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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明珠》作者:七和香《全書完》

彪悍的戰鬥力

  不出十日,帝都數的著的門第便都知道了敏惠郡主家要與武安侯陳家結親家了,敏惠郡主是順親王嫡女,在帝都貴婦圈裡也是有數兒的活躍人物,此時聽王家四夫人笑著說起,也不由的愕然,問道:“這話是從哪裡傳出來的?”

  四夫人奇道:“前兒劉郡王妃做壽,楊家那位二太太與人說的,且人家武安侯的太夫人親口承認的,還能有錯不成?這樣的喜事,郡主竟也口風這樣緊,怕咱們知道了,討杯酒喝不成?”

  喜事個屁,這是拿咱們家當槍使呢!

  敏惠郡主一肚子的不舒服,陳家炙手可熱,帝王寵臣,一家女百家求也不是稀奇事,既然人家無意,就罷了,犯不著為這事不歡喜,可是如今眼見著這明明是陳家太夫人要收拾陳夫人,別的法子不使,拿自己家出來做幌子,敏惠郡主就不太高興了。

  幸而前兒外甥媳婦到跟前說了這事兒去,倒是出了個好主意,既給自己家長了臉面,又給了那蠢老婆一耳光。

  也叫她知道,家宅的事在自己家鬥就是了,竟想著拿外頭別人家當槍使,也不瞧瞧自己有沒有這樣本事。這天下也不是人人都那樣蠢的。

  敏惠郡主便笑道:“四夫人說的這是什麼話,要真有這樣的喜事,我還能不請四夫人的?人家小姐名聲貴重,我也不好說,只是你我這麼要好,這件事我也不好瞞你了的,原是上回我在外頭吃酒見了陳家二小姐好幾回,覺得長的齊整,又懂事和順,倒是個好孩子,我實在是喜歡。想著雖說是庶女,到底也是武安侯家的孩子,陳夫人教養出來的,想必是個好的,便托了人去他們家問了一問,其實什麼都還沒說成。沒承想光這樣說了一說,這才幾日功夫,他們家太夫人就迫不及待的滿帝都的說著二小姐要和咱們家結親了——四夫人聽到的還遲了呢,我是早聽到了。”

  四夫人掩著嘴:“這……這……”她是覺得不好說了。

  敏惠郡主給了她一個苦笑:“四夫人也是經過事的,可見過女家這樣的沒有?我便疑心起來,他們家這樣急著要砸實這事兒,莫非有什麼緣故?再說了,就是不關小姐的事,家裡有個這樣著三不著倆的長輩,姑娘又能好到哪裡去?這樣一想,我就不自在起來,你知道,敏哥兒是最小的一個,我平日裡也多偏疼他些,便是寧肯錯過,我也不敢冒這個險啊。便趁著陳家還沒給准信兒,便不再議這事了。只不過此事到底是我提在前頭,又事關人家小姐的名節,我怎麼好在外頭說,只得裝聾作啞罷了。”

  四夫人點頭笑道:“郡主慮的不錯,女家自然都要矜持些,那樣這樣八字還沒一撇就恨不得昭告天下的,誰能不疑心呢?郡主心存厚道,替人家小姐作想,那自然也是有的,既沒這樣的事,這些話不過傳上些日子,倒也無礙。”

  “可不是,我家是哥兒,就算被人說兩句也就罷了。”敏惠郡主借太夫人之勢大大的撈回了被陳家拒絕的面子,頗為高興:“還是小姐的名聲要緊些,你可別往外說才好。”

  四夫人會意一笑:“那郡主可真吃了不少虧呢。”

  有了敏惠郡主的話,帝都傳言陡然為之一變,自然也就傳到了陳家,陳夫人對鄭明珠歎口氣:“這事兒是我思慮的不周到,幸而如今圓了回來,雖說險些,倒也無礙了,就是雅姐兒的名聲,難免有些妨礙。”

  鄭明珠忙勸道:“這與母親有什麼相干?是太夫人急著要在外頭人跟前說這事,才害得敏惠郡主起了疑心,這事兒才沒成的。且也沒什麼大的妨礙,申家是明白人,知道不與二妹妹相干。待二妹妹嫁過去,相夫教子,賢良淑德,誰還能記得今日的事?”

  鄭明珠一本正經的說了這話,才低聲道:“其實當初母親與大爺商議的時候,也無非是為了家中安寧,才想著用這事兒探一探二妹妹的意思,且大爺吩咐我去辦這件事的時候,咱們誰也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只想著,家裡頭一些流言,又只是一位姨娘在說,誰當真呢?別說本來不會傳到外頭去,就算傳出去,誰家也不會把一位姨娘的話當個正經事,偏太夫人竟就當了正經事在外頭說,和母親有什麼關係?說句誅心的話,就算咱們沒提魏國公,太夫人難道就不會提別的了麼?”

  這事兒的首尾鄭明珠最清楚,陳夫人當初提到魏國公家的意思,也並不完全是假的,若是陳頤雅真願意嫁到魏國公家,那陳夫人也不會強按著她嫁到申家去,橫豎態度已經表明了,明白人自然是懂的。”

  也就是後來陳頤雅自己想通了罷了。

  陳夫人依然覺得不自在:“也是我太給人臉面了,越發縱的人無法無天起來。”

  “來人!”陳夫人依然是淡淡的說:“去三老爺府裡,把太夫人身邊服侍的謝媽媽給我帶回來,另選一個媽媽去太夫人院子裡服侍去。前兒三夫人送來的費用帖子,有四五項錯處,也一併送去三爺府,回了三夫人,算清楚了再來撥銀子。”

  鄭明珠見陳夫人不大歡喜,少不得又在跟前奉承了半日才回去。

  沒想到陳頤安倒和陳夫人的說法不一樣,他詫異的說:“這不是好事嗎?太夫人把什麼都攬在自己身上了,自然就冤有頭債有主,賴不到咱們身上來了。”

  鄭明珠道:“雖說是這樣,可到底于二妹妹名聲有些妨礙。”

  陳頤安笑起來:“那也怪不著咱們,這也是她姨娘到各處去說的,難道是咱們說出去的?就拿隔壁王家來說,人家上月給庶出的五小姐挑姑爺,哥兒還特地上門來拜見過的,王家夫人也是個寬厚的,特地叫了五小姐的姨娘,躲在簾子後頭瞧了一眼,人家不比咱們做的高調?怎麼沒見人家滿帝都說去呢?就是當初我們兩個,沒定之前我也上門去見過岳父大人和你太太,還吃了一頓飯呢,我還記得那一日有一道獅子頭做的出神入化,實在有江南風味。”

  於是,陳頤安就下了結論:“也就是你們女人家小肚雞腸,覺得是自己哄了花姨娘在先,心虛罷了。其實依我看,還不是太夫人不忿二妹妹有了門好親事,有意搗亂,壞了好事,如今也就申家不受傳言影響,只得把二妹妹嫁到申家去。不就完了?”

  陳頤安肯定在回來之前先去見了陳夫人,和陳夫人統一了口徑的,鄭明珠暗暗的想,便只是聽著,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陳頤安又說:“吩咐廚房早些送晚飯來,今晚還有事呢。”

  鄭明珠依言叫丫鬟去吩咐,一邊問他:“還有什麼事?要出去嗎?”

  “我打發人去東山,把這件事跟三弟說了,若是他夠聰明,今晚他姨娘就該回來了。”陳頤安笑道:“咱們早些吃晚飯,也免得萬一來不及吃呢。”

  果然陳頤安算無遺策,兩人晚飯剛吃到尾聲,墨煙便掀了簾子進來,笑回道:“大爺,少夫人,奴婢聽說太夫人來了,去了夫人那裡。”

  陳頤安就笑道:“你瞧,可不是來了。”

  鄭明珠便道:“又不是找咱們,慢慢吃也使得,今兒這筍子不錯,你喝一碗湯吧。”

  說著親手給他舀了一碗。

  鄭明珠自從有了身孕,口味變的大不一樣,越發愛吃甜膩的東西,如杏仁酪,核桃酪之類天天都要吃,從上月不大吐了之後,就開始胖起來,現在一伸手,便覺得手腕豐潤,如堆雪砌玉一般,越發的圓滾滾。

  陳頤安接了湯,還順手在那手腕上摸了一把。

  這一邊小倆口其樂融融,榮安堂裡太夫人卻是一臉鐵青,怒道:“沒見過這樣口口聲聲孝順長輩,卻拿長輩身邊服侍的人出氣的,竟連幾個下人,也敢不敬,果然什麼主子教出來什麼奴才!”

  陳夫人今兒本來心中氣就不順,說話不免尖銳些:“咱們做晚輩的,敬重長輩是應該的,便是長輩身邊服侍的人,一貓一狗,自然也都當祖宗般的敬了,這是咱們的禮數,沒的說這些下人就敢真當祖宗的,挑唆主子,指手畫腳,出些髒心爛肺的主意,仗著是長輩的奴才,不把主子們放在眼裡,什麼不敢做?太夫人這樣的年紀了,本該在家裡好生養著,兒孫們孝敬著,太太平平,受眾人敬重,如今怎麼著?滿帝都是個什麼名聲,別人家是怎麼個議論法,太夫人出去自然聽得到,這些事,若不是這些混帳奴才挑唆的,難道還是太夫人自己的主意不成?今兒我聽到一句半句,就氣的飯都吃不下,也不敢來回太夫人,只叫人拿了這些奴才,太夫人竟還攔著,這侯府就越發不成個樣子了。”

  鄭明珠來的時候,便是見謝媽媽跪在當地,捆著手,堵著嘴,滿頭亂髮,急的了不得,偏說不出話來,一臉的鼻涕眼淚,只得拼命的給太夫人使著眼色。

  這樣初秋的天氣,太夫人手腳都在發涼,她和陳夫人鬥了也有十年以上了,雖不是深知,卻也知道,陳夫人是極重臉面,愛惜羽毛的人,她有時候吃虧也吃在這一點上,可是今日陳夫人說話這樣尖銳,顯然是觸了她的逆鱗。

  太夫人此舉,在外頭丟了陳家的顏面。

  不管她在陳家和陳夫人多麼不對付,用仇深似海來形容都不為過,可是在外人眼裡,太夫人依然是陳家的太夫人,一言一行就代表著陳家,若是不妥,那自然就是丟了陳家的臉。

  太夫人不由的就萎了半截,便道:“那事我不過是因有人問起,隨口一說,並沒有想到會這樣子,且雖如此,雅姐兒也議定了人家,並沒有什麼妨礙?”

  陳夫人冷笑道:“太夫人說笑了,雅姐兒如今被魏國公張家退了親,別的人家也疑懼不已,哪裡來的人家?倒是太夫人這議定了人家是什麼意思?從哪裡來的這個話?”

  她怒道:“就連許了魏國公家這話,又是怎麼來的?因此事還沒敲定,我也並沒有敢就來回太夫人,怎麼太夫人就能在外頭隨口一說了?又是什麼人問的呢?我聽說了這事,琢磨兩三個晚上,實在想不明白,還請太夫人示下。”

  太夫人一時語塞,如何說得出口,她明知陳夫人這是顛倒黑白,卻也是說不出話來,心中只是恨的滴血。

  上當了!

  明明原就是探聽到陳夫人在和申家議親,花姨娘卻在後院炫耀陳頤雅要嫁到魏國公府去,太夫人才敏感的覺得這裡頭有文章可做。

  陳夫人與花姨娘有多深的仇怨,太夫人是知道的,她絕對不信陳夫人會不在陳頤雅和陳頤鴻的親事上卡花姨娘一把。

  有高門嫡子來提親,陳夫人卻悄悄兒的要把陳頤雅嫁給三品武將的庶子。

  這裡面簡直太有文章可做了,花姨娘雖說是個蠢貨,但用她來下下陳夫人的面子,揭穿她那一副賢德寬厚的嫡母面目也是不錯的。

  更要緊的是,還能賣陳頤鴻一個好,陳家諸子當中,若說有一個還可以去和陳頤安爭一爭世子位,那就只有陳頤鴻了。

  待把陳頤鴻拉到自己陣營裡,再把楊家的女兒嫁給他,力助他奪得爵位,那他就算是楊家的人了,他沒有母族,自然會重視妻族的力量。

  這樣一來,雖說沒有自己的兒子得了爵位這樣好,但到底也是自己家的人了。

  可是這樣的如意算盤,太夫人如何能說得出來,此時被陳夫人一問,便啞口無言,好半晌才擠出來一句:“不過是……聽到下人議論……罷了。”

  陳夫人騰的站了起來:“下人議論?太夫人就聽到一句下人議論,沒有去問侯爺,沒有來問我,就能在那樣多夫人太太的跟前,篤定的說我們家雅姐兒許了魏國公家?太夫人難道不知道,別說只是兩家人都點了,就是換了庚帖,還沒下定,也沒有在外頭去說的,太夫人這也未免太……”

  陳夫人頓了一下,怒不可遏:“無非就是有人挑唆,哄的太夫人當了真,這樣調三窩四的奴才,如何留得!來人!”

  陳夫人還沒來得及說出後頭的話來,就聽外頭院子裡一聲淒厲的哭號:“我苦命的兒啊~~~~~”

  鄭明珠眉間跳了一跳,花姨娘頭髮淩亂,拉著陳頤雅哭著進來了,陳頤雅一臉惶然,見了廳裡眾人,只捂著臉哭,眼睛看了一圈,似乎誰也不好去拉的,便走過去拉著鄭明珠,哭了起來。

  鄭明珠忙拉著她坐下來,又叫丫鬟給遞絹子。

  花姨娘倒是哭號的真心實意,頗為淒厲,眼中滿是怨毒:“我苦命的兒啊,你怎麼就攤上個這樣的事了啊,有些人就是看不得你好,變著法的都要給你攪和了啊。”

  花姨娘那是不管不顧了,一看到太夫人就氣的發抖,一口痰吐到太夫人腳下:“我呸!我就不知道,攪和了二小姐的好事,能輪到誰不成?”

  太夫人氣的臉色青白,可硬是說不出一句解釋來。陳夫人更是不置一詞。

  花姨娘見太夫人心虛的連自己這樣無禮都沒有一句呵斥,越發坐實了這事,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道:“夫人要給二小姐做主啊,好端端的一個小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日日照著禮節敬長輩,哪一點兒做錯了?就被人作踐成這樣,可憐我的二小姐啊,怎麼你就這樣命苦啊,遇到這樣不懂規矩的人,還說是什麼大家子出來的,當了一二十年的當家主母,我呸!還不知道是從什麼坑裡洞裡爬出來的,越發連我這樣從來不出門的姨娘都不如,連我都知道還沒下定,就不能在外頭說定了親,如今就有人端著長輩的架子,拿著侯府的臉面在外頭混說,不要臉不要命,生生就要攪和了去,我的苦命的兒呀~~~~~我們家到底得罪了哪一個啊,有人就見不得你安生啊。”

  鄭明珠咋舌,花姨娘這句句都這樣惡毒,生生的把太夫人的臉面扒的一乾二淨,不過想來也是,當初不過為了二小姐的一個丫頭,花姨娘就能撒潑成那樣,如今這可是如此榮耀光彩的好事,大了不知道多少倍呢,花姨娘炫耀了足有半個月,陡然沒了,只怕連一刀捅了太夫人的心都有了。

  陳夫人一臉怒氣,只管坐著聽她罵,太夫人聽的渾身亂戰,伸手指著花姨娘的手指都在發抖:“你……你……你是哪牌面兒上的人,竟敢在這裡這樣亂罵,眼裡還有長幼尊卑嗎,簡直反了你了!”

  花姨娘跳腳:“自個兒做些見不得人的下作事來,還有臉充尊長,人家年高德劭,疼愛後輩,事事為後輩考慮的人,怎麼沒見人去罵他?饒害了人,還有臉來充什麼大頭仙!既怕人罵,就別去做那些下作事,原來還是要臉的?我還當就真不要臉了呢。”

  太夫人對陳夫人怒道:“你怎麼管的家,就讓一個姨娘在這裡大罵,你竟然也不能轄制!這難道是侯府的規矩?”

  陳夫人瞟了花姨娘一眼:“太夫人說的是,姨娘的確沒什麼規矩,不過這規矩要一樣一樣的來說,先前說的,還沒換了庚帖沒下定,雙方連面都還沒見過,太夫人就能到外頭去說定了親,這是什麼規矩?”

  花姨娘見陳夫人幫著她,越發哭的厲害:“還有臉說規矩!有規矩就不會到廟裡去了,哪家規矩人會被送去廟裡,如今她倒來說規矩,要說規矩,你就自個兒回你那廟裡去,再不要出來,才是規矩呢!”

  太夫人氣的半死:“便是我一時不慎,漏了一句半句,也輪不到一個姨娘在這裡罵我吧,既無長幼又無尊卑,便該立時送官去!你若是不肯,我自然叫人來送。”

  陳夫人歎道:“花姨娘雖說只是個姨娘,到底是有誥命的人,並不是什麼下人,便是與我也是比肩的,處置她也要有朝廷的諭令。且我聽著,花姨娘也並不是在說太夫人,太夫人雖說在外言語不謹,那也是謝媽媽挑唆的,花姨娘受了委屈,教訓謝媽媽,倒也是應該的。”

  花姨娘得了提醒,她也知道如今論輩分,太夫人最大,這事兒再怎麼,也不過罵她洩憤,再不能把她怎麼樣,便就是罵,也十分不應該,不過是仗著自己有臉面,又有理由,陳夫人又與太夫人並不對盤,才敢如此撒潑,也並沒有想著能把太夫人怎麼樣。

  如今她又實在是一肚子氣要發洩,得了陳夫人的指點,頓時就明白了,按著謝媽媽就撕打起來,對著個下人,嘴裡自然越發厲害起來:“我把你這黑心爛腸的刁奴,挑唆著主子從來不幹好事,一心只想害了人去,你們又能得了什麼好!天打雷劈爛在外頭沒人收的貨……”

  罵到後來,簡直就是從來沒聽說過的市井粗話,惡毒非常,句句指桑駡槐,捎帶著太夫人,太夫人一輩子哪裡見過這樣低層沒見識嘴裡什麼都說的出來的貨色,不由的渾身亂戰,一臉漲紅,半句話都說不出來,突然眼睛一翻白,癱在了椅子上。

  “太夫人!太夫人!”眾人一驚,頓時就亂成了一片,花姨娘也停了手,見眾人都圍了上去,針都插不進去,也悻悻的住了手,左右看一看,呸了一聲,拉起陳頤雅揚長而去。

  鄭明珠目睹全程,深覺陳夫人要哄著花姨娘這個考慮是應該的,她這個有誥命的姨娘,實在太麻煩了,要打要罰必須要有朝廷的諭令,中間還夾著三爺的臉面,她還有這樣彪悍的戰鬥力,生生氣倒太夫人,那些話,人說不出的她說的出,完全不要臉面不要身份,怪道當初鄭明珠得罪了她,陳頤安要給她請封縣主呢,好歹高出她來才行。
塵埃似乎落定

  陳頤雅在自己屋裡捂著臉嚶嚶嚶嚶嚶的哭,花姨娘一邊歎氣一邊勸,嘴裡間雜著罵兩句天殺的老不死,陳頤雅哭半晌,才十分委屈的說了一句:“姨娘做什麼要到處說,如今這樣兒……叫我怎麼出去見人……嗚嗚嗚。”

  花姨娘又罵了七八句‘天煞雷劈的老不死’,一邊賠著笑說:“姨娘不過因實在歡喜了,才說一說的,也不過在這後頭院子裡,外頭的人,哪怕是你表舅舅呢,我也一句沒說,還囑咐你哥哥也不能在外頭提一句,哪承想這老不死的,竟就這樣不要臉面,竟跑到外頭混說去呢。”

  說著也是抹眼淚。

  看著陳頤雅哭的那樣兒,自己呆坐了半晌,又勸道:“好孩子,別委屈了,明白人都知道你是受了委屈,誰笑話你?若是那等不明白的人,你都不必理她就是了。且如今細想想,那魏國公家也不是什麼好人家,媳婦還沒過門,侍妾先生下孩子了,誰家有這樣的規矩?這樣的人家,不去才是福氣呢。”

  陳頤雅接著哭,不接話。

  花姨娘再三勸道:“好孩子,你也別怕,我回頭就吩咐你哥哥,怎麼也要給你尋家更好的,咱們到時候悄悄兒的,再不給那老虔婆知道。”

  陳頤雅哭道:“好?好什麼好,外頭就那些人家,誰家不知道這事兒呢,有個這樣的老太太,誰家還敢上門來?別說好的,就是那差些的人家,也自是有多遠躲多遠,嗚嗚嗚,我還嫁什麼人,索性一絞子絞了頭髮做姑子去,倒還乾淨些兒。”

  這話可把花姨娘嚇的了不得,一疊聲的吩咐丫頭,把剪子刀子都收拾遠些,一邊哭道:“好孩子,我這一輩子就你和你哥哥兩個,一輩子的指望都在你們兩個上頭,你若是有個好歹,姨娘也不用活著了,索性隨你去也就是了,你可萬不能這樣想啊。”

  囉囉嗦嗦哭了半晌,又說:“要說人家,也不是沒有,你哥哥跟我說,上回來提的那個申家,倒並沒有說什麼,趁著夫人還沒來得及回絕,跟他們家說倒也是名正言順的。”

  說著花姨娘小心的看一看陳頤雅的臉色,只是她捂著臉哭,完全看不到,花姨娘撫著她的肩勸道:“那家雖說門第差了一點,倒是夫人挑中的,只怕多少有些好處,就是你哥哥也說,那家的哥兒人物齊整,又肯上進,想必是不差的,再說了,他家門第差些,自是要把你供起來敬,仔細想想,也不是不好。”

  雖說花姨娘做夢都想要女兒嫁入高門去,可此時此情卻也讓她不得不退一步了,女人就是名聲要緊,如今外頭這樣的風聲,且不說找得到找不到,就算運道極好再找了一家高門,女兒嫁進去,那樣高門的婆婆跟前,如何抬得起頭來做人?倒不如就如鴻哥兒說的,就嫁申家,門第低些,輪不到他們看不起陳頤雅,倒好些兒。

  是以花姨娘忍著肝疼也不得不這樣勸陳頤雅。

  陳頤雅哭道:“姨娘說的倒是輕巧,原本母親嫂嫂說挑了申家,姨娘死活不依,逼著另選了這一家,如今出了這樣的事,倒又要回頭去找申家,越發丟人了,且本來就不幹母親和嫂嫂的事,母親嫂嫂如何肯依,誰不要面子呢?姨娘與我平日裡也並沒有在母親跟前如何奉承,到這時候,卻要母親為著我去求人,母親如何肯?只怕寧願我不嫁人,也不肯去低聲下氣丟這樣的面子的!嚶嚶嚶,我還不如一頭碰死好了!”

  花姨娘站起來道:“二小姐說哪裡話來,她是嫡母,二小姐的親事自然該她來做主,憑什麼不管,便是該求人了,也只得她去求去的。大不了我下個氣,舍了這張老臉,跪著求一求她,也就是了,連今兒氣倒太夫人這事,我也去認個罰,給她做足了面子,她如何不肯?要真不肯我就跪在她院子裡頭不起來,哭給眾人看看,她那樣好面子要名聲,自然也就依了。”

  說著,花姨娘跺跺腳,一副豁出去的光棍樣兒:“錦蘭,進來服侍你小姐淨面,勸著二小姐別哭了,當心眼睛不好,姨娘這就找夫人去,你只管放心吧。”

  說著一陣風似的走了。

  錦蘭端著水盆進來,張望了一下,忙絞帕子給陳頤雅擦臉,勸道:“小姐別哭了,好歹姨娘也是疼小姐的,如今雖說在外頭丟一回臉面,這事兒到底順順當當的就成了,豈不是好?”

  陳頤雅怔了半晌才說:“姨娘自然不是不疼我,只不過她覺得嫁了那些人家才是對我好,我哪裡不明白,也並沒有怪她。如今這事我是只有高興的,我在外頭丟一回臉面,換的家裡頭和順起來,姨娘也不至於與母親嫂嫂鬧一場,這樣好事,別說丟一回臉,便是十回,我也是情願的。到今兒我才明白,到底是一家子,自己家的人,就算得罪過,吵過鬧過,也總是盼著你好的,別的人,就算沒得罪過她,什麼時候要給你個一刀一劍,竟也是有的。”

  錦蘭聽不大懂,只知道這是在說夫人少夫人,哪裡敢接話,只是賠笑,伺候著陳頤雅淨了手臉,又重新梳了頭髮,擦了脂膏,又忙著去廚房要湯要點心給二小姐吃。

  第二日,整個武安侯府都知道了,太夫人害了二小姐的好事,花姨娘不敢對太夫人怎麼樣,拿了太夫人跟前伺候的謝媽媽出氣,打罵了一頓,把太夫人氣的不好了,送了回陳三爺府去。侯爺陳熙華回來知道了,氣的了不得,訓斥了一頓,命花姨娘到祠堂裡跪了一夜,又叫回去在清泉館靜思,一時半刻不許出來。

  府裡的人幾乎都聽花姨娘炫耀過二小姐的親事,此時知道是攪黃了,也沒人敢再提這事,二小姐狠哭了兩場,成日裡懨懨的,也不大出院子門了,只躲在屋裡繡花。

  到得十月二十的時候,是個吉日,也是個大晴天,一大早,一等虎威將軍的正室夫人申夫人就帶著管家媳婦等上門來,備了八色禮盒,來求二小姐陳頤雅的庚帖。

  花姨娘在清泉館聽說,先是雙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彌陀佛,總算好了。’念完了不由的又哭了一場,又罵了一頓天打雷劈的老不死才罷了。

  而太夫人在這個時候,已經能下地走了,當初因謝媽媽被帶走,太夫人怒氣衝衝的趕到武安侯府去發威,一兩個時辰就被陳家抬了回來,昏迷不醒。

  陳三嬸娘嚇了一跳,陳夫人說,因謝媽媽言語不恭敬,太夫人被氣著了,這才暈過去的,所以她親自把人送回來。

  陳三嬸娘就算是個傻子也不會信這個說法,可是陳夫人是大金主,今兒才把領銀子的帖子打回來,太夫人如今又昏迷著,陳三嬸娘哪裡敢說一個不字?

  便是真有什麼,太夫人醒了自然會去做,自己是弟媳婦,又仰仗人家手指縫裡漏出錢來,于情於理都沒有自己說話的份。

  陳三嬸娘自然只是陪著笑臉,叫人把太夫人抬進去了事。

  隨著一起來的,還有一個四十多歲的媽媽,陳三嬸娘竟然沒見過,陳夫人道:“因謝媽媽服侍不好太夫人,反倒氣倒了她老人家,自然是不能再在她老人家身邊服侍的了,這一位原是當初跟著大姑奶奶嫁到南京去的陪房崔家的姑娘,伺候過大姑奶奶,又伺候過大姑奶奶的大小姐,如今她兒子出息了,回了帝都,大姑奶奶便賞了她恩典,許她回府裡來伺候,我想著,正巧太夫人身邊缺了個媽媽,崔媽媽是府裡老人兒了,只怕更妥當老成些,便撥了過來特伺候太夫人。”

  大姑奶奶!

  陳三嬸娘從來沒見過,卻聽說過這位姑奶奶,武安侯府的嫡長女,當初就是嫁到南京曾家去的,正是陳夫人娘家的嬸娘。

  雖沒見過,但這位大姑奶奶的名聲事蹟卻是聽說過的,那可是不好惹的主兒,她又是長姐,便是老侯爺在世,也要給她體面的。

  如此看來,陳夫人哪裡是派了個媽媽來伺候,竟是派了位祖宗呢。

  陳三嬸娘心裡只這樣想,面上也只得笑著應了。

  太夫人這次氣的狠了,醒了來就有些不對,半邊臉都是歪的,說話的時候含含糊糊,嘴角不斷有口誕流出來,半邊身子也是木的,手腳都不能動。

  太夫人在床上發了許久的火,又含含糊糊的要叫陳熙華到跟前來,要處置花姨娘,只是說不清楚,眾人聽了許久,才依稀聽到侯爺、兒媳婦、花姨娘等等幾個詞兒,具體說了什麼,別說是真沒聽清楚,便是假沒聽清楚那也是沒聽清楚。

  崔媽媽俐落的給她擦著口誕,倒似乎聽清楚了似的,笑道:“是,是,太夫人說的是,雖說是謝媽媽不好,氣著了太夫人,到底謝媽媽也是太夫人的管事媽媽,要打要罰也要由太夫人或是夫人來,斷沒有一個姨娘出頭的道理,侯爺已經處置了,狠訓了花姨娘一頓,又打發她去跪祠堂,因怕太夫人看著她生氣,越發不好了,便沒叫她過來磕頭請罪,只關在她的院子裡思過,不許出來。那謝媽媽再三的不會服侍,還害得太夫人這樣兒,可了不得,把夫人氣的那樣兒,說原本就因太夫人慈悲,饒了她一回,這回可再饒不得了,夫人便做了主,叫了人牙子來,把她給遠遠的發賣了。”

  太夫人又急又氣,既不能比劃又不能說話,醒了才不到半個時辰,兩眼一翻,又暈過去了。

  陳三爺府裡頓時又亂著請了大夫來看。

  陳夫人三天一次過來侍疾,其實也不過是在太夫人房裡的正房裡坐著,聽聽崔媽媽回她那千篇一律的話:太夫人好些了,吃的多些了,睡也能睡一夜了。

  聽完了,陳夫人滿意的點點頭,囑咐要好生伺候著,便坐車回去了。

  鄭明珠托懷孕的福,一句懷相不好,要多養著,總共就只來了兩回,越發離的遠遠的,怕過了病氣。

  這都過了兩個月了,太夫人天天藥湯不斷,診脈扎針,這才總算能叫人扶著下地來走幾步了,連說話也說的清楚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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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姨娘的第二次蓄勁

  進入冬月,鄭明珠的肚子越發大了起來,就從後頭也看不到苗條的腰身了,幸而冬天的衣服厚,又做的寬大,看起來只覺得人圓潤了不少。

  領間一圈綿密豐盈的銀狐毛,越發襯的臉圓圓的起來,因胖了,肌膚越發豐盈,晶瑩剔透,吹彈得破,一圓起來,更叫人看著喜歡。

  最叫鄭明珠驚奇的是,肚子裡頭的娃娃居然會動,她親娘去的早,沒人教過,身邊也從來沒有見過親人有孕,如今雖說林氏在她送了喜信兒回去後,送了一個嬤嬤來,陳夫人也撥了一個嬤嬤來,卻也是操心她的衣食住行,怎麼進補、怎麼保養,偏沒人提前給她說過這事兒。

  第一次感覺到肚子裡娃娃動的時候,鄭明珠著實嚇了一跳,以為不對了,一疊連聲的叫嬤嬤,聲音尖利,把屋子裡屋子外的人都嚇的半死,全趕了過來。

  那胡嬤嬤忙忙的就問:“少夫人怎麼了,怎麼了,哪裡不舒服麼?”

  墨煙甚至已經兩步趕出門去叫小廝去請大夫了。

  待鄭明珠說了緣故,一屋子嬤嬤媽媽,連同丫頭們,無不笑彎了腰。

  丫頭們雖說年紀不大,家中也有姐姐嫂嫂,或者至少也有表姐堂嫂之類,也都是知道的,萬萬沒有人想到,鄭明珠會偏偏在這個地方一無所知,嚇成這樣兒。

  胡嬤嬤忍著笑給她解釋,墨煙捂著嘴出去叫小廝回來,石榴躲在角落裡偷偷的笑,鄭明珠臉都紅起來,只覺得丟人死了。

  偏這時候,榮安堂又打發丫頭過來問:“夫人聽這邊鬧的厲害,打發奴婢過來瞧瞧,可是有什麼要緊事麼?”

  眾人不由的又笑起來,還是瑪瑙趕出去說:“煩姐姐回夫人,是奴婢剛才倒茶,滑了手,砸了盅子,並沒有事。”

  到了晚間,陳頤安回來,鄭明珠把這事兒當笑話講給他聽,沒承想陳頤安也是一臉驚奇:“還沒生出來就能動了?”

  連忙伸手去摸鄭明珠的肚子:“咦,沒有動啊,你是不是弄錯了。”

  鄭明珠說:“我肚子裡的我還能弄錯,只是,他好像不是總在動,就先前動了一下,後來就再沒動過了。”

  陳頤安皺著眉頭摸了又摸,失望的說:“你是不是先前那下子,把他嚇到了?不敢動了。”

  鄭明珠道:“啊?不會吧,嬤嬤先前說孩子大了,自然要動,可沒說怎麼個動法。”

  兩人面面相覷,陳頤安便道:“來人,傳胡嬤嬤張嬤嬤進來。”

  兩個嬤嬤進來剛行了禮,陳頤安劈頭就問:“少夫人這肚子裡頭孩子怎麼一會兒動一會兒不動的?”

  兩個嬤嬤都愕然,隨後又連忙解釋:“少夫人如今有了快六個月身孕了,哥兒大了,就會動的,不過還不夠大,動的少些,待後頭七八個月的時候,動的越發多了,不過再怎麼動,也不會總動的,別說哥兒,便是大人,還得歇歇,睡覺呢。”

  陳頤安明白了:“那他大概什麼時候動?”

  嬤嬤說:“這個要看哥兒自個兒,他愛什麼時候動便什麼時候動,不過大約的時候還是有的,少夫人留一留心,過個幾日,便有數兒了。”

  陳頤安就笑道:“你趕緊記著,回頭告訴我,讓我也摸摸看。”

  鄭明珠當然自己也好奇,連著幾日,專注自己的肚子,連陳頤安也天天問,過了幾日,鄭明珠便告訴他,‘午覺起來後,似乎愛動些。’

  於是陳頤安連著三日都在鄭明珠歇晌後那時辰回來,偏肚子裡的小傢伙一點也不捧場,十分不給他爹面子,陳頤安在的時候,怎麼摸他都老老實實一動不動,待陳頤安一走,就開始拳打腳踢起來。

  陳頤安活到如今,從來都是人捧著他的,遇事有主意有辦法,絕不吃虧的主兒,如今第一遭這樣捧著人,就被人給掃了面子,偏還打不得罵不得,只得悻悻的走了。

  鄭明珠失笑,對著肚子勸道:“你好歹也給你爹一點面子,動一動怎麼了?”

  小傢伙不搭理他爹七八天后,沒承想到了有個晚上,兩人躺下之後,陳頤安把手搭在鄭明珠肚子上,小傢伙應聲一踢,結結實實踢在陳頤安手上。

   “哎喲,真動了!”陳頤安大喜,對鄭明珠笑道:“咱們兒子真乖!”

  真夠傻的,鄭明珠無語。

  陳頤安對著鄭明珠的肚子說:“乖兒子,再來一個!”

  小傢伙似乎完成了任務一般,再也不理他爹了,沒有絲毫動靜,陳頤安等了半晌,一臉的意猶未盡。

  鄭明珠笑道:“他還小呢,剛才是跟你打個招呼,說,爹爹,我要睡覺了!你瞧瞧什麼點兒了,說不定他特意等著跟你說了才睡的呢。”

  傻爹就是傻爹,鄭明珠這種話,算無遺策的陳頤安居然也肯信,不由歡喜道:“我兒子果然懂事,今後要……”

  越發憧憬到二十年後去了,差點就要煩惱給他挑哪家的媳婦了。

  鄭明珠笑著附和,兩口子眼睛發亮,歡歡喜喜的說了半宿話。

  是以第二日起的就遲了一點。

  鄭明珠從床幔間探出頭來看看時辰鐘,吩咐丫頭:“你們快著些兒,大爺要遲了。”

  陳頤安見她披著小襖兒坐著,便說:“還早得很,你別起來了,接著睡吧,這兩日越發冷了,你別起早了,當心受了寒氣,還連咱們兒子也得凍著。”

  鄭明珠啼笑皆非:“雪還沒下過呢,能有多冷?且底下還燒著炭,光在屋裡,連大衣服都穿不住,哪裡值得你這樣,大爺趕緊收拾了出去吧,你是辦大事的人,哪用操心這些個,我自然知道的。”

  珊瑚和翡翠都圍著陳頤安給他整理衣服頭髮,圍著腰帶,拴上玉牌之類,瑪瑙端了一碟剛蒸出來的小白糕過來,陳頤安只拿了一塊。

  瑪瑙過去撩起帳子來:“平日裡也就罷了,今兒是十五,姨娘們要來請安,少夫人既醒了,便起來也使得。”

  陳頤安就皺眉道:“連夫人那裡,請安都免了,少夫人倒要為著幾個姨娘起來?打發她們到外頭坐著,待少夫人睡足了,再叫她們進去就是了。”

  鄭明珠聽了,果然心安理得的不起來,只披著小襖兒靠在床頭,預備著待陳頤安走了,便接著睡個回籠覺。

  陳頤安一身整齊了,喝了半盅核桃酪,便走出門去,剛到正房門口,便聽到一把嬌柔婉轉的聲音:“賤妾給大爺請安。”

  那聲音裡說不出的柔婉,仰慕,甚至有一種不可置信的驚喜,完全的透露出了一種全心全意的愛戀,鄭明珠在屋裡聽著,生生的起了半身的雞皮疙瘩。

  陳頤安腳還沒跨出門檻,見到的便是廊下行禮姿態頗為撩人的女子,這冬月的淩晨,頗為冷冽,陳頤安在門口就披上了大毛兒的披風,卻見廊下的女子,輕軟貼身的豔色軟緞兒春衫,領口直開到胸前,連大紅色裹胸都露出了一絲兒,一陣桂花香味兒直撲過來。

  陳頤安上下打量了她幾眼,這女人雖沒見過,不過這個時間出現在這裡,又是這樣的稱呼,那自然就是進門兩個多月還沒見過的衛姨娘。

  衛姨娘進門兩個月來,陳頤安還沒見過她,進門當日他就沒搭理她,後來不管她打聽到陳頤安在屋裡的時候,跑來送湯送菜,還是送小衣送鞋襪,陳頤安總是吩咐丫鬟收下就是,不叫她進來,兩個多月來,只在正屋給鄭明珠請了四回安,都是要不陳頤安就提前走了,要不就歇在外書房沒進來,要不索性不在家裡。

  竟連一回都還沒見著。

  衛姨娘恨的牙癢,這妒婦絕對是故意的,凡是請安的日子,就把爺們打發走了,竟連見也不給見一見。

  自己有了身孕,不能伺候大爺,倒還把持的這樣緊,生生把個爺們拘在自己屋裡,指縫裡也不漏一點兒出來,天下怎麼竟有這樣的妒婦!

  好容易打聽到大爺昨晚在正屋裡歇了,半夜就起了身,打扮的精緻非常,裹了件狐裘,絕早就在門口等著了,待聽的大爺要出來了,忙脫了狐裘給丫鬟收著,只著這單衣等著。

  冷是冷一點,不過為了第一眼的柔媚驚豔,也是值得的,否則,圓滾滾一個女人站在跟前,有什麼意思。

  陳頤安倒是沒想到在這個時候見到她,打量兩眼,還以為會是個美人,沒想到這女子長的很一般嘛,她本家的貴妃就不說了,就是比起鄭明珠來,她簡直是給自己媳婦提鞋都不配。

  連自己後院的方姨娘,也比她要更有姿色些。

  陳頤安嘀咕,這衛家原來也不是每個女子都美,老張那個也跟這個似的,不怎麼樣,大約他們家的美貌都落貴妃一個人身上了。

  不過張家那個,好像比她怕冷?

  衛姨娘恭敬的低著頭,眼角余光見陳頤安似乎在打量她,便微微的抬了一點頭,這是她對著鏡子練習過無數次的角度,從這個角度看過來,陳頤安便剛好能看到她瑩玉般的耳垂,一點點斜飛的美目,線條優美的左邊臉頰和嫣紅柔嫩的嘴唇,延伸下去的優美細長的脖頸,甚至是脖子往下露出來的半截精緻鎖骨,如凝脂般的胸口肌膚和那軟緞衫兒間露出來的若隱若現的一抹大紅色抹胸的邊緣。

  自然是無比的精緻美麗柔軟嬌媚。

  衛姨娘滿心歡喜,大爺越是這樣肆無忌憚的打量她,半晌不說話,自然越是驚豔,接著,她又柔聲道:“賤妾進門兩月有餘,日思夜想,終於盼到得見大爺,實在歡喜的很……”

  嗯,一定要對男人表現出全心全意的盼望和愛戀。

  何況,鬥智鬥勇兩個月,終於見到了這個男人,衛姨娘也的確激動的發抖。

  衛姨娘再接再厲:“賤妾……”

  才兩個字,陳頤安就打斷了她:“你都冷的發抖了,把大毛兒衣服穿上吧,想必帶了的吧?”

  說著抬腳就走。

  衛姨娘一臉回不過神來的目瞪口呆看著陳頤安走出院子去,這到底是哪一步做差了?

  鄭明珠雖沒看見外頭的情形,自然有丫鬟張望了悄悄兒的說,她躲在溫暖的被子裡,捂著嘴偷偷的笑起來。
養病

  墨煙因不算是鄭明珠的大丫頭,雖說時時伺候在身邊,卻是不值夜的,不過每日進來伺候,此時正站在院子門口,把這一場從頭到尾看在眼裡,雖說大爺和這衛姨娘沒說兩句話,也沒耽誤什麼時辰,可這情形卻是瞧的人樂的很。

  墨煙樂的捂著嘴,瞧著陳頤安走出來了,一溜煙的跑進去,她早就找到了目標,瞧見遠遠的躲在院子角大樹子底下的那個丫頭,手裡抱著一大團,想必就是衛姨娘的衣服。

  墨煙也不信衛姨娘真就穿得這樣從後頭走過來,在這邊等了這半晌,那丫頭正在張望衛姨娘有沒有招手叫她,冷不防就被墨煙拉住了胳膊,墨煙笑道:“小霜妹妹是預備伺候姨娘出來的?如今大爺吩咐過的,如今連夫人都免了少夫人請安的,是以姨娘請安更不能驚動少夫人了,若是少夫人還沒起身,不能去請,只能在西次間喝茶等著,如今我瞧著,少夫人連著幾日都起的遲,姨娘一時只怕出不來,妹妹橫豎不能進去伺候,這外頭這樣冷,與我去後頭院子坐著喝杯茶罷,倒暖和些。”

  小霜眼見著衛姨娘回過神來了,在廊下招手叫她,偏墨煙在一邊兒,只得賠笑道:“墨煙姐姐這樣善心,妹妹心領了,雖說姨娘一時出不來,妹妹也不敢胡亂走動,規矩不敢廢,只在院子裡伺候著才是,倒是墨煙姐姐早些進去吧,外頭到底冷些。”

  瑪瑙扒著窗子看外頭的情形,又忙笑著跟鄭明珠說,鄭明珠便附在瑪瑙耳邊小聲說了兩句,瑪瑙會意,出去請衛姨娘:“姨娘,少夫人聽到姨娘來了,吩咐姨娘到裡頭坐著喝茶。”

  衛姨娘招了半天手,那小霜還被墨煙糾纏著走不過來,此時瑪瑙又出來請,不由的道:“既然少夫人還沒起身,賤妾自然該在這裡站著等少夫人宣召才是禮數,不敢擅進。”

  要進去了,小霜就真沒辦法給她衣服了,姨娘自己就是該伺候主母的,自然是不能帶丫頭進正房去的。

  瑪瑙笑道:“這是少夫人寬厚,體恤姨娘的一片心意。姨娘還是進去的好,凍著了可就值得多了。”

  呸!這妒婦哪裡是這樣的好人,無非是想要她凍著才好,一旦自己進去了,就只能凍到請完安出來了,裡頭雖說比這外頭暖和,可穿這樣坐上一兩個時辰,也受不了啊。

  這種嘴上抹了蜜,腹中一把刀的伎倆,她早就見的多了,想整治她還落個賢良名聲?想的美!

  衛姨娘就賠笑道:“少夫人寬厚,疼愛咱們,我自然是知道的,可越是這樣,我越發不敢拿大,更要恭敬才是。”

  瑪瑙一曬,笑道:“既然姨娘執禮這樣恭敬,我回少夫人便是,少夫人自然歡喜的很。”

  說著卻不立刻進去,倒是下了兩級階梯,對還在糾纏小霜的墨煙喊著:“墨煙,少夫人吩咐了,你在外頭看著,姨娘們來了,就把丫頭都領到後頭院子去,別留在這邊,吵的人頭疼。”

  墨煙就脆生生的應了聲是,那小霜無法,只得抱著衛姨娘的狐狸裘皮披風,一步三回頭的被墨煙扯到後頭去了。

  瑪瑙這才回頭走上階梯,和善的對僵硬在原地的衛姨娘笑一笑,掀了簾子進去了。

  進入冬月,各房已經換了棉簾子,此時瑪瑙走進去那一下,衛姨娘便覺得似乎都有暖風撲出來,只是簾子隨即就落下來,再沒有一絲暖氣兒。

  不一會兒,方姨娘、楊姨娘一前一後的來了,方姨娘穿一件淺紅色大毛兒錦緞斗篷,搖搖擺擺的走過來,雪白的風毛簇擁著俏臉,一見衛姨娘便是一怔,接著就掩著嘴笑道:“哎喲,姐姐倒是來的早。”

  看這身打扮就知道她一大早跑來候著是打的什麼主意,這也太露骨了!

  方姨娘滿心的瞧不上,偏還一臉羨慕的說:“姐姐身子真是好,這個天還能穿這麼點,我瞧著,連我院子裡頭掃地的小廝,今兒都穿上青布棉襖了,真真叫人羨慕的慌,你瞧妹妹我,就是穿這大毛兒的衣服,還覺得有些凍呢,回頭只怕得把裡外發燒的大衣服找出來才成了。”

  簡直就是赤裸裸的嘲笑,衛姨娘早凍的一臉青色了,只顧著哆嗦,話也說不出來,只一雙眼睛恨的似要出火似地。

  方姨娘倒是滿心暢快,哈哈,這傻鳥。

  楊姨娘穿著件蓮青色的棉褂子,披的也是絲綿杭綢斗篷,就這樣,看到衛姨娘這摸樣,也不由的覺得渾身發冷。

  她本來不是話多的人,此時倒也沒出言來嘲諷衛姨娘,只是瞄了兩眼,心裡想了什麼半點沒露出來,低了頭,一聲不吭的站在廊下。

  到底是在主母房外的廊下,方姨娘就是有一筐的話要說,也不敢多說,不過她倒是覺得,光看著就夠暢快了。

  眼睛一圈一圈的在衛姨娘身上溜,打量來打量去,臉上的笑意落在衛姨娘眼裡,說不出的譏諷嘲弄,簡直比說話還叫衛姨娘羞憤難當。

  鄭明珠在窗子後頭看了一回,也忍不住笑,這才慢悠悠的起來,吩咐丫鬟打水進來淨面梳頭換衣服。

  衛姨娘見有丫頭出來要熱水了,簡直歡喜的了不得,這妒婦終於要叫她們進去了!

  叫了熱水,鄭明珠還晾了她們小半個時辰,這一回,方姨娘真是一點也不在乎,光看著這傻鳥凍的這樣哆哆嗦嗦的樣子就覺得站到中午去也行啊!

  這傻鳥鼻涕一直流,一張精心描畫過的臉都擦的嘴那一圈黃黃的,上面白白的,真是笑死人了,實在是好久沒這樣暢快過了。

  屋裡的丫頭出來請的時候,方姨娘還覺得,出來的太早了!

  不止是方姨娘暢快,待姨娘們走了之後,鄭明珠早飯也多吃了一個湯包,還有點意猶未盡的說:“不是有雞湯餛飩嗎?”

  卻被胡嬤嬤勸住了,雖說有了身孕,要吃的多些,可到底不好養太胖。

  還沒到午飯的時候,後院伺候衛姨娘的公主府來的王嬤嬤來甘蘭院見鄭明珠,回道:“衛姨娘不大好了,發起燒來,燙手的很。”

  鄭明珠便吩咐取了自己的牌子來,叫丫鬟到外頭打發小子請太醫來。

  鄭明珠慢慢的給王嬤嬤說:“今兒衛姨娘來請安,穿的那樣單薄,嬤嬤怎麼不勸著衛姨娘多穿些?若是沒有大衣服,也該來回我,這個天氣了,她穿著四五月穿的衫兒,又守禮,不肯進屋裡來等,怎麼能好得了。”

  王嬤嬤頓時明白了這件事的始末,便道:“論起來,衛姨娘到底不是咱們這邊的人,聽說四川到了冬月也並不怎麼冷,或許是不知道,也是有的,不過這次凍的厲害了,我瞧著,一時半刻只怕好不了,咱們院子並不大,姨娘們的院子都挨著,走動也多,丫鬟們借東借西也是有的,怕過了病氣,染上別的人,倒是不好,不如少夫人回了夫人,那園子裡頭幾間空房子掃一掃,把衛姨娘挪進去養病只怕更好些。”

  鄭明珠聽的眼睛一亮:“嬤嬤說的有理,回頭我就去回夫人,待有信兒了,我就打發人給嬤嬤說,嬤嬤要多費心才是。”

  王嬤嬤謙虛了兩句,鄭明珠又賞了兩支人參給她,叫她養養身子。

  晚間待陳頤安回來,鄭明珠便跟他說了這件事,陳頤安本來就很不耐煩這個女人,皇帝硬塞給他的,光這一點就叫他看到她就不舒服,此時聽鄭明珠說了,便道:“你想的很是,想必她也是不慣咱們這邊的冬天,就打發她到花園子裡頭養著去,養到明年暖和了再說,你跟嬤嬤說,把院子看緊些,別總進進出出的,帶出病氣來,有不懂事的,不管哪裡來的,不管什麼有臉的,沒臉的,只管教訓就是。”

  鄭明珠笑著應是,又說:“只如此,衛姨娘病了,她娘家人只怕也要來探病的吧?”

  陳頤安倒笑了:“按理是要來的,不過,依我看,只怕是不會來了。”

  咦?這裡頭肯定有文章。

  鄭明珠忙問:“怎麼的?”

  陳頤安笑道:“衛姨娘原是出自衛家三房,你是知道的,她親姨娘原是四川蓉城的一名紅館人,

  正紅的時候衛姨娘的爹花了大價錢給她贖了身,抬回家做了姨娘,頗為受寵,不久便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這裡頭別的關節不說,在聖上把她賜到咱們家之前,她的嫡母其實已經給她相好的親事,給四川總督的小舅子做填房,聽說那位老爺都快四十了。”

  到底是貴妃母家,又是小姐,卻是這樣的親事,一眼就能看得出,這位嫡母已經恨她姨娘恨的連名聲都不要了。

  不過看衛家諸人的行事,他們家大約也不要什麼名聲。

  鄭明珠就放下心來,她倒也不怕什麼,就是有人上門來,又是不喜歡的人,看著心煩罷了。

  陳頤安笑一笑,不再說衛姨娘,又伸手去摸她肚子:“兒子,兒子,來跟爹爹玩玩。”

  這人昨晚終於摸到一次,興奮到了現在。

  鄭明珠放鬆躺著讓他摸,可惜兒子不給臉面,沒絲毫動靜。

  陳頤安努力了半晌,也只得摸摸鼻子,去淨房洗漱了換了衣服睡覺。

  鄭明珠待他躺下來,關了帳子,才小聲問他:“你……你真不去姨娘們那邊?”

  陳頤安好笑,翻身過來面對她:“怎麼了,你想我去?”

  “當然沒有!”鄭明珠斷然否認,她如今對著陳頤安,依然是一貫的坦白,並不愛遮掩,她說:“你天天歇在我這裡,我哪有不開心的,當然不想你去,可是……可是……”

  鄭明珠的臉緋紅起來:“別的也罷了,名聲之類我原也不是很看重,只是你……這麼久……我……”

  雖是夫妻,還懷了陳頤安的孩子,鄭明珠依然臊的說不下去,臉越發紅的,在帳幔透進來的微光下,簡直嬌豔欲滴。

  原本沒那個心思的陳頤安也不由的心中一動,伸手攬了她在懷裡,磨挲著她越發豐盈的肌膚,低聲笑道:“什麼這麼久?你說話怎麼吞吞吐吐起來,誰聽得明白呢?”

  鄭明珠咬著唇,白他一眼,嗔道:“不明白就算了,虧我還替你……”

  陳頤安笑,輕輕在她耳邊說:“前兒我私下問了問胡嬤嬤,她說……”

  “真的?”鄭明珠有點不敢信:“不會傷到孩子嗎?”

  “咱們小心些吧,胡嬤嬤說沒關係。你若是擔心那就罷了,到底孩子要緊。”陳頤安也罕見的有點猶豫。

  鄭明珠想了又想,還是拉住陳頤安:“要不……還是試試吧,你……你輕點兒。”

  陳頤安雖是猶豫,卻心中已經活動了,頗為誘惑,不由的便點了頭,低聲道:“那你側過去,我從後面抱著你。”

  鄭明珠在床笫間向來溫順,只聽得床榻輕微的搖動起來,兩人的呼吸都變得深重……

  “疼嗎?”

  “不……”

  “這樣?”

  “嗯……你輕點,當心孩子……”

  說話聲越發的小了,漸漸只剩下喘息聲和偶爾一聲難以抑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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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通

  一早陳頤安到點兒了起來,先不急著梳洗換衣服,倒是搖一搖鄭明珠,問她:“你覺著怎麼樣?”

  鄭明珠還在迷糊,有點反應不過來,閉著眼嘟噥:“什麼怎麼樣?”

  陳頤安好笑,輕輕拍拍她的臉,附在她耳邊輕輕說了一句話,鄭明珠瞬間清醒了,瑩玉般的臉上不自覺浮現一點紅暈來,就要掀被子下床:“我去一下淨房。”

  翡翠連忙拿家常穿的錦緞長棉襖兒來給她披上:“少夫人小心著點,慢慢起來,胡嬤嬤說了,別總忙忙的,什麼都要慢著點。”

  鄭明珠常被這丫頭念叨,並不在意,只匆匆的奔淨房去,翡翠無奈的跟在後頭。

  過了一會兒,鄭明珠回來,看她放鬆的臉色陳頤安也知道沒什麼要緊,臉上的表情就有幾分說不出的曖昧來,伸手調戲般的在她臉上摸了一把,回頭就吩咐丫鬟趕緊給他換了衣服,要上朝去。

  鄭明珠忙叫住他:“前兒我跟你說的事,哥哥從江南回來了,說了今日哥哥嫂子要一起過來瞧我,你沒忘吧?”

  自從關係修復之後,尤其是鄭明珠懷孕之後,林氏每個月幾乎都要來一回,送些東西,看看姑奶奶,不過鄭明玉卻是還沒上過陳家的門。

  鄭明珠悄悄兒的問過翡翠,自從鄭明珠嫁到陳家之後,除了當初送嫁的那一回,鄭明玉總共來過一回,這一回林氏打發人說哥哥也要來,鄭明珠反應自然和往日不同。

  第一時間就跟陳頤安說了。

  陳頤安笑道:“你放心,怎麼能忘呢,大舅兄要來,自然是要緊事,便是入宮奏對,也要趕著回來的。”

  鄭明珠挑眉,心中自是高興,又在一邊嘮叨:“今兒這天眼看要下雨的,越發冷了,我昨兒就把手爐腳爐收拾出來交了出去,你若是冷了,記得用。”

  “嗯嗯。”陳頤安心不在焉的應著,眼神卻是飄忽,也不知在想什麼。

  鄭明珠嘮嘮叨叨的看著丫鬟們把他送了出去。

  果然早飯後不久,鄭明玉攜林氏,帶著琪哥兒一起來了,鄭明珠看著琪哥兒眼睛就發亮,伸手就要去抱,林氏忙攔住:“姑奶奶懷著身子,可不能用力,他都這樣重了。”

  鄭明珠只得在奶媽懷裡逗逗他,戳戳他圓滾滾的腮幫子,琪哥兒會說一點話了,醞釀了半天,終於奶聲奶氣的開口:“姑母。”

  還附贈一個大大的笑容。

  鄭明珠心都化了,忙叫丫鬟:“把前兒收的那一串十二個事事如意小金錁子拿來給哥兒玩。”

  又給哥哥嫂子見禮,一臉歡喜的引著他們去榮安堂給陳夫人請安。

  陳夫人見了琪哥兒,也是喜歡的很,琪哥兒本來就長的胖乎乎軟綿綿的,一張蘋果臉,大大的黑眼睛十分清亮,又是個愛笑的孩子,一逗就笑的咯咯的,實在招人疼。

  加上鄭明珠如今懷著她的大孫子了,陳夫人心中憧憬,更是越發喜歡小孩子,接過小傢伙來抱著,見琪哥兒伸手去抓她胸前的一隻翡翠如意豆,便伸手取了下來給他,笑道:“拿著玩吧。”

  那如意豆瑩潤剔透,綠的仿佛要滴出來一般,就是以林氏的眼光看來,也是極貴重的,忙笑道:“這樣貴重的物件,可不敢當。”

  陳夫人嗔道:“我給哥兒的,哥兒喜歡便成了,有什麼貴重的。”

  鄭明珠也在一邊笑道:“這是母親疼愛琪哥兒呢。”

  琪哥兒眼睛閃一閃,小胖手抓著如意豆,居然不待人教,就奶聲奶氣的道:“謝謝阿婆。”

  依然附贈一個大大的笑容,陳夫人越發歡喜不知該如何好了。

  果然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

  在榮安堂奉承了一會兒,鄭明珠就領了鄭明玉林氏告辭,陳夫人再三囑咐要鄭明珠留哥哥嫂子吃飯,鄭明珠笑著應了。

  待出了門,林氏笑道:“你婆婆瞧著倒是個大方寬厚的,想必好伺候吧?你哥哥總不放心,如今親眼見了,也免得總念著。”

  鄭明珠看了鄭明玉一眼,點頭稱是,這婆婆真不能說不好,雖說跟親閨女不一樣,可自己作為兒媳婦覺得已經很好了。

  在甘蘭院正廳,鄭明珠請鄭明玉上座了,又挨著林氏坐下,看著奶媽抱著琪哥兒進去裡頭玩去了,鄭明玉才說:“這些日子總惦記著妹妹,今兒看著氣色倒好。”

  鄭明珠應了個是。

  這個哥哥果然十分不善言辭,和親近的妹妹說話都這樣官腔官調的。也或許是因為過去的十幾年,兩兄妹其實並不親近,鄭明玉嚴厲,雖說有一腔愛護妹妹的心思,鄭明珠又不領情,如今雖說兩人都想親近,竟親近不起來了。

  這種時候,百伶百俐的林氏就顯得十分重要,見這嫡親的兩兄妹都這樣僵硬,便笑道:“豈止氣色好,我看著,胖了不少呢,瞧這下巴,都雙起來了!”

  又拉著鄭明珠的手看:“瞧瞧,瞧瞧,前兒我看她手都還細細長長的,怎麼這會兒就肉成這樣了。”

  鄭明珠是真胖了不少,陳頤安昨兒就說了兩遍,‘摸著更軟了。’是以林氏本來只是想活躍一下氣氛,此時還不由的真上下打量起來:“你到底吃些什麼,胖成這樣,這才六個月,你後頭可怎麼辦。”

  鄭明玉說:“什麼怎麼辦,身子好才是正經。”

  林氏道:“你們爺們不懂,這補的太好,雖說孩子長的好,可長的太大了,生的時候艱難,妹妹這又是第一胎,自然更添一分難處,還是要小心的好。”

  這話胡嬤嬤也說過,不過胡嬤嬤打量了她的肚子,說孩子倒不算大,肉都長鄭明珠身上去了,鄭明珠就更苦惱了。

  鄭明珠說:“我也不知道怎麼就這樣能吃,以前早上我不過喝一碗湯,吃一個卷酥或者一個小甜糕,如今可能吃,就拿今兒早上來說,打發大爺出了門,就喝了一碗杏仁糊,待正點兒上了早飯,一盅餛飩吃了只剩兩個,又吃一盅雞蛋羹,覺得還沒吃夠呢,又吃了兩個水晶包,唉,可怎麼得了。”

  林氏聽得笑出聲來:“姑奶奶這樣能吃,待生的時候,倒是有的是力氣。”

  連嚴峻的鄭明玉也跟著笑了笑,十分賞臉,笑了一陣,鄭明玉才說:“今兒我來,其實還有件事要跟你說。”

  鄭明珠洗耳恭聽。

  她在前日聽人回說連鄭明玉都要來的時候,便覺得是不是有什麼事,這才今兒一早又跟陳頤安提了一提,以示重要,此時聽說,心中只想著:果然有事……

  鄭明玉神情很奇怪,鄭明珠看不懂,只是看鄭明玉沉默著,只是神情極為慎重,好一會兒才又開口道:“太太去了。”

  語氣很平淡,似乎和太太去了這四個字毫無聯繫。

  啊?鄭明珠似乎琢磨了一下才明白,臉上的神情也變得很奇怪了,一時竟不知是悲是喜,很有點恍惚的感覺。

  鄭明玉和林氏都沒開口,只看著鄭明珠。

  嗯……有一種難以置信的感覺,鄭明珠似乎覺得腦中空空的,很奇怪,她的姿勢和神情都顯得很僵硬。

  認真論起來,她和朱氏接觸的時間並不長,甚至她接觸的大部分,都是她黑暗的一面,按理說她似乎應該覺得朱氏去了,並不是一件值得悲傷的事情。

  可能是太過震驚了吧……

  鄭明珠想,當她重生為鄭明珠的時候,朱氏一度是她最大的敵人,如今,她這樣無聲無息的就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去了,這種感覺很奇怪。

  非常奇怪。

  她覺得自己難以動彈。

  “拿人參來。”林氏吩咐,她似乎覺得鄭明珠要暈過去一樣。

  這句話入耳,鄭明珠陡然就清醒過來,那一種茫然的恍惚的感覺消失了,她深吸一口氣,鎮定的說:“是怎麼回事?太太怎麼去的?得的什麼病?”

   林氏先問她:“姑奶奶可還好?”

   林氏的聲音裡有一種奇怪的憐憫,鄭明珠點點頭,林氏才說:“這事世子爺與我都還在猜測,如今說與姑奶奶知道,或許姑奶奶能想的清楚些。”

   鄭明珠繼續點點頭,並不發一言,只等她說。

   林氏看著她,緩緩的道:“八月裡你哥哥不是送三妹妹去江南麼,兩個月不在府裡,我平日裡也少見爹爹,後來才知道,九月的時候,爹爹並沒有吩咐我什麼就有十來天不在府裡,你哥哥回來,才暗中找了人來問,說是爹爹只帶了幾個侍衛,回了趟祖宅。”

   回祖宅?並不是祭祖的時候啊,且爹爹悄悄的去?啊,家廟!鄭明珠猛然就想了起來,看向林氏:“爹爹難道?”

