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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郎》 作者:明月聽風( 全書完)

第39章

    “何事失敗?”冉非澤好奇。

    蘇小培晃晃腦袋:“沒什麼,我的本事之一,沒用好。”

    “無事,本事之一,沒使出來。”

    “哦。”蘇小培撇嘴,垂頭喪氣。這種時候他還惦記著糾正她。

    “姑娘聰穎過人,小小失手又何必放在心上?”冉非澤雖搞不清是怎麼回事,卻也出言安慰。

    “嗯,壯士也是反應極快的。”蘇小培意思意思回誇他一下。

    “壯士還好,阿澤的反應確是不錯。沒辜負姑娘所托。”冉非澤一本正經。

    蘇小培斜睨他,而後忍不住笑:“阿澤的燒雞買上了嗎?”

    冉非澤也笑:“阿澤只有十五個銅板,還等著姑娘破了案,拿了賞銀才能買。”

    兩個人對視一眼,一起笑了起來。

    “就是他了吧?”

    “銀子想來不遠了。”

    “若還不行呢?”

    “那姑娘當真運氣不好。”

    蘇小培的運氣還真是不能算太好。

    羅奎沒認罪。

    羅奎因為是被逮了個現行,所以他對上司馬家欲行案一事無可否認,可他居然說只是想嚇唬嚇唬司馬婉如。因為司馬婉如鬧了那一場的關係,他女兒羅靈兒才不得不當眾說了陪護常君醉酒一事。女兒丟了臉面,他怒怨難消,所以才蒙面上門想嚇唬教訓教訓她。只是沒料到蘇小培會來,如此他的行蹤洩露,生怕被人認出,這才惡向膽邊生,打算打人滅口。

    可最後並無人受傷,羅奎罪不致死,於是他一口咬定,有持無恐。

    他這話當然沒人信。秦捕頭他們恨得牙癢癢的。真相似乎就在眼前,這麼被他蒙混過去,又有誰能甘心。

    府尹大人和秦捕頭當然也不是吃素的,他們很快重新調整了調查的方向。常府上上下下又再重新被問了個遍。常夫人這時才想起,數年前,還在常君未訂親之前,羅奎曾與自己提過要不親上加親。她試探了一下兒子,常君完全沒這意思,常夫人私心也覺得兒子該娶個更好的,於是這事便罷了。之後再沒聽羅奎提過這事,羅靈兒平素也是規規矩矩,並無任何不當舉止。

    秦捕頭又與那羅靈兒問話,羅靈兒對父親夜闖司馬府感到非常驚訝,她道並不知道父親為何如此,問及她的婚嫁打算,她道父親寡居,她並不著急,且兒女婚嫁,父母之言,她未見父親有安排,也沒問。至於她對常君,那只是兄妹之情,絕無半點雜想。

    她說這些話時言之鑿鑿,表情誠懇。且她確實從未對常君有任何表示,酒醉之事發生後她也安安分分,待常君如常,實是沒半點把柄可議。但秦捕頭依然對她存有懷疑。因司馬府的奴婢想起,羅靈兒與司馬大小姐時有往來,就在司馬大小姐被殺的前一日,她還曾給大小姐遞了個盒子。

    秦捕頭懷疑盒中藏信,但他並沒有證據。詢問羅靈兒,她也說是送的胭脂和喜帕,是恭賀閨中好友即將成親的禮物。秦捕頭在司馬婉清的房中確實看到了那禮盒,內裡的東西已被拿出,胭脂擺在桌上,喜帕還放在盒裡,並沒有信。下人們也道盒子直接送到大小姐手上,她們並沒有打開,裡面有什麼少什麼,確是不知。

    但妹妹司馬婉如既是被來信矇騙,摒退下人單獨留門,又怎知姐姐不是遭這手段矇騙使得兇手可以輕易入內?兇手行兇後將信拿走也是不難。況且蘇小培觀察了羅靈兒和常君相處的狀況後斷定,羅靈兒對常君並非如她所說的無動於衷。且羅靈兒在說父親的事時也有隱瞞。

    所以,羅靈兒說謊了。

    可是她就算是說了謊也可以解釋為乃避嫌之舉,這不過是人之常情,作不得什麼證明。蘇小培認定羅靈兒在其父行為一事上也說了謊,那也不過是她個人的判斷,也做不得什麼證明。可秦德正就是覺得羅靈兒可疑。

    多年的查案經驗讓秦德正鎖定了這父女二人,直覺告訴他,羅靈兒與這事脫不了干係。但這時候羅奎卻忽然認罪了。

    “是我迷了心竅,我的武館雖然還算過得去,但錢銀周轉總一時好一時壞,我想多得些姐夫姐姐的周濟,把買賣往大了做。如若親上加親,關係更近一層,便不懼這事裡有什麼變數了。可姐姐沒答應結親,常君又看上了別家的小姐,原本以為無望,不料他拖了數年未行婚事,我又覺也許還有盼頭,便耐心等等。這兩年城裡的武館是一家接著一家的開,我心裡覺得甚是不踏實,還是得將女兒嫁過去才是最好的。可常君這時卻把與大小姐的婚期定下了。那時處處皆有那連環案犯的懸賞,我聽得大家議論,得了些案子消息,於是心生一計。那晚我夜襲司馬府,將司馬大小姐刺死,又擺佈成被懸賞案犯殺死的模樣。本以為婚事告吹,我再擇機與姐姐商定兒女親事,可那日司馬二小姐在花園與常君鬧了那一場,我又覺常君心中有人,怕是難娶靈兒,於是我一不做二不休,重施前計,想著弄成二小姐自盡的模樣便好,反正官府這頭對她也有懷疑,她那日當眾也企圖自刎,一切時機正好。但此事被撞破,便有了今日。”

    秦德正被他的認罪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他覺得事情不是那麼簡單。司馬府院落層層,羅奎從未去過,若沒人指點,又哪裡這麼容易探得大小姐的住處?羅奎說是早做準備夜探多次。他甚至把那日是如何動手殺的司馬婉清是講得清清楚楚。屍體的模樣,現場的佈置,皆與事實一致。

    秦捕頭挑不出錯處來,蘇小培在一旁觀察,羅奎講述殺害司馬婉清時確實在回憶,而非在想像場景,他眼睛的動向,與回憶事實時是一致的。

    出來後,她將這個情況告訴了秦捕頭。

    秦捕頭雖不知她是如何確定的,卻也願信她。“即是說,人確是他殺的?”

    “我能判斷的,是案發時他確在現場。他描述的事情不是他說話時一邊想像一邊編的。”

    秦捕頭皺了眉頭,案犯招供,本是好事,但他仍覺不甘心。蘇小培也覺事情不那麼簡單,但從羅靈兒那探不到什麼,她只能知道羅靈兒說謊了,可對方不鬆口,她一時也沒辦法。而羅奎一口認罪,悉數招了。這般拖了數日,府尹終是下令此案了結。

    結案後,羅靈兒來探望了羅奎,父女二人敘了許多話,在一起抱頭痛哭。

    第二日,羅靈兒離開了常府,不知所蹤。

    羅靈兒消失的那一日,衙門收到了濟城那邊的飛鴿傳書,馬征遠擒到了!捕快們正押著他往甯安城趕。

    這消息讓衙門上下一片歡騰,府尹大人笑得合不攏嘴,連破兩件大案,甚是風光。府尹心情好,沒等親眼見到那馬征遠,便下令把那五十兩賞銀給了蘇小培。

    五十兩,擺了個小箱子。

    蘇小培眨巴著眼睛,捨不得移開目光。

    “壯士,你說,要是馬征遠押過來了,府尹大人一看人不對,也不會把銀子拿回去了吧?”

    冉非澤哈哈大笑。

    “壯士,你說,如果羅奎在獄裡突然反悔喊冤枉,說他沒殺大小姐,府尹大人也不能把銀子拿回去了吧?”

    冉非澤繼續笑。

    “壯士。”蘇小培兩眼發光,猛地跳了起來。“壯士,我有一個辦法......”

    “法子。”

    “對,我有一個法子,解決掉我現在的焦慮心情。”

    “如何?”

    “我們趕緊上街花錢去!”

    這次冉非澤笑倒在椅子上。

    後來冉非澤陪蘇小培去了。第一站,就是那個洗漱用品店。牙刷,買三把。骨頭制的蘇小培覺得有點噁心,她買了木頭的。牙膏,選了粉狀膏狀各兩盒,她確定是草木制的就行,沒讓店家說太細,她怕萬一有什麼她不想知道的,就用不下去了。柔軟的布巾,買十條。這個沒什麼噁心的風險,她就挑喜歡的顏色,其實也沒太多顏色選擇,她就是願意拿起這下放下那個的挑半天。

    還有洗頭洗澡的香膏,雖然貴,但她一咬牙還是買了。皂角什麼的,用起來還是不太舒服。

    冉非澤全程在那笑,笑得蘇小培忍不住瞪他。

    冉非澤道:“你沖進店的模樣,像是要劫鋪。沒見著店家大驚失色嗎?”

    “我只瞧見我付銀子的時候她眉開眼笑。”

    冉非澤哈哈大笑。

    “到底哪裡好笑?”

    “我見過的姑娘家,倒是喜歡逛衣裳鋪子多一些。胭脂水粉,香帕首飾,或是些新奇玩意。”

    “壯士見過的姑娘家不少啊。”

    “還好。”

    蘇小培瞪他,正經臉真討厭。

    抱著洗漱用品晃晃悠悠往回走,她忽然問:“壯士可有婚配?”看那常家司馬家的,成了親鬧這麼大動靜,古人還真是挺麻煩。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不喜歡,感情這種事,哪裡有能讓的?就算大小姐不死,這常君成了姐夫,司馬婉如就能肯定日後他們三人會無事?

    這凶巴巴不討喜的小姐到底是怎麼想的?

    這世界的人,對婚配又是怎麼想的?

    “未曾,怎地,姑娘對在下有意?”

    蘇小培差點栽倒,這人,還真敢說。

    “壯士,此言無禮,下回莫要如此了吧。”

    哼哼哈哈,逮著了吧,講禮數啊壯士。

    冉非澤老神在在:“這話不是壯士說的,是阿澤說的。”

    卟!

    蘇小培真扭腳了。

    壯士,青天白日的,你不要玩人格分裂調戲良家婦女的戲碼好不好?你的禮儀廉恥呢?
第40章

  冉非澤很快證明了他的禮義廉恥仍在。

    他看到蘇小培扭腳的動作,正經臉道:“姑娘行路如此不當心,著實不該。你瞧,這大街之上,人來人往,在下空有相助之心,怎奈眼多嘴雜,男女授受不親,為姑娘閨譽著想......”

    “你行了。”蘇小培揮手打斷他,“阿澤退散吧,換壯士出來。”

    冉非澤哈哈大笑。與這姑娘說話著實是逗趣得緊。

    他清咳兩聲,端正臉色問:“姑娘可傷著了?”

    “沒傷。”蘇小培動動腳腕,沒事。繼續回家。

    她抱著她的血拼成果在前面走,冉非澤負手在後頭跟著。

    “姑娘呢,可有婚配。”他忽然把她問的問題丟回給她。

    “未曾。”蘇小培答得順口。

    “姑娘多大年數?”

    蘇小培正要張嘴答,忽想起這裡可不是現代,以她二十七的高齡,那什麼,嫁不出去是件挺嚴重的事吧?不過對方是冉非澤呢,他一定不會大驚小怪的。

    “快二十七了。”

    冉非澤果然沒什麼大反應,只是好奇:“為何?”

    為何得沒頭沒腦,蘇小培卻是懂了。“這裡的姑娘若是大齡未嫁,又是為何?”她反問。

    “通常會是父母亡故,無人張羅,或者閨譽受損,無人願娶,又或是家裡窮苦,沒有嫁妝,還有些女孩兒便會被賣掉,就更別提終身大事了。嗯,再有些心高氣傲,身份不俗者,頗挑剔了些,也會耽誤些出嫁時候。可無論何種緣由,大齡未嫁,便會招人非議,惹來輕視。”

    “哦。”蘇小培點點頭。招人非議,惹來輕視這種事,她在這裡可是相當有經驗了。

    “在我們那,身份平常,心高氣傲頗是挑剔的姑娘挺多的,我就是其中之一。”蘇小培答了,認真想想,自己真的是,相親相了這麼多次,哪一個她不都是能挑出對方一大堆毛病的。其實人家真有這麼差?或許在對方的眼裡,自己才是那種讀了些書自以為是,其實條件一般但自我感覺太盛的極品吧。

    蘇小培回想了一下,現在她在另一個世界,用另一種角度去看那些相親男,好吧,她覺得她還是沒有欣賞的,不喜歡就是不喜歡,與挑毛病無關,她也不必在這假裝悔恨。她就是這麼討人嫌的,放到哪都一樣啊。

    “姑娘。”冉非澤見蘇小培臉上神情頗是精彩,一會歎息一會皺眉一會撇嘴的,忍不住喚她。


    “壯士呢?多大年數呢?為何未娶妻?”蘇小培甩甩頭,將那個世界的事甩遠一點。她在這個世界是另一個人了,一窮二白不說,還一無是處,她很清楚這是另一種過法。只希望快點找到那個程江翌,一切回歸正常。

    “我嗎?”冉非澤笑了笑,“姑娘打聽我,頗是讓我歡喜。”

    又來了。蘇小培撇眉頭,飛快道:“阿澤退下,讓壯士說話。”

    冉非澤又哈哈笑,而後道:“已活過了二十九個年頭,是極好的年紀。”

    蘇小培抿抿嘴,他還真不忘隨時誇誇自己。這世界裡也會說男人三十一支花嗎?他才是真正能當爺爺的年紀了,真老啊。

    “為何未娶妻?”

    “我條件不俗,頗挑剔了些,便耽誤了時候。”

    蘇小培連斜睨他都省了,抬腳繼續走。

    冉非澤追上來,笑問:“姑娘不再問問?”

    蘇小培很故意地沖他假惺惺咧嘴笑,不問了。

    冉非澤卻道:“我卻是很想與姑娘說說。”然後他真的說了。

    他生於個小小村落,父母皆是農家人,男耕女織,日子還算平順。他小時候甚調皮,對什麼都好奇,喜歡拆家裡物什看看構造。他爹務農的工具,他娘用的織布機,甚至家裡的爐灶他都下過手。因而毀了不少東西。

    他爹罵他打他他就跑,跑出去了還愛跟別家孩子鬥嘴打架。非但打架惹禍,他還打起別家物什的主意。實在是因為家裡的東西沒什麼值得拆的了,他便把手伸向了別人家,他沒見過,想不出是怎麼弄的,他便很想瞧瞧。當然結果又是他爹的一頓打罵,可惜他就是個打不乖的,鬧得村裡雞飛狗跳,人人見了他就關門。

    那時候,他是村子裡的名人,大傢伙兒怕他,比怕村長還怕。

    他七歲那年,村子裡來了個怪人,乾乾淨淨斯斯文文的男人,可言談卻是相當無禮。那人在村裡住了幾日,不也幹正事,就是閒逛瞎溜達。一日他忽然問冉非澤願不願拜他為師。冉非澤當然不願意,他在村裡當破壞王當得正高興,小屁孩子哪曉得拜師學藝是什麼。那男人頗遺憾,後來便走了。

    可沒多久,冉非澤的家鄉發了洪水,整個村子被淹,冉非澤成了孤兒。孤兒沒人收養是沒法生存的,冉非澤幾次大難都未死,躲過了洪水,躲過了疫情,躲過了土匪......但他覺得自己最後是會死於肚子餓。

    後來他心一橫,這世上沒人收留他,他要去找找那個古怪男人。他打好主意,若中途有人收留他或是找到生路便罷,若沒有,他便要找那個男人,問問他還要徒弟嗎?就這樣一路打聽一路乞討,他居然還真找著了。

    於是一個全身髒兮兮餓得皮包骨的小乞丐站在那男人面前,大聲與他道:“我是杏花村的冉非澤,你說要收我做徒弟,這話還做數嗎?”

    那人吃驚得愣了半晌,而後哈哈大笑:“自然做數,尋的便是你。”

    那時候冉非澤不明白,明明是自己尋的他,怎地他說尋的是自己呢?現在冉非澤卻是知道了,因為眼下他也是尋來尋去,真恨不得有個孩童也千里迢迢奔過來對他說要拜他為師。

    蘇小培被他的故事吸引,聽了一路不算,還跟回了他屋裡。“壯士不是功夫不錯?為何收不到徒弟?”