   林氏這樣剔透的人物,自然知道鄭明珠已經知道了,便點頭道:“妹妹想的不錯,爹爹似乎是去了一次家廟的。”

   是爹爹?鄭明珠覺得難以置信。

   當初把朱氏送到應該算是為了給陳家交代,也是鄭明玉施加了壓力,種種妥協的結果,鄭瑾其實是並不情願的。

   如今爹爹去了一趟家廟,太太便去了,這也太匪夷所思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按理,誰也不會想到爹爹會……若是爹爹想要接了太太回來,反而叫人容易理解些。
查還是不查?

    鄭明珠見林氏從那件事說起,便知道必是有些關係,便問:“哥哥去江南,一路可好?姑母可好?”

    鄭明慧打掉了高姨娘肚子裡的孩子之後的事,沒過幾日,林氏便打發人來一一回了鄭明珠知道。那日一家子議定了把鄭明慧送到江南去,只是誰送小姐去呢?按理,嫡親哥哥鄭明朝是最合適的人選,可是當時,高姨娘在後院尋死覓活,鄭明朝便闖到鄭瑾的書房鬧著要處置鄭明慧,把鄭瑾鬧的惱起來,直接把他關了起來。

    林氏也吩咐了婆子守了高姨娘的院子。

    一家子又再三斟酌,便由鄭明玉告了假,親自送鄭明慧去了江南,一去就是兩個月。

    鄭明玉道:“路上還好,三妹妹也並不哭鬧,每日只在船艙裡看書,姑母在蔣家也很好,如今當著家,家裡老太太,其他的太太少奶奶並姑娘們也都是好的,我在那府裡歇了四五日,冷眼瞧著,一家子都是有規矩的人,家裡小子丫頭也都恭謹有禮,待三妹妹也都很好。蔣家如今排行有九個姑娘還在閨中,有姑娘們一起玩著學著規矩,三妹妹想必也就好了。”

    鄭明珠是真沒想到鄭明慧這樣的姑娘竟然會猛然這樣子,也不由的歎口氣:“只盼三妹妹大些了,能自己想明白。”

    她這句話說出來,林氏先就歎了口氣,鄭明珠看向她,一雙明眸露出詢問的神色來,真真是會說話。

    林氏便道:“三妹妹不過是一時糊塗,可二弟……唉,世子爺送三妹妹去了江南,二弟竟然鬧了一場,爹爹勃然大怒,抽了二弟幾鞭子,問他:就為了你院子裡一個女人,你倒要不認妹妹了?二弟梗著脖子不認錯,說是三妹妹壞了他的子嗣,爹爹罵他,這種來歷不明的子嗣,不要倒乾淨……”

    鄭明珠不知該說什麼。

    林氏歎道:“那一日爹爹的書房鬧的厲害的狠,後來把二弟關了起來,我叫人去收拾書房,裡頭除了兩件青銅器皿,就沒有幾件完整的東西,連書房裡頭那張大花梨木的書桌,也給爹爹一劍砍成了兩半。”

    盛怒可見一斑。

    男人寵愛個把姨娘妾室算不得什麼要緊事,可寵愛姨娘到要鬧著處置同胞妹妹了,那就是要緊事了,鄭明朝此舉惹得鄭瑾大怒倒並不意外。

    怪道要把他關起來,這高姨娘只怕也凶多吉少了。

    林氏道:“那幾日,爹爹十分不痛快,後頭院子也不去了,天天都歇在外頭書房裡,也不見人,連送進去的飯菜都掀過兩三次,後來打聽到的爹爹去祖宅的日子,竟就是那之後不久。”

    就算這是鄭明玉與林氏猜測的鄭瑾為什麼要去家廟,可是此事和朱氏又有什麼相干呢?總不至於兒子惹惱的老子,倒要當娘的來受罰。

    鄭明珠想不出來,直接問:“爹爹是如何與哥哥說的?”

    “爹爹什麼也沒說。”鄭明玉道:“這事是我查出來的,因無意中得知爹爹是去了祖宅,我擔心……所以才查了一查。”

    說到擔心,鄭明玉含糊了一下,鄭明珠自然知道,這是在擔心鄭瑾想要把朱氏接出來。

    送家廟這種事,又不同於入獄,真想要接出來也並不是不能夠。

    鄭明珠便說:“好古怪,爹爹為什麼不說呢?就連回了祖宅,也是一個人去,並沒有跟哥哥和弟弟們說,真是叫人想不明白。”

    鄭明玉點點頭,遲疑了一下,又說:“妹妹說的不錯,便是覺得奇怪,我才想著特地跟妹妹說一聲兒,太太縱有錯,如今去了,一家子也少不得披麻戴孝的,偏爹爹沒有說,如今我還裝不知道呢。”

    這個態度有一點奇怪,太太死的有蹊蹺,本來就是死對頭,鄭明玉無意去查,這是很自然的一件事,為什麼要特地來解釋呢?

    鄭明珠疑惑了一下,猛然就明白了,僅僅在一年前,鄭明珠還是十分親近,敬重這位太太的,依賴,孝順,言聽計從。

    這一年來,雖說發生了不少事,朱氏貪明珠嫁妝事發,又妄圖混淆侯府血脈,雖說是大事,可也不見得就能把十幾年的養育親近抵消掉,鄭明珠對太太如今感情到底如何,並沒有人拿得准。

    除了她自己。

    所以鄭明玉擔心她的想法,鄭明珠便歎道:“無論如何,爹爹自有爹爹的道理,哥哥也知道,爹爹對太太,也是頗為回護的,必不會無故怎麼著,若真是爹爹的意思,這裡頭說不得便有天大的內情,這是其一,二則,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咱們就算知道了,爹爹做的事,也沒有咱們往外說的理,那還不如不知道的好,說不定過得幾日,爹爹想通了,也就肯叫咱們知道了呢。”

    這個意思很明確了,就算鄭瑾是無理由的殺了朱氏,作為親生女兒,鄭明珠也只有閉口不言的,斷沒有要揭發自己父親的道理。

    鄭明玉微微點頭,冷峻的臉上也露出一絲笑來,他和鄭明珠不同,他對朱氏幾乎算是不死不休的對頭,單是林氏懷著琪哥兒的時候朱氏做的那些下作事,他就恨不得一劍劈了她。

    如今聽說朱氏死了,他除了松一口氣之外,並無其他感覺。

    或許還有一點,便是擔心妹妹,所以才特地跑這一趟,私下裡安撫一下,免得今後事情出來,當著別的人鬧出來,越發不好。

    如今達成共識,妹妹懂事,並不鬧騰,他心中頗感安慰。

    一時聽到外頭似乎有丫頭的哭聲,接著便是陳頤安清朗的聲音:“也罷,叫小廝拿我的帖子,請個好大夫也就是了。”

    只聽到丫頭道謝的聲音,因比先前大了些,鄭明珠覺得似乎是翡翠,她就轉頭看了瑪瑙一眼,使了個眼色,瑪瑙點點頭出去了。

    陳頤安大步走進來,給鄭明玉和林氏見了禮,鄭明玉對著他點了點頭。

    陳頤安笑道:“小弟來遲了,給大舅兄和嫂嫂請罪。”

    幾人就說了幾句客氣的閒話,瑪瑙走了進來,對鄭明珠附耳說道:“翡翠剛接了家裡頭請人報的信兒,說是她兄弟,如今眼看要不行了,叫她趕緊回去見一見。她才求了大爺,指望尋個好大夫,看能不能救她兄弟。”

    怪道哭的這樣,鄭明珠依稀記得她上個月有一日來回過自己兄弟病重了,要回去看看,竟就不行了?也怪可憐的,正預備叫瑪瑙打點二十兩銀子出來給翡翠,這個時間日子在她腦中一閃,她便突然身子一僵,轉頭問林氏:“上回我跟你說過的翡翠的兄弟,嫂嫂如今還是安排跟著哥哥的麼?”

    林氏不妨她突然問這樣小事,便道:“開始的時候是調去跟著你哥哥出門的,後來我管家之後,家裡頭調了不少人,我見他倒是懂事勤快,碰巧爹爹身邊的書童那時正好放了出去做官,我想著這也是姑奶奶的面子,就把他提了過去。爹爹還誇過他兩回勤謹呢。”

    鄭明珠道:“現在誰頂著他的差呢?”

    林氏奇道:“為什麼要頂他的差?他好端端的當著差,今後前程自是好的。”

    鄭明珠不由的閉一閉眼,涉及到爹爹的安危,就不是普通事情了,這下子,不想查也得查了。

    陳頤安和鄭明玉在一邊聽到她們姑嫂兩個突然談到一個小廝,鄭明玉不知就裡,還不太明白,陳頤安是何等人物,剛才翡翠哭著求他想給兄弟尋個好大夫,再聽鄭明珠與林氏的對話,饒是鎮定從容如陳頤安,也不由的面色一變。

    他和鄭明珠對看一眼,兩人同時點頭。

    在場眾人無不是千伶百俐,知一曉十的人物,見到陳頤安的變色和鄭明珠的表情,多少有點不安起來。

    鄭明玉道:“這小廝有些不妥?”

    鄭明珠說:“他姐姐是我的貼身大丫鬟,十月的時候,他姐姐已經來回過我,說兄弟病重,要回去看看,我還賞了她十兩銀子買藥材,可嫂嫂卻說,他如今還在好端端的當差?”

    鄭明玉勃然變色,霍然站了起來:“有這樣的事?爹爹的貼身小廝如此蹊蹺,自然非查不可了。”

    鄭明玉回頭就問林氏:“你是怎麼當的家,這樣的事也不知道!”

    林氏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不敢回一句話。不管如何說,她也是當家主母,此事難辭其咎!

    鄭明珠見林氏尷尬,忙勸道:“哥哥且息怒,這事兒如何與嫂嫂相干?哥哥想一想,若是爹爹有心瞞著,嫂嫂如何能知道?爹爹的書房,嫂嫂難道敢去管麼?不過是聽爹爹的吩咐罷了,哥哥可別錯怪了嫂嫂。”

    鄭明玉聽了,倒沒再說,只是來回走了幾步,林氏感激的點點頭,鄭明珠回以寬慰的笑容。

    鄭明玉便道:“此事就在這廳裡說了,外頭一個字也不能有。”

    陳頤安和鄭明珠都點頭,陳頤安眼風一掃,服侍的丫鬟們個個噤若寒蟬,低了頭不敢抬起來。

    鄭明玉接著道:“這個小廝的事,勞煩妹妹與姑爺查一查了,在這些上頭,姑爺只怕比我想的更周到些,我就不多說了,只等著聽信兒罷,我與你嫂子回去查咱們府裡!”

    陳頤安不敢怠慢,肅容應了。

    鄭明玉一臉戾氣:“老子不翻個底朝天便不姓鄭!誰還想瞞著呢!”

    說著也不再留了,吩咐林氏抱了琪哥兒,就要回去,鄭明珠再三勸著這又不是今兒的事,並不用急,不如吃了飯再走,也免得人猜疑,反被鄭明玉扳著臉訓了一頓:“如今爹爹身在危險之中,為人子女的自然寢食難安,如何不急?此事不了結,便是金漿玉醴又如何能下嚥?”

    訓的鄭明珠不敢勸了,才帶著一家子回去了。

    待人走了,陳頤安才回頭對屋子裡服侍的四個丫鬟道:“舅老爺的話可都聽到了,若是有一個字落在外頭,我也不問是誰,就著落在你們身上!”

    這甘蘭院的丫鬟本來最怕陳頤安,如何敢說一個字,都忙跪下應了。

    兩人回了東次間,鄭明珠道:“太太去了,雖說叫人難過,可原本是不用查的,只如今眼看是牽扯上了爹爹的安危了,叫人如何不擔憂。”

    其實,對這位爹爹的觀感,鄭明珠還是很複雜的,和鄭明玉絕對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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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哥

    陳頤安打量鄭明珠兩眼,他對鄭瑾的觀感又與鄭明玉鄭明珠都不一樣,只是他覺得,他心中的想法,當著人家親兒子親女兒說出來,純屬找事,所以閉口不言。

    鄭明珠也不是老實人,心知陳頤安心中多半在腹誹,就不自找沒趣了,只是與他商量如何辦這件事。

    陳頤安先把墨煙叫進來問:“翡翠回去了?她兄弟的事你知道多少?”

    墨煙何其伶俐,這事不僅是大爺和夫人的事,剛才大舅老爺走的時候臉色十分不好看,大爺說話,也比平日裡更嚴厲,她如何敢用往日裡的態度來回話?

    在外書房伺候這些年,墨煙很清楚,大舅老爺在大爺的心目中可不只是一般親戚。

    墨煙便道:“奴婢只聽翡翠提過一兩句,因並不知道這是要緊事,也沒在意,依奴婢看,倒不如現就去翡翠家裡,當著她兄弟的面問一問,或許更清楚些。”

    陳頤安想了想:“先前也不知道請的什麼大夫,說不定不中用,你叫忍冬把我的名刺拿上,去找蘇大人,說我拜上他,去替她兄弟瞧瞧,這雖說是一個小廝,卻是十分要緊的事著落在他身上,請蘇大人保住他性命要緊,若是實在不能,務必也要他開口說話。你去問他,怎麼病的?吃過些什麼,或是聞到些什麼,國公爺怎麼吩咐的,再無關緊要也要說,你仔細聽著,一定要實話。”

    先前請的自然是街上坐堂的大夫,不過請貴些的名氣大些的,陳家再顯赫,也不至於能驚動太醫院的大人們替一個小子看病。

    現在自然是不同了。

    墨煙聽了,等了一下,見他們兩人再沒有別的吩咐了,便領命去了。

    鄭明珠張望了一下,丫頭們都是有眼色的,別說屋裡不敢待,連院子裡平日裡來往的丫頭也一個也沒有了,大約都吩咐到後頭去了,鄭明珠才道:“你怎麼看?”

    陳頤安算無遺策的風格深入鄭明珠之心,她忍不住就要問他的意思,陳頤安笑道:“我連什麼事兒都還沒搞清楚,回來之後你們根本就沒說什麼,我不過是聽大舅哥的意思,吩咐丫鬟們辦事罷了,說起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呢?”

    鄭明珠汗顏,她還真忘了這事兒根本還沒跟陳頤安說,她就如此理所當然的當他事無巨細什麼都瞭若指掌了呢。

    於是鄭明珠說:“哥哥來跟我說,太太沒了。”

    “嗯。”陳頤安點頭。

    “嗯?”鄭明珠眨眨眼:“就這樣?”

    陳頤安笑道:“那要怎麼樣?你指望我立刻披麻戴孝嚎啕大哭不成?太太既去了家廟,隨時沒了都不算什麼要緊事,只有你說,你太太如今要回來了,我反應大約會不同一點。”

    這話說的真是既傲慢又殘酷,可是卻是真話。

    鄭明珠一邊想著真話果然都顯得很殘酷,一邊又想著陳頤安對著自己竟然能說出關於太太這樣的真話來,說明自己這一年來在他心中的觀感真是不同了。

    鄭明珠便把鄭明玉與林氏對她說的話都說了一遍,陳頤安一邊聽一邊點頭,最後說:“大舅哥說不查是有道理的,現在再說查也是有道理的。”

    鄭明珠就等著他分析。

    陳頤安就擰她的臉:“你也動動腦子!就指望我,你太太去了家廟才兩三個月,突然就沒了,這是暴斃!”

    鄭明珠說:“我也想到了呀,爹爹去了家廟,太太就沒了,自然是爹爹動的手,也就是因是爹爹的意思,我們才想著不查的。只是當初議起來要送太太去家廟的時候,爹爹頗為回護,不是很情願的樣子,是以想必爹爹不會過了兩三個月突然恨起來,要去殺了太太,自然有別的事,可我就想不出會有什麼事來。”

    陳頤安道:“岳父大人從家廟回來,若無其事,連你太太沒了的事也沒跟你們說,就是有心遮掩,連身邊小廝病重的要死也同樣有心遮掩,這很大可能就是一件事。”

    鄭明珠繼續點頭:“這一點我也想到了,然後呢?”

    “小廝病重兩個多月,也就是小廝得病其實就是岳父大人去家廟的時間,小廝的病和太太的死能連在一起,那自然就不是真的得了病,而是中毒了,這一點也並不難猜。”陳頤安道。

    鄭明珠點頭:“大哥應該也是想到了這一點,才要回去查的。”

    誰會毒一個小廝呢,目標顯然是鄭瑾。

    鄭明珠說:“若說是太太要害爹爹,爹爹為什麼卻掩著不說呢?甚至連小廝中毒的事都遮掩下來……”

    這句話還沒說完,鄭明珠就頓悟了。

    這事被陳頤安這樣抽絲剝繭,一步一步的給出結果,這掩在後頭的煙霧就變得清晰起來,鄭明珠一眼就看見了可能的結果。

    陳頤安顯然是一開始就想到了,見鄭明珠一臉恍然大悟的神情,便笑道:“這世上許多事兒看起來十分玄虛,不過是因某些需要故弄玄虛,便從一點蛛絲馬跡便直接說出了結果,若是真把其中的關節抽絲剝繭一點點理出來,其實是很順理成章的。”

    這還是陳頤安第一次給鄭明珠分享自己的思路,鄭明珠覺得有意思的很,陳頤安的思路非常的清晰明白,跟著陳頤安的分析,其實每一個推測都是必然的,都是有因果的,所以結果就十分的靠得住。

    只不過平日裡,他都只是直接說結果,倒是沒耐心這樣教她。

    鄭明珠學著陳頤安的分析思路說:“既然是太太沒了,那顯然爹爹的調查結果是與太太有關的,太太身在千里之外,自然是無法直接動手的,那下毒的人必然在府裡,而家裡頭能讓爹爹冒著被下毒的風險,卻還掩著不說,一定要保護的人,並不多。”

    鄭明玉一系不可能,無非就是鄭明慧鄭明真鄭明朝,鄭明慧當時還沒啟程,也還在府裡。

    給父親下毒是死罪,就算不送官,自己家裡也容不下的,鄭瑾虎毒不食子,想要保下子女來也是人之常情。

    尤其是這三兄妹的母親驟然出事,鄭瑾心中未免不更偏疼他們些,大概更想要保護他們。

    鄭明珠想到這些,不由的輕輕歎了口氣。

    陳頤安這樣的靈透人顯然是明白鄭明珠的想法的,便探手過來,安慰的拍拍她的手。

    鄭明珠感激的握住他的手,至少身邊有他,有哥哥。

    鄭明珠說:“你覺得會是誰呢?”

    陳頤安一臉‘你以為我是神?’的神情:“這種事誰能靠猜?不過非要猜,也有一點是確定的。”

    “什麼?”鄭明珠忙問。

    陳頤安笑道:“一定是個蠢貨!”

    鄭明珠撇嘴,這有什麼好確定的。

    墨煙辦事一向很俐落,這一次也不例外,不過一個時辰的功夫,就回來回話了:“回大爺、少夫人的話,奴婢待忍冬請來了蘇大人,就去看了翡翠的兄弟,蘇大人看了,紮了一刻鐘銀針,便開了方子與他,當面並沒有說什麼,只是後來跟奴婢說,回去取一樣東西,就來府裡見大爺。”

    陳頤安點頭。

    墨煙回道:“翡翠的兄弟經蘇大人紮了針,便能掙扎著說話了,他發病的時候,是九月初七晚上,那夜他覺得心裡頭跳的厲害來,心口有些微微的疼,他也並沒有在意,第二日,他在國公爺跟前當值的時候,便暈了過去,待醒了已經是兩日後,被送了回家,聽說國公爺賞了他一百兩銀子,叫他養病。”

    陳頤安和鄭明珠當然不指望一個小廝能知道什麼,只等著墨煙接著說,墨煙聽了陳頤安的吩咐,早知道他們要的是什麼,自然是事無巨細一一回報:“九月初七,他早起跟著大廚房吃了早飯,一起吃的大約有二十多小廝,都是一樣的,然後就在書房收拾些書簡信劄,因國公爺午飯沒回來,他又去跟著大廚房吃的午飯,約有三十多小廝一起吃,還吃了一個小廝帶進來的甜糕,下午國公爺回府了,他一直在書房伺候,國公爺下午的時候,一般喝兩三杯貢芽,他還揀了一碟茶食出來,國公爺只吃了一口,都賞了給他吃。晚飯的時候,廚房給書房送了晚飯來,國公爺只喝了半碗湯,吃了兩口飯,菜也沒怎麼動,就都散了給小廝們。”

    墨煙回完了,才說:“奴婢又細細的問了兩三遍,他才想起說,這茶食是五小姐親手做了給書房送來的,因他知道,國公爺喝茶的時候,常要吃一點點心,又要的不多,每次只吃一兩口,最多也就一兩塊,以前這點心是太太親自做的,每回只做一小碟,放著用個三四日的樣子,他們只偶爾得剩下一點嘗,如今因太太不在,如今便是五小姐親自做了,只不過五小姐不如太太耐心,通常是每十日做一回,每次都是送了一盒子過來,他饞這點心,那一日便故意揀出來一碟子,知道國公爺吃不了多少,剩下的自然賞他們,國公爺本性疏朗,倒也不理論。”

    那就是了,鄭明珠歎口氣。

    晚飯是大廚房送來的,根據林氏的本事和掌控力,要在廚房裡下毒,自是難的,這茶食必是容易的多。

    不一會兒,蘇太醫也到了,陳頤安親自到臺階上迎他,兩人形容親密,並沒有說什麼客氣話,進了門,倒是挺規矩的給鄭明珠行了個禮:“下官給縣主請安。”

    鄭明珠經他診脈多次,也算熟稔,忙笑著請他坐了,墨煙倒了茶過來,就退了出去。

    蘇太醫拿出一個白瓷瓶子,放到桌上道:“安哥,那小廝就是中的這個毒。”

    陳頤安只是瞟了一眼,便道:“這個毒,是不是慢慢的一點一點的中,很難看得出來是中毒,那小廝突然發病,是因一次中的太多,是以較顯眼?”

    蘇太醫睜大了眼,一臉佩服,拊掌道:“安哥說的一絲兒不錯,竟用不著我再解說了!”

    陳頤安笑一笑,接著說:“我再猜一猜,就算此毒慢慢兒的中的多了,累積發作,其實與人性命也是無礙的,可是?”

    蘇太醫笑道:“還是安哥高明啊!”

    一副崇拜的了不得的樣子。
安少的華麗演出(一)

    看蘇太醫這樣子的表情,很有趣。

    這也是陳頤安所說的故弄玄虛吧?鄭明珠坐在一邊微笑的想,顯然,陳頤安在蘇太醫跟前就保持著這樣一種絕代高手的風範,端看如今蘇太醫的星星眼就知道了。

    用這樣一種個人魅力收服一位醫術高明的太醫,顯然陳頤安這一點做的非常好。

    其實鄭明珠自己覺得,蘇太醫才真正是絕代高手呢。

    蘇太醫顯然也知道他們這是有要緊事,並不多留,又解釋了幾句使用這種藥的細節,以及各種後果,留下了那個小瓷瓶子,便告辭走了,陳頤安親自拿了一盒點心給他,笑道:“這個點心上回看你喜歡,昨兒我去見太子爺,議事晚了些,勞太子爺賜了膳,我見席上有,便跟太子爺要了,本想著今兒打發人給你送去,正巧請了你幫忙,你就自己拿走就是了。”

    蘇太醫忙笑道:“安哥每日多少大事呢,還留心到我,如何敢當,這一點小事,說得上什麼請,只管打發人吩咐我就是了。”

    捧著盒子謝過了,才喜孜孜的走了。

    鄭明珠看著這全套做派,不由的頗有感悟,陳頤安平日裡的脾氣做派她十分清楚,那一套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她也清楚,不過平日裡對著的都是家人親戚和下人,比較起來倒就沒有今日這樣明顯了。

    蘇太醫十分吃這一套,端看兩人的稱呼也可見端倪,蘇太醫想必是那一種灑脫不羈,不拘小節的人物,這種人聰明有本事,不易為規矩禮法所束縛,他待人好壞,全憑一己喜怒,而陳頤安顯然就是投了他的脾氣,讓他甘心替他辦事。

    鄭明珠對陳頤安笑道:“這位蘇太醫,很有意思。”

    陳頤安漫不經心的輕輕摩挲著那個瓶子,不知道在想什麼,一邊應道:“小蘇是真性情的人,自是與旁的人不同。”

    鄭明珠笑,陳頤安這樣說人家,她卻覺得,他其實也是這樣的人。

    只是他表現給眾人看的不是這樣子罷了。

    陳頤安並沒覺得妻子在打量自己,只是一徑沉思,眼睛看著那只毒藥瓶子,半晌沒說話,鄭明珠也並不敢打擾他。

    過了一會兒,陳頤安回過神來笑了笑:“到底是小姑娘,沒經過什麼事,自以為計畫的周詳細密,萬無一失,卻不知天下的事,只要可能接觸到的人一多,就難免會有某一處會偏離計畫,導致失敗,這茶食放在書房十幾天,書房多少小廝丫鬟?多少來往人客?這計畫真是要多難成功有多難成功。”

    鄭明珠點頭稱是,這計畫已經不幹她的事了,她只是問道:“既然哥哥吩咐的事,咱們查明白了,這就回去說一說?”

    陳頤安伸個懶腰站起來:“嗯,這事瞞不住,只能去回大舅兄。”

    “瞞不住?瞞著幹什麼?”鄭明珠有點不解的問,陳頤安剛才想了一會子,難道是在考慮瞞著還是不瞞著?

    陳頤安並不回答,只是嘿嘿的笑了兩聲,鄭明珠到底是鄭瑾的親生女兒,既然不打算瞞著何必說給她呢。

    不過既然不能瞞著,那就更得好生計畫一下了。

    陳頤安道:“今兒晚了,你又不能勞累著,還是不去了吧,明兒我再陪你回娘家去。”

    “你也去?”鄭明珠倒奇怪了,她娘家的事,陳頤安幫著查一查就足夠給臉面了,居然還要親自去。

    陳頤安又笑:“橫豎明日沒事,我去給姑奶奶長長臉面。”

    鄭明珠頗有點懷疑的打量他兩眼,他的那笑容語氣比平日有些微妙的不同,鄭明珠與他何等親密,難免覺得異樣。

    陳頤安見她的樣子,越發好笑,伸手在她臉上摸了一把,攜了那瓶子毒藥出去了。

    鄭明珠倒也沒追出去問。

    第二日陳頤安果然下了朝就回來接鄭明珠回娘家,鄭明珠正吃早飯呢,見他回來倒愕然道:“這樣早,你還沒用飯吧?翡翠,快去廚房給大爺傳早飯。”

    陳頤安平日裡上朝之前只用一塊兒點心,早飯常是估摸著時辰,送到衙門去用,今兒這個時辰,自然是還沒用飯。

    鄭明珠見翡翠走到了門口,又加了句:“今兒那新鮮花樣的棗泥餡兒的點心很好,叫廚房再蒸些,回頭帶給琪哥兒去。”

    陳頤安見丫頭們都在外頭,就笑道:“我跟你商量個事兒。”

    鄭明珠一點也不意外,昨兒陳頤安那樣子鬼鬼祟祟的,後來一直在外書房,晚飯都沒進來吃,也沒進來歇著,自然是在籌畫什麼,便道:“大爺有事只管吩咐我去辦就是了。”

    陳頤安便與她附耳說了幾句話,鄭明珠一怔:“這……能成麼?哥哥那脾氣……”

    陳頤安笑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你且辦去,不成也沒什麼要緊。”

    鄭明珠歪著頭想一想,這事兒若是能成,倒是一件美事,若是不成,唔,照陳頤安的說法,其實自己要做的那些,便是不成也沒什麼要緊。

    只是:“那爹爹那裡呢?”鄭明珠覺得,爹爹那裡才更要緊的。

    陳頤安笑道:“那邊交給我,你只管做你的去。”

    鄭明珠只得點頭,這就是陳頤安的風格,藏頭露尾神神秘秘的,哼!

    兩人商議定了,鄭明珠又服侍陳頤安用了早飯,她這陣子精神好,蘇太醫又說如今要每日走動著,今後生產起來更容易些,倒是常在院子裡走走,這會子也是,倒是陳頤安有些擔心,總叫她坐下。

    一時收拾齊全了,鄭明珠換了衣服,帶了珊瑚墨煙伺候,車子後頭跟著小丫頭子和小廝,一起往安國公府去。

    剛下車,便見鄭明豔的馬車也到了,鄭明豔孤身一人來的,忙上前見過姐姐姐夫,說了兩句話,陳頤安便道:“還是先去給岳父大人請安吧。”

    說著當先就走,鄭明珠與鄭明豔攜手走在後頭,鄭明珠打量了一下,見鄭明豔清瘦依然,不過臉上氣色倒比上回見著好些,便輕聲問:“你如今還好?你婆婆,姑爺可都還好?”

    鄭明豔笑道:“都好,上回嫂嫂來瞧了我,說大姐姐身子重,不敢亂走,才沒來的,我還預備過幾日去瞧大姐姐呢,可巧昨兒嫂嫂打發人叫我回家來,正好給大姐姐請安。”

    雖說不大如意,但畢竟有安國公府這樣的娘家撐著,又是林氏掌家,姑奶奶在外頭,就受委屈也有限。

    鄭明珠便點點頭:“有什麼事可別自己悶著,氣壞了倒值得多了,有事只管打發人來回嫂子,或是跟我說,都是一樣的。”

    鄭明豔笑:“我知道,大姐姐放心,閑了我再去和大姐姐說話兒。”

    說話間已經到了鄭瑾的書房外頭,三人都不再多說,等小廝進去稟了,便走進去給鄭瑾請安,鄭瑾坐在窗下的椅子上,依然嚴峻,氣色卻並不太好。

    鄭明珠與陳頤安早有計較,並不多說,只問了安,鄭明珠就攜著鄭明豔出去了,鄭明豔察言觀色的本事自然非同一般,立時知道大姐姐夫婦有計較,便與鄭明珠出去了。

    鄭明珠問她:“嫂嫂是怎麼跟你說的?”

    林氏連鄭明豔都叫回來,自然是打算把這事說出來了。

    鄭明豔道:“嫂嫂只打發人說有要緊事,吩咐我回來一趟,且也與婆母說了,婆母便打發我回來了。”

    兩人一起去了林氏的正房,林氏正聽幾個管事媳婦回話,請她們姐妹在東次間先坐了,鄭明珠坐了一會兒,只對著茶碗發呆,片刻後,眼淚不知不覺就流了下來。

    鄭明豔大驚,忙道:“大姐姐,大姐姐這是怎麼了?”

    忙叫丫鬟拿了手絹子過來,林氏在外頭聽見了,也顧不得回事的人,幾步就掀了簾子跨進來,見鄭明珠坐在炕沿上掩臉哭,鄭明豔立在一邊勸著,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哭,卻也就不知道該怎麼勸,林氏唬了一跳,忙走過去問道:“姑奶奶這是怎麼了?”

    鄭明珠撲在林氏身上,越發嗚咽起來,林氏忙扶了她,勸道:“姑奶奶受了委屈只管說,可不能這樣哭,你是有身子的人,就是為了肚子裡的哥兒,也要忍著才是。”

    鄭明珠原本是按照陳頤安的吩咐哭的,可這一哭起來,倒真覺得委屈了,還就真哭了一場,林氏見她收了淚,便坐在一邊問緣故,鄭明珠哭得一雙杏眼粉光融融,卻是咬著牙,只是搖頭說沒什麼事。

    林氏便急了,關於陳頤安和鄭明珠,她是知道的,便是在以前,陳頤安也不至於過分委屈鄭明珠,更何況如今他們琴瑟和諧,比以前越發好了,鄭明珠又懷著身孕,更是一家子都捧著,就更不會委屈到她了。

    這到底怎麼回事,林氏只得吩咐丫鬟:“去瞧瞧世子爺可回來了,回世子爺,說大姑奶奶二姑奶奶都回來了,有要緊事請世子爺來瞧瞧。”

    鄭明珠忙說不要,那丫頭已經領命去了。

    林氏歎道:“姑奶奶的事自然是大事,既然姑奶奶不願跟我說,那就只能跟世子爺說也就是了。”

    鄭明珠又開始拭淚:“不是我不願意跟嫂嫂說,只是……”

    她哽咽了一下,門外已經傳來了鄭明玉冷峻的聲音:“只是什麼?”

    林氏、鄭明珠和鄭明豔都站起來,鄭明玉一見她這模樣就皺眉:“到底怎麼回事?你姑爺委屈你了?”

    鄭明珠忙道:“不關他的事,只是我……我……”

    又一次欲言又止。

    鄭明玉越發煩躁起來,這家裡接連出事,本來就很叫人不高興了,眼看這親妹子哭哭啼啼的光是哭,沒一句話,不由一聲斷喝:“夠了!”

    鄭明珠嚇的一抖,林氏忙道:“世子爺小聲些兒,妹妹懷著身子呢,嚇到了越發值得多了。再說了,叫外頭的人聽著,倒以為怎麼著了呢。”

    然後又回頭勸鄭明珠:“有什麼,說與世子爺,便是天大的事,也不是沒法子的,妹妹說可是?”

    鄭明珠見火候差不多了,才抽噎著說:“這事兒,大爺原本吩咐不要與哥哥嫂子說,沒的叫哥哥嫂子傷心,只是我如今一回來,就……就忍不住……”

    她又哭了兩聲:“昨兒查那小廝,大爺怕別的大夫差些兒,特叫人拿了大爺的名刺去請了太醫院的小蘇大人,蘇大人後頭到咱們府裡來,與我們兩個密談了幾句,說那小廝是中了毒,我們仔細的盤問過了,連爹爹……爹爹也中了那毒,只是因爹爹用的少些,如今還沒發作罷了……”

    嚶嚶的哭的傷心的很。

    鄭明玉勃然色變:“蘇太醫說爹爹也會發作?”

    鄭明珠哭著點頭。

    鄭明豔和林氏都掩著嘴一臉驚駭。

    鄭明玉道:“可是昨兒杜太醫說這毒並不傷及性命,便是累積發作出來,也不過就是手足麻木,臥床不起罷了。如今中的淺了,只需徐徐調養便好。怎麼蘇太醫說法不一樣呢?”

    鄭明珠一喜:“真的?謝天謝地,這可好了。”

    只這話說完,鄭明珠又道:“只是我聽說,蘇大人如今是太醫院第一人,當初他剛進太醫院時,多少太醫見他年輕,並不服他,出了許多難題來給他,反叫他解開來難住了他們,如今杜太醫這樣說……蘇大人又那樣說……這……?”

    鄭明玉頓時聽得越發皺起眉來了,鄭明珠一副又擔心又害怕的樣子:“我的老天,只望杜太醫說的是對的才好。”

    鄭明玉坐不住了,霍然站起來:“我去問清楚!”

    一陣風似的出去了。

    鄭明珠唉聲歎氣的拭淚,鄭明豔也紅了眼眶,有點哽咽的說:“怪道在門口我就看到大姐姐眼睛有些腫,只沒敢問,沒承想竟出了這樣的事,嫂嫂、大姐姐,爹爹到底是怎麼著了,怎麼扯到中毒的事兒上了?我竟半點兒不知道。”

    林氏拍拍她的手,低聲道:“等會子再說吧,待世子爺回來,這事兒總得一家子有個交代。”

    鄭明珠倒是詫異的看鄭明豔一眼,自己先前眼睛就有點腫?這位妹妹,心思真是越發靈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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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少的華麗演出(二)

    鄭明珠就坐在炕上,鄭明豔再三勸著,林氏又吩咐把琪哥兒抱過來給兩位姑母請安,琪哥兒如今能扶著炕桌走兩步的,雖然走的慢,卻是一步一步,蹬蹬的走的結實,且他脾氣好,並不愛哭鬧,黑葡萄似的眼睛看著兩位姑母,小嘴裂開笑的咯咯的。

    鄭明豔不敢叫他撲到鄭明珠身上,便握著他的小手逗他玩兒。

    鄭明珠想起上回說的事兒,便小聲問她道:“你和你姑爺現今如何?那些通房丫鬟呢?聽說還有個什麼姨娘,仗著老太太的臉面,不大懂事?”

    鄭明豔笑道:“後頭院子這些事,算什麼事?不過是爺們消遣罷了,我時時惦記她們?倒給她們長臉子了,不過是平日裡她們來請安奉承,我喜歡呢,多說兩句,不喜歡呢就叫她們散了,懂事守規矩就大家安生,不守規矩的,家規禮法在那裡,自然就處置了。姑爺雖說年輕,倒也知道尊重,且家中雖說老太太老了,倒也不算糊塗,無非偏疼小孫子一點,怕我管著他了,太太娘家如今差些兒,也不過就是手面小氣些,再說了,公爹是明理講規矩的,也受不了什麼要緊的委屈,如今便不說爹爹,就是大哥哥,大姐夫也都是皇上、太子爺跟前的紅人兒,誰能小看了我去?大姐姐不用擔心我,只安心養著,養個胖胖的哥兒出來,才是咱們一家子的福氣呢。”

    鄭明豔真是鄭明珠這輩子見過的最有貴女氣派的庶女了!

    雖說庶女大多氣派見識上差些,可鄭明豔卻似乎是個例外,見事這樣清楚明白,大小事兒在她那裡都是舉重若輕的,就她嘴裡這樣輕描淡寫的一個家,丈夫身邊有老太太給的妾室,輕易動不得,老太太偏愛孫子,孫媳婦自然不好做,還有個摳門的婆母,多少媳婦都得焦頭爛額,到她說出來,竟似都沒什麼要緊了。

    鄭明珠道:“只是我如今身子一日重似一日,沒有要緊事,也不大好出門,竟不得來看你。”

    鄭明豔握著琪哥兒兩隻軟軟的小手,逗著他從這頭走到那頭,一邊笑道:“大姐姐這樣說,我可當不起,大姐姐時時打發人往我那邊送東西,叫人來瞧我,一家子看著,都豔羨的很呢,我才該上門磕頭呢,且嫂子又親自坐車來看過我兩三回,還有寧婉郡主,嘉泰縣主這些表姐們,前兒也打發人給我送時鮮來。”

    鄭明珠笑道:“你是新媳婦,總串門兒不大好,明年再說吧。”

    嘉泰縣主是平安公主的獨女,年紀比鄭明珠小一歲,沒想到鄭明豔與她倒也能交好。

    真是有本事。

    不過想到她一個無母庶女,就能在朱氏身邊安下兩個釘子這樣的事蹟,鄭明珠便覺得,這也能想得通。

    兩姐妹在屋裡低聲說著私房話,直說到了快午飯時分,林氏才進來說:“爹爹說了,難得大姑奶奶,二姑奶奶今兒都回來了,便一家子都在正房吃飯吧。”

    她又對鄭明豔笑道:“二姑爺也來了,如今也在那邊書房裡和爹爹、世子爺、大姑爺說話呢,咱們也該過去了。”

    正房原是鄭瑾和朱氏住的,林氏雖說掌了家,到底只是世子夫人,依然住自己的院子。

    叫奶媽來把琪哥兒抱走了,鄭明豔就扶著鄭明珠站起來,鄭明珠笑道:“我如今還靈便的很,用不著你扶。”

    鄭明豔抿嘴笑:“就當是妹妹的孝心罷了。”

    姑嫂被一群丫頭簇擁著去了正房,正房已經擺開了兩張桌子,爺們的在外頭正廳,女眷的在裡頭西次間。

    鄭瑾、鄭明玉、陳頤安、燕家五少燕祥敏都坐在正廳了。

    鄭瑾見媳婦和出嫁女兒們也都到了,叫他們都在一邊坐了,便吩咐林氏:“難得今兒都回來了,叫老二、老三、老四、四丫頭,五丫頭都來。”

    林氏恭敬應了,便打發人去請。

    鄭明珠看了陳頤安一眼,見他笑著只端著一杯茶慢慢品,一副大局已定的樣子,也就放了點心了。

    燕翔敏到底家裡是新貴,比起鄭明玉和陳頤安這樣的世家子弟來,立時就分出了高下,他坐在陳頤安身邊,就忍不住要歪著身子去尋他說話。

    陳頤安那一臉高深莫測的微笑著應酬他,真是拿捏的恰到好處。

    不一會兒,連鄭明朝、鄭明真都被請了來,鄭明朝被禁足良久,此時顯得有些萎靡,而鄭明真見一大群人,則明顯有些緊張。

    鄭明珠在心裡歎口氣。

    鄭瑾見子女們都來了,環視了一圈,每個人身上都看了一眼,才緩緩開口說:“今天人都到得齊全,我有幾件事要說。”

    眾人聽得這句話,便全都站了起來。

    鄭瑾抬手示意:“你們都坐著吧。”

    鄭瑾說:“老二的親事,我和你哥哥嫂子商量過了,定在年前就娶。”

    因鄭明朝未成親先有侍妾待產,王家的二小姐與其退了婚,轉定了史家庶出的三小姐,如今雖說高氏已經流產,也自然不會變了,只沒想到定的這樣快。

    鄭明朝看起來很怕鄭瑾,此時有心要說什麼,卻是嘴動了動,並不敢說,只給自己的妹妹鄭明真使眼色。

    鄭明真是嫡幼女,一向是家中最為受寵的女兒,鄭瑾尤其寵愛,不怎麼怕鄭瑾,此時就脆生生的道:“爹爹,既然二哥哥要娶嫂子,便該接了娘回來呀,到底是親娘,新嫂子還要給娘磕頭敬茶呢。”

    “閉嘴!”鄭瑾沒說話,鄭明玉倒是惱了。

    鄭明真見大哥不想要自己親娘回來,頓時眼淚汪汪的道:“爹爹,你看大哥哥,娘就算有錯處,到底沒得罪了大哥哥,就這樣攔著,大姐姐還沒說話呢。”

    倒尋上她來了!難道以為她還會維護朱氏嗎?鄭明珠又好氣又好笑,對這個竟然敢給自己親生父親下藥的小姑娘——不論到底她有多少所謂的苦衷,她都再也起不了什麼維護的心思了,便說:“要我說什麼?大哥說閉嘴,你自然就該閉嘴。”

    “你!”鄭明真站起來:“你竟然也這樣說,枉娘對你那樣好!你居然說得出這樣的話來……”

    鄭明玉額上青筋暴起,再忍不住,一步跨上前去就是一個耳光,打的鄭明真踉蹌了兩步。

    顯然鄭明玉雖然暴怒,還是留了力的,鄭明真這樣嬌嫩的小姑娘也沒有立時暈過去,只是一邊臉頰頓時高高的腫了起來,一臉不能置信,眼淚越發流的厲害,可是苦於再說不出話來,只看著鄭瑾,指望鄭瑾給她出頭。

    少有大家子的哥哥這樣粗暴的管教妹妹的,至少鄭家還是第一次,在場的鄭家子弟,連同燕翔敏都驚呆了。

    鄭瑾拍一下桌子:“都給我坐下!”

    鄭明玉這才憤恨的坐了下來,看他的樣子,似乎比鄭明真還憤恨幾分。

    鄭明珠忍不住又朝陳頤安看過去,他一臉鎮定,帶著一點閒適的微笑,絲毫不為所動。鄭明珠說不出的好奇,看鄭明玉這樣的表現,顯然先前的密談,三人已經達成了共識,對鄭明真並沒有很嚴重的後續處罰。

    不然鄭明玉必然不會這樣憤然出手,自然是明知道她害父親,卻最終沒有把她怎麼樣,一腔憤怒難以發洩,這個時候顯然是忍了又忍才出手的。

    鄭明真哭著就要跑,卻被林氏的丫鬟拉住,硬按著坐下來,林氏淡淡的說:“爹爹說了,都坐下。”

    鄭明真無助的左右看看,人人都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只有鄭明朝似乎有點什麼不詳的預感,有點坐立不安。

    鄭瑾接著說:“待老二娶了媳婦,我就會上表請辭爵位,世子襲爵。”

    這才真是重磅炸彈!

    鄭明朝鄭明真跳起來不說,林氏、鄭明珠、鄭明豔以及其他弟弟妹妹也一臉驚訝。

    鄭明豔是單純的驚訝,不過她到底靈透,隨即就若有所悟,剛才這一系列場面,看得出,朱氏一系又出了什麼麼蛾子。

    且還必是極嚴重極陰私的事。

    鄭明豔的表情就放鬆下來了,低了頭,一聲不吭,她是出嫁女,本來就沒她說話的餘地,且大哥襲爵對她來說也不是壞事。

    鄭明珠的的驚訝卻不在於鄭瑾讓哥哥襲爵,而在於陳頤安竟然真的把這件事辦成了!

    他到底說了些什麼呀。

    不過這個時候並不是說話的地方,鄭明珠只聽著鄭明玉站起來道:“爹爹春秋鼎盛,何必這時候請辭,還請爹爹三思。”

    鄭瑾歎口氣:“我意已決,你不必說了,這些年你辦事也有章法了,我沒什麼不放心的。”

    鄭明玉的語氣很平靜,顯然不過走一個過場。

    鄭瑾再掃視了一圈,最後說:“五小姐年少驕縱,頂撞兄嫂,不懂規矩禮法,我已請宮裡賜兩位嬤嬤,專司管教。明日起,便遷入紅葉居,沒有世子的命令不得進出。”

    屋裡的目光齊刷刷的看向鄭明真。

    鄭明珠猜想,這是打算要把鄭明真關到出嫁吧。

    鄭明真就是再蠢也知道自己東窗事發,此時又驚又怕,遍體冷汗,終於承受不住暈了過去。

    鄭瑾看了自己最寵愛的女兒兩眼,吩咐道:“那這就把五小姐送去紅葉居吧。”
安少的華麗演出(三)

    這樣的狀況下,這一頓飯,簡直沒有人吃的下去,一家子都沉默的陪著鄭瑾慢慢的用完一餐飯,待鄭瑾走的時候,簡直如釋重負。

    甚至也並沒有人預備去看鄭明真,鄭明豔和燕翔敏飯後就告辭走了,其他的庶妹庶弟悄悄兒的回了自己院子,連她的同胞兄長鄭明朝,在看到鄭瑾的目光表情之後,猶豫了一下,也就拖著步子慢慢的走了回自己的院子。

    紅葉居在整個宅子的東南角落裡,十分偏僻,鄭明真怎麼哭喊都傳不出來。

    鄭明珠更是連想都懶得去想她,只是百爪撓心想知道陳頤安到底做了些什麼,可是又不好走,鄭明玉吩咐她留下來,大約要說點什麼。

    鄭明玉說:“爹爹說了,眼看二弟要娶妻了,妹妹們也在大了,要許配人家,太太這事便不好聲張,不如慢慢的放出太太生病的消息,今後再作計較。”

    這也是應該的,如今朱氏暴亡,鄭明朝服喪不能娶妻還是小事,這送家廟的風波沒過,便就暴亡,越發引人猜忌,倒耽誤了底下幾個妹妹的姻緣。

    鄭明珠忙道:“爹爹想的周到,連底下的弟弟妹妹們也都瞞著才好。”

    鄭明玉頷首。

    林氏歎道:“昨兒世子爺與爹爹談了一晚上,該說的都說了,五妹妹做這樣忤逆的事,是太太吩咐的——太太雖被送了去家廟,到底外頭也還有一兩個得用的人,太太哄著五妹妹那藥慢慢的吃了並無性命之憂,無非是發病臥床,到時候五妹妹便去求一求爹爹,爹爹或許便會接了太太回來照顧爹爹,想來也是,若是爹爹真是病了在床,不管是咱們還是你們家,誰也不好硬著心腸不許太太來照顧爹爹的。”

    照鄭瑾這樣回護朱氏的樣子,若是沒有出意外,事情順利進行下去,他或許是真的會提出接朱氏回來的。

    鄭明珠點點頭。

    林氏又道:“昨日爹爹與世子說,五妹妹年紀小,只怕是覺得太太不在,家都不成個家了,一心只想著若是太太回來,自然就如同以前那般安寧了。我只覺著,這只怕也是爹爹的意思吧。”

    這真奇了,鄭明珠不由問:“嫂嫂怎麼會這樣想呢?”

    鄭明玉見林氏抿著嘴不說話,才說:“你嫂子覺得,爹爹是不是想著當初太太在的時候,家裡頭一片祥和,並沒有出過什麼要緊事,半點也不讓爹爹操心,如今一時不在了,家裡頭鬧的這樣兒,爹爹英雄一世,自然是最不耐煩這些後宅瑣事的。”

    林氏只是苦笑。

    原來是擔心爹爹對她不滿。

    鄭明珠立刻便道:“嫂嫂也太肯多心了,依我看,嫂嫂當家之後,孝敬爹爹,疼愛弟弟妹妹們,禦下有規矩有法度,在外頭走動也是再沒半絲兒錯處的,還有什麼可挑剔的?便是二弟弟被關,送走三妹妹,連同如今五妹妹的事,那也是因著太太,並不與嫂嫂相干,嫂嫂切不可妄自菲薄。”

    林氏歎氣道:“說起來也是我的疏忽,三妹妹下的那碎骨子,是吩咐她的奶哥哥在藥鋪裡買了,裝在一匣胭脂裡遞進來的。”

    鄭明珠勸道:“只有千年做賊的,哪有千年防賊的,小姐的奶哥哥替小姐買一點東西,誰家沒有呢?也沒有誰家守門子的竟然敢打開小姐的東西來看的,這也是因著小姐尊貴的緣故,並不是不盡職,更不與嫂嫂相干。再說了,縱然他們看到了,也認不出是什麼來,更不知道用來做什麼了,便是咱們,也是第一回聽說,嫂嫂何必把這些攬到自己身上呢,真真論起來,這也不過是太太做下的因果罷了。連五妹妹這樣的事,簡直匪夷所思,誰家又聽說過呢?我倒是覺得,就是因二弟弟三妹妹並五妹妹這樣兒,爹爹才越發對太太不滿呢。”

    林氏覺得這小姑子近年來真是越發伶俐越發懂事了,說話也熨貼,心中頗為感激。

    鄭明珠又笑道:“且如今爹爹要把爵位傳了給哥哥,今後這府裡終究也是嫂嫂做主,更沒什麼要緊,倒是今後爹爹賦閑在家了,我得閒了也能常回來給爹爹請安。”

    鄭明珠是懂了林氏的意思,她這樣子示弱無非就是像她求助,鄭明玉這一次襲爵,鄭瑾不見得十分心甘情願,越是這種家庭關係,越是女孩兒方便調和,如今家裡嫡出的女兒就只有鄭明珠了,她遞了個信號給鄭明珠,鄭明珠立刻心領神會。

    何況,既然太太沒了,鄭明玉襲爵,鄭明珠也是願意把老父哄歡喜了,一家子和和氣氣,平平順順,再無波瀾,無須操心才好。

    坐上回家的馬車,鄭明珠不由的長出了一口氣,重生到如今,娘家的事就如哽在她心中的一根刺,如今她驟然便覺得輕鬆下來。

    陳頤安看她表情就覺得好笑,問她:“剛才你哥哥連我都避開,和你說了些什麼?”

    鄭明珠道:“哥哥嫂嫂擔心爹爹今後一時閑了不慣,囑咐我得空兒常回家給爹爹請安。”說到這兒鄭明珠又忙問:“你到底和爹爹說了些什麼,竟讓爹爹就要請辭了。連哥哥也應了。”

    陳頤安就更好笑:“我說你在想什麼!這樣大的爵位傳承的事兒,在誰家不是要緊事,是我說兩句就成的麼?就是皇上有意要岳父大人交給大舅兄,也不是兩句話就能辦下的事兒。”

    這倒也是,鄭明珠皺皺鼻子:“可是你先前吩咐我哄哥哥,難道不是為這事兒?偏就在這個時候,爹爹說這樣的話,我可不信沒關係。”

    “大舅兄那裡簡單,他以為岳父大人活不了幾年了,不過若是寄情於山水,好生養著,心境愜意了,倒能起延年益壽之效。”陳頤安不以為意的道:“岳父那裡就不一樣了。爵位傳承涉及朝堂,這些日子朝廷出了好幾件大事,岳父大人大約也是有所意動了。”

    哎喲,怪不得剛才林氏和鄭明玉又是示弱又是勸導的勸著自己多回家哄父親開心呢,原來是陳頤安這傢伙胡說八道。

    且必然也有蘇大人的一份功勞。

    陳頤安看她一眼:“你也有份。”

    啊,對,鄭明珠笑一笑,不過她一點也不內疚。

    “然後呢?”鄭明珠忙拉著陳頤安問:“爹爹那裡是怎麼說的?咱們且不用說朝堂上的事兒,單說咱們家,這件事多少也有關係吧?”

    陳頤安道:“岳父大人是明白人,哪用我說?他知道此事若是鬧出來,一家子的名聲也就完了,鄭家就是帝都多少年的笑柄。不過這種流言,岳父大人一世英雄,自是不放在眼裡的,真正要緊的是,必有政敵攻訐,這就不僅僅是一個治家不謹的罪名了,而是安國公這爵位很有可能降等的問題,是以,這爵位反正都是大舅兄的,不過早幾年給了他罷了。”

    鄭明珠睜大了眼睛:“你威脅爹爹?”

    好有種!

    “我沒有!”陳頤安斷然否認:“我哪敢?我不過是為岳父大人鋪陳厲害,分析得失罷了,岳父大人那樣英雄,一劍就能把我捅個對穿,我敢威脅?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你就是威脅了!”鄭明珠點著頭強調,才不信呢,陳頤安當然沒有一個威脅的字詞,可是裡頭含著的意思就很難說了。

    政治就是交易和妥協,陳頤安顯然又是借朝堂之勢,推波助瀾,以家事給了鄭瑾最後一擊,於是本來就有些搖擺不定的鄭瑾妥協了。

    陳頤安從來就是借勢的高手,因勢利導,總能借各種之勢織成自己有利的局面,這一點鄭明珠見過許多次了,而這一次的表演尤其華麗。

    鄭明珠實在回味陳頤安的步步安排,陳頤安卻以為她不滿,便笑著勸道:“其實從太太牽扯出這樣多的事,二弟不成器,三妹妹、五妹妹都心術不正,岳父大人英雄一世,哪裡遇到過這樣無奈的事,大約也是有些心灰意冷的,此時把重擔交給大舅兄,想必也是願意的,我不過是為他老人家分憂罷了。再說了,我還勸著大舅兄保住了五妹妹,不然依著大舅兄那爆脾氣,只怕不一劍捅了她?”

    嗯,別說,還真做得出來!

    反正事已至此,鄭明珠也不再追問了,唯一的同胞兄長鄭明玉襲爵,對她來說,自然是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的。

    鄭明珠轉而和他說起別的事來:“太子妃的日子近了吧,咱們也要預備著賀喜了。”

    算算日子,倒是快了。

    陳頤安說:“罷了,這個母親自然會預備,你不用理會,只管閑著。”

    陳頤安突然又似乎想到了什麼很有趣的事兒似的笑起來:“你還是別進宮的好,如今宮裡好容易達到一個微妙的平衡,你一頭撞進去,大家又得忙活多少日呢。”

    鄭明珠咬牙嗔道:“你取笑我!”

    可是又忍不住好奇:“宮裡如今怎麼樣了?”

    陳頤安道:“謹妃與榮妃同理內宮諸事,靜嬪與太子妃都在待產,聖上新封了一位淑嬪,兩位貴人,十分的風平浪靜。”

    大約都在等太子妃和靜嬪的肚子的消息吧,鄭明珠算了算,太子妃應該在除夕前後,而靜嬪則晚一點。

    陳頤安笑道:“你少操心人家的事,養好你自己才要緊。”

    鄭明珠笑道:“這個不用你吩咐,蘇大人說的那些個,我都一一照做了的。”

    蘇太醫的給出的意見又多又細,三餐要吃些什麼,吃什麼量,每天什麼時候要在外頭走動走動,每日睡多久,洋洋灑灑一大篇,鄭明珠嚇一跳,偏陳頤安看了,吩咐張媽媽要事事照著那上頭伺候少夫人,鄭明珠也就只得一一照做。

    陳頤安聽了,伸手又去摸她肚子:“我摸摸,我兒子在做什麼。”

    經過蘇太醫的解釋,陳頤安終於明白了,平日裡,肚子裡的孩子大半在睡覺,醒了才會拳打腳踢的活動筋骨,如今摸摸他在做什麼,幾乎成了陳頤安的口頭禪。

    鄭明珠抿嘴笑,陳頤安摸了半日,一絲兒動靜都沒有,悻悻的說:“怎麼又在睡,也不和爹爹玩玩。”

    也就肚子裡的孩子從來不給陳大爺臉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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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樓
發表於 2014-2-13 04:42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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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除夕

    這一年剩下的日子果然就如陳頤安所說,只是養著,懷孕已經七個月,鄭明珠的肚子越發大了,更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也就只有鄭明朝在臘月二十二娶妻,她回了一趟娘家,其他時候,也就不過是自家妹妹、堂姐妹、表姐妹和幾個相熟投契的手帕交來看看她,與她說說話兒,日子倒也容易過。

    除夕從來都是最熱鬧的,今年的除夕,因著鄭明珠有孕的緣故,一家子都要緊張的多,陳夫人吩咐他們放鞭炮煙火都遠遠的在前頭院子去放,生怕驚了鄭明珠,連廳堂裡唱的戲,也揀的文雅的摺子,不許唱往日裡那種熱鬧武戲。

    一家子去了祠堂祭了祖、回府擺宴,熱熱鬧鬧在正房擺開了三四大桌子,陳家人丁不算興旺,老侯爺那一輩的兄弟們只剩了兩個,兄弟媳婦則還有四位,家裡也都不過就十幾口人罷了。

    往年太夫人在廟裡,除夕只是陳熙華陳夫人請了陳三老爺、四老爺、五老爺一家子熱鬧,這一年太夫人回來了,說老侯爺在的時候,總是把兄弟們都請來的,如今她來主持,也就非要把老侯爺那一輩的兩位老爺和夫人們請了來,老爺和夫人們又帶了幾個小輩,足足多了兩三桌人。

    陳夫人無可無不可,不過是一頓飯罷了,也沒什麼要緊。

    這時候,太夫人帶著陳夫人、嬸娘們,連同陳家近枝的太夫人那一輩的三四個妯娌,陳夫人那一輩的堂妯娌,十幾個坐在裡頭上首第一張大圓桌,鄭明珠帶著妹妹堂妹們和幾個外頭進來的小姑娘坐在第二桌,陳熙華便奉兩位叔父,帶著家中男丁坐在多寶閣外頭。

    太夫人還不是很俐落,左邊身子依然看起來很彆扭,說話也有些含糊,仔細些聽著倒也能聽懂,崔媽媽站在身後服侍她。

    一時酒菜流水般的送了上來,觥籌交錯,看著也是富貴團圓的一家子的氣象。

    鄭明珠不敢亂吃東西,只看著太夫人舉箸之後,喝了一口雞湯,便不再動手了,陳夫人見了笑道:“安哥兒媳婦如今身子重,這樣坐著只怕不好,不如去里間靠著,也是一樣的。”

    鄭明珠便從善如流的笑道:“母親這樣疼我,媳婦就放肆了。”

    由翡翠和瑪瑙扶著剛站起來,聽見太夫人說:“也才六七個月罷了,哪裡連坐都不能坐了,又並沒有叫她站著服侍長輩,當初我懷著老三的時候,那年除夕,也一樣站著服侍婆婆,到後半夜才能坐一會子,偏如今的孩子就這樣嬌貴。”

    雖說她聲音模糊些,外頭又在唱戲,鄭明珠依然聽的清楚,連同那一桌的長輩們都聽到了,一時間屋裡都靜了下來,姑娘們那一桌因姐妹們都年輕,總是相熟的快些,坐一會子就嘰嘰喳喳的說起話來,此時見長輩們突然靜下來,姑娘們不由的有些茫然的左右看看,也不敢再說了。

    有一兩個靈醒的聽到了,悄悄兒的跟旁邊的姐妹說了,姐妹們迅速傳了一圈,目光不由的都齊刷刷的落到鄭明珠身上。

    太夫人見鄭明珠沒說話,越發數落起來,對陳夫人:“也不知你這婆婆是怎麼做的,統共一個兒媳婦,竟也不知管束,如今不過懷著身孕罷了,誰沒生過孩子呢?也沒見別人家的媳婦就仗著有身子,拿喬作勢,不敬長輩,今兒除夕,一家子都在這裡坐著,她不敬我就罷了,這裡還有這些長輩,叔祖母、嬸嬸們,她也這樣不放在眼裡?”

    鄭明珠只得靦腆的笑道:“其實這也並不全是母親疼我的緣故,二叔祖母,三叔祖母,六叔祖母,九叔祖母,並各位嬸娘們都是知道的,當初母親有大爺的時候,就很吃了些虧,不免心有餘悸,如今她老人家也要做祖母了,幸而這是親祖母了,自然是望著孩子平平安安的,不想這個孩子也像他爹爹一樣吃虧,是以不免多偏疼我一點兒。倒讓叔祖母,嬸娘們見笑了。”

    “大嫂倒養了這樣一個伶牙俐齒的孫媳婦。”太夫人身邊坐著的三叔祖母冷笑了一聲:“別人家的媳婦,不管是對是錯,祖母說話哪裡有敢回嘴的?若有,早就罰了她了!倒是這個孫媳婦,也不知是不懂規矩還是有什麼依仗,這麼多長輩都沒說話呢,她倒是說了一篇子了,也不知道這孝經女誡是怎麼學的,都說侯府規矩大,沒承想是這樣子。”

    鄭明珠沒承想突然有個人發難,不由的看了她一眼,一個才四十多的婦人,梳著圓髻,嘴角往下撇,看起來顯得很嚴厲。

    這位三叔祖母倒是第一回見,也不知道是個什麼路數兒。

    太夫人就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瞪了陳夫人一眼:“都是你太軟弱,如今叫親戚們笑話了,你既不懂管教媳婦,那就我來替你管教,安哥兒媳婦明兒開始,抄孝經、女誡各一百遍,一日沒抄好,一日不許出你那院子。”

    鄭明珠溫柔的笑道:“是。”

    一點兒火氣都沒有,半點看不出什麼不虞來。

    陳家幾個嬸娘知道底細,手裡不禁就捏著一把汗。

    倒是小姐們見識了這樣祖婆婆刁難孫媳婦的場面,都大開眼界,不由的三三兩兩的低聲議論起來。

    “好可憐……”

    “怎麼辦啊,肚子都這樣大了。”

    “是啊,祖母吩咐了,誰敢不應呢?”