    “功夫不錯又不是靠嘴裡說的,江湖裡大多只知我鑄兵器,功夫什麼的,並不算大名鼎鼎,我做過的事許多人知曉,卻未必清楚我的名,我若到處宣揚,多難為情。”

    蘇小培自動忽略他後半句,她半點體會不到這男人會有難為情這種情緒。

    冉非澤繼續道:“有些仰慕我的,想學武,但聽得還得打鐵,就退縮了。”

    撲哧,蘇小培笑出來。

    確實啊,學武很是瀟灑帥氣,武俠片裡哪個大俠不是風度翩翩的,可是一打鐵,形象頓時掉了好幾個檔次。

    “那壯士當初學藝時,也是學武打鐵一起學的嗎?”

    “對。師傅收下了我,立馬尋了個鋪子,開了間鐵匠鋪,教我打鐵制器,使喚我每日干苦力,我若不聽話,便一頓揍,他揍我跟我爹揍那可不一樣。”

    “哪不一樣?他下狠手?”

    “不,他沒我爹狠手,但我跑不掉啊。你想,光被揍,跑不掉,多氣人。我那時脾氣糟得很,於是便拼命琢磨著要長本事。我本事越長,他便揍得越厲害,我仍是跑不掉。”

    蘇小培聽得有滋有味,哈哈大笑。

    “後來我的手藝學得頗是不錯,遠近都有了些名聲,喜歡來我這鋪子買刀買剪買匕首修農具的挺多,我每日有活幹有錢銀掙,頗是開懷。結果師傅卻不幹了,那時候他揍我,我已能跑掉。於是他收了鋪子,帶著我四處走。”

    “走去哪裡呢?”

    “哪裡都去,各大門派各家武林大戶,有些名氣的,他都帶著我去。”

    “去做什麼?”

    “打架。讓我與那些門派的弟子較量,有些較量的時間長的,便在附近尋處地方開個匠器鋪,讓我繼續學鑄劍燒刃。就這般讓我不停比試,比試完了指點我何處使得不好,何處不該那般應招。那段時日,他還讓我鑄劍,賣給那些武林中人。我一邊留著血汗,一邊還幫他掙著錢。”

    蘇小培笑倒:“你師傅倒也有趣。”

    “有趣?那些武林人士對他可很是厭煩。”

    “為何,大家互相切磋,不是對他們也挺有好處的?”

    “倒不是好壞的問題,他們是嫌棄我師傅偷懶,自己的徒弟不好好自己陪著練,非得去占別人家便宜。他們無論是否贏了我,都沒甚面子,加上我師傅這人無甚口德,總招惹他們不高興。”

    “不高興還要陪你練?”

    “我師傅總有辦法的。”

    “那要這樣比試,若是刀劍無眼,將你殺了怎麼辦?”

    “那時候武林裡還是頗講道義的。大家說好比試,點到即止。”

    “那後來呢?”

    “後來師傅覺得我學有所成,便丟下我走了。”

    “去了哪裡?”

    “不知。他只說總算完成師訓,可以自在快活去了。臨行囑咐我,師門沒別的要求,只須收徒傳藝,勿讓本事失傳。”

    “那壯士所屬何門何派?”

    “不知,師父未曾說過。”

    哈?蘇小培訝然:“可是收徒弟,人家會問啊,師父,我們門派叫什麼名字。”

    “我拜師時便問過,師傅答曰問這些無用的做甚。”冉非澤摸摸下巴,“多有道理,若我徒弟相問,我也這般答。”

    真是......蘇小培無語了。

    “其實我覺得是當年師祖太懶,未想名號。”

    這樣也行?

    “好吧。所以壯士你如今也象你師傅那般,到處尋找有緣人做徒弟?”

    “其實,我方才說那許多,是想告之姑娘,所以我至今未娶,並非有所隱疾。”

    蘇小培的臉垮下來,壯士,你又拿姑娘家逗樂子了。

    冉非澤哈哈大笑。蘇小培斜睨他,確實是逗樂子,看他笑得多開心。

    蘇小培完全能體會當年那些武林人士們對這對師徒的怨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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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冉非澤在蘇小培心裡是個心胸寬廣的人。
   
  這種寬廣不只在於他有顆敢於助人之心,容得下禮教之阻世俗之困,也還因為他見識廣博,看得起奇人怪事絕不大驚小怪。
   
不過現在冉非澤先生的心著實是有點太寬了些,居然敢與她調笑起來,他是吃定她這古怪女人不會纏著他照著禮教教導來場“敢調戲就得負責”的約定?

她若是心像他這般“寬廣”,她也該拿這事來嚇唬嚇唬他,可惜她懶得。


其實蘇小培是覺得,冉非澤是調皮當調戲,跟他認真起來就太傻了。就如同她做什麼怪事都嚇不到他似的,他有什麼舉動,她都覺得挺自在。

她與冉非澤,相處得相當自在。
  
但日子的自在還得依靠物質條件,說到這個蘇小培有些小得意,她可是掙到了穿越後的第一筆錢,那裝銀子的小箱子雖然小小的,雖然銀子已經分了一半出去,但她還是每每想到都要忍不住高興高興。

蘇小培有她要買的必需品,嗯,關於女人的私人用品——能隔水的油紙,柔軟的薄布,還有棉花。
   
她跟冉非澤打聽了,這些甯安城裡都是有賣的。冉非澤以為她想做身夾棉的厚衣裳,便告訴她就算她再往北去,往後的日子也會越來越暖和,夾棉厚裳得九月、十月後才能用上,現在不急。而油紙要做什麼,他是沒想到,包些飯菜?
  

  蘇小培說不是,讓他別管。

  於是冉非澤不管問了,只管帶路。他帶著蘇小培到街市上買到了她想要的東西。


蘇小培對客棧沒甚好感,鑒於她在客棧裡的經歷,她覺得財物放在那裡頭很不安心。於是她讓冉非澤給她弄了個小背袋,她斜背在身上,把錢全裝了進去,挎在腰間。寬鬆的外裳一擋,鼓鼓囊囊的。
  
“不沉嗎?”冉非澤看她那不類不倫的打扮已無話可說。
  
  “有點。”蘇小培雖然也覺得這樣子很彆扭,但這裡不比現代,沒有銀行卡,沒有......
  
“啊?!”她突然想到了,這裡總該有錢莊什麼的地方可以存錢吧?不過錢存進去之後能放心嗎?支援異地存取嗎?這地方的錢莊是私營企業吧?
  
  “姑娘。”

  蘇小培正皺眉思索,還沒開口問,冉非澤卻是說話了。

蘇小培抬眼看他。

  “姑娘有時聰慧得令人讚歎,有時卻又笨拙得頗是讓人心焦。”
  
蘇小培垮臉,壯士,你這般當面給人評價也是頗讓人心絞的。

最後心焦的帶著心絞的去了錢莊,不過不是存錢,而是去換了銀票。一路上冉非澤還給蘇小培掃了盲,告訴她錢莊裡的門道,什麼字型大小靠得住,店鋪多,什麼字型大小欺客,莫打交道。錢莊夥計並非個個都老實厚道,通常換銀都什麼流程,要注意他們的舉動等等。
  
冉非澤還告訴蘇小培,他們現在拿的是官銀,官銀的份量是足的,做買賣交易都很受歡迎,但市面上有些銀兩上面沒有官印,或者碎銀子也沒有官印,那些不懂門道的便很容易受騙。冉非澤說這些的時候,看著蘇小培的眼神讓她知道他說的容易被騙的人裡鐵定有她。
  
  蘇小培不介意,她雖然會看人臉色,懂些微表情微反應,但在這裡,生活上她確是傻子一個,她接受冉非澤對她的看不起。於是她很虛心地請教了,怎麼辯真金真銀真銅板,怎麼辨銀票,異地的通兌和消費購物使用等等也有講究,蘇小培聽得明白了個七八成,也點頭,但實際運用起來她估計難度應該相當大。說到底,她在現代的時候理財這塊就不太在行,更何況這古代世界裡的門道還挺多。當初歷史課上究竟教過多少古代貨幣交子什麼的,她都沒印象了,跟文言文課一樣全還回了老師。
  
  冉非澤說了個大概後就不說了,看蘇小培的表情就知道說多了那是白費口舌。他陪著蘇小培把銀子換成了輕便的銀票、少量碎銀和銅板,把自己的那一份也全換了。之後蘇小培便放心地購物了一把。
  
  走了幾條街,跑了幾家店,把她要的那些東西全買了,還買了許多裡褲,這讓女裳店的老闆娘一個勁地瞧她。
  
蘇小培回到客棧後,自己拿了針線改造,做了她需要的經期衛生褲,雖然針線活不佳,但把這些縫在一起她還是可以做到的。醜就醜點,能用就行。這些活一晚上就完成了。就這麼趕巧,第二天大姨媽便到訪。
  
蘇小培覺得老天爺還是待她不薄的,雖然把她丟到了這種地方,但每每還是化險為夷。

  蘇小培盤算了一番,洗漱用品有了,姨媽巾有了,過日子的方式都張羅好了,可這些都是消耗品,尤其是姨媽巾,粘不到褲子上,只能用縫的,然後拆不好拆,褲子在這裡又不好洗,她沒辦法,乾脆當一次性褲褲用了。可數數算算,她這樣消耗,一個月竟然得近三兩銀子。
她問過了,三兩銀子是一個普通人家的月收入,她這樣花銷,真的是不少。


可吃穿住她可以將就些,衛生用品她還是希望能用好一點的,最起碼,得保證大姨媽那幾天的日子。女人虧待誰也不能虧待姨媽大人啊,蘇小培算來算去,對自己無可避免的“敗家”行為頗有些惆悵。
  
這天,馬征遠終於押到了甯安城。府尹大人和秦捕頭相當重視,立時押獄審問。蘇小培也終於見到這個鬧得數城不得安寧的連環案犯。不過這馬征遠對談話很抵觸,對女子更是鄙夷,半點不願說話,蘇小培也沒有與他交談的機會。況且她主動靠近這犯下奸殺大罪的案犯的舉動,也惹來許多衙役的側目。
  
  這是男人的世界,衙門也是男人的地盤。就算抓捕到案犯是有賴於她的推斷,但這些在衙役們的心裡不重要,他們眼裡,她是個女人,古怪的女人。女人主動靠近案犯,女人想審案犯問話聊心事,那可真是極不體面。

  這讓蘇小培頗有些不痛快,尤其看到看牢獄的那位髒兮兮的衙役偷偷用鄙夷的眼光打理她,她就更是惱火。這些人,人前裝模作樣,人後就給她不好看。
  
  蘇小培問冉非澤:“都說江湖兒女不拘小節,為何我不能?若是今日來的是位女俠,他們也會這般瞧不起嗎?”

  “該是不會。”
  
“為何?”

  “女俠手上有劍。”
  
蘇小培默然了。好吧,她明白了。
  
不拘小節什麼的,還真是靠“本事”說話的。

  話說回頭,那顧捕頭在濟城逮到了馬征遠,立下大功,整個人精神抖擻眉飛色舞。他將抓捕馬征遠的經歷講了一遍又一遍,很是得意。有次見得蘇小培在場,他還意思意思的給蘇小培戴了高帽,他道臨行前蘇小培說的那話,還真是管用。
  
  莫懼他,可保命。
  
  顧捕頭道,馬征遠狡猾多端,很有耐心地藏匿著,趁一小捕快疏忽潛進了庵裡。後顧捕頭察覺不對勁,趕忙領人沖了進去。在他們趕到之前,馬征遠已將馬瑤拖進了禪房欲行兇。但直到捕快們發現他的行蹤並伺機沖入,馬征遠都還沒有下手將馬瑤殺死。
  
  他毆打她,沖她大叫:“你為何不懼我,為何?!”
  
捕快們沖了進去,馬征遠掐著馬瑤的脖子,匕首就在她的腹前,可他最後竟是沒殺她,只問:“為何?”
  
  顧捕頭道:“得虧我與她囑咐好了莫懼他,不然待我們到,恐怕也是收屍的份。”
  
  蘇小培忍不住糾正:“也並非是囑咐了她莫懼她便不懼了,雖說我事先說了這話,但恐懼這事,又怎能控制得了。她不懼,是她真不懼。也許她在佛門之中強健了心智,也許她在遁入空門之前便看透了馬征遠的心思,她不懼他,是裝不出來的。”
  
  蘇小培說完這話,周圍人有些尷尬,冉非澤咳了咳,沒說什麼,顧捕頭的臉色卻有些難看。

  囑咐也是她囑咐的,說囑咐沒用也是她說的,而且挑顧捕頭張揚功勞的時候說,這不是拆人家台麼?
  
  蘇小培慢了好幾拍才在眾人臉色中反應過來,頓時又惆悵了。她只是下意識說了真話而已。囑咐是一定要囑咐的,但事實上,真是面對刀子拳頭,又有幾個普通人能裝得出令人信服的不懼怕來?該做的事要做,但發生過的究竟是怎麼回事,她也想告訴他們。要瞭解事實才能更有進步。
  
  蘇小培感覺到了融入組織的壓力。
  
  撇開秦捕頭不算,下麵這些小捕頭小捕快們,也就白玉郎把她當自己人的感覺,其他人都相當疏離。
  
  蘇小培吐口氣,也不打算糾結這些。反正,她是跟著冉壯士混的,他能明白她話的意思,也理解她的用意,這樣就好。

  司馬家的案子和馬征遠的案子,眼下算是了結了。冉非澤準備收拾行李要繼續旅程,蘇小培當然是要跟的。冉非澤決定下一站去平洲城,兩個人坐一塊商討了一下路途所需,蘇小培認認真真地算了算帳,又列了個單子,然後跟著冉非澤上街市去採買。

  冉非澤的第一站是去了一家雜貨鋪,雜貨鋪的對面就是蘇小培想去的女裳鋪子,冉非澤買他的所需,而蘇小培則去了街對面的鋪子。

  蘇小培一邊走一邊低頭看她的單子。她缺的東西挺多的,她要買個自己的水囊,再買兩身衣服,還有毯子,還有她的那些私人用品。她打算多買些姨媽巾材料,提前做好了備用,萬一下回走到了小地方買不到怎麼辦。她還準備買一個大一點的包袱袋,還有洗浴的用品。對了,得再多備雙鞋,這個她居然忘寫上了。。

  蘇小培一邊看單子一邊盤算著還缺什麼,沒留心路,不小心撞到一人身上。蘇小培趕忙低頭道歉,那人也未怪她,飛快地走了。
  
蘇小培進了鋪子,按著單子找了她要的東西,一件件拿好擺在了櫃檯上,然後摸腰間背袋打算拿錢,這一摸卻是嚇了一跳,她的錢袋子居然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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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銀票、碎銀和銅板,全沒了!

  這下可是晴天霹靂,蘇小培當場臉發白。她仔細再摸了一遍,又四下找了找,結果當然是沒找到。蘇小培顧不得店主驚詫地看她,拔腿便沖進了對面的雜貨鋪,一把拉住了冉非澤的袖子。
  
  她慘白的臉色嚇著了冉非澤,忙拉她到鋪子外問她何事。
  
  蘇小培張了張嘴,半天才擠出一句:“壯士,我的錢,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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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冉非澤挺鎮定,讓她慢慢說怎麼回事。蘇小培心慌意亂,回想了自己從這邊走到對面鋪子的經過,說了一遍後自己也反應過來了,果然冉非澤也道:“姑娘撞的那人,定是個偷子。”

  蘇小培抬眼在這街上左右看,哪裡又看得到鬼祟的身影?

  “姑娘可記得他長得是何模樣?”
  
蘇小培搖頭。

  “他穿何種衣裳?是何顏色?”
  
蘇小培又搖頭。她當時低著頭,完全沒注意。
  
冉非澤安慰她,領著她在鋪子裡和周圍問了問,卻是沒人注意到剛才有人撞過這位姑娘。
  
大家看著蘇小培時,眼光仍是一貫地有些驚異,眼神裡分明透著“短髮的呢,想來是還俗姑子”的意思。蘇小培心情非常不好,若是平常她當瞧不見,可今日失財又被這樣的打量,她的心跌到了最穀底,失落到了極點,竟有了想哭的情緒。。

  冉非澤並沒有什麼神奇的辦法能幫蘇小培找回那些銀財,不知道高矮胖瘦,連衣角都沒看清的賊,又上哪裡去找呢?