    “……後媽果然就是後母!”這一聲特別響亮,來自天不怕地不怕,尤其不怕老夫人的陳頤雅。

    一桌的長輩都看了過來,陳頤雅反倒揚起頭來哼了一聲。

    姑娘到底是嬌客,就是那個三叔祖母也忍住了沒說什麼,太夫人見了陳頤雅,新仇舊恨湧上心頭,正想說什麼,又念著這是在收拾鄭明珠,別被牽扯開焦點火力了,也就當沒聽到,心裡頭記了一筆賬罷了。

    太夫人又對陳夫人說:“你也好生看著,以免今後鬧出這樣笑話來,叫來往親朋見了,如何不笑話咱們家沒規矩。”

    陳夫人也笑著道:“太夫人說的是,前兩個月我就聽到外頭有人議論咱們家沒規矩了,我只也不好給人分說的。”

    太夫人裝著沒聽懂,反正她如今在這府裡是唯一的一個長輩,只有她說人的,沒有人說她的,誰也不能拿她怎麼樣。

    鄭明珠笑道:“明兒初一,按例要進宮朝賀,太夫人不許我出門,那我去還是不去呢?若是不去,是要上摺子到宗人府的,還請太夫人示下,若是不去,我好回去寫摺子。”

    太夫人一噎,鄭明珠要是把今天這事寫了摺子遞到朝廷,這事兒就鬧得大了,說不定朝廷也要下旨申飭了。

    太夫人只得說:“既是朝廷的律例,便暫且讓你去吧,回來再抄。”

    鄭明珠笑道:“是。”

    然後她接著問:“正月初七是我二舅舅誠王爺的壽辰,我做外甥女的,自然該去伺候舅舅,給舅舅磕頭的,那我如今是去還是不去呢?若是不去,舅舅舅母自然要打發人來問的,還請太夫人示下,我要怎麼跟舅舅說呢?”

    太夫人又是一噎,按理,她就該名正言順的說,‘你忤逆長輩,被禁足所以不能去。’可是,如今這話她便是想說也沒膽說。

    鄭明珠別說是添油加醋了,就算是按實說,那麼王爺王妃如何肯甘休。

    太夫人尷尬了半晌,鄭明珠只笑吟吟的等著她吩咐。

    好一會兒,太夫人才道:“舅舅做壽,去伺候那是禮數,本來就是叫你學規矩的,自然不能更壞了規矩,叫你舅舅笑話,你便去吧。”

    又加了一句:“回來再抄。”

    鄭明珠依然笑道:“是。”

    然後她又接著問:“正月初九是大表姐甯婉郡主的壽辰,我做妹妹的,也自然要去給姐姐磕頭的,那如今我是去還是不去呢?若是不去,大表姐自然是要打發人來問我的,還請太夫人示下,我要怎麼跟大表姐說呢。”

    此時,已經有些聰明人開始捂著嘴笑了,連丫頭們都有兩個偷偷的笑起來。

    太夫人越發尷尬,偏說不出硬話來,別人家的親戚,打發起來還容易些,可這說出來的,都是惹不起的人物。

    咬了咬牙,太夫人只得硬邦邦的說:“那你也去吧。”

    鄭明珠哂笑了一下:“是。”

    接著又問:“正月十五,宮裡慶元宵,按例一品以上內外命婦都要進宮領宴,那我去是不去呢?若是不去,也是要給宗人府寫陳情帖子的,還請太夫人示下。”

    太夫人怒道:“十五日了,你還抄不完?”

    鄭明珠笑道:“自然是抄不完的。然後正月二十,又是四皇子的壽辰,那也是我的表哥,且那個時候,估摸著太子妃已經誕下了龍孫,還要進宮朝賀,洗三,領宴,這些我去不去呢?

    正月二十六又是我舅母安親王妃的壽辰,自然也得去。哎喲,我還忘了小郡主一周歲的生辰也是在正月裡,自然也是該去朝賀的。”

    鄭明珠掩嘴一笑:“哎喲喲,我這記性也真差,竟記不齊整了,太夫人先教一教我,這些去不去,等我想起來了,再問別的罷。”

    見太夫人一臉僵硬,陣青陣白的臉色,鄭明珠接著笑道:“這是每年有例的,若是還有婚喪嫁娶這些紅白喜事,只怕還得臨時來請教太夫人了。平日裡姐姐妹妹們也常來看我,還得請太夫人的示下,姐妹們來了,是許進呢還是不許進呢?”

    與鄭明珠來往的,或是公主郡主縣主,或是王妃世子妃世子夫人等,誰敢攔?

    太夫人牙齒咬的格格響,就是不敢答一個不字。

    陳頤寬、陳頤嫻、陳頤貞都是掩著嘴低聲笑,獨陳頤雅就清脆的笑出聲來,在這安靜的廳堂中,歡快悅耳。

    陳頤敏本來在專心的啃一隻雞翅膀,兩隻小胖手油乎乎的,此時聽見姐姐的笑聲,不明就裡,傻乎乎的問:“二姐姐你笑什麼呀。”

    陳頤雅把她手裡啃殘了雞翅膀拿掉,又遞給她一隻剛上桌的,笑道:“我笑呀有些人蠢的要死,拿著雞毛當令箭,還以為自己拿著尚方寶劍呢。”

    於是太夫人在被花姨娘氣的暈過去之後,再次被花姨娘的女兒氣的翻了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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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娘出馬

    一時眾人都忙亂起來,有掐人中的,有撫著胸口順氣的,有圍著只是叫‘太夫人’的,頓時裡頭熱鬧非凡,陳熙華在外頭聽見,問丫頭:“裡面怎麼著了?”

    墨煙正巧在多寶閣跟前圍觀呢,聽見陳熙華問,忙上前一步,屈膝回道:“回侯爺的話,裡頭少夫人說了個笑話,太夫人正笑呢。”

    陳熙華就點點頭,不再追問,陳頤安卻是看了墨煙一眼,墨煙笑著搖搖頭,他就放下心來,只接著給叔父們敬酒。

    鄭明珠見人都圍著一圈了,她也懶得再看,就扶著翡翠的手,往裡頭西次間去了,翡翠忙忙的給她擺了靠枕,扶著她上炕歪著,鄭明珠肚子大了,坐了這半日,又站到這會兒,的確覺得腰酸,靠著那熱熱的靠枕,總算覺得舒服了。

    翡翠道:“少夫人什麼也沒吃,奴婢回咱們小廚房傳點東西來吧?”

    鄭明珠道:“這大冷的天,從小廚房送進來早冷了,無妨,我吃塊點心墊墊,夫人想必也會早些打發我回去的。”

    正說著,瑪瑙笑嘻嘻的捧著一個小瓷盅進來:“大爺給的,請少夫人先吃一點。”

    是她懷孕後慣用的核桃芝麻酥酪,熱熱的,正好是進口的溫度,翡翠忙捧給鄭明珠,笑道:“大爺明明一直坐在外頭沒動,這是哪裡變出來的?”

    瑪瑙抿嘴笑:“奴婢剛剛去大廚房拿的,大爺先前進來的時候就吩咐咱們小廚房的柳大娘跟到大廚房來,墨煙親自瞧著做的。”

    鄭明珠吃的笑眯眯。

    瑪瑙站在炕沿邊給她托著盅子,一邊笑道:“奴婢剛剛去大廚房,正巧瞧見四小姐的丫環往那邊去了,依稀是清泉館的小路。”

    咦,陳頤貞果然很靈透啊。

    清泉館便是花姨娘的院子,她雖有誥命,今天這種家宴,她也上不了桌子,無非就在自己的院子裡吃。

    主僕三人在西次間悄悄兒的說話,吃東西,聽到外頭太夫人醒了,猶自氣的發抖,一臉顏色不是顏色,陳夫人勸道:“太夫人上了年紀,吃東西略慢著些兒,何必著急,保重身子要緊。”

    又吩咐丫頭:“快拿紫金丹來給太夫人含著。”

    那三叔祖母在一邊道:“這侯府規矩到真叫人大開眼界,孫媳婦和小姐說話氣著了老祖宗,侄兒媳婦居然一句話也沒有。”

    陳夫人奇道:“嬸娘這話我竟不懂,小姐說話?哪一位小姐?說了什麼氣著了老祖宗呢?我剛才什麼話都聽到了,就是沒聽到有什麼忤逆的話。”

    三叔祖母道:“侄孫媳婦拿著外家親戚來轄制老祖宗,那位小姐在一邊冷言冷語的譏諷,難道當我們都聽不出來,都是傻子不成?”

    一時又不見鄭明珠,更是冷笑道:“如今侄孫媳婦竟連人都不知道哪裡躲懶去了,這麼多長輩在這裡,不來站著伺候,誰見過這樣拿大的沒有?”

    太夫人就立時哼了一聲:“弟妹快別說了,這些後輩慣于這樣沒規矩,我不過想拘著她學一學規矩,就這樣兒,弟妹可別討沒趣了。”

    三叔祖母揚著脖子:“我就不信,這世上就沒個天理王法,沒個孝道了!大嫂就是太慈悲,一片疼愛後輩之心,殊不知有些人並不懂事,越是疼愛她,越是縱著她,反倒就大模大樣的起來,可白費了您一片慈心呢。如今大嫂也該拿出祖母的身份來,給她們立一立規矩才是,可不能再縱著她們了。”

    陳夫人笑著看她們一唱一和的演戲,笑道:“安哥兒媳婦一個不字都沒有,老祖宗說什麼便應什麼,還要怎麼孝順呢?若說要問一問這人來客往的事,就越發是她的孝心了,若是她一個字不問,明兒只管不出門,一封摺子遞到朝廷,只怕外頭人議論起來,不說是太夫人拘著孫媳婦學規矩,倒只說是太夫人不知聽了什麼人的挑唆,故意為難懷著身孕的孫媳婦,這不慈的名聲,嬸娘覺得可好聽?這是一件,再則,宗人府接了陳情帖子,自然要打發人來給縣主請安的,再據實上奏朝廷,若是朝廷下旨申飭,倒不是嬸娘接旨罷了。”

    三叔嬸娘冷笑道:“說來說去,無非便是仗著有硬仗腰子的,便不把長輩放在眼裡罷了,長輩有了吩咐,推三阻四,又是有身孕,又是舅舅表姐的,怎麼著,打量攀了高枝兒,有王爺舅舅,郡主表姐,她就不是這家裡的孫子媳婦了?就能不要孝道,不敬老祖宗了?”

    底下倒是有個小姑娘輕輕嘀咕了一句:“人家哪用攀高枝兒,人家自己不就是高枝兒麼?”

    陳夫人聽煩了這位嬸娘的夾纏不清,明明把話都說清楚了,她還是一口咬著不敬,又說不出有哪個地方不敬來,便道:“太夫人若覺得安哥兒媳婦不該請教您老人家,我便即刻命她寫了摺子,明兒一早就遞到宗人府去,請太夫人明示。”

    太夫人一臉青杠杠的顏色,心中怨著這老三媳婦說話總扯著她家的舅舅表姐做什麼,對這個‘明示’卻是一點也不敢明示,一邊給三叔祖母使著眼色,一邊道:“你三嬸娘的意思說的又不是這個,無非是說這一家子長輩都在這裡坐著,安哥兒媳婦倒一個人大刺刺的到裡頭歪著去了,叫人看著,哪裡是大家子媳婦恭謹有禮的規矩。”

    那三叔祖母接收到太夫人的眼色,又聽她說話,才猛然醒悟過來,如今太夫人最不願提的就是先前說的,不讓鄭明珠出門的事兒,自己使力顯然使錯了方向,連忙跟著點頭:“大嫂說的是,太沒有規矩了。”

    陳夫人笑了笑:“前兒我進宮給太子妃娘娘請安,娘娘如今懷著身孕,正在待產,還對我說,安哥兒媳婦如今身子重了,不禁久坐,要時常叫她歪著靠著才好。娘娘還說,臘八晚上,宮中開家宴,才上了第一道菜,幾位太妃就說了,叫她別坐久了,去榻上歪著吧,橫豎一家子,竟不必講這樣的虛禮,孩子的身子要緊。娘娘說,這是幾位太妃的慈心,在她想來,哪一家的長輩自然都是一樣的,沒見過有哪家大家子的長輩,會端著個長輩譜兒,竟不拿晚輩的身子當回事的。嬸娘您說,太子妃娘娘說的可是?”

    借十個膽子給她,這位嬸娘也沒膽子說太子妃說的不是,更不敢說太妃壞了規矩,不由的惱羞成怒起來,一時又看到坐在小姐那桌嬉笑的陳頤雅,越發惱怒,她端著長輩的譜兒,自以為拿捏晚輩輕而易舉,卻在鄭明珠和陳夫人跟前接連碰壁,此時見陳頤雅不過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自然好拿捏些,不過是嚇唬一下,就怕了,便道:“別的也就罷了,倒是這位姐兒,別的小姐都安安靜靜,倒是她就敢大聲說話,還譏諷祖母,怎麼侄兒媳婦竟當沒聽見?”

    老侯爺那一輩分家已經近二十年,這位叔祖母至少有五六年沒來過侯府了,這些小姑娘都不認得,雖說侯府小姐衣著首飾與外頭進來的幾位小姐能區分開來,侯府幾位小姐之間卻沒多大區別,無非便是衣服顏色,寶石顏色罷了。

    陳夫人對庶女,在吃用穿著上向來都是大方的,並沒有與陳頤嫻有多大區別。

    此時這三叔祖母,顯然區分不開嫡庶,只是看著,就這一個小姐這樣張揚,其他幾位都是安靜的,顯然這一位便是侯府如今唯一的嫡女陳頤嫻了。

    那麼,若是逼著陳夫人罰了她,也是一樣的有效了。

    陳夫人便說:“雅姐兒說了什麼?我竟真沒聽見!雅姐兒,你剛才說了什麼?”

    陳頤雅冷笑道:“回母親的話,女兒剛才說,有的人拿著雞毛當令箭,還以為是尚方寶劍呢!”

    她是夷然不懼,站起來慢慢的說。

    陳夫人說:“你三叔祖母說你這話是譏諷太夫人的,你可認錯?”

    陳頤雅又笑起來,她身量高挑,雖然才十四歲,幾乎已經長足了,比三叔祖母高了半頭,此時她低頭俯視三叔祖母,道:“我剛才給五妹妹講故事呢,怎麼就成了譏諷太夫人了?莫非太夫人做了什麼我們不知道,只有三叔祖母知道的事,所以我們都沒覺得譏諷了太夫人,只有三叔祖母覺得了呢?”

    她回頭問自己家的姐妹:“大姐姐和妹妹們覺得嗎?”

    陳頤寬是個省事的,只是搖搖頭,陳頤嫻笑道:“我倒只覺得二姐的故事講的很好聽,不過有時候呢,無心的一句話,也說不準就戳中了誰的心事呢?既然長輩這樣說了,二姐去賠個不是吧,無非就是一點小委屈,誰叫你的故事講的不是時候呢。”

    陳頤敏忽閃著圓圓的眼睛聽著,也不知道她聽懂沒,此時突然就跑到三叔祖母跟前,胖胖的圓身子向前一撲,大聲說:“是我纏著二姐姐講故事的,我替二姐姐給您賠不是。”

    陳頤雅嗤笑,伸手拉了陳頤敏過來:“笨蛋,不是這個,這個又不是咱們家的人。”

    陳頤敏歪頭,問:“可是二姐姐,我一直聽到她在說話呀,原來不是咱們家的人呀,可是為什麼管咱們家的事呢?我還以為她比咱們家的人都大呢,才去賠不是的。”

    幾個小姑娘的對話,越發說的兩邊桌子上不少人都掩著嘴悄悄的笑,只有兩個媳婦,大約是三叔祖母的兒媳婦,不敢笑,只是都漲紅了一張臉。

    三叔祖母氣的發抖,指著那一桌道:“竟然有這樣不敬長輩的東西!大嫂若再不轄制,可如何得了,今後出了門子,豈不叫夫家笑咱們這樣的人家,竟教出這樣不懂貞靜和順的姑娘來。”

    太夫人也是怒容滿面,拍一下桌子:“你們都給我跪下!”

    陳頤嫻吐吐舌頭,看了她娘一眼,看來是有點玩大了,到底是眾多親戚的場合,連大嫂都要孝順領命呢。

    不過這樣的狀況下,好像真不能不跪,陳頤嫻正琢磨著,就見屏風後頭轉出來一個人,嫋嫋婷婷的身影,一把嫵媚的聲音道:“姑娘們到底說了什麼要緊的話,大過節的,太夫人要動這樣的肝火?”

    太夫人一見花姨娘,頓時一肚子火氣,卻又發不出來。

    陳頤雅見來了救星,忙過去委屈的道:“姨娘,我給五妹妹講故事,這位三叔祖母不知聽到了哪一句,非說我不敬祖母,要罰我呢。”

    花姨娘就打量這個三叔祖母,道:“三叔祖母?哦,原來是她!就是那個只會坑兒媳婦嫁妝填自己娘家的什麼嬸娘嘛,不是早分了家了麼,怎麼又跑到咱們侯府來,還對侯府小姐要打要罰的,與她什麼相干,沒長這樣大臉,楞充什麼大頭蒜!有這功夫,你兒媳婦嫁妝還沒坑完呢,回去接著打主意是正經,咱們侯府是好是歹,橫豎沒銀子落你手裡,也是白費功夫。”

    鄭明珠聽的好笑,動了她的心肝寶貝,花姨娘那市井做派真是張嘴就來,連陳夫人跟前都敢撒潑,怎麼會給這外頭來的閑充長輩的三叔祖母臉面。

    陳頤貞見狀,輕輕站起來,一手牽著陳頤敏,拉一拉陳頤寬和陳頤嫻的衣服,幾人悄悄溜進西次間鄭明珠那裡頭去了。

    進門前,陳頤貞給陳頤雅使了個眼色,陳頤雅心領神會點點頭。

    鄭明珠見她們進來,就對陳頤嫻笑道:“闖了禍,就躲進來了?”

    陳頤嫻擠到炕上去,撒嬌的抱著鄭明珠的胳膊笑道:“明明是嫂嫂鬧出來的事兒,倒說咱們。”

    陳頤貞一臉淡定的微笑:“花姨娘說的那些話,不是咱們女孩兒聽得的,自然要躲進來才是。”

    陳頤敏則站在炕跟前,低著頭,一門心思的繼續啃她的雞翅膀。

    三叔祖母一臉紫漲,怒道:“你是什麼人,竟敢跑到這裡來渾說!”

    又轉頭去問陳夫人:“侄兒媳婦這府裡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一家子都這樣沒規矩嗎?”

    陳頤雅便趁著三叔祖母轉頭質問陳夫人,附在花姨娘耳畔說了一句話,扯著花姨娘就一溜煙跑了。

    花姨娘知道今兒是除夕家宴,這裡頭的這些長輩,雖說分了家的,到底也是長輩,罵了也是理虧,自己平時撒個潑也就算了,這個時候還是不大好,且陳熙華如今也坐在外頭,惹惱了他,就麻煩了。

    果然就隨著女兒跑了出來,出來了還道:“二小姐放心,那老虔婆再敢找你麻煩,你就打發人來告訴我,拼著侯爺罰我,我也給二小姐出氣!”

    陳頤雅摟著花姨娘的肩笑道:“還是姨娘疼我。”

    這花姨娘這樣一攪合,連小姐們都全溜完了,三叔祖母猶自氣的發怔,吵著要叫罰,陳夫人平靜的說:“要把花姨娘請回來嗎?”

    那三叔祖母怔了一下:“花姨娘?”

    又回頭去看太夫人,太夫人對她點點頭,使了個眼色,三叔祖母突然就沒了氣焰,慢慢的坐回了桌上。

    陳夫人見狀,目光只是一閃,若無其事也坐了下來,吩咐接著上菜。
龍孫

    當晚鄭明珠也並沒有守歲,待宴席撤下,陳夫人當著太夫人等人的面吩咐丫鬟:“進去與少夫人說,無甚要緊事,早些回去歇著。”

    鄭明珠就施施然的走了出來,對陳夫人笑道:“媳婦不恭,先回去歇著了。”

    對著在場眾位長輩福了福身,便扶著兩個丫頭走了。

    太夫人和三叔祖母看起來還很想說點什麼,可今天處處都沒討著好,大約也無力再戰了。

    陳夫人笑道:“這樣冷的天兒,不如太夫人和嬸娘們都挪到裡頭炕上去,把桌子也擺到炕上,倒也暖和些。”

    太夫人歪著嘴,怒氣衝衝的說:“人也不齊,這守歲還守什麼,難道咱們這種歲數了,誰還是健壯身子不成,竟也不必撐著了,我也要回去歇著了。”

    陳夫人也並不勸:“太夫人說的也是,守歲無非就是那個意思,倒是一家子身子要緊,太夫人也還沒大好,越發早些歇著,也是好的。”

    又吩咐丫鬟:“前兒我吩咐給太夫人新做的裡外發燒的水貂斗篷可得了?取來給太夫人披上,叫幾個懂事穩重的小廝跟著轎子,好生服侍太夫人回去。”

    又轉頭對陳三嬸娘笑道:“既然太夫人要歇著了,我自然不好留你,你要多費心才是,我給你們家哥兒姐兒都新裁了衣服在那裡,既不得空兒,就另打發人給你送去罷了,那箱子預備給太夫人打賞孩子們的銀錠子也叫人抬著一起送去。只三弟妹務必好生伺候太夫人。”

    旁觀的嬸娘都暗想:這兒媳婦雖說不怎麼奉承婆婆,可手面大方,想的也周到,做婆婆的若是肯只圖受用,倒也是不錯的,何必這樣想不開呢。

    陳三嬸娘更是笑顏逐開,忙忙的應著,直說了三五聲‘大嫂想的周到’。

    太夫人狠狠的剜了陳三嬸娘一眼,當初給老三挑媳婦,也是挑了又挑的,見她家世雖差些兒,也是嫡長女,原該見過些世面才是,怎麼竟這麼倒楣,娶了進來才知道,眼皮子這樣淺,老大媳婦一點小恩小惠就把她喜的見牙不見眼。

    陰沉著臉直往外走,三叔祖母見狀,也跟著一起走了。

    其他幾個叔祖母,本來也沒打算在這侯府守歲的,不過因太夫人是大嫂,把陳家人召集起來除夕團聚,不好不來,本來也就打算吃了宴席,說些閒話就告辭的。

    沒想到看了這樣一出好戲。

    此時紛紛告辭,這個正月都有話題好聊了。

    太夫人進了房,就把端進來的燕窩粥給摔地上了,雖然依然歪著嘴,發起脾氣來也是俐落的,罵了一通,把服侍的丫鬟都趕了出去。

    三叔祖母朝院子外頭張望了一下,見崔媽媽沒進來,才說:“這崔婆子今日回去了?”

    提到這個崔媽媽,太夫人越發恨的牙癢,自上回謝媽媽被發作後,如今她身邊全是侯府的人,丫頭們還好拿捏,有事不過叫他們出去也就是了,可這崔媽媽卻是油鹽不進的,太夫人有事要商議的時候,叫她出去,她只走到門邊,就站住了笑道:“屋裡一個人沒有,奴婢怎麼敢出去,奴婢在南京的時候,姑奶奶就吩咐過要小心謹慎當差,侯夫人吩咐奴婢來伺候太夫人,更是再三說了太夫人身子不好,一天十二個時辰,屋裡決不能一個人沒有,生怕萬一有個什麼意外,竟沒人知道,眼見得她們都出去了,奴婢自然不敢出去,太夫人有話只管與三老太太、姨太太說,不用當有奴婢這個人,或是就當奴婢沒長耳朵就是了。”

    竟就立在門口當個門神,太夫人罵也罵過,脾氣也發過,甚至連杯子都朝他擲過去過,她只是巍然不動,要叫陳三嬸娘來責罰,陳三嬸娘只賠著笑說‘這是侯府的人,媳婦怎麼好罰她。’

    要把她打發回侯府,她只跪著請罪,並不動彈,且一院子的丫鬟婆子都得了吩咐,聽她調配,她說話竟比太夫人還好使。

    如今竟是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以致後來太夫人不管什麼時候商議,都得偷偷摸摸,趁著崔媽媽去院子外頭辦點什麼事的時候說了。

    太夫人提到她就恨的咬牙切齒:“這個黑了心肝爛了肺的死婆子,今兒除夕,我早早就放了她假叫她回去了。”

    三叔祖母拍拍胸口:“謝天謝地。”

    走回到太夫人身邊道:“我的老天,原來那個就是花姨娘,虧得大嫂指點的快,不然鬧起來,就越發麻煩了。”

    提到今兒的事,太夫人就一肚子氣:“你說你怎麼就那麼准呢?非得去挑她的閨女的事兒?幸而她走的快,若是真鬧起來,她是出了名兒的破落戶,要什麼名聲臉面?只是混鬧,只怕倒把咱們的臉面都給丟了,且如今這樣子,咱們還不好招惹她的。”

    咬著牙道:“前兒那事,原本是老大家的想要整治花姨娘和老三的,沒承想被敏惠郡主倒打了一耙,倒是掙了臉面去,竟就白便宜了老大家的,還挑唆了花姨娘和我鬧,白白吃了個啞巴虧,沒做了情,反倒結了仇怨,如今正是要好生哄著她們娘倆的時候呢,你倒惹她,如今吃她一頓罵,還不是白給!”

    三叔祖母叫屈道:“這委實怪不得我,瞧她的舉動,誰家裡不是嫡女才是這樣兒呢,哪家的庶女不是要規規矩矩小心翼翼奉承嫡母的呢?我自以為這便是三小姐了,哪裡知道竟是她!我想著,大嫂今兒本來也是為著立威,雖說和咱們預計的不一樣,您這侄孫媳婦有些出乎意料,不過只要逼著罰了三小姐這樣唯一的嫡女,也是一樣的打了你那兒媳婦的臉,誰知認錯了!”

    太夫人道:“你也想一想,別人家自然是嫡女張揚些,庶女小心些,可咱們家如何一樣,三丫頭雖是嫡女,卻是天生的安靜性子,倒是她,姨娘有三品誥命,哥哥十六歲就有了爵位,如今就連老大還沒封世子,也要矮他一頭呢,她如何與別的庶女一樣?自然傲氣些,小姑娘家又不懂進退,你倒去挑她的錯,越發鬧起來。”

    說的三叔祖母越發後悔起來:“今兒原是一心想著拿你們家老大那一派的人做伐,在眾多親戚跟前先立起來,也叫人知道,大嫂才是侯府的老祖宗呢,沒承想偏認錯了人。”

    說著瞧瞧太夫人的臉色,忙扯開話題:“說起來倒也奇了,你們家那侄孫媳婦,原本三棍子打不出個屁來,但凡有點大小事,只會哭,我原想著大嫂是她嫡親的祖婆婆,只要拿出老祖宗身份來,拿捏住她真是半點兒不費力,怎麼這一回,她就這麼伶俐會說話了?”

    提到這個,太夫人越發氣惱道:“你到底是聽了誰跟你下的蛆?說的這樣,什麼最是軟弱不懂事,話也不會說,連她院子裡一個嬤嬤都能拿捏住她,她的管事貪她嫁妝,她也半點兒察覺不到,針尖大一點兒事也慌的不得了,只會哭,或是回娘家去……最是好拿捏的。今兒你看看,這樣伶牙俐齒,真是連我也把臉丟光了!”

    真是越說越氣,先前見罰她的時候,答的又溫柔又恭敬,還以為果然一下子就拿捏住了,沒承想……

    三叔祖母連忙道:“這話可不止一個人跟我說過,我雖三五年沒去過侯府,到底是一家子分出來的,家裡的下人也多少有些親戚在裡頭,這可是你那好兒媳婦親口抱怨給她身邊的洪媽媽的,定然沒有錯……如今想一想,莫非是因著有了身孕,見一家子都捧著她,竟就膽子大起來?”

    太夫人想了想:“說的也是。”

    三叔祖母笑道:“既如此,那也就好辦了,人的秉性哪有這樣容易變的?如今她仗著婆婆撐腰,多寶閣外頭又有公公、相公,一時膽子大了,說那些話也是有的。只要今後好生尋了時機,她落了單,沒了幫村,大嫂再拿出祖婆婆的身份教訓她,她豈不是就慌起來?自然就好拿捏了,只要待收服了她,那鐵鑄般的侯府也就有了缺口,大嫂自然就能事事順利了。今後再有了老三那邊使力,大嫂何愁不能重掌侯府?”

    太夫人也笑了,雖說臉歪著,這笑也很像哭一樣:“你說的也是,想來回回見她,都是有她婆婆,相公在的,自然膽子大些,這樣一個年輕媳婦,能經過什麼事,孝道壓上去,別說是她,就是再老成些的,也不敢強。”

    三叔祖母忙笑著應是,又奉承了無數好話,商議出數十個萬無一失的計謀來,只待日後好下手,越說越是歡喜,就仿佛那些計謀已經成了似的。

    鄭明珠當然不知道有人在背後議論算計她,早早的就歇下了,待陳頤安守歲後回了房裡,已是後半夜了,鄭明珠都醒了兩回了,此時抬起一隻手遮著光眯著眼睛,迷迷糊糊的問:“才散啊?你累了吧,叫人服侍你洗澡睡了吧?要不要吃點宵夜,我吩咐人傳去。”

    陳頤安把她的手臂塞進被子裡:“你睡你的,別惦記我。兒子還乖吧?今兒聽說鬧了一場,他可發脾氣沒有?”

    鄭明珠好笑:“又沒他的事,發什麼脾氣,你趕緊著睡吧,這樣冷的天。”

    陳頤安想摸摸兒子,又怕手冰了鄭明珠,還是先洗漱去了。

    待他從淨房出來,鄭明珠已經清醒了很多,披著皮毛襖兒靠在床頭,旁邊小幾上擺著一碗熱騰騰的湯麵,見陳頤安出來,就親手捧過來笑道:“廚房裡有新燉的藕燉骨頭湯,看著還清淡,煮一碗湯麵,吃一點暖和些。”

    陳頤安笑著接過來吃,雖然鄭明珠沒問,他還是吩咐墨煙進來:“先前回我的話,再與少夫人說一說。”

    墨煙便笑道:“回少夫人,今兒那位三老太太,少夫人沒見過吧,奴婢原也不大清楚,後來回了大爺,才知道,這位三老太太原是太夫人娘家嫂子的妹子,當初三老太爺的元配沒了,太夫人做主聘了進來做填房的,三老太太娘家差些兒,一直奉承太夫人,如今太夫人娘家的舅老爺升了官兒,不管是往太夫人這裡,還是她姐姐那邊,都越發勤了。”

    原來是這樣!

    鄭明珠本來也猜想今兒突然發難多半和太夫人那突然抖起來的娘家有關,此時聽了墨煙說的,便笑道:“又是那檔子事兒,怪煩的,回回都拿我來發難,也真是倒楣。”

    見陳頤安吃了半碗面放下了,便笑道:“罷了,又不是什麼大事,大爺早些歇了吧,幸而明兒可以晚些起來。”

    兩人便一起安歇不提。

    只沒承想這話說的太滿,才睡下不到兩個時辰,天還黑著,墨煙就進來了,在門口輕聲叫值夜的瑪瑙:“請大爺醒醒兒,有十分要緊的事兒回大爺。”

    鄭明珠睡的多,又本來警醒些,便聽到了,輕輕推推身邊的陳頤安:“醒醒,有事兒。”

    一邊叫墨煙。

    墨煙語氣裡都是喜氣:“回大爺,少夫人,太子妃娘娘剛剛誕下一位龍孫。”

    陳頤安瞬間便清醒了。

    鄭明珠笑,真是好消息,正月初一出生的龍孫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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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格局

    聖上皇長孫降生,又是嫡皇孫,還恰是正月初一出生,更添一份天降祥瑞的味道來,這一個剛出生的嬰兒,身份就已極為貴重,直是普天同慶,熱鬧無比。

    本來就是初一,宮裡內外朝都開宴,在京的勳貴、大員就算家裡頭死了人,此時臉上都是喜氣洋洋的,內外命婦更是個個打扮的花團錦簇,東宮內外一時熱鬧非凡。

    太子自是一臉喜氣,連聖上也是大喜,立時就駕臨東宮,看望了太子妃,又看了新生的皇長孫,贊他‘似朕’,著即封為郡王,親賜封號“睿”。

    這簡直是頂格破例的殊榮,另又賞賜太子、太子妃無數東西,又命宮內上下人等均賞一月月例,諸臣工一月俸祿,內外命婦也均有賞賜。

    一時又到太廟祭祖,祭告先皇帝等。

    一層層殊榮加上來,這位睿郡王儼然便是如今京裡最為炙手可熱的新貴。

    在外諸臣工的朝賀請安奏摺雪片般飛往帝都,隨奏摺遞上來的賀禮,聖上竟也都一一笑納,並不像往常酌情收一點的樣子,於是天下臣工都知道,聖上對這位新降生的睿郡王恩寵非常。

    在聖上這樣的表示下,宮裡自然是處處張燈結綵,人人歡喜,就算不歡喜的,也都看起來歡喜,也只有靜思殿裡,那一位依然美麗如春水的靜嬪娘娘,摔了一地的東西。

    地下跪著一個瑟瑟發抖的宮女,靜嬪捧著自己大的驚人的肚子,讓宮女菱角扶著,艱難的坐下來,外頭還熱鬧的連這偏僻的靜思殿都聽得到,不由的怒道:“你就是這樣服侍主子的?拉下去給我打死!”

    那宮女嚇的軟在地上,連連磕頭,嘴裡直叫:“靜嬪娘娘饒命,靜嬪娘娘饒命。”

    她不叫還好,這樣一叫,聽到靜嬪這個封號,靜嬪越發心中火起,只是要叫人來把她打死,旁邊服侍的大宮女心中罵著這蠢貨,服侍了這麼久也不懂忌諱,趕緊兩步上前踢了她一腳:低斥道:“閉嘴!”

    回頭又勸道:“雖說她服侍的不好,這會子凡是不好大張旗鼓的處置,娘娘氣惱,只管叫人拉到後頭打幾板子就罷了,如今別的不說,娘娘肚子裡頭的皇子要緊,不如繞她一命,也是給哥兒積些功德。”

    靜嬪心裡頭也是明白,如今皇長孫降生,聖上正是歡喜的時候,自己這裡打死宮女,越發礙眼了,惹的聖上惱了,落不到好兒,便道:“也罷,就繞了她,你叫人找個大夾子來,把她的嘴夾上,免得說些不懂事的話來叫人心煩。”

    菱角忙應了,叫人把那宮女拖了下去,又回頭勸她:“奴婢知道娘娘心裡不痛快,可也不過就這兩日,外頭熱鬧過了也就完了,待娘娘產下皇子,還不是一樣熱鬧麼?娘娘也該趁著聖上歡喜,自己也歡喜才是。”

    靜嬪點頭歎道:“你是一片心為我,我自然知道,越是這個時候,越要歡歡喜喜的樣子,可是這心裡頭堵的厲害,真是笑不出來。我比她還早些診出來有孕呢,怎麼就還沒動靜。”

    摸著肚子,滿心的煩躁。

    菱角笑道:“奴婢倒覺得,這只怕是喜事呢,就如上回舅太太說的,莫非娘娘肚子裡竟是兩個龍子不成?自然診出的早些,說起來,娘娘的娘家最容易得雙胞胎的,這一回若是一對兒龍子,聖上不知多歡喜,便是皇孫也是比不上的呀。”

    這話說到靜嬪心坎上了,不由的笑道:“阿彌陀佛,若真是一對兒,那可真比什麼都強了,只望老天保佑,真真應了才好。”

    菱角笑道:“既如此,娘娘越發要保重身子,外頭只管熱鬧他的,娘娘只管不出去也就罷了,娘娘如今行動也艱難,只說肚子裡頭鬧騰的厲害,不敢妄動也就是了。”

    靜嬪想了想,便點頭稱是。

    當夜靜思殿便傳了太醫,只是淹沒在宮裡皇長孫降生的熱鬧中,只有有心人留意到了罷了。

    新生熱鬧完了,接著就是領宴、洗三,鄭明珠這幾日簡直就是三天兩頭的進宮,這位睿王爺的排場,鄭明珠頗覺得大開眼界。

    她也算是經歷過富貴的人物了,東西之類無非讚歎其奢華,倒也並不怎麼有打開眼界的感覺,倒是別的,她還覺得新鮮。

    “說是睿郡王只愛吃那位季奶娘的奶,聖上便封了那奶娘個七品女官,四五個宮女太監伺候著季女官,每天要吃兩回不加鹽的肘子湯,只要睿郡王吃的好,就有賞。結果這位季女官沒這樣大福,封了女官歡喜的了不得,不知怎的就歡喜的奶都沒了,才當了兩天女官就沒了。還害得睿郡王哭了一天,聖上氣的很,太子妃又想笑又不好笑的,只得請太子再三勸著呢。”

    鄭明珠從宮裡回來,把這些奇聞異事講給陳頤安聽,自己也笑的了不得。

    聖上對這皇長孫層層加恩,優待非常,那樣的花團錦簇,真如烈火烹油一般,熱烈的耀眼。

    陳頤安笑道:“這樣的恩典,歷朝罕見,我看呀,靜嬪起複有望了。”

    咦?鄭明珠就止了笑:“這話是怎麼說的?”

    “聖上對皇長孫優待太過,落地就封郡王,甚至不由禮部上表議其封號,‘似朕’的褒語也很不尋常,剛出生的孩兒,看得出似誰來?且這兩個字分量之重,隱然就是皇太孫了,聖上深諳帝王之術,自然會知道,這一番舉動,對內外朝會有如何的震動,自然不會隨意為之,或為造勢或為安撫,應是有什麼計較才是,如今本來風平浪靜,哪裡用得著這樣兒,只怕聖上心中有數,不日就有結果了。”陳頤安依然笑的很輕鬆。

    鄭明珠想了一想,總覺得這做爺爺的疼孫子也是有的,覺得陳頤安想多了:“雖說優待太過,或許是老聖人歡喜的緣故呢,聖上今年春秋五十三了,太子也二十七了,才得了這皇長孫,又是嫡皇孫,實在是等的久了些,二舅舅比聖上還小著兩歲呢,孫兒都有四個了。宮裡又與外頭不同,子嗣越發是重的,太子爺有了嫡子,聖上才能放心呢。”

    陳頤安道:“睿郡王貴重自不需贅言,只若論歡喜,最歡喜的自是太子爺,如今反是聖上……不過既然聖上如此有心,太子爺只怕比得了兒子還歡喜呢。”

    笑的很有趣的樣子。

    鄭明珠好奇的很,忙問道:“到底會有什麼事?”

    陳頤安想了想,還是解釋說:“靜嬪娘娘與太子妃幾乎是同時診出喜脈的,靜嬪還略早一點兒,如今還沒生呢!前兒小蘇奉詔進宮給靜嬪娘娘診脈,回來跟我說,靜嬪很可能懷了雙胞胎。”

    雙胞胎?這在大盛朝可是祥瑞之兆啊,若是靜嬪一舉誕下雙胞胎龍子,說不定還真會有人想起當初的紫微帝氣的說法呢。

    是以聖上如此高調的優待皇孫?

    鄭明珠想起陳頤安說過,衛氏血脈頗多雙胞胎,不由便覺得,這還真是很有可能。

    她便道:“大爺的意思是,聖上也知道靜嬪懷著雙胞胎了?若是真的,這宮裡也不知又要如何。”

    陳頤安道:“且看看吧。如今靜嬪雖是被貶,若是生下雙胞胎龍子,這樣的生育之功,聖上要酬以妃位,也是應該的,淑嬪雖說如今受寵些,卻還未有孕,且不見得壓得過靜嬪,宮中想必又要熱鬧一番了。”

    鄭明珠點頭,太子妃生了嫡皇孫,太子的籌碼更重,地位更穩,靜嬪就算起複為妃,也無法撼動,大局其實無礙,不過宮中若是鬥的厲害,正好隔岸觀火,倒越是對太子黨有利。

    兩人正說著話,便聽外頭有小丫頭打起簾子來,一邊道:“二小姐來了。”

    陳頤雅問:“嫂嫂可在屋裡呢麼?”

    鄭明珠趕緊把自己的手從陳頤安手裡抽回來,坐的遠了些,笑道:“二妹妹來了?快進來,正巧你哥哥也在呢。”

    陳頤雅不妨陳頤安也在,倒有些不好意思的,站在門口福了福身:“給大哥哥請安,大哥哥和嫂子有事兒,我就不打擾了。”

    她是怕陳頤安?

    鄭明珠忙笑道:“說什麼打擾呢,本來就沒什麼事,你哥哥不過是回來換件衣服,這就要走了。”

    陳頤安也說:“你嫂嫂如今身子重了,不大方便走動,正說在屋裡悶呢,可巧你來和她說說話兒倒是好。”

    說著就站起來,鄭明珠也跟著站起來送他,陳頤安擺擺手:“你坐著就是,看你起來一次都替你累的慌。”

    鄭明珠好歹還是站了起來,陳頤雅忙過去扶著她,待陳頤安走了,鄭明珠才笑道:“你哥哥又不吃人,你怕什麼。”

    陳頤雅有點不好意思,大哥哥見的少,只覺得他嚴厲,尤其是一雙眼睛洞察秋毫,總叫她有點怕他,尤其是這個時候。

    她扶著鄭明珠坐下來,才叫自己的丫鬟進來,丫鬟手裡捧著一卷紙,陳頤雅拿過來雙手遞給鄭明珠,有點不好意思的說:“我的字不是很好,嫂嫂瞧瞧可還用得?”

    鄭明珠好奇的打開來看,一色的毛邊西山玉紙上用柳體小楷工工整整的抄著孝經和女誡,看起來,大概有二三十篇。

    鄭明珠張了嘴,想要說話,又閉上了,這個實心眼的孩子!

    雖說驕縱任性,可是真是心眼實在啊,一旦認定一個人好了,待人就有百般的好。

    這樣看來,那位申公子還是有福氣的。

    鄭明珠斟酌了一下語氣,認真的說:“妹妹的字比我強多了,不過其實這抄經,咱們並不用放在心上,無非就是當時當著外頭人答應著罷了。”

    “啊?”陳頤雅睜大了眼睛:“答應過的還能不算數?”

    鄭明珠覺得實在很難對一個實心眼的小姑娘解釋這其中的關節,只得含糊的說:“太夫人又不在咱們府裡,當著那些長輩的面,答應一聲,那是咱們知禮,大家都有臺階下來,也就是了。”

    陳頤雅的臉有點紅:“我……我看嫂嫂只是在駁祖母說的不許出門,並沒有說不抄經文,我還以為是要抄的呢……”

    說著就要拿回來,鄭明珠卻笑著放到身後去:“難得妹妹一片心,既給我了,我自然要收下的。”

    陳頤雅不好意思的說:“既然沒有用,嫂嫂留著做什麼?”

    鄭明珠笑道:“留著叫我知道,妹妹待我有多好。”

    陳頤雅臉越發紅了:“以前是妹妹不懂事,對嫂嫂多有得罪,幸而嫂嫂寬厚,不與我計較,今兒我給嫂嫂陪個不是。”

    說著就站起來行禮,鄭明珠忙攔住她:“自家妹妹,說這些做什麼,妹妹好了,我做嫂嫂的,只有歡喜的。”

    陳頤雅又說:“姨娘得罪嫂嫂,也是為著我,姨娘雖說粗糙些,也是一片心疼我,還求嫂嫂也不要與姨娘計較。我也代姨娘給嫂嫂陪個不是吧。”

    鄭明珠拉著她坐下,笑道:“姨娘那樣疼你,我看著只有羨慕的,如今我也有了身孕,越發能明白姨娘的心,自不會與她生氣的,你只管安心。”

    陳頤雅摸摸臉頰,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嫂嫂如今不抄那經文,那要是祖母問到怎麼答呢?”

    鄭明珠笑道:“什麼人要真心孝順,什麼人只需面子情兒,只要分清楚就知道,沒有旁的人在的時候,怎麼答都可以。”

    陳頤雅似乎若有所悟。

    鄭明珠似乎自己也覺得好笑,笑了一會兒才又對陳頤雅說:“那樣子眾多親戚看著的時候,祖母有吩咐,就算是無禮呢,也得應下來,這才占理,可又不能就這樣應了,這種被人拿捏的事兒,被人拿住第一回,就有第二回第三回,慢慢的就矮了一截,一定得當即就駁了才好,第一回伸手就叫她燙著手了,下一回有什麼事,才不敢隨意的出手。否則,被人認定了好欺負,要扳回來更難上一層了。”

    陳頤雅認真聽了,點點頭,又說:“嫂嫂應對那樣得體,又那樣強硬,堵的那老太婆說不出話來,換我就做不到,我……我只會……”

    鄭明珠笑道:“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妹妹不用擔心,今後只有比我更好的。”

    陳頤雅本來是低嫁,娘家強硬,夫家自然敬重,且又人口簡單,並不太操心,或許她還真用不著這一套。

    而且有時候,哭鬧撒潑也是利器呀!
互述衷情

    熙和十一年的正月,宮裡喜事不斷,正月十二,靜嬪娘娘掙扎了一日一夜後誕下雙胞胎龍子,聖上大喜,於正月十五明發詔書,晉封靜嬪為靜妃,遷入臨華宮。淑嬪娘娘有孕,晉封淑嬪為淑妃,遷入常寧殿。同旨,李貴人封端嬪,許貴人封通嬪。另有美人晉貴人等。

    宮內喜事非常,越發的熱鬧,鄭明珠也隨陳夫人入宮賀喜領宴,她倒只是遠遠的打量了起複重晉妃位的靜妃,雖然是月子裡不能下地,可依然如嬌花照水,美麗如常。

    她低頭看看自己,肚子大是正常的,問題是全身都是肉,整個人胖了豈止一圈,真不明白,人家生了雙胞胎還在月子裡呢,就比自己瘦了……

    常甯殿新晉的淑妃娘娘雖是春風得意,卻並不如何張揚,鄭明珠還是第一回見她,因才有孕,並不顯,穿著宮妃的正裝,雖是明黃的顏色,鳳釵朝珠,人卻依然顯得十分淡雅,如一朵新開的淡色水芙蓉,顏色雖淡,卻越發顯得雅致。

    淑妃娘娘是翰林學士顏永華嫡幼女,十六歲被選入宮,十八歲封淑嬪,正月初診出身孕,晉封淑妃。

    雖不像當初貴妃娘娘飛上枝頭的金鳳凰,倒也算的上是恩寵了。

    鄭明珠在自己房裡一邊想著一邊吃著雞蛋奶凍,看來聖上喜歡的是瘦美人,看淑妃娘娘那把細腰,看靜妃娘娘那不管是懷孕還是坐月子都依然不敢胖的樣子,鄭明珠頗覺得幸運。

    她倒是不管陳頤安喜歡啥樣子的,成日裡只是吃,要是吃胖了他不喜歡,不對,是已經吃胖了若是他不喜歡,無非就是不喜歡罷了。

    鄭明珠很想的開,不過就算如此,她其實也不是不好奇的,尤其是進入了三月裡,肚子大的很了,月份也到了,只不見動靜,鄭明珠覺得,自己單是肚子就能占了半張床了,陳頤安依然天天歇在她這裡。

    有一天晚上,鄭明珠就忍不住問陳頤安:“你覺得我是不是長的太胖了?”

    陳頤安手裡拿著一卷書,靠在床頭看著,頭也不抬,嘴裡隨意敷衍:“嗯。”

    鄭明珠摸摸頭,拿著鏡子琢磨自己的臉,胖了之後,皮膚飽滿的如同水蜜桃,嫩滑的留不住手指,看起來似乎還好,然後又從鏡子裡看陳頤安在燈光的掩映下十分俊美的面孔。

    對比一下,似乎還好呀!

    她對陳頤安的感覺非常的複雜,一開始只是單純的傾慕,經過這一年,她對陳頤安的感覺已經複雜的自己都理不清了,她當然不喜歡他有別的女人,陳頤安也的確沒有,她喜歡和他在一起,但並不會特別關注他的行蹤,她尤其喜歡和他說話,陳頤安說話雖然有種種毛病,可是毋庸置疑的是,聽陳頤安說話很有趣,陳頤安分析事情的角度、周到、精准,幾乎是無可比擬的,讓她獲益良多,常常有豁然開朗之感。

    而且陳頤安也很有趣。

    越想就越覺得他優點很多。

    “你拿著鏡子傻乎乎的做什麼呢?”陳頤安在後頭問她:“你還吃宵夜不?吩咐人傳來,我也想吃點。”

    鄭明珠被他打擊到了,擱下鏡子:“不吃了。”

    “這倒奇了,天天都吃的,今兒怎麼不吃了?可別餓著我兒子。”陳頤安奇道,丟了書下床走過來,一手搭在她肩上,探頭看她。

    鄭明珠撇嘴:“你剛才說我太胖了。”

    “這是哪裡來的冤枉?”陳頤安道:“我哪有說過,別說你只有一點點胖,就是真的胖了,那也是為了咱們兒子,胖點有什麼不好,抱著暖和,又軟又嫩,誰愛摸骨頭呢?”

    一邊說一邊又摸了兩把,笑道:“橫豎都這麼多肉了,不缺這一頓宵夜的。”

    說著走到門邊上,叫外頭屋裡的丫鬟:“珊瑚,去廚房看看,把少夫人的宵夜送來。”

    鄭明珠真是又好氣又好笑,這人又打擊她又奚落她,偏偏她就是生不起氣來,便笑道:“早前五妹妹打發人送來五碗雞蛋奶凍,還放在外頭桌子上呢,要吃一碗嗎?”

    陳頤安點頭,一邊又笑道:“我看呀,你就是吃這個吃胖的。”

    這是過年前後陳頤敏搞鼓出來的新玩意兒,說是就要天氣凍才做的成,不太甜,奶香濃郁,口感活似杏仁豆腐,只是比杏仁豆腐更有彈性些。

    陳頤敏不管做了什麼好吃的,第一就想著她這嫂子,不過這一回因著身孕,鄭明珠還不敢吃,後來給小蘇大人嘗過了,說吃了對她有好處,鄭明珠就愛上了,天天都要吃。

    陳頤敏就只得總做,每回做好幾碗送來,有時候陳頤安蹭一碗,有時候小蘇大人專程過來蹭一碗,當然也會留下九制烏梅、甘草糖之類的零嘴答謝小妹妹。

    鄭明珠如今肚子大的厲害,走動越發艱難,要雙手捧著,只能看著丫鬟端了來給他,見他慢慢的吃起來,才終於忍不住道:“我問你一句話兒,你若是不願答就罷了。”

    陳頤安見她這樣慎重,倒是笑道:“什麼話你這樣緊張,只管問。”

    鄭明珠斟酌了一下,小聲說:“你……嗯,你上回說,你不去姨娘房裡,是因著我不喜歡,如果……如果我一直都不喜歡呢?那……”

    陳頤安等了半天,等到這樣一個問題,倒是失笑:“那就一直不去唄,也值得你這樣結結巴巴的?”

    “可是……可是你對她們,就一點兒都不想?”鄭明珠的臉有點紅,她十月懷胎,陳頤安就在她屋裡歇足了十月,期間有兩三個月兩人小心翼翼的做過幾回,因擔心肚子的孩子,自然也並不盡興,鄭明珠是知道的,大家主母在懷孕的時候,都會給夫君安排通房侍妾,像他們這樣的極少。

    陳頤安笑:“若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人與禽獸也沒什麼兩樣了。”

    他想了想,對鄭明珠說:“你應該知道,我從七歲起就在恩師劉老先生跟前讀書,直到十四歲,我一年約有半年都在老師家裡住著,老師與師娘十分恩愛,家中從無侍妾。老師與別的先生不同,是極為通達的人,從來不限制我的問題,但凡我問的,都會耐心的與我討論解答,有一次我就問了,老師為什麼不納妾?老師跟我說,因為師娘不喜歡。我很不明白,女人不是應該大度才對嗎?妒忌是七出之罪,規矩就是男人應該納妾。”

    說到這裡,陳頤安就望著鄭明珠笑,似乎是在嘲笑她妒忌,鄭明珠挑挑眉,兩人打一陣眉眼官司,陳頤安才接著說:“老師說,規矩應該是藉口或是刀,而並非是束縛,當你用規矩去約束別人的時候,這就是你的刀,例如如果你的妻子按照規矩給你安排侍妾,按照規矩不妒忌,那麼那種規矩就成了她的刀,束縛住你了,你就是一個失敗的男人。當然如果是你要求她按照規矩不妒忌,那麼這也就成了你的刀,束縛住她。不過,這依然是一種失敗,我和你師娘是夫妻,並不需要針鋒相對,所以,不需要那些規矩。”

    陳頤安笑道:“我現在也明白了,我和你是夫妻,我也並不需要我們之間有刀。”

    鄭明珠眨眨眼,陳頤安說的太深奧了,她聽的很困難,陳頤安笑著拉起她的手,對她說:“老師是借這個問題教我世間規矩如何為我所用。不過後來,師娘倒是跟我說,這也值得問?無非是取捨問題,你覺得睡別的女人比你媳婦的喜歡更要緊,你當然就會去睡,你老師自然是覺得我比其他女人都要緊罷了。天下男人又不是傻子,難道真以為自己媳婦會歡喜自己睡別的女人?不過是在意或是不在意罷了。何況,女人若是真不妒忌,這男人該有多不中用啊。”

    陳頤安說到這裡,不由的哈哈的笑了兩聲:“師娘沒讀過什麼書,可是說話很有趣兒,有些問題,我問過了老師,總會去問師娘,老師和師娘說話不一樣,可意思往往是一樣的通明透達。”

    鄭明珠笑著點頭,只覺得,這一位劉老先生,在陳頤安成長的過程中,一定有非常重要的影響。

    陳頤安這個人其實很有意思,生在最為典型的貴族家族,且為嫡長子,但他和同樣身為貴族家族嫡長子的鄭明玉卻是兩個完全不同的類型。

    鄭明玉從頭到尾,從裡到外都是最為正統的嫡長子作為,他忠君愛君,為國盡忠,在家盡孝,父親偏聽偏信偏愛,他依然謹守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之言,對他來說,朱氏身份不如親母,所以他會出言頂撞,嚴厲要求處置傷害了這個家庭的朱氏,但對父親的作為依然是謹守為子之道,為尊者諱,為長者諱。

    作為一個家族未來的家長,他在外面的作為事事以家族利益為上,在家中也嚴格按照尊卑行事,尊重妻子,愛護妹妹,但又並不會完全的一視同仁,親疏明顯,非常的有分寸。

    從心動到心理,鄭明玉都在禮法這個圈裡面,從來沒有觸碰過邊緣。

    鄭明珠覺得,他的每一個身份,都非常符合規矩、禮法、人情道理的要求,家族責任感極強,對一個家族來說,這是一個非常合適和極其靠得住的大家長。

    而陳頤安就更值得琢磨一些了。

    他表現出來的很多東西或許與鄭明玉有不少相似之處,但細究起來卻完全不同,他看起來守規矩重規矩,但實際上,只是因為這些規矩是對他有利的,當這些規矩對他不利的時候,他就會想辦法找個漏洞來,好鑽一鑽。

    鄭明珠笑,這是個很有趣的人。

    看起來很有規矩,但實際上卻是個最不守規矩的人。

    當帝王的安排不合他的心意的時候,他會陽奉陰違,當發現岳父偏心偏愛的時候,他會輕慢於他,不滿的給他添堵,甚至當他發現妻子愛吃醋的時候,他也沒有遵循禮法教導妻子女誡,而是遵從本心,放棄一些禮法規矩賦予他的權利。

    是的,陳頤安做的一切都是遵從本心,而不是規矩,規矩是用來利用的,而不是用來束縛自己的。

    身邊最親近的兩個男人的這種不同,鄭明珠很早就朦朧的覺得了,可是這個時候,她才真正的知道了差別在哪裡。

    陳頤安瞅著鄭明珠笑:“老師和師娘意趣相投,就像咱們兩個,也常常是一樣的。所以我就像師娘說的那樣,覺得你比別的女人都要緊罷了。”

    鄭明珠心中暖和的要命,可又說不出來,似乎什麼話都難以回應這樣一句話似的,可是陳頤安還一臉深情的等著她回應呢,鄭明珠就越發緊張了,結巴到後來,終於衝口而出:“我,我一定給你生個兒子!”

    陳頤安頓時噴笑,鄭明珠也沒想到自己會這樣說,不由失笑,兩人笑到了一堆。

    笑過了一陣,陳頤安才攬著鄭明珠說:“所以你別成日裡胡思亂想,什麼照著規矩要安排侍妾啊,要給丫頭開臉啊什麼的,我心裡只有你一個,別的什麼都不要緊。你放心。”

    鄭明珠終於才說出來:“嗯,我的心裡也只有你一個。”

    這句話從她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就縈繞在了她的心裡,可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終於認真的說了出來。

    陳頤安抱著她的手緊了緊,鄭明珠靜靜的依偎在他的胸前——直到宵夜送進來。

    烏魚湯小餃子,只有半寸來長,十分精緻。

    鄭明珠剛吃了第一個,臉上的表情就變的很奇怪,陳頤安已經吃下了兩個,並沒有覺得有問題,見她停了手不吃了,不由問她:“怎麼?不好吃?”

    鄭明珠表情凝固狀:“我,我肚子疼。”

    陳頤安唬了一跳,連忙叫傳嬤嬤,鄭明珠慌的了不得,伸手抓住陳頤安:“我,我要是……”徹底慌亂做一團。

    幸而嬤嬤們來的快,見她這樣,圍著她一通忙活,都笑道:“好了,好了,少夫人別怕,這是發動了。”

    啊,要生了?終於要生了?

    甘蘭院的西邊耳房是早收拾下來做產房的,因早知道就這幾日了,一應東西早就備齊了,連產婆、奶媽子都準備好了,就等著鄭明珠了。

    嬤嬤們忙扶著她去產房,鄭明珠心裡頭亂跳,求救般的抓著陳頤安不放:“陳頤安,陳頤安……”連大爺都不叫了,又說不出什麼來,看起來真是可憐極了。

    陳頤安說:“別怕別怕,我陪你。”

    胡嬤嬤忙笑道:“大爺說笑了,產房可不是男子漢能進的。”

    陳頤安罕見的躊躇起來,可是看鄭明珠那水汪汪的眼睛,又下了決心:“不要緊,我先陪你進去再說。”

    可到了產房門口,鄭明珠又擔心起來,怕對陳頤安不利,又怕肚子的小祖宗不好,只把陳頤安往外頭推:“你在外頭等我好了,你別進來,我沒事。”

    只是看得人好笑。

    陳頤安也難得的沒了主意,只得往外走,過了一會兒,才鎮定下來,墨煙早已打發人去回陳夫人了,陳頤安又叫人去叫小蘇來,一時甘蘭院燈火通明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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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熟蒂落

    鄭明珠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渾渾噩噩的生下孩子來的,她只記得一波又一波的疼痛,似乎無休無止,沒完沒了,身邊的人只是翻來覆去那幾句:“用力!”

    “不要喊,力氣用來生。”

    “快了!”

    “用力!”

    “……”

    怎麼就沒有人叫她歇一會兒?

    陳頤安呢?

    陳頤安呢?陳頤安!

    她在產房裡尖叫:“陳頤安!”

    外頭陳頤安走來走去,聽的心驚膽戰,實在想進去,卻被陳夫人拉住:“女人生孩子都一樣,裡頭的嬤嬤都是可靠的,經過事的,現在還沒一個慌張的,自然就是不要緊,血地不詳,你可不能進去。”

    當然陳夫人也是一臉的望眼欲穿。陳頤安倒是勸了兩回,請母親依舊回屋裡安歇,陳夫人卻是不肯走,只不過挪到裡頭屋裡坐著罷了。

    連侯爺也打發人來問了兩三回了,天色漸漸泛白,裡頭依然還在喊著“用力!”陳頤安急的連外頭衣服都脫了,片刻都坐不住。

    鄭明珠眼前都是模糊的,不斷有人給她擦汗,又往她嘴裡灌著不知道什麼汁水,終於在某一次用力之後,底下有什麼東西洶湧的湧了出來,身邊的都驚喜的叫起來:“出來了,出來了,少夫人再用力!”

    “哇”的一聲啼哭,鄭明珠霍然睜開了眼睛,撐起來,是兒子嗎?是兒子嗎?她答應要給陳頤安生個兒子的。

    產婆抱起渾身濕漉漉的小嬰兒一看,即刻喜道:“是個哥兒,恭喜少夫人,是個哥兒!”

    鄭明珠哎喲一聲,從裡到外都放鬆了,整個人倒回床上,由著人給她收拾。

    累的手都抬不起來,還只是說:“兒子給我看看,給我看看。”

    胡嬤嬤連忙奔出去道喜:“夫人大喜,大爺大喜,少夫人生了個哥兒,七斤二兩,肥壯的很呢!”

    “阿彌陀佛!”陳夫人脫口而出,喜的了不得,陳頤安忙問:“少夫人呢,少夫人可還好。”說著就要往裡走。

    陳夫人連胡嬤嬤都忙攔著他:“現在可還進去不得!”

    胡嬤嬤說:“大爺稍待,裡頭還沒收拾齊全,再等一會子,大爺且放心,少夫人不過是累著了,半點兒事也沒有,母子都極好的。”

    陳夫人歡喜的來回走了兩步才想起該做什麼來,一疊聲的吩咐:“來人,去給侯爺報喜!打發人去安國公府報喜!叫管事媳婦們都進來,一應物件都要預備起來,親戚們只怕明日就要上門了。”

    陳頤安充耳不聞,只站在產房臺階跟前,眼巴巴的看著那扇門,不知不覺,竟連眼睛都酸疼起來。

    這個時候,陳頤安才真正明白喜極而泣是什麼意思。

    不僅僅是兒子,更是這個女人給他生的兒子,他突然十分高興在先前把那些話說了給她,便顯得這兒子來的更珍貴了。

    鄭明珠醒了來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她只記得自己只撐著看了一眼兒子就撐不住了,小毛頭紅紅的皮,皺皺的,眼睛緊閉,雖說一點兒也不好看,可是她看著還是喜歡的很。

    不過,陳頤安不知道會不會喜歡。

    想著她就看見了陳頤安,陳頤安坐著她床邊的椅子上,呆呆的,臉色不大好,連鄭明珠醒了也不知道。

    難道真不喜歡?鄭明珠頓時緊張起來,兒子那模樣兒簡直就是個紅皮猴子,皺巴巴,的確是一點也不討喜,鄭明珠覺得,要是別人家的兒子,自己不知道多嫌棄呢。

    也幸而是自己生的,再不好看也愛呀,要是陳頤安不喜歡,那……也不知道怎麼就想到淒風苦雨中抱著兒子哭的場面了,簡直腦補的一塌糊塗。

    鄭明珠被自己嚇的不行,小心翼翼的戳一戳陳頤安,陳頤安轉過頭來,見她醒了,大喜:“你總算醒了,怎麼樣,還好嗎?快來看咱們兒子。”

    鄭明珠眨眨眼,陳頤安語氣中的欣喜是毋庸置疑的,尤其是他平日裡永遠淡然鎮定,頗有一種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味道,此時聽起來的欣喜就越發的明顯了。

    鄭明珠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原來先前他呆呆的一直在看一個大紅色的繈褓,就放在自己枕頭邊上,陳頤安起身扶她起來靠著,笑道:“一直把他放在這裡等你醒呢,你一直睡,也不醒,幸而他也沒找你。”

    把兒子抱起來放在她懷裡,果然還是那副紅皮猴子的樣子,眼睛依然閉著,動也不動,陳頤安說:“先前醒了一回,吃了奶,說是有勁兒的很,閉著眼睛只是吃,哭聲也比別的孩子亮堂。”

    陳頤安伸出一隻手指輕輕的摸了兒子的小臉,笑道:“這麼有勁兒,今後送他去和他舅舅學武去!”