  蘇小培難過的樣子讓冉非澤也沒心思再採買,領著她回客棧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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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娘莫愁,十五個銅板的日子都過來了,還擔心二十五兩的日子不成?”他分到的錢銀都還沒花呢,言下之意,他不會丟下她不管。
  
  蘇小培心裡感激,但還是很難過。任誰的全部財產就這麼轉眼間沒了都瀟灑不起來吧。
  
冉非澤還待再說幾句,這時門外卻有敲門聲響。

  打開門,白玉郎毛毛躁躁地進了屋,一進屋便嚷:“冉叔,秦大人想見一見大姐。”話音未落,眼角卻看到了蘇小培:“咦,大姐原來便在此啊。”

  秦大人要見她,他跑到冉非澤這來報什麼?蘇小培真是無力,但此時心情不佳,沒精神嫌棄他。
  
“好了,莫哭喪臉,大人定是又有案子,我們再索他一筆財便是,姑娘莫心傷。”


冉非澤的話讓白玉郎在一旁瞪圓眼,在捕快面前明目張膽地說要向捕快頭子索財,叔,這樣合適嗎?
  
可惜他的表情沒能讓叔和姐瞄上一眼。
  
秦捕頭果然是要給蘇小培銀子,但卻不是有案子。

  “府尹大人對蘇姑娘的本事甚是欣賞,甯安府城是大城,還轄著周圍數個地域,要說犯事的多也不多,少也不少,大人每日事務繁忙,倒也需要姑娘這般的人物相助。大人有意相請姑娘留在這城裡任個文職,就如同這次案子一般,出謀劃策,指個路子。”
  
蘇小培有些愣,轉頭看了看冉非澤。
  
秦捕頭又道:“這衙府後頭,有一空宅,大是不大,但勝在齊整乾淨,兩間屋子,夠姑娘使住,生活用度,會有位婆子相照應。每月給姑娘月銀五兩,已是大師爺一般的月錢。姑娘意下如何?”
  
  蘇小培更驚訝了,每個月給她發薪水,給她房子住,又派個保姆阿姨照顧她?
  
  這是好事吧?她又轉頭看了看冉非澤。
  
冉非澤沒什麼太大的表情,只是斂眉思索中。
  
這時秦捕頭又道:“我也聽聞了姑娘要尋人,我們公門中人,也沒什麼太大的本事,但擒賊尋人之事倒是常做。姑娘要尋何人,將體貌特徵身份說個明白,我讓師爺撰份公函派往各地,一旦有了消息便可告之姑娘,這可比姑娘四處游走打聽來得強。”
  
  這個誘惑可比其它的任何事都靠譜。

  蘇小培再次看向了冉非澤。
  
這次冉非澤也回望了她,蘇小培的心活躍著,甚至可以說有些雀躍著,她滿懷期待地看了看冉非澤,冉非澤卻只是對她微微笑了笑。
  
這個笑是什麼意思呢?
  
蘇小培轉過頭來,對秦捕頭道:“我與壯士商量商量再複大人可好?”
第42章

   蘇小培與冉非澤回去商量去了。
  
兩個人一路無語,冉非澤沒說話,蘇小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這事其實怎麼想都是件天上掉餡餅的大好事,但她很快就冷靜了,這裡頭有個大問題。
  
秦捕頭說了,給她房子住,派人照顧她的生活起居,還給她發月錢。可是壯士呢?他沒有提冉非澤。
  
這就是問題了,她與壯士是一起的呀。

蘇小培偷偷看了一眼冉非澤,他沒什麼表情。蘇小培猜不到他是怎麼想的。
  
回到了客棧,蘇小培默默跟著冉非澤進了屋,他坐下了,還是沒說話,蘇小培忍不住了:“壯士,這事你怎麼看?”
  
“姑娘又是如何看的?”

蘇小培抿抿嘴,若客觀又理智地去判斷,這當然是好事。
  
“有穩定的住處,有月錢可拿,還能借助官府的勢力尋人,這確實是挺好的。”蘇小培咬咬唇,秦捕頭留她沒有留冉非澤,她越想心裡越是彆扭。
  
“姑娘說的是,依姑娘的狀況,這確是眼下最好的安排了。”比跟著他到處奔走,居無定所的強。
  
蘇小培抬眼看著他,他也回視回去,對她一笑。

“壯士。”蘇小培腦子一熱,衝動地道:“秦捕頭說那有兩間屋子呢,我們可以一人住一間,五兩月銀,其實也夠我們二人開銷吧......”她在說什麼?蘇小培說著說著住了嘴,壯士有他的計畫,他四海為家,他要物色徒弟。

蘇小培閉上嘴,她雖對江湖不瞭解沒概念,但瞧白玉郎對冉非澤崇拜的架式,看秦捕頭對他的客氣,他必是不會受困於衙門裡的人物。秦捕頭不是不想留他,想必是心裡清楚留不起他。蘇小培暗暗歎氣,垂下腦袋。
  
蘇小培沒看到她這話讓冉非澤彎了嘴角。秦捕頭開下這麼好的條件都沒能讓她撇下他,這真是讓他歡喜。她依賴他,她願意與他一起,這也讓他感到歡喜。他眨了眨眼睛,說道:“姑娘願意分我一間屋住,我先謝過了。”

他看到蘇小培抬頭看他,眼裡有著驚喜。這讓他忍不住又彎了嘴角:“我還想在這甯安城多住些時候,若是秦大人不再幫我付這客棧房錢,我再去投奔姑娘。”
  
“壯士還是要走?”要說她不失望,那是假的。

“自然是要走的。”冉非澤沖她微笑,“不過姑娘既是我帶來的,我又怎會就這般丟下姑娘不管?”

蘇小培眨眨眼睛,又要走,又說不會丟下她不管......

“我必是會安頓好姑娘方可放心。”
  
他微笑著,那微笑真是帥氣,蘇小培看著,卻覺鼻端有些堵。
  
原來如此。月老的話是這個意思嗎?她遇到的那個人,會帶她找到程江翌。冉非澤沒帶她直接找到人,卻是帶著她找到了尋人最佳最有力的勢力。有什麼會比呆在公安系統裡找人更方便的呢?

可是,就這樣要別離了嗎?
  
蘇小培眨眨眼,很難過,失掉錢銀的失落遠比不過將與冉非澤分離的徬徨。

她的神情落在冉非澤的眼裡,他差點沒忍住要去撫她的頭,手動了動,控制住了,他喚:“姑娘。”
  
蘇小培抬頭看他。
  
他繼續微笑:“姑娘莫慌。甯安城是個好地方,姑娘定是會喜歡的。”

蘇小培還能說什麼呢?她也只能回個微笑,點了點頭。
  
事情就這麼定下了。

冉非澤向來是說到做到,他開始著手安頓蘇小培。

首先他帶著蘇小培去看了那房子。小小的兩間房,確是不大,稱不上有院子,但並排兩間房子前面有個門廊,晾曬與活動倒也勉強夠。最裡面有間小小的廚房,小得可憐的灶台和可容兩人轉身的空間。冉非澤看了,轉頭看看蘇小培,蘇小培知道他的意思,有些不好意思地搖頭答:“我不會。”

在現代時做飯她就不太會,何況在這世界是劈柴生火這種高難度的。
  
冉非澤點點頭,與她道:“燒個熱茶,備些熱水淨身總是要的。”他知道她喜潔,每天晚上光折騰洗漱淨身這種事了。

“哦。”蘇小培點點頭,一咬牙:“我能學會。”
  
那表情把冉非澤逗笑了。

之後冉非澤又見了那位要來照顧蘇小培的婆子。說是婆子,但看著只四十多歲的年紀,隨夫姓劉。蘇小培跟著冉非澤一起喊她劉嬸。

劉嬸就住在隔壁,家中漢子也在衙門當差,是個看門打更的小役,夫妻倆有一子一女,女兒嫁了,他們與兒子同住。劉嬸平素在家持家務照顧孫子,空時會做些活,也常幫著衙門做些飯菜,洗洗衣服。她接了照顧蘇小培的活,倒也高興,見著了蘇小培,親熱巴結,直問蘇小培平日都需要她幹些什麼。
  
蘇小培想半天,洗衣服她不想假手他人,自己洗得雖不是特別乾淨,但是放心。尤其剛才這劉嬸說她幫著衙門的差爺洗,她很怕她的衣服混在那群男人的衣服裡。而且還不知這些古人有沒有衣服襪子分開洗的衛生概念。
  
“麻煩劉嬸給做個飯。”想半天就想出這個了。

這麼簡單?劉嬸高興地眉開眼笑,一口答應。
  
“還有呢?”冉非澤斜睨她。
  
蘇小培有些茫然,洗衣疊被這些她自己來就行,最難的還是吃飯。冉非澤看她這樣就知道她沒概念,於是幫著問了水井在哪裡,茅廁在哪裡,劉嬸領著他們去了。彎彎繞繞,出了巷口拐到個背街處,幾個媳婦正在井邊洗衣裳,再繞到另一邊才是茅廁。

蘇小培垮著臉,這果然不太方便。
  
幾個人又回到房子那,冉非澤開始說了,他會支個水缸在廊底,就是廚房口的那個位置,讓劉嬸幫忙每天把缸打滿水。另外每日早晨蘇小培要把夜桶放出來,讓劉嬸處理自家的時候也順手處理一下,洗乾淨再送回來。還有廚房那個灶台太小,沒什麼用,他會打掉,支個炭爐燒水便好,一日三餐劉嬸在家做好了送過來,這邊便不開火了。
  
他拉拉雜雜說了一堆,買炭添衣,飯菜如何安排等等,都是些生活瑣碎需求,劉嬸聽了,點頭答應。蘇小培心裡歎氣,越發覺得自己是個生活廢物。以前在酒鋪雖住得簡陋,但生活條件倒是方便,後來在客棧住什麼事都不用自己動手,造成的結果就是她來這裡這麼久了,別說生活技能,就連生活概念都比較匱乏。
  
蘇小培暗暗給自己打氣,沒關係,她可以學,她二十七了,又不是七歲,生活自理肯定沒問題。
  
第二天,冉非澤與秦捕頭說了情況,秦捕頭點頭同意,他便找了衙門裡管雜事的差爺,領了些材料和雜費,又拉白玉郎等人幫手,一起把蘇小培那小屋子改造了。幾個男人把灶台敲了,重架了炭爐。燒炭比燒柴簡單,這方便了蘇小培。
  
圍牆築高了一些,打了新床,弄了桌椅櫃架,支了個大水缸,桶盆碗杓置物架等一應俱全。蘇小培跑前跑後,又是打掃又是送水送汗巾,眼看著落腳的地方一點點變得齊整起來,心裡充滿感動。

三日後,蘇小培退了客棧的房子,搬進了新家。她有邀請冉非澤一起住,可他拒絕了。
  
“我知姑娘好意,可姑娘要在此長住,惹來閒言碎語也是不好,若我離去,那些閒話必給姑娘招來是非,孤身女子,切要多多留心。”
  
蘇小培明白過來,點點頭,帶著她的小包袱入住了。

她的臥室在里間,屋子小,只有一床一桌,外間是吃飯和寫字的地方,有書櫃給她放她的日誌冊,還有備好的文房四寶。那小廚房被改成洗漱間,馬桶什麼的也放在那。蘇小培那夜獨自坐在床邊,心中惶然,忽然間好象真有了獨自流浪的恐慌,她就要一個人了,她快沒了依靠。
  
她問了冉非澤他的房錢誰出,冉非澤道:“自然是衙門付。秦大人怕我拐了你走,對我討好著呢。”

冉非澤其實還沒有想好到底要不要將她獨自留下,按說現下這安排可比他把她送到尼姑庵更教人放心,可他就是放不下這心。不但放不下,他居然還會覺得捨不得。嗯,也不知該不該說成是捨不得,反正冉非澤也有些鬧不清自己的心思。他想他的心越來越軟了,若是從前,他安頓好她,就該離開了。可他現在很不想走,真不想把她獨自丟下。

蘇小培這頭的心情也很複雜,若是冉非澤拐她走,也許她真的會跟他走。
  
可他沒有,他甚至也沒再戲弄調笑她了。蘇小培躺了上床,閉上眼,她與他都明白,留在甯安城是對她最好的安排。
  
最好的,卻不是最歡喜的。

忽然之間,感覺他與她之間似乎隔了什麼。
  
蘇小培歎氣。
  
夜深了,蘇小培睡得很不踏實,床是新床,被褥也全是新的,可她就是覺得不太舒服。她聽著自己的心跳,頭一次感覺到自己在這個世界獨自一人——不安和孤獨。

蘇小培住進了新家,也開始了在衙門上工的日子。冉非澤陪著她,與衙門各部的人認識熟悉。白玉郎常常跑來湊熱鬧,被冉非澤捉住交代:他走後,定要好好多照應蘇小培。
  
白玉郎被嘮叨得直拍起胸口:“冉叔放心,我便把大姐當親姐看待。”

蘇小培不以為然,這親弟的靠譜程度就跟那2238號月老一樣,她還是靠自己吧。嗯,還有靠壯士。
  
壯士確實是靠得住的。

蘇小培辦公的地點是與師爺們坐一屋,她看不太懂公函。文言文,她只能看懂個七八分,有些意思靠猜的,但是這類嚴肅的公事,靠猜的當然不行。冉非澤與幾位師爺喝酒拉關係,三兩次下來,居然溝通妥當了,日後案子的函文讓師爺們與小培多多口述,主要是細節,講清楚明白。撰寫文書方面的事,更是得讓他們多擔待。蘇小培那醜不拉嘰的字,真的見不得人。

蘇小培上工了一段日子,與師爺們討論舊案,又將馬征遠和司馬婉清的案子都過了一遍,大家相互熟悉後,溝通慢慢順暢起來。

師爺還幫蘇小培寫好了尋人的公函,並按蘇小培的口述畫了一個短髮男子的畫像,蘇小培看了,覺得有六七分像而已,不過文字描述好了細節,若是真有人見到程江翌,應該立馬會知道是他。畢竟這樣古怪的人,特徵明顯,肯定與她一般惹人注意。

秦德正信守承諾,遣人將那函文抄了許多份,送往了各地。
  
另一方面,羅奎與馬征遠都被判了秋後問斬,兩人行刑日期定在了一日。刑判公函已經交到了上級,等待批復。

蘇小培努力適應著在公門打工掙錢等消息的生活。冉非澤一直沒說什麼時候走,一開始他每日陪她上工,後來不陪了,只每日來探望她,日日不落,卻每日來得越來越少。而她的居所,他從來不去。蘇小培知他好意,是想讓她慢慢習慣獨自一人,也是想避嫌,使她不致落人口舌。

他這樣越是體貼,她就越知道他為人的好,她又怎能辜負他的心意?於是她掩著心裡的不安,每日精神抖擻地上工。其實根本沒什麼案子發生讓她忙,但她就是能很忙。她翻閱大量的舊案宗,看不懂的就問,然後再自己重新整理記錄一遍。她從這些舊案裡探尋犯罪心理的狀況,這些與現代是不同的,她既然拿了薪水,就該認真準備,隨時應對。
  
白玉郎那毛躁少年一日說漏了嘴,說冉叔問他大姐過得如何,他說他每日看著呢,大姐過得相當好。
  
蘇小培笑了,就知道這熊孩子是能派上用場的。
  
只是冉非澤若對她安心了,那分離的日子是不是就更近了?
  
很快半個月過去了,到了發月錢的日子,帳房先生給蘇小培支了五兩銀,說是大人囑咐了,這月雖未做足月,但按足月的銀錢付。蘇小培沒客氣,道了謝,央帳房先生替她將一兩銀換成碎銀和銅板串錢。這是冉非澤教她的,錢莊裡的人最是狡猾看人臉色,若遇上心地不好的,瞧蘇小培啥也不懂,換錢時會坑她,所以他囑咐她去衙門帳房裡換兌,現在,她照辦了。
  
接下了銀子。蘇小培回家,把四兩整銀放在了臥房小桌的牆角處,那裡有冉非澤幫她弄的一個暗格,特意給她放錢銀的。然後她帶著碎銀銅板,去了客棧,買了只燒雞和一壺酒,請冉非澤吃一頓。
  
“發月錢了啊?”冉非澤開門,看到她手上的東西直笑。
  
蘇小培也笑:“燒雞一隻,我請阿澤吃。”
  
冉非澤哈哈大笑,完全沒跟她客氣,又叫小二往屋裡送了些下酒菜。

兩個人圍坐桌前,冉非澤擺上兩隻酒杯,一人倒上一杯酒。他一飲而盡,蘇小培也不好這時候說她不會喝,於是小心抿了一口,白酒嗆喉,燒得她嗓子發辣,她咳半天,不充好漢了。

冉非澤撐著下巴看她直笑,蘇小培咳完了,覺得很不好意思。

“姑娘過得如何?”他忽問。
  
蘇小培答:“不錯。”
  
冉非澤又笑,蘇小培覺得他的笑容背後的意思是說,你過得不錯我就要放心走了。

這想法讓蘇小培有些低落起來,可冉非澤沒說要走的話,卻跟她說了件他為了一罈酒冒險的趣事,蘇小培被那事逗笑了。
  
兩個人喝酒吃菜,蘇小培不覺又抿了兩口辣辣的酒,興致來了,她忍不住也與冉非澤說了幾件她在衙門裡遇的事,說到有次受了某位師爺的誇讚,她不知該如何應對,於是答“哪裡哪裡”,可是萬一下次還有人誇她,她還只會答“哪裡哪裡”,別人次次誇她,她都只會“哪裡哪裡”,那樣是不是挺沒意思的?
  
她說完了,歪著腦袋,怎麼覺得自己這麼臭屁的語氣似曾相識?

冉非澤哈哈大笑。
  
“答哪裡哪裡也是不錯。日後姑娘若是失了蹤,師爺們寫尋人公函時,可寫上那姑娘喜歡答哪裡哪裡。”

蘇小培撇嘴瞪他,想想也覺好笑,而後她認真問:“禮尚往來,我是不是也該挑些師爺的好誇讚回去,奉承奉承?可誇他什麼好?”
  
冉非澤認真答:“你可在他誇你後,回贊他所言極是,或贊他識人有眼。”
  
蘇小培又想笑又想垮臉給他看,壯士,你許久不搗亂,憋不住了是嗎?
  
“姑娘可是想誇讚我?”冉非澤揚了眉毛,一臉有所期待。
  
咳咳,蘇小培清咳,正經臉:“為免壯士回我‘所言極是’,我便不誇了吧。”

兩個人相視一笑,笑完,蘇小培心中卻增傷感。

他倆說了廢話一堆,其實哪裡有這麼好笑?
  
蘇小培真的想問:“壯士,你不走行不行?”

可就如同冉非澤知道什麼對她最好一樣,她也知道這樣是強人所難。她只能對他笑,而他終於,撫了撫她的頭。
  
冉非澤究竟何時要走,蘇小培不知道,她沒敢問,他也沒說。蘇小培並不知道,這日夜裡,有一人敲開了冉非澤的屋門,與他報了一樁麻煩事,催促他速去武鎮。
  
第二天,蘇小培正在衙門翻案子卷宗,皺著眉頭費勁讀著,記下幾處想問的,忽見白玉郎跑來:“大姐,有樁案,大人喚你過去。”
  
蘇小培一愣,趕緊起身跟著白玉郎去了。
  
案子是樁小案。一戶姓曾的人家,兒媳婦偷了婆婆的玉墜子,婆婆本就對她不喜,這下抓了把柄要兒子將她休棄,可這媳婦死活不承認拿了,一口咬定玉墜子就是放在婆婆的首飾盒裡了。兒子本想息事寧人,可做母親的無論如何不願就這樣算了,兒媳婦不願和離,便將兒媳婦告了。

這種家務事是當官的最不願管的,而且一家人全都言之鑿鑿,婆婆媳婦兩人都將家裡翻遍了也沒找到那墜子,不是有人偷竊又是如何?那一整日都無外人來過,只婆媳二人在家。
  
蘇小培過來聽了,問:“那大人是想讓我辯識他們說話的真偽?”
  
“你也是婦道人家,且好好勸勸那兩個婦人,為這莫要吵鬧。”府尹的意思,是想和解了事。師爺裡只蘇小培是個女的,與婦人好說話。婆婆告兒媳婦偷竊,卻也沒搜出證物來,如何證明?媳婦說沒偷,可東西確是不見了,又如何證明?

蘇小培點點頭,下意識地往身邊看,然後想起身邊沒站著冉非澤。她抿抿嘴角,再點點頭,讓府尹安排間屋子,她好與婆媳二人單獨說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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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蘇小培先見了當婆婆的。婆婆一臉嚴厲,先與蘇小培說了盞茶功夫的她家兒媳婦如何如何不好,直到蘇小培覺得說得太足夠了,引導她往別處說,她才開始講了今日之事。

    其實還真是再平常不過的一日,因著日頭好,當婆婆的囑咐兒媳婦將她屋裡的冬被冬衣拿出來曬曬,將被單衣物洗了,又要求她潔梳淨飾。兒媳婦都照辦了。可下午等老太太睡了午覺醒來檢查活幹得仔細不仔細,卻發現自己最愛的玉墜子沒了。

    她當場喝問媳婦,可兒媳婦只說不知,還裝模作樣地把婆婆的屋子翻了一遍,並沒有找到。而做婆婆的自然不信她沒拿,於是親自動手搜了媳婦的屋子和身上,卻是也沒發現。最後兩人便鬧到衙門裡來了。

    老太太說兩句便罵一句,說兩句便罵一句,蘇小培耐著性子認真聽。

    跟老太太聊完了,蘇小培又見了當媳婦的。年輕媳婦已是一個孩子的媽,孩子十歲了,今日裡上了學堂,只中午時回家吃了飯,歇了個午覺,而後又去了。孩子出門後,老太太也醒了,她在院子裡轉了轉,擺弄了些花草,回來後檢查媳婦洗的衣物是否乾淨,收回的是否折得整齊,是否按規矩分類放好到了櫃子裡,然後又檢查了梳子首飾那些她是否都擦乾淨了,這時候發現少了一個玉墜子。

    “那玉墜子你今日擦過?”

    媳婦抹淚點頭:“擦過的,因是娘最愛的墜子,我擦得特別仔細,這個我記得清楚。”

    “那擦完後,你放到了何處?”

    “就跟著其它首飾一同放回了盒子裡,我絕沒有拿。”

    “是否孩子調皮拿去耍了?”

    媳婦猛搖頭:“我擦首飾收拾的時候,孩子在學堂念書。而且娘平素教導嚴厲,孩子不敢拿的。”

    “你確定你將玉墜子放回盒子裡了?”

    那媳婦一頓,哭道:“我確是記得我放到盒子裡了,可娘問了我幾回,我想了又想,卻又想不起放回去的那情景。首飾我是一起擦的,別的東西都在,我定是該全放進去了才對。可今日我兒中午回來,說是被夫子責罰了,不想再去學堂。我下午一直想著這事,有些晃神,唯恐他到別處玩耍。擦首飾時娘叫我到院子裡收被單,我就趕緊把首飾都放進盒子裡,出去收了被單回來,這中間未曾有旁人進過家門。可那墜子確是不見了。”

    “所以你並不確定你有放進了盒子裡嗎?”

    “我......”那媳婦咬唇落淚,最後撲通一聲跪下了,哭喊:“大人,求大人明察,我不是賊。婆婆對我素來不喜,可我也一直本本分分,認真孝順她老人家的。我不願和離,莫說我與官人夫妻情深,便是這罪名我也擔當不起。若是判我偷竊,將我休回娘家,我日後又如何做人?”

    蘇小培嚇一跳,趕緊把她扶起來。她能想像若這女子真是被冤,丈夫孩子從她身邊被奪走,名聲盡毀會是怎樣一副慘狀。她想了想,看向窗外。窗外院子裡,曾姓男子望著這屋方向,一臉焦急地等待著,他母親站在他身邊仍在忿忿念叨著什麼。蘇小培目光一轉,卻是看到了冉非澤。

    她心中一喜,冉非澤對上她的目光,沖她點了點頭。

    蘇小培讓那媳婦等等,然後推了門出去。

    “壯士怎麼來了?”她一出去,冉非澤便走了過來,她忙問。

    “聽說姑娘接了一樁案,我便來瞧瞧。”

    蘇小培笑笑,點點頭:“是樁小案。”

    冉非澤聞言也笑了:“看來姑娘成竹在胸。”

    “倒是有法子能辯一辯她們的話,壯士有何忠告沒有?”

    冉非澤聞言動了動眉頭,他明白蘇小培的意思,她的法子,定是又有些古怪了。

    “姑娘,莫自作主張,莫張揚生事,謹言慎行便好。”

    蘇小培點點頭。

    冉非澤卻又不放心,問:“姑娘可明白?”

    “明白。”蘇小培被他的表情逗笑,答道:“能不拘小節的,是手上有劍的。”

    “姑娘所言極是。”

    兩人相視,又覺想笑。

    蘇小培低了低頭,道:“那我先去稟了府尹大人。”

    冉非澤點點頭,沒動。顯示他並不打算陪她去。

    蘇小培走了幾步,回頭看,看到他也正轉頭看她,蘇小培心裡一暖,加快步子走了。她覺得自己好象獨自去考場,而冉非澤站那目送,像是送考的家長。蘇小培步履匆匆,在府尹屋前又見到了秦德正。

    “蘇姑娘。”秦德正喚:“聽聞大人交予姑娘一樁案。”

    “是樁小案。”蘇小培道。

    秦德正聽了,微微一笑,告辭走了。

    他也擔心她嗎?

    蘇小培定了定神,忽然明白過來,這真的是場考試。

    但是她不擔心,這真的是小案,她能辦到的,小事一樁。

    蘇小培去見了府尹。府尹見她便問:“如何了?”

    “大人,那媳婦所言,確是有些不確定東西放哪了。”

    “這個本官早已知曉。”

    “我倒是有個法子,能幫她想起她把東西放在何處,或者,若真是她偷竊,也能教她說出放在哪了。”

    “當真?”府尹皺了眉頭。

    “當真,不打不罵不嚇。我就是與她說說話。只我那法子,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不能讓人擾了,這個,還望大人知曉。”

    府尹想了想,點點頭,喚了個衙役進來,交代了幾句。那衙役領命與蘇小培一起去了。

    蘇小培回到了原先審媳婦的那屋,媳婦還在那,卻是隔著窗與她家官人手把手淚漣漣地說話。蘇小培過來了,沖那衙役點點頭,衙役帶了兩人,將其他閒雜人等都請走,領到了院子外頭。冉非澤也沒留下,跟著出了院子。

    那媳婦有些慌,看著蘇小培。

    蘇小培對她笑笑:“夫人莫慌,因夫人沒記清墜子究竟放在了何處,我稟了大人,讓夫人安安靜靜地仔細想想,定能洗刷夫人冤屈。”

    那媳婦面露驚疑:“我沒有扯謊,確是仔細想了,我記得就是一起放入那木盒子裡了。”

    “夫人莫急。”蘇小培招呼她:“坐。”

    媳婦坐下了。

    “夫人信我,我定能為夫人找出那墜子。”蘇小培聲音輕輕,卻很堅定。那媳婦聽得,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夫人仔細聽我說,按我說的去想,可好?”

    “好。”媳婦再點點頭。

    “今天天氣很好,日頭暖暖地,夫人晾了衣服和被單。”

    “是的。”

    “夫人請閉上眼。”

    媳婦閉上了。

    “回想一下今日站在日頭底下的感覺,暖暖地。夫人請慢慢吸氣,呼氣,吸氣,呼氣......很暖和,還有些熱。”

    “是的。”

    蘇小培慢慢引導,讓媳婦完全放鬆下來,這花費了她一些時間。她確認媳婦完全放鬆意識並跟著她的指令走,然後她道:“現在,夫人正站在衣服的面前,衣服都晾好了,夫人。你看得很清楚,就在你眼跟前。”

    媳婦跟著聲音走,看到了那個畫面:“是的。我看到了,都晾好了。衣服在被單的前面。”

    “現在,告訴晾著的衣服有幾件?”

    “啊......”媳婦驚訝了一下。

    “你看得到,就在眼前。”

    媳婦點點頭,她看得到,非常清楚,她說出了數目,從左到右,大人孩子的。

    “好,現在夫人回房去了,夫人要收拾首飾。”蘇小培說得很慢,“夫人是怎麼收拾的?”

    “我抱了厚被子進去,在娘的床上攤開了,要散散熱氣,一會再折。然後我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把床邊矮櫃上的木盒子開開,我擦一件,便順手放在了床上,全擦完了,再把盒子也擦了。”

    “那夫人開始擦吧,夫人先擦的哪一件?”

    “是支銀簪。”媳婦看得很清楚。“我把東西全拿出來了,擦的銀簪,銀梳篦......”她把順序都說得清清楚楚。

    蘇小培等她一件一件慢慢數完,沒有打斷她。

    等了一會,她又說:“這會外頭有人喚你,是誰?”

    “是娘。她說被單曬好了,她不喜曬得太久,說有味道。”

    “那你是如何辦的?”

    “我把東西放進盒子後趕緊出去。”

    “好的,莫著急。你看仔細,一件一件放。”

    媳婦呼吸有些急起來:“我抓起發簪和釵子,放進去了,然後是銀梳篦......”她一件一件數,然後她猛地道:“墜子,墜子在床上,我沒放,我跑出去了。”

    “無妨,無妨。”蘇小培差點說“沒關係”,臨到嘴邊改了口,她定定神,仔細道:“墜子還在那,莫著急。你出去做什麼了?”

    “把被單收了回來。”

    “接著呢?”

    “在床上展開。”

    “你展開了,然後你做了什麼?”

    “木盒子在被單下頭,我探手把它拿出來,放到桌上了。”

    “接著呢?”

    “我把被單折起來,再把厚被子也折了起來,收進了娘的箱子裡。”

    “墜子呢?”

    媳婦沒說話,她的呼吸聲清晰可聞。過了一會,她說:“我看到了,它在被子上面,被我連同被子一起折了。”

    “很好,莫急。然後呢?”

    “我鋪好了床,把衣裳也收回來折好,按規矩放進了娘的衣箱子裡。收拾好了屋子,我就出去了。”

    “好,現在我們又回到了院子裡。感覺到暖暖的日頭嗎?”

    “是的。”

    “墜子在哪裡呢?”

    “在被子裡,我放進了娘屋裡東角的那個大木箱子裡。”

    “很好,如今你可以安心了,你覺得很愜意。你在院子裡,有微風,你喜歡在院子裡嗎?”

    媳婦沒說話,過了一會說:“有點熱,我還是喜歡回屋裡。”

    “好,那現在回屋裡。”

    又過了好一會,蘇小培問:“在屋裡了嗎?”

    “是的,我坐著,靠椅是官人為我做的,很舒適。”

    “那你就坐一會,再歇息會,歇息好了,你就睜開眼告訴我,可好?”