    鄭明珠愛憐的看著懷裡的小傢伙,看那鼓鼓的小臉頰,腫腫的眼瞼,嘴巴只有一點點,耳朵小的可憐,手腳都裹在繈褓裡,鄭明珠摸了又摸,捨不得放手,這個時候沉甸甸的抱著他,懷裡這樣的溫度和氣息,那一種感覺簡直無法形容,那一種就算要付出全部一切都只要他能好的感覺。

    鄭明珠低下頭,用鼻尖碰了碰兒子嫩嫩的小臉,小傢伙很不給面子的皺皺眉,似乎不大情願,胡亂的動了動,又沉沉睡去。

    簡直叫鄭明珠愛的不知道要怎麼樣才好。

    乖兒子,你放心,就算你爹不要你,娘也要你的。

    於是,鄭明珠小心翼翼的斟酌著說:“就是樣子不大好看。”

    唉,比起琪哥兒差遠了,人家那樣白嫩嫩圓滾滾,大大的圓眼睛像黑葡萄一般,雖然是別人家的兒子,也能叫人心的化了似的。

    自家的兒子,又皺又紅,乾巴巴的,這世上大約就自己一個人不會嫌棄他了。

    陳頤安詫異道:“什麼?咱們兒子還不好看?胡說什麼!還要多好看?別人家就沒一個比得上他的!”

    說著就要把小傢伙抱過來,還不忿的說:“天下哪有做娘的嫌棄自己兒子的!”

    一副兒子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

    啊,到底是親爹,他也不嫌棄!鄭明珠緊緊抱著兒子不捨得放手,簡直喜極而泣,眼淚都滾了出來。

    胡嬤嬤正掀了簾子進來,不由大驚:“我的祖宗,月子裡可不能哭,當心身子。”快手快腳的給她擦眼淚,又回頭說陳頤安:“連夫人也再三囑咐過了,不能招少夫人哭,大爺便有什麼,也該柔和些說,少夫人才剛生了哥兒呢。”

    意思是,再怎麼著,這功勞也夠抵了。

    陳頤安簡直就蒙了不白之冤。

    鄭明珠忙說:“不幹大爺的事兒,我是看著兒子歡喜的,大爺也歡喜呢。”

    胡嬤嬤一邊招丫鬟們端了早煮好的魚茸湯來給鄭明珠吃,一邊笑道:“幸而少夫人懷著哥兒的時候作養的壯健了些,如今少夫人好了,哥兒也有勁兒,這些天吃這些個催催奶,好歹也要給哥兒喂兩頓。”

    大盛朝的規矩,再是富貴的人家,請四五個奶媽子,親娘也要喂一餵奶的,原是好幾代前朝廷那位孝恭穆祝太后,當年因不受寵,便是生了皇子,也無甚優待,奶媽子也並不經心,她的兒子餓的嗷嗷哭,祝太后不忍,便自己悄悄兒的給他餵奶,直吃到三歲上,沒承想,她的兒子雖說受輕慢,卻一直沒災沒病,別的皇子,七八個奶媽子捧著喂,卻早夭了不少,長大的只有兩三個,後來祝太后之子繼位大寶,祝太后入主慈甯宮,皇孫也有早夭的,祝太后想起早年的事兒來,便命嬪妃們親自餵養幼子,說是母子連心,或許利於兒女。

    沒承想,竟有了大成效。宮中皇孫在三歲裡頭夭折的極少。子嗣在皇家原是極重的事,連在貴胄家族,也是一樣的,既是宮中傳出的秘方,底下人如何不妨效?

    漸漸的,這竟就成了例了。

    鄭明珠當然也不例外。

    把懷裡的兒子交給胡嬤嬤,自己吃東西,先前抱著兒子不覺得,這個時候,才覺得餓的不得了了,胃口倒是一貫的好。

    陳頤安看看這一個,又看看繈褓裡那一個,因鄭明珠已醒,心中石頭算是落了地,不由的呵欠連天起來,珊瑚在一邊說:“東次間裡頭屋子已經給大爺收拾下來了,大爺且去歇歇吧,昨兒一夜沒閉眼,早該歇著了。”

    鄭明珠問:“什麼時辰了?”

    “酉時三刻了。”

    鄭明珠唬一跳:“大爺一直沒歇著?這怎麼了得,快些去歇一歇,兒子給我看著就行。”怪不得臉色這樣不好。

    一直攆他。

    胡嬤嬤在一邊笑道:“哥兒睡著呢,抱下去吧,少夫人也要多歇著才好,月子裡越發不能勞神,待哥兒醒了,再抱來一樣。”

    鄭明珠捨不得的很,只得親了又親,才給奶媽子抱下去,還眼巴巴的樣子,不知道還以為不回來了呢。

    陳頤安又打一個呵欠,終於還是去歇著了。

    這個時候,鄭明珠才終於徹底的放下心來,雖說生的時候艱難,可是心願得償,得了個兒子,如今兒子好好的,陳頤安也喜歡的不得了,那一點艱難早就忘的乾淨了。

    一心只是歡喜。

    不過生產實在累的厲害,鄭明珠心中放鬆,吃了東西,不一會兒就又睡過去了。
洗三

    第二日鄭瑾、鄭明玉、林氏並鄭明豔和娘家的庶弟庶妹們都來看鄭明珠和哥兒,又與陳夫人商議著洗三禮的賓客名單,整熱鬧了一天。

    到了晚間,鄭明珠終於親自喂了哥兒的奶,小傢伙果然勁大的很,閉著眼只是吞咽,鄭明珠越看越歡喜,愛的簡直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到第三日,這武安侯嫡長孫的洗三禮自然是熱鬧非凡,不僅武安侯是帝王寵臣,鄭明珠也是欽封的縣主,自然連宮中的聖上、太子也均有賞賜,帝都各府的貴婦人多有來捧場的,金枝玉葉們自平甯長公主以下能出來走動的紛紛到府,鄭明珠在月子裡,不能怎麼應酬,倒落的輕省。

    最歡喜的當屬平甯長公主,鄭明珠是下一代裡頭她最疼的女孩兒,如今一舉得男,哥兒還恰巧就是與她一天生辰,更叫她歡喜的了不得,從奶媽懷裡接過來摟著就不捨得放手。

    “大名今後取也使得,如今也該取個小名兒才是。”平甯長公主坐在鄭明珠床邊,哥兒睡的香甜,任人抱來抱去只是不醒。

    幼兒真是一天一個樣,這才幾天功夫,臉也不皺了,也不那麼紅了,竟是好看了許多,鄭明珠一臉溫柔看著兒子,笑道:“姨媽說的是,母親也這麼說,只是取了好多名字,大爺一個也瞧不上,如今還渾叫著呢。不如姨媽賞個字吧,姨媽這麼大福氣,也給我們家哥兒沾一沾。”

    平甯長公主便笑道:“我就知道那些俗字兒,你是你娘的掌上明珠,這孩子如今也是你的寶了,不如就叫寶哥兒,雖俗些,卻也是真情景。”

    鄭明珠歡喜道:“那就聽姨媽的,如今就是我們家寶哥兒了。”

    早有丫鬟飛快的跑出去回了陳夫人陳頤安等,陳頤安忙回了這邊來,謝過平甯長公主,這是他與鄭明珠商量過的。既然平甯長公主給哥兒賞名字,那這一個靠山就穩穩的跑不掉了。

    平甯長公主在宗室是極有臉面的,有她護著兒子,自然沒什麼不好。

    一時賓客來的越來越多,陳夫人又親自過來請平甯長公主到前頭廳裡坐了,連寶哥兒也抱了出去,鄭明珠房裡眼見著倒清淨起來。

    不一會兒,寧婉郡主與一位夫人攜手進來,見了鄭明珠就噗的笑出聲來:“哎喲,哪裡來的胖丫頭,我們家明珠哪裡去了。”

    說著就拉著她的手好生打量了一番:“生之前我就說你胖了許多,如今越發胖了,瞧這肉的,乍一見都不敢認。”

    真是笑的彎了腰。

    鄭明珠氣的鼓腮,又好奇的看另外一位,寧婉郡主見她沒有招呼,便笑道:“你還不認得吧,這一位是燕王世子妃,論理,你該叫一聲表嫂。”

    這可是傳奇人物,鄭明珠忙滿臉堆笑,叫一聲表嫂,又忙說:“表嫂坐,大表姐也坐,翡翠上茶來。”

    燕王世子妃看起來與寧婉郡主的年紀差不多大,個子高高的,鄭明珠看慣了皇室血脈精緻的長相,世子妃長相只是普通,可是卻是一身勃勃的英氣,濃眉大眼,叫人一見難忘。

    說起這位世子妃,原本只是兩廣世族黃家的一位嫡女,黃家算不得什麼貴族,只是普通世家,黃家世代習武,連女孩兒也不例外,原只是為了抵禦海盜,也常常成為朝廷助力。

    十八年前,燕王奉詔前往兩廣督辦某事宜,回程途中某晚暫住梅城,不承想當晚遇數千海盜襲城,燕王僅有兩百親兵護衛,危急之時,燕王派出一個小隊冒死沖出城求援,黃家接信,一家人率自家私兵連家丁護院都披掛上陣,馳往梅城救援,一夜血戰之後,燕王撐到了兩廣都督的救援,安然無恙,可是黃家一家子死傷七成,長房子孫盡沒,只留下這一位當時年僅十五歲,已經披掛上陣的嫡幼女。

    燕王回京之後,據實上奏朝廷,聖上下詔,兩廣都督護衛不力,降職處分,黃家一門忠烈,賜爵忠烈伯。

    兩年後,燕王請旨朝廷,聖上賜婚,燕王世子娶忠烈伯長房嫡女黃氏為世子妃。

    據說婚後夫妻恩愛非常,房裡連個通房丫鬟都沒有。

    鄭明珠想,這位世子妃武藝高強,燕王世子只怕打不過她吧?

    甯婉郡主見鄭明珠一徑的打量世子妃,笑道:“世子與世子妃長住嶺南,是舊年年底才回來的,那個時候你肚子大的厲害,統共不出門,自然不認得。”

    鄭明珠笑道:“可不是,成日裡就在家裡,親戚們都疏遠了,幸而大表姐還念著我,常來看我。”

    世子妃笑道:“原早就說來看看表妹,又想著這兩個月正是要緊時候,也不好來打擾,今兒才會了大姐姐,來看看表妹和哥兒。”

    寧婉郡主笑道:“也虧得你會生,七斤二兩!怎麼生出來的,我瞧著哥兒,真是有勁兒,進門的時候正巧你婆婆抱著給姑母看,我去摸一摸,小腳就一蹬,脾氣真大。”

    提到寶哥兒,鄭明珠自然一臉笑開花了。

    說了幾句閒話,鄭明珠已經覺著這位世子妃性子爽利開朗,言語俐落,十分合她的脾氣,兩人越說越是投機。

    寧婉郡主便笑道:“我就知道你們兩個合得來,且不說別的,單看衛氏女這場熱鬧,也就你們兩個最有意思了。”

    衛姨娘?

    鄭明珠就看著世子妃。

    寧婉郡主笑道:“朝廷分賜了多位衛氏女為側妃和世子侍妾,如今我可知道,單你們家那位衛姨娘和世子妃那邊的衛側妃,到如今還只是個擺設呢。”

    咦?鄭明珠笑起來,原來不止咱們家大爺有脾氣,外頭也一樣有這樣有脾氣的呢。

    甯婉郡主因常來看鄭明珠,有一兩回,鄭明珠把上回大冬天衛姨娘穿春裝的事兒當笑話講給寧婉郡主聽過,知道的也就一兩個人罷了。

    世子妃笑道:“大姐姐此話當真?我還是第一回知道呢。”

    兩人對視一笑,鄭明珠便覺得似乎更親近了一層。

    世子妃又笑道:“我瞧著表妹形容溫柔的很,自是和我不一樣。其實朝廷御賜側妃,原是給咱們家的體面,誰家不喜歡呢?若是換了別的人來,我必是要歡歡喜喜的,可偏是她!我這人,就是煩他們衛家的女人,眼皮子最淺,一家子沒一點兒上得了檯面的規矩來,如今不過出了一個貴妃,連皇后還沒掙上呢,就擺出一副上天入地的形狀來,竟比宗室還要高貴些兒了,這一個因是御賜的,打著金字招牌,剛進門,側妃的架子擺的比王妃還大,我就瞧不上,偏不給她臉,當天就不許世子爺去她屋裡,她哭了一晚上,委屈的什麼似的,真好笑。我跟世子說了,要睡女人,我親自給他挑,定比那衛氏美貌柔媚,或是世子自己看中誰,我親自去求了來,做側妃也罷,做侍妾也罷,都不難,就不許去那衛氏屋裡,幸而世子爺給我臉面,果然沒去過。”

    鄭明珠還沒說話,寧婉郡主先笑道:“又來秀恩愛了,表妹你別信她的,她可是個母老虎,世子別說側妃侍妾,連個丫鬟都摸不著。”

    幾人一起笑起來。鄭明珠不由的就想起生產前那晚陳頤安對她說的話來,臉上一陣發燒。

    只怕這位世子妃和世子,也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罷了。

    世子妃嗔道:“大姐姐少冤枉我,衛側妃進門那天,我就把我身邊的大丫頭蜜柚開了臉,預備給世子爺,是他自己不要的,可不能怪我。”

    不過那笑容,倒也真是甜蜜的很。

    正在這個時候,翡翠進來回:“莊順公主來看少夫人了。”

    寧婉郡主和世子妃都站了起來。

    莊順公主看起來還是那麼寧靜柔和的樣子,進門見了人,笑著招呼:“大姐姐,表嫂,我來給表姐賀喜的。”

    說著叫宮女奉上禮盒。

    揭開來,裡頭是一件大紅底繡麒麟的小披風,莊順公主笑道:“我手藝不大好,表姐留著賞人吧。”

    鄭明珠忙道謝,寧婉郡主拉著莊順公主坐下來,笑道:“禮物送到前廳去,自有人登記檔子的,你怎麼自己送來?”

    莊順公主笑道:“昭儀備了禮,連我的一起,已經遣人送到前廳了,這是我自己做的,不在公中裡頭,單給哥兒的。”

    寧婉郡主就取笑道:“喔,原來是做嬸娘的私房東西呢。”

    莊順公主臉微微有點紅,態度倒還是大方的,並不忸怩。

    鄭明珠心中暗暗點頭,又與寧婉郡主、世子妃一起賞鑒了一番,又著實誇了許多話,說起來,莊順公主的手藝比不少貴女強多了。

    說了幾句閒話,莊順公主笑道:“有一件事要與表姐說,昨兒在宮裡,我聽說靜妃娘娘求了父皇,因著實想念妹妹們,請旨宣衛氏諸女進宮敘話,也看看九皇子、十皇子,父皇已經准了。”

    鄭明珠一怔,就轉頭去看世子妃。

    世子妃也是有些不自在,鄭明珠笑道:“多謝公主,這事兒我知道了。”

    莊順公主輕輕頷首。

    寧婉郡主就站起來笑道:“外頭姑母、嬸娘們想是都來了,我們也該去伺候才是。世子妃難得來,陪表妹說說話兒罷。”

    說著就挽著莊順公主出去了。

    鄭明珠才對世子妃道:“既是這樣,這位衛側妃進了宮,只怕有許多委屈要訴的,表嫂預備怎麼著呢?”

    世子妃道:“聖旨不過封她側妃,咱們按例給她側妃,上了玉碟,給她院子,太監丫頭照數兒配給她,誰能挑出我的錯不成?”

    鄭明珠道:“表嫂這話原是沒錯的,只是世上的事,最怕的卻是有心,世子與世子妃這樣的舉動,往小了說,不過是夫妻恩愛罷了,可是若是有心人挑撥,要往大了說,這‘怨望’兩個字如何擔得起?就是表哥,若是在聖上心中有了這樣的考語,今後的前程只怕也要艱難許多了。表嫂且要細想想才是。”

    世子妃便是一凜,點頭道:“還是表妹有見識,我竟沒想到這一層,既如此,表妹預備怎麼辦呢?”

    鄭明珠歎道:“這個且等我們家大爺回來商議吧,我瞧著,有一場麻煩呢。”

    世子妃越想越不安,不由的坐不住了,站起來道:“表妹且先歇著,我回頭再來看表妹。”

    便急匆匆的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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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鄭明珠也無暇細想,寶哥兒的洗三禮,她的屋子裡也是人來人往,替寶哥兒收了不知道多少禮,直熱鬧到晚間,人都散完了,她才松了一口氣。

    陳頤安倒是精神奕奕,頗有點有子萬事足的樣子,晚飯後回了房,後頭奶媽子季六家的抱著寶哥兒跟著,陳頤安笑道:“我抱了他出去給他們看,正巧醒了,那廳裡那麼多人,他竟一點兒不怕,睜著眼睛只是打量,他們都誇的了不得。”

    就是怕,人家自然也是誇的,誰家的洗三禮還有蠢貨跑來說哥兒姐兒不好的麼?

    不過雖然這麼明白,鄭明珠聽人誇寶哥兒,也是一臉的笑,接過來瞧,季六家的笑道:“半個時辰前吃了奶,就睡了,大概還有半個時辰才醒呢。哥兒是最好哄的,只要吃飽了,並不要怎麼哄,自個兒就睡了。”

    鄭明珠點頭:“罷了,放在這裡睡,醒了我喂他剛好。”

    如今鄭明珠一早一晚喂他兩頓剛好,不夠的才吃奶媽的。

    季六家的就應了,退到外頭屋裡去了。

    陳頤安在床頭坐下,看她把繈褓放在枕頭邊上,笑道:“今兒人這樣多,你也累了吧,早些歇著。”

    說著就要走。

    鄭明珠忙叫他:“哎,等等,我有事兒跟你說。”

    “什麼事?”陳頤安倒是奇了,這月子裡頭能有什麼事,反身坐下來:“說吧。”

    鄭明珠就把今兒莊順公主那話跟他說了,陳頤安笑道:“我當什麼事呢,也值得你這樣要緊的跟我說,這事兒我早有計較,有什麼好急的。”

    鄭明珠忙問:“怎麼著?”

    “那回廷議,議到了鈞郡王立世子之事,鈞郡王府裡長子至四子均為庶子,第五子方為嫡子,且還年幼,長子之母是鈞郡王方側妃所出,方側妃乃是老王妃的親侄女,與鈞郡王青梅竹馬,寵冠後宅,鈞郡王請旨立長子為世子。”陳頤安道:“嫡子之母為繼室,本就不如元配尊貴,鈞郡王以此為由,看起來倒是有幾分道理。”

    鄭明珠點點頭。

    等等,不是在說衛姨娘的事嗎,怎麼扯到鈞郡王那裡去了?

    陳頤安又在忽悠她?

    陳頤安接著慢悠悠的說:“那日我在聖上跟前伺候筆墨,聖上回頭問我,當時在議的除了閣老等,也有各部大員,其中就有楊家那位大舅老太爺。”

    鄭明珠靈光一閃:“啊,你說了!”

    陳頤安笑著點頭:“我說了。”

    鄭明珠掩嘴笑,怪道上回太夫人剛回來的時候,過府來指手畫腳陳頤安的房裡事,陳頤安只在當時說了兩句罷了,並沒有什麼動靜,她還奇怪過。

    陳頤安那樣小氣的傢伙,太夫人惹到了頭上,他居然就這樣忍下來了,鄭明珠只得認為到底孝道要緊,對祖母出手,便是再有理也變了無理了。

    沒承想,陳頤安在這兒等著呢。

    鄭明珠笑道:“那個時候,難道你就知道有這件事了不成?”

    不對呀,太夫人此事在前,衛姨娘進府在後,必然不是為了她才對。

    陳頤安笑道:“當然不會是因著衛姨娘,她算個什麼?值得特為了她拿到御前去說?我也不過是因著太夫人。”

    他解釋說:“當年太夫人與母親也是鬧了至少十年了,京裡幾乎是無人不知的,只是祖父過世已久,物是人非,想必許多人不記得了,我既有這樣的機會,提醒一二,自然不能放過,便趁著當日大舅老爺在跟前,當著眾位大人的面,力陳嫡庶規矩不可廢,繼室雖說不如元配尊貴,也是正妻,所出之子也是嫡子,自然應該比庶子尊貴,更比庶子有資格立世子,斷不能因長廢嫡,自不能因鈞郡王府當年的沒規矩而致現在更沒規矩。說到後來,我自然是揀現成的,用自己家的事兒舉個例子,說一說嫡庶長幼規矩不能廢,有規矩的人家應早作打算,確保嫡庶長幼分明,為此,雖說祖母有命,不敢違拗,可為著嫡庶長幼分明,家宅不亂,我才給自己定下這樣的規矩來。”

    陳頤安笑起來:“聖上頗為讚賞,太子爺也很喜歡,只有大舅老爺臉色不大好看罷了。”

    當然不好看,娘家鬧著要接了太夫人回來,一回來就插手前頭元配嫡孫的房裡事,這事兒傳出去,怎麼好聽?

    只怕當年的事兒,也有些有心人要翻出來聊一聊呢。

    不過,陳頤安這言論,第一還是替太子爺吶喊助威吧,太子爺身為嫡長子,自然是格外歡迎嫡長子這個規矩的。

    這根本就是太子爺立身的根基。

    其次才是自己家的事,在聖上跟前,給舅老太爺下點眼藥,雖說聖上自然不會理睬你這些雞毛蒜皮的後宅小事,可架不住在場的人多,略傳一點兒出去,這是經過了御前的話,自然人人都信了。

    而至於裡頭更深的東西,陳頤安並沒有說,鄭明珠只是隱約的猜想到一點,陳頤安在御前當著舅老太爺的面說這樣的話,雖不是撕破臉,可在場的誰不是人精?自然知道裡頭含著的意思了,楊家和陳家的姻親關係只怕在這一代武安侯這裡,是沒什麼用的了。

    楊家如今新貴,陳家卻是帝王寵臣,根基深厚,吃虧的只怕並不是陳家呢。

    鄭明珠倒也只笑道:“原來是這樣,只沒承想後頭還有這樣的事,倒成了未卜先知了。既是經過御前的,只怕她進了宮再怎麼哭訴,也就那樣兒了。”

    陳頤安點頭道:“是以我說那個女人無足掛齒呢,且我瞧著,這事兒不見得能如靜妃娘娘的意。”

    “為什麼?”鄭明珠好奇道:“還有什麼要緊的?”

    陳頤安道:“靜妃娘娘此舉,不過是想提攜姐妹們,她當日被降位,發往靜思殿,雖說聖上有心回護,到底沒臉面,連她的那些妹妹們也是一樣,我就知道,太子衛側妃自進東宮以來,謙和恭謹侍奉太子,太子妃,輕易不出院子門一步,這未嘗不是因靜妃娘娘沒臉面的緣故,如今靜妃重獲妃位,誕下極為難得的雙胞胎皇子,聖上恩寵更勝往日,想要提攜在各府的妹妹們,是不難想到的。靜妃有了臉面,衛氏女在各府也就有了臉面,只不過,既遇到燕王世子,我看沒這麼如意的算盤了。”

    鄭明珠完全不認得燕王世子,只知道燕王乃是聖上的堂弟,因年紀相仿,從小兒在宮裡做聖上的伴讀。

    陳頤安笑道:“燕王世子很有點孤拐脾氣,惱起來是再不顧忌什麼的,世子妃又是那樣一個境況,他如何肯為著靜妃委屈了世子妃?且看著吧,有熱鬧看呢。”

    既然是陳頤安這樣說,鄭明珠當然就等著看熱鬧,說話間寶哥兒醒了,見沒人理他,閉著眼蹬腳扎手的鬧了起來,鄭明珠忙抱他起來,寶哥兒睜開了眼,不鬧了,烏溜溜的眼睛一直好奇的看著,小嘴一動一動的。

    鄭明珠看得有趣,伸手去捏他的小下巴,陳頤安已經在一邊說:“別欺負我兒子。”

    寶哥兒嘴動了半天,居然還沒吃的,小嘴一扁,頓時就哭了起來。

    鄭明珠不敢玩了,忙解了衣服喂他,寶哥兒眼裡含著一包大大的眼淚,頓時賣力的吮吸起來,鄭明珠摸摸他光光的腦門兒,笑道:“脾氣倒不小。”

    陳頤安頓時不滿意了:“他就想吃點東西罷了,又沒要別的。”

    得,不敢說了!

    天下哪有這樣護短的爹啊。

    過了兩日,還沒等來靜妃娘娘的宣召,倒是有些人歡喜的坐不住了,衛姨娘娘家打發兩個媽媽子來給衛姨娘送東西,鄭明珠明知道這是來通風報信的,倒也不攔著,只打發那兩個婆子進去。

    衛姨娘依然住在花園子裡頭,公主府兩位嬤嬤守著門,平日裡連她身邊的四個丫鬟也出不來,倒也清靜。

    一時那兩個媽媽子從園子裡出來,非要來給鄭明珠磕頭,鄭明珠只端著主母身份,並不見她們。

    那兩人只得在院子裡磕了頭,其中一個年紀大些的笑著對翡翠道:“我們已經見過了衛姨娘了,當日是少夫人恩典,讓衛姨娘住進院子裡養病,如今看著衛姨娘已大好了,想來也該挪出來了。”

    張媽媽在裡頭屋裡聽到了,走出來說:“請教兩位是哪家府上的媽媽呢?”

    那媽媽笑道:“我們原是衛府三夫人打發來給衛姨娘送東西的,如今見過姨娘了,來給少夫人磕頭。”

    張媽媽頓時板起臉來:“既是給姨娘送東西的,少夫人恩典允了,見了姨娘也就罷了,原是不用來給少夫人磕頭的,並沒有這樣的禮數,且姨娘是咱們府上的姨娘,怎麼著也是少夫人的恩典,與你們衛府並不相干,這種話如何說得。”

    鄭明珠聽的好笑,張媽媽格局不大,不過很會察言觀色,知道一家子從大爺到少夫人都不待見衛姨娘,她自然也跟著踩一腳。

    當然她並不知道衛姨娘的靠山已經起複,知道了只怕就不敢這樣說了。

    不過此時她這樣一說,那兩個媽媽子躁了一鼻子的灰,臉色頓時難看起來,身為貴妃母家的管事媽媽,平日裡也是多受逢迎的,就是貴妃降位了,因著聖上的回護,也不至於就落入塵埃,如今自以為靜妃娘娘起複了,越發要上天了似的,到了武安侯府還要給衛姨娘掙臉面,沒承想竟被人當面打了回來。

    年輕那個不由的就冷笑道:“再怎麼說,衛姨娘也是靜妃娘娘的妹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哪裡有這樣作踐的,既如此,趕明兒進了宮,再做計較吧。”

    張媽媽一怔,聽出了些意思,果然就萎了,竟不敢再回話,瑪瑙忙著趕出去道:“媽媽怎麼還在這裡,少夫人吩咐找東西呢,這些無關緊要的人,理她這麼多做什麼,隨便叫個小丫鬟引出去就是了。”

    張媽媽果然就走了。

    那兩個衛府的媽媽哼了一聲,這才出去了。

    到得午後,鄭明珠睡醒了,寶哥兒也睡醒了,鄭明珠摟著他,母子兩個嘰裡咕嚕的說著再沒人聽得懂的話,陳頤安就回來了。

    第一件事就是看兒子,寶哥兒吃飽睡醒,精神很好,大眼睛只是盯著他爹看,還很給面子的咿呀一下,陳頤安樂了,就戳他鼓鼓的胖臉頰一下,見他沒什麼反應,再戳一下,寶哥兒只是扁扁嘴,陳頤安覺得有趣,又戳了一下,寶哥兒嘴一咧,哇哇的哭起來。

    鄭明珠忙拍著哄,又嗔道:“有你這麼當爹的嗎?剛才還跟我玩的好好的,你一回來就逗哭他。”

    陳頤安訕訕道:“我也是跟他玩呢。”

    “哪有這麼玩的?”鄭明珠白他一眼,幸而寶哥兒好哄,拍一拍沒幾下就哄好了,只是一臉委屈,也不肯看他爹了,只把胖頭靠在鄭明珠胸前。

    陳頤安這下小心的逗了逗,頭也不抬的對鄭明珠說:“靜妃不會宣召衛氏女進宮了。”

    啊?鄭明珠一怔:“這個怎麼說?”

    今兒一早衛家的奴才來給衛姨娘送東西,還口口聲聲趕明兒進了宮呢,怎麼陳頤安這會子說這個話了呢?

    陳頤安抬起頭笑道:“燕王世子出手了。”

    “嗯嗯。”鄭明珠點頭,猜也猜得到是燕王世子出手了,可到底怎麼出手的呢?

    拿亮閃閃的眼睛頓時催促他趕緊往下說。

    陳頤安笑一笑:“這種事兒,我講起來不如墨煙俐落,傳她進來說吧。”

    這倒也是,這種姨娘的事兒,顯然陳頤安說起來也彆扭,鄭明珠便道:“原來墨煙早知道?怎麼沒跟我說過呢,太不懂事了,我可饒不了她。”

    墨煙正巧走在門口,進門來就叫冤枉:“奴婢也先前才聽到的,回頭大爺就回來了,奴婢本來想著晚一點兒就跟少夫人說呢。”

    這還差不多!

    墨煙吐吐舌頭,少夫人果然還是熱愛八卦的!便說:“燕王世子夫人可不像咱們少夫人這樣寬厚,聽說厲害的很,家裡頭一個側妃妾室都沒有,竟連個通房都沒有呢,如今這衛氏,是聖上所賜,世子夫人打發不了,便越發把世子管的嚴嚴的,進門幾個月,還沒能沾身呢。這衛氏也不甘心,奴婢聽說她大約比咱們家這位長的好些,往正房裡走了三四回,就勾引得世子有些意動起來,也不知怎麼,就和世子搭上線了,世子也不敢明目張膽的去,就尋了個丫頭,悄悄兒的跟她說,叫她晚上在花園子裡的假山洞裡等著他。”

    鄭明珠噗的一聲就笑出來了:“哎喲,自己家的側妃,還得幽會呢?倒也有趣兒。”她其實已經明白了這位世子怎麼出手的了。

    只不過墨煙到底是丫鬟,她看到的東西和自己知道的東西不一樣,鄭明珠只需要聽她說完就足夠了。

    墨煙笑道:“奴婢敢對少夫人撒謊兒?所以才說世子夫人厲害呢,結果這位姨娘晚上果真去了假山洞裡,那裡頭,黑峻峻的倒是鬧了一夜,今日卻鬧出來,世子壓根沒去!”

    待墨煙出去了,鄭明珠才收了笑,一邊輕輕的拍著昏昏欲睡的寶哥兒,一邊輕聲說:“燕王世子這一手也實在太狠了。”

    陳頤安也怕吵著寶貝兒子,聲音同樣很小:“婦人之仁!”

    鄭明珠的確覺得不忍,她見過的腥風血雨不多,或許她是幸運的,後宅相對乾淨而平靜,那一些陰謀手段並沒有怎麼見識過,便是衛姨娘一心想要勾搭她男人,她也不過覺得好笑罷了,想到這裡,她抬頭對陳頤安笑一笑,是因為陳頤安給她的信心,她才沒有對衛姨娘如臨大敵,才會這樣輕鬆的覺得好笑。

    或許燕王世子也同樣是在給世子妃信心?

    陳頤安道:“這樣的事,別說宮裡,便是大家子後院,也算不得厲害,天下的枉死鬼多了,她其實也算不上枉死,倒是蠢死的。”

    倒也是真的蠢。

    陳頤安又笑著在她臉上擰一下:“你呀,什麼都好,就是心太軟了。”
衛姨娘的第三次蓄勁

    鄭明珠作勢要咬他的手,陳頤安口風立刻就變了:“不過,我就喜歡你這樣兒的。”

    鄭明珠再忍不住,笑出聲來。

    陳頤安連忙說:“小聲些,別鬧著兒子。”

    寶哥兒已經睡著了,嘴角冒出一個小泡泡。

    鄭明珠不敢說話,只好朝外頭努嘴,陳頤安親自走到門口叫奶媽子,把寶哥兒抱出去睡,季六家的笑道:“哥兒睡覺很沉,大爺就在裡頭叫一聲兒,也吵不醒的。娃娃們都是一樣的。”

    是麼?陳頤安回頭看鄭明珠,兩人面面相覷,都不懂。

    待寶哥兒被抱了出去,鄭明珠才鬆口氣,說:“雖如此說,還是別吵著兒子才好。”

    陳頤安立刻點頭稱是。

    鄭明珠才問道:“那如今燕王府怎麼著呢?”

    陳頤安笑道:“能怎麼著?衛側妃是聖上賜的,燕王不敢擅自處置,且又是陰私事,也不好當眾上摺子,如今只把人關在家裡,進宮求見聖上私下裡當面密陳。”

    鄭明珠想一想:“世子給她下套,靜妃娘娘如何肯甘休?”

    陳頤安又笑一笑:“對外頭,誰會說是世子哄她去的?無非就是她自個兒說罷了,一個側妃,不知廉恥,與男子私通,還用這樣蠢的藉口,哄誰呢?誰會信堂堂燕王世子,會不敢進側妃的房,竟要與側妃在花園裡的假山上幽會?真是滑稽,那可是上了玉碟的側妃,世子進她房裡那是天經地義的事兒,又不是偷誰的媳婦。”

    唔,果然是這樣,越是這樣匪夷所思的理由,越是沒有人會信的,不論世子妃有多厲害,也真沒有人會信世子會與側妃做這樣的事。

    除了那個蠢貨。

    如此一來,衛氏一族女孩兒的名聲就全完了,靜妃也不敢鬧,只有謝罪的份兒。

    鄭明珠又感歎一下,燕王世子的確太狠了。

    她說:“咱們家這個呢?”

    陳頤安道:“這個倒是沒什麼關係,安分呢就養在園子裡也罷,不過是每個月費幾兩銀子,若是有什麼別的,照著規矩處置就是,只怕一年半載的,靜妃也不敢提她的妹妹們了。”

    這倒是真的。

    鄭明珠點頭稱是,眼見得晚飯時候到了,吩咐給陳頤安傳晚飯來,鄭明珠因是在月子裡,吃的不同,和他不一塊兒吃。

    陳頤安道:“不用了,今兒慎王世子約了幾個人喝酒,我換了衣服就要出去。”

    正在這個時候,張媽媽從院子裡進來,急急的說:“大爺,少夫人,衛姨娘打了王嬤嬤,在園子裡鬧呢。”

    陳頤安就皺眉:“怎麼回事?”

    蠢貨,膽子怎麼這麼大!

    張媽媽說:“先前衛姨娘要出來到咱們院子裡給大爺、少夫人請安,王嬤嬤攔著不讓,衛姨娘惱了,就掌了王嬤嬤的嘴,那幾個丫鬟也瘋魔了似的,跟著鬧,嬤嬤竟攔不住……少夫人是不是見一見罷?”

    今兒衛家的人放了狠話,張媽媽心中忐忑,已經問了個清楚,知道當初的貴妃娘娘誕下了雙胞胎皇子,重獲聖寵,如今又蒙殊恩,要宣妹妹們進宮,自然是連自己府裡這一位。

    張媽媽得了這話,自然是不敢再小瞧這位姨娘了,眼見得衛姨娘鬧起來,竟也不敢攔了,只跑過來報信兒。

    那衛姨娘見張媽媽也不敢攔她,甚至不敢說什麼話,越發冷笑了一下,這個老婆子,只知奉承少夫人,從不把自己放在眼裡,平日裡要點什麼東西,或是推三阻四,或是拿些次貨來敷衍,還冷言冷語,說那些話,如今可算知道厲害了?

    自從那一回她被凍的送了園子裡養著,娘家打發人來看她的時候,就勸過她一回,家裡最大的靠山已經成了靜嬪,正在靜思殿待產,雖說聖眷猶在,可到底不同往日,如何能張揚?

    衛姨娘數月靜思,也算是想清楚了,貴妃娘娘降為靜嬪,沒了臉面,她們衛家的女子也自然沒了臉面,就算是御賜,也不過略強一點兒,的確該收斂些才是。

    她再三檢討,自己進門那日,急著要立足,似乎是強硬了一點,大爺或許喜歡柔婉的女子。而後頭這些日子,就該蟄伏才是,待得有了轉機再圖其他才對。

    今日,總算輪到她揚眉吐氣了!

    姐姐恩寵尤勝往日,誰還敢看不起她?趕明兒進了宮,說上一句半句,便是縣主又能如何?公主親娘早沒了,到底無依無靠,怎麼和姐姐比呢。

    衛姨娘身邊兩個自己家的丫鬟,兩個宮裡的丫鬟,倒都不曾被收服,此時知道靜妃起複,宣衛姨娘進宮,不由的都歡喜起來,衛姨娘命她們拉住兩個嬤嬤,竟然都敢動手了。

    衛姨娘對這兩個嬤嬤恨之入骨,此時抖起來,再忍耐不住,親自就動了手,然後直奔甘蘭院。

    鄭明珠聽了張媽媽這兩句話,那園子裡頭的情形,心中念頭一轉就猜到了個大概,不由的皺皺眉頭。

    說話間,已經聽到衛姨娘的聲音了,尖利的說:“當初少夫人只吩咐我養病,如今我大好了,自然要來給少夫人磕頭的。”

    陳頤安一手按在鄭明珠肩頭:“你別理她。為了她冒了風,可就值得多了。石榴你去。”

    石榴默不作聲從角落裡出門去,正巧碰見衛姨娘進了院子,就要上臺階,石榴兩步走下去:“噤聲!哥兒剛睡著,吵醒了可得了。”

    少夫人生了嫡長子,衛姨娘那一日聽到,心中早已滴血,恨的只巴不得哥兒過不了洗三就沒了,只是無奈何罷了。

    此時見一個丫頭攔路,故意拔高聲音:“哪裡就吵得醒!你是什麼東西,敢攔我,拿著哥兒來唬我,我就怕了不成?我是來給少夫人並大爺磕頭的,中間還夾著靜妃娘娘的話,也是你攔得的?”

    鄭明珠吩咐奶媽子:“把哥兒抱到後頭里間去,關上門。”

    石榴從來都是不大愛說話的,跟了鄭明珠這樣久,雖是時時貼身跟著,倒也悶不做聲的時候多,此時看起來也似乎被衛姨娘噎的不知道怎麼答,說不出話來。

    衛姨娘得意起來,依然不肯降低聲量:“還不給我讓開!”

    “啪!”

    “啊!”

    “閉嘴!”

    三個聲音幾乎是同時響起來,石榴面無表情,只說了閉嘴兩個字,衛姨娘已經被一巴掌扇出半丈遠。

    啊的一聲之後,院子裡頓時鴉雀無聲,連張媽媽帶眾多丫鬟們,和後來趕過來的兩位公主府的嬤嬤,都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衛姨娘不知道有沒有暈過去,倒是也沒聲息。

    石榴看了看,沒人說話了,似乎頗為滿意,轉身就回裡頭屋子去了。

    這武力值爆表的石榴,鄭明珠一直不知道她到底怎麼來的,陳頤安安排給她,她就一直帶著,很是信任,因一直很風平浪靜,鄭明珠還是第一次見她出手。

    看來只要手上有道理,其實並不需要嘴上講道理的。

    張媽媽指望不住,墨煙親自上陣:“上回少夫人說過了,衛姨娘在院子裡養病,沒有大爺和少夫人的吩咐,不得擅自出入,過了病氣與人如何得了?這會子是怎麼回事?”

    她直問道那幾個丫鬟臉上去:“當日管事媽媽到姨娘院子裡吩咐過的,你們都沒在?如今倒都出來了,姨娘有事,不能叫嬤嬤回?倒拉扯起來,咱們家哪裡有這樣的規矩!”

    衛姨娘終於嚶嚶嚶的哭出來了:“規矩?什麼規矩,我不過來給大爺少夫人請安,就連個丫鬟敢攔著我不說,還敢打我,我早說了,因靜妃娘娘吩咐了話,我不敢不回大爺,才來的,既然少夫人這樣攔著我,明兒我進了宮,回靜妃娘娘就是。”

    她也無非就是這個殺手鐧了。

    鄭明珠聽的挺無趣的。

    陳頤安也無趣的很,隔著窗子對外頭說:“這院子如今竟成了大街了,誰都敢來哭一哭鬧一鬧,像個什麼話,來人,把衛姨娘給我捆起來,連今兒向嬤嬤動手的四個丫鬟一起,都給我送到平甯長公主府上去,兩位嬤嬤是公主府七品女官,竟然敢向嬤嬤動手,越發無法無天了,如今我倒是不好懲治,送到公主府罷了。”

    衛姨娘嚇的尖叫起來,爬起來就要跑,早被幾個婆子抓住,捆了起來,只聽她模模糊糊的說著:“大爺聽我說啊……”

    還沒說完,嘴已經被堵了起來。

    陳頤安又吩咐:“傳二門上備車,我親自去平甯長公主府給公主賠禮去。”

    打了公主府的女官,那就是打公主的臉面,陳頤安是真沒料到這個蠢貨膽子這樣大,仗著靜妃就敢出手。

    論起來,公主本來受朝廷優待,而平甯長公主在公主中又是最為尊貴的一位,在聖上跟前有臉面,在宗室中分量極重,就是靜妃本人,或者能拿捏一二性子好,又身份差些兒的公主,但就算是她要動手打平甯長公主府的女官,也要先想一想值得不值得。

    陳頤安自然也不敢怠慢的。

    鄭明珠也煩她不知進退,不過一個靜妃娘娘的宣召,她就跟聖上下旨封了她似的,在家裡鬧一鬧也罷了,還敢動手打公主府的女官。

    她到底有沒有一點兒審時度勢的腦子啊?鄭明珠都疑惑了,覺得這一位衛姨娘簡直不像是大家子養出來的小姐,不懂規矩,分不清尊卑,仿佛她所想的東西和一般人想的不一樣似的。

    按理,略有一點兒常識的人也知道公主府的嬤嬤是不能動手的。

    且不說世家大族的力量、朝廷勢力的分佈、種種錯綜複雜的關係,就是聖上也不可能輕易對某勳貴動手,何況僅僅後宮一個妃子?

    她為什麼會覺得一個寵妃能淩駕眾人之上,掌了生殺大權的?靜妃宣召就能嚇倒眾人這種想法真是奇怪的很。

    這位衛姨娘,莫非是看戲看多了?那種西宮奸妃殺了元帥之類的戲碼……

    鄭明珠自己都覺得好笑起來,忙拋開這想法,說:“委屈大爺了,替我給姨母請安罷,待出了月子,我再抱著寶哥兒一塊兒去給姨母磕頭。”

    陳頤安點頭,翡翠忙來服侍他換衣服,陳頤安一臉怒氣衝衝的帶著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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蓄勁不成

    平甯長公主依然雍容端貴,聽說陳頤安來了,忙吩咐請進來,對這個外甥女婿,她是很喜歡的,聰明正派,品格端貴,是個講究規矩的人。

    大家子嫁姑娘,姑爺只要講規矩,那姑娘委屈也是有限的,叫人放心。

    平甯長公主對鄭明珠也自然放心了些。

    陳頤安進得屋裡來,請了安,平甯長公主先問他母親好,又問鄭明珠和寶哥兒,陳頤安笑道:“多謝姨母掛念,母親一切都好,明珠也好,今兒就是她打發我來的,說姨母最疼寶哥兒了,來回姨母,寶哥兒能吃能喝,幾天就長了好幾斤,待她出了月子,還抱著寶哥兒來給姨母請安呢。”

    平甯長公主越發歡喜了:“寶哥兒面相就是個有福的,我瞧著就喜歡,你與珠兒說,好生養著,我得閒了再去瞧她。”

    陳頤安忙站起來應了,然後又一臉為難的說:“如今還有一件事,特來與姨母賠罪。”

    平甯長公主叫他坐下說,陳頤安不敢坐,只道:“前兒因姨母疼明珠和我,賞了兩個嬤嬤來府裡教姨娘規矩,我與明珠都歡喜的很,可沒承想今兒偏出了一點兒事,我都沒臉來見姨母,偏有不能不說,也只得硬著頭皮來了。”

    平甯長公主嗔道:“我知道你是個穩重人,必不與你相干,珠兒又是個好性兒的,能有多大的要緊事,你只管坐著說罷了。”

    陳頤安這才笑著坐下來:“論起來,這事兒姨母是知道的,舊年九月的時候,聖上賞了一名衛氏女給我做侍妾,因著想她是御賜的,規矩大些,姨母才賞了嬤嬤過來,今兒偏就是這衛姨娘,不服嬤嬤管教,竟把嬤嬤給打了。我們知道了,也是惱的了不得,只是因是御賜的,輕易動不得,若是打了別的人,也不過就教訓幾句,尋個空房子關一關敗敗火就是了,可如今偏打了姨母賞的嬤嬤,自與別的都不同。我與明珠不敢自專,商量了一下,把人帶了來,請姨母親自處置吧。”

    平甯長公主何等人物,在這宗室中尊榮了五十年,豈是容易的,什麼不知道?不由的就冷笑道:“今兒打的?還真以為抖起來了不成?無非就是有了一對兒雙胞胎小傢伙,起複了妃位罷了。皇兄也是,給她的臉面也太過了,慣的這樣,論起來,她要招家裡的女孩子們入宮,也無非是世子妃,太子側妃這牌名兒上的幾個罷了,哪有高低貴賤統統拉進去的?”

    雖然陳頤安經常與鄭明珠議論朝局和聖上,可那到底是私房話,在如今這明面兒上,平甯長公主議論兩句無妨,陳頤安是不敢的,只是賠笑。

    平甯長公主歎道:“好幾回都有人在我跟前抱怨過,我只想著皇兄登基二十年,一直操勞,後宮能有人得他的意,哄的他喜歡,他便是多給些臉面尊榮也無妨,與朝局也沒什麼相干,無非後宮榮寵罷了,從沒有說過一句話,可如今,只怕是寵的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陳頤安一直賠笑聽著,當初貴妃降為靜嬪,除了後宮失察之罪外,宗室反彈也是施加了很大的壓力,如今靜妃宣召衛氏女進宮,涉及到多家勳貴宗室,此時燕王已經反彈,公主若是出手,自然也是不容小覷的。

    平甯長公主道:“也罷,把這個無法無天的衛氏帶進來我瞧瞧,多大的臉面,敢對女官動手。”

    一時衛氏連四個丫鬟都給帶了進來,衛氏只是哭,四個丫鬟更是嚇的都跪不住了,軟成一團,兩位公主府的嬤嬤上前來行了禮,王嬤嬤一臉愧色:“奴婢無能,給公主丟臉了。”

    平甯長公主道:“你說一說,當時是個什麼境況?”

    王嬤嬤道:“因著大爺與少夫人有吩咐,衛姨娘病的厲害,挪到園子裡頭養病,因園子裡與小姐們住的錦蓮榭隔的不遠,與大爺和少夫人住的甘蘭院也不遠,來往的人也多,怕過了病氣,吩咐了奴婢們,守好門戶,不許人進出。今兒早上,衛姨娘的娘家打發人給衛姨娘送東西來,少夫人恩典允了。晌午後,衛姨娘就要出去給少夫人請安,奴婢們勸著姨娘等一等,待回了大爺和少夫人再做打算,姨娘不依,說是有靜妃娘娘的要緊話要回少夫人,奴婢們想著,靜妃娘娘但有話,也是派了內相來宣與少夫人,哪有說與姨娘去回少夫人的,奴婢們宮裡、公主府服侍這麼些年,竟沒聽說過有這樣的規矩。是以只得攔著姨娘,沒承想,姨娘竟命丫鬟拉扯了奴婢,說奴婢無禮,打了幾下嘴巴子,奴婢實在是……”

    說的聲淚俱下。

    想來也是,公主府的教養嬤嬤,又有七品的官身在身上,平日裡也是有臉面的,被公主派給外甥女兒管教姨娘,竟被姨娘打了,真是匪夷所思的要命。

    大約也是沒有人會想到的。

    平甯長公主斂了笑,威儀頓生,叫人不敢直視,一個個的往底下的丫鬟和衛姨娘看去,點一點頭:“靜妃有話給縣主,竟要說給一個姨娘,再由姨娘回縣主?這是哪一家的規矩,我竟不知道!莫非朝廷欽封的縣主,還沒資格讓靜妃親自宣諭不成?這也未免太欺辱縣主了吧,明日定要上表,討一個說法!”

    一邊使一個眼色,叫一旁的婆子取下衛姨娘嘴裡的堵嘴的布團,問她:“誰給你這樣的膽子,打我府上的女官的?”

    衛姨娘哭道:“是嬤嬤拉扯著我,丫鬟們才過來勸解,想要分開的,我怎麼敢先動手呢,還請公主明鑒!”

    平甯長公主大約這輩子還沒見過這樣蠢的人,反倒氣笑了:“不管先動手還是後動手,都是一樣,哪裡有你動手的道理。”

    衛姨娘越發不服:“雖說嬤嬤是公主府的女官,臣妾也是朝廷御賜的,並不比誰差些兒,既嬤嬤動的手,臣妾自也動的手!公主難道還大過朝廷不成?”

    她就不信了,平甯長公主再尊貴,能尊貴過皇上去?嬤嬤是公主府的人,她可是皇上賞的人,怎麼比也要高一籌的。

    平甯長公主簡直匪夷所思,對兩位嬤嬤說:“我看你們挨打也是活該,虧得我打發你們去教導她,如今你們教導了半年,還是這樣不懂規矩,還有臉回來!我才該打你們呢!”

    兩位嬤嬤一臉羞愧,磕頭不迭。

    衛姨娘冷笑了一下,果然不錯,平甯長公主如何敢與皇上比,也不過就是虛張聲勢罷了。

    一邊又淚眼婆娑的去看陳頤安,見他坐在一邊靜靜的旁觀,心中陡然一動,這個時候,說不得倒是個好機會!

    先前大爺怕公主發怒,忙忙的來賠罪,如今自己抗辯,扳倒公主府的嬤嬤,替大爺掙回了臉面,想必心中必是歡喜的。

    再則,雖說哭了兩場,妝容沒了,可是似乎有時候,越是臉黃黃的,不施脂粉,只是委屈,越發能叫男人憐惜呢。

    衛姨娘行動力一向出眾,立時就膝行過去,一雙柔荑撫上陳頤安的膝蓋,柔聲道:“妾身也是迫不得已才動的手,如今情願給嬤嬤賠罪。”

    這個時候,陳頤安覺得,其實嬤嬤挺無辜的,遇到一個這樣不在狀態,腦袋和世人都不同的女人,她們照著往日裡的規矩教,如何教的了她?

    衛姨娘仰著臉兒,一臉委屈,楚楚可憐,見陳頤安只是沉吟,並不說話,越發把整個身子都挨了上去,柔軟的胸部貼著他的小腿,停了一下,一隻手輕柔的不著痕跡的揉撫著他的腿。

    自詡大小場面都見識過,再沒什麼能驚到他的陳頤安此時都無語了,這女人搞不清狀況也就罷了,這個時候,這個場面,她竟然還想著來勾引他!

    陳頤安對幾個嬤嬤道:“還不把衛姨娘拖下去,待公主處置!”

    正沉浸在柔情蜜意,天馬行空般想像的衛姨娘頓時大驚失色,淒聲道:“大爺,大爺,賤妾是迫不得已的呀……”

    見陳頤安迫于平甯長公主的威勢,依然不敢給她求情,衛姨娘決定給平甯長公主一點面子,於是磕頭道:“公主,臣妾……”

    早有平甯長公主身邊的女官語氣平板的截斷道:“住嘴!能對公主自稱臣妾的,都是有封誥的夫人,你僭越了。”

    衛姨娘一愣,平甯長公主倒是笑了:“嬤嬤們半年都沒教導明白,你說一兩句只怕也不懂,罷了,那兩個宮裡的丫鬟,派霍啟送到宮裡慎刑司去處置,衛家陪嫁的兩個丫鬟,送到順天府去,以民犯官身處置,這位衛姨娘,因是御賜的,雖說犯了忌諱,安哥兒不好處置,連我竟也不好處置的,也罷,現就拿我的帖子,把衛姨娘送到靜修院罷。回頭我再去回皇兄。”

    那靜修院類似後宮中的冷宮,只不過是為宗室女眷預備的,凡有宗室女眷等貴女犯了大錯時,為著家族體面,不方便在外頭處置,便送往靜修院,這裡頭不僅清苦,要做勞作,最為可怕的是有去無回,進去的從來沒有見過出來,據說送了靜修院,也不過三兩年就悄悄的沒了。

    衛姨娘這才是真的嚇到了,一時目瞪口呆,呆若木雞,耳中偏還聽到陳頤安說:“也罷,也是為了朝廷體面。”

    大爺竟然這樣說,簡直不能置信!

    幾個公主府專司行刑拿人的嬤嬤一擁上前,有的拖丫鬟,有的拖著她就走,衛姨娘尖叫道:“你們不能隨意處置我!我是朝廷賜的,我是皇上賜的!”

    很快就沒了聲音。

    陳頤安不好意思的笑道:“咱們家的事,竟又勞煩姨母了。”

    平甯長公主道:“罷了,我知道你們小輩為難,我不替你們出頭兒,誰替你們出頭呢?別的人倒也罷了,只是這樣兒的,也敢稱是大家子養出來的小姐?單看這一個,就知道她們家沒什麼好的,怪道那位靜妃,略得一點兒臉面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陳頤安站起來笑道:“多謝姨母,回頭我跟明珠說了,待她能走動了,再來給姨母磕頭。”

    平甯長公主不免又囑咐了幾句叫明珠好生養著之類的話,陳頤安這才告辭回府去。
第一百八十一章

    帝都一時笑料迭起,燕王世子的衛側妃與人通姦被抓個正著 ​​,據說已經被秘密處理了,隨即又爆出來武安侯府的衛姨娘得罪了平寧長公主,竟然出手打了平寧長公主府的七品女官,平寧長公主震怒,命人把衛姨娘送了靜修院。

    這衛家可真能耐。

    就在眾人把目光集中在宮中的靜妃娘娘身上,等著看靜妃娘娘要如何反擊的時候,平寧長公主親自去了臨華宮,訓斥了靜妃無視尊卑,欺辱宗室,靜妃惶然,脫簪謝罪。

    一時再不敢有動靜。

    這個新聞就更奇怪了,眾人難免好奇打聽,後來才知道,靜妃得了聖上恩准,要宣武安侯府的衛姨娘進宮,不知怎麼想的,並沒有向衛姨娘的主母,嘉和縣主宣諭,而是直接打發人跟衛姨娘說了,讓衛姨娘去回縣主。

    這簡直是奇恥大辱!

    宗人府據實上奏,嘉和縣主上表涕泣,也不知靜妃是如何辨訴,只聽說當日在臨華宮,聖上大怒,親口對靜妃說:“既然你那一家子扶不上牆,今後就不要與他們來往罷了。”

     臨華宮好幾個太監都被發落了。

    不少人感嘆,這靜妃與嘉和縣主冤仇結的深了。

    這些事發生的時間並不長,宮裡雖是有意封鎖消息,但到底許多宗室貴冑,自然打聽得到,上一回靜妃失了貴妃尊位,究其源頭,就是因著嘉和縣主與靜妃娘家的衝突。

    這一回,嘉和縣主又給了靜妃一記耳光。

    不過靜妃也沒法子呀,人家縣主理由極為充分,誰叫衛姨娘是靜妃的親堂妹呢,口口聲聲有靜妃的話要回縣主,那是公主府的嬤嬤親耳聽到的。

    貴夫人們聚集的場合也是好八卦的,有人說,嘉和縣主為什麼要怕靜妃?她雖親娘去的早,可夫家娘家都是硬仗腰子的,又有親姨母平寧長公主撐腰,兩個親舅舅都是親王,貴妃就算有聖寵,又能把她如何?

    陛下也不能不給宗室臉面。

    也有人說:“可不是,靜妃也未免太看不起人了,打發姨娘去回縣主?提攜妹子也沒這樣的,到底不是大家子出來的,規矩便是差些兒,若是換了我,這口氣也是咽不下去的,就不如嘉和縣主腰桿子硬,拼著討沒臉,我也要鬧一回!”

     當然,這一回靜妃才真是有點冤枉,她只是把事兒打發人回娘家說了一聲,並沒有來得及宣諭,無非就是娘家人跟衛姨娘說了,衛姨娘拿著雞毛當令箭,竟就口口聲聲靜妃娘娘的話來,替她落下個這樣的把柄。

    只不過陳頤安和平寧長公主拿著這個把柄,她還真是有冤沒處說。

    眾人八卦了一陣,目光就集中在了那邊席上的鄭明珠身上,鄭明珠剛出了月子,依然豐潤美貌,如一顆珍珠般圓潤,似有瑩潤光華般。

    她坐在幾位表姐表嫂之間,聽人問起寶哥兒,只是笑:“哎喲,可別提寶哥兒了,這才多大點,淘氣的了不得,倒是能吃的很,並不用人操心。待他大些了再抱出來給各位姨母、舅母請安。”

     說是這樣說,那一臉的笑是哄不了人的。

    寧馨郡主羨慕道:“還是表姐好福氣,第一胎就得了個哥兒,又生的那樣好。我就不如表姐有福。”

     寧馨郡主倒是出嫁當年就有了喜訊,只是只得了個女兒,在這種勳貴家庭,嫡長子自然是最為要緊的,也難免有點羨慕,也有點失落。

    鄭明珠忙笑道:“你才多大點,就這樣說,先花後果這種事也是常見的,可別急。養好身子,三年抱兩!”

     這一日是皇三子大婚的日子,宗室勳貴到的齊全,只沒見到安王世子妃,想來這些日子她是沒臉出來走動了。

    鄭明珠想起那一位大方明麗的安王世子妃,不由的便覺得,這還真是歹竹出好筍呢,怎麼她們衛家一家子蠢貨,倒是出了一位這樣的世子妃呢。

    鄭明珠與寧馨郡主說著悄悄話,不覺走到了一處花圃邊上,那邊嘻嘻哈哈,都是些年輕稚嫩的聲音,鄭明珠一看,原來都是未出閣的姑娘們在吟詩作對,畫畫兒,比刺繡呢。

    這倒是姑娘們常年不衰的節目,鄭明珠也不欲打擾,就拉著寧馨郡主往回走,正巧和幾個小姑娘走了個對臉兒,打頭的那個小姑娘見了她們,就站住了,笑著點頭道:“表嫂好。”

     也不等她們說話,就又笑著跑了。

    鄭明珠不認得,便回頭看寧馨郡主:“哪家的姑娘,叫你還是叫我呢?”

     寧馨郡主笑道:“既是叫你也是叫我,我打量你也不認得,這位便是你們太夫人娘家的侄孫女兒,她姑母又是我嬸娘。咱們自然都是表嫂。”

     原來是她們家,鄭明珠頓時沒興趣了,她是巴不得這輩子都不要再和她們家扯上關係才好,寧馨郡主見她興趣缺缺,笑道:“如何?”

     什麼如何?鄭明珠一頭霧水:“什麼?你什麼時候學的這樣吞吞吐吐的起來。”

     寧馨郡主笑道:“你這未來弟媳呀,你剛才看清楚了沒?”

     啊?鄭明珠納悶起來:“什麼意思?我弟媳?”

     寧馨郡主抿嘴笑:“你們家大爺不是有個弟弟有爵位的麼?聽說就是她了。”

     鄭明珠擰她的臉:“你也學點好,胡扯些什麼,連我也不知道有這事兒,你到哪裡聽人胡沁的?人家姑娘的名聲要緊,說出去可了得?”

     寧馨郡主一邊笑一邊躲:“我哪裡出去說了,不過是你們家的事,我才順嘴提一提罷了,我知道這事兒還沒定,可是不是成了八分了麼,跟你提一提有什麼要緊的,你打量我是你們家太夫人麼,什麼都敢往外說。”

     沒錯,太夫人顯然已經是帝都的一個笑柄了。

    知道的人,笑她偷雞不成蝕把米,想收拾兒媳婦,反被兒媳婦收拾了,不知道的人,笑她眼皮子淺,攀了一門貴親就迫不及待往外炫耀,倒落得竹籃打水一場空。

    鄭明珠說:“這事兒我可是真不知道,你知道的,上個月初,我們家大姑娘出閣,沒多久我又生寶哥兒,如今才出月子,哪有空管別的?我婆婆倒是在替三弟相看著,只咱們家的事兒你多少知道些,我婆婆怎麼肯給他說楊家的女孩兒?這不是胡扯是什麼。”

     寧馨郡主笑道:“可不是,我也納悶兒,你婆婆替你們家三爺說楊家的姑娘?可不是瘋魔了麼,還嫌不夠煩呢,可這是跟著我到這邊府裡來的大丫頭跟我說的,那日她去廚房給我傳點心,碰到嬸娘的丫鬟,兩人聊起來,我那丫頭可會忽悠人了,多少家生子兒跟她好的一個人似的,那丫頭就劈裡啪啦跟她說了一堆事兒,後來就說到嬸娘這陣子總回娘家去,因著大侄女兒相看人家呢,如今已經是准定了是你們家,我雖是不信,後來想著,到底是一品大員的嫡長孫女,其實是配得過的。”

     嫡長孫女?嫁誰家嫁不得,怎麼就看上他們家了,鄭明珠笑道:“你客氣了吧,哪裡是配的過,是配的過有餘才對呢。”

     寧馨郡主笑道:“多少人家嫡子爭爵位呢,你們家三爺如今爵位在自己頭上,誰也爭不去,不比誰差呢,且又是庶子,親婆婆是姨娘,沒那麼大的規矩,你婆婆也不好為難庶子媳婦,真是又有面子又有里子的親事,你可別小看了去。”

     鄭明珠就笑,那個親婆婆雖是姨娘,心卻比世人都大呢,可沒那麼簡單。

    不過倒也不用擔心,陳夫人絕對不會去楊家提親的。

    想到這裡,鄭明珠笑容一凝,陳夫人不會,可太夫人呢?按規矩陳頤鴻的親事,當然是嫡母做主,可是太夫人又並不是規矩人,大約多年來,她在帝都也沒什麼名聲了。如今為著收拾陳夫人,更是連名聲規矩都不要了,只顧在外頭說陳頤雅的事,如今可別又來一招,她以祖母的身份替陳頤鴻說親呢。

    到時候她在外頭一傳播,楊家真要把女兒嫁過來,陳家是認賬好呢,還是不認賬好呢?

    鄭明珠倒是不敢怠慢了,對寧馨郡主笑道:“你說的倒也是,我回頭給我婆婆提一句好了,這回要多謝你,回頭我閒了,再上門謝你。”

     寧馨郡主笑道:“這值得什麼謝,你跟我還客氣什麼呢。”

     晚間鄭明珠回家換了衣服,就抱著寶哥兒去榮安堂給陳夫人請安。

    自從出了月子之後,鄭明珠知道陳夫人疼孫兒,總想見著,便早晚都會來一趟,此時陳夫人見寶哥兒來了,果然笑開了,伸手接過來,見他睡著,也不由的看了又看,又對鄭明珠說:“今兒在外頭累了一天了,你也該歇著,明兒再過來也使得。”

     鄭明珠笑道:“倒不累,走一走也疏散。”

     陳夫人笑道:“說起來,今兒在三皇子府,裡頭垂花門咱們碰到的那個女孩兒你可還記得?”

     早上鄭明珠是與陳夫人一起去的三皇子府,見的人也不少,這個時候回想起來,在那裡的時候,陳夫人與那位夫人十分親熱,給小姐的見面禮也很豐厚,是今兒剛上頭的一隻白玉蝴蝶簪子,像是舊識,鄭明珠記得,那應該是兩廣總督的夫人和小姐,那個女孩兒嬌小秀氣,感覺頗為安靜。

    於是點頭道:“媳婦記得,是徐氏夫人和小姐。”

     因各方總督都有兵權,是以家眷都須留在帝都,不能出京,這位小姐,應該是在帝都長大的。

    陳夫人笑道:“徐氏夫人也是江南人,當年我們在閨中的時候就很要好,她的性子我是極知道的,大方穩重,她教出來的女孩兒也應是不錯的,這位小姐是她的老來女,前頭有一個同胞的姐姐,兩個哥哥,姐姐嫁到了徐夫人的娘家,親表兄妹做的親,兩個哥哥都很有出息,大哥隨徐都督在兩廣,前程是有的,小的那個從文,如今已經考了舉人在身上了,也是在沈大人跟前讀書,正與老三是同窗,說不得老三還認得呢。”

     這話裡的意思,是替陳頤鴻相的了?

    倒真是趕巧了,鄭明珠也不急著接這話,倒把今兒寧馨郡主的話說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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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爺出行

   陳夫人聽了,想了一想:“這只是寧馨郡主的丫鬟說的,只怕還作不得準,若說太夫人想要插手老三的親事,我自是信的,只是太夫人雖是祖母,這換庚帖、下定這樣的事,倒也作不得主,終究還得侯爺做主的。”

     鄭明珠道:“母親說的是,只是媳婦想著,雖說太夫人作不得主,只是若是像雅姐兒的親事一樣,不管不顧的在外頭說起來什麼話來,就不像了,且到底是咱們侯府的太夫人,只怕別人家原是有意的,也擔心咱們家這樣子,竟就不願了呢。”

     陳夫人道:“你說的很是,如今且先打聽著再說,老三雖說出息,到底是庶子,便是有爵位,也是姨娘養的,若說楊家為著太夫人,竟要許嫡長女,我倒覺得有些蹊蹺。”

     若說一品大員的嫡長孫女,做皇子正妃也是夠資格的,且還有不少親王府,郡王府並公侯人家的嫡子,陳頤鴻雖說有個爵位,到底非嫡非長,出身低了,是以鄭明珠當時聽寧馨郡主說到這個的時候,第一反應就是'配的過有餘吧?'

     當然,寧馨郡主的說法也是有道理的,有些人家疼女兒,想著低嫁,給女兒找一門 實惠的親事,也是有的。    可是自己家的事自己清楚,太夫人真要給侄孫女兒找一門 實惠的親事,必然就不會想到陳熙華的兒子,楊家的姑娘真要嫁進來,滿是敵意的公公婆婆兄弟姐妹,要如何自處?

    而楊家,為了幫一個出嫁女,並不確定陳頤鴻能不能奪爵,就肯許出嫡長女來?這也太捨得,也太有把握了。

    是以,這是一個很矛盾的事情。

    鄭明珠覺得,怎麼解釋都很勉強,除非就是寧馨郡主的丫鬟說錯了。

    陳夫人說打聽著,倒是正理。

    陳頤安也這樣說:“太夫人想要拉攏三弟的意圖已經很清楚了,可是若說是為了太夫人,到底只是一個出嫁女,若說是看好三弟,到底是庶子,就算有心爭,有幾分勝算也難說的很,楊家大舅老爺斷不會做這樣的事來,依我看來,因三弟有爵位有出息,許一個嫡女來是有的,至少就算三弟不能承爵武安侯,今後分了家出去,有家產有爵位有前程,封妻萌子是有望的,這才是最穩妥的打算,但不應該是嫡長孫女。”

     也就是說,陳頤鴻現在的條件,做姑爺已經是不錯的人選了,若是還能在妻族的支持下承爵武安侯,那自然就更好,只是在還沒看到結果前,楊家不至於許嫡長孫女這樣冒險。

    陳頤安說的想必是對的,鄭明珠點頭稱是,再說此事她已經跟陳夫人說了,更沒她什麼事了,越發揭過不提,只跟陳頤安說起寶哥兒來,如今寶哥兒依然是睡的多醒的少,醒的時候自然都圍著他轉。

    鄭明珠笑道:“在母親那裡,正預備走呢,寶哥兒就醒了,見母親抱著他,越發整個頭都捱過去,母親歡喜的很。”

     陳夫人對這個嫡長孫自然是愛的眼珠子一般,寶哥兒雖說愛鬧騰,可不大愛哭,只要醒了抱著他,就愛把頭歪過去挨著,軟軟香香的,誰不愛呢。

    陳頤安就探頭看他,寶哥兒被放在床裡頭,正睡的香,小拳頭擱在腮邊,胖臉紅紅的。

    陳頤安看了一會兒,摸了摸他的手,又摟了鄭明珠的腰,輕輕摩挲著,一邊輕聲對鄭明珠笑道:“叫人把他抱出去,咱們也該接著給他生個弟弟才是。”

     鄭明珠飛紅了臉,自從生了兒子,倒不像以前那樣害羞了,只是笑:“叫人服侍你梳洗罷。”

     自己自去吩咐奶媽子抱了兒子出去。

    鄭明珠覺得,有了兒子,這日子就越發過的快了,看著寶哥兒幾乎一天一個樣兒,不知不覺就進了五月,天氣就熱起來,這一日陳頤安中午就回了府,走到自己屋子門口,就見翡翠坐在門檻上打瞌睡,見了陳頤安,忙站起來,小聲道:“大爺回來了!少夫人和哥兒都在歇晌午呢。”

     陳頤安點點頭,放輕了腳步進去,鄭明珠和寶哥兒睡在一張床上,鄭明珠倒是睡的規矩,蓋著薄紗被,倒是寶哥兒因天熱了,並沒有總給他裹著襁褓,如今只給他蓋著一床小小的百子被,他穿了一套細葛布的小衣服,紮手扎腳的睡著,小襪子也蹬掉了,一隻白嫩嫩的小肉腳露在外頭。

    這一大一小倒是睡的香甜,陳頤安無聲的笑一笑,坐到床邊,把被子給他拉一拉,鄭明珠就睜開了眼睛,見到陳頤安,還沒反應過來已經露出笑容來。

    似乎只要見到他,只要他在身邊,縱是人還是迷糊的,還沒有清醒,已經會不知不覺的露出笑容來了。

    陳頤安笑道:“吵醒你了。”

     鄭明珠動一動,靠坐起來,聲音中還帶著難得一見的慵懶:“寶哥兒在這床上,我哪裡睡的沉。”

     她眼睛倒閉不閉,似乎還想睡,又似乎捨不得睡,倒是不知不覺的就拉住了陳頤安的手,笑道:“怎麼這個時候回來了?外頭日頭正毒呢,可曬著了不成?後頭湃著有新熬的酸梅湯,叫人送一碗進來吧。”

     她聲音小,又慵懶,又是這樣體貼殷勤的話兒,叫人聽著骨頭都酥了半邊,且此時衣襟本來散亂,頭髮又散著披了半邊,烏黑的頭髮掩映著凝脂般的肌膚,陳頤安不由自主的一隻手就伸進她的衣服裡頭去了。

    鄭明珠出了月子後開始慢慢的瘦了,不過比起生育之前自然還是不一樣的,肌膚豐盈,綿軟滑嫩,又是另一種韻致。

    摸起來真叫人愛不釋手,簡直比以前更有韻味。

    鄭明珠捉住他的手:“大白天的,你別這樣……”

     自從出了月子,小蘇太醫來診了兩回脈,說鄭明珠懷孕生子,著實養的好了,如今身子更勝往日,陳頤安自然歡喜,鄭明珠又一向溫順可人,晚上總由著他鬧,兩人魚水之歡,倒更勝往昔。

    只是鄭明珠到底臉皮薄,這大白日的,她實在不好意思的很。

    陳頤安又摸了兩把,才肯把手拿出來,對她說:“我告了假回來的。”

     “告假做什麼?”兩人因怕吵著了寶哥兒,說話都很小聲,寶哥兒倒是睡的極安穩,動也不動一下。

    陳頤安道:“今兒一早,南京打發人送了信來,說是外祖母不大好了,想母親的緊,母親便想著回娘家看一看,自從母親出了閣,二十多年也就回去過兩回,自然是想回去的。父親允了,又與我商議,議定了我伺候著母親回去。”

     這也是應該的,只是鄭明珠捨不得,說:“其實該我伺候母親回外祖府的,只是寶哥兒還小,竟是為難的很。”

     陳頤安笑笑:“母親也是這樣說,說寶哥兒要緊,你就留下來看著他,還有家裡這一攤子,也要交給你理起來才是。”

     鄭明珠嘆口氣:“哪一天走?什麼時候回來?”

     “母親急的很,預備明兒一早就走,是以我這才回來的。回來倒是不知道,且看看外祖母的景況罷,不過八月二弟的大喜,母親必是要趕在之前回來的。”陳頤安摸摸兒子的小臉,也是有些捨不得。

    寶哥兒出生後,哪一天不是摸摸抱抱的,如今去南京,沒有一兩個月回不來,自然是捨不得的。

    鄭明珠現在清醒了,輕手輕腳的下床來:“我叫丫鬟先替你收拾著一應東西,這會子我們該過去伺候著母親那邊收拾才是,罷了,我過去吧,你歇一歇,陪陪你兒子。”

     這話說的陳頤安不無熨帖,果然從善如流,寬了外頭衣服,上床去陪著寶哥兒歇著。

    鄭明珠在床前站了一會兒,看著陳頤安一隻手籠著寶哥兒小小的身子,合上眼假寐,才轉身出去了,心中卻是嘆氣,這人還沒走呢,就這樣滿心不捨了。

    榮安堂自然比往日里忙亂的多,鄭明珠走進去,見洪媽媽調派著丫頭收拾東西,見了她忙丟下手裡的東西走上來,笑道:“少夫人來了,夫人在裡頭歇著呢。”

     鄭明珠忙道:“我不過是來幫著收拾東西的,待母親醒了再進去請安一樣。”

    話剛說完,桑柔就笑嘻嘻的走出來道:“少夫人來了,夫人請您進去說話兒。”

     里間是陳夫人常起居的地方,鄭明珠走進去,見陳夫人坐在炕上,眼睛微腫,顯是剛哭過。

    陳夫人見了鄭明珠就招手叫她在身邊坐下,她笑著請了安,才坐到炕下的椅子上,對陳夫人道:“剛才大爺回來,都跟我說了,原該媳婦伺候母親去的,如今倒這樣兒了。”

     陳夫人道:“你在家裡,把事情都掌起來,看好寶哥兒,就是你的孝心了。”

     這個時候自是推辭不得,鄭明珠道: “媳婦也只有學著辦罷了。”

     陳夫人道:“家裡的事,原都是有定規的,我把桑柔和紫香都留給你,家裡頭東西擱在什麼地方,哪一樣誰管著,她們也還清楚些,便再有不知道的,只管傳了管事媳婦們來問,就是家裡來了人或是走禮見客,也都是有例的,找了檔子來查也就是了。侯爺的外書房,我暫交予蘭姨娘看著兩個月,那邊橫豎都走自己的帳,你竟不必管。”

     鄭明珠一一應了,陳夫人又囑咐了些別的,後來又說:“太夫人那邊,崔媽媽常打發人來回我事兒,如今就回你知道,你只管裁度著辦,我瞧著你也是個能幹的,倒也不用我擔心。”

     這話陳夫人倒是說的真心實意,這幾回見太夫人試圖拿捏鄭明珠,她都在一邊旁觀,並不第一時間維護她,也不過是想瞧一瞧她的應對,幾回瞧下來,倒也都頗為滿意。

    立場穩,無絲毫遲疑,有禮有節,不卑不亢,又有急智,噎的太夫人說不出話來。

    是以陳夫人這個時候才能放心。

    若是換成以前那等糊塗綿軟的性子,只怕陳夫人出去一兩個月,回來這府裡就換人當家了。

    婆媳兩個說了半日話兒,陳夫人把想得到的都一一叮囑了,鄭明珠只笑著答應,並無絲毫的不耐煩,一時又領著丫鬟們收拾要帶走的東西,陳夫人的衣服用品,家裡要帶去南京送的禮,各色藥材,衣料,首飾,特產等,直忙到晚飯後。

    回去又要細細查看給陳頤安收拾的東西,想著需要些什麼。且作為陳夫人的兒子回外祖家,陳頤安自然也是要預備許多禮物的 ,鄭明珠又拿了五千兩銀票叫陳頤安收著:“在外頭可比不得家裡,手裡有銀子才活泛。”

     還唯恐有事,想一想又說:“唐家在南京有江南總商行,你若是缺銀子使就去那邊調。”

    太子的一半乾股是陳頤安拿著,就在外書房由鄭明珠總管,拿陳頤安的印鑑自是有用。鄭明珠知道陳頤安不諳細務,生怕他忘了。

    陳頤安好笑:“我不過是回外家,又不是出去做什麼,值得這樣子麼?哪有什麼用錢的去處。”

     鄭明珠道:“出去外頭,誰料得到呢,有備無患罷了。”

     想著還十分不放心:“我叫墨煙和翡翠伺候你去吧,翡翠心細些,一應都便宜點。”

     陳頤安道:“翡翠也罷了,墨煙還是留下的好,我在外頭用不著什麼人,倒是你在家裡,反是難些。帶一個丫鬟房裡伺候也就是了,小子們還四五個呢。”

     鄭明珠想一想:“也是。”

     一直忙亂到深夜。
掌家

    鄭明珠一晚上都睡不安生,總想著會不會漏帶了什麼,有什麼沒收拾好,一時又看著陳頤安的睡顏,只覺得捨不得,到後來總算迷糊了一下,到五更天又醒了,瞧著寶哥兒醒過來吃了奶,她抱著寶哥兒拍他睡覺,一邊低聲的說:“你爹要出門了,就剩咱們娘倆了,你可要乖乖的聽娘的話才是。”

     陳頤安聽得好笑,一本正經的說:“我不在家,你可別欺負我兒子。”

     鄭明珠噗的就笑出來,見寶哥兒迷迷糊糊的樣子,小嘴一扁一扁的,遞到陳頤安手上:“待你回來,他只怕都能坐一坐了。”

     陳頤安不捨的親親兒子,又親親媳婦,見時辰不早了,也起來穿了衣服,一起去榮安堂伺候。

    今兒因陳夫人出門,一家子連陳熙華都在,正在囑咐些話。

    陳頤嫻因是親外孫女,也一同回外祖家去,此時穿著外出的衣服,坐在陳夫人身邊。

    亂了一陣子,送陳夫人、陳頤安、陳頤嫻上了馬車,大大小小七八輛馬車駛出帝都去了。

    陳頤安一走,鄭明珠頗覺悵然若失,每日只在甘蘭院視事,陳夫人治家嚴謹有度,鄭明珠又是接手代管幾日,規矩根本不必動,不論什麼事,只管拿著例子來辦,倒也不難。

    這一日,鄭明珠在正廳坐著聽管事媳婦回話,聽到裡頭奶媽子笑著說:“五小姐,哥兒還小,可不能給他吃糖。”

     陳頤敏很喜歡寶哥兒,三天兩頭來看他,鄭明珠擺擺手,住了那媳婦的回話,走到西次間門口看一看,寶哥兒躺在炕上,陳頤敏盤腿坐在他旁邊,拿著一顆軟糖要給他吃。

    聽了奶媽子的話,失望的說:“寶哥兒什麼時候能吃?那點心可以吃嗎?”

     又忍不住伸出小胖手去拉寶哥兒的小手,兩隻胖手拉一塊兒,一大一小,有趣的很。

    鄭明珠笑一笑,又坐回去,接著聽。

    管事媳婦王敬有家的道:“昨兒晚上巡夜少夫人瞧見的西南角門子上賭錢會局的,如今已經查清了,莊頭有兩個,一個是陳貴家的,一個是崔有榮家的,餘下還有十幾個,都是跟著會局的,如今已經都帶了來,在外頭院子裡。”

    鄭明珠深知,陳夫人出了門,家裡頭從上到下的奴才們只怕都鬆了口氣,少夫人一是年輕媳婦,臉皮嫩,又需得敬老,給伺候過長一輩的奴才臉面,二來新接手府裡的事兒,自然是千頭萬緒,難以理清,規矩自然鬆些兒,想必不少人會趁著這兩三個月松泛一下。

    是以鄭明珠決定,這頭一個月,每日里親自帶了管事媳婦、大丫鬟們巡府,看緊各處門戶要緊。

    若是在這個時候,出個什麼事兒,可就沒臉見陳夫人和陳頤安了。

    沒承想,這才幾日,昨兒心血來潮,巡了一遍又回頭走一圈,正巧就抓住了一伙子賭牌的,因晚了,鄭明珠也不理論,就叫都關到後頭空屋子裡頭,吩咐管事媳婦們去查一查。

    此時查了來,鄭明珠不急著問話,只先問:“這樣的事兒,以前可有先例?夫人是怎麼處置的?”

     王敬有家的道:“這一兩年來並沒有,奴婢也不記得了,少夫人酌情處 置也就是了。”

     鄭明珠笑道:“我要看例子,你就去拿了來,別說一兩年沒有,就是十年沒有,那也給我翻出十一年前的來,怎麼這會子倒是要你來教我怎麼處置了不成?”

     那王敬有家的,因是陳夫人陪嫁丫鬟,後來配了人,又回府裡來做了管事媳婦,因著服侍過的小姐如今已經是侯夫人,當家主母,她在這府裡自然也是有頭有臉的了,鄭明珠進府來沒管過事兒,是以她對這位少夫人,也沒怎麼接觸過,只是聽人說她好性兒,言語溫柔。

    陳夫人出去了七八日,一家子都改在甘蘭院回事兒,她自然也是天天來,果然這位少夫人好性兒,並不嚴厲,菩薩似的,並不藉此攬權,陳夫人定下的規矩,她一絲兒不改,但凡有突然的事兒,都叫留著待夫人回來再處置,這王敬有家的便覺著,月蘭當日跟她說的果然不錯,不由的便懈怠了些。

    沒承想這一下子,鄭明珠雖依然笑著說的,語調依然溫柔,卻是頓時說的她臉都紅起來,忙道:“奴婢不敢,只奴婢想著,這以前雖也有賭錢會局的事,那也和如今的只怕不大一樣,想來沒什麼用了。”

     鄭明珠道:“想來?”

     她站起來,並不再理睬王敬有家的,只吩咐人:“把紫香給我叫過來。”

     自己進去看寶哥兒和陳頤敏去了,把王敬有家的晾在原地。

    第一回給她臉面,竟然還敢辯駁第二次,架子倒真不小。

    王敬有家的,見少夫人說了這樣兩個字就走了,一時紫漲了臉,進去也不是,退出去也不是,尷尬的無地自容,愣了好一會兒,才灰溜溜的退了出去。

    寶哥兒不能吃糖,並不妨礙陳頤敏吃,她的小荷包裡似乎時時都有零嘴,什麼時候都見她在吃。

    怪不得長的這樣胖。

    鄭明珠坐在炕沿上,捏捏陳頤敏的胖臉,手感真是結實!

    陳頤敏問:“寶哥兒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啊,我做了好多東西,他都不能吃。”

     炕桌上放著兩個盒子,有一個里頭是杏子大的圓滾滾的糖球,另外一個是一種白生生的點心,鄭明珠笑道:“明年的這個時候,寶哥兒就可以吃了。”

    “還要這樣久……”陳頤敏失望的說,不過很快又振奮起來:“到時候再做,把寶哥兒養胖點!”

     還要多胖?

    鄭明珠失笑,寶哥兒烏溜溜的大眼睛轉啊轉,看到他娘了,揮動小手啊啊的要抱,鄭明珠把他抱起來,寶哥兒生下來就比別的孩子大,又能吃能喝,越髮長的好,軟軟的倒是沉手。

    陳頤敏笑著說:“這個糖球嫂嫂別吃了,給蘇太醫去,嫂嫂留下這個奶糕就是了。”

     這是怎麼說的?鄭明珠看著陳頤敏笑,正在這個時候,陳頤雅挑了簾子進來,笑道:“我來瞧瞧寶哥兒,喲,五妹妹也在。”

     陳頤敏依然盤著腿,不大愛理她,陳頤雅如今不知道是不是看在鄭明珠的面上,或者是長大了,並不大招惹妹妹們了,只湊近了看鄭明珠懷裡的寶哥兒,拉著他的手玩。

    天氣漸熱,寶哥兒只穿著一點點小衣服,藕一般的胖手胖腳都露在外頭,一節一節的,又軟又嫩,陳頤雅捏著笑道:“寶哥兒長的真好看。”

     鄭明珠笑著握住寶哥兒的手,合在一起:“寶哥兒謝謝二姑母誇獎。”

     倒是把寶哥兒逗的咯咯笑。

    陳頤雅坐到一邊,隨手就拈起陳頤敏帶來的盒子裡的糖球扔進嘴裡,一邊還說:“杏子糖?今年新出的麼,以前倒是沒見過,倒是香甜。”

    鄭明珠見陳頤敏低著頭,偷偷的笑。

    這小傢伙,必是又使壞了。

    鄭明珠覺得,這個呆呆的小傢伙,頗有點焉壞,不過很有分寸,且誰看著她都覺得天真呆傻,倒是很有趣。

    陳頤雅吃了半天,突然臉上表情扭曲起來,捂著腮幫子只是抽氣,眉眼都皺在一起了,陳頤敏哈的就笑出聲來,衝下炕就跑。

    後頭丫鬟忙跟著追:“五小姐,鞋子,鞋子……”

     陳頤雅頓時知道被陳頤敏整了,跺跺腳也跟著追出去,鄭明珠覺得好笑,外頭院子裡雞飛狗跳一陣子,陳頤敏被陳頤雅拎在手裡提了回來,嘴裡嘀咕道:“又不是我叫你吃的,自己手快,問也不問就吃。”

     “那你就不能說一聲兒?哎喲可酸死我了。 ”陳頤雅捏她的胖臉。

    陳頤敏裝死不說話了。

    鄭明珠問了她才知道,原來那盒子杏子般的糖球,外頭是杏子醬攪糖做的殼子,裡頭卻裹著一包精煉過的酸漿,吃到後來,殼子破了,酸漿迸出來,頓時就要被酸倒牙,陳頤敏不忿蘇太醫常常來蹭她的點心糖果,特地做來收拾他的,沒承想陳頤雅倒先中招。

    鄭明珠只覺得好笑。

    叫丫鬟端了茶來給陳頤雅漱口,陳頤雅不要,想了一想,扭著陳頤敏:“回頭重新做一盒給我,只要外頭那一層!”

     杏子糖還怪好吃的。

    鄭明珠打圓場:“那我也要,還要桃子味的,裡頭裹糖稀。”

     陳頤敏想了想:“也罷,裡頭拿杏子切成顆粒攪了麥芽糖裹起來……好嘛,二姐姐也有,放開我啦!”

     陳頤雅這才鬆手,笑道:“我也不白要你的,我那裡有一套十二個描金蓮花的細白瓷罐子,一色兒大小,蓋子能蓋嚴,送你裝糖。”

     陳頤敏就叫丫鬟:“快跟著二姐姐去取我的罐子!”

     立時就成了她的了,鄭明珠覺得好玩的很,她平日常勸著陳頤雅,這一年又經了這些事,大姐姐又出了閣,她倒是不知不覺有了姐姐樣子了。

    正玩鬧著,紫香進了甘蘭院,見裡頭主子們在玩笑,不敢擅進,只在門口等著。

    鄭明珠走出去,紫香笑著問道:“不知道少夫人傳我來,是做什麼。”

     鄭明珠道:“外頭那些人你可看見了?”

     紫香當然要打聽少夫人突然叫她做什麼,也知道那王敬有家的惹惱了她,哪裡敢怠慢,忙笑道:“奴婢知道,昨兒少夫人查到的聚局賭錢的。”

     鄭明珠點頭道:“我要往日里夫人處置人的例子看一看,你去給我找過來。”說著倒是笑一笑:“別的人我也叫不動,只有叫你了。”

     這話說的重了,紫香忙賠笑道:“少夫人說哪裡話來,少夫人要使誰,哪有個使不動的,那王敬有家的不過一時輕慢,如今已經悟了,已經取了來,在廊下等著呢。”

     “一時輕慢?”鄭明珠道:“我還當裡頭有她什麼要緊的人,怕我罰了誰去呢。叫她進來吧。”

     王敬有家的忙捧著檔子進來,鄭明珠先不看檔子,只是說:“媽媽是辦老了事的,今兒事情辦的不妥當,我也罷了,還當面駁我的話,平日里在夫人跟前也是這樣伺候的不成?或是打量我第一回理事兒,不當一回事?”

     王敬有家的一頭汗的跪在跟前:“奴婢不敢。”

    鄭明珠道:“媽媽是伺候過夫人的,自然是有臉面,不服我也是有的,這一遭兒且寄下,以後再有,可沒這麼輕省了。”

     王敬有家的舒了一口氣,忙磕頭謝恩。

    鄭明珠翻過檔子看了看:“照著夫人處置的例,做莊的打二十板子,罰到後頭浣洗處去,從眾的都罰一個月月例,賭資沒收充公。”

     王敬有家的猶豫了一下,小心的說:“那陳貴家的,原是大爺的奶嫂,少夫人這是不是再斟酌一下?”

     這倒是為鄭明珠好的意思,鄭明珠自然明白。這陳貴家的身份,她也知道,自然是想著如今少夫人當家,她婆婆是大爺的奶媽,自是比眾人都有臉面。

    鄭明珠便和顏悅色的道:“既是奶媽媽家的人,自然要更小心謹慎些才是,沒得倒先不守規矩起來,如今外頭說不得都瞧著她呢,越發饒不得。”

     王敬有家的只得出去吩咐了。

    陳貴家的哭著尖叫:“我要見少夫人!我不信少夫人這樣狠心,我家婆婆奶了大爺這麼大,如今竟就翻臉不認人了不成。”

     紫香在一旁侍立著,此時見狀,忙趕出去叫人堵了嘴拖了出去。

    回頭對鄭明珠笑道:“少夫人別生氣,這些奴才,原是有些臉面,如今只是打量著少夫人年輕好性兒,便放肆些,若是換了夫人來,也是一樣的處置。”

     跟在陳夫人身邊伺候了這麼久,紫香自然知道,這位少夫人平日里看著好性兒,遇了事卻不是個軟弱可欺的。

    鄭明珠自然是明白的,她婆婆是大爺的奶媽,平日里在夫人跟前都是有臉面的,如今處置了她,只怕不能就這麼善了,卻也只點點頭,打發紫香自回去了。再聽回的其他事,到得快午飯的時候,鄭明珠留兩位小姐吃飯,吩咐廚房加菜來,便聽到外頭有人哭上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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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大的燒鯽魚

    鄭明珠往桌子上瞟了一眼,就跟兩位小姐說:“你們不用出來,只管在這裡坐著就是了。”

     自己走到門口去,見陳頤安的奶媽子陳展家的一頭哭一頭走,後頭還跟著些探頭探腦看熱鬧的媳婦丫鬟,不過都沒人敢擅自進來甘蘭院。

    陳展家的也不過四十多歲,圓圓胖胖的樣子,見了鄭明珠就哭道:“少夫人要給我做主啊。”

    她是陳頤安的奶媽媽,平日里在甘蘭院自然沒人敢怠慢她,就是陳頤安與鄭明珠也是客客氣氣的。

    鄭明珠笑嘻嘻的站在門口,見她進來,就點手兒笑道:“媽媽來了,快進來,今兒廚房裡做了很大的燒鯽魚,正是媽媽愛吃的,又有一壇子好茉莉花酒,倒是難得的很,我正打發丫鬟去請你老人家呢,可巧你就來了,快跟我進來。”

    還回頭跟珊瑚說:“你去叫夏桃回來,不用白跑了。”

     一串子說的陳展家的一愣一愣的,一時回不過神來,讓兩個丫鬟扶著,不知不覺就跟著進去了。

    進門一看,居然還有兩位小姐,陳頤敏爬了爬,爬到陳頤雅旁邊去,笑嘻嘻的跟陳展家的說:“媽媽坐這裡,嫂嫂說就等媽媽了呢。”

     陳頤雅說:“季六嫂子,寶哥兒醒著呢嗎?抱來給媽媽瞧瞧,哎喲,可真愛死人了。”

     季六家的連忙把寶哥兒抱了來,這會子正醒著,一隻小胖手揮舞半天,抱了過來,見了生人也不怕,倒是睜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只是打量,打量半天,似乎對陳展家的胸前別著的一串茉莉花有興趣,伸手就去抓。

    這樣一個胖乎乎的哥兒,陳展家的心都化了,由不得就伸手接過來,把花給他玩,又說:“這個天氣雖說熱了,哥兒到底還小,襪子竟是棉的好,緞子薄些,又是滑的,容易蹬脫,有時候不妨沒看見,只怕寒從腳下起。”

     季六家的聽了,連忙就去拿棉襪子來給寶哥兒換上。

    鄭明珠笑道:“果然還是媽媽這樣經了事的事事想的周到,咱們年輕,都沒主意。”

     陳展家的只是看著哥兒一臉憐愛:“哥兒壯健,比他爹強多了,安哥兒小的那會子,三四個月了,也就現在哥兒這麼重點。”

     一說起來就沒法收得住,鄭明珠笑吟吟聽著,丫鬟只顧給她倒酒,兩個小姐附和著,說了半天,待寶哥兒睡著了,叫季六家的抱了下去拍著。

    陳展家的這個時候想起來竟也哭不出來了,正尷尬呢,鄭明珠嘆口氣道:“如今夫人回了娘家,大爺伺候著去了,竟把這樣一大攤子丟了給我,媽媽也知道,我又沒經過這些,嚇的幾個晚上也睡不著,只怕錯了主意,在一家子跟前,我丟臉還是小事,大爺的臉面卻是要緊的。”

     陳頤敏忙奶聲奶氣的說:“嫂嫂,我聽話,不讓嫂嫂生氣!”

     陳頤雅也跟著說:“嫂嫂放心,我前兒就跟丫鬟們說了,如今母親不在家裡,嫂嫂第一回當家,自然難些,咱們越發要小心謹慎著,可不能給嫂嫂添麻煩呢。”

     鄭明珠接著笑道:“媽媽這會子為什麼來,我其實也知道了,只是媽媽想一想,這如今誰不知道我當家,誰不知道媽媽是大爺的奶媽媽呢,自然是一體的體面,大爺好了,媽媽自然也就好了,現如今,多少雙眼睛瞧著我呢,若是一時輕輕揭過,於我有什麼壞處?媽媽歡喜了,我也不煩難,隻大爺的臉面就顧不得,平日里大爺有了什麼,媽媽還勸著呢,如今自也不肯白白的壞了大爺的名聲。且前兒大爺出門的時候,就跟我說,媽媽是最周到穩重的,別的地方不好說,只在咱們這邊兒, 哪個丫鬟婆子有了不好,媽媽自是要說她們的,叫我只管放心才是。我想著,大爺看人最準的,那想來,今兒這事,就是我不說話,媽媽只怕也要先罰了,怕是比我還罰的厲害呢。”

     又是勸又是捧,面子給的大了,捧的高了,陳展家的一時囁嚅著,倒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瑪瑙在後頭站著,給陳展家的夾菜,一邊笑道:“少夫人只管放心,陳媽媽上回還說我們,少夫人年輕,難免臉嫩些,府裡有些媳婦仗著是三四輩子的老人了,便不大守規矩,若是遇著這樣的,就跟她老人家說,媽媽自然說她們。少夫人就是多慮,媽媽這樣明白的人,哪還用少夫人分說呢?”

     陳展家的猶豫了半晌,終於說:“少夫人說的是,我那兒媳婦也忒不爭氣了,一時囑咐不到,就給少夫人惹出這樣的麻煩來,就是少夫人不罰她,回頭家去了,我自然也要打她的,如今少夫人當家,平白的駁了少夫人的臉面,咱們都是這院子裡的人,又有什麼臉面呢?越是少夫人當家,咱們越是要勤謹些才是體面呢。”

     鄭明珠笑道:“可不就是媽媽這話,誰家院子裡的媽媽丫鬟犯了事,難道主子就有體面了不成?”

     陳展家的第一句話說出口了,後頭的就不難了:“當家自是難的,少夫人又是晚輩,伺候過侯爺夫人的奴才,輕易罰不得,這才是大家子的規矩。咱們自己院子裡頭的人又是整家子都瞧著的,我這便是特地來與少夫人說,少夫人主意立起來才是,竟不必為了咱們的臉面被人在背後說道。”

     瑪瑙笑道:“少夫人聽聽,我說什麼來著?早說了媽媽是最明白的一個人了,這樣的話,除了媽媽,誰還說得出來呢?”

     連主子帶丫鬟的恭維了半日,走的時候又叫帶兩盒點心回去給孩子吃,陳展家的自覺有了臉面,倒是歡歡喜喜的就回去了。

    瑪瑙見陳展家的走了,才笑道:“這些個奶媽媽,最是麻煩,等閒夫人大爺也要給她臉面,越發就比主子還大了,只是若是由著她在外頭哭著鬧著,雖說是她沒臉面,少夫人難免又是給人議論,到底奶過大爺的。”

    鄭明珠笑道:“這也不是個糊塗的,大約是聽了不知道誰的挑撥,仗著有臉面,要來討恩典,也是比別的人尊貴的意思,其實略哄著些,知道道理,也就罷了,哪裡動不動就要打要殺的呢。罰了大爺的奶媽媽,誰臉上好看不成?只有那些實在不明白的糊塗東西,才要略施懲戒才是,家裡頭要一團和氣,才是大家子的道理。”

     陳頤雅在一邊聽著,直點頭。

    她是花姨娘養大的,驕縱慣了的人,只如今漸漸大了,見了這些事,頗覺得這樣子似乎不一定行得通,倒是聽鄭明珠說話,覺得很通透,一下子就明白了。

    那陳展家的走到二門上,就有一個媳婦悄悄張望,見陳展家的一臉喜色,不由的也歡喜起來,從角門子裡出去了。

    到下午的功夫,陳三老太太帶著媳婦,去了陳三老爺府,去見太夫人。

    太夫人有一肚子話想說,偏崔媽媽時刻不離的在這屋裡,她只得恨恨的看崔媽媽一眼:“你去廚房看看,燕窩粥熬好了沒。”

     崔媽媽站在門口,笑道:“綠荷正在廚房裡守著呢,好了自然端回來的。”

     太夫人又道:“三老太太來了,你去廚房瞧瞧有沒有好點心,上一些兒來。”

     崔媽媽見周圍連個小丫頭都沒有,猶豫了一下,果然去了。

    太夫人啐道:“呸,這個下作的毒婦,就是我那個好兒媳婦打發來看著我的,打發一次許多麻煩。”

     陳三老太太連忙道:“趁著她走開了,也別說閒話了,正經事要緊。有個好事兒說與嫂子聽,今兒一早我就聽說安哥兒的奶媽媽,有個兒媳婦,被安哥兒他媳婦打了板子,那邊府裡有個在二門上當差的媳婦子是我身邊管事媳婦的娘家嫂子,這陣子我許她錢財,又賞了些衣料之類,如今她總給我遞消息來。今兒我聽說了,叫她挑唆了這奶媽去找安哥兒媳婦鬧去,先前她又來回我,說是成了!”

     “成了?”太夫人有點迷糊的問:“成了便成了,有什麼關係麼?”

    陳三老太太笑道:“哎喲我的嫂子,當初我說什麼來著?如今看來,這個少夫人,可不就是沒主意的麼?先前照著以前的例罰了下人,如今被一個有臉面的媽媽子一鬧,就逼得改了主意,這樣好拿捏,嫂嫂還愁什麼呢?”

    陳三老太太得意的說:“我原是怕不穩妥,今兒聽說了那件事,特地囑咐那媳婦去鼓動那奶媽子去找她鬧的,反正是她們家的人,就是鬧的不好看,也是她們家丟人,可傷不了我們一絲一毫,如今越發試出來,這個少夫人果然是個沒主意好拿捏的,沒了人撐腰,一個奶媽子都能辦成事兒,您老人家出馬,那還不是輕而易舉?”

    太夫人笑道:“還是弟妹有智謀!果然想的周到,照如此說,前兒說的那事,竟就該辦了?”

     陳三老太太笑道:“可不是,趁著如今,您那兒媳婦一時回不來,咱們先去那邊府裡頭,把她拿捏住了,再把侯府接掌了來,雖說您老人家是太夫人,管著侯府那是名正言順的,可到底有日子沒在那邊了,換管事換丫鬟的,可不要日子麼?早一日自然就好一日,待得您那兒媳婦回來,人也換完了,事也都辦好了,她能做什麼呢?再怎麼著,您也是婆婆。還怕誰去?她還不是只得老老實實的了。”

     太夫人聽的喜滋滋的道:“果然慮的周全,想來她那樣一個年輕媳婦,又沒經過什麼事,家裡婆婆和相公都不在,有事自然慌了手腳,且那樣難得才得了個哥兒,如何捨得,必是只得應了才是。”

     一時商議已定,不過天色也晚了,就約了第二日前往侯府。

    太夫人已經沒了人手,也就只有依賴著陳三老太太與她拉場子了。

    崔媽媽在窗子外頭聽了,啐了一口,瞧著一個小丫頭子走過來,招手把她叫過來,跟她說了兩句話兒,那小丫頭忙點點頭跑了。

    她自己捧著一碟子點心,慢慢的進了屋去,太夫人自然什麼話也不說了,只與陳三老太太長篇大論的說著家常,倒是兩個人都一臉的喜氣。
沖撞

    太夫人一早就叫人換了衣服,梳了頭髮,就要去侯府,崔媽媽笑勸道:“太夫人去侯府做什麼,有什麼要吩咐的,只管打發人去,或是叫那邊的管家過來吩咐就是了。侯府在城那邊,只怕勞動著。”

     太夫人現在是一跟她說話就一肚子的氣,便冷笑道:“我沒那麼大體面,叫得動誰?”

     只是催著人備車去侯府,又打發人去接了陳三老太太一家子,崔媽媽只得跟在後頭伺候了去。

    因崔媽媽不能跟主子一輛車,正是便宜時候,太夫人忙叫人把陳三老太太接到車上,那陳三老太太上車來就笑道:“恭喜大嫂,眼看著就能回侯府了。”

     太夫人笑道:“那原是你出的計謀好,我只想著,還有一點兒疏漏,只怕到時候說了不大好,趁著如今,先問問你。 ”

    “有什麼?”陳三老太太問:“大嫂這是在擔心什麼呢?老祖宗要把小輩養在自己跟前,那是天經地義,家家戶戶都有的例子,並不是咱們家異想天開,她能有什麼話來回您老人家呢?她敢說一個不字,那就是不孝,現成的把柄就遞了過來,憑她是誰,身份再高,這忤逆二字她也當不起的。”

     這個便是太夫人和陳三老太太商量過的完美計策,老祖宗要抱孫輩在膝下教養,那是常有的事,一是老祖宗養大了孩子們,如今老了寂寞,有個孩子膝下承歡,也是孝敬的意思,二來,又能加重孩子們的身份,都是好事。

    當然這種好事,對武安侯家來說完全就是兩碼事了。一旦哥兒養在太夫人跟前了,生死由了她,鄭明珠何事敢強?自然事事都得聽太夫人吩咐,又何愁武安侯府不趕緊著把太夫人接回去呢?

    抱走寶哥兒,真是一舉多得的好事兒。

    可是這樣的事,武安侯府並沒有拒絕的餘地,就是陳夫人,也不能明著拒絕的,只不過太夫人與陳夫人交手久了,敗北也多,生怕有什麼漏洞給陳夫人抓住,功虧一簣罷了,是以才覺得如今正是天賜良機。

    如今趁著陳夫人陳頤安都不在帝都,沒有人給鄭明珠撐腰,她一個年輕的新媳婦,憑她身份再高,就是藉她一個膽子,又如何敢忤逆老祖宗呢?

    說起來,在陳夫人剛生下陳頤安的時候,太夫人就使過這一招了,當時雖說太夫人也陰過陳夫人不少次,到底一家子麵兒上還是和睦的,陳夫人也並不敢說一個不字,只得讓太夫人把陳頤安抱了去,過了幾日,也不知怎麼回事,陳頤安好端端的睡在床上,就滾下床來,頭上腫起了一塊,陳夫人哭著去找老侯爺,這才把陳頤安接了回去。

    為此事,老侯爺發了脾氣,夫妻也生了嫌隙。

    太夫人這二十年來一直懷疑是陳夫人支使丫鬟說哥兒摔著了的,不然,剛出月子的孩子,自己哪裡滾的下床來?

    此事且不管,只看如今,老侯爺沒了,她還是侯府的太夫人,誰還能強著她不許抱走孩子?

    太夫人便道:“別的也罷了,我想著,要是她又用宗室身份來檔我怎麼辦?要是說這孩子有天家血脈,須得上奏,那……”

     太夫人吃一塹長一智,有了除夕當晚鄭明珠用宗室身份逼的她丟了臉面,此時不免也有點擔憂起來。

    陳三老太太笑道:“大嫂真是多慮,上奏又如何?宗室裡頭這也是常有的事,別說以往有皇子公主養在太后跟前的,就是如今的公主,親王妃,親自教養孫兒的也不少,且大嫂別忘了,前兒初八才去了寧國公府,寧國公的老祖宗也不是親祖母,瑞和縣主的嫡子還不是抱給老祖宗養著呢麼?”

     是以,陳三老太太得意的笑道:“宗室身份又如何,這話兒一說,咱們包管叫她說不出話來才是。”

     太夫人高興的道:“弟妹說的不錯,果然是沒一絲兒遺漏,怎麼想都想不出她能有什麼法子檔了我,若有半個不字,這忤逆的罪名就再跑不掉了。”

     陳三老太太恭維道:“大嫂說的不錯,成了咱們入主侯府,依然是老祖宗,誰也不敢不敬您,不成,那也是她們的罪名,不管如何,都是咱們的好處呢。”

     越發說的熱辣辣的歡喜起來。

    太夫人到的時候,鄭明珠正在甘蘭院聽人回事兒,自前日打發了幾個賭錢會局的,又當著一院子的媳婦收拾了王敬有家的,眾人如何還敢小看鄭明珠?

    都忖度自己如何有王敬有家的體面,那可是夫人身邊伺候過的貼身丫鬟出來做的管事娘子,與夫人情分不同,少夫人也當場給她沒臉,誰又是比她更有臉的不成?

    有些原打量著少夫人好性兒,或許可以趁機渾水摸魚的,都不由的熄了心思。

    聽著外頭報太夫人來了,鄭明珠便款款的站起來,吩咐道:“請太夫人到正房坐了。”

     又打發外頭的管事媳婦們:“都散了,有事晚飯後再來回,瑪瑙你聽一聽,若是有實在要緊的,帶到上房來就是。”

     如今玲瓏嫁了人,如今正懷著身孕,不得進來伺候,不知不覺,鄭明珠漸漸倚重起瑪瑙來了。

    鄭明珠就帶著人前往榮安堂正廳,去見太夫人。

    鄭明珠走進去請了安,陳三老太太帶著兒媳婦也跟著一起來,太夫人便說:“怎麼你一個人來的,哥兒呢?怎麼不把哥兒抱來我瞧瞧。”

     鄭明珠吩咐丫鬟上茶,墨煙笑著親自去端了來。

    鄭明珠笑道:“哥兒吃了奶正睡呢,待大些了再抱來給太夫人請安吧。”

     太夫人便道:“便是睡著了,抱來看看也無妨,叫奶媽子小心些兒就是了。”

     說著就拿出太夫人的款兒來,立時吩咐鄭明珠帶進來的丫鬟:“你們不拘哪一個,立即去傳哥兒的奶媽把哥兒給我抱來。”

     墨煙跟珊瑚當沒聽見似的,低著頭站在鄭明珠身後。

    太夫人怒道:“你們都是聾子嗎,沒聽我使喚呢?”

     陳三老太太也道:“這侯府是什麼規矩,太夫人竟然使喚不動一個丫頭了,這是哪一家的到底,太夫人到底還是侯府的太夫人呢。”

     鄭明珠煩死了這個莫名其妙總愛上門來指手畫腳的什麼叔祖母了,理也懶得理她,只是對太夫人笑道:“夫人的規矩,咱們府裡的丫鬟,任事都不能亂,主子點了名兒做什麼就做什麼,主子沒點名,誰也不能亂接了做,剛才太夫人說不拘誰去傳,自然就沒人敢動的。太夫人也是管過家的,想必也知道,要是丫鬟們不拘吩咐到誰,就為著討好主子搶著做去,這府裡可不亂套了?”

     陳三老太太聽說,便隨手一指墨煙:“你,去傳哥兒的奶媽把哥兒給太夫人抱來。”

     墨煙福身道:“是。”

     卻不動彈,只是笑回道:“三老夫人,因哥兒吃了奶睡著了要睡兩個時辰才醒,少夫人便允了奶媽回去一個時辰,是不是先打發人去找她?”

     陳三老太太不耐煩的點頭:“那你就找去吧。”

     墨煙又道:“是。”

     接著問:“還請三老夫人示下,奶媽住在府外頭,要打發小廝出去找,派誰去才好呢?”

     陳三老太太怒道:“這是你們家的事,問我做什麼!”

     墨煙笑道:“因為奴婢也不知道,我們家的事,為什麼是三老夫人在管。因是新的章程,奴婢自然要問個清楚。”

    登時把陳三老太太噎了個仰倒。

    雖說是長輩,那是早分了家的族叔祖母,在這侯府大刺刺的吩咐人,自己也要看看有沒有那個臉面。

    墨煙可不是個不敢說話的丫頭,相反,她說起話來,那是一套一套的。

    陳三老太太氣的一臉紫漲,太夫人也惱怒的道:“這就是你j□j出來的丫頭?竟是這樣無禮。”

     鄭明珠這才笑道:“罷了,墨煙你就去傳吧,給哥兒多穿一件衣服,雖說天熱,也別吹了風。”

     墨煙這才嘀嘀咕咕的下去了,嘴裡說著:“不知哪門子的長輩,明知哥兒睡著,也要抱出來,哪有半點兒疼愛晚輩的心思,十里八里遠的跑來擺譜……”

     一路嘀咕著出去了。

    太夫人臉色極不好看,便道:“我就知道,如今的侯府越發的沒個規矩!”

     陳三老太太附和道:“可不是,我難得來一回,都能見著這樣不守規矩,不敬主子的丫鬟,果然還是大嫂明白,知道這樣的規矩,可養不好哥兒。”

     “可不是。”太夫人道:“這可是咱們侯府的長孫,今後是要給弟弟妹妹們做表率的,如何馬虎得?自是需要好生教導才是。”

     鄭明珠在一邊坐著聽著,一句話也不搭,只看她們表演。

    陳三老太太看她完全不理睬,又對自己太夫人指著一個兒媳婦道:“太夫人說的是,這個馬虎不得,我就想著孩子們總歸年輕,不周到也是有的,少不得咱們做長輩的辛苦一點,為著兒孫也顧不得那許多了,她的長子就是我抱到身邊來養的,如今七八歲了,正在啟蒙,先生總讚他有禮懂事呢。”

     那兒媳婦忙站起來笑道:“是母親教導有方的緣故。”

     好無趣,鄭明珠掩著嘴,輕輕打了個呵欠。

    太夫人看著就滿心不舒服,只想著哥兒還沒抱來,不好提那事,且不訓斥她,便問:“安哥兒媳婦覺著是不是這個道理?”

    鄭明珠笑道:“自然是的。”

     太夫人得意的一笑,與陳三老太太交換了一個眼色。

    果然沒了人撐腰,就不敢說一個不字。

    太夫人等了半日,還沒等著人把寶哥兒抱來,不由的問道:“怎麼回事,這些丫鬟怎麼當差的,哥兒怎麼還沒抱來。”

     鄭明珠慢悠悠的說:“或是出去找奶媽子去了吧,太夫人若沒要緊事,便再坐坐。”

     回頭又吩咐道:“橫豎這會子沒事,告訴瑪瑙,有要緊些的事,帶到這邊來回我。”

     轉頭就對太夫人笑道:“如今夫人不在,府裡事多,我得聽聽看,太夫人請寬坐,我吩咐人安排午飯罷。”

     這太夫人明明就是衝著寶哥兒來的,難道這會子就抱了來讓她嚇著他?又沒瘋了,鄭明珠決定激她一激,早打發走早好。

    看她們演了半天戲了,總進不了正題,鄭明珠越發沒了耐性。

    果然,太夫人立時便道:“有什麼大事值得你這樣,連長輩都不顧了?”

     眼見的似乎要發作的樣子,陳三老太太連連的給她使眼色,脾氣要留著搶哥兒的時候發,現在就鬧起來,後頭就不好說了。

    太夫人也接收到了這信號,忍下了脾氣,連寶哥兒沒抱來都管不得了,只是道:“我今兒來就是不放心這個,別的也罷了,哥兒是我侯府的長孫,可不能輕忽,衣食教導都要精心才是,你們年輕,哪裡懂這些個,說不得我老婆子只得辛苦些,把哥兒養在跟前才放心呢。”

     雖然鄭明珠聽了崔媽媽的回話,知道太夫人是把主意打在了寶哥兒頭上,可是聽人說是一回事,如今親耳聽到,依然是按捺不住的耳根子後頭一股股的跳,真恨不得當場給這惡毒的老太婆兩個耳光。

    就為了她那一點見不得人的齷蹉心思,竟就想要生生害死她的孩兒?

    真是活佛都得氣出真火來。

    那陳三老太太得意的笑道:“既然太夫人這樣說了,安哥兒媳婦這便打發人,收拾些哥兒的衣服玩物,一併送到太夫人那邊兒去才好,安哥兒媳婦也不用怎麼惦記著,離的又不遠,常常看看去就罷了,這一年過了,府裡收拾出來迎了太夫人回府,哥兒自然跟著一道兒回來了,越發便宜了。 ”

     偏鄭明珠理都不理她,完全當她不存在,只是道:“太夫人要把寶哥兒抱去教養?”

     陳三老太太幫腔笑道:“老祖宗為著孩子們好,親自教養孫兒,曾孫也是常事,雖說勞累些,那也是為著看重哥兒的意思,說出去也是體面呢。”

     太夫人笑道:“可不是,前兒我到寧國公府裡赴宴,也是他們家哥兒的洗三禮,瑞和縣主就歡喜的跟來賀喜的長輩們說,她們家老祖宗喜歡哥兒的很,要親自教養呢,已經給宗人府上了折子,雖說還沒回過來,但老祖宗那裡,哥兒的屋子都收拾下來了,就要送去了呢,連寧婉郡主也是恭喜瑞和縣主有福呢。我瞧著,寧國公的老祖宗也不是哥兒的親祖母,可疼愛晚輩的心思是一絲兒不差的,真是與我一樣兒。我也知道,安哥兒媳婦你是上了玉牒的縣主,正正經經的天家血脈,寶哥兒自然也不同尋常哥兒,自然也是與瑞和縣主一樣,要往宗人府上折子的,想來這樣的事兒,哪家宗室都是有的,老祖宗喜歡哥兒,要親自教養,那是哥兒的福氣,再沒有不准的。”

     那如何一樣,寧國公府的老祖宗是郡主出身,位分氣派都有,瑞和縣主如何不願?

    鄭明珠暗自一笑,這老太太還挺會吸取教訓的,那一回用宗室親戚給了她沒臉,今兒搶先就說了出來堵她的嘴,倒是思慮的周全。

    鄭明珠就笑道:“太夫人說的是,太夫人要親自教養寶哥兒,是他的福氣,回頭我就上折子說一聲兒。”

     太夫人大喜,果然如此!

    陳三老太太說的果然不錯,她這樣年輕的媳婦,性子又軟弱,略遇一點子事就嚇的了不得,沒了婆婆和相公,真是一點兒也不敢違拗。

    不過也是,如今老侯爺不在了,誰還能大過自己不成?

    一時得意起來,太夫人便道:“既如此,這事就這樣定了,這就吩咐人把哥兒的衣服玩物收拾起來,一齊送過去,倒是便宜。”

     鄭明珠嘲諷的笑道: “太夫人想的周到。”

     太夫人得意的與陳三老太太對看了一眼,見事情完全是自己預料的軌道,不由的滿心歡喜,果然,這個孫媳婦,連略強硬的話也不敢說一句呢。

    正在此時,有個小丫鬟進來回道:“少夫人,清塵仙姑到了。”

     鄭明珠笑道:“怎麼偏這個時候到。”

     說著就站起來,對太夫人道:“倒是巧了,這清塵仙姑想來太夫人也知道,原是我外祖母孝章敬皇后供奉在宮裡的,通神仙之術,帝都眾多夫人奶奶小姐們都以能盼得清塵仙姑的指點為傲,後來外祖母薨了,把清塵仙姑指給了我姨母平寧長公主,前兒我生了哥兒,姨母歡喜的很,又怕哥兒嬌氣,怕有東西作祟妨礙他,便請了清塵仙姑來,要給哥兒瞧一瞧,太夫人今兒巧了,不如也請清塵仙姑給瞧一瞧,越發添些福壽才好呢。”

     太夫人頓時歡喜起來,忙笑道:“還是安哥兒媳婦孝順,那就快請進來。”

     鄭明珠便親自到門口去迎。

    這位清塵仙姑,原只是個道姑,因著太后賞識,封了個仙姑,頗會看相算名之類,樣子約有四五十了,容長臉兒,穿著清逸的道袍,十分出塵的樣子。

    鄭明珠笑道:“仙姑降臨,還請上座才是。”

     清塵仙姑再三遜謝,方坐了鄭明珠下首。

    鄭明珠介紹道:“這是侯府的太夫人,今兒過來瞧哥兒,正是巧了,只怕還要勞動仙姑才是。”

     卻是完全不理睬陳三老太太,一個字也不提她。

    陳三老太太沒承想自己今日這樣好運,能碰上這樣的高人,哪裡捨得放過,拼命的給太夫人使眼色,指望提攜她一把,沒承想太夫人只管盯著清塵仙姑看著,一點兒也沒注意到。

    陳三老太太不得不開口博取注意力,笑道:“難得仙姑降臨,侄孫媳婦兒該預備香茶才是。”

     沒承想鄭明珠鐵了心的不肯理會她,清塵仙姑倒是看了她一眼,卻見鄭明珠當沒聽到,她常年混跡貴冑豪門,自然知道這是個不需理會的人物,便收回目光,只含笑聽鄭明珠說話。

    陳三老太太鬧了個沒臉,氣的想要拂袖而去,又捨不得走,訕訕的坐在那裡,當沒事人一般兒。

    鄭明珠笑道:“已經打發人去抱哥兒過來了,既然太夫人在這裡,便勞動仙姑看一看吧?”

    清塵仙姑稽首道:“少夫人客氣,貧道無非略窺天道,不敢當一個仙字。”

     說著站起來,打量太夫人幾眼,又笑道:“請出太夫人的左手看一看。”

     看了一回,又掐指算了一算,方笑道:“少夫人大喜,貴府太夫人乃是一生尊榮之象,猶如那上台階,是一回比一回更高,尤其是晚年尊貴,壽數八八,諸事順意,兒孫貴重,竟沒有一絲兒不好。”

     太夫人大喜,吉言誰不愛聽,尤其是仙姑的吉言,越發叫人歡喜,又暗指她能心願得償,順利奪得爵位,如何能不喜歡?

    陳三老太太越發聽得心癢癢,她說話又不管用,只得寄望於太夫人,指望太夫人幫她說一句話。

    偏生太夫人歡喜的上了頭,哪裡還想得到她?

    一會兒,有個小丫頭笑著跑進來報導:“哥兒來了。”

     便聽到有幼兒那種特有的軟軟的咦咦呀呀的聲音傳了進來,人剛走到台階上,丫鬟掀了簾子,才踏進來一步,剛才還笑著的寶哥兒突然哇的一聲就大哭起來。

    清塵仙姑臉色一凜,立時出聲道:“且別進來!”

     因說的慢了一步,奶媽不妨,已經抱著寶哥兒踏了進來,有點不知所措的看著眾人。

    鄭明珠反應的最快,忙說:“你快抱著哥兒退出去。”

     季六家的一慌,忙忙的點頭,兩三步走出去,似乎還被門檻絆了一下,慌的旁邊的丫鬟連忙扶了她,道:“媽媽可看好了走,摔著了哥兒如何了得。”

     季六家的站在台階底下,完全不知道這是怎麼了,一臉茫然,只是拍著哥兒,哄著他,寶哥兒出得門來,漸漸的就止了哭,只是一臉委屈,偶爾打一個哭嗝。

    鄭明珠不由的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清塵仙姑道:“且慢,待我先看一看哥兒再回少夫人。”

     說著也走出去,拉著寶哥兒細看,寶哥兒也不哭了,倒是眼睛滴溜溜的看著清塵仙姑,尤其是她手裡的拂塵,不由的就伸手去抓。

    清塵仙姑把寶哥兒細細看了一遍,手尤其看得仔細,才放開來,命季六家的:“你把哥兒抱回去吧。”

     季六家的不敢做主,只看著鄭明珠,鄭明珠便道:“也罷,仙姑既這樣說了,先抱回去罷,好生拍著他才是。”

     季六家的忙應了,抱著寶哥兒走了。

    太夫人在門檻上看著,回頭看一看陳三老太太,那老太太一臉的若有所思。

    清塵仙姑回了屋裡坐下,嘆道:“哥兒也是大富大貴的命格,只偏和太夫人犯沖呢,只怕是都太富貴了些,正是王不見王,實難相容。”

     太夫人有點反應不過來,清塵仙姑道:“先前哥兒在院子裡的時候不覺得,剛到門口我便見有紅光閃過,覺著有些不對,哥兒因年紀小,身上和眼睛都乾淨,竟比咱們都撞見的都早些,在門口就哭起來,是以我才叫他出去呢,沒承想那奶媽子沒主意,還是走了進來,竟就撞見了,只怕這兩日哥兒和太夫人,都會有些不好呢。”

    鄭明珠就急了:“就這樣碰一回,竟就這樣兒?這可如何了得,太夫人如今正說要親自教養寶哥兒呢。”

    清塵仙姑連連說:“這可使不得,單是見一回面,也是都不安生的樣子,若是養在太夫人膝下,哥兒和太夫人的福氣沖撞起來,那便是兩敗俱傷,誰也好不了,萬萬使不得萬萬使不得!”

     太夫人就有些呆了,剛剛還滿心歡喜的拿捏住了孫子媳婦,計劃進行的順利而完美無缺,這還不到一刻鐘,就連見寶哥兒一面都是損福氣的事了……這,這也未免太巧合了吧。

    陳三老太太受了半日冷落,此時窺見全程,不由的就冷笑道:“這倒也奇了,太夫人正說要親自教養哥兒,把哥兒抱到自己膝下來,就有人出來說這是損福氣的事,天下竟有這樣巧的事?莫不是安哥兒媳婦不想要老祖宗抱了哥兒走,故意這樣說的吧?”

     鄭明珠對她就不會那麼客氣了,登時臉一沉:“三叔祖母說話也有點分寸!清塵仙姑是曾受聖上御封的神仙,滿帝都的夫人小姐們誰不知道?三叔祖母既然見識不夠,就少說話為妙。”

     陳三老太太心中越發坐實了鄭明珠買通了這個仙姑的猜測,便道:“神仙?不就是在平寧長公主府裡伺候嗎?平寧長公主乃是安哥兒媳婦的親姨母,隨便吩咐一句,自然就有了,在太夫人跟前假惺惺的做戲,當別人都是傻子嗎?大嫂,您可信不得啊。”

     “你!”鄭明珠一臉著急,又急又氣,似乎被她抵的說不出話來,又怕得罪了仙姑,忙著回頭給清塵仙姑賠不是:“這是咱們家的一個親戚,沒什麼見識,仙姑不要與她一般見識才好。”

     清塵仙姑笑道:“天道之妙,凡人如何得知,既是不信,也與我無干。少夫人且想一想,或是懷著哥兒的時候,或是哥兒出世的時候,見著太夫人,可曾出事不曾?”

     因太夫人聽到陳熙華有了嫡孫,越發不高興,也根本不想來看他一眼,連面子也懶得做,寶哥兒出世後,的確並沒有見過。

    鄭明珠忙道:“可不是,雖說出世後沒見過太夫人,可我懷著他的時候,見了兩回,太夫人竟中了風呢,幸而不算要緊。”

     清塵仙姑點頭道:“這就是了,幸而太夫人見哥兒少,時日長了,自就慢慢化解了,若是常見著,只怕就難說了。”

     鄭明珠嚇的了不得,忙回頭對太夫人說:“太夫人,這事兒可馬虎不得,損了寶哥兒的福氣是小事,倘或妨害到了太夫人,豈不事大?”

     太夫人一臉猶豫,陳三老太太在一邊冷笑道:“大嫂若是信了她們這樣做戲,這件事可就做不成了?大嫂細想想,可要緊不要緊呢?”

     太夫人一時想到被迎回侯府的榮耀,想到陳熙華陳夫人都不得不低頭,想到整個侯府終於要在她的掌控之中了,想到她想了一輩子的爵位看見了曙光,如何不心動?可是又怕自己真的被妨礙到了福氣,就是有了爵位,有了侯府,也沒命享了?

    不行,就是沒命享了,也要奪回來才是,得了這些,就是被損些福氣也值得!