    “好。”

    蘇小培等了好一會,確認她一切無礙,松了口氣。她耐心地等著這媳婦睜眼,等了許久,她終於睡醒一般睜開了眼睛。

    “大人。”那媳婦看看四周,又驚又喜,“我想起來了,我知道墜子在哪。”

    蘇小培點點頭:“確是。夫人認真仔細地想,確是想起來了。”

    “我方才歇息了一會。”所以的事她都還記得,她記得蘇小培與她聊天,記得自己回想發生過的細節,記得她似小睡一般坐了一會。

    蘇小培微笑,再點點頭:“就是要這般好好歇息,方能集中所有精神仔細回想,夫人做得很好。”

    那媳婦已然坐不住:“我,我想去官人說,我想到了。”

    蘇小培又點頭,她開了門,出去喚了方才的衙役,眾人湧進了院子,媳婦趕忙過了去,將事情與自家官人細細說了,那婆婆將信將疑,蘇小培讓他們稍等,她去複了府尹,府尹聽了,便差一衙役跟那家子人回去。結果,確是在那木箱裡折好的被中,抖出了碧綠剔透的玉墜子。

    聽聞了這結果的蘇小培,與一直等在一旁陪著她的冉非澤得意道:“上回失敗了,這次我總歸會成功的。”

    冉非澤道:“這憶事之法甚妙,姑娘好本事。”

    上次他問她是否迷魂術,這次他說憶事之法。蘇小培眨眨眼,悟了。

    後府尹將蘇小培叫去,問她用了何種手段,蘇小培將催眠術改了個名字,叫憶事之法。府尹沒多說,讓她下去了。可沒過幾日,又將蘇小培叫了過去,問她這憶事之法,可否用在招供上。

    若是在現代,蘇小培會與他討論一下在法律範疇內以及技術上可實施的結果,可是這裡是另一個世界,而在這個世界裡她最信任的那位壯士先生,早在她用催眠術成功的那日,就諄諄教導她,張揚之人必得先有本事的道理。他說的本事,是刀劍的本事。蘇小培當然明白。

    於是蘇小培回復府尹,這法子只是幫助他人在極放鬆的情況多想出些事情來,就如同累了倦了,聽聽曲兒讀讀書的道理是一樣的,只是用的法子不同罷了。所以,用來審訊招供上,怕是不能太靈光。

    但府尹並未死心,他時不時喚蘇小培過去聊一聊。甚至秦捕頭和幾位師爺也被拉來共討這法子能怎麼用。

    這事讓冉非澤皺了眉頭直歎氣:“姑娘啊,有些人天生愛招麻煩,興許你便是了。”為了這麻煩,他想走又不能走,能走又不想走,究竟是有多不想走他也有點鬧不清。他歎氣,戳了蘇小培腦袋瓜子一下。

    就在眾大人們熱衷於討論審訊招供新法子的時候,已被判斬首之刑只等公函批復的羅奎,於夜半用自己的腰帶絞在脖上,在獄中自盡了。

    作者有話要說:我看書上說,催眠術並不是要把人哄睡著,而是在對方最專注和放鬆的一瞬,進入對方的潛意識。只要給予足夠暗示,抓得住那個瞬間下達指令,就能催眠成功。

    這個伏筆在後文應該還會出現。
第44章

    羅奎自盡一事並沒有掀起太大的波瀾。

    被判死罪的囚犯因受不得牢獄生活,早晚又是個死,於是於獄中自盡,這事不是沒有先例。更何況羅奎在甯安城也算有頭有臉的人物,城裡不少弟子,許多人家也識得他,與其等秋後問斬時被大家看著,不如悄悄死在牢中體面。

    這樣的解釋是所有人的共識,大家都說,瞧,連羅靈兒也受不得父親戴罪入獄旁人的眼光,早早離去,何況羅奎是個大老爺們,想到自己到時穿著囚服於眾人面前身首異處,心裡自然是受不了。

    於是這件事很快就沉寂下去。常家人來領了屍,回去辦了喪事。蘇小培聽說羅靈兒不知怎地又回了來,痛哭了一場,親手為父親立了墳了又走了。府衙這邊呈了公函上報,然後這個案子,徹底成為了舊案歸檔中的幾頁紙。

    府尹大人最後也沒得出什麼審訊新妙法的結論,但蘇小培善察言觀色讀心的本事倒是人人知曉了,府尹審案審犯,喜歡讓蘇小培在一旁看著聽著,之後會問一問她的意思。故意裝出的憤怒,虛張聲勢的囂張,有沒有下手的狠心......蘇小培能看到了許多旁人看不出的細節。有一次,她甚至判斷出案子不是男人幹的,是女子所為。最後查出的結果,還真是女子。

    蘇小培很快在衙門裡有了名氣。說是在衙門裡有名氣,那是因為府尹大人和秦捕頭下了令,關於這位女師爺的事,不得外傳。

    蘇小培是從白玉郎的嘴裡知道的,冉非澤與兩位大人談了一場。冉非澤道,若想留得蘇小培在這安穩上工,就不可將她張揚。府尹和秦捕頭是明白人,一女子有奇本事確是太招人相議了些,若是處置不好,確會招惹事端。於是兩位大人答應了下來。蘇小培這麼大個活人藏是藏不住的,但只要官方不特意大力傳她之事,外頭也只是知官府有位女師爺而已。

    那日蘇小培聽得,心裡有些高興,便買了燒雞和一壇酒,讓白玉郎給冉非澤送去。她在這呆得有些日子了,冉非澤鮮少來找她,她也知道意思,很配合地也少去找他了。

    白玉郎覺得這樣很不錯,還誇過蘇小培一句說她越來越知禮了。蘇小培壓根沒理他。

    白玉郎拿了酒和雞,去了客棧找冉非澤。

    冉非澤看到,笑了:“蘇姑娘真有心。”

    “咦,冉叔怎知是她買的?”

    冉非澤但笑不語。

    這問題不難答啊,為何弄得這般神秘。白玉郎撓頭。

    一轉頭,看到冉非澤的大包袱。“冉叔上回說要啟程了,怎麼還不動身?”

    “嗯,快了。”冉非澤順著他的目光也看了看自己的包袱。

    “冉叔要有難處,直管與我說。”白玉郎覺得冉非澤拖著不走是有難題未解。

    “嗯,難處啊......”冉非澤小聲自語,目光落在桌上的燒雞上。

    “冉叔是否盤纏不夠?”白玉郎最懷疑這個,銀子都備好了,可人家就是不開口借。

    冉非澤笑了,然後搖搖頭,又笑。

    “冉叔擔心大姐?”白玉郎覺得這理由最是不該。就他看來,大姐這人,韌如牛皮,扯不破戳不爛。沒見過師爺不會寫公函的,沒見過師爺讀不通案卷的,女子識字是難得,但沒見過識字的能把字寫得這般醜的......這些話衙門裡到處都有,可換了別個,早羞愧死了,可大姐神情自若。

    這便罷了。沒見過女子這般年數還嫁不出去的,沒見過女子頭髮這般短這般醜的,沒見過女子穿女子衣裳顯得彆扭穿男子衣裳顯得古怪的......這些話大姐也聽過,換了別個,委屈難過總有吧,可相議的人看見大姐原來就站在背後,尷尬不已,大姐反而很冷靜點頭。那被捉個正著的衙役還與眾人道,那時候他真以為蘇師爺會過來拍他的肩說小子你說得真對。他學著蘇小培古怪的口音,惹得眾人大笑。

    白玉郎認真對冉非澤說,蘇大姐這般的女子,真不用操心。他真覺得羞死別個嚇死別個一大群,蘇大姐還能好好的。

    所以,咳咳,與其擔心蘇大姐,還不如擔心盤纏什麼的這類實實在在的事來得靠譜。

    冉非澤抿著嘴笑,拍著白玉郎的肩道:“小子,你說得真對。”他學蘇小培的口氣口音,那才真是十足十的像。白玉郎想哈哈大笑,可看著冉非澤的神情,他不知為何笑不出來了。

    但也不知是不是白玉郎的話真起了作用,冉非澤決定要走了。

    那日,蘇小培閑得發慌,其實是真得有點“閑慌”了。白玉郎說,冉非澤要走了,蘇小培覺得她該給自己找些事做,也許是該給冉非澤買些踐行的禮物?她去了街市上逛,走啊走,一直順著冉非澤帶她走過的路逛著。然後她看到側街上立著個街名牌坊,忽然想到,她翻舊案卷宗裡看過這街裡有幾戶打鐵匠器鋪子,蘇小培沒見過這樣的鋪子,她忽然很想知道匠器鋪是什麼樣的。

    以後冉非澤會帶著他的徒弟開個鋪子吧?他走了之後,自己會不會找到程江翌就忽然回去了,她還來得及與他說再見嗎?

    蘇小培走進了那條街,街有些繞,兩邊沒看見有鋪子,房門也都閉著。蘇小培信步走著,拐了兩個彎還是不見匠器鋪,她想起當時看到卷宗上記的門牌號是100,很容易記住,她抬頭找門牌號,卻發現左右門上都沒有。她奇了,怎麼街上不掛門牌?先前她是沒注意過,現在要找地方了,卻發現這事。她繼續往裡走,發現原來一路都沒有門牌,但她拐了兩圈後,發現了一家打鐵鋪。

    鋪子前掛著幡旗,門前擺了長板桌,上面放著剪子扳子小鐵器的玩意兒,鋪子很小,冷清沒人。與蘇小培想像的大火爐掄錘子熱火朝天幹活的情景差別挺大。她正盯著那鋪子發呆,忽然兩滴水滴打了下來,蘇小培嚇一跳,竟是忽然下起雨來。

    蘇小培左右一看,趕緊往回跑,跑了一圈,卻發現這裡左右房門長得都差不多,雨越來越大,她是來不及找到路出去了。她又轉回那匠器鋪,鋪子裡有個男子出來把長板桌收了,鋪門一關。蘇小培想問兩句話也沒來得及。

    她站過去,躲在那家的屋簷下,看著雨越來越大,天色暗了下來。

    她又辦傻事了吧?蘇小培看著天自嘲,好端端找什麼打鐵鋪,神經病。這裡居然不貼門牌號出來,神經病。好好的天下什麼雨,神經病。

    好吧,門牌號是無辜的,下雨也是正常的,只有她不對勁。

    雨很大,屋簷很窄,雨點子飄打在蘇小培的身上,她覺得很冷。這街上看不到別人,身後的屋門她不敢敲,男女授受不清,她記得呢,萬一裡頭只有一個男子,孤男寡女惹事端,她知道呢。

    只是她就這樣一直站著,覺得累了,原來她走了很久啊,身上濕了,她覺得冷。不知道在這世界得了感冒容易治好嗎?

    她胡思亂想,盯著雨幕發呆。

    過了許久,久得她有些站不住了,可雨還在下。這時候她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撐著一把青色的油紙傘,手上抱著件象蓑衣的東西走過來。雨很大,她有些看不清,那人遠遠停下了,似乎在看她,然後很快又走過來。

    “姑娘。”那人喚。

    “壯士。”蘇小培喜出望外。

    冉非澤走近了,一臉無奈。

    蘇小培抿緊嘴,雖然心裡很高興,但這樣被撿到,她要笑得燦爛似乎太沒心沒肺了。

    冉非澤看了看雨中那幡旗,又轉頭看看蘇小培。

    “我,我就隨便走走,沒想到會下雨。”

    冉非澤沒說話,只看著她。

    蘇小培有些彆扭了,只得找話說:“壯士怎會來?”

    “我若不來,姑娘打算被困到何時?”

    “這哪能我打算,要看老天爺臉色。”話說她要看老天爺臉色的事好象不止這樁啊。

    冉非澤又不說話了,盯著她看。

    “壯士怎會來?”她繼續找話說。

    “我去衙門找你,他們道你出來許久了。”下雨了,他不放心,便出來尋她。

    蘇小培點點頭。也不好問他是怎麼找到她的。

    冉非澤也不打算解釋。找到她,似乎只需要靠直覺。

    她去過的地方,幾乎全是他領著走的,她的腳程多遠,他都知道。那街上只有那側街一個街口,牌坊顯目,他在大道上沒尋到她,便拐進來了。

    兩個人在雨中你看我,我看你。冉非澤忽然一歎,把手上蓑衣遞過去。

    蘇小培穿上了,還是覺得冷。冉非澤看看她,然後轉過身,蹲了下來。

    蘇小培看著他寬厚的背,心裡一跳,然後小心地左右看看,趴了上去。

    “不會有人瞧見吧?”她嘀咕。

    “雨大,姑娘穿成這樣,是人是物都看不出,何況男女。”

    什麼叫是人是物都看不出,誰是東西啊?

    蘇小培不服氣,但還是趴緊他,生怕掉下來。

    冉非澤把傘遞她手裡,她接過了,一手攀他肩頭,一手舉著傘。他空出手來,握著她的腿彎處,將她往上掂了掂。

    背穩了她,冉非澤走進了雨裡。

    “壯士,這裡居然不掛門牌號。”

    “在大城裡迷路,姑娘定是第一人。”

    “我沒迷路,就是下雨了。”

    “姑娘為何拐到那處?”

    “啊?”蘇小培沉默一會,“我迷路了。”

    “姑娘的聰慧有時當真讓人掛心。”真是操碎了心都防不了她出狀況啊。

    “......”

    兩人再沒說話,只有雨幕打在油紙傘上咚咚的聲響。

    “壯士,雨聲還挺好聽的。”她忍不住想跟他說說話。

    “嗯。”

    “壯士,你何時啟程。”

    “明日,今日本是想向姑娘辭行的。”

    “哦。”

    又一陣沉默,之後輪到他忍不住開口:“在這呆了兩月,太久了。”

    “嗯。”

    “並非我丟下姑娘。”

    “壯士有正事要辦,我明白。”

    “姑娘定要好生照顧自己。”

    “壯士放心。”

    冉非澤忽然停了下來。蘇小培左右看看,四下無人,大雨連天,什麼都沒發生啊,為何停下?

    “姑娘。”

    “嗯?”

    “若......”

    若什麼?蘇小培屏氣等著。

    等了許久......

    “若姑娘的字不練好,我看到姑娘的信會想笑,姑娘定要好好練字啊。”

    “......”蘇小培咬牙:“壯士多慮了!”

    冉非澤繼續走,他是多慮了。這樣不好,不好啊。

    “信要寄何處?”許久之後她小聲問。

    冉非澤的腳步停了停,忽而彎了嘴角,繼續走。

    “姑娘放心,若有心,信總會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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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冉非澤要走了。

    白玉郎給他弄了輛馬車,他沒有推辭。不過他要簡易好行,能拉行李的小車便好,白玉郎去辦了。

    臨走前一日,冉非澤將蘇小培在雨中撿回來,送回了家。他還送來了他特意準備的告別禮物,一把匕首,一套帶帽子的儒裳。

    匕首當然是防身用的,蘇小培掂了掂,有些重。

    冉非澤道:“確是不太合姑娘的掌,但眼下沒條件,姑娘就將用用。待我有機會,給姑娘打把合用的。”

    蘇小培心頭一暖,點頭收下了。

    “平日出門,莫穿衙服了,雖有帽子,但那衣裳扎眼,與你沒頭髮一般,總歸是招人相議......”

    “我有頭髮。”她抗議。

    他卻沒理,接著說:“雖不是讓你做賊似的躲躲藏藏,但也無必要太惹人關切。”

    “明白,明白。”她連連點頭,之前他打算帶她流浪的時候,也沒這般擔心這個。她回了寢屋換上儒裳戴好帽子,再回到小書房讓他審看。

    他還當真認真看,然後點頭:“還是這般好,文氣些,不顯得那般怪了。”

    是嗎?她摸摸腦袋看看身上,可惜沒有全身鏡。

    “以後就這般打扮吧,我先前不知道好不好,沒讓鋪子多做。你到時依著樣子多做兩套。帽子一定要戴好,往後越來越熱,莫貪涼。”

    “哦。”她又摸摸那帽子,軟軟的,其實戴著不難受。她短髮有這麼可怕嗎?其實看習慣了也好吧,以為她是姑子就以為吧,她現在都無所謂了。

    “你的發,都沒長過。”他忽然低聲說,盯著她的眼睛看。

    她嚇一跳,是嗎?在這世界兩個多月,沒長長嗎?她完全沒注意這個事。

    她瞪圓眼睛的表情讓冉非澤微微笑:“我曾想你是否是山裡頭的妖精幻化而來,不然怎地與常人這般不同。不過後一想,若是妖精,那也該幻化得年輕貌美些,如此落魄狼狽,定不是了。”

    “喂。”她瞪眼,罵她不是人就算了,還要這麼順帶手貶一下她的年紀相貌算怎麼回事?她其實長得挺漂亮好不好,起碼在現代不少人誇的,她也有這自信,嫌她長得不好是這裡的審美觀太怪。

    他哈哈笑:“姑娘又叫喚了。”

    “我不是妖怪。”她根本完全不可能打算去糾正他那妖怪一定能幻化得年輕貌美的錯誤觀念,想想牛魔王豬八戒什麼的......她抬了抬下巴,說重點:“我不是妖怪。”

    冉非澤又笑,她也不是常人便是了。只是他完全不怕不排斥,他想保護她。

    “姑娘可記住了?”

    “啥?”

    “帽子。”

    “記住了,記住了。我一定天天戴帽。”

    “姑娘也莫與人道這身衣裳是我送的。”

    “知道,知道,我孤身女子,不能惹人非議,招來事端。我知道。”蘇小培重重點頭,這個道理他說過無數次了。

    “嗯,記住了便好。”

    “壯士放心。”蘇小培嘻嘻笑,卻覺得心裡沉沉的。

    冉非澤看她半天,忽問:“姑娘找到人後,是如何打算?”

    蘇小培張張嘴,還是說了,只是那“回家”兩個字說得輕,她覺得定是離別的傷感鬧的。

    冉非澤點點頭,似乎想說什麼,卻終是沒說。最後他道:“姑娘在這城裡有何事,就找老六,我已與他交代好了。”

    這個蘇小培知道,白玉郎這位“親弟弟”現在是天天盯著她。而且這話很好回應,她點點頭。

    “姑娘這的文房四寶何處?”

    蘇小培去給他拿了出來。“作甚?”