    太夫人下了決心,便要開口說話,不料突然就腹中一陣絞痛,不由的哎喲一聲,手就撐到了桌子上彎下腰來。

    一屋子的人都慌的了不得,團團的圍了上去,一疊聲的叫著:“太夫人,太夫人,您這是怎麼了?”

     “快請太醫來?”

    “太夫人,快坐下來……”

     太夫人臉色青白,額上豆大的汗珠子,腹痛如絞,似乎有什麼要立時衝出來了一般,死死的抓住一個丫鬟,從牙縫裡擠出聲音:“快扶我去淨房!快……”

     話音還沒落,只聽到噗呲啪啦的聲音,一股惡臭在房裡瀰漫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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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也惱了

    鄭明珠咬牙忍笑,還在一邊讓清塵仙姑:“倒是損了仙姑清淨,且去我那邊屋子坐坐罷。”

     清塵仙姑稽首道:“唉,這也衝撞的太厲害了,不僅哥兒鬧的厲害,太夫人竟也這樣兒,可如何得了啊。如今太夫人既不好了,少夫人自然是要忙的,如何還敢耽擱,貧道這便告辭了。”

     鄭明珠忙親自送她出去。

    等著丫鬟們把裡頭收拾了,重新熏了香,她才肯進去。

    陳三老太太站在一邊,臉陣青陣紅,剛才還鐵齒銅牙的說著這些都是哄人的事,太夫人立刻就發作成這樣……

     可不論如何,不管真假,太夫人當著人這樣發作了一番,鄭明珠不給寶哥兒,那真是太天經地義的事了,任誰也挑不出她一個錯兒來。

    就算人家做了手腳又如何,既著了道兒,那就是人家的道理了。

    陳三老太太牙都快咬碎了!沒承想,竟小看了這個年輕媳婦,原以為她是極好拿捏的,卻如此大意,栽到了她手裡。

    鄭明珠哪裡理她,壓根當這屋裡沒這個人,這個莫名其妙的老婆子,上趕著作死。

    一時蘇太醫來了,鄭明珠忙介紹道:“這位小蘇大人,如今已經是太醫院一等一的高手了,就是聖上有點什麼要緊的,也指了名要小蘇大人去瞧呢,等閒是請不到的,今兒為著太夫人,我動用了侯爺的名帖,才請了來呢。”

     蘇太醫一臉謙遜的道:“名帖不敢當,縣主只管吩咐。”

     太夫人虛弱的說:“有勞大人。”

     蘇太醫坐下來給太夫人請脈,診了半日,疑惑道:“太夫人身子康健,脈像極穩的,哪有什麼要緊,縣主莫不是傳錯了?”

     鄭明珠急的了不得,完全是一副孝順媳婦的模樣兒:“怎麼會?剛才太夫人突然肚子疼的很,腰都直不起來,一屋子人都看見了,且連去淨房都來不及呢,就這會子,臉色還不好呢。蘇大人再細瞧瞧?”

     蘇太醫更疑惑了,便道:“縣主既這樣說,那下官便再診一診。”

     便再請出太夫人的手來,診了右手診左手,一臉疑惑,實在診不出什麼來,只得說:“請太夫人金面瞧一瞧。”

     剛瞧了一眼,太夫人肚子又絞痛起來,頓時又忙忙的奔淨房去了。

    片刻後出來躺著,聽那蘇太醫一臉慚愧的說:“下官才疏學淺,委實沒見過這樣的症候,實在是脈像上一點兒也瞧不出來的,偏又有症候,臉色又這樣不好。說起來,倒有些像是下官早年在鄉里見過的一例症候呢?”

     鄭明珠忙請教,蘇太醫便道:“那一回是在鄉間,有個村民那日進了山,晚間回來後便叫頭疼,叫了半夜,家里人唬的了不得,我那些日子正在那邊村里收三七,晚間宿在村里,他媳婦就來請我去看,看了一回,我也是怎麼診脈也診不出來,也不知是什麼疑難雜症,後來他們村里的村長過來看了,倒是說那山上原有山魈作祟,是不是撞著了?便叫人拿了紙錢到山腳下燒了送客,才一刻鐘,那人竟就好了!我才知道,這些神佛還真是有的。”

     鄭明珠合掌直念阿彌陀佛:“可不就是先前清塵仙姑說的那話?太夫人真是就發作了,可見這神佛得罪不得啊。”

     太夫人受了這些罪,又聽了蘇太醫的一席話,早已慌的沒了主意,連忙問鄭明珠:“怎麼辦?可要了命了。”

     鄭明珠也是慌的了不得:“我先前就說,別的也罷了,妨礙到太夫人可如何了得,只有人不肯信,這也罷了,偏先前又說那些話,得罪了人家清塵仙姑,這會子再要求上門去,人家不理怎麼辦?”

     急的團團轉。

    太夫人簡直就是面如金紙,氣若游絲了,慢慢道:“安哥兒媳婦你最孝順的,便是破著沒臉,也要去求一求才好啊。”

     說著腹中一痛。頓時又奔淨房去了。

    這樣年齡如何經得起這樣子,出來已經是渾身軟的沒一絲力氣了,兩個丫鬟架著,身上一股子臭味,鄭明珠只得說:“為著太夫人,自是寧肯沒了臉面,也要去的,只是先前倒也不是我得罪的仙姑,只怕單我去了,清塵仙姑不肯消氣也是有的,這……”

     就拿眼睛看一看陳三老太太。

    太夫人此時哪裡顧得了別的,有氣無力的道:“你說的很是,三弟妹你去給仙姑磕個頭賠個罪,求仙姑饒恕了,替我想想法子吧。”

    陳三老太太眼見大勢已去,雖然還是掙扎著說:“大嫂您……”

     太夫人只恨不得立時就把身上痛苦都解了,哪裡還肯聽她勸解,立時道:“快去快去,恭敬些,磕幾個頭求恕了你,安哥兒媳婦,你要多說幾句好話啊。”

     鄭明珠恭敬的說:“是,為著太夫人,自然是要盡心盡力的。”

     這才帶著陳三老太太去了平寧長公主府。

    長公主府門戶自然森嚴,鄭明珠稟了來意,一位姓張的女官道:“仙姑回來,便說沾了塵埃,如今已在清淨庵閉門靜心了,縣主請回吧。”

     鄭明珠賠笑道:“因我家老祖宗要緊的事,需仙姑指點,還請無論如何稟一聲兒。”

     到底是縣主,又是公主一直疼愛的縣主,那張女官也不好過於拿喬,只是道:“既如此,縣主寬坐,我去稟仙姑。”

     過了片刻,張女官過來請鄭明珠:“仙姑請縣主裡面說話。”

     鄭明珠站起來,陳三老太太也跟著站起來,張女官冷道:“仙姑隻請縣主一人進庵。”

     陳三老太太只得繼續訕訕的坐下,鄭明珠去了半晌,倒是帶了個小道童出來,五、六歲的樣子,粉妝玉琢,像是畫上的金童似的,穿著小小的道服,十分可愛。

    那道童說:“因著縣主說了太夫人的症候,仙姑焚香燒符求了上天,得了指示,原是先前有人不敬神明,得罪了上天,才落到了太夫人身上,如今須得誠意求了天上的神明,才得好,如今已經卜到了方位,就在太夫人現處方位東邊五十丈處,跪六個時辰,磕一百個頭,方得誠心。”

     鄭明珠和丫鬟們的目光都看向了陳三老太太。

    陳三老太太跳起來:“你!你胡說!哪有這樣的事。”

     鄭明珠不理她,只對那道童微微躬身道:“多謝小師傅解惑。”

     道童老氣橫秋的說:“成與不成,端看這心誠與不誠了。”

     說完就回去了。

    鄭明珠這才慢悠悠的說:“我已經盡力了,若是三叔祖母不想太夫人好呢,只管不跪罷了,墨煙,你把三老夫人帶到地方去,我去把這事回太夫人。”

     三老夫人一張臉紫漲,她覺得,什麼衝撞,什麼症候,什麼得罪神明,這完全是鄭明珠設的一個局,整太夫人也整她,可是現在,輪到她不能說不了。

    太夫人現在病重,暫時在榮安堂不能移動,榮安堂東邊五十丈,就是武安侯府的大門口,這一天,武安侯府平日里緊閉的大門打開著,胡同里來來往往的行人經過武安侯府的大門口,都不由的駐足,好奇的往裡看。

    門檻裡頭的院子裡跪著一個四十多歲的婦人,不僅是來往行人,就是府裡的媳婦丫鬟小子們,也探頭探腦竊竊私語。

    “這是誰啊?”

     “聽說是侯爺的嬸娘,早就分了家出去的了……”

     “那怎麼跑到咱們家來跪著?”

    “那誰知道呢。”

     “我倒是今兒一早看她跟著太夫人一臉得意的進門來呢,誰知我忙了一上午,回頭就見她在這裡跪著了。”

     “你們知道個屁!”說話的是一個看起來管事模樣的人:“去去去,別聚在這裡,這是主子們之間的事,也是你們議論得的?”

     一天就是知道內情的,於是就有機靈的小子倒了茶來:“宋叔定是知道的?趁這會子沒什麼事,賞小的們一點兒聽聽?”

     眾人也都跟著捧,那管事的才坐下來,說:“這事兒也算不得什麼機密,太夫人只是趁著夫人不在,到咱們府裡來,聽說是要抱走大哥兒。”

     “哎喲,這怎麼得了,少夫人就是性子再好,也不肯應呀。”

     “可不是,太夫人也罷了,是咱們府裡的老祖宗,少夫人再不情願,也得慢慢兒的來。”管事的說,一邊又壓低聲音道:“偏有人啊,拿著雞毛當令箭,狐假虎威,跟著在後頭搖旗吶喊助威,少夫人可不就惱了麼。”

     眾人頓時明白了,不由的哄笑起來。

    此時在榮安堂,鄭明珠坐在榻邊,輕聲細語的給太夫人解釋:“我去求了半日清塵仙姑,連公主的臉面都使了,仙姑才肯見我,阿彌陀佛,為著太夫人,再委屈也只有罷了,只仙姑說了,惱的不是她,是天上的神明,可把我嚇的了不得,只得再三求她。”

     太夫人大約是好了點,有氣沒力的躺在榻上聽著,鄭明珠接著說:“仙姑焚香禱告了,才求下來一張符籙,命我燒了與太夫人吃,說是這符籙靈不靈要看神明的意思,她也無能為力,只是她好歹得窺天道,聽了指示,要得罪神明的人在算出的方位跪著,求的神明應了,太夫人也就好了。”

    鄭明珠小心的給太夫人掖了掖被子,笑道:“也虧得三叔祖母的孝心,為著太夫人康健,如今已經在那邊跪著求神明了,看起來,太夫人竟就好了也未可知。”

     太夫人有氣無力的道:“倒是難為她了。”

    鄭明珠道:“唉,當時她說那些話,也太不仔細了,清塵仙姑是何等人?怎可這樣褻瀆呢?可把我嚇壞了,再三勸她,她只當我胡說,竟連神明也不信,如今怎麼著?感情沒衝撞在她身上,她是不怕的?幸而公主還有幾分面子,求得了仙姑,不然這樣下去,太夫人本來就不是什麼健壯身子,如何受得了?”

     說著就拭淚。

    太夫人道:“你是個好的,她也是一時糊塗,看在如今她為我祈福的份上,我也就不追究了。”

     鄭明珠笑一笑,站起來,吩咐丫鬟們好生伺候著,自己回甘蘭院去了。
帝都傳聞

    鄭明珠回了甘蘭院,在門口就看見小蘇太醫正坐在她的院子裡那顆大黃金樹下的石桌子旁喝茶呢。

    一身規矩的靛藍官袍竟也襯的他清朗俊逸,悠然的坐在那裡,頗有出塵之感。

    這五月的天氣到底有些熱,不過甘蘭院的樹木都有百年之齡,粗壯繁茂,樹蔭下倒是涼爽。鄭明珠走過去坐在他對面。

    桌上的茶是陳頤安慣用的鳳羽,一套天青底魚戲蓮葉通窯茶具放在桌子上,正冒著氤氳的熱氣。

    蘇太醫笑道:“剛去給哥兒請了平安脈,十分好,什麼都沒有,縣主請放心。”

     鄭明珠笑,她有什麼不放心的,倒是說:“多謝蘇大人的藥,蘇大人說兩刻鐘發作,果然就兩刻鐘,簡直絲毫不差。”

     蘇太醫笑道:“雕蟲小技罷了,倒是縣主計謀高明,今後貴太夫人想來再不敢看哥兒一眼了。”

     鄭明珠笑道:“這也是迫不得已,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今你安哥不在家裡,也只得我護著哥兒了。”

     翡翠從裡頭捧了個描金雕花盒子來,鄭明珠揭開蓋子,推到蘇太醫跟前,笑道:“這是謝禮。”

     香甜的杏子香味扑出來,盒子裡十個圓滾滾的糖球,靜靜的排成兩行,灑了雪白的糖霜,看起來漂亮極了,十分誘人。

    蘇太醫眼睛一亮:“這是五小姐的傑作吧?還是新花樣。”

     鄭明珠抿嘴笑道:“知道蘇大人喜歡我們家五姑娘做的東西,這是五姑娘做來給大爺的,便特地送一盒給蘇大人也嚐嚐。”

     說的很清楚,這是五小姐做給哥哥的,並不是做給蘇大人的。

    五姑娘雖說小,還不到男女不同席的年紀,但也是閨閣小姐,給了哥哥,就是哥哥的東西,送給外男更名正言順些。

    蘇太醫笑道:“縣主通透,下官信服。”

     送禮最好便是投其所好,尤其是對蘇太醫這樣的人才。

    今日合作無間,天衣無縫,兩人都笑起來。

    蘇太醫笑道:“聽說五小姐最聽縣主的吩咐,比侯夫人、安哥說話還好使呢?”

     “這是我和五妹妹的緣分。”鄭明珠笑,的確,蔫壞的陳頤敏最喜歡她,愛來玩愛給她送吃的來。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正在這個時候,陳頤敏的聲音從院子外頭由遠及近的傳過來:“嫂嫂嫂嫂,我來看寶哥兒了。”

     對,她也喜歡寶哥兒,天天要來看。

    說著話,陳頤敏跑了進來,剛踏進院子,卻見有個男子坐在院子裡,不由的就站住了,站在門口。

    後頭丫頭趕了上來:“小姐慢點兒,小心摔著了。”

     陳頤敏很有禮貌的道:“嫂嫂好。嫂嫂有客人,不用理我,我進去和哥兒玩。”

     鄭明珠笑道: “寶哥兒在裡頭炕上玩,五妹妹進去就是了。”

     五妹妹!

    蘇太醫霍然回首,把正往裡走的陳頤敏嚇的一頓,怯怯的忽閃著大眼睛,往後退了一步,似乎是被這樣的動作嚇到了,要繞著他走。

    一個五、六歲的胖乎乎的小丫頭!

    因天氣熱,陳頤敏只穿著銀紅撒花軟緞的小衣服,同樣花色撒腳褲子,露出半截雪白圓胖的胳膊,頭上紮著兩個包包頭,纏著紅珊瑚珠子,一張幾乎是正圓的蘋果臉,秀氣的小鼻子,花瓣般的嘴唇,胖乎乎的三頭身,一副無辜的什麼都不懂的模樣。

    這是五小姐?

    看蘇太醫呆滯的樣子,鄭明珠一臉慘不忍睹的神情,忙叫丫鬟:“帶小姐進去和哥兒玩。”

     蘇太醫完全是一副打擊過大回不過神的模樣,喃喃的說:“這是五小姐?”

     鄭明珠點頭,她猜想,看來蘇太醫以為的五小姐,必然是蘭心蕙質,柳條兒般的身姿,娉婷嬝娜的擎著一隻碧玉盤,裡面是精工巧做的精緻點心,巧笑嫣然的坐於月下才對。

    沒承想是個跑來跑去的胖丫頭?

    也不知道陳頤安是怎麼忽悠蘇太醫的,搞的他見了陳頤敏嚇的這樣兒。

    鄭明珠想了想,把那糖盒子的盒子蓋上,就預備拿回去算了,蘇太醫卻默默的伸手拿過來,放進懷裡,一句話也不說,失魂落魄的走了。

    陳頤敏跪在炕上,從窗子望出去,只看到醫生有些蕭索的背影。

    陳頤敏摸摸圓下巴,爬過去戳戳寶哥兒的胖臉,寶哥兒小手揮舞幾下,抓住了陳頤敏的手指,咯咯的笑起來。

    這一晚上上燈時分,太夫人的怪病也好了,鄭明珠打發人請了陳三嬸娘來服侍,這時候才能挪動,送回陳三老爺府裡去。

    陳三老太太丟夠了臉,跪的爬都爬不起來,讓兩個兒媳婦架著,也隨著太夫人悄悄兒的走了。

    第二日,武安侯府又忙忙碌碌的人進人出,說是哥兒病了,那一日見了太夫人就發起了高燒,請了醫生也不管用,又請了高僧做法,整鬧了兩三日。

    連宮裡的太子妃娘娘都被驚動了,又是賜藥又是打發人來瞧哥兒,沒幾日,滿帝都都知道了武安侯府分家出去的太夫人要抱了武安侯嫡長孫去養,沒料到命格有衝撞,竟連見都不能見,就這樣見一回,就兩個都病倒了。

    鄭明艷笑道:“其實細想起來,寶哥兒是侯府嫡長孫,自是個有福的,太夫人又是福壽雙全,這福氣沖撞起來,說不得承受不住,也是有的。”

     鄭明珠笑著點頭。

    寶哥兒有三個月大了,很活潑,因衣服穿的少,越發顯得肉嘟嘟的,把他放在炕上,也不愛鬧人,自己就能玩,一會兒就翻一個身,只要順利翻了身,就興奮的蹬腳揮手,鄭明珠便伸手拍拍他的背或是肚子以表鼓勵。

    因著寶哥兒病了,鄭明艷和林氏都打發了人來瞧,一時又會齊了來看她們娘倆,只見寶哥兒活潑的再炕上翻身,鄭明珠笑道:“這剛學會呢,他就自個兒玩的好玩。”

     又問林氏:“怎麼沒把琪哥兒帶來?”

     林氏笑道:“琪哥兒才真是有點不舒服呢,就留在家裡了。”

     琪哥兒快兩歲了,聰明的很,上回來,圍著寶哥兒摸了半天,一口一個弟弟,稀罕的了不得。

    鄭明珠忙問怎麼的,知道不過是瓜果吃多了有些拉肚子罷了,才放了心。

    林氏笑著說:“昨兒我去北昌侯府赴宴,有人問起你怎麼沒來,我就順嘴說了,你家哥兒被太夫人嚇病了,我瞧著,知道的人倒是不少,有人還問,怎麼哥兒都三個月大了,還沒見過太夫人麼?”

     林氏笑著拿了一顆葡萄慢慢的剝:“我便說,洗三的時候,我來這邊瞧你和哥兒,沒見太夫人,還特地問過,說是太夫人說身子不爽利,不來看哥兒了,到底是老祖宗,自然沒有為著哥兒勞動她老人家的道理。燕王世子妃就笑著說,你們帝都的風俗倒真奇怪,老祖宗既然平日里都不來看哥兒,又分家在那邊府裡了,怎麼一時又要抱了哥兒去養?我還以為總得老祖宗特別喜歡哥兒,才會想著抱哥兒在自己跟前養呢。”

    姑嫂三人都笑起來,林氏道:“我便說了,可不是嗎,那府裡頭夫人和姑爺月初又去了南京,如今一邊是太夫人病了,一邊又是哥兒病了,我家姑奶奶可慌的了不得,我今日吃了飯就得走,過去替她幫幫手。”

     林氏自己都說的很好笑,鄭明艷說:“這還是客氣的,昨兒我聽於家的少奶奶說,這也太不要臉了,分了家跟著自己親兒子住,還要想打前頭嫡子的孫子的主意?要說是名正言順的呢,怎麼人家侯夫人在的時候不去?這樣好笑,叫人哪隻眼睛瞧得上?”

     阿彌陀佛,鄭明珠想,如今滿帝都都知道了太夫人幹的好事,只怕要消停一下了。

    這樣名義上的長輩,一肚子惡毒心思,打又打不得,罵又罵不得,真是挺要命的。    林氏與鄭明艷來了半日,鄭明珠留她們吃了飯才走。

    晚間墨煙就遞了信來了,一封是南京曾家報喪的帖子,另一封是陳頤安寫的,算起來,去了也有大半個月了,鄭明珠忙拿來看,一篇裡頭有大半篇都在說兒子,鄭明珠就笑著把寶哥兒摟在懷裡,把他爹的話讀給他聽,寶哥兒哪裡聽得懂,扭一扭身子就去抓那紙,鄭明珠忙握住他的小手:“別搗亂,你爹第一回給咱們娘倆寫信呢,當心回來打你屁股。”

     這個小傢伙真是好奇的要命,什麼都要抓在手裡。

    陳夫人與陳頤安、陳頤嫻並趙二奶奶、衛姨媽等是六月初三到的南京曾家,老夫人是六月初九沒的,如今停靈弔喪出殯大約在月底也就完了,會趕在七月初啟程回帝都,八月十二是莊順公主下降的日子,耽擱不得。

    鄭明珠算了算,按律,外孫是外姓人,守過五七也就可嫁娶了,六月初七到八月十二,兩個多月,連七七都守過了,並不礙事。

    只陳夫人需服喪,那日不能穿吉服了。

    鄭明珠看完了信,見寶哥兒又在懷里東倒西歪的打瞌睡了,便交給奶媽子拍著哄他睡,自己去見侯爺。

    侯爺自然也是得了信兒的,見鄭明珠來回這件事,便道:“岳母仙逝,照著禮法服喪就是。”

     鄭明珠應了:“那媳婦就吩咐把府裡的陳設換一換,因慮著這件事,父親和弟弟妹妹們的衣服都是預備過的,這就叫人送去吧?”

     鄭明珠又請示道:“雖說二弟這裡只需守過五七就可嫁娶,只八月十二也還在服小功,是不是該與宗人府再行商議禮服並下人的服飾等?”

     陳熙華道:“寫個折子稟一稟為好,想來是有成例的,我依稀記得先帝朝有位公主下降前,也是駙馬家沒了一位長輩,只是公主是君,制度不同,似乎依然是依時行的禮。”

     鄭明珠本來就是在操持這件事,便點頭應了。

    果然過了兩日宗人府回話,照著成例,不用改了。

    正在此時,卻聽丫鬟來報:“三爺來了。”

    鄭明珠命請,在正廳裡見陳頤鴻大步走進來,道:“給嫂子請安,有件事要給嫂子說一聲。”

     鄭明珠就詫異,陳頤鴻能有什麼事要跟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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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宮

    陳頤鴻道:“大哥出門前囑咐我多看著些二哥,我這些日子就多留了點心眼,剛才我才知道,二哥寫了奏摺,明日要遞上去,是因著外祖母沒了,二哥因要給外祖母守孝一年,請推遲婚期的日子。因著爹爹這三日都留宿宮裡,消息不好遞進去,我已經打發人去宮外了,不知道遞不遞的進去,我想來想去,還是只得來與嫂子說。”

    陳頤青瘋了嗎?

    這樣打朝廷的臉面,這樣的奏摺遞上去,那就是明白的說我不想娶公主的意思了,鄭明珠一陣頭大。

    “三弟怎麼知道的?”鄭明珠不由問。

    陳頤鴻道:“大哥在外頭留有人手,如今暫時交給我看著。因留意到了跟二哥的小廝今兒辦的事不一樣,就來回我,我回來審了審,才知道的。 ”

     鄭明珠點頭問道:“三弟可有人手看住二弟?”

     陳頤鴻道:“若是嫂子吩咐,那自然是有的。”

     鄭明珠便道:“既如此,你悄悄兒的看住二弟,別的也不用管,只要不把奏摺遞上去就是了,今晚若是尋不到爹爹,你打發人跟我說,我明兒一早就進宮去給太子妃謝恩去,給爹爹遞消息。 ”

     陳頤鴻便應了去了。

    鄭明珠氣鼓鼓的回房裡去了,寶哥兒躺在炕上,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到處看,見娘進來,頓時依依呀呀的叫起來,小胳膊伸著要娘抱。

    季六家的在炕邊站著笑道:“哥兒會認人了呢。”

     鄭明珠過去抱了他起來,示意奶媽下去,她抱著胖兒子坐到窗下的椅子上想事情,一會兒摸摸他的胖臉:“你說你那二叔父到底什麼失心瘋?要為那女人守節不成?公主也不想娶,真是找死。”

     小傢伙哪裡聽得懂,倒是咧嘴笑,嘴角一溜晶瑩的口水。

    抱著可愛的兒子,鄭明珠再多的心事也沒了,在兒子臉上狠狠的親一口,逗的寶哥兒咯咯笑,鄭明珠貼著兒子的臉,喃喃的說:“你爹早些回來就好了,叫你爹打他一頓才好呢。”

     過一會兒,又實在是想不通:“他對那女人到底有多……就失心瘋成這樣?那女人都嫁了人了,他就是不娶公主,娶別的女人,能納妾,也把那女人納不進來啊,這是發什麼神經呢?”

     又過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喃喃自語:“就算沒嫁人,他也不會要了吧,未婚有孕,還是人家的……”

     未婚有孕……鄭明珠一怔,接著就是一凜,不由的就沉思起來。

    陳頤青她其實並不是很了解,知道他有一點小聰明,知道侯爺在宮裡幾日,因此才正經做這事。

    也知道陳頤青從小很受母親寵愛,說不定也有哥哥縱著,性格衝動、叛逆,往好聽了說,是熱血爽直,要是說句不好聽的,就是個二楞子。

    從當初高家小姐的事上看,陳頤青叫人哄一哄就能上當,年輕熱血,還一往情深,在陳家這些聰明人裡頭,顯得非常的格格不入。

    也真是怪了,陳熙華陳夫人都是聰明沉靜的人,陳頤安更是上萬個心眼子,怎麼陳頤青卻是這樣呢?

    簡直就不像這家子養出來的人似的。

    果然第二日一早陳頤鴻就打發人來回鄭明珠,昨晚消息倒是送到宮裡了,卻沒得到侯爺的回音,請少夫人斟酌是不是再去打聽一下。

    鄭明珠正在院子的廊下聽事兒,聽了回話,就打發忍冬安排人再去問一問,她回頭對院子裡頭的內院管事媽媽崔大娘說:“這幾日我聽到好幾家府上都有人染了時疫,許是天熱了,各人不妨,生冷用的多,多有病的,我想著,不如咱們府裡慣請的大夫請了來,給各屋裡貼身服侍的大丫鬟、小子們看一看,別的也罷了,府裡小姐們都是嬌貴的,身邊服侍的人染了病,或是自己不覺著,反倒小姐們受不住,也是有的,就連幾位爺,也都該瞧一瞧。”

     崔大娘沒接過這等差使,別人家都是給主子請平安脈,如今少夫人竟連下人也要診脈看看了?崔大娘是有點不以為然的,可是如今看起來,少夫人是極有主意的一個人,駁了她只怕反是自己沒臉,便笑道:“還是少夫人想的周到,體恤下人,疼愛哥兒姐兒們,只有一件,因往年裡沒有這個成例,我也沒什麼章程,還要請少夫人示下,看哪一些?到哪一等?”

     鄭明珠嘆道:“我也知道沒這個成例,大娘疑惑也是有的,只是如今夫人不在家裡,把這些事都交了給我,別的也罷了,若是小姐們,爺們有個不好的,就是大事,不如早些籌劃的好,我想著,咱們府里人也多,不過近身服侍的也就是一等、二等的丫鬟、小子,再有就是廚房裡要緊,也就這些人吧,大約一兩天的功夫也就完事了。看完了再請大夫開些清熱解毒的湯藥,叫廚房裡熬了,全府裡每人都喝一碗,越發好些。這些昨兒我也與墨煙說了幾句,崔大娘若是忙,就把對牌擱了給墨煙,叫她操持去,回頭再給大娘回話。”

     崔大娘忙應了,又笑道:“怎麼敢當,也就是咱們商量著斟酌著辦罷了。”

     墨煙如今是陳頤安外書房的管事大丫鬟,少夫人房裡的事也總找著她,十分倚重,正是炙手可熱的人物,便是崔大娘也不敢怠慢她。

    墨煙早得了鄭明珠吩咐,笑嘻嘻的說:“我替大娘跑個腿兒。”

     鄭明珠吩咐完了,聽了些回話,忍冬就進來回話了:“回少夫人,小的在宮門外頭打聽著,找到了侯爺身邊服侍的循長,說是侯爺昨晚在上書房伺候,進不去,今兒下了朝倒是遞了個眼色,可一時還出不來,說不了話。”

     鄭明珠道:“你打發人去尋三爺,跟他說我進宮去一趟,請三爺務必看好了,若是有要緊的,只管動手,萬萬不能遞出東西去。”

     這真是麻煩事,鄭明珠雖是長嫂,也不敢妄動,這事兒並沒有鬧出來,若是她此時貿然禁錮陳頤青,陳頤青卻說並沒有要遞奏摺,鄭明珠就麻煩了。

    二則侯爺在家,萬沒有越過侯爺對他的兒子動手的道理,但又不敢再拖,只怕夜長夢多,陳頤青真鬧起來,真是動手也不是,不動手也不是,是以再麻煩,穩妥起見,鄭明珠也只得進宮去一趟。

    且前兒太子妃賜了藥,兩次打發女官來看寶哥兒,又吩咐她得閒了帶寶哥兒進宮給她瞧瞧,也就正好去一趟。

    寶哥兒難得出門,興奮的了不得,坐在轎子裡只是想看外頭,鄭明珠掀一條縫給他瞧,他就不鬧了,撲在窗子跟前動也不動。

    鄭明珠愛憐的摸摸他的腦袋。

    因著是太子妃有吩咐,鄭明珠進宮十分順利,東宮的大太監早等在內宮門口,直接把轎子引進內門,鄭明珠進了東宮,並沒有看見太子妃,有女官迎上來笑道:“奴婢給縣主請安,太子妃說了,縣主不是外人,直接進去說話就是。”

     引著鄭明珠進了東邊偏殿,鄭明珠進門就見睿郡王坐在炕上,手裡扯著一個什麼東西,聚精會神,有人進來也沒反應。

    太子妃見了寶哥兒,圓圓胖胖,虎頭虎腦的,圓滾滾的眼睛,十分有精神的樣子,果然愛的了不得,摟過來就親:“哎喲,這麼沉!全哥兒三個月的時候可沒這麼重。”

     睿郡王的小名全哥兒。

    大約是聽到自己的名字,全哥兒抬了頭起來,然後就丟掉手裡的東西,向太子妃爬過去,太子妃笑道:“全哥兒來看你弟弟。”

     全哥兒其實長的也好,雖說不像寶哥兒生下來就比別的孩子都大些,但還是長的圓滾滾的,此時胖乎乎的手指伸出來去摸寶哥兒的臉,嘴裡呀呀的叫兩聲,很稀奇的樣子。

    奶媽又把小郡主抱了進來,小郡主還不到兩歲,粉嘟嘟的,長了一雙又黑又大的眼睛,小小的下巴,活脫脫一個美人胚子。太子妃把她也放到炕上,她就跟全哥兒一邊一個,圍著寶哥兒。

    偏寶哥兒一點不怕生,見了小姐姐小哥哥,歡喜的蹬腿揮手,嘴裡也呀呀的附和著,就好像和全哥兒對答一般。

    太子妃和鄭明珠都看得喜歡。

    太子妃笑道:“表妹坐吧,叫他們幾個自個兒玩,媛姐兒很會哄哥兒。我前兒就想著叫你進來說說話,看看哥兒,也問問家裡好?不過想著舅母不在家,你應付屋裡應付外頭,還要應付你們家那老太太,自不像我這樣閒,倒也不好總叫你。寶哥兒可大好了?不過看他這精神頭子,想必是沒什麼事了吧,可巧你今兒來了,倒免得我懸著心。要我說,這事兒你就應對的很好,你是孫子媳婦,話也沒有你多說一句的,且支吾過去,回頭表弟回來了,自然還有計較。唉,雖說大傢伙兒都知道你們家這是怎麼一回事,偏禮法在這裡放著,也是動不得的。”

     太子妃幾件事混在一塊兒說,若是別人,早聽得糊里糊塗的了,幸而鄭明珠是個明白的,倒是都聽懂了,她也不是愛訴苦的人,只是笑道:“娘娘說的是,不過是麻煩些,再挑不出我的理了,應付倒是不難的。且今兒我進宮來,一是瞧瞧娘娘、睿郡王和小郡主,二是替寶哥兒謝恩,多謝表姨想著他,三來還有一件事,來求娘娘。”

     太子妃是個爽利人,鄭明珠也不跟她繞圈子,既然走這門路進宮來,那自然是瞞不過的,且太子妃本來與陳夫人親厚,自是無妨的。

    太子妃聽她這樣說,就丟了個眼色過去,身邊的丫鬟們都悄悄的退了下去,連石榴也退到了門外,鄭明珠這才說:“因家裡有一點要緊事要討侯爺的示下,偏侯爺這幾日都在宮裡侍聖,一時遞不進去話,我才來回娘娘,有沒有法子不驚動別的人,給侯爺遞個話?”

     太子妃笑道: “這也不難,如今這宮裡是謹妃娘娘和榮妃娘娘做主,謹妃娘娘性子溫良,與我倒是投契,我打發人安排就是。”

     鄭明珠現在已經有點了解太子妃了,說著家常的時候,太子妃常常是一串一串說個沒完,別的人簡直插不進去話,真是正經話的時候,反是惜言如金,一句話裡頭就包含著許多的意思,非常值得揣摩。

    后宮的事,甚至涉及到要安排人進入聖上的議事的上書房,太子妃可以直接安排,那就幾乎可以說,太子妃通過謹妃的手,間接的控制了內宮。

    謹妃完全倒向了太子一黨,靜妃上一回和太子妃的對壘,元氣大傷,現在雖說生了雙胞胎皇子,重獲聖寵,但想來寵愛只限在她自己的寢宮之內,在整個內宮之中,就與從前差的遠了。

    鄭明珠十分高興,太子黨凡有進益,對她來說,都是好事。

    太子妃道:“表妹寫個條子,我打發人送茶進去,遞在舅舅手里便是。”

     鄭明珠自然不敢寫事情,只寫了陳頤青三個字,以陳熙華的精明,見費盡周折給他遞個條子上只有這個名字,自然是陳頤青出了事,而且必然急切,自會想法子出來尋自己的小廝,消息也就送到了。
宮裡現狀

    把事情交到了陳熙華手裡了,鄭明珠便不擔心了,和太子妃說起話來,自從貴妃降為靜嬪,又復位為靜妃,宮裡倒是不大不小的有些事兒,太子妃笑道:“父皇的安排自有道理,雖說是謹妃娘娘與榮妃娘娘主理宮務,不過也是謹妃娘娘掌印,榮妃娘娘為輔,平日里榮妃娘娘與靜妃娘娘常在一處說話,想必不會委屈了她。”

     唔,那就是說,聖上命榮妃和謹妃一起主理宮務,那就是謹妃為主,榮妃為輔,選榮妃,也是為了保全靜妃的安全和尊榮,真是用心良苦。

    但既然謹妃為主,那就是越發保全了太子一系的地位。

    帝王雖然寵愛靜妃,在一些無關緊要的事上給她體面,但還是將儲君與寵妃分的很清楚的。

    鄭明珠想了想,笑道:“那新進的淑妃娘娘呢?聽說出身書香世家,上回睿郡王出生的時候我見過,倒是十分大方有禮的。”

    “淑妃娘娘是個安靜的。”太子妃笑道:“平日里不大出來串門兒,也是個好伺候的,聽說彈的一手好琴,父皇有時政事乏了,常去聽一曲,她身邊有個丫鬟,是家裡帶進宮的,頗懂醫理,會一套極好的推拿按摩的手法,父皇還賞過一匣子珍珠給她,極有臉面。前兒有人薦了兩個丫鬟來,說是天香樓裡出來的徒弟,手藝極好,慣會做些小菜,我也送了淑妃娘娘一個,淑妃娘娘十分客氣,回頭就打發人送了一套進貢的緞金呢的斗篷,一件大的一件小的,外頭是買不到的,我瞧著好,給表妹留著呢,你跟寶哥兒穿正好。”

     鄭明珠忙推辭:“娘娘自己留著就是了,總想著我。 ”

     太子妃笑道:“我一向不愛這種素淨雅緻的顏色,倒是表妹常穿的色,且我跟媛姐兒穿了,全哥兒怎麼辦?他小氣的很,會哭的。”

     太子妃在支持淑妃奪寵,鄭明珠默默的想,與陳頤安那日說的話是一樣的。

    淑妃也是心知肚明,會投桃報李。

    早有宮女去捧了一個大大的藍色緞子包裹出來,交給門口的石榴,鄭明珠笑著站起來謝恩,正在此時,聽到炕上的小郡主哇的一聲哭起來:“娘……娘,弟弟……哇……”

     太子妃和鄭明珠都嚇了一跳,一齊轉過頭去看,小郡主坐在寶哥兒身邊,全哥兒整個壓在寶哥兒身上,一隻手扯住了小郡主的耳墜子,拉的小郡主頭都扯了下來,他還在嘻嘻的笑。

    寶哥兒被全哥兒壓了個結實,竟然沒哭,眼珠子烏溜溜的轉,盯著小郡主瞧,還伸手去摸她,似乎在說:“你別哭了呀。”

     太子妃兩步跨過去,伸手掰開全哥兒的手,把小郡主抱起來,全哥兒不妨突然這樣,嘴一扁,眼看就要哭了,鄭明珠連忙把寶哥兒也抱起來,卻沒料寶哥兒一隻手拉著全哥兒不放,還伸長了手去拍拍他的頭。

    這小子,倒是愛管閒事的很。

    鄭明珠忙坐下來,抱著寶哥兒,攬著全哥兒,讓他們拉著手玩兒,全哥兒就歡喜了,和寶哥兒依依呀呀的不知道說什麼。

    太子妃哄著媛姐兒,慢慢的哄的她不哭了,才笑道:“這個混世小魔星,這樣小就欺負你姐姐,回頭叫你爹打你屁股。”

     鄭明珠又想起來那件事,問道:“娘娘宮里新封的衛側妃,如今可還好?”

     太子妃笑一笑:“也就是那樣兒,不比別的側妃強,也不比別的側妃差,我瞧著,倒是個聰明人,前兒燕王世子那邊和你們家連著出了兩件事,她倒是來謝罪來著,我說:又不是你做的事,並不與你相干,你只管伺候好太子爺,自然是誰都挑不出你的錯處來。如今她倒是越發不出門了,過來請安的時候也坐在門口,離全哥兒更是遠遠的,從來不靠近三尺內。只要她識趣,我自也不會刁難她,橫豎就算沒了她,這宮裡自也有別的側妃,各種出身性情,我還對誰另眼相看不成?靜妃是靜妃,衛側妃是衛側妃,其實也都是各自的日子,只看她自個兒想不想得通了。”

     鄭明珠深以為然,外頭進來一個宮女回道:“小河子從上書房回來了,回縣主的話,武安侯老爺點了頭,請縣主放心回府就是。”

     鄭明珠總算放下一顆心來,那宮女見鄭明珠無話,又回太子妃:“吳側妃遣人來回娘娘,白才人似乎有些不大好,是不是宣太醫來瞧瞧。”

     太子妃就吩咐道:“那就取我的對牌宣太醫來給白才人瞧。”

     唔,太子妃重新理事了。

    看來這位吳側妃在太子妃懷孕期間掌了東宮大權,還是沒掌太久啊,也不知握熱了沒。

    太子妃轉頭一見鄭明珠亮晶晶的眼睛,一臉好像有什麼八卦快點告訴我的神情,不由的就笑了:“白才人是吳側妃宮中服侍的宮女,那回太子喝了酒,歇在吳側妃宮裡,吳側妃就遣了白才人服侍,上月查出來有了身孕,便封了才人的品級。”

     啊,她問的不是這種八卦啊,這種尷尬的八卦……鄭明珠忙笑道:“誰問這個呢,我是說,上回不是說娘娘有著身孕,吳側妃暫時理事麼?如今變了?”

     太子妃笑道:“既是暫理,那自是不長久的。”

     這樣淡淡道來,氣定神閒,真是叫人佩服。

    不一會兒,鄭明珠抱了寶哥兒告辭,全哥兒頗捨不得,拉著寶哥兒的手依依不捨,太子妃笑道:“他們哥兩倒是投契。”

     鄭明珠剛走到東宮前殿門口,就見太監引著小蘇太醫走甬路進來,見了鄭明珠,站著行禮道:“給縣主請安。”

     鄭明珠點點頭,說了一句話,看著他進去了,才問身邊的宮女:“東宮都是宣太醫都是宣蘇大人嗎?”

     那宮女笑回道:“自從蘇大人在太醫院供職以來,太子爺十分賞識,就是娘娘也說似乎有醫緣,懷著睿王爺的時候就總宣蘇大人。且上月睿王爺不大好,偏看不出有什麼問題,也吃得下奶,就是整天都一直哭,小聲的哼兩聲那種,臉又紅紅的,看起來難受的很,娘娘急的了不得,宣了蘇大人來看了看,說是取風,奴婢也不懂的,只聽到一耳朵,也沒給藥,就是在睿郡王身上捏了幾處,竟就不哭了,安穩的睡著了,第二日拉了一回肚子,便再也沒這樣著了,可不是好了麼?蘇大人真是妙手!便太陛下知道了,也很歡喜,賞了蘇大人一盤金子呢。如今咱們東宮誰有點不好了,都愛宣蘇大人進來伺候。”

     鄭明珠從宮門口走到轎子跟前,這位宮女對蘇大人的仰慕還沒說完,鄭明珠一句話也插不進去,只是想,到底是奴才像了主子的脾氣,話最多呢?還是她真是太仰慕蘇大人了呢?

    鄭明珠抱著寶哥兒回了府裡,陳頤鴻已經打發人來問了,又把今兒家裡頭的事兒回了鄭明珠,鄭明珠知道看住了陳頤青,便再沒有不放心的了。

    到了晚間,原本應該在宮裡的陳熙華竟然回府來了。

    剛到了家就傳鄭明珠來問話,鄭明珠回道:“媳婦是聽三弟說,二弟或是要做點什麼,便不放心,只得來宮裡尋爹爹。如今離二弟的好日子兩個月不到了,萬不能出什麼紕漏才是。”

     陳熙華道:“能有什麼紕漏?”

     鄭明珠低頭不語。

    陳熙華便吩咐傳陳頤鴻,陳頤鴻倒是老老實實的說:“兒子聽大哥吩咐,多看著二哥一些,昨兒審了二哥身邊的小子,聽說二哥要上本推遲婚期,兒子急了,才來回嫂子,嫂子吩咐看著二哥。”

     陳熙華大怒,啪的一拍桌子:“這個混賬!找死呢。”

     因是兄長的事,陳頤鴻不敢說話,鄭明珠便道:“爹爹息怒,到底還沒查實,且二弟這樣究竟是為了什麼,也還不知道,如今怎麼辦,還要爹爹示下。”

     按照鄭明珠的想法,那是寧願弄錯也不能放過的,但是她又不能這樣說,只有陳熙華才有這樣的資格。

    陳熙華也是果決之人,便說:“自是不能冒險,來人。”

     陳熙華身邊的貼身小廝進來躬身等著吩咐,陳熙華吩咐:“把平日里跟著二爺出門的和他身邊伺候筆墨的小子都給我帶來,你出去跟宋大和宋二說,叫他們去看著二爺,不許二爺出門,也不許遞東西出去。”

     那小廝應了,鄭明珠便說:“媳婦這便先回屋裡去了。”

     陳熙華道:“且別急,你與鴻哥兒都等著,還有處置。”

     一時帶了三個小廝進來,陳熙華威嚴無人可及,還沒到用刑的程度,那幾個小廝已經是後背都濕了一塊,陳熙華說:“二爺這兩日都在做些什麼?我聽說有些不尋常的事,如今給你們一個機會,讓你們說一說,若是有一個字不對,即刻拿出去打死!”

    為首的那個小廝是陳頤青的奶兄弟,平日里跟的最緊,此時額上豆大的汗珠子:“二爺這幾日都在屋裡讀書,只到外頭去了一回,並沒有做什麼,還求侯爺明示。”

     陳熙華就看了門口守著的那彪悍的大漢一眼,那人走進來,劈頭蓋臉給了那小廝七八個耳光,頓時臉腫的老高,牙都吐出來一顆,滿嘴是血,話都說不出來,只是磕頭。

    陳熙華淡淡的道:“這麼說,二爺並沒有寫折子要遞到朝廷去?”

     旁邊兩個小廝嚇的魂飛魄散,連連道:“侯爺饒命,二爺雖是寫了折子,只後來又悔了,並沒有遞出去,侯爺只管問二爺,小的們不敢有一字撒謊。”

     陳熙華面沉如水,吩咐人:“把這三個挑唆主子膽大妄為的小子給我關到後頭空屋子裡去。回頭閒了再來處置。”

     “侯爺饒命,侯爺饒命啊……”那三個小廝拼命求饒,抖的篩糠一般被拖了出去。

    陳熙華垂目想了一會兒,對鄭明珠說:“後日是親家舅爺襲爵擺酒的日子?你且打發人回一聲舅爺,到時候我自上門恭賀。”

     鄭明珠應是。

    卻是暗忖,兩家是極近的姻親,襲爵這樣的大事,陳熙華便不說自也是要去的,如今特別吩咐她打發人回去說,顯然就是在表示,找鄭明玉有事。

    倒是奇了,陳頤青的事兒,與鄭明玉有什麼相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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頤青的路

    鄭瑾是在臘月裡給鄭明朝娶了媳婦,過完了年,就上表辭爵的,再由聖上挽留、同意,加上宗人府、禮部等各種規矩辦下來,這個月初才正式由鄭明玉襲爵安國公。

    定在了六月二十二日擺三日酒宴請各府勳貴大員、故舊親朋等,鄭明珠是嫡親妹子,一早就抱著寶哥兒去娘家幫著招呼。

    林氏穿了鮮亮顏色的新服飾,越發顯得氣色極好,雍容嫻雅,鄭明珠見了林氏便笑道:“給國夫人道喜,國夫人真是氣派不凡。”

     林氏笑道:“既來賀喜,那還不趕緊跪下磕頭?”

     陳頤雅、陳頤貞、陳頤敏都在一邊笑。

    因陳夫人不在家,鄭明珠索性把家裡的小姐們都帶了出來逛逛,也透透氣。

    鄭明珠道:“給你一回臉面,就抖的這樣兒,給你送禮就不錯了,還想怎的?”

     說著奉上禮單。

    鄭明珠這自然是厚禮,林氏笑道:“姑奶奶回家就是喜事了,還送這些,也太周到了些。”

     一時又兩手拉著陳頤雅、陳頤貞看:“都是大姑娘了,到底是侯府小姐,氣派就是強些。”

    從手上抹下來一對兒通體瑩白的鑲赤金的玉鐲子,一人一個,笑道:“一點小東西,拿著賞人吧。”

     陳頤雅、陳頤貞都連忙拜謝了。

    林氏又拉著胖胖的陳頤敏看,捏捏她的臉:“喲,這麼可愛,真跟年畫上的娃娃似的。”

     丫鬟奉上一枚金鎖,打造的精緻的牡丹花樣子,林氏笑著給她戴上,陳頤敏大大的眼睛轉一轉,從荷包裡掏出一顆糖來,放在林氏的手裡:“謝謝舅太太。”

     林氏大約是給表禮的時候第一回收到謝禮,越發覺得這個孩子有趣,摟著她又問了些話,才笑著說:“裡頭也有小孩子,你跟她們吃果子去吧。”

     最後才抱過寶哥兒來,只是寶哥兒睡著了,抱著也抱不醒,只得親兩下算了,跟鄭明珠笑道:“琪哥兒惦記著要看弟弟呢,在裡頭廂房,叫奶媽抱過去吧。”

     林氏的丫鬟香桃便一手牽著陳頤敏,引著奶媽抱了寶哥兒進屋裡去。

    林氏這才問鄭明珠:“昨兒你打發人來跟你哥哥說的那事,究竟怎麼的?也值得巴巴的拿回來說?”

    鄭明珠道:“我還不知道究竟怎麼的呢。”

     遂把陳頤青這愣頭青的事兒細細的說給林氏聽,林氏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無所不知,說不定立刻就能解惑。

    果然林氏沒有辜負鄭明珠的期望,聽了笑道:“侯爺是動了真火了。”     鄭明珠表示洗耳恭聽。

    林氏道:“這個月因你哥哥襲了爵,自然與以往有些不同,聖上把錦山大營交了給你哥哥,你哥哥想著 建一支鋒銳騎兵營,已經寫了折子呈了禦覽,我聽說聖上若是準了,這支鋒銳騎兵營要交給疤面將軍凌宇來帶,那可最是個六親不認的閻王,軍法最嚴,當初因著平安公主的兒子不服軍令,就被他打了五十軍棍,險些打殘了,養了一個月才能下地,平安公主哭到御前去,聖上倒也不能責他,只得安慰妹妹了事。若是侯爺是想著這個主意,你們家二爺有的是苦頭吃了。不過放在軍營裡歷練過的,怎麼也要好許多。”

    咦,這倒是個好法子,鄭明珠眼睛一亮,放在軍營裡拘著陳頤青的確是個好法子,真論起來,鄭明珠覺得陳頤青人不壞,就是天真單純熱血衝動,愣頭青一個,就是給陳夫人寵壞了的。

    如今想一想,若是把陳頤青放在軍營裡,與外頭就不一樣了,在外頭有豬朋狗友捧著,遇事又有武安侯府的金字招牌,外人等閒不敢招惹,自然就越發隨心所欲。可在軍營裡,自有一套與外頭不一樣規矩與行事,都是熱血男兒,誰給你臉面呢?又是個極厲害的兵頭管著,該打該罰說一不二,或者能變的好了也未可知。

    有時候自己下不了手,只能交給下得了手的人下手了。

    且又有鄭明玉在最上頭照應,倒也不怕他出事。

    再說了,就退一步想,便是陳頤青在軍營裡沒什麼進益,總能把他拘著,免得生出事來。安生到娶了公主,有公主管著,也就不怕了。

    這是陳頤青的好處,可是若再往深一點想,若是陳頤青在軍隊裡有了寸進,別說陳頤青就此好了,便是陳頤安都會受益,倒是十分精妙的一個法子。

    鄭明珠越想越覺得好,虧的陳熙華這麼快就想出了這個主意,陳頤安果然和他爹是一個風格的,從來不單純為解決一件事而解決一件事,既然決定要做一件事,就考慮到各個方面的因素。

    如今把陳頤青丟進軍營裡操練到八月十二再回來成親就是了,反正這親事也並不需要他操持,只需要他洞房!

    鄭明珠想著陳頤青從今後的日子,實在忍不住要高興,瞧他辦的這些事兒,真是活該被閻王將軍管著!

    不過想到陳頤青辦的事兒,就難免想到鄭明朝,他們還真是頗有淵源呢,鄭明珠就笑道:“二弟如今可好?”

     林氏何等精乖的人,哪裡有不明白的,便笑道:“你且放心,你哥哥說了,此事定下來,必要把二弟送進去好生操練”

     鄭明珠抿嘴笑,阿彌陀佛,果然兄妹連心。

    正歡喜,便見鄭明艷走了進來,笑著見過了嫂嫂和大姐姐便笑道:“大姐姐倒是到的早,寶哥兒怎麼沒帶來?”

     鄭明珠笑道:“來了,進去跟哥哥姐姐們玩兒去了。”

     說著就吩咐翡翠進去把哥兒抱出來給姨媽請安。

    一邊打量鄭明艷兩眼,她依然如做姑娘的時候一般愛穿杏黃的衫兒,只是換了婦人的發式,烏鴉鴉的頭髮油光可鑑,帶著一朵碗口大的赤金嵌紅寶石海棠鬢花,一串殷紅的珊瑚珠子壓後面髮髻,雖是華麗,氣質依然是淡然的。

    或許是那種永遠氣定神閒不肯輕易動容的神情,叫人這般覺得。

    寶哥兒被抱了出來,大約難得有這麼多年紀小的孩子在一塊兒,寶哥兒覺得熱鬧有趣,心情很好,鄭明艷逗他的時候,很給面子的笑了幾回,叫人看著就喜歡。

    外頭有媳婦來尋林氏回話,鄭明珠笑道:“嫂嫂只管忙去,我和二妹妹說一會兒話,回頭人多了就出來幫手。”

     林氏果然出去了。

    寶哥兒玩了一會兒,大約是困了,開始嘰嘰咕咕的要哭不哭起來,鄭明珠忙抱起來,一下一下的拍著,季六家的要上來抱,鄭明珠卻道:“不妨,讓他就這樣睡。”

     鄭明艷摸摸寶哥兒的腦門,笑道:“還是大姐姐有福氣,一舉就得了麟兒。”

     她是第二回這樣說了,鄭明珠小聲問:“你還沒信兒?”

     算起來,鄭明艷嫁過來也整一年了,還沒喜訊兒,自是有點壓力的。

    鄭明艷搖頭,卻說:“如今且不急,現今這屋里人也多,待打發了兩個,消停些兒才能放心。”

     鄭明珠總覺得這個妹妹一直都沉穩從容,言語淡定,似乎就沒什麼難事似的,便笑道:“可是有主意了?”

     鄭明艷笑一笑:“大約就這幾日了。”

     果然是有主意了。

    鄭明珠這一年來與鄭明豔的來往中知道,燕五少並不是個荒唐的公子,只是少些沉穩,少些氣派,又因婚前屋裡就有好幾個通房,又有老太太賞的,親自做主抬的姨娘,倒是在親戚里頭,有了些少年風流的名聲。

    這也是鄭明玉和鄭明珠都十分看不上朱氏的一點,雖說是庶女,到底也是公府小姐,且女孩兒一生本就艱難,只顧著看著光鮮,卻不好生給她挑個姑爺,這一生就越發艱難了。

    燕家新貴,燕五少又是嫡子,這門親事外頭看起來實在光鮮,內裡卻難說的很。

    家裡頭有老祖宗在,未曾分家,是以兩層婆婆,七八個嬸娘、四五個嫂子,十來個堂嫂,小姑子排行都排到了十七八,鄭明珠聽著都頭皮發麻。

    姑爺屋里四個通房,一個妾室,妾室 是老太太賞的,自覺可比祖宗,通房裡頭,一個是從小兒服侍在少爺身邊的,兩個是婆婆給的,還有一個是姑母之類的長輩賞的,沒一個沒臉面的。

    聽說因少奶奶一年沒孕,婆婆就想給兩個通房抬姨娘,後來林氏來走了一遭兒,才罷了。

    自己這一房裡的嫂嫂,有個是婆婆的娘家親侄女兒,如今隨著婆婆管家,連大嫂都靠了後,鄭明艷是小兒媳婦,那自然是更輪不到她了。

    這樣一些關係隨手梳理下來,鄭明珠簡直瞠目結舌,這日子也真難過。

    所幸嫁了之後才發現,燕五少雖說有些風流名聲,卻也並不荒唐,也不是個蠢貨,對新婚妻子倒也敬重愛護,一個月也有大半個月都歇在正房,其他時候也有幾日歇在書房看書,姨娘那邊不過一月裡去過兩三回。

    “就是那個你剛嫁過來第二日晚上就說自己頭疼,打發丫鬟來請姑爺的姨娘?”鄭明珠問。

    鄭明艷笑道:“那晚我勸了五爺去看一看,第三日又肚子疼起來,五爺便惱了,說我又不是大夫,找我做什麼?打發小子請了三四個大夫來,叫她慢慢瞧。”

     咦,這燕五少倒也是個妙人。

    不過想來也是,鄭明艷到底是公府小姐,容貌也不差,又是新婚,燕五少決不至於蠢的就此丟下新婚妻子去守著一個姨娘。

    妻子對他來說,並不僅僅是一個女人,還有身後的公府,舅爺,連襟。

    一個姨娘如何與她比?

    秋姨娘為著這事兒被大太太叫去罵了一頓,倒是消停了一點兒,不過這些日子,聽說那秋姨娘尋了機會在老祖宗跟前哭訴了幾回少奶奶不容人,只管拘著爺們,大約老祖宗怕自己最偏疼的小孫子受了委屈,明里暗裡敲打過鄭明艷兩三回。

    所以鄭明艷惱了。

    鄭明珠對這個妹妹了解不多,倒是十分好奇她要做些什麼事,便笑道:“既如此,到時候若是有事兒,你只管打發人來跟我和嫂子說,正好如今我婆婆也不在家,出門也不用回長輩。”

    想著自己的清閒日子,家裡頭關係相對簡單,真是天大的福氣。
第一百九十一章

    陳熙華辦事自是雷厲風行,不到兩日就把陳頤青送了出去,又一氣發落了陳頤青院子裡伺候的大小丫鬟們。

    鄭明珠站在一邊伺候著,陳熙華道:“都是些不中用的,只會挑唆著主子不學好,日日只知淘氣,留著還了得,都給我打發了!安哥兒媳婦另挑好的來,倒也不用你管教,只先學一學規矩,待公主下降,都送到公主府去,請公主身邊的教養嬤嬤管教就是。”

     那些丫鬟們有哭著求饒的,有發著抖說不出話的,也有跪著低著頭,一動也不動的。只有一個直接就暈了過去。

    墨煙輕輕扯了扯鄭明珠的袖子,努努嘴兒。

    鄭明珠記得,墨煙前兒來跟她回過,府裡這麼查了一通,查的雞飛狗跳,有想盡法子不給查的,最後強著查了,果然有了身孕,只不過是和外院的小子私通的。

    也有一臉忐忑不得不查,查出來長出了一口氣的。

    而這樣的丫鬟,二爺房裡就有一個,看墨煙的暗示,想必就是這個了,鄭明珠打量了一下這個暈倒的丫鬟,倒是杏眼桃腮,頗有幾分姿色,穿戴也比其他丫鬟更華麗些,鄭明珠發現,她身上穿的桃紅的緞子裙子,並不是市面上買得到的貨色,鄭明珠就知道了,想必是主子賞的,家裡主母賞丫頭一兩件舊衣裳倒是正常,只是這樣明顯新的裙子,就古怪了。

    只不過再怎麼著,此時暈倒在塵埃,這樣亮麗奪目的新裙子也沒什麼意思了。

    鄭明珠也不知道她結果如何,陳熙華動了真怒,這些丫鬟不問青紅皂白統統發落,連發落去哪裡都不由鄭明珠過問,鄭明珠不過是旁觀了陳熙華的處理,然後看著人把她們連拖帶拉的帶走,然後奉命去重新挑一批新丫鬟。

    這還是鄭明珠第一次這麼明確明顯的感受到權貴的威勢,就算她早已在心理上對此有了足夠的認識,但依然沒有這一次這樣受到震撼。

    她多少次以侯府、縣主的權勢壓過人,也見 過陳夫人、陳頤安在府里處理人,但沒有哪一次有這一回陳熙華動怒的出手這樣叫她從心底里感覺到了不同。

    不給理由,不給機會,連坐同罰,連有沒有都不必查清楚,直接從上到下全部發落,今後陳頤青回來見到的全部是陌生的,由公主的人管教過的丫頭和小子,真是最大限度的就給陳頤青作亂設置了最大的屏障了。

    陳頤青的院子裡從裡到外丫鬟婆子小廝也有三四十人,這樣大的手筆,真叫人嘆為觀止,不過這也只是勳貴特權,若是一般平民,就算有這個心也沒這樣的權利。

    但是這一種處置方法的確給鄭明珠帶來的極大的震撼和深刻印象,連陳頤安比起來,都顯得格外溫柔。

    鄭明珠嘆息了兩三回,又忙著奉命去給陳頤青重新挑人了。

    這一回因新近的人多,府裡很是熱鬧了一番,有些家生子兒願意去服侍駙馬的,偏沒選上,有一些不願意去服侍駙馬的又選上了,又要選勤快老實的,又是容貌上略好的都不能要,免得硌了公主的眼。

    後來在家裡頭選了些,又買了一些,甚至還鄭明珠特地進了宮,與莊順公主說了一會子話,又去回了謹妃娘娘,謹妃贊武安侯府想的周到,為了公主不受委屈,提前兩個月就為駙馬新選了若干下人,又來請賜公主身邊常服侍的嬤嬤和宮女,到府管教下人,為著下人都能避諱公主的起居習慣之類,以免公主有一點兒的不自在。

    謹妃便派了公主身邊的一個教養嬤嬤,一個宮女前往武安侯府,管教府里新選出來的駙馬身邊服侍的人。

    第二日,聖上也下旨,賜了陳熙華和陳頤青若干東西。

    鄭明珠便鬆了一口氣,這事兒算是過了明路,就算是某些有心人打聽到了什麼,拿著往外說,也掀不起什麼風浪來了。

    又過了幾日輕鬆的日子,進了七月,鄭明珠板著手指頭算著陳頤安到底什麼時候能回來,還沒盼了陳頤安回來,倒是鄭明艷打發了人來請她。

    來的是陪著鄭明艷陪嫁到燕府的大丫頭如柳,鄭明珠不由便問:“你們家姑娘可還好?”

     如柳道:“就是不大好,才敢驚動大姑奶奶,還有太太,我們姑娘也打發人請去了。”

    自從鄭明玉襲了安國公,林氏也就升級成了太太了。

    鄭明珠知道鄭明艷為人穩重周全,打發人來請她和林氏,顯然是要娘家撐腰的意思,便立即吩咐丫鬟給他換衣服,就隨著如柳去燕府。

    如柳笑道:“我們家姑娘吩咐了,這事兒別的人也罷了,只大姑奶奶和太太這裡是不能瞞著的,趁著這會子我出來,竟就秉了大姑奶奶罷。奴婢如今新學了梳一種新的法式,我們姑娘都讚好看,不如讓奴婢伺候一回?”

     鄭明珠便知道這裡頭有文章,吩咐自己的丫鬟都下去,如柳一邊細細的給鄭明珠梳頭髮,一邊就在她耳邊上小聲的把話說了。

    鄭明珠聽的一笑,鄭明艷辦事果然周全,這個事兒若是不提早跟自己說了,蒙在鼓裡替她出了頭兒,今後說了出來,便成了拿鄭明珠和林氏當槍使了,可現在說出來,也就算不得什麼大事,為著自己家出嫁閨女的地位,安國公府也是要強硬的。

    沒有高門會不為出嫁女出頭的,若是不聞不問,那自也叫人看不起。

    不過,鄭明珠眼珠子一轉笑道:“如柳你家姑娘可是給你在外頭尋了個女婿了?”

     如柳不妨鄭明珠突然這樣問,臉頓時紅了,笑道:“大姑奶奶怎麼突然問這個了?是奴婢有個十來歲就議定了親事的表哥,我們姑娘說了,留我到二十歲,就做主替我操辦呢。”

     鄭明珠笑一笑,顯然若是如柳有一絲可能要開臉做姑爺的通房或者姨娘,鄭明艷也不會叫她知道這件事。

    如柳還在想鄭明珠為什麼突然想著問她這個事兒,鄭明珠已經叫了丫鬟進來,服侍著往燕府去了。

    燕家如今是新貴,這府裡也是新買的地方,看起來倒是大,但見慣了安國公府和武安侯府的百年底蘊,這個地方就顯得粗糙起來,樹木細小,不過幾年罷了,地上的青磚和門窗等都有新的紋路,沒有那種瑩潤圓滑的感覺。

    燕家已經得了信報,早有燕家的大少奶奶等在二門門口迎接鄭明珠,鄭明珠下了轎子一看,臉色就沉了下來,對大少奶奶熱情的寒暄只不冷不熱的答應了一聲兒,微微點了點頭,就往裡走。

    燕家的大少奶奶有一點尷尬,可又得罪不起她,按理說,鄭明珠是五少奶奶的姐姐,有五少奶奶的大嫂在迎,在禮數上是對的,可同時,鄭明珠又有縣主的位分,品級是一品命婦,比燕家太太還高著些兒呢,此時端出縣主的身份來,就有資格挑她們家的禮。

    也表明了來者不善的味道,擺明了來給鄭明艷撐腰的,那就自然要擺著譜兒來。

    燕家大少奶奶雖尷尬,面上卻一絲兒也不敢怎麼樣,依然滿臉堆笑的引著鄭明珠往裡走,一路上言笑晏晏:“姨奶奶今兒竟是這樣有空兒,到我們家裡逛逛?前兒我們五少奶奶到那邊府裡給姨奶奶請安,回來還說,如今姨奶奶管著一府的事兒,雖說事事妥帖周全,到底忙些兒,還想著待姨奶奶有了閒,請來咱們府裡逛逛兒,說說話呢,也是姐妹家常的意思,可巧今兒就來了。”

     鄭明珠看她一眼,這位大少奶奶倒是個伶俐的,自己端著縣主的架子,擺明了興師問罪的,她一口一個姨奶奶,有意弱化她的縣主身份,只從親戚里頭來說,口口聲聲姐妹說話,只是大姨姐的身份。

    只不過鄭明珠如今早不是當初了,常常忘記自己貴女的身份,經過這些日子,如今她架子端起來還是像模像樣的,只點一點頭,一句話也不答,目不斜視,只管往裡走,身後七八個丫頭跟著,又有如柳在前引路,燕大少奶奶只得排在後頭,又搭不上話,也只得自己訕訕的住嘴了。

    進了鄭明豔的院子,鄭明珠來過兩回,屋子倒是寬敞,只是屋裡陳設比起安國公庶女的屋子都不如,新置的金玉罷了,有幾樣古玩陳設還是鄭明豔的嫁妝裡拿出來充門面的,兩家的家底底蘊一比就知道了。

    如柳進了房就說:“少奶奶,縣主來看少奶奶了。”

     真是個聰明的丫頭。

    鄭明艷已經從里間出來,眼睫還是濕的,眼瞼粉光融融,顯是剛哭過,見了鄭明珠忙行禮請安:“大姐姐來了,請上頭坐吧,母親也在這裡,大嫂也來了,請進來坐。”

    鄭明珠當著燕大少奶奶的面兒就安慰起她來,道:“快別委屈了,我既來了,必不會叫人欺負了你去,嫂嫂來了沒?我已經打發人去請她了,她那邊比我近些兒,想必也該來了。”

     鄭明珠第一句話就這樣殺氣騰騰,還把請林氏的事兒也攬在自己身上,鄭明艷很是感激,挽著她的手,兩人一起轉過門口喜鵲登梅的屏風,走到裡頭去。

    裡頭坐了一屋子的人,除了燕家的當家主母燕太太,還有兩個中年婦女,看穿著打扮和坐位,估計是燕五少的嬸娘,另有三個年輕女子,鄭明珠倒是見過,都是鄭明豔的妯娌。

    鄭明珠記得,有一個嫂子好像就是燕太太的娘家親侄女兒,想來自會幫著燕太太說話兒,有一個嫂子這樣說,其他的難免附和,得罪妯娌和得罪婆母孰輕孰重,自然誰都會掂量,誰還做出頭鳥兒呢?

    看到這個情形,鄭明珠倒是真生氣了,不過是一個姨娘,哪裡有這樣天大的臉面,讓她們這些嬸娘妯娌的一家子都來給那姨娘說話?

    鄭明珠越發端著縣主的架子,走進來一言不發,只站在當地,那燕家太太等不到晚輩的請安,也只得站了起來相迎讓座。

    鄭明珠這才點了點頭:“親家太太好?”

     毫不客氣的坐在了上首,燕太太笑著寒暄,剛說了一句話,外頭丫鬟已經又來報導:“舅太太來了,轎子就要進門了。”

     鄭明珠露出一個笑來,與鄭明艷一起迎了出去,這一回,燕太太得了教訓,也領著媳婦們到門口迎林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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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

    林氏也是丫鬟婆子簇擁著下轎子來,如往常一般淡定自若,如今成了國夫人,雖然才二十三歲的年紀,卻已早見雍容,鄭明珠覺得看到林氏,人都有一種容易沉靜一點的感覺。

    當然,林氏對鄭明珠從來都是又客氣又親近,非常明顯的另眼相看,而周圍的人也都並未異樣的感覺,從沒有人覺得不應該不自然。

    這才真是本事。

    林氏一眼看見鄭明珠,便笑著過去挽了鄭明珠的手:“大姑奶奶竟然早到了,我來遲了。”

     說著又對鄭明艷笑著說了一句話,這才轉頭看向燕太太,微一頷首:“竟驚動了親家太太,真是不應該,我先前打發人給艷丫頭說了,不過一點子小事,親家太太難道還不會處置麼?只這丫頭膽子小,怕不周全,也顧不得自家人,我想著,斷沒有讓姑奶奶受委屈的道理,只得過來尋親家太太給大姑奶奶和我分說分說。”

     燕太太沒想到林氏竟不肯寒暄,第一句話就十分強硬,閣老嫡長孫女、國夫人的氣派展露無遺,一時竟不知道答什麼話才好的樣子,跟著燕太太的幾個媳婦越發沒見識過,跟在後頭都不敢吭聲兒,倒是一個年輕媳婦在後頭笑道:“親家舅太太說笑了,咱們家的長輩一向是疼愛孩子們的,哪有什麼委屈呢?”

     林氏連看都沒看她一眼,昂首就往裡走。

    倒是燕大少奶奶在後頭不屑的撇撇嘴,蠢貨,仗著自己是婆母的親侄女兒,在家裡一副眼睛望著天的樣子就罷了,誰也不好不給你臉面,只是在這個時候,這些人跟前,就你這樣的身份,有你在這跟前插嘴的份嗎?如今被人這樣不給臉面,難道還能像在自家人跟前一樣不成?

    更何況,你說也說一兩句聰明一點兒的話,人家都擺明了為自家女兒出頭來了,你倒敢直接說沒委屈,嫌打臉不夠呢?

    果然沒一個人理她,那年輕媳婦臉漸漸就紅了起來,她們家也沒幾個妯娌對她有什麼好感觀,都樂的看笑話。

    林氏與鄭明珠毫不客氣的在上首坐了,林氏率先發難:“其實依我說,這事兒原不必驚動家里長輩的,長輩們多少正事兒要辦呢?一點子小事有什麼要緊的呢?且這不過是艷丫頭自己院子裡的事,家裡頭又不是沒現成的規矩,姨娘私自停了太太賜的藥,正室奶奶還未生育,她就先懷了身子,這樣不懂規矩的姨娘,艷丫頭只管依家裡規矩處置了就是了,無非一個姨娘罷了,有什麼打緊,不過只是太太既然要親自處置,那自然更好了。”

     燕太太斟酌著笑道:“舅太太說的很是,我也是這樣想的,敏哥兒媳婦年輕,沒經過這樣的事,一時不懂處置也是有的,我做婆婆的,是再親近不過的了,自然要替她想著看著,且如今我又管著家裡的事兒,越發繞不過去,便是再忙也是必要過問的,如今我已吩咐了,秋姨娘先禁足,送到別院去,待日後生下兒女,就養在敏哥兒媳婦跟前,她就在別院養著身子也就是了。到底是老祖宗給的人,也不好處置的太過了。”

     鄭明珠冷笑道:“依親家太太這樣說,這姨娘倒是有功的了?莫非家裡頭的規矩,只要是長輩給的奴才,就比主子還尊貴了?便是犯了錯兒,也不能處置?倒也有趣。”

     燕太太笑道:“哪裡是姨奶奶這樣的話,秋姨娘自是犯了錯,不過敏哥兒媳婦嫁過來也一年了,並沒有什麼信兒,我也替她擔著心,著急的很,秋姨娘雖說有錯,怎麼著也是敏哥兒的子嗣,生了下來養在敏哥兒媳婦膝下,也跟親生的一樣,今後出息了,自然也是她的依靠,倒也是好事,秋姨娘在別院養著,也見 不到哥兒姐兒的,倒也沒什麼要緊。”

     林氏登時豎起柳眉來:“親家太太的意思,艷丫頭嫁過來才一年,沒有身孕,就能容姨娘私自懷上子嗣?反倒是好事了?我倒不知道,誰家有這樣著急的?我先前聽丫頭來回我的時候,我還頗以為艷丫頭因年輕,又是新媳婦,遇事慌了神也是有的,多半是小題大做,這樣沒規矩的事,親家太太難道還不會處置麼?如今看來,倒是我想岔了,既然一個姨娘都這樣要緊,仗著是老祖宗賞的,這樣的事都輕易動不得她,平日里還不知道多跋扈呢,艷丫頭竟從來沒在家裡說過一聲兒!”

     鄭明珠也道:“平日里二妹妹回來,從沒說過一聲兒不好,都只說老祖宗慈愛,婆婆疼愛,姑爺愛護,妯娌之間也是尊重的,沒一絲兒不好,如今看來,二妹妹竟受了這許多委屈,如何了得。”

     鄭明艷只是低著頭不說話。

    燕太太強笑道:“姨奶奶說岔了,咱們家自是疼愛後輩的,這事兒也不過是一時不查罷了,做不得準。”

     鄭明珠與林氏只冷笑了一聲,並不接話,燕太太有些尷尬,那年輕媳婦先前討了個沒臉,竟然還敢說話:“舅太太、姨奶奶口口聲聲弟妹受了委屈,兩位也是做人媳婦的,自也知道,做人媳婦的,哪有不受委屈的,也無非自己受了也罷了,誰家一家子娘家人上門來興師問罪的?這才是沒規矩呢。”

     燕太太忙喝止:“快閉嘴,這裡哪有你說嘴的地方!”

     鄭明珠又看她一眼:“問一問親家太太,這一位很會說話的奶奶是哪一家嫁過來的?”

     燕太太忙笑道:“這是戶部員外郎趙大人的千金,敏哥兒媳婦的三嫂。平日里最為要好了。”

     燕太太也是趙家姑娘,當初她嫁給燕總督的時候,燕總督不過才是五品武官,因著燕太太趙氏父親在戶部,管著軍中糧草調度,雖說官職不大高,倒是個富的流油的差使,燕太太又是唯一的嫡女,親娘生兒子的時候難產,兒子沒保住,自己也傷了身子,再也不能生了,後來燕太太出嫁,幾乎沒把半個家底都陪了過來,論起來她的嫁妝倒比許多高官的嫡女還強。

    燕總督為著升遷,自然免不了要拿錢鋪路,燕太太的嫁妝居功至偉,加之燕大人的確有能耐,倒也真給自己掙到了二品的誥命。

    自己的娘家一直就是燕太太在家裡頭格外榮耀誇讚的。

    沒曾想鄭明珠此時淡淡的說:“小門小戶,自然沒什麼規矩,想必委屈兒媳婦也是常事。”

     誰家都有委屈媳婦的事,可是誰家也沒有人敢在外頭說,咱們家就是要委屈媳婦。要真有這樣的話,誰家都會上門給姑奶奶出頭,不然定然被人瞧不起。

    燕太太臉都紅了,林氏當然是知道趙大人是燕太太的庶弟,如今當著她的面這樣說,偏燕太太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誰叫自己侄女兒說了蠢話呢?

    那年輕媳婦更是張著嘴一臉蠢像,平日里被捧慣了,驟然被當面打了臉,簡直反應不過來似的,只是錯愕。

    鄭明珠道:“若是親家府上是摜要委屈媳婦的,我們自也不好說什麼,我只要問問,燕家從老祖宗起,到底下孫媳婦,這麼多房,共有多少長子長女是姨娘養的,親家太太的長公子可是姨娘養的?還是這一位的長子是姨娘養的?若是親家府上規矩和別的人家不同,我們家二妹妹就算委屈自也要守著家裡的規矩,若是只有咱們家二妹妹才要守這樣的規矩,叫人怎麼想呢?親家太太說人是老祖宗賞的,處置不了,我與嫂子就去見見老祖宗問一問就是。”

     這話真是說的太毒了,一口一個姨娘養的,燕家一屋子女眷都滿臉顏色不是顏色,可是先就是自己人說錯了話,竟然直指媳婦就是該受委屈的,按理,媳婦服侍婆婆相公,受一點他們給的委屈的確是應該的,可今日是在談姨娘的事,誰敢說主母受姨娘的委屈是應該的呢?

    其次鄭明珠又是縣主,等閒說兩句,誰又敢發作呢?

    燕家一位嬸娘此時倒說:“自然沒有這樣的規矩的,咱們家也自不會在這上頭委屈媳婦們,無非是話趕話說到這裡罷了,並沒有那個意思,且大嫂也不是不肯處置,無非是想著老祖宗上了年紀,這種話要慢慢兒的老祖宗說,免得老祖宗氣壞了身子,只是一片孝心罷了,今日請親家舅太太、姨奶奶來商議,也是想著商量一個萬全的法子,既不委屈了敏哥兒媳婦,也能讓老祖宗少生一回氣。”

     這倒是個會說話的。

    林氏淡淡笑道:“嬸娘說的是,我先前就說了,又不是多要緊的事,何必驚動老祖宗呢,到底是明艷房裡的事,既然親家太太覺得不好處置,那我就越俎代庖做個主罷了,就以忤逆主母論,叫了人來把姨娘送到順天府處置就是了,若是姑爺並親家老爺有什麼話說,便去找國公爺分說,想來國公爺自能開導姑爺的。”

     鄭明珠和林氏一唱一和,架子端的高,話也說的絕,無絲毫商量的餘地,法子既合律法又夠打臉,這簡直就是和親家撕破臉的節奏,燕家絕對不肯的。

    燕家都以嫡子求娶國公府庶女的,自然不肯為著一個姨娘一個子嗣和鄭家成仇。

    燕太太果然急了,忙對鄭明艷道:“敏哥兒媳婦,你是最懂事的,還不勸一勸親家舅太太和姨奶奶。你放心,我自然不會為了一個姨娘委屈了你,只是這事兒須得慢慢兒的來,也急不得。”

     果然軟了,鄭明珠微微一笑,這就是高門貴女最大的優勢了,有娘家撐腰,婆婆如何敢輕易拿捏?就像她跟陳頤雅說的那樣,要想在家裡立足,不是靠忍讓來換取,息事寧人只會讓你處境越來越艱難。

    當然也不能事事都刺蝟似的,而是不動則以,一動致命。

    鄭明艷輕聲道:“媳婦自是知道母親慈愛的,如今秋姨娘懷著的也是五爺的子嗣,嫂嫂、大姐姐,我想著,到底子嗣要緊,生下來養在我跟前,那也是好事,只是處置秋姨娘也就罷了。”

     林氏笑道:“還是二妹妹心慈面軟,我原就跟你說,這樣只怕吃不完的虧,唉,算了,你也有你的難處,既如此,那就這樣吧,容那賤人生下孩子來,孩子落地就抱到你屋裡,秋姨娘交給人牙子發賣了就是。”

     這就是留子去母了。

    燕太太本來見林氏鄭明珠氣勢洶洶,態度強硬,還想著只怕秋姨娘和孫子都保不住的,如今倒是保住了孫子,不由的大喜過望,竟忙道:“還是敏哥兒媳婦懂事,想來舅太太說的是,這等沒規矩的姨娘,賣了也是好事。”

     這話瞬間就傳遍了燕府,不一會兒,就有人跑了進來:“太太,五少奶奶,剛才秋姨娘暈了過去,不好著呢。”

     鄭明艷忙道:“即刻拿我的對牌去請個好大夫來看著,肚子裡的孩兒要緊。”

     燕太太緩緩點頭,這個兒媳婦果然懂事周全,當著娘家人的面,給自己家做了這樣的面子,且在這樣的委屈裡頭,也是不容易的。

    一時眾人又說了幾句閒話,鄭明珠和林氏都安慰了鄭明艷幾句,正打算告辭了,卻見一個丫鬟跑了進來,一臉喜色的說:“太太、太太,剛才大夫診了脈,原來秋姨娘沒有身孕。”

     她以為自己在報喜呢,燕太太卻腦子裡嗡的一聲響,瞬間就大了一圈。
第一百九十三章

    燕家大少奶奶知道不好,忙喝道:“你這是在胡唚什麼,什麼事兒都沒弄明白就敢來回太太,還不快給我下去。”

     只可惜這丫鬟的話人人都聽得清清楚楚,林氏道:“大少奶奶且慢,這丫鬟剛才回了秋姨娘什麼,我竟沒聽明白。”

     那丫頭是鄭明艷院子裡的丫鬟,自是知道這兩日府裡鬧翻了天,五爺發了好大一頓脾氣,就是因著秋姨娘懷了身子,剛才聽到說請了太夫來看看秋姨娘,要給她開方子保胎,沒想到大夫診了脈,倒是疑惑的說:“這位奶奶並沒有懷身孕啊,要保什麼胎呢?莫非是開在下的玩笑不成。”

     秋姨娘又青又白的臉色更白了一層,慘叫了一聲,又暈了過去。

    那丫鬟倒是想著,既然秋姨娘並沒有身孕,主子們哪有不歡喜的?一家子都和睦起來沒有事了,便忙忙的跑過來報喜,還指望得個勤謹懂事的考語呢。

    此時被大少奶奶一喝止,一臉茫然,畏縮起來,不知道為什麼主子們聽了這個信兒這樣不歡喜呢。

    林氏一問,她只望著主子們,囁嚅著不敢說話,燕太太只得道:“舅奶奶問你話呢,你再說一遍。”

     那丫鬟見幾個主子都臉色不虞,知道自己闖了禍,結結巴巴的說:“回、回舅奶奶的話,剛才請了大夫來給秋姨娘診脈,說是……說是……說是秋姨娘並沒有身孕。”

     原本林氏和鄭明珠都給燕家的女眷們奉承的笑盈盈的起來,此時都冷了臉色,鄭明珠問鄭明艷:“二妹妹,這事兒怎麼回事?秋姨娘當初有了身孕,難道不是二妹妹查出來的?如今又說沒有身孕,姑爺的子嗣的事兒,何等要緊,竟只靠一張嘴說不成,有這樣輕漫不經心的麼?也太不周全了!”

     鄭明艷也是一臉的不可置信:“大姐姐、嫂嫂,剛才這丫鬟說的話,我竟也不敢相信,這原是前兒母親傳我過去服侍,才慢慢兒的跟我說,秋姨娘如今有了身孕,已有兩個月了,母親的話,我自是不敢不信的。”

     鄭明珠就回頭去看燕太太,燕太太也尷尬的很:“這事十分蹊蹺,前兒秋姨娘來回我有了身孕,我當即叫人請了大夫來給她瞧,確是有的,我還細細的審了秋姨娘,知道她是私自停了我的藥,才懷上孩子的,我當時氣的了不得,本想即刻狠狠的罰她,只想著她雖是個奴才,沒什麼要緊,到底懷著的是敏哥兒的孩子,倒是動不得的。只得暫且記下罷了。”

     燕太太越想越覺得蹊蹺:“叫人另請一個高明的大夫來,再給秋姨娘看一看,必要小心仔細才是。再叫小子去找一找上回請來的大夫,問一問到底怎麼回事。”

     林氏在一邊冷眼看著:“我倒是第一回聽說姨娘有了身孕,不回主母,倒去回主母的婆母,這規矩真是新鮮的很,我看親家太太倒是要小心查一查才是,一時跟我們家二姑奶奶說秋姨娘有了身孕,一時又沒有了,誰家有這樣兒戲的事?倒也好笑,莫非誰以為有了身孕就能越過了誰去不成?”

    燕太太自己也覺得這事真是叫人哭笑不得,可是有些人家的確有那一種姨娘,用假懷孕來爭寵,來與正室夫人爭鬥,沒想到自己家也有一個蠢貨。

    燕太太忙道:“舅奶奶說的是,這樣的事必是要細細審一審的。”

     鄭明珠微微一笑,她心中是明白的,鄭明艷做的這一個局,如柳是提前跟她報備過的,鄭明艷在三個月前就發現了秋姨娘偷偷的停了避子湯,她便安排了人,悄悄的在給秋姨娘的飲食裡加了一些和避子湯同樣功效的藥粉,確保她不會懷孕,又過了兩個月,又加了另外一種藥,秋姨娘開始有了困倦的感覺,常覺作嘔,小日子也沒來,於是悄悄的請了一個大夫來查了一查,說是有了喜脈,秋姨娘欣喜不已,連主母都不回,直接越過了鄭明艷,就去回了燕太太。

    燕太太知道這是個麻煩事,但到底是自己兒子的子嗣,雖是庶子,可也是孫子,想著倒也歡喜,燕太太倒也是個當家主母,為著慎重,又請了個大夫來診脈,果然診出喜脈來。

    燕太太知道,吩咐兒媳婦並不是個難事,難的是這個媳婦的娘家人,國公府的小姐嫁過來,對夫家是個好事,也是個難事,尤其是原本燕太太奉承的是朱氏,那是個好說話的,對鄭明豔的種種都不大計較,如今朱氏竟沒了,換成了林氏,這位國夫人,以前朱氏在的時候見過兩三回,總是菩薩似的坐著,微微笑,並不怎麼說話,總是朱氏出面應酬周旋,想來是個好性兒的。

    至於鄭家的大姑奶奶,雖說是縣主,但到底是嫡女出身,又是出嫁女,對這樣出了嫁的庶出的妹妹,想來也不過是面子情兒,無非就是來說兩句話,過過面子情兒罷了。

    燕太太盤算了半日,便覺得雖說這個兒媳婦娘家高貴,倒也不是十分要緊,想來如今先把人送到莊子裡養著,一是這風頭上,也是個處置,二則也是離了這邊,便是有人有心謀害子嗣,也是無法,待孩子生了,許諾抱到她屋裡,再給娘家人好生奉承一下,說些好話,想必也就罷了。

    沒承想林氏和鄭明珠竟然這樣厲害。

    好容易把這事兒哄了過去,捨了一個姨娘,又有兒媳婦這樣識大體,反勸了自己娘家嫂嫂和姐姐,抹平了這件事,卻鬧出這樣叫人不知道怎麼反應的事來。

    不久就有人帶了大夫進來,那大夫道:“回太太的話,剛才看的那一位奶奶,不過是身子虛些,且血脈有些鬱結,並無身孕。”

     燕太太經不住竟問了一句:“可診的準了?”

     那大夫面露不虞之色,只是不好發作:“老夫行醫三十年,喜脈是極好診的,自不會有錯。”

     燕太太忙笑道:“並沒有疑先生的意思,不過是太要緊的事兒,須得細細問問,徐貴家的,請先生別屋款待喝茶,請大管家好生陪著。”

    待大夫走了,燕太太便道:“即刻把秋姨娘給我傳過來,簡直太膽大妄為了,如何了得!”

     不一會兒,就聽外頭哭聲淒楚,嬌弱如水的秋姨娘被兩個粗使婆子扭著進來了,丟在地上,鬢髮散亂,一臉淚痕,真是我見猶憐。

    鄭明珠聽到過好幾次她的名,這才第一回見到她,大約也是最後一回見她了,雖說不是十分嬌美,卻是十分嬌弱,一雙細細的眉毛,斜飛的眼睛,腰身弱柳扶風,楚楚可憐。

    此時哭的淒婉的很:“太太,我冤枉啊,我也不知道啊,那是大夫說的……並不是我胡說的……太太明鑑,連太太請來的大夫也是這樣說的呀,我是真不知道啊。”

     這個蠢貨!

    鄭明艷身為主母,立時喝止:“太太沒有問你的話,你有什麼說話的地方兒,快閉嘴!”

     那秋姨娘頓時一臉委屈樣,膝行到鄭明艷跟前,只是磕頭,哭道:“求少奶奶給奴一個說話的地兒,奴雖是下賤,服侍少奶奶也是盡心盡力的,奴是下賤的人,雖說奴早些有福服侍五爺,五爺略另眼相看些,自也越不過少奶奶去,還求少奶奶高抬貴手,給奴婢一個機會吧。”

     鄭明艷道:“來人,把秋姨娘帶過去,太太要問她話呢。”

     這秋姨娘居然是這種類型的,這個時候了,她居然還在給鄭明艷上眼藥呢,暗指鄭明艷因著妒忌想要挑唆著人處置她。

    燕太太此時倒是覺得這個姨娘真是太蠢了,抬舉她起來和兒媳婦鬥,真是爛泥糊不上牆。

    燕太太抬舉秋姨娘,一是為了奉承婆母,抬舉她賞的人,二也是為著讓她和兒媳婦鬥,自己更好對兒媳婦連壓帶打,拿捏住兒媳婦,一舉幾得。

    此時,燕太太很果斷的改了想法。

    兒媳婦大方周全,懂事體貼,又有這樣肯撐腰肯出頭的娘家,對敏哥兒頗有助益,不能再如以前那樣的想法子拿捏了,須得多給她臉面,籠絡住了才好。

    這個愚蠢的姨娘,當著親家舅太太姨奶奶跟前,正好是第一次投名狀。

    燕太太立時便道:“大膽,這裡這樣些主子,主母也在跟前,沒有人問話,哪有你這樣擅自說話的?我們家有這樣的規矩嗎?還是你仗著主母寬厚,就敢如此放肆?來人,先給我掌嘴!”

     秋姨娘越發淒厲的狂叫起來:“太太饒命太太饒命,奴再不敢了……老祖宗,老祖宗救命啊,求老祖宗讓奴回去服侍吧,太太要奴的命啊……”

     然後清脆的巴掌聲就響了起來,一個婆子揪著她的頭髮,一個在前頭帶著皮手套掌嘴,旁邊還有一個在旁邊一五一十的數著數兒。

    林氏冷笑道:“主母要處置了,還敢叫著老祖宗,怪道不把主母放在眼裡,我看著,親家太太只怕也處置不了她的。”

     燕太太本就改了主意,又惱了秋姨娘在她跟前叫著老祖宗救命,簡直不把自己放在眼裡,真是抬舉的太過了,此時越發要做臉面給林氏,便道:“叫舅太太看笑話了,真是沒教好規矩。週嬤嬤,再給我打,打的她不敢再胡說了再說。”

     打了幾十下,整個人跪也跪不住了,整個軟下去,臉腫的面目全非,嘴角和臉頰都打破了,鮮血直滴了下來,牙也吐出來幾顆,燕太太才覺得做夠了臉面,命住了手。

    秋姨娘軟在地上,哪裡還說得出話來,目光渾濁,奄奄一息,燕太太才說:“雖是沒有真的身孕,你早已承認了私自停了我賜的藥,妄想混淆嫡庶子嗣,自是違了我們家的規矩,忤逆主母,並不是小事,決不能輕饒!先前因以為你有了五爺的子嗣,為著血脈,暫且記下,如今既是並沒有身孕,倒是越發好處置了。胡媽媽,把我們家常用的人牙子叫來,秋姨娘交給她發賣了!”

     秋姨娘嘴都張不開,求饒的聲音都如喃喃自語一般,鄭明珠幾乎都沒聽清楚,連猜帶蒙的覺得她應該說的是太太饒命四個字。

    鄭明珠和林氏對望了一眼,兩人同時點點頭,林氏笑道:“親家太太如今要處理家事,我們也不好多叨擾,這就先告辭了吧,今後得閒了再來瞧大姑奶奶。”

     燕家眾人都暗想:先前說話的時候,口口聲聲要處置姨娘,怎麼就不說是咱們家的家事呢?

    只是沒人敢說出來,燕太太滿臉堆笑,領著一群女眷把林氏和鄭明珠直送到垂花門去了方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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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五少

    燕家眾人送走了林氏和鄭明珠,燕太太打發眾人回自己屋裡去了,只留下鄭明艷,一臉笑著道:“好孩子,今兒這事兒,我雖說給你做了主了,到底這秋姨娘是老太太賞的,只怕還要回老太太一聲,你別怕,你只跟著我,必不會叫你委屈的。隻老太太的脾氣你也知道,惱起來罵了我,我也只有站著聽的,待會兒若是說兩句,你只別往心裡去就是了。”

     鄭明艷笑道:“母親說的是,想來老太太也不過是嚴厲些,也是為著教導咱們規矩罷了,心裡其實是最疼晚輩的,咱們自然恭敬些聽著也就罷了。”

     燕太太笑道:“我就知道你是個最懂事孝順的,咱們這就過去吧。”

     燕太太儼然慈母狀,攜著鄭明豔的手一起去給老太太請安,剛踏進抱廈,就聽到老太太的笑聲:“我把你個捉狹的~”

     燕太太心中一喜,也不知誰奉承的老太太這樣歡喜,倒更好說話些。

    兩人幾步轉過多寶閣,卻見老太太坐在慣常坐的矮榻上,燕五少燕翔敏坐在老太太身邊,滿臉笑容不知道說了什麼,逗的老太太也是一臉笑,收都收不住。

    連一屋子的丫鬟都是一臉的笑。

    見燕太太帶著鄭明艷來了,燕翔敏忙站起來:“母親來了。”

     老太太緩緩斂了笑意,看著婆媳兩人請了安,淡淡道:“坐吧。”

     燕太太坐在一邊的椅子上,鄭明艷只坐繡凳,燕太太賠笑奉承了兩句,才開口道:“有件事要回老太太,那年老太太賞了個丫鬟給敏哥兒做姨娘,當日我瞧著,原本是還是懂事守規矩的,只這兩年許是人大了,心也大了起來,仗著敏哥兒媳婦年輕寬厚,竟悄悄兒的停了我賞的藥,叫我查了出來。我想著,子嗣的事,自不是小事,如何饒得她,規矩竟是亂不得的,便來回老太太,不如打發了她出去,另給敏哥兒尋個好的也罷了。”

    老太太聽了,點點頭:“原來是這件事。你說的很是,這種事若是饒了,今後人人都不尊這規矩了,家裡還不亂了套,比是要打發的。何況這還只是一樁,叫你查出來的,還有許多你不知道的,如今我聽敏哥兒說,她仗著是我賞的人,便覺得比誰都高貴些兒,越發連艷丫頭都不放在眼裡,偏艷丫頭又孝順,你想想,一個姨娘罷了,如何不好處置,說到底不過是怕我心裡頭不自在,又怕是在你們房裡,我又怪罪到你頭上來,竟就忍了,這也是她一片孝心的緣故。也是因著出了這事兒,敏哥兒怕我不自在,才來回我的。我還想著,媳婦這樣懂事,你這做婆婆的越發要疼愛才是,你就該拿出主母的款來,處置了她去。沒承想,你果然就來了,你這樣,我自是只有歡喜的,難道還會怪你不成?剛才你說這話我就很喜歡,既犯了這樣大的錯,照著規矩打發了,大家都歡喜,就連親家太太奶奶們也只有贊咱們家知禮的,姑奶奶回家才有顏面不是?”

     還連說了兩三個很妥當。

    沒承想有這樣一段話等著她們,燕太太愣了一下,立時又一臉是笑,今兒倒是好險,先前想著奉承老太太,倒是不想怎麼處置秋姨娘,後來鄭家來出了頭兒,為著兒子的前程,才冒著得罪老太太的風險,預備給鄭明艷做臉,到如今,倒是歪打正著了。

    想來,還是兒子貼心懂事,怕自己委屈了,先就來哄著老祖宗了。

    燕太太便笑道:“老太太見事自是最明白的,那秋姨娘原本也沒這樣大的錯兒,不過是嘴頭上厲害些,不饒人罷了,媳婦也是想著若是太嚴厲了,一家子看著,倒是不懂尊重長輩了,到時候說起來,還不是敏哥兒媳婦不好?是以也就饒過了她,如今老太太既這樣說,我越發悟了,回頭就打發了她就是。”

     老太太越發高興起來:“我知道你也是疼孩子們的,這既打發了姨娘,我也不賞人了,原本把秋月給敏哥兒,也是因著他沒成親,屋裡沒個人,許多瑣事不好料理,如今既是有了媳婦,又是個懂事的孩子,這些事兒越發交給她媳婦去做,不管挑人也好,給人也罷,就叫艷丫頭自己做主才是,也免得人家說咱們家長輩管著爺們房裡事,孩子雖是晚輩,也是主子,學著打理自己院子也是好事,你說可是?”

     燕太太和鄭明艷都忙站起來,笑著應了。

    鄭明艷靦腆的說:“這是老太太,太太疼我,我年輕,並不懂得,只多請教老太太、太太就是了。”

     燕翔敏側了臉,在眾人都看不見的角度,對著鄭明艷眨了眨眼睛。

    鄭明艷悄悄的白了他一眼,他反倒笑了。

    不過鄭明艷倒是真沒想到,燕翔敏今兒會先跑回來,把老太太給哄住了,燕翔敏是嫡幼孫,又從小兒聰明伶俐,老太太愛的跟眼珠子似的,別人說十句都沒有他說一句話來的好使呢。

    如今趁著老太太歡喜,燕太太又吩咐人把二太太三太太都請了來,陪著老太太抹骨牌,燕翔敏看了兩局,跟媳婦兒眉來眼去遞了暗號,哄得老太太贏的歡喜的了不得,他才悄悄兒的拉著媳婦出去了。

    燕翔敏笑道:“如何?今兒你要怎麼謝我?”

     鄭明艷啐道:“和我什麼相干,是你的姨娘犯錯兒,我謝你什麼。”

     燕翔敏拉著她的手瞅著她笑,鄭明艷忙摔掉了:“做什麼呢,青天白日的,這兒這樣多人,怕別人看不見麼?”

     說著倒又笑起來,聲音也低了下來,神情語調竟就柔媚起來:“好嘛,我領你的情兒,今晚晚飯我親自下廚做兩個菜請你如何?”

     燕翔敏笑了:“那說定了,我先去書房讀書,回頭再進來。”

     鄭明艷笑著直把他送到院子外頭去了。

    還頗為依依不捨的樣子。

    這樣通透明白的人,誰見了也只會放心的,鄭明珠回來就是這麼想的,這丫頭還真叫她好奇,一個無母的庶女,是怎麼在朱氏手裡成長成這樣的?

    和鄭明珠簡直就是一個極強烈的對比。

    或許,朱氏精心教養的兒女,都不大對勁?區別只是在鄭明珠是刻意的結果,而鄭明慧鄭明真鄭明朝是無意的?

    這個想法把她自己都逗笑了,寶哥兒看著她笑,也跟著呵呵的笑起來,鄭明珠捏他的胖臉:“小笨蛋,你笑什麼?”

     寶哥兒看他娘跟他玩,越發笑的咯咯的,小胖手又去抓鄭明珠脖子上垂下來的金項圈上的瓔珞。

    “又抓我!”鄭明珠最頭疼寶哥兒這習慣,碰到什麼抓什麼,抓著就不放,看也不看,只往嘴裡塞,連忙就去握住他的小手,寶哥兒胖乎乎的,小手又厚又軟,鄭明珠一根一根的跟他對手指頭,他似乎覺得這是個有趣的遊戲,又開心的笑起來。

    這孩子脾氣倒是好,不用逗都會笑,笑的一咧嘴,露出粉嫩嫩的牙床來,大大的圓眼睛都笑瞇了,鄭明珠怎麼看怎麼愛,抱著狠狠的親一口。

    寶哥兒依樣畫葫蘆,也親他娘一臉口水。

    鄭明珠頓時哭笑不得,拿手絹子擦臉,又去點他的額頭:“小笨蛋,這都不會。”

     寶哥兒又笑起來,嘴裡依依呀呀的不知道在說什麼。

    娘倆又玩又笑又說的玩了一會兒,寶哥兒開始眼睛有點迷糊起來,伏在鄭明珠懷裡,頭一點一點的開始打瞌睡,鄭明珠就挪到床上去,側著身子拍寶哥兒睡覺,拍著拍著,看寶哥兒睡的香甜,自己也不知不覺困起來,一隻手摟著寶哥兒,就這樣睡著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鄭明珠突然驚醒過來,第一眼先去查看寶哥兒,卻見寶哥兒依然四肢攤開,

    大字狀睡的香甜,小肚皮一起一伏的。

    然後她回頭一看,陳頤安坐在床頭,看著她笑。

    鄭明珠心中又是欣喜又是酸楚,無數思念在心頭縈繞,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兩人對視良久,鄭明珠才終於說道:“你回來了。”

     陳頤安笑道:“我回來了。”

     兩個人都覺得這話說的好傻,對視一眼同時笑出聲來,這一笑,鄭明珠才覺得自己的身體似乎可以活動了,便坐起身來:“什麼時候回來的?一路上可好走,走了幾天?想必累了吧,既然回來了,怎麼不叫我呢?咦,你這衣服是外頭穿的,怎麼還沒換?這樣熱的天兒,也虧你受得了……這些死丫頭哪裡躲懶去了,主子回來也不知道進來伺候,這樣不經心,恨的我!罷了罷了,我來伺候你吧,穿這件白綾緞子的中衣可好?這兩個月我趕著給你做的,又輕又軟,回頭你試試……對了,還要叫她們緊著傳熱水進來,你洗一洗再換,也舒展些兒……先前叫她們湃了西瓜葡萄,太冷了,你這樣熱刺刺的走回來,驟然用了只怕受不了,只怕得先放一放再吃……還是叫廚房送烏梅汁來吃一碗的好,又解暑又清涼,這還是前兒嫂子打發人送來的好烏梅,你吃著要是好,我再打發人回家要去……珊瑚,快去傳熱水進來伺候大爺沐浴。打發個小丫頭去廚房端烏梅汁——你餓不餓?要不再傳兩樣點心?晚上必是要去母親那邊吃的,這會子先墊補點?今兒有很好的藕,做個藕糕吧……哎我說,你這樣傻看著他做什麼?一兩個月沒見了,你還不抱抱他?橫豎他睡著了也不會醒……”

     陳頤安眼裡看著大了一圈兒的胖兒子,耳裡聽著鄭明珠滿心歡喜,在屋裡團團轉,語無倫次的嘮叨了許多,平日里的有條不紊,幹練利落都不知道哪裡去了,整個人都散發出一雙歡喜的不知道怎麼停下來的感覺,簡直可愛的要命。

    只覺得滿心的舒坦愜意,真是比什麼都叫人歡喜。

    鄭明珠支使的丫鬟們團團轉,她也似乎停不下來似的,一會兒找衣服,一會兒看點心,嘴裡嘮叨的宛如太子妃,又問跟著大爺出門的人呢,跟著陳頤安出門的翡翠進來磕頭,鄭明珠賞了銀子,打發她下去歇著了,又叫人把陳頤安的行李抬進來,竟有十幾個大箱子,堆了半院子。
回來了

    陳頤安進去沐浴的時候,鄭明珠彎著腰收拾陳頤安的衣物,堆了半炕,剛動了手,突然就想起來,走到淨房門口問:“母親和妹妹都到了沒?我也該過去伺候了。”

     陳頤安道:“母親和妹妹在另外一條船上,你打發人到門口侯著,回來了你就去垂花門等著接一接就罷了,先陪我說說話兒。”

     鄭明珠笑靨如花,點頭道:“嗯嗯,點心送來了,還有一碗火腿粥,我瞧著都是清淡好克化的,你好了出來吃。”

     待陳頤安洗了澡出來,只穿著緞子中衣,靠在炕上吃點心喝粥,鄭明珠笑嘻嘻的抱著寶哥兒過來:“你兒子醒了,過來和爹爹玩。”

    陳頤安就丟下筷子,把寶哥兒接過來,近兩個月沒見,小傢伙似乎不大認識爹爹了,烏溜溜的眼睛只是盯著他看,看了半天,似乎興趣缺缺,打了個呵欠,揉揉眼睛,轉頭去找鄭明珠,陳頤安捏他臉:“居然不理我!”

    寶哥兒掙手扎腳,只要鄭明珠,還扁著嘴,眼看就要哭了,鄭明珠忙接過來,抱著拍兩下,笑道:“小笨蛋,爹爹都不認識了。”

     陳頤安忙替寶哥兒辯解:“他這樣小,一兩個月不見,自然不認得,說什麼笨呢。”

     鄭明珠笑,抱著寶哥兒坐到他身邊,見寶哥兒伸手亂抓,陳頤安就夾起一塊藕糕,放到他嘴前:“吃不吃?吃不吃?”

     鄭明珠伸手打開:“少逗他,這東西他怎麼能吃,你逗了吃不了,哭起來你哄啊?”

    忙把寶哥兒抱開一點兒。

    寶哥兒茫然的看了半天,完全不在狀態,只管又伸手抓著東西玩去了。

    鄭明珠抓了一個栗子給他,這才說:“前兒我寫信給你,有些話不好在信裡說,這會子回你吧。”

     遂把太夫人來的這件事細細的說了一遍,陳頤安聽了點頭道:“你做的很好,太夫人要鬧這種事並不是第一回了,我當初不也是如此麼,她也就這些招數了。且太夫人這事不急,我已經得了回話了,倒是三叔祖母那邊兒, 做的太過了,才跪了一跪,也太輕省了。真當一個長輩的招牌這樣好用呢?”

     別的也罷了,敢動寶哥兒,陳頤安自是動怒,做出什麼來都不奇怪。

    鄭明珠顯然不會懷疑陳頤安的話,只是好奇道:“什麼回話?”

     陳頤安笑道:“前兒你不是聽人說了太夫人要給三弟相看媳婦麼?我自是打發人去查了一查,頗有點意思呢。”

     鄭明珠表示洗耳恭聽。

    陳頤安大爺狀鉤鉤手指頭,鄭明珠失笑,還是乖乖的湊過去聽。陳頤安忍笑,附在她耳邊說了兩句話。

    鄭明珠震驚了:“真的?這也太……。”

     她一時找不著話來形容,只覺得太夫人這到底怎麼想的?這是結仇還是結親呢?莫非外頭的事,別人就不知道不成?

    別的人或許不知道,真要做親,必是要打聽的,如何瞞得過?

    陳頤安笑道:“如今先且看著吧,若是真要來這件事,再做打算。”

     鄭明珠點頭稱是,若是真要議親,這才有用,不然別人家的事,有什麼好說的。

    正在此時,外頭有丫鬟在問:“少夫人在裡頭呢麼?夫人的車快到門口了。”

     鄭明珠便道:“你去睡一會兒,我去伺候母親。”

     陳頤安道:“我去外書房有點事,你過去吧,晚點我來吃晚飯就是。”

     親自抱著寶哥兒一起去垂花門,寶哥兒見一群花花綠綠的人走過來,又手舞足蹈的歡喜起來,依依呀呀的叫個不停,陳頤敏跳著要看寶哥兒,只是摸不到,陳頤貞摸摸她的頭,小聲道:“乖,別亂跳,過一會兒進去就好。”

     陳頤敏只得垂了胖頭,從荷包裡摸出來一顆飴糖吃。

    陳夫人下了轎子,見鄭明珠領著妹妹們等著跟前,還抱著寶哥兒,兩個月不見,寶哥兒胖了一圈,圓眼睛黑寶石一般澄澈明淨,看著十分喜人,如何忍得了,就著鄭明珠懷裡看了一回,笑道:“我從外頭回來,身上不乾淨,不能抱哥兒,這會子也亂糟糟的,安哥兒媳婦,叫奶媽子把哥兒抱回去,別嚇著他。”

     鄭明珠笑道:“他才不怕呢,最是愛熱鬧的。”

     的確,寶哥兒在這樣人多的場合,越發笑瞇瞇的,手腳都不老實,看起來活力十足。

    不過還是依言把寶哥兒抱走了。

    鄭明珠等人伺候著陳夫人回了榮安堂,服侍陳夫人換衣服,梳洗等,鄭明珠笑道:“這兩個月家裡還算安靜,並沒有什麼要緊的事,也就一兩件事,也不急,我便沒理會,只等著母親回來討母親的示下罷了。”

     陳夫人笑道:“明日再說吧,如今我看著就很好,並不用急。”

     也並不多問家裡的事,很給鄭明珠臉面。

    到得晚間,侯爺也回來了,一家子熱熱鬧鬧的吃了晚飯,走出了榮安堂,陳頤雅悄悄的拉一拉鄭明珠的袖子,低聲說:“嫂嫂,我有一句話跟你說一說。”

     鄭明珠就示意陳頤安先走,跟陳頤雅走到邊上樹下,陳頤雅輕聲說:“我覺得姨娘這兩日有些不大對,前兒說夫人只怕也該回來了,我順口答了句,嫂嫂說七月底定然會回來的,姨娘竟然顯得很高興,我也沒理論,今兒姨娘在我屋裡喝茶,丫鬟來報夫人回來了,姨娘竟然脫口而出,可算回來了,我覺得,有些……奇怪。”

    的確奇怪,按照花姨娘的個性表現來看,必然不會這樣期待陳夫人回來的,這種期待,多半有點什麼事才期待。

    可是花姨娘會有什麼事期待陳夫人回來呢?

    鄭明珠微一沉吟,陳頤鴻三個字浮上心頭。

    花姨娘如今的大事就是長大了兒女,陳頤雅的親事已經板上釘釘,再無變故了,再有讓花姨娘會期待著陳夫人回來的,那就是陳頤鴻了。

    陳夫人回來,才可以議親……

     很說的通。

    鄭明珠就道:“說起來是有點不尋常,姨娘這樣的脾氣,自是與別的人不同,二妹妹可知道,姨娘這些日子常去誰屋裡?”

     陳頤雅想了想:“我也沒留心,平日里姨娘常來我房裡,別的地方,也不過是順腳路過了或是坐一坐,或是說兩句話兒。嫂嫂既這樣說,我悄悄兒的問問姨娘的丫頭吧?”

     鄭明珠便笑道:“既是如此,我明白了,問一問也好,多謝二妹妹跟我說這些。若是沒事兒,大家也能放心些。”

     陳頤雅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也是怕姨娘做了什麼不妥當的事,嫂嫂是最妥當的一個人,我想來想去,也只有跟嫂嫂說,若是有了什麼,早防範了,大家便宜。”

     鄭明珠又安慰了兩句,這才瞧著她帶著丫鬟走了。

    鄭明珠一邊走一邊想,到了院子門口,吩咐瑪瑙:“你去傳張媽媽來見我。”

     自己房裡的丫頭,一貫少往後院去,只怕也不大清楚,張媽媽才是統管全院的,不一會兒,張媽媽笑著進門來:“少夫人叫我?”

     鄭明珠笑道:“媽媽坐,我問一問媽媽可記得,這一兩個月來,楊姨娘和娘家人見了幾回,平日里楊姨娘可常往夫人那邊院子裡去?我是依稀記得楊姨娘來回過我,說是娘家有人來瞧她,只我記不清爽了。”

     鄭明珠也是剛才想到好像有這麼一回事,才突然想起來,花姨娘平日里不能出門的,若是真是有關陳頤鴻的親事,她何處得來的消息?

    和太夫人有關的,也就是侯爺那邊的林姨娘,與自己這邊的楊姨娘了。

    林姨娘不歸鄭明珠管,可楊姨娘的動向是能查到的,這才叫了張媽媽來問。

    張媽媽立即說:“回少夫人的話,自大爺出了門,楊姨娘娘家打發了人給楊姨娘送了一回東西,她娘家嫂子又來看了她一回,說了半個時辰的話,還去後頭花園子裡走了一回,後來楊姨娘又打發了丫頭,叫後角門上的婆子去自己娘家送了些藥材。”

     嗯,有來有往,看起來是有點那意思了。

    張媽媽接著說:“楊姨娘不大往夫人那邊院子裡串門,倒是愛在這邊的後頭花園子裡走一走,每兩三天總要去走一兩回的。”

     鄭明珠想一想:“也罷,這兩日你安排一個伶俐懂事的丫鬟,多瞧著些兒,楊姨娘家來了人,或是往後頭走去了,越發仔細些。”

     張媽媽想了半晌道:“院子外頭有個跑腿兒的丫鬟,叫小蘭,十二三歲,倒是勤謹,各人都愛叫她跑個腿兒,買東西,遞東西之類,各屋裡都去的,一點兒也不打眼,人也伶俐聽話,我就叫她去吧。”

     鄭明珠點頭:“媽媽安排誰去也罷了,嘴嚴些,別叫別人知道才好。”

     張媽媽便笑道:“少夫人只管放心,只要說是主子的吩咐,她自然明白的。”

     張媽媽頗有些志得意滿,她雖是這院子裡的管事媽媽,可管著的都是明面兒上的事,鄭明珠不大吩咐她那些私房事兒,如今難得問她一回,如何不可著勁兒的表現一番?

    看來這楊姨娘要倒霉了,少夫人前幾個月發落了衛姨娘,現在又在打聽楊姨娘的事兒,莫非楊姨娘有什麼動靜叫少夫人有了疑心不成?

    這倒是一個奉承少夫人的好機會。

    張媽媽忙忙的就去吩咐小蘭去了,再三囑咐著:“這可是少夫人吩咐的,你一個人也不能說,也不能叫楊姨娘起了疑心,若是查不到,或是說了出去,或是楊姨娘曉得了,叫少夫人知道的話,只怕要把你打發到莊子上去呢。你就回不來了。”

     小丫頭能知道些什麼,小蘭嚇的連連點頭,賭咒發誓一點兒不會說,每天十二個時辰盯著楊姨娘,張媽媽才滿意的走了。

    留下小蘭發愁,這楊姨娘若是不干什麼,只是白走一走那怎麼辦啊。

    這樣偷偷的跟了兩三天,愁了兩三天,幸而小蘭運氣 很好,才盯了第三天,楊姨娘又往後頭園子裡去,她一路摘著花兒跟著鬼鬼祟祟的看著,見楊姨娘在園子裡逛了一會兒,在水邊的亭子裡遇到了在那兒看水的花姨娘。

    兩個人就說說笑笑起來。

    小蘭大喜,哎喲謝天謝地,不用被送莊子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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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事

    小蘭把手裡的花一丟,拿著個紙包託在手裡,嘴裡哼著歌兒,笑嘻嘻的就往那邊過去了,花姨娘和楊姨娘本來也剛在寒暄,此時聽到動靜,立刻住了嘴,回頭一看是小蘭,又鬆懈下來,小蘭笑嘻嘻的打招呼:“兩位姨奶奶好,在這兒看水兒呢?五小姐身邊的杏花姐姐打發我給她買瓜子兒呢,還多給了我十個錢買糖吃,兩位姨奶奶吃一塊兒?”

     說著就掏荷包。

    花姨娘哪裡看得起一個丫頭都買得起的糖,擺擺手笑道:“小蘭真是個乖孩子,我們不吃糖了,你送你的東西去罷。”

     小蘭就笑瞇瞇的應了,托著紙包,接著哼歌兒往亭子外頭走,走到亭子外頭的石頭後面,往下一貓腰,就鑽到了亭子下面的欄杆底下蹲著。

    只聽楊姨娘笑著說:“前兒說的那事,已經準了!可不是個大喜事麼?太夫人也是單喜歡三爺有出息,回家跟老太爺說了,老太爺歡喜的很,大小姐那是頭一個孩子,老太爺愛若掌珠,多少勳貴人家來求,都看不上,要不說哥兒脾氣不好,要不說哥兒出息差些,有了這樣好沒了那樣好,都回絕了,倒是三爺是個好的,從哪裡看都是齊全的,老太爺就願意了。如今夫人也回來了,也就該提一提了。”

     花姨娘喜滋滋的道:“哎喲,可是好事呢,真……真叫我怎麼說好呢,簡直做夢一樣,只是論出息人品,三爺是沒得說,就是出身差些兒,也是我拖累了他……”

     楊姨娘笑道:“姨奶奶快別說這樣的話,有道是好男不吃分家飯,好女不穿嫁時衣,三爺這樣出息,如今就有爵位在身上了,出身有什麼干係呢?且再說了,今後娶了大小姐,就是楊老太爺的女婿了,又比別的人高了些兒,說句不該說的話,說不定您老人家今後還有做武安侯太夫人的福分呢。”

     花姨娘更是高興壞了,搓著手,笑的都合不攏嘴:“哎喲,可說不得這話,不管哪個爺襲爵,這太夫人總還是夫人才是。”

     話是如此說,哪裡掩得了話裡臉上的笑呢,幾乎就覺得自己現在就是武安侯太夫人了。

    楊姨娘暗罵了一聲蠢貨,臉上卻是笑著又奉承了好些話,才斟酌著說:“這事兒雖是好事,也就怕夫人不答應,姨娘想,咱們楊家因著太夫人,逼了她多少回?單小姐姓楊,她也不能夠同意,這是一樁。再則越發說透些,就算不是楊家,別的一品大員的嫡長女,她也不能同意的,嫡長女何等身份何等尊貴,你只瞧瞧我們屋裡的少夫人,連太夫人的吩咐也敢不聽的,何況她?三爺又不是夫人養的,夫人能和姨娘想的一樣兒?她自不會費心費力的去替三爺尋個有助益的,能助著夫婿今後有好前程的小姐,只怕尋個根基差的,家裡沒什麼出息的兒媳婦才好拿捏呢,姨娘說是不是?”

     此時,亭子底下的小蘭早就嚇的捂了嘴,渾身都發起抖來。

    花姨娘立時便道:“那怎麼行,尋常人家的小姐,如何能和楊老太爺的嫡長女比呢!這萬萬不行的!”

     楊姨娘就笑道:“可不是,我也是慮著這個,替姨奶奶著急呢。”

     花姨娘點頭,尋思了半晌:“說起來,我覺著夫人是個好面子,若是真有這樣好的親事尋上門來,她就咬著牙也是要應的,不然且不是要落個苛待庶子,不慈不賢的名聲?我覺著夫人做不出來的,橫豎我們家鴻哥兒有爵位,待今後安哥兒襲了爵,侯爺把家分了,我跟著鴻哥兒在外頭住去,夫人自是跟著安哥兒在侯府裡頭,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兒媳婦厲害了,也礙不著她什麼。說起來,你們家大小姐脾氣如何?不瞞你說,我出身不好,雖是有誥命,也怕兒媳婦不尊重呢。”

     楊姨娘在心裡又罵了一回,這花姨娘倒把自己當個人物了,兒媳婦還得服侍她不成?臉上卻笑道:“姨娘多慮了,出身有什麼相干,不管有沒有誥命,您也是三爺的親娘,誰能越過您去?我們家大小姐不是我誇讚,女紅是略差一點兒,可是溫柔和順上頭是沒得說,論起孝道來,我們屋裡那位少夫人,給她提鞋都不配,前兒太夫人回娘家就是商量大小姐這事兒,太夫人還特地說了一句,三爺不是夫人養的,大家都知道,姨娘雖不是嫡母,卻是親母,論起人倫來,自比嫡母更要緊的。我們家大小姐就說了,姨娘是親娘,也是該磕頭敬茶的。如何,這樣的孩子哪裡尋去?”

     花姨娘大喜,一想到一品大員的嫡長女恭恭敬敬給自己磕頭敬茶的場面,就忍不住笑。

    被楊姨娘奉承的輕飄飄的,花姨娘笑道:“你們家的孩子沒的說,教養規矩自是好的,我有什麼不放心的,我只是覺著太夫人未免多慮了,這樣好的事兒,夫人斷沒有道理不肯的,你只管放心回太夫人就是了。”

    說來說去就是沒一句實在話。

    楊姨娘說了老半天,都沒見花姨娘上鉤,主動提出她去說,便只得笑道:“太夫人的意思,她和夫人雖是婆媳,只是夫人一向不肯尊重長輩,只怕好好的一件事,她老人家張了口,本來是好事,夫人偏強著不肯應,倒是不美,姨娘是有臉面的,姨娘去夫人跟前說兩句,不比誰強呢?”

     花姨娘死活不上鉤,想了半天道:“我一個姨娘,哪有去管爺們親事的規矩?再有臉面,夫人比出規矩來,也沒用,哪有太夫人名正言順呢,怎麼著也是三爺的祖母,關心孫子的婚事,只會叫人讚慈心的,依我說,請太夫人去夫人跟前說一說,夫人必是應的,若是夫人真不應,再做打算也就是了。”

     楊姨娘恨牙癢癢的,這花姨娘平日里看起來就是個假伶俐,其實是個蠢貨,這一回怎麼居然這樣聰明起來?滑的油一般,死活就不咬鉤,把什麼都推過來。

    楊姨娘無法,車軲轆話又來回勸了兩回,花姨娘依然太極打的爐火純青,只是不鬆口,也就只得各自散了。

    待花姨娘和楊姨娘走遠了,小蘭才戰戰兢兢的從亭子底下滾出來,一頭的汗,嚇的半死。

    兩位姨娘說話真是大逆不道!

    她不敢多逗留,一陣風似的跑去找張媽媽,張媽媽不敢怠慢,就帶著她去找鄭明珠。

    鄭明珠叫她進來回話,小蘭走進去,腳都在發顫,生怕這話說出來,鄭明珠聽了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一個發怒,就要把她打發到莊子上去,天啊,那里人煙都不見,還得天天下地種田,小蘭嚇的腿軟,進門就一個踉蹌,整個人跪趴在大紅地氈上。

    這動靜倒把炕上的鄭明珠連寶哥兒都嚇了一跳,這娘倆本來正你一句我一句,誰都聽不懂的在聊天,此時同時扭頭一看,不知道的,還以為小蘭犯了多大的事呢。

    寶哥兒也不知道在興奮什麼,拍著手依依呀呀的叫著,他還坐不住,東倒西歪的。

    張媽媽在一邊賠笑道:“少夫人,小蘭說,今日聽到了些了不得的話,不敢瞞著,特來回夫人。”

     鄭明珠示意丫鬟們和奶媽子都下去,笑道:“什麼事,說吧。”

     小蘭只顧發抖,都不敢說話,張媽媽忙推她一把:“快把你聽到的話照實回少夫人。”

    小蘭這才結結巴巴的說:“奴婢……奴婢先前去園子裡摘花兒,見到……嗯楊姨奶奶和花姨奶奶……”

    張媽媽忙推她:“什麼姨奶奶,少夫人跟前,只能說姨娘。”

     “是是。”小蘭抹把汗:“兩位姨娘在水邊的亭子裡說話兒,奴婢悄悄的躲在了亭子底下,聽到了。”

     小蘭記性甚好,雖說怕的厲害,影響了她的發揮,依然一句一句,有條不紊的幾乎背了出來,鄭明珠細細的聽著,也並不打斷她,足說了一刻鐘,才說完。

    這些話,一個外院的小丫鬟是絕對編不出來的,鄭明珠就笑道:“很好,你很會辦事,張媽媽,這個月多發給她一個月月例,只是你記得,這些話在這裡說過了就完了,不能再有別的人知道,明白嗎?”

     小蘭大喜,這樣大逆不道的話回了少夫人,少夫人竟也沒發火,還賞她一個月的月例,真是菩薩心腸呢。

    便連連的磕頭:“是是是,奴婢現在已經完全忘了。”

     爬起來同手同腳的往門口去了。

    張媽媽在一邊點頭,這個識人舉薦之功自己已經穩穩的拿到了。

    待小蘭出去之後,張媽媽還在一邊等著,想來楊姨娘說了這樣的話,鄭明珠必是要收拾她的,自己這事兒辦的這樣好,少夫人必是還要交給自己做的才是。

    這樣一步一步,也就慢慢兒的成了少夫人的心腹媽媽的,別說自己的前程,就是兒子的前程,還差的了嗎?

    鄭明珠當然沒怎麼注意到張媽媽的一臉渴望,只是自己在那若有所思,寶哥兒被娘親忽視,頓時不高興了,伸手就啪啪的拍鄭明珠的臉,鄭明珠回過神來,見張媽媽還站在跟前,隨口便道:“媽媽下去歇著吧。”

     啊?就這樣完了?張媽媽登時若有所失,不由問道:“這楊姨娘……”

     鄭明珠這才明白張媽媽這是在等什麼,不由失笑道:“這個媽媽別管了,你下去吧,把這些話捂牢實了,若是外頭有人知道了,少不得我要問媽媽的。”

     張媽媽頓時感受到了重視,立刻凜然道:“少夫人請放心,都在我身上!”

     這才滿意的下去了。

    鄭明珠摟著寶哥兒,一邊拍著他一邊想,楊家絕對知道,由太夫人出面說這件事,那必是不成的,忽悠花姨娘不成,定然會想別的法子才是。

    只是到底會是什麼法子呢?

    想了半日,鄭明珠也想不到,不過,這也不是她操心的事兒,回頭把這些話回了陳夫人知道,再跟陳頤安說說就罷了,她當然是不願意有個楊家的閨女做弟媳,淘起氣來,十分麻煩,這可是正頭夫人,和姨娘之類完全是兩碼事。

    不過公婆俱在,那麼小叔子的親事,卻沒有她來管的道理。
山雨欲來風滿樓

    鄭明珠正在想這件事的時候,陳頤雅一臉喜色的進來了:“嫂嫂,我有件事跟你說。”

     陳頤雅也常來看寶哥兒,而且愛抱他在外頭院子裡頭,或是花樹底下走一走,寶哥兒一見二姑媽就張著小手要抱,看起來很想出去的樣子。

    鄭明珠就笑著把寶哥兒遞給陳頤雅,笑道:“這小傢伙想出門了,我們一起在外頭走一走吧。”

    出了門,陳頤雅就迫不及待的笑道:“嫂嫂放心,姨娘一點兒也沒攙和這件事。”

     鄭明珠心中早明白了,只是好奇花姨娘是怎麼跟女兒說的。

    花姨娘就這一兒一女,愛的什麼似的,且與陳頤雅母女關係親密,與一般姨娘養的小姐大不一樣。

    “饒是你姦似鬼,也得喝老娘的洗腳水。”這是花姨娘得意洋洋的翹著腳坐在窗下的椅子上,對二小姐陳頤雅這樣說。

    陳頤雅本就與鄭明珠說過要伺機打探,此時如何有不問的?