    “我一路行走,必會再經過些寺院,姑娘的信可再予我一些,我幫姑娘尋一尋。官府的路子,市井中找人那是無礙,但人若是寄身寺院等僻處,卻也是不好尋的。”

    蘇小培恍然,這說的有道理,想得真周到。

    她坐下來,把她的信又寫了好幾封,折好了交給冉非澤。冉非澤接下了,兩個人面對面站著,卻一時也不知說什麼好。

    “我明日一早便出發了。”

    “嗯。”蘇小培點頭,她覺得她該說點感謝的話,若不是遇到他,她真不知會怎麼樣。她應該表達一下自己的謝意,可她竟然覺得詞窮。

    最後她說:“我今日出去,本想給壯士備些禮的,可是......”她兩手空空什麼都沒買上,還勞煩他把她撿回來。

    “無妨。”他聽得這話笑,“姑娘的心意,我收到了。”

    蘇小培跟著他笑,不知怎地覺得有些臉紅。

    第二天一早,冉非澤走了。

    蘇小培去送的他。她買了酒和燒雞,讓他路上吃。冉非澤謝過,將東西放到馬車上,放在他的超大包袱旁邊,然後他沖著她笑笑,轉身拉上馬,就這樣慢慢離開。

    白玉郎高聲喊著:“冉叔一路保重。”

    蘇小培看著冉非澤的背影,忽覺喉間哽咽,鼻子發酸。冉非澤忽回頭看她一眼,她再也控制不住,眼淚奪眶而出。

    冉非澤停下了,看著她。

    “大,大姐。”白玉郎覺得很丟臉。

    “壯士一路保重。”蘇小培抹掉淚,沖冉非澤揮手。

    冉非澤點點頭,朗聲道:“姑娘也保重。”

    兩個人對視片刻,冉非澤終於轉身,這次他翻身上馬,快速走了。

    他走遠了,蘇小培嘩嘩地流淚,白玉郎嚇得左右看看,低聲嚷:“大姐莫要如此吧。”

    同樣都是說“莫要如此”,為什麼白玉郎說得就感覺這麼煩人呢?蘇小培不理他,一邊抹眼淚一邊回家去了。

    關上了門,放聲大哭。

    過了一會,白玉郎過來敲門,在門外喊:“大姐,有你的信。”

    蘇小培一愣,怎會有她的信?她抹了淚紅著眼眶打開門,不想讓白玉郎看見她的狼狽,她只露了半張臉。白玉郎也不看她,只探手遞進來一封信,小小聲:“冉叔給你的。”

    冉非澤?

    蘇小培驚訝,白玉郎撇著臉,顯得很不贊同,“冉叔放我這的,說若是大姐落淚,就給大姐看這封。”

    這封?

    “還有別的?”

    “嗯。”白玉郎點頭。

    “還有別的什麼?”

    “若是大姐言行不得體,就是另一封。若是大姐惹禍了,還有一封......”

    “都拿來。”蘇小培打斷他,直接開口要全部的。

    結果白玉郎不依。小夥子撇眉頭,一封一封遞過來:“大姐哭哭啼啼,給大姐這封。大姐問要男子信物,私相授受當是不該,給大姐這封。其餘的不能給。”

    私相授受當是不該?

    蘇小培也撇眉頭:“那是壯士寫的信,不該的話你跟壯士說去。”

    “冉叔行走江湖,不拘小節。”白玉郎臉皺得跟什麼似的,他也很不贊同冉叔這般好嗎?教訓不了叔,還教訓不了大姐嗎?“大姐卻是不一樣,婦道人家自當檢點講究些。”

    蘇小培一把奪過兩封信,懶得跟他辯。

    小兄弟,你雙重標準,三觀相當有問題。

    蘇小培把門關了,回屋看信去。

    信很簡單,一封寫著:“莫難過,後會定有期。”還有一封寫著:“姑娘,下回莫要如此吧。”

    看著那兩句話,蘇小培腦子裡已經浮現冉非澤說這些話的表情和語氣。她撲哧笑出聲來,又忍不住落淚,過一會,又笑了。

    “壯士所言極是。”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原本應該長點的,後面的進展我都已經寫了,但中間缺一個轉折事件,我想了一晚沒想好,於是先把前面這部分發上來算一章吧,少了點。

    明天再努力想,希望能卡通了。
第46章

    冉非澤要去的地方,叫平洲城。

要說這平洲城,還真是個微妙的地方,有官府,許多百姓,繁華熱鬧,似乎是座普普通通的大城,但在它不遠有座平洲山,那山裡,每五年便有一次武林大會。今年正好是這樣年頭——十月秋風寒,平洲刀劍冷。
  武鎮原來叫無鎮,其實就是什麼都沒有。但因為平洲山每五年一次武林大會,許多門派和武林人士就在這山下落腳,打探消息。平洲城有官府百姓,對某些肆意慣了的武林中人來說,覺得在城裡縛手縛腳,很不方便,於是久而久之,山下慢慢成了個鎮,“無”變成了“武”,官府對這睜隻眼閉隻眼,尋常百姓沒事絕不來此瞎溜達,這裡變成了武林裡公開的秘密駐地。
  冉非澤從來不參加什麼武林大會,因為他的師傅也不愛這個。老頭覺得當眾出風頭的事累人,沒意思,所以喜歡悄悄領他去別人家門口踢館。武林大會這種公開場合拋頭露面的事,他嫌俗氣。
  冉非澤被教壞,行事也是這般“不磊落”。今年又到了武林大會,冉非澤原本是打算帶蘇小培去平洲城落腳,那裡安全些,然後他就近到武鎮來拉點買賣打打兵器賺點錢。這種事一家家跑也是很累的,他打算趁著武林大會之機網些大魚,再趁機看看那些慕名過來觀武的小少年裡,有沒有什麼合適的徒弟人選。
  其實這樣招徒弟的話也是頗不磊落,因為慕名而來觀武的,通常都是對各派有仰慕之心,想入門的。各派也都會抓住這個招納新人和斂財的機會大肆為自家樹名立威。冉非澤要在這裡邊找徒弟,說白了,就是打算挖人牆角。

不過現在這些計畫都得往後放一放,因為江湖裡鬧出了一樁大事。七殺莊的老莊主方同被殺,目擊者聲稱案發時聽到了古怪的鈴音,又聽得莊主大叫之聲,趕過去,只見方同倒在血泊之中,而不遠處有道袍一角閃過,正是兇手逃逸。最後兇手當然是沒抓到,線索只有鈴音和道袍一角,以及方同屍首上的刃痕。可這三樣已經足夠,神算門的師叔祖九鈴道人所用兵器九鈴斬,就是會發出古怪的鈴音兵器,而他平日所穿就是道袍,屍首上的刃痕,也與斬刀留下的痕跡一樣。

  如此種種皆表明九鈴道人便是兇手。七殺莊眾人自然不會善罷干休,抬著屍首便到了武鎮神算門別院,要求神算門及九鈴道人給個交代。
  九鈴道人不在,神算門也不知發生了何事。因九鈴道人到武鎮來是要去破平洲山下的玲瓏陣。那陣是在一片茂密樹林裡,由江湖幾位已仙去的老前輩一手打造,設了無數機關暗道,說是互相設難挑戰消遣之用。傳到今日,成了武林中人證明自己實力的一大去處。能活著通過玲瓏陣,並且比別人用的時日短,便是有了在武林中炫耀的本事。去闖陣的各派人等還挺壞心又在陣中加上了自家的陷阱和陣法,以增加玲瓏陣的難度,使得闖陣過關的速度越來越慢。
  九鈴道人便是去闖了玲瓏陣,入陣的時間剛剛好便是七殺莊莊主方同被殺的前三日。如今七殺莊找上門來,九鈴道人還未從玲瓏陣出來。
  按說這般境況九鈴道人該是能撇清嫌疑,畢竟他闖玲瓏陣這事有人證,武林裡好幾派人看著他入陣,大傢伙兒都算著日子,這出陣的時候可關係著他是否能把先前玄青派創下的單人破陣只花七日的最高記錄破了。可七殺莊仍是不服,畢竟他們也有人證,於是便推測九鈴道人借闖陣之名,行掩飾行蹤之實。他入陣之後,尋一出口,偷偷潛進了七殺莊,行兇之後再偷偷入陣,藉以脫罪。
  七殺莊言之鑿鑿,神算門斥他們欲加之罪胡亂編造,兩派一言不和,沒等案子有啥眉目便動起手來。雙方大打出手,各有損傷,這時九鈴道人才從玲瓏陣出來,這次闖關,他費了十日。聽聞七殺莊莊主被殺,並未顯出太驚訝,但也否認是自己所為。可他的十日破陣也被七殺莊當成疑點。以七日最高破陣記錄來看,這多出的三日,正好可以往返七殺莊殺人行兇。
  況且七殺莊莊主方同曾與九鈴道人言語不合,他曾斥神算門裝神弄鬼瞎編騙人,九鈴道人作為神算門掌門師叔自然要找方同的麻煩,兩人不和在江湖中不是什麼秘密。九鈴道人還曾說方同今年有殺身之禍,讓他小心為妙。當然他說這話時候語氣不善,聽在方同的耳裡倒像是敬告和挑釁。七殺莊與神算門的梁子由此結得更深。
  如今方同被殺,七殺莊認為種種證據表明就是九鈴道人所為,而他殺了方同,一是洩恨,二是想由此證明他們神算門名不虛傳,並非方同所說的裝神弄鬼,這第三嘛,他們認為九鈴道人想由此警告其他與神算門有怨仇或是心有懷疑的門派,讓他們莫與神算門作對。
  神算門對此推斷嗤之以鼻,九鈴道人更是嘲笑七殺莊人幼稚且骯髒,於是兩派又打了一場,這次還把雙方交情不錯的門派也牽扯了進來。事情越鬧越大,兩邊各有人證,最後能查驗的只剩下屍首上的刃痕。
  於是神算門便派了弟子尋找冉非澤,要說鑄造兵器,辯識刃痕,這自然當數冉非澤莫屬,這九鈴斬乃其師門所鑄,獨一無二,更是得讓他來辨一辨。
  神算門門下弟子在各城算命排卦,消息靈通,尋人令一出,當即有人就找上了甯安城的冉非澤,只是冉非澤拖拖拉拉,教神算門也很是不滿。
  神算門不滿,冉非澤更不滿。
  他家管造兵器,如今還得管這兵器殺人不殺人?原本沒這事,他還打算帶著蘇小培去平洲城,算過腳程,兩個人慢慢走,估計差不多得半個月才能到。可如今出了事,他自己趕路,只花了七天。
  就這般緊趕慢趕到了還要看這些江湖人的臉色,冉非澤相當不高興。
  他這一路還惦記著蘇小培,不知他沒在跟前,她過得如何?

    他想起早先在石頭鎮,蘇小培可憐巴巴地想跟著他走的表情,又想起在甯安城他回首看到她落淚的模樣,他心裡有些空蕩蕩的。

    他這樣,好象中招了,中了迷魂術。

    他問過蘇小培關於她的迷魂術。她說那叫催眠。不是讓人睡著,而是讓對方處於高度受暗示性的狀態,並在指示下做出相應的反應。

    她說的那些詞冉非澤沒聽過,什麼前意識潛意識......但蘇小培舉了些例子,他便懂了。比如說賊看到官老爺手裡拎著一大袋銀子,他的潛意識很想要,但他的前意識告訴他不能要,官老爺他惹不起。潛意識是本能欲望,而前意識是理智。前意識判斷和過濾潛意識的資訊。所以他看到官老爺拿著錢,他的前意識便知道這錢要不起,很可能直接就過濾掉了他想搶錢的念頭。他也許壓根不知道自己動過這樣的念頭。

    她說催眠就好比深入到人的腦子裡,讓對方的潛意識活躍起來,這能夠幫助對方回憶,能夠讓對方睡著,甚至能夠讓對方服從引導,做些催眠者想讓他做的事。她說高明的催眠師不用繁瑣的哄睡式言語,甚至不用言語,就算在熱鬧的街市中,只要給予對方足夠的暗示,再抓住對方最專注和最放鬆的一瞬下達指令,就能成功進入對方的潛意識。這聽上去還真是匪夷所思,冉非澤當時道,他們這邊會管這叫妖術。

    蘇小培說她並不是很高明的催眠者,她說她的本事有限,在她的家鄉,人外有人,高手不少。

    但冉非澤覺得她過謙了,他覺得她相當高明,不需要蓄意多做什麼,甚至不需要什麼太多的言語,便讓他中招了。

    他是覺得她挺神秘挺古怪挺有意思的,但他真的不覺得自己有對她動過什麼樣的心思,他救她照顧她,就像他會救別的落難女子照顧別的落難女子一般,他只是做了任何一個普通男子都會做的事罷了。

    直到那日,在司馬府。

    她半隱在司馬婉如的門後,喚了他一聲“阿澤”。

    一個暗示,象觸動了某個機關,哢嚓一下,他像是忽然被喚醒了。

    他覺得這就該是她所說的潛意識。

    “阿澤”,他聽懂了她是在向他求救,他當時有些慌張,心跳加快,他怕她出事,但他又竟然在那樣的情形下覺得這稱呼親昵得教人歡喜。

    於是在那事情之後他忍不住逗弄她,可逗弄之後,他又提醒自己不該。可下一回再見面,他又會忍不住。

    他開始留心她的一切,然後他發現原來自己早已留心她的一切,她說她要找人,找到了要回家。他便會想她要找的是何人?她說她未婚配,可未婚配的女子為何要孤身出來找一位年輕男子?他覺得他該要刨根問底才好,可他偏偏又不想問。就如同他明明覺得她該與他一塊,可偏偏他知道呆在甯安城比隨他流浪對她更好。