    花姨娘得了這樣的好事,自然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女兒一問,立刻劈裡啪啦說了一通,把陳頤雅都聽的呆住了。

    她如今漸漸大了,知道了人情道理,又常得鄭明珠開導,雖說依然實心眼,但總算知道自己家與太夫人的恩怨。

    陳頤雅便知道這事絕對不妥,不由道:“姨娘又不是不知道母親和太夫人勢不兩立,怎麼會答應呢?”

     花姨娘更得意了:“可不是說麼,那邊忽悠我去跟夫人說,我拿什麼說去?我又不是傻子,你打量他們為什麼瞧著你哥哥出息,要許嫡長女來?”

     “是呀,為什麼?”陳頤雅也不解。

    花姨娘道:“我雖不愛妄自菲薄,倒也知道一品大員的嫡長女自是尊貴的,你哥哥雖有爵位,到底身上有點殘疾,我原想著,娶個高門大戶的嫡女也就罷了,沒承想,太夫人拐彎抹角的叫楊姨娘來我跟前打探,我都嚇一跳,他們家傻的不成?太夫人把夫人得罪的那樣兒,嫁個閨女來當兒媳婦,這圖什麼呀?我就起了疑心,安心要套她的話,那個楊姨娘是個蠢貨,沒幾句就把話說出來了,她們家老太太,一輩子惦記這個爵位呢,說是要助你哥哥奪爵!我看呀,這老太太是狗急跳牆了,什麼損招都想得出來,不過這倒是實話,姨娘出身不好,沒有母族幫你哥哥,若是有強硬的妻族,你哥哥又有出息,又有爵位,有人在後頭使力,看起來似乎是很有希望的樣子。”

     陳頤雅嚇到了,忙道:“姨娘應了?”

     花姨娘笑道:“我為什麼應?既是這樣的話,急的是她們,又不是我,我跑去找夫人提?我蠢呀?自然叫她們提去,是她們覺著你哥哥好,想要把閨女嫁給他,又有那些打算,那自是非你哥哥不行,是他們求著我,又不是我求著她們,我傻乎乎的給她們出力呢?”

     既然姨娘不出頭,就太好了!

    和姨娘說完了這話,陳頤雅轉個身就把她姨娘賣給了鄭明珠,反是姨娘也沒說什麼出格的話,倒是鄭明珠聽了,心中感嘆,陳頤安那句:“太夫人一輩子的念想都在那個爵位上。”實在高屋建瓴,從頭到尾的折騰竟都在這句話上。

    鄭明珠想了想,跟陳頤雅說:“姨娘若有這個心思,難免出事,我瞧著,二妹妹若是有機會,只怕還得勸一勸姨娘才是。”

     花姨娘平時鬧一鬧無傷大雅,可為了爵位出頭,三五個花姨娘都沒得好下場。花姨娘雖不討人喜歡,到底還有三爺和二小姐的臉面,鬧難看了誰也不好過。

    陳頤雅苦惱的說:“我也不大會說話,且都是我聽姨娘的,哪有姨娘聽我的,好嫂嫂,你教教我,只盼著咱們家安安靜靜的才好。”

     鄭明珠便笑著,低聲教了她一套話來說,陳頤雅聽得連連點頭稱是。

    只是從花姨娘到陳夫人,都在等著太夫人的動靜,偏偏一直就沒動靜,只在八月初三,陳四老爺的壽辰,請了武安侯一家子去喝酒。

    到底是陳熙華的親兄弟,這也是該有的人情往來,陳熙華與陳夫人帶著兒女們都去了,除了還在軍營裡的陳頤青。

    鄭明珠沒承想在這裡會又見到這位大小姐,跟在太夫人身邊,這一回才看了個清楚,這位小姐容貌中等,只有清秀二字形容,穿戴倒也雅緻,低眉順眼,頗為安靜。

    鄭明珠尤其留意看了看陳頤安領著弟弟們進來請安的時候,這位大小姐,雖避到了屏風後面,果然還是很在意的看了陳頤鴻好幾眼,一開始見他跛著腳,似乎就很看不上了,不過後來見他容貌氣度,似乎又不自覺的點了點頭,一副放心了的樣子。

    待陳頤安他們出去了,太夫人拍拍楊大小姐的手,低聲說了句什麼,一臉慈祥。

    楊大小姐羞紅了臉。

    鄭明珠心中已是有數,在一邊笑吟吟的看著。

    只是沒想到,這一天下來,太夫人竟然一點兒表示都沒有,只顧帶著楊大小姐和陳家三老爺、四老爺、五老爺家適婚年齡的幾個小姐,在人前應酬,完全沒有鄭明珠猜想的情形出現。

    鄭明珠總覺得,太夫人這樣的蠢貨,說不准會在客人跟前問陳夫人:“我這個侄孫女兒如何?”這樣子。

    不過回家之後,鄭明珠這樣一說,陳頤安就笑起來:“你傻呀,太夫人當初在外頭說二妹妹的事,那是因為她並不在乎二妹妹的名聲,自不怕人議論,而如今這個可是心肝寶貝,自是在乎她的名聲的,又是女家,怎麼能這樣不矜持?從來就算女家有心通婚,也是請了相熟女眷上門打探的,有意了,再由男方出面來提,便是如此,那男方也常常會看不起這樣的女方,何況這樣大庭廣眾來說的?”

     啊對,鄭明珠覺得自己的想法真是鑽了牛角尖,只想著太夫人為著爵位,再沒有做不出來的事,就忘了這樣顯而易見的規矩了。

    那麼太夫人這就是帶著楊大小姐來相女婿的了?

    而且似乎相準了?

    他們就這樣篤定陳家肯應這親事不成?

    而且陳夫人回來也有七八天了,給太夫人請了兩回安,也並沒有見太夫人提過一次這件事,倒是奇了。

    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卻偏偏烏云密布,閃電雷鳴,就是不下雨的感覺。

    這邊鄭明珠想不通,那邊花姨娘也急了:“怎麼回事,夫人回來都七八天了,怎麼太夫人還是提也沒提?今兒我聽說太夫人把楊家大小姐也帶在了身邊,還以為要說一說呢,竟還沒動靜?”

    她這會子倒不那麼篤定了。

    陳頤雅勸她:“姨娘急什麼,我只覺著,這事兒不提也是好事,嫂子的娘家到底是娘家,姻親罷了,能出多少力,無非在外頭使勁,正主意還不是要爹爹來拿?這是一件,且哥哥再出息又如何,到底比不過大哥出身正,又嫡 又長,嫂子是縣主,如今連嫡子都有了,還有什麼可爭的?反是哥哥有爵位,有出息,若是禮讓著大哥,兄友弟恭的,不比爭那鏡花水月強?大哥也不會虧待了哥哥。前程有的是呢。何必非要楊家來撐腰呢?”

     花姨娘笑道:“哎喲傻孩子,你怎麼這樣死心眼兒呢?別人說什麼你就答應什麼不成?姨娘再不懂事也知道,武安侯這爵位你哥哥是絕沾不上一點子邊的,我平日里雖說愛鬧些,不肯讓人,卻也沒什麼要緊事,那也不過是仗著自己有臉面,又生了你們兩個,越發給我掙了臉面,在侯爺眼裡,我不要臉,你哥哥和你還要臉呢,也必不會輕易罰了我。可若是我敢對爵位的事說上一句話,別說我這是三品誥命,就是一品,那也是白搭,絕討不了好去!”

     陳頤雅就更想不通了:“那姨娘還這樣子急?”

     花姨娘便道:“我當然急,怎麼說也是一品大員的嫡長女,多好的一門親事!今後進了門,就是咱們家的媳婦了,日子好不好還得看夫君,你哥哥不去爭爵位,她還能和離不成?還不只得求著娘家幫你哥哥掙前程,豈不是好事?你瞧太夫人這樣沒權沒勢了,楊家還肯出個嫡長女幫她,多半是個看重姑奶奶的家族,倒是良配。今後好處多著呢!”

     陳頤雅聽得直點頭,然後回頭又跟鄭明珠說了。

    鄭明珠哭笑不得,原來壓根不用自己勸,這種市儈的精明,還真不能小覷。

    一家子翹首等著太夫人的動向,偏太夫人十分安穩,沉得住氣,一點兒動靜都沒有,陳夫人與鄭明珠倒沒空多想她,太夫人不來煩是最好的,一轉眼就是八月十二,陳頤青尚主的日子了。

    八月初十陳頤青才從軍營裡回來,不過一個多月的軍營生活,人足瘦了一圈兒,給陳熙華陳夫人請安的時候,陳夫人差點兒沒哭出來,似乎想要起身,卻被陳熙華按住了手,勉強忍住了,陳頤青顯得沉默了很多,驟然回首,鄭明珠覺得陳頤青似乎早已不是第一次見面是那個陽光的跳脫的少年了,一年來經歷種種,一點一點的變的不同起來。

    自己院子裡一個熟悉的下人都沒有,陳頤青也依然一聲不吭,蹬了靴子,倒頭就睡,兩個房裡服侍的大丫頭上前去,小心的給他拉上被子,放了帳幔。

    鄭明珠忙的團團轉,寶哥兒兩三天沒怎麼見娘親了,還發了一回脾氣。

    這個壞脾氣的小傢伙。

    鄭明珠好笑的親親他。

    八月十二,禮儀在公主府辦,武安侯府自也要設宴,鄭明珠是長媳,自要在門口迎各府女眷,這一回,太夫人依然把楊大小姐帶在身邊。

    鄭明珠看了她好幾眼,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只覺得她似乎有一點緊張,叫鄭明珠都緊張起來,這可是公主下降的好日子,若是鬧個什麼事出來,如何了得?

    鄭明珠想了想,低聲對張媽媽說:“你把小蘭叫來,吩咐她今兒別的事都不用做了,只悄悄兒的跟著楊家大小姐,也不用聽她說話,遠遠的跟著就行了,須得時時都知道她在什麼地方,明白嗎?”

     張媽媽一再受鄭明珠重用,志得意滿,立即點頭表示明白,就下去吩咐小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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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山

    家裡這樣大事,自是從夫人到小姐都要忙的,陳夫人在公主府坐鎮,鄭明珠在武安侯府招呼各府夫人少奶奶,小姐們也要招呼著閨閣小姐們。

    女眷的宴席安排在花園子裡頭,小姐們則在一片花圃旁邊。

    鄭明珠對小姐落水被少年救起來的戲碼有心理陰影,把小姐們安排的離的遠遠的杜絕小姐們不小心掉進水里的可能。

    又在水邊安排了幾個懂水性婆子守著岸邊,就算真有掉下去的,婆子們也能救上來。

    鄭明珠覺得,自己都被太夫人這按兵不動整的有點草木皆兵了。

    一直堅持到了開宴時間,鄭明珠總算歇口氣,寶哥兒倒是來了,吃飽喝足睡醒,一臉的精神,看起來非常有活力,見了娘親就咦咦哦哦的叫個不停。

    不過今天這小胖臉也被捏了不知道多少回,誰家夫人都說他可愛,長的健壯,脾氣又好,愛笑愛動,誰抱著都不哭。

    一時外頭熱鬧起來,原來是吉時已過,公主已從宮中到了公主府,就等著晚上拜堂的吉時了,陳頤青從公主府回來給長輩們敬酒。

    這個有陳頤安在外操持,鄭明珠並不用出去,樂的閒一會兒,瑪瑙進來找她,小聲道:“剛才小蘭遞了話進來,楊家大小姐用飯的時候被人碰了手,半碗湯灑在裙子上了,有丫鬟引著她換衣服去了,是去的恆香園。”

     果然來了。

    鄭明珠忙道:“給女眷換衣服的院子早定了是留雲軒了,哪一個亂引小姐走呢?你打發人去引回來沒有?”

     瑪瑙笑道:“小蘭也是個聰明的,見她們往那邊走了,就即刻去跟張媽媽說,張媽媽帶著人走近路攔了她們,把她們帶回了留雲軒,我只是來回少夫人一聲兒,引著小姐亂走的,是楊姨娘院子裡的丫頭。”

     鄭明珠笑道:“幸而早有準備,你跟張媽媽說,把那丫頭捆起來,關柴房去,今兒是好日子,不用理她,回頭再審。吩咐小蘭,接著盯,把今日熬過去就好了。”

     瑪瑙笑著就去了。

    原來是預備的這個法子呢,鄭明珠笑著搖搖頭。

    這楊家到底什麼出身?出手就是這一套,無非就是小姐換衣服的時候給少爺撞見了,於是一定要嫁給他。

    好沒意思。

    可是她們怎麼能料定三爺陳頤鴻要去留雲軒?

    鄭明珠納悶的尋思,連自己都無法確定陳頤鴻的動向,何況太夫人?太夫人身邊一個人手都沒有,這府裡也就只有楊姨娘為她所用,楊姨娘又如何能做到掌握陳頤鴻的動向呢?

    那就只剩一個人了,花姨娘這蠢貨!

    花姨娘是不會理陳家其他人的想法的,只管自己兒女,她覺得這是一門好親事,也知道陳熙華陳夫人不會答應,為了讓陳夫人無法拒絕,她答應太夫人配合也是有的。

    幸而有陳頤雅這個小奸細,讓鄭明珠對花姨娘的心理掌握到了十足。

    這顯然是花姨娘配合的,花姨娘是陳頤鴻的親娘,自然有把握把陳頤鴻叫到任何地方去。

    不過既然花姨娘答應太夫人配合了,有些話也就該說了,鄭明珠覺著,還是陳頤安算無遺策,把人的心理掌握到了一個十分驚人的程度。

    他曾說:“若論當時去打探,也不過是想著必有什麼陰私事或是見不得人的事,到後來得了這個消息,我就覺得好笑,居然是這樣的事,說起來,這個消息其實幾乎算是給花姨娘預備的了,別人都不會像她那樣在乎,也不會像她那樣會鬧出來,若是花姨娘不上太夫人的當,這個其實沒什麼用,可是花姨娘八成是會答應的,是以,咱們沒有一點後手怎麼行?”

     簡直就像是陳頤安已經親眼看到了今天的場面似的。

    鄭明珠就吩咐人去找陳頤雅,陳頤雅是最佳人選。

    一時陳頤雅笑嘻嘻的就來了,真的是大姑娘了,此時穿著和姐妹一樣的裙子,卻顯得身材高挑,曲線玲瓏,神采飛揚,豐厚的頭髮挽了個高髻,插著一隻巴掌大的金絲編就鑲紅寶石的蝴蝶,下巴揚起,帶著許多嫡女都沒有的驕傲。

    陳頤雅和寶哥兒招招手打招呼,關切的問鄭明珠:“嫂嫂可吃了東西了?我瞧你這樣忙,別是沒吃吧?”

     鄭明珠拿著寶哥兒的手,學著陳頤雅的樣子招手打招呼,笑道:“喝了半碗湯,兩塊點心,也沒什麼,回頭人走光了再好生吃。

”     說著招手叫她到身邊來,問她:“這兩日姨娘可和你說什麼沒有?”

     陳頤雅笑道:“沒有啊,姨娘那日說了這話之後,就再沒提什麼了,我瞧姨娘這些日子都很高興,還又問了兩回呢。”

     不過這種隱私事,花姨娘不肯告訴待字閨中的女孩兒,也是有的。

    鄭明珠就點點頭,臉上露出遲疑的神色來。

    陳頤雅忙問:“怎麼了?嫂嫂可是聽到什麼不成?”

     立刻就轉身問錦蘭:“姨娘這兩日做了什麼?姨娘那邊的丫頭都是跟過你的,你自是知道。”

     錦蘭原是花姨娘的丫鬟,在花姨娘身邊做了兩年大丫頭,因穩重細心,花姨娘回了陳夫人,把錦蘭給了陳頤雅使,如今花姨娘身邊的大丫頭還是錦蘭在的時候管教過的二等丫頭呢。

    錦蘭想了半日:“也沒什麼呀,小姐知道,姨娘是個愛串門的,又愛逛園子,若不是留心,誰知道呢?”

     鄭明珠立時道:“只望沒什麼倒也謝天謝地。”

     陳頤雅忙道:“姨娘到底做了什麼?還是嫂嫂知道了些什麼,嫂嫂快告訴我,我都提心吊膽多久了。”

     鄭明珠道:“今兒我表妹寧馨郡主也來了,先前拉著我說話兒,也是巧,就說到了那位楊家大小姐,你大約不知道,這位大小姐的姑母,就是寧馨郡主夫家嬸娘,知道些東西,她就當笑話兒講給我聽,我聽了,可嚇的了不得,偏這事兒沒上明面,也不敢給姨娘說,這才找你來問一問。”

     又拿寧馨郡主來做擋箭牌了。

    陳頤雅素知這位嫂子穩重周全,什麼事兒來了都神色不變,當初在宮裡,慎刑司矯詔要拿她,她還能一強到底呢,此時竟然說嚇的了不得,顯見是大事了,陳頤雅也就跟著嚇的了不得:“嫂嫂,到底怎麼了?您快跟我說,可別嚇我。”

     鄭明珠一臉為難:“妹妹雖是大姑娘了,可到底沒出門子,這話如何說得,沒得污了妹妹的耳朵,不妥不妥,可太夫人要許大小姐給三爺的事,又沒有明面兒上叫咱們知道,我又不好跟姨娘提,真叫我為難。”

     這是真的,明面兒上沒有一個人在陳家來說過要許楊家的大小姐給陳頤鴻,都是暗地裡知道的消息,鄭明珠真要把楊家大小姐的事去跟花姨娘說,自然不妥。

    陳頤雅忙勸道:“為著哥哥,有什麼污不污,要是真有什麼不好,再成了我嫂子,豈不是完了?還顧得什麼呢。”

     “唉。”鄭明珠先嘆一口氣,陳頤雅心提的高高的,鄭明珠才說:“說起來,這位大小姐也是個可憐人,她從小兒一直跟著祖父楊家大舅老爺在各地任上,到了十歲上,楊家大舅老爺做主,與洛陽大族李家長房嫡長子定了親,沒承想,第二年,這位李家公子就急病沒了。過得兩年,楊家大舅老爺調任,做了河道大臣,楊大小姐十三歲了,橫豎在西安也沒人知道,便又與陝甘總督的嫡出第三子定了親,小定都放過了,沒過兩三個月,這位張公子從河堤落下去,沒救上來,也沒了。如今,楊大小姐回了京城,倒是沒什麼人知道這些事了,你說說,這如何了得!”

     陳頤雅聽得都呆滯掉了。

    克夫!

    就算陳頤雅只待字閨中,也深知這兩個字多麼要緊,有個這樣的名聲,誰家敢要?這不是結親,這是結仇!

    姨娘還以為這是多好一門親事呢。

    姨娘和自己一輩子的依靠不就是哥哥嗎,若是哥哥沒了,姨娘怎麼辦?自己怎麼辦?

    怪道嫂嫂一臉著急,這可真不是小事,這是在挖姨娘的心頭血呢。

    陳頤雅霍的就站了起來:“咱們家跟他什麼仇呢,要這樣害咱們,幸而嫂嫂聽到了,若是糊里糊塗的真娶了進來……”

     陳頤雅越想越害怕:“我立刻去給姨娘說!”

     鄭明珠一把拉住她:“你即便要說,也溫柔些兒,姨娘雖說年紀不大,但這樣興興頭頭的一件事,你當頭冷水潑下去,豈不出事,這事兒還沒拿上檯面上來,你慢慢說也就是了。”

     陳頤雅此時哪裡還有什麼主意,只是點頭,鄭明珠就悄悄兒的教了她一篇子話來說。

    而太夫人此時正在發脾氣呢:“怎麼搞的,好容易叫花姨娘應了,要把老三引到那邊兒去,文姐兒怎麼倒回來了?”

     她此時正在內室,身邊坐著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一頭珠翠,一臉精明,聽老太太罵人,忙道:“姑太太是不知道,本來是說的好好兒的,文姐兒都起身往那邊走了,沒承想半路碰到甘蘭院那位張媽媽,帶著幾個丫鬟正巧往那邊過,就看見了,見文姐兒身上的裙子髒了,便說早就定了小姐夫人們換衣服的地方,誰帶著亂走呢?立時就吩咐了一個丫鬟把文姐兒帶去留雲軒了,還叫人把那丫頭都捆了起來,我瞧著,說不定就此起了疑心了呢。”

     太夫人拍一下扶手道:“怎麼這樣倒霉呢?剛巧被安哥兒媳婦的管事媽媽碰到!若是別的媽媽,都不理論的,偏今兒的宴席就是安哥兒媳婦一手張羅的,自是糊弄不了,也是咱們運道不好,既如此,只得換個地方,這房子後頭是妙石山居,裡頭是當年老侯爺在的時候愛的那些奇石,假山似的堆的高高的,裡頭四通八達,倒不比什麼院子差,既是有人疑心了,咱們索性叫文姐兒在假山里藏著,跟花姨娘說,把老三引進去,也是一樣的。”

     那婦人拍掌道:“到底是姑母有計謀,一時竟就想出這樣好的地方來,論起來,空房子裡還能托詞不小心撞到了,這假山底下,那可不越發應了那兩個字了麼?”

     燕王世子府的假山事件,如今京城裡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太夫人與那婦人對視一眼,都得意的笑起來。
假山捉姦

    一眾賓客都剛從酒席上下來,正是最松泛的時候,要好的夫人奶奶們,小姐們,各自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也有在石桌子上對弈的,也有在花樹底下低聲說些私房話的,小姐們作詩作畫展才的時候也過了,這時才表露了些少女天性,蹲在水邊玩水的,摘花枝花條編花冠的,嘻嘻哈哈,或活潑或沉靜,都是風景。

    只在錦蓮榭水外的花圃過去的妙石山居,突然一聲尖利的哭叫響起來,一個嬌弱的婦人站在假山跟前,面如金紙,一絲兒血色都沒有,手裡拿著一條湖藍色的纏枝花的裙子,哭道:“陳頤凡,我還沒死呢。”

     妙石山居雖沒人住,但在武安侯府裡卻不算偏,俯瞰下去,就在武安侯中間略偏東北,與今日老夫人們歇著的原慈安堂和夫人們坐著的花如近居都隔的不遠,此時有些耳尖的聽到動靜,都不由的往那邊張望,自有伶俐懂事的丫鬟飛奔了去打探,回來與夫人們耳語一番。

    真的是捉姦在假山?

    哎呀呀,燕王府八卦再現?

    不過燕王府是自家人關起門來捉的奸,可這裡卻是大喜的日子,滿帝都的貴冑豪門起碼有一半在武安侯府呢。

    各府夫人們自有閒的發毛的,此時就含笑起身道:“坐的久了,去園子裡走走疏散疏散。”

     立即就有人心領神會:“我也是,不如一起去吧。”

     於是妙石山居的院子裡不一會兒就聚滿了人。

    那婦人見來了這許多高門貴婦,越發哭的厲害起來:“陳頤凡,我就算是快死了,你也犯不著這樣打我的臉,不管你看上了誰,我還不許你納了不成,我陪嫁來四個大丫頭,全都開了臉給你,如今你……”

     嚶嚶嚶的只管哭。

    如今這樣的場面,她拿著一條裙子在這裡哭,在場各位都不是傻子,有啥不明白的。

    還真是燕王府八卦再現。

    不禁就有人竊竊私語起來:“這不就是那位陳家大少奶奶嗎,娘家姓宋的那位?”

     “那裡頭的就是陳家大少爺了?”

     “五房的!又不是侯府那一位。”

     “哦,是她,怪不得,要是我也得哭一場,她這輩子也真算是被坑苦了。”

     不少貴婦人都是帝都生帝都長,在帝都足足過了三五十年的,從頭到尾的八卦都見過,一見了人,就知道花樣了。

    倒都不由的嘆息一番,言論十分的一邊倒,竟就沒幾個人說這婦人不對的。

    偶有兩個議論道:“何必呢,就是男人偷吃,也沒有在這樣大庭廣眾之下叫破的,又是自己家的喜事,白叫人看熱鬧,再有委屈,待人散了,回家哭去也是一樣。這樣子就是有理的也變沒理了,長輩豈有高興的?”

     旁邊立刻就有年長的夫人笑道:“這是你們不知道這裡頭的緣故,這位大少奶奶,做姑娘的時候,也是賢淑貞靜的,並不是這個樣兒,也是這些年被逼出來的。”

     八卦誰不愛聽?頓時有四五個人圍上來問。

    原來這位陳頤凡便是陳五老爺的長子,說起來,這位陳五老爺也是個奇葩,武安侯嫡幼子,身份是不低的,早年屋裡有著兩三個通房,還不知足,又與親娘的娘家親侄女兒小楊氏偷上了,自己定親的媳婦還沒娶進門,親表妹倒是先有了身孕,太夫人氣的了不得,只是到底是自己娘家人,也沒什麼法子,不能不管,本想退了那邊的親事,娶了她,侯爺卻不肯,這位小楊氏是楊家庶子的庶女,身份上本就配不上侯府嫡子,又是未婚私通,品性上更不能做正室夫人,後來扯了一通,這位小楊氏便抬進了府,做了陳五老爺的二房。

    進府不久,生下陳頤凡,是為陳家長孫,比陳頤安還要大半年。

    陳家瞞著這事兒,又娶了陳五老爺訂好的媳婦,進了門才發現竟然就有了庶子,而且二房貴妾,又是與夫君青梅竹馬,未婚私通,寵冠后宅,又是婆婆的親侄女兒,在府裡連世子夫人都敢頂撞,這位元配的陳五夫人如何轄制得住她,本就嬌弱,又被她收拾了幾回,越發不成,成親三四年就沒了,也沒留下子嗣。

    於是太夫人做主,開了家族祠堂,把陳頤凡記到了元配夫人的名下,倒就成了嫡子。

    後來陳頤凡長大了,跟他爹簡直一個秉性,偷雞摸狗,姦淫女婢,屋裡的丫鬟媳婦都上過他的床,真是腥的臭的都往屋里拉,只是家裡小楊氏獨大,一家子捂的嚴實,在外也沒什麼壞名聲。

    陳頤凡說親的時候,正是侯爺病重之時,那時候才十四歲,為著沖喜,急急的說了人家,又急急的成親,那宋家只瞧著侯府勢大,陳頤凡身為侯府嫡長孫,雖不是世子一房的,想必前程也是好的,又見哥兒模樣兒齊整,談吐有禮,加上侯府催的急了,並沒有怎麼打聽哥兒家裡頭人口和品性,便把嫡長女嫁了過來。

    姑娘進了門,才知道嫁錯了,上有不懂事的祖婆婆,刻薄的繼婆婆,威風無比的親姨娘……可又能怎麼辦呢?先前兩年還勸著夫君,指望年齡大些能懂事些兒,到得後來,也就不勸了,三天兩頭只是吵,前兩年,大少奶奶一個表妹暫時在他們家寄居兩日,就差點兒被陳頤凡奸了去,把人家表小姐嚇的連夜就走了,大少奶奶躁的連娘家都好意思回去。

    眾人聽著這些八卦,都不由道:“也太下作了。”

     也虧的這位夫人說的有頭有尾,歷歷在目,宛如親見一般。

    另有一位夫人笑道:“這位大少奶奶也是多年無出,我聽說,是想要和離歸家的呢,偏陳家、楊家都勢大,如何肯?口口聲聲只說一定要走便只能休妻,宋家自然也是不肯的,我瞧著,這一個機會,這位陳大少奶奶不知等了多久,拼著得罪陳家楊家,如何不鬧出來?”

     眾人恍然大悟,怪道呢,按理說,誰家有這等齷齪事,都只藏著掖著,生怕人看了笑話去,怎麼這位少奶奶倒是生怕人不知道,頓時就哭喊了出來,在這等場合鬧的人盡皆知,那就是整個帝都都知道了。

    反正無非是丟一丟臉面,但至少有實惠。

    外頭人越發圍的多了,那大少奶奶更哭的幾乎要斷氣一般:“陳頤凡,你做出這樣的事來,也太過……我不礙著你的眼,立時就請順天府的大爺來,簽了和離契書,我回家去就是了,到時候你也不用這樣偷偷摸摸的,愛娶誰就娶誰去!”

     一直沒動靜的假山里終於見到陳頤凡探了頭出來,想來是大家公子出身,連衣服也不會穿,收拾了半天,連最上頭一顆釦子還沒扣好呢,只惱怒的道:“閉嘴!”

     這位大少奶奶反正早丟人都丟的麻木了,此時見夫君還出頭罵人,越發惱了,把裙子往丫鬟懷裡一擲,就往裡頭衝過去。

    陳頤凡臉色青白虛胖,腳下虛浮,一看就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此時又被大少奶奶沒有防備的一把撞過來,竟是當頭就被撞翻了,滾了兩滾,滾到假山邊上來了。

    那大少奶奶衝進去抓淫婦,聲音也不低:“我把你這個不要臉的……啊,是你!”

     後面三個字連音都變了,彷彿陡然被人抓住了脖子一般,音調都扭曲起來。

    於是外面圍觀的夫人奶奶們心裡都跟貓抓似的,癢的不行,個個不知不覺伸長了脖子只想知道到底是誰。

    能讓橫下一條心要鬧的難看的大少奶奶這個反應。

    裡面安靜了一下,大少奶奶一步一步慢慢的退了出來,臉上震驚猶在,一臉的不可置信。

    怎麼是她?

    怎麼會這樣?

    大少奶奶此時想起來先前在那邊小院的時候,陳頤安對她笑道:“大哥的確忒不成樣了,當初說親的時候我父親一直便不贊同,只是祖父尚在,父親無法做主罷了。這些年來,大嫂是如何侍奉公婆,伺候夫君的,五叔五嬸連大哥又是怎麼對大嫂的,我們都看在眼裡,大嫂想要和離也是人之常情,且此事也是五叔與五嬸的錯。我與爹爹說過,雖常言道家和萬事興,可也有幫理不幫親的說法,是以大嫂並不用怕,武安侯府自會替你做主,便是你哥哥兄弟的事,自也無礙的,楊家雖貴,我陳家也是不怕的,這點子公道,也是我們陳家該給大嫂的,不過此事若大嫂遂了意了,只盼兩家不要生分了才是。”

     原來是這樣……

     陳頤安早知道這假山里的女人是誰了,怪道先前那樣說呢,她還以為陳頤安是覺著自己擔心鬧起來,讓陳家和楊家丟了臉面,因夫君的親娘是楊氏,自從楊家大舅老爺封疆大吏以來,在家裡越發抖起來了,比以前更威風八面,而祖婆婆也是出自楊家,自己這樣一鬧,楊家自是也要不歡喜的,兩家如此勢大,自己總會擔心惹了他們,給自己娘家帶去禍事。

    先前她得了消息,想著破罐子破摔逼著陳家和離的時候,其實也是有點擔心的,可是陳頤安這樣說了,就放心了許多,越發敢 來鬧。

    不過,大少奶奶轉念一想,這也沒什麼區別啊,要和離也是得罪楊家,鬧出這事來也是得罪楊家,無非就是得罪的更狠一點罷了。

    且你若沒有好處給人,武安侯為什麼要幫你?人家不過是說的比較婉轉好聽罷了,還真當人家毫無緣由的大義滅親嗎?

    這樣一來,倒成了無意中和武安侯做了一個交易了,竟比先前得到保證的時候心更定了一點,知道武安侯在其中得了好處,那麼自己家倒更加心安理得一點了。

    這樣想通了,大少奶奶就不再往後退了,只是心一橫,衝了進去:“大小姐還做這樣下作事,既敢做為什麼不敢出來給人看看!莫非你還要臉不成!”

     裡面一陣抓扯,大少奶奶是豁了出去,大小姐似乎抵擋不住,活活被她拉到了外頭,陳頤凡急了,爬起來兩步趕過去,對著大少奶奶就是一頓踢打: “賤婦還越發鬧起來了。還不住手!”

     大少奶奶越發大哭起來,與陳頤凡撕扯起來。

    楊大小姐得了空子,又嚶嚶嚶的縮回到假山里去了。

    可是此時被拉出來見了一個臉,某一個角度圍觀的夫人們都看了個清楚,就有人低低的驚呼起來,旁邊不認識的趕緊問著:“是誰?”

     那位夫人遲疑著不敢說,旁邊一個說:“我就看了個側臉,也不大清楚,不知道是不是,倒是真像,要真是,那……”

     “我也不敢確認呢,不過看著確實像。”

     “可不要亂說,人家小姐的名節要緊。”這一位看來已經篤定是哪位小姐了。

    竟然還是位小姐?大家都豎著耳朵聽呢,越發激動了。

    有人就低聲說:“我覺著就是那位小姐吧,不然為什麼大少奶奶見到她跟見到鬼一樣呢?”

     幾位不確定的夫人都恍然大悟,不禁暗暗點頭,一個姓氏如同石頭擲下河的漣漪一般從那一處一圈一圈的擴散開來。

    待鄭明珠趕到的時候,大家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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誥命也威風

    鄭明珠到場就四面八方的指揮起來:“大少奶奶的丫鬟呢,傻站著做什麼,還不去把大少奶奶扶下去歇著!”

    大少奶奶目的已經達到,圓滿完成了任務,自不會再鬧,十分給鄭明珠臉面,順從的哭著下去在一邊廊下坐著去了。

    “你們兩個,去扶著大爺,勸著些兒。”幾個小廝飛奔而去,連拖帶拉把陳頤凡拉了下去。

    陳頤凡嘴裡猶在罵罵咧咧的,不過也知道這樣的場合鬧不得,也就走了。

    鄭明珠又吩咐墨煙青果瑪瑙等人:“夫人小姐們的茶換了麼?點心可送上來了?還不請夫人們去坐?”

     丫鬟們都各管一塊,鄭明珠又早與熟識眾女眷使了眼色,如林氏、鄭明艷等靈透之人根本不用鄭明珠使眼色,早知她的意思——要鬧到大家都來圍觀,看見小姐了鄭明珠才慢悠悠的摸進來,不知這死丫頭又在搗什麼鬼了。

    這個時候倒知道使眼色了,林氏一邊覺得好笑一邊對身邊的黃氏夫人笑道:“先前我瞧著那邊亭子邊上有一株異花,卻是不認得,黃家姐姐是高手,且教教我?”

    呼啦啦的帶走一群人。

    這些夫人們雖說覺得熱鬧比較好看,可武安侯府的少夫人都出面攆人了,都是有眼色的,誰也不好意思賴著不走。

    橫豎知道是個什麼事了,也就是人家自家人關著門處理了,就算圍在這裡,人家也不會處理給你看吧。

    也就三三兩兩的攜手散了。

    鄭明珠見人都散光了,吩咐關了院子們,問:“這假山里頭的是誰?”

     大少奶奶的一個丫鬟才怯生生的站出來說:“好像……好像是楊家的大小姐。”

     鄭明珠訝道:“大小姐?就是太夫人那位侄孫女兒?哎喲,怎麼是一位小姐啊。這可如何了得。”

    大少奶奶虛弱的倚著椅子道:“有什麼了不得的,就是她,我看得清清楚楚,好端端的大家閨秀,這樣缺男人不成?在這種地方勾搭有婦之夫,呸!叫我哪隻眼睛看得上。不過,她們家嘛……倒也想得通。”

     這是暗指當年小楊氏的私通了。

    鄭明珠暗笑,大少奶奶這是橫下一條心投誠了。

    鄭明珠只得勸道:“大嫂子且別這樣說,許是誤會呢?親表兄妹在路上撞上了,說說話也是有的。”

     “誤會?”大少奶奶冷笑:“弟妹也真是好心腸,事事往好的想,說說話是有的,只是說話說到裙子都脫了,我倒是第一回見。”

     大少奶奶早把那裙子拿在了手裡,此時揚一揚,精緻的刺繡在陽光下泛著絲線瑩潤的光澤。

    鄭明珠場面做好,此時才帶著丫鬟們慢慢兒的走到假山里頭去,把楊家大小姐勸出來。

    楊家大小姐早倒在了地上,頭髮散亂,滿臉淚痕,倒也沒哭了,只是帶著極為灰暗的絕望,一動不動。

    本就有了克夫的名聲,此時更是被帝都眾多貴婦圍觀了與有婦之夫有了苟且,幾乎便是再無希望了。

    鄭明珠心下暗嘆,女人不管處於什麼狀況之下,都需自愛,克夫雖是極為叫人痛苦難堪的名聲,那也只是命,非人力可為,至少也落得清白。

    鄭明珠蹲在她跟前,小聲道:“楊小姐,在這裡終不是長久之計,與我出去吧。先歇一歇再說”

     叫了好幾聲,楊大小姐才總算有了點反應,眼珠動了動,木木的說:“我沒有,嫂子,我真的沒有,我只是進來換裙子,我真沒有,我沒有……”

     反反復復的念叨著沒有。

    鄭明珠知道此時無論說什麼都沒用,只得站起來,吩咐丫鬟去把楊大小姐架起來,帶出去。

    楊大小姐自然不是丫鬟們的對手,加上本就神智混亂,下意識的抵抗了一下,就被兩個粗使丫鬟架了起來,帶出假山去。

    鄭明珠看得清楚,她在出去的那一瞬間,瑟縮了一下,似乎怕眼前會有眾人嘲笑一般,外頭日頭正毒,曬的人頭昏眼花,鄭明珠跟著走出去,剛預備扶著楊大小姐去太夫人歇著的麗晶軒,妙石山居的院子們打開了,一個丫鬟跑進來說:“太夫人來了!”

     “我的心肝肉兒啊,哪個殺千刀的陷害你呢,你好端端一個黃花大閨女,就有那等黑心爛腸的人下得了手害你,害了你,就是害我們一家子啊。”太夫人人還沒進門,先就尖利的哭聲哭進來。

    鄭明珠扶額,還嫌不夠丟人呢?再哭來一幫子人看才好?

    兩個丫鬟扶著太夫人,手裡的拐杖也不落地,幾步就走了進來,倒真看不出來早些日子中過風呢。

    太夫人一見鄭明珠在一邊扶著楊大小姐,而楊大小姐的裙子不見了,只有褲子,模樣淒慘,一邊脖子上還有兩道尖利的指甲抓的血痕,頓時怒中膽邊生,一時新仇舊恨都湧上了心頭,舉起拐杖就向鄭明珠打去:“我把你這個不孝的媳婦!你到底安著什麼心,要來設計我們家,小小年紀,這樣惡毒,看我打不死你!”

     鄭明珠簡直哭笑不得,太夫人這拐杖可不輕,上好的紫檀木,又是掙脫了丫鬟,全力打過來,竟帶著風聲,鄭明珠忙往邊上一躲,石榴身手敏捷,往前一站,也不知使了個什麼手法,在拐杖上輕輕一彈,太夫人手中巨震,哪裡還握得住,頓時就飛了出去,差點打到角落裡一個丫鬟。

    太夫人氣的戰戰兢兢的:“這等不孝,還敢躲!這是什麼丫頭,敢對我動手,還不給我拿下去打死!”

     哪裡有丫鬟敢去拿鄭明珠和石榴,太夫人發著抖,說著竟又要追著鄭明珠打。

    石榴默不作聲,只護著鄭明珠,她的身形又極為靈活,太夫人的巴掌無非就掃在石榴的肩和胳膊上,石榴毫不在意,倒是太夫人彷彿打在石頭上一般的疼。

    崔媽媽兩步趕上來,拼命拉著太夫人的胳膊,勸道:“太夫人仔細手疼,有什麼事,只管坐下來慢慢吩咐。”

     太夫人大約是把憋了不知道多久的怒火憤懣都發洩出來,只覺心中一團火燒的難受,見到誰打誰,打不到鄭明珠,又見崔媽媽上來勸,便劈頭蓋臉的打起崔媽媽來:“你這黑了心肝的毒婦,我們家養著,倒要騎到我的頭上來了……”

     崔媽媽當然不敢和她動手,但也不會傻乎乎的挨打,只是架著太夫人,旁邊丫鬟都是侯府的,此時一擁而上,拖手抱腰,只是死勸,太夫人發洩了一通,心中漸漸沒那麼燒的難受了,又見一直呆呆的立在一旁的楊大小姐,不由悲從中來,大哭道:“我苦命的兒啊,你別怕,姑祖母定會替你做主的!”

     撲上去摟著楊大小姐就心肝肉兒的一頓搓揉,楊大小姐漸漸回過神來,哇的一聲大哭:“姑祖母,我冤枉啊,我沒有啊,我真的沒有啊……”

     一頓雞飛狗跳。

    這裡還沒哭完,陳三嬸娘,陳五嬸娘,連小楊氏都來了,烏鴉鴉站了一院子的人。

    那位年輕的也不知道第幾任填房的陳五嬸娘看到倚在門邊還緊緊抓著那裙子的大少奶奶,不由大怒:“你怎的這樣不知體統!這樣的事也是能鬧的麼?大小姐不過換一換衣服被大爺撞到罷了,你就當做件要緊事鬧出來,如此善妒,如何了得,還不給我跪下求老祖宗恕罪!回去再好生教教你規矩!太不像話了。”

     陳三嬸娘也點頭說:“也太不懂事了,怎麼著委屈,回家來慢慢說也就是了,何苦來鬧的這樣人盡皆知的呢,惹的老祖宗生了氣,如何了得。”

     因著陳頤凡是嫡長孫,又是太夫人的親骨肉,太夫人自是從小兒愛的什麼的似的,縱容的了不得。

    大少奶奶早橫下一條心來了,此時一揚頭:“自己做下蠢事,倒怪別人鬧?我就不知道了,既是換裙子,怎麼換到這假山里頭來了?偌大的武安侯府難道連個換裙子的屋子都沒有嗎?這話只好拿去哄那不懂事的三歲孩子,誰能信呢?”

     陳五嬸娘身為婆婆,倒是第一回被這兒媳婦頂撞,頓時氣血湧上頭來:“我說一句,你就頂十句,這是哪家兒媳婦的規矩,王嬤嬤,賞大少奶奶十個嘴巴子,也教教她規矩!”

     鄭明珠使個眼色,那王嬤嬤剛走近兩步就被陳家的幾個粗使婆子攔住了,鄭明珠笑道:“這兒說要緊事呢,五嬸娘要教管嫂子,只管回家再說吧。”

     陳五嬸娘還沒說話,小楊氏跳了起來:“少夫人好大的威風,咱們家管教兒媳婦,與少夫人有什麼相干。武安侯府的手也伸的太長了些吧。”

     鄭明珠不理她。

    墨煙在一邊道:“這位姨娘既然見不慣武安侯府的規矩,就請回吧。”

    小楊氏不屑的道:“我與你們少夫人說話,你一個丫鬟插什麼嘴,這是什麼規矩?”

     墨煙笑道:“我們家的規矩就是主子與主子說話,奴才與奴才說話,姨娘也不過是個奴才,就算比我大些,也依然是個奴才,是 以少夫人自然不與你說話,我們家也沒個不規矩的姨娘見著這樣多主子的地方,要出來說話的,只得我來與姨娘答話,總不能讓少夫人與個奴才說話吧?”

     這兩年,墨煙口齒越發利落了,一口一個奴才,噎的小楊氏臉都紫漲起來,偏還插不進話,那大少奶奶恨這小楊氏恨的牙癢癢,只是她是書香門第出身,雖說怒極了罵兩句,也實在罵不出什麼污言穢語來,動手更也不會,此時見墨煙一層一層扒落她的臉皮,心中趁願的很,回頭就對鄭明珠道:“弟妹,我要見伯娘,弟妹也看到了,家裡婆婆毫無緣由只是拿我作伐,夫君私通,婆婆還怪我不給他掩蓋,竟要罰我,難道這還是好事不成?誰家有這樣的規矩?家中姨娘不守規矩,口口聲聲要管教我,婆婆也並不呵斥,我自不能再回那個家了,我要見伯娘,求伯娘做主,許我和離。”

     是的,陳夫人是宗婦,她的確能做這個主。

    所以陳頤安才敢許她,她也才敢信。

    說到後來,大少奶奶悲從中來,掩面哭道:“往日里,這些事也是盡有的,只我想著家和萬事興,誰願意被人說三道四呢,只是死忍,我又是個女人,弟妹也是知道做女人的難處的難處的,但凡有一絲兒能過得下去的地步,誰肯和離歸家,被人戳戳點點呢?越發說明白了吧。我前頭的那位婆母是怎麼去的?進門才三四年,好好一個小姐就沒了,這樣的事,誰不怕呢?我雖是賤命一條,也是人生父母養的,我也不願意被他們家給逼死啊!一家子,夫君是庶出充嫡出的,上頭有個親姨娘,比嫡母還大,夫君成日里偷雞摸狗,家裡丫鬟媳婦將及淫遍,家裡只有出項沒有進項,鋪子田地都要賣光了,要我拿嫁妝貼補,這才幾年,就沒了一半兒,略說一個不字,就是不孝不賢,就要罰跪掌嘴,這日子要怎麼過?如今又是這樣的事,成了親的表哥在別人家家裡偷親表妹……說出去,誰還有臉過日子呢?弟妹,趁著我也無所出,還求成全我了吧。”

     這些話,別說鄭明珠,就是在場的丫鬟媳婦們聽了,也不由的竊竊私語起來:“太下作了,虧的還是主子……”

     “就是咱們家,雖說窮些,又是奴才,也沒有這樣苛待媳婦的。”

     “可不是,這臉面都拿去餵狗了吧。”

     連鄭明珠都不由的紅了眼眶,連忙說:“你既不願歸家,就先在府裡住著,待母親回來,再與你說話兒。”

     又忙吩咐:“張媽媽,打發人收拾了廂房出來,請大少奶奶過去梳洗一下,也歇一歇。”

    這邊楊氏倒是不干了:“我們家的人,你說帶走就帶走!這是什麼規矩!”

     墨煙又伸個頭出來:“都說了,咱們家少夫人不跟奴才說話。”

     正在這個時候,外頭又呼啦啦進來一群人,正是花姨娘帶著丫鬟們連粗使婆子進來了十幾個,身著三品誥命的服飾,從太夫人起的與楊家有關的眾人自知道去的不是陳頤鴻而是陳頤凡之後,就知道花姨娘那邊出了問題,見她這樣氣勢洶洶而來,心中暗叫不好。

    花姨娘進來就說:“少夫人尊貴,不屑與奴才說話,我是不怕的,我看,這大少奶奶的事也好辦,大少奶奶說日子過不下去了,五夫人又說她這樣不識大體,見夫君與人私通,不說瞞著藏著,倒鬧出來,既然相看兩相厭,倒不如就出一張和離契書,打發了她走,再八抬大轎迎娶了楊家的大小姐,可不是皆大歡喜,免得棒打鴛鴦,又引人笑話。”

     那小楊氏頓時跳起來,幾乎是同時響起來兩聲:“那可不行!”

     另一聲來自太夫人,太夫人脫口而出之後才有點不好意思起來,訕訕的看了看楊大小姐,楊大小姐心知肚明這是為什麼,一想到竟然連這樣一個男人也會嫌棄她,不由又嚶嚶的哭起來。

    小楊氏道:“凡哥兒怎麼能娶她,她……”

     卻又說不出來。

    花姨娘冷笑:“為什麼不能娶她?堂堂一品大員的嫡長女孫,配老侯爺的嫡長孫子,實在是門當戶對的緊,說起來,人家小姐還吃了虧呢,進門就是做填房!只不過既然已經私通了,也顧不得這許多了。少夫人,我說的可是?”

     鄭明珠盈盈笑道:“花姨娘說的倒也在理。”

     小楊氏自己的親生兒子,如何肯給他娶個克夫的媳婦?不由惱羞成怒:“咱們家的事,用得著你來指手畫腳麼,咱們家要休誰要娶誰,與你有何相干!走,咱們先家去,雖說這事兒是在你們武安侯府鬧出來的,不管凡哥兒還是大小姐,都與你們武安侯府毫無干系,難道還用與你們交代不成?”

     這話聽起來倒是有理,只可惜鄭明珠是講理的,花姨娘卻不是個講理的,無事都要踹一腳的人,楊家要想動她的心尖子,那可如何了得,此時見小楊氏要回家去關起門來商議,越發笑起來,毫無徵兆的揚手就是一記耳光,啪的抽在小楊氏的俏臉上,一口就啐了過去:“這會子想走了?一群下作的賤婦!當我不知道呢,抱成團兒的來哄我,想著些下作的法子,要把個命里克夫的姑娘想著法兒生米做成熟飯呢?在外頭都克死兩家公子了,如今又要害了我家三爺的性命去,如今倒想走了,我讓你走了我就不成了人!自己當姑娘的時候就會偷漢子,現在還教養出一窩子姑娘來偷漢子了?一窩子不要臉的賤貨,我們家的丫鬟也比你清白些兒。”

     小楊氏都懵了,她在陳五老爺府獨大二十年,比正頭太太還強些,竟就真當自己不一樣了,且近兩年,大伯父高升為一品大員,她的娘家比正頭太太的娘家強了幾倍子,更是風光無限,上一回被陳夫人賞了十個嘴巴子,心中恨毒到了現在,楊家和太夫人這次算計陳頤鴻,大小姐也是她堂侄女,她自是全程參與,上串下跳,出了無數的主意。

    先前鄭明珠打發陳頤雅去跟花姨娘說的時候,就將楊姨娘捆了起來,也不用拷打,丟在花姨娘跟前,就嚇的發抖,一五一十的招的干乾淨淨,原本將信將疑的花姨娘這才信了,一想到有人要算計她的心尖兒,心中自是越發的恨這楊家諸人了。

    小楊氏反應過來,這才跳起來要還手,早叫花姨娘叫了婆子捉住了她,她雖是姨娘,卻有三品誥命,主子們不敢動,打個姨娘卻是不怕的,她心中恨極,也不命人動手,自己就上去打了四五個嘴巴子,嘴裡不干不淨的罵著:賤貨、毒婦之類市井話,惡毒之極。

    陳五嬸娘嘴裡勸著,心中卻是說不出的趁願,阿彌陀佛,你也有今天。

    太夫人氣的發抖:“你們都是死人吶,還不給我拉開她!”

     侯府的丫鬟彷若泥雕木塑一般動也不動,而陳五老爺府的丫鬟婆子本就只來了四五個,因著三品誥命的威懾,竟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動,太夫人氣的了不得,親自走上前去拉,花姨娘的潑婦威風臉孔一收,頓時大哭起來,一頭就向太夫人撞過去:“黑了心肝的呀,三爺雖不是親孫子,到底也要叫你一聲祖母,你就要合著娘家人來害了他的性命!前兒看著二姑娘好了,沒臉沒皮的硬給壞了去,如今又要害死三爺,這到底是有多恨這個家啊!老侯爺啊,您也睜開眼睛看看啊,太夫人就要害得這侯府都家破人亡了啊!”

     太夫人哪裡經得起她撞,兩個人頓時滾在地上,眾人連忙要拉要扶,一時之間哪里拉的開,只見著花姨娘不依不饒的抓扯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只是哭訴,偏偏哭是哭,連每句話都聽的清清楚楚:“……叫了人來哄我,說是要三爺娶了楊家嫡長孫女,就是楊家的大姑爺了,楊家誰不看重?有楊家大舅老爺撐腰使勁,三爺又出息,武安侯這爵位穩穩的就是三爺的!我呸,自己當侯夫人的時候,這爵位還沒落到三老爺身上呢,現在隔了一輩了,還想著這爵位?老侯爺把你關廟裡真沒關錯,也怨侯爺心慈孝順,想著太夫人年紀大了,接回府裡頤養天年!還養呢,早死了早超生!成日里黑心爛腸只念著算計人,真是好心餵了驢肝肺,前兒趁著夫人不在,還想來害大哥兒!如今又來害三爺!虧你也是大家閨秀出身,做了一二十年侯夫人,只會那些下作手段,說什麼夫人必不答應娶楊家女,便叫楊家姑娘裝做換衣服,躲在空屋子裡,叫我引了三爺去那裡撞見了,孤男寡女,侯爺不答應也得答應了……阿彌陀佛,幸而我沒信,倒是你們家姑娘自己按捺不住,跑到假山上勾搭男人去了,活該!”

     一頭哭一頭說,哭也不耽誤說,說也不耽誤哭,把太夫人的計策抖落的一干二淨,待得她說完,丫鬟婆子們才終於把她拖了起來,太夫人嘴裡荷荷作響,眼睛凸出,抖著手指著花姨娘,什麼也沒說出來,就昏厥了過去。
母親

    鄭明珠不動聲色的站在一邊看完聽完,此時見花姨娘歇著了,便就該她上場了,她看看太夫人,又看看尷尬的陳五嬸娘等人,冷笑兩聲,點點頭:“原來是這樣!”

     鄭明珠其實是早知道這個中情形的,只是當著人,自然是一副又是震驚又是不屑又是憤怒的種種混合的複雜表情,必然是應該怒的連太夫人暈倒也不理了,然後自去外頭忙她的事。

    叫人拉著花姨娘,帶著人便轉身就往門口走了。

    花姨娘又呸了一聲,總算是出了一口惡氣,見老太太都給自己氣的暈死過去了,便跟著鄭明珠走。

    陳五嬸娘見狀,這才灰溜溜的叫人架起已無只覺的太夫人,領著挨了打,丟了臉的小楊氏要走,陳三嬸娘在一邊叫人好生扶著,亂成一團,並沒有人管那楊大小姐呆呆的站在一邊,又無表情又無動作。

    鄭明珠剛走到門口,卻見一個衣飾華麗的婦人哭著進來,鄭明珠倒是認得,這位就是楊家的當家主母,楊大太太。

    楊大小姐見了母親倒是有了反應,頓時就哭著撲了過去:“娘,我沒有,我真的沒有啊,娘你知道的,我沒有……”

     現在這位大小姐,不管見了誰,都只會重複著一句我沒有了……

     楊太太摟著女兒哭道:“我苦命的閨女啊,你就換個衣服,怎麼就遇到這等狼心狗肺要使強的人了,我、我早說……”

     一眼看見邊上站著的鄭明珠,便把後頭的話吞到肚子裡去了。

    鄭明珠心中一震,立刻就知道了楊家的處置了,看來這位楊太太要聰明一點,因著崔媽媽這個眼線,鄭明珠多少知道一點裡頭的緣由,這件事是太夫人回家之後,開始談的,談的內容崔媽媽不知道,但幾次過來的都是楊家的三太太,並不是楊大太太,看來,這件事揚大太太不是特別贊同。

    但至少她知情,也並沒有強硬阻止,那大約就是半推半就了。

    現在出了事,鬧的這樣大,楊大太太走進來先就把事情定論到強姦上,顯是知道情形的,外頭的夫人是看見了裙子又看見了人的,女兒清白保不住,但若是強姦,至少楊家其他女兒的名聲就能保住。

    這也是壯士斷腕的做法了。

    楊大小姐沒鄭明珠這樣的清醒和伶俐,此時還一味的哭著要娘親做主,卻沒想明白她娘已經決定要犧牲她了。

    這是一種十分理智但冷酷的做法,楊大小姐本來就有克夫的名聲,再加上私通的名聲,滿帝都都看見了,自是保不住了,但家裡的女孩兒的名聲還要受她拖累,可若是逼她自盡,事情就變成了被強失了名節自盡,倒還落得個節烈之名,楊家的家風名聲就此挽救回來。

    這是在這種危機當中最為正確的做法,但是身為親娘,在這樣短的時間能做出這樣的決定,鄭明珠真是覺得心中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她也是為人母的人,深深知道要下這一種決定有多麼痛苦。

    楊大太太緊緊的抱著女兒,一臉悲涼,淚如雨下。

    鄭明珠站在一邊靜靜的看著,並不催促,她想要同情這位母親,又覺得這位母親似乎並不值得同情,她應該覺得這是罪有應得的,但作為母親的那一部分,她又似乎硬不起心腸。

    這一位母親,她知道女兒克夫,嫁不了好人家,可是她依然想要女兒嫁個好人家,所以有人在提出一個看起來很美好很有利,也似乎能夠實現的計策的時候,她就算知道不妥,也還是半推半就,並未阻止。

    或許這其中的複雜滋味,鄭明珠並不能一一體會,她也只望這一輩子也不要去體會這種心境。

    楊家母女哭了一場,楊大太太只看了鄭明珠一眼,一言不發,攜著女兒的手回去了。    陳家三嬸娘、五嬸娘也帶著一家子抬著太夫人回去了。

    鄭明珠當然也還是大度賢惠的拿了侯爺的名帖請了蘇太醫前往診治,對這種能得人稱讚的表面功夫,鄭明珠一向很樂意做的。

    蘇太醫診了半日,診了右手又請換診左手,又摸了摸腳背,臉色一分一分的凝滯起來,又打發跟著的童子取了銀針,在太夫人頭、手、心口等處施針,直忙了快一個時辰,才收了針,直起身來,輕輕搖了搖頭。

    陳三老爺忙問:“敢問大人,太夫人究竟如何?”

     蘇太醫嘆道:“回三老爺,貴府太夫人身子本就不健壯,上月我來開方子就說過了,太夫人有事鬱結於心,血脈不通,原又是中過一次風的,只是輕微,但既有前兆,如今更是極易中風,須得好生保養才是,如今偏太夫人顯是激動過度,血集於心,不能承受,再度中風,這病症雖不是極險,於性命無礙,卻是藥石罔效的,太夫人縱是甦醒過來,也是口不能言,手腳不能動,只得臥床靜養。”

     那就是徹底癱了?

    在場眾人臉色都極難看,陳三老爺一拍桌子,怒道:“一個姨娘,竟敢推打老祖宗,害得老祖宗這樣兒,如何了得,祖宗的禮法規矩何在?我須得去問大哥去!”

     陳三嬸娘一把拉住他:“你問大哥,你怎麼問?花姨娘為著什麼頂撞太夫人,你不知道?”

     說著有意的看了陳五老爺和陳五嬸娘一眼,意思是明明是老五夫妻攪出來的事兒,你去出頭?

    說起來,太夫人自從被陳夫人把下人換完了之後,做事就十分不方便,在陳三老爺府,因著陳三嬸娘得過教訓,又得了實惠,陳三嬸娘倒也私底下再三囑咐過管事媳婦婆子等人,只需奉承太夫人就好,不許投太夫人所好,反得罪了陳夫人這個金主。

    太夫人吃的用的一應都好生供養,只不要私下里替太夫人傳遞消息,做些見不得人的事罷了。

    陳三嬸娘也知道,太夫人不是個省事的,而陳夫人肯出銀子,一則是礙於孝道,須得供養太夫人,二則也是變相的買通自己,替她看著老太太。

    陳三嬸娘覺得自己看懂了陳夫人的暗示,比如那一日吧,太夫人在那邊鬧了一場二小姐的婚事,陳夫人就減了自己這邊的用度,自是在表示不滿。

    於是陳三嬸娘越發心領神會,她是當家主母,聽到的東西自然是最多的,有時候聽到些覺著應該告訴陳夫人的,就把崔媽媽叫來,扯些閒話,崔媽媽聽明白了,就會回侯府一趟,再回來的時候,總會給哥兒帶些尺頭金錁子,或是給姐兒帶些首飾頭面,回話裡這些必是陳夫人早置辦下的,只是剛她去了,一起帶回來更便宜些。

    陳三嬸娘得了實惠,越發覺得自己這條路走得對,一邊是財大氣粗手面大方又要求不多的嫂子,一面是刻薄寡恩沒什麼家底全靠侯府供養還成日里調三窩四的婆母。

    陳三嬸娘覺得,這選擇也不難做嘛。

    所以在陳三老爺府這全無援兵的情形下,太夫人就越發往陳五老爺府裡去的勤了,那邊有肯奉承她的陳五嬸娘,還有親侄女兒小楊氏。又有人手可用,打發個丫鬟小子跑腿,也不怕被侯府知道。

    這樣一來,今日這件醜聞,陳三老爺府倒是一點也沒沾邊。

    所以這會兒陳三嬸娘說話倒是有底氣。

    陳三老爺聽媳婦這樣一說,遲疑了一下:“就算是娘有點不對,到底是太夫人,憑有什麼,也沒有一個姨娘能頂撞的,更妄論推打,大哥也是知道規矩的人,難道不懂?”

     這樣他似乎就把自己說服了,對陳五老爺道:“今晚五弟就與我一道去見大哥吧?”

    陳五老爺瑟縮了一下,結結巴巴了幾句,沒人聽得清,再三問了兩回,才終於聽清楚:“不如三哥先去,今晚王大人請酒,我推辭不得,去坐一坐就來。”

     這沒出息的樣兒,陳三嬸娘都看不上,只是心中嘀咕:有點不對?奪爵這樣的事,是用有點不對就能說出口的嗎?

    她也不管,反正陳三老爺從來也不聽她的勸,只管讓他碰壁去,自己有這功夫倒不如回頭把前兒陳夫人給大姐兒裁的兩套新鮮花樣衣服找出來,今日宴席上,鄭明珠悄悄跟她說了,張將軍家有個庶子,從小兒養在夫人跟前的,年歲品貌都與大姐兒相當。

    張將軍夫人又看大姐兒穩重溫柔,問了一回,張將軍升官勢頭正好呢,就是庶子,也是有前程的。

    這才是要緊事,辦的好了,且不比成日里算計那簡直遠在天上的爵位強?

    這一頭陳家諸人在殫精竭慮想著要如何處置花姨娘,挽回顏面來,另一邊在武安侯府裡,陳頤雅忙忙的趕到清泉居去看自家姨娘。

    先前,陳頤雅聽了鄭明珠的吩咐,沒去妙石山居,只是見姨娘氣勢洶洶的穿戴了三品誥命的服飾殺了過去,過了一陣子,又披頭散發的回來了,陳頤雅擔心的了不得,忙忙的問:“這是怎麼了?誰給姨娘委屈受了不成?”

     花姨娘吩咐丫鬟打水來梳頭,一邊揚起頭來:“虧你還是我養的,你覺著我是受氣的脾性麼?就是夫人跟前我也沒服過軟,何況那個老虔婆。”

     這樣一說,陳頤雅就更擔心了。

    花姨娘一邊洗臉梳頭一邊道:“你也這麼大了,也該懂事了,怎麼還成日里這樣驚驚慌慌的?說起來,上回侯爺那話當時我雖聽不進去,可後來一個人閒了,慢慢想一想也想明白了,從小兒我只顧護著你,我這脾氣你多少也學了些去,倒不是好事,你和我可不一樣,你今後會是一家主母的,要有夫人或是少夫人那樣的氣派才行。”

     花姨娘照著鏡子,鏡子的容顏已經有了細紋,不復青春年少的光彩,可是身後高挑嬌美的女兒卻正是盛年。

    花姨娘輕輕笑道:“這些年我冷眼看著,第一件,就是要萬事不驚,不動聲色。”

     陳頤雅突然就落下淚來,她的姨娘她知道,這樣的語氣口吻,是從來沒有過的,那是因為姨娘覺得,自己再也護不了女兒了。

    所以要提前就把她出嫁的時候該說的話都說給她聽,要把本來該在今後一點一點教她的東西都說給她聽,每一個母親都不會真正放心自己的女兒的,不管她多大了,就算她自己也已為人母親,也始終是母親的小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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