    他素來是個隨心所欲的人,甚至是太隨心所欲了。可對她他有許多顧忌。

    最後他決定先辦自己的事,反正什麼武林命案亂七八糟不是什麼好事,不必將她也牽扯進來。她在甯安城過著安寧的日子,而他需要在一個沒有她的地方,好好想想該如何辦。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問題在於如何要?他年數不小了,在遇到她之前,他還真沒覺得自己年數如何,好在她年數也不小,他倒不必為自個兒太老煩惱。只是他居無定所,如何留她?
  冉非澤一路愁思,很快趕到了武鎮。
  武鎮裡,各門各派的別院裡已經聚了不少人。雖離武林大會還有不少時日,但因著七殺莊的命案,不少門派都提前到武鎮來湊熱鬧。
  冉非澤剛近鎮子,便被神算門和七殺莊兩派劫了。說是兩派劫他,實則是兩派都在等他,但兩派都不願另一派與他單獨會面,生恐影響他就屍首刃痕的辨識推斷。於是一派要請冉非澤,另一派就攔著,另一派要請,這一派又攔著。最後冉非澤坐在他的馬上看著兩派打起架來。
  看了一會,覺得沒甚意思,打得也不算太賣力,著實是不夠刺激,冉非澤提提韁繩,趕著他的小馬車靠邊走,留下一句“你們知道在哪兒能找到我”便離開了。
  冉非澤在武鎮有個居處,居處不大,兩進的屋子而已。屋子後面有河有山有樹有草,還有一座鑄坊。鑄坊從外頭看破破爛爛,實在沒什麼值錢東西,又是在山腳僻角,被前面的屋子擋著,所以真的是不起眼。冉非澤每次來武鎮,都住在這,他鑄的兵器,大多數也都是在後頭這鑄坊裡鑄的,相熟的江湖人都知道。若按冉非澤師門兵器在江湖中千金難求的地位來算,這破鑄坊實在是太沒氣勢了些。
  冉非澤到了屋子,收拾打掃了一番,剛把東西都安置好。門外就來了不少客人。
  仍舊是神算門和七殺莊,不過這次跟來的還有玄青派。
  神算門和七殺莊又把要請冉非澤到別院坐坐,相議案情的要求說了。冉非澤認真點頭,回道:“江湖中出點啥事就要把人往自己院裡請這種習慣真該改改了,何處不能說話呢?再者,出了這等事,我去哪邊坐坐都不合適,你們說對吧?”
  對什麼對?兩邊人的臉都黑了一黑。不過他們確實是都想把人往自己家裡來,既占主動又能壓制,不管後頭如何,總得把這重要證人是站哪邊的摸清楚。既是有這般的想法,當然就不能讓人被對方帶走。可冉非澤這般說話著實是不識趣,兩邊聽著都覺得不痛快。
  “冉大俠。”既是不願跟他們走,那神算門派來的弟子忍不住要當場問一下了。“九鈴斬乃大俠師門所鑄,若是能再鑄一把同樣的,怕是只有冉大俠能做到了。我神算門斗膽問句,冉大俠這些年可曾鑄過與九鈴斬刃痕一般的兵器?”
  冉非澤還未回話,七殺莊的人已然冷笑:“怎麼,刃痕未驗,爾等便想把罪責往旁人身上推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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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神算門怒聲道:“我師叔祖既是被人栽贓陷害的,自然各種可能性都需問清辨實。爾等不究不查,是何居心?”
  “爾等無需故布迷陣,擾人視聽。真相早已明明白白,爾等偏強詞奪理,意欲抵賴,以刃痕需驗為由拖延時日。待這樁也說個明白,看爾等還能如何?”
  雙方又開始要指著對方罵了,有幾個甚至想動手。冉非澤揮了揮手,開始趕人:“我這處屋子小,東西不經砸,我也沒錢換物什,你們出去打吧,勿忘了順手為我關門。”
  雙方頓時停了下來,一起瞪他。冉非澤視而不見,又望向玄青派那方:“蕭大俠,你來此是看熱鬧還是主持大局?”
  玄青派大弟子蕭其被點了名,不得不一拱手,施了一禮道:“諸位,如今事情尚無定論,切勿爭吵。玄青派既是應承公平斷事,自會與冉大俠好好相議。為免影響刃痕辯認,不如大家先各自回去,今日我玄青派定與冉大俠商議清楚,給大家個交代。”
  神算門與七殺莊聽得這話,再不好說什麼。玄青派是江湖大派,掌門江偉英聲望甚高,各派出了事,都愛讓他出頭論個公道。七殺莊莊主被殺這樁案,神算門和七殺莊兩邊各執一詞,各有數派助陣,鬧得這般大,玄青派自然被拖了進來。經玄青派調停主持,各派說好,只要證據確鑿,各派定會給七殺莊一個交代。眼下各個證據對神算門相當不利,除了許多人能證明九鈴道人確是入了玲瓏陣,再沒有別的證據脫詞,他們只好抓住最後的稻草,要求冉非澤驗刃痕。
  其實驗刃痕的作用有多大,能驗出什麼,眾人都不抱太大希望。這些江湖人刀裡來劍裡去,一般的刀劍傷都能辯識,所以大多數人也不相信換了個冉非澤來就能看出他們看不出的東西。但九鈴道人要求兵器鑄師親驗刃痕合情合理,於是大家都等著看。
  神算門那邊憋了一口氣,並不甘心什麼話都沒說明白就走,想了半天問道:“那冉大俠打算何時驗?”
  “兩日後,我需準備準備。”
  “需準備何事?”這次是七殺莊問。時日拖得越久,這真相越是難辯明吧。雖然他們已認定事實,但也想要江湖中人人皆服。不然他們也不會這般費勁找來許多幫手求公論,也不會這般費勁等這冉非澤到。
  “準備何事不便與你們說。”冉非澤老神在在:“給我兩日時日便好,為公平公論,你們相關人等莫要打聽莫要擾我。兩日之後,除了方莊主的屍首之外,之前驗過傷斷過事的人等也需在場。”
  神算門與七殺莊兩邊相互看了看,紛紛點頭答應。
  蕭其這時道:“若是需要先看看屍首,我可安排。”現在神算門與七殺莊都不好單獨與冉非譯議事,由他們玄青派出面張羅更合宜些。那屍首如今放在地窖中由各派派人守著,確保不被人動手腳。
  結果冉非澤搖頭:“不必看。此事已發生了近一月,屍首狀況怕是不好,你們先前定是已許多人驗過傷斷過屍了,若還不能有明確結果,想必這刃痕也無明顯特徵,最後沒了辦法才會找我。既是如此,我就不走你們的老路。我先不看屍首,你們也莫與我分析此事中各種內情,如此我不受絲毫影響,最後結果你們自好判斷。”
  眾人覺得有理,點了點頭。
  冉非澤又道:“你們只需告訴我方掌門傷在何處便好。”
  蕭其道:“肩鎖骨一刀,心口一刀,右胸一刀,腰側一刀,上腹兩刀,大腿下腹連一刀。”
  冉非澤眉頭一動:“竟這許多?”
  七殺莊人個個面上顯得悲痛,用力點頭。管事方平惡狠狠瞪向神算門眾人,咬牙道:“兇手惡毒,當千刀萬剮。”
  神算門的人也咬牙:“絕不是我師叔祖所為。我師叔祖當時在闖玲瓏陣,並無殺人時機,他入陣可是許多人瞧見的。”
  “我親耳聽見鈴音,親眼所見道袍一角,也是我發現了莊主的屍首,若所言有假,天打雷劈。”說到這個,方平又憶起當日情形,恨得握拳:“九鈴道人身上帶傷,顯然與人有過爭鬥。你們口口聲聲說玲瓏陣,想必定是早有預謀,以闖陣為藉口,中途脫身殺人再回去,這般有人證證明,便可與事情撇清關係。可九鈴道人定是沒料到事情敗露,如今所有證據都可證明他是兇手。你們莫忘了,先前他便與我家莊主下過狠話,言道我家莊主將有殺身之禍,讓他好自為之,如今事情發生,這事不是他所為又能是何人?”
  “師叔祖身上的傷是闖陣時被機關所傷,合情合理。試問有多少人能獨自闖關毫髮無傷的?師叔祖卜卦排命之技高明,算出方莊主有殺身之禍好意示警,倒是被爾等惡意揣測,狗咬呂洞賓......”
  “你罵誰?”
  兩邊又要動起手來,冉非澤用力咳了數聲,揮揮手:“莫要在我這吵鬧,你們都回去吧,兩日後辰時,鎮中比武台那處見。準備好一只豬,另外見過傷口驗過屍的人都來吧。”他頓了頓,轉向方平:“方管事,你說是你聽到了鈴聲動靜?”
  方平點頭:“確是。我還瞧見了道袍一角,但莊主一身染血躺在地上,我著急先瞧他的傷勢,欲先救人,待確認莊主已然斷氣,兇手已無覓處。我莊中大弟子付言當時追了出去,只恨也沒追上......”
  他話未說完,冉非澤擺了擺手阻了他的話:“內情且莫先與我說,我只需知道有人聽到鈴音便好,兩日後你也來。”
  “這是自然。”方平點頭,他當然要來,他可是重要人證。
  “如此,大家兩日後見吧。”冉非澤再擺擺手,表示送客。
  神算門和七殺莊眾人見此情景,均告辭離去,只玄青派蕭其領著幾位師弟留了下來。待另兩派人走了乾淨,蕭其讓自家師弟在外頭守著,他要與冉非澤議事。
  眾人一走,蕭其便開口埋怨:“你怎地來得這般遲?”不止神算門找他,他們玄青派也找他,結果他拖了這許久才到,讓他們一鎮子武林人好等。
  冉非澤眼皮都沒抬:“來太早得多見你幾日,我不歡喜。”
  “呸。”蕭其唾棄他。
  冉非澤轉眼看他,聳聳肩:“你也見著了,我一來便得聽他們這般鬧,我無端被牽扯,自然得多考慮數日。”
  蕭其一臉不信:“此事事關重大,你莫漫不經心的。”
  “我認真得很,放心。”
  蕭其緊皺眉頭,忍不住嘀咕“讓人放心”這種品質真的與冉非澤沒甚關係,又抱怨自己與冉非澤太熟,冉非澤這種人與他太熟真的就是落不著什麼好。

    蕭其是玄青派的大弟子,也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懸劍公子”,玉樹臨風,武藝超群。明明在別人眼中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偏偏要被這冉非澤使喚來使喚去的。他是不服氣,可他那把“懸劍”出於冉非澤之手,就為這他被壓了一頭,他雖沒被逼迫,但每次還總是不由得跟他混在一起。

    他是時常安慰自己,反正不止他,他們“玄青派”名字由來是當年師祖手中曠世無敵的“玄青劍”,這般不巧出自冉非澤的師祖之手,而他師父“鳴音劍”又這般不巧出自冉非澤師父之手。

    所以,這般傳承下來,他不算丟人。

    “你說,你待如何?”只是他每次見了冉非澤都不能給好臉色,因為這廝給點顏色就能開染坊,還是很大的染坊。

    冉非澤沒答,反問:“這武林大會還有近半年時候,你們這些名門大派閑得,怎麼這麼早就過來了?”

    “你才閑得。”

    “我是挺閑。”冉非澤完全沒掩飾,還一臉惆悵。他閑得都開始往兒女之情裡陷足了,情況是大大的不妙。

    “你莫管我們名門大派,你且說說你要做甚?”

“該如何辦便如何辦。他們想讓我驗刃痕,我便驗一驗。”
  蕭其歎氣:“這事很不好辦。我師門中有一小師弟,家中也是鑄器,他對兵器刃痕甚有心得,方莊主屍首上那些傷我讓他瞧過了,每一刀均為單刃砍傷,沒甚特別可辨識之處,九鈴斬能砍出這傷,其它刀劍也可。其他各派各人驗的結果也是如此。”
  冉非澤摸摸下巴:“九鈴斬刃背為鈍,掛著九鈴,斬頭平口,無法刺入,這與其它刀劍完全不同,而方莊主身上均為單刃砍傷,雖其它刀劍也能造成這傷,但若用其它刀劍過招,刺挑勾劃的傷痕也應該有,所以全數是單刃砍傷更符合九鈴斬的特性,對吧?”
  “確是如此。”蕭其看了看冉非澤,好心警告他:“能再鑄一把九鈴斬之刃的如今只有你,若是神算門或是九鈴道人從此事中脫不得身,怕是會將髒水往你身上潑。方才說話間神算門已然有這打算,你可千萬當心,想好對策方好。”
  冉非澤點點頭。
  蕭其又問:“你可知玲瓏陣中是否有出口可中途偷偷出來?”
  “不知。沒試過。誰人闖陣會這般無趣偷偷出來的?若不想破關闖全程的自然也不會進去。”
  “九鈴道人闖關花了十日。”
  冉非澤點頭,他聽說了。
  “我師父獨自闖關,最快也得七日。九鈴道人多出三日,要往返殺人再回到陣中時間也頗是勉強。”
  冉非澤再點頭,這個他也聽說了。七殺莊離武鎮尚有兩日腳程,就算拼盡全力趕去殺了人再回來,三日也確是有些勉強。
  “你老實說,你闖關最快花了多久?”蕭其一直想問這問題,冉非澤師門對兵器機關暗器陣法之類的都相當精通,玲瓏陣裡的很多新機關還是他們覺得有趣往里加的。雖冉非澤一直沒說,但蕭其覺得他破陣有可能會比七日還快。
  冉非澤看了看他,回道:“五日。”
  “果然。”蕭其歎氣。“若是以你的破陣時間來算,九鈴道人偷偷出陣往返殺人的時間便綽綽有餘了。”九鈴道人對奇門遁術也很是精通,且並非第一次入陣,若是有心鑽研,能更快的破陣也不一定。所以十日出陣這個時間,究竟有沒有問題呢?
  冉非澤沒說話,想了半天卻是忽然問:“你說你家那個鑄器的小師弟入門多久了?你瞧著他天資如何?為人如何?”


    蕭其皺眉頭,感到不妙。“我先走了。”

    “好走,不送。回頭我找你師父敘敘舊,隨便跟他老人家提提你。”

    蕭其冷笑:“我甚得師父歡心,還懼你提?”

    冉非澤慢條斯理,倒杯水喝,“那小師妹的歡心呢?我去幫你說道說道如何?”

    蕭其臉一僵,差點拍桌子。“你怎知的?”

    “你猜?”

    真賤!蕭其直想拿懸劍戳他。他家小師妹乖巧可愛惹人憐,他甚是喜歡,但他也不知怎地,耗了許久,偏偏不敢與她提。

    “說說,你們來得這般早所為何事?”

    蕭其用力瞪冉非澤,冉非澤不痛不癢不在乎。蕭其最後不情不願地道:“七殺莊老頭子被殺,現場證據指向九鈴道人,但九鈴道人事發當日遠在另一城破玲瓏陣,許多江湖同道可作證。因事情蹊蹺,恐是有人欲挑釁加害,擾亂武林,所以事情被壓下了,只各門派悄悄動作,暗地打探。你也知今年武林大會,自當事事小心。”

    “嗯。那你們多加小心。”

    蕭其又想瞪他了,最煩這廝擺出這副你們武林人啊好麻煩的臭模樣,他自己不也是武林中人嗎?

    “你呢,來此又為何事?”

    冉非澤微笑:“你也知我得找個徒弟,正好想問問你,你們那有沒有還未正式行禮拜師,資質不錯人品上乘的好苗子?當然了,就算行過禮的,若然肯退出師門或是敢多拜一個師的,我也是願收的。”

    蕭其的臉垮下來:“我定是聽錯了。這麼齷齪的念頭定然不會有人好意思說出口的。”

    “你低估我了。”冉非澤正經臉。

    蕭其也正經臉:“你再無恥些也無妨的。”

    “那我便不客氣了,你們的拜師會,讓我參加吧,我看看那些孩子都是如何的。”

    蕭其聽不下去了,“我走了。”

    “你還未說你找我何事?”冉非澤也沒強留他,牆角不好挖,他當然有心理準備。

    “如今無事了。”他定是失心瘋才會想找這人再鑄一把輕巧的“懸劍”送給小師妹。

    懸劍奇巧,劍尖立地而不倒,小師妹甚是喜歡羡慕。而他連送劍的藉口都想好了,就說偶遇那個鑄劍師,正巧他手上還有一把“懸劍”,因江湖上只他會用這劍,於是又給他了。只那劍太過輕巧,適合女兒家用,他便順手送給她。

    他是想得挺美,可知道冉非澤定會借這機會占點便宜,但挖師門牆角這種事絕不在他的可執行範圍內,於是不提也罷,不提也罷。他再想些別的禮物給師妹好了。

    蕭其轉身要走,冉非澤在後頭還喊:“你可記得我這事,若是你家沒甚好人選,幫我留心著別家,哪家的我都不嫌棄。”

    蕭其沒理他,當日駱駝嶺這廝膽敢對眾人下瀉藥,他們玄青派也是受害,他都未與他算這帳呢,他還真好意思開口。

    門被甩上了。

    蕭其領著幾位師弟離開。冉非澤捧著杯水,慢慢踱踱到窗邊往外瞧,著眼幾處暗角,皆有江湖人遠遠盯著他這屋。冉非澤沖那幾個方向揮揮手,又慢慢踱回桌邊。盯梢的人他不認識,但他知道這些人所為何事。一樁命案,惹了各派的爭鬥廝殺,果然是麻煩啊。他今日言明不去看屍首,不聽這其中的內情及各種推斷,就是為了不要在這事裡陷得太深。他太知道江湖人是多麼的講道義,也太知道江湖人是多麼的不講理。若然他在驗痕之前多聽多說,最後驗刃痕的結果無論如何,都會有被人扭曲說他被哪方影響的可能。
  冉非澤獨自在屋裡坐著,看著屋內簡單的擺設,想起了蘇小培。
  若是帶她來了,還得添置些東西才好。若是帶她來了,她一定會將東西這般擺,那處這般收拾。若是讓她聽到七殺莊和神算門那般的吵鬧,她肯定會皺眉頭,她對案子會有問不完的問題。嗯,她一定會對這樣的案子有興趣的。
  冉非澤跳起來,翻出筆墨紙硯,又該給蘇小培寫信了,對她還真是掛念啊。這一路糾結的不是要如何面對這江湖命案麻煩,而是怎麼給她寫信才言詞誠懇,語氣自然,內容生動有趣。

    甯安城裡,白玉郎依著冉非澤的臨行囑咐,沒事就陪陪蘇小培,他相陪的方式,就是向蘇小培傳授他的捕快經驗。

    白玉郎其實是個好少年郎,相貎不錯,為人開朗,但就是太開郎了些。身為白家莊六公子,白玉郎的生活其實可以過得很好,但他偏偏有顆正義之心,俠肝義膽。出身江湖世家的他看不上江湖,他說江湖多敗類,武林人目無法紀,他不屑與之為伍,所以他要做一名好捕快,不但為老百姓除害,也要對付那些目無法紀的武林壞傢伙。

    “別的捕快不敢招惹江湖敗類,我卻是不怕的。”

    白玉郎拍著胸脯。

    蘇小培一邊拿著案卷看一邊應付應付地點頭。他真吵啊。

    “大姐可知,何人遇著仇殺或是兇險不會報官,只想私了的?”

    “黑社會。”蘇小培心裡想著,嘴裡卻很給面子地問:“何人?”

    “武林人。”

    嗯,那還是黑社會。
第48章

    蘇小培其實真沒見識過古代的黑社會。

    事實上,她做這份師爺的工作,平日活動的範圍也只限于居所和衙門,連街市都沒再去過了。日常採買有劉嬸幫忙,出了巷子就是衙門,多走幾步都不必。所以別說黑社會,除了衙門裡的這些官差老爺們,她只見過審案時的相關當事人。每天與文言文奮鬥的時間比見人多。

    有時她會自嘲的想,紅線這玩意對她真是不薄,拉她過來這裡做個大齡剩女兼宅女,那程江翌連個鬼影子都沒見著。她忽然有些惶然,會不會她找不到他,這輩子就被困死在這了?

    那個月老太不靠譜,說是紅線綁得很緊,過來就會離程江翌不遠,可結果呢?現在連官府的系統都用上了,也沒收到什麼有用的消息。這事她越想越覺得慌,而冉非澤不在身邊,她連個可傾訴的人都沒了。這讓蘇小培更覺難過。

    這日,冉非澤離開了大半個月後,白玉郎忽給她拿來一封信:”冉叔給你的。”小夥子那一臉不贊同很是顯眼,蘇小培當沒看見。

    不過怎麼會又給她信呢?難道她這段心情不好,白玉郎看出來了?冉非澤有說心情不好也給封信?

    蘇小培把信打開了,這次信還挺長,他很體貼地沒寫文言文,這讓蘇小培心裡很暖,看完了,忍不住笑。

    信居然是冉非澤從遠方寄來的,他說他到了平洲城旁邊的武鎮,在那邊落了腳。他說他住的房子是怎樣的,周圍有什麼風景,又說武鎮上許多江湖客,多是粗糙漢子,他這壯士在這裡倒顯得斯文雅氣了,這讓他頗是自信。他又說這裡的東西跟石頭鎮差不多價錢,有些更便宜些。例如饅頭五個銅板兩個,他說他都幫她算好了,她的月錢可以買兩千個饅頭。

    蘇小培哈哈笑。

    信裡又說了些瑣事,最後道他落腳的地方已定,盼望著她的來信。信裡夾了張他寫好地址的信封。又告訴她把信交給白玉郎便可,他會安排人送信的。

    蘇小培看了信心情非常好,她飛快給他回了一封。她說了她現在的生活狀況,沒什麼大案子,有點悶,又說找人的事沒有進展,她有些心慌。最後她把白玉郎告了一狀,說她若是把這信交給白玉郎,他肯定要念叨她私相授受於禮不合。不過她打算跟白玉郎說這信她是光明正大的授受,不是私的,讓他別嘮叨。她又問他到底交給了白玉郎多少信,她說他只給了她兩封,其它的還都藏著,她想把信都拿回來,讓冉非澤跟白玉郎說,讓他交出來。

    蘇小培寫完了信,把信放進冉非澤準備好的信封裡封好,然後拿去給白玉郎。白玉郎果然撇著眉頭瞅她,蘇小培笑笑,指了指信封上的字,那是冉非澤的字,是他讓她寫信的,真的不能怪她嘮叨她。

    結果白玉郎道:“那也不能回得這般快。”

    嘿,這意思是女子太過積極主動回信也是於禮不和?這哪門子道理?換蘇小培撇眉頭瞅他。

    白玉郎沒什麼話說了,嘀嘀咕咕把信收走,念叨著他也要寫信,跟冉叔好好說說。蘇小培不理他,只想著冉非澤過不久能看到她的信了,不禁眉開眼笑。她盼著日子趕緊過去,她想快點再收到冉非澤的信。

    可日子過得不太快,但終於也不這麼平靜了。

    這日,有一老婦背著一具屍首來到衙門門口擊鼓鳴冤。那老婦是城郊農婦,丈夫過世,大女兒嫁到外地,家裡只她與小女兒相依為命。兩日前她曾來報官小女兒失蹤,但官府這邊一直未尋到她女兒下落。今日她來,卻是說她在城內城外四處尋找女兒,這般巧就在城郊遇到了被劫囚後拼死逃出的女兒。女兒奄奄一息,見著母親後便倒下了,臨終前她手指著方向,與母親說她被劫到城郊一座紅瓦青牆的宅裡,遭到了淩虐毆打,折磨數日。那男人她認得,是臨縣布莊的佟大官人佟豐。

    女兒說完這些,終是斷了氣。農婦悲痛欲絕,她背著女兒的屍體,直奔衙門擊鼓鳴冤。

    府尹對此案相當重視,急令仵作驗屍。

    那女兒確是剛剛斷氣不久,其身上傷痕累累,四肢皆有被捆綁的痕跡,慘不忍睹,衣上僅套了件被撕碎的外裳,赤著腳,披頭散髮,確像是尋機脫逃的。府尹聽罷,令顧興、劉響等人去郊外搜尋老婦所說的那處宅子。

    顧捕頭得令,帶著劉響等人去了,結果還真有那紅瓦青牆的宅子。左右一打聽,那宅子主人,也確是隔壁縣城臨縣的布莊老闆佟豐,是他數年前買下的別院,閒時來住的。

    在顧捕頭回來之前,府尹又與那老婦問了話,她女兒失蹤及找回的細節,以及如何認得佟豐的。那老婦含淚相告,女兒善女紅,常做些活計貼補家用,因著這個,接了不少佟大官人布莊裡的活,故而認得。

    府尹又問婦人其女與那佟豐平日的來往狀況。婦人搖頭,小女兒未嫁,故不會與男子有甚不當牽扯,平日活計多是她去臨縣送的,偶爾女兒去,也是將活計交給布莊的管事,收了錢便回,不在布莊逗留。偶是見過佟大官人在,也只是低頭招呼,並未聊過許多。

    府尹聽得,待顧捕頭回報,便已覺十之□是那佟豐見色起心,然女方不從,於是便尋機將女方強行劫囚。臨縣雖有自己的縣衙,可也算是在甯安府城的管轄區內,秦捕頭有御賜金刀,可全國捕凶,府尹為免橫生枝節,便派了秦捕頭連夜去臨縣,將那佟豐捉回。

    秦德正出發時,那老婦跪于馬前,用力磕頭,灑淚哀求各位大人為女兒主持公道,嚴懲兇手。蘇小培見此情景,也不禁動容。

    秦德正領著人,踩著夜色出發,於第二日清晨回返,押回了佟豐。可事情到了這步,卻是生了變故。佟豐拒不認罪,他道這兩日均在家中與妻妾尋歡,並未外出,妻妾可作證。不消說,他那三位妻妾自是給了口供,證實佟豐確在家裡與她們同歡,不曾外出。

    佟豐也道認識那老婦,是曾幫著他的布莊做些繡線活計,但手藝一般,已好幾月不曾給她家派活了。老婦及女兒上門鬧過幾回,他都讓布莊管事給攔了。他道老婦女兒遭遇淒慘,聞者動容,但那姑娘臨終確是說他犯案還是根本未及說話又有誰人知曉?老婦女兒喪命,洩恨心切,於是找了個心裡積怨的人來擔這罪名,也未可知。再者說,那宅子左右並無人家,於那一處甚是醒目,許多人皆知是他佟豐所有,能說出房屋特徵和指他的名並非什麼稀奇之事。

    老婦萬沒想到事到如今反被倒打一耙,頓時氣得臉發白,話也說不出,竟是氣暈了過去。

    府尹派了顧興和劉響等人再去那宅子搜查,查完回來報,裡頭並未找到老婦女兒的衣物,也沒找到其它在那宅子拘綁過人的物證。那宅子裡沒有僕役,左右鄰里隔得遠,也無人見到那宅子有何異樣,也未曾聽見有女子呼喊呼救的聲響。

    府尹又再令秦捕頭去臨縣佟府,與那府中各人問話。秦德正想了想,把蘇小培帶去了。

    可在佟府的問話並沒什麼進展,佟府僕人個個皆道那兩日官人在家,但有令不讓人進寢院打擾,大家均知曉那是主人家自個兒在尋樂,所以下人們各人幹各人的活,不敢打擾。那妻妾三人也是誓言旦旦,那兩日確是如此。

    秦德正與蘇小培去了那寢院看,淫香之味尚未散盡,寢屋裡亂七八糟,似乎也沒假話。

    秦德正問蘇小培對這事如何看,蘇小培卻是在仔細想這些人所說的話。妻妾說他們這兩日皆在尋樂,僕人也說主人家關在屋裡,這些話裡,主語裡就算不包括佟豐,也是成立的。所以他們都顯得沒有在說謊,也不必要說謊。

    “我想去看一看那個宅子。”

    這些人說的話明顯都是精心準備過,而佟豐眼神冷漠冷靜,毫無反悔憐憫之意,這是典型的反社會人格,而能把家中妻妾和僕役都安排得如此妥當,這定不是他第一次犯案了。一定會有什麼蛛絲馬跡留下的。

    秦德正帶蘇小培去了那宅子。

    宅子裡很乾淨,有些太乾淨了,顯然那女子逃出後,佟豐心知不妙,便打掃過。宅子不大,數間屋子,也未見什麼奇怪的擺設和物品,但有一間屋內,蘇小培從櫃裡翻出個盒子,看到了幾件小首飾。

    “這也無甚特別。那婦人道女兒身上並無首飾。”秦德正看了道。

    “這不是她女兒的。”蘇小培盯著那些東西看,顏色樣式風格和質地都不太一樣,這不是同一個女人的,或者說,這些不是同一種女人的。佟豐的那些妻妾,用得可比這些好得多。

    “這不是一樁案。”蘇小培忽然對秦德正道:“佟豐是個連環案犯。”

    秦德正驚訝。

    “這些是他的戰利品。他一定還劫過其他姑娘,□折磨後殺害。他需要處理屍體。”

    秦德正更驚訝了。

    “他收拾乾淨了所有東西,毀了證據,可這些戰利品卻是捨不得丟的,他需要這些東西滿足他變態的心理欲望。”蘇小培直起身來,相當肯定,這是一個連環□殺人犯。她忽然後背有些發涼,因為她想到在現代時,就有一件與這差不多的案子。兇手在外置了房產用來犯案,每次外出作案,便讓老婆情婦與人在家裡尋歡,鄰里能聽到動靜,他有了完美的不在場證明。他把每一個人都控制得很好,直到他的情婦牽扯到了毒品案裡,警方一查,沒料到會抓出這麼個大案來。

    她對秦德正道:“秦大人可帶人在附近找找,他需要處理屍體,受害者肯定不止一人。”

    秦德正信她,派了個小捕快回衙門,叫顧興又帶了些人來,大家分散在四周尋找,終是在離宅子不遠的林子裡找到了挖墾過的痕跡,挖開一看,周遭竟是埋了四具屍體。

    這下子案情有了大突破,府尹當即查找報過官有女兒失蹤的人家,讓他們來認屍認物。鐵證面前,佟豐再無法抵賴,他的妻妾與終是吐了實話,與蘇小培想的一樣,佟豐外出作案,讓妻妾家中尋歡,僕役躲避,但凡有人問,只要妻妾一口咬定供證,便不會有問題。妻妾均道這幾年官人變得厲害,她們都怕他,他說什麼便是什麼,不敢有二話。

    蘇小培與這兩個婦人分別談了許久,覺得這案子與現代那個真的太象,若不是時空時代不同,她都要懷疑佟豐是那個案子的模仿犯了。

    案子破了,而破這樣一樁大案前後只花了五日,甯安府尹自是大喜。而蘇小培看到那個農婦跪在衙門大門口磕頭高呼完青天大老爺後抹淚離去的身影,她覺得有些難過,所幸惡人得懲,也算是對這做母親的一些安慰吧。

    這天夜裡,蘇小培給冉非澤寫信。她告訴他這幾天發生的事,她說她破了個案子,她想念她的母親,她離家很遠,她害怕她回不去了。

    蘇小培寫著寫著,情緒越發低落起來。她在信上寫他是她在這世界唯一的朋友,她也想念他,那個平洲城有多遠呢?

    寫到這裡,她停筆了。

    她把冉非澤的那封“後會定有期”的信拿出來看了看,又收好了。歎口氣,坐那發呆。

    多遠又怎樣呢,難道她還能去看看他?他帶著她不方便,其實原本他就打算把她送到尼姑庵的,現在能有個官府讓她呆著,已經是好太多了,她應該知足了,不能總麻煩他耽誤他。其實細想起來,她多幸運,一穿過來就遇到了冉非澤這樣的大好人,她沒吃什麼苦,除了找不到想找的人之外,一直都挺順利的。可找不到人才是關鍵,她能怎麼辦?

    如果發現她失蹤了,不見了,媽媽得多著急?她這麼想她,雖然她們母女倆一碰頭就得吵架不愉快,但她還是想念她。爸爸以前總說她們母女兩個脾氣象,爸爸是對的。她也想爸爸了,在這裡都沒有爸爸的照片可看......

    蘇小培正發呆,忽然聽到了敲門聲,“咚咚咚”,不重不輕,但清清楚楚。

    蘇小培有些警覺,劉嬸也好,她家孩子也好,或是白玉郎或別的什麼人來找都好,除了敲門,都會再喚一聲“蘇姑娘”。可是這次的敲門什麼人聲都沒有。蘇小培沒應門,她拿上了匕首,悄悄走到門後。

    門外沒有任何聲音了,好像剛才的敲門聲是幻覺。但蘇小培知道她沒聽錯,剛才確是有人敲門。

    “是誰?”她忍不住壓低聲音問了句,可沒人回答。

    蘇小培等了等,皺了眉頭,正想不理會退回屋裡,卻忽然看到門縫下面有封信。

    這不是冉非澤的信,蘇小培不用看就能確定。

    他不會讓人用這種嚇唬人的方式給她送信的。

    蘇小培猶豫了一下,把信撿起來了。然後她趴在門縫處往外看了看,沒人。

    蘇小培把信拿回了屋裡,打開了。

    只看了一眼,她就猛地沖了出去,拉開了大門門閂一口氣沖出了門外。

    月亮高懸,夜空清朗,巷子裡被月光照得明晃晃地,一眼就看到了底,巷子裡沒有人。蘇小培接著往外頭跑,一直跑到了大街上。她左右看著,擺頭急尋,但是沒有看到什麼可疑的人。

    蘇小培的心呯呯跳,快得亂了拍子。

    那信上只有三個字——Who are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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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只有三個字。

    可是能寫出這三個字的,除了她,恐怕就只有程江翌了。

    蘇小培拿著那信站在街頭,腦子裡有那麼一會是空白的。

    他在哪?

    他提了問題,卻不等她回答。

    他丟下信卻不見了蹤影,是什麼意思?

    他怎麼找到她的?如果是在寺廟看到她留下的信,那他不會知道她的所在,而是應該拿著信去投奔冉非澤留下的地址才對。他不知道她是誰,卻知道她能看懂英文,他一定是在這裡見過她,知道她與他一樣。

    蘇小培自認除了在冉非澤面前會完全放鬆警惕隨意說些現代的話語,在其他人面前,她可是很努力地收斂了,如今她說話已經像模像樣,鮮有人一邊聽一邊皺眉頭了。而這封信一上來就寫英文,擺明瞭是知道她的來歷的。

    程江翌,你這是什麼意思呢?

    蘇小培忽然拔腿往衙門跑。衙門很近,跑幾步就到了,衙門裡有守夜值班的捕快衙差,蘇小培一眼就看到了劉響。

    “劉大人。”

    “喲,蘇姑娘這是咋了?”劉響正跟另一個衙差閒扯說話,看到蘇小培來了很驚訝。

    “方才大人們可曾見到有奇怪的人在附近走動?”

    劉響搖頭,轉頭看看身邊的衙差,那人也搖頭,均說沒有。

    “那......”蘇小培想了想,“今日可有人尋我?”

    “未曾聽說啊。”劉響與那衙差還是搖頭。

    “姑娘這是怎麼了?出了何事?”劉響問。

    呃,蘇小培想了想,搖頭道:“無事。”這種半夜收到信又說不清楚的事,還是不要到處張揚的好。

    “對了......”她想問白玉郎居處何處,想讓劉響幫忙找一找白玉郎,但一轉念,這深夜裡,她孤身女子找個年輕男子出來,衙差們口無遮攔的,這落人口舌惹下話柄,也不合適。“今夜裡還挺涼的,大人們多注意些啊,辛苦了,我回去了。”

    蘇小培與劉響他們招呼完,垂頭喪氣回自己屋去了。

    她把信放在桌上攤開,盯著那三個英文單詞看。而後她把信折起來放到一邊,攤開信紙,再磨了些墨,給冉非澤寫信。

    “壯士,我找的人有眉目了,他給我寫了信,但他沒有露面......”

    蘇小培寫了一句話便停了下來,跟冉非澤說這些有什麼用?他在那麼遠的地方,她問他怎麼辦有什麼用?她明明是要學會不依賴他,不給他添麻煩的,可如若她在信裡說這亂七八糟的事,那不是又讓他為難嗎?

    蘇小培把這紙放到一邊,這信應該就跟之前那封一樣,沒法給他寄出去。

    她再想想,重寫一封。

    再攤開一張新信紙,蘇小培咬唇,握筆的手有點僵。

    程江翌出現了,居然出現了。

    他問她是誰?是因為他發現有一個人與他一樣是穿越而來的太驚訝,所以小心翼翼試探?而她要怎麼回復他呢,寫封信放在家門口?可萬一被別人取走了怎麼辦?

    蘇小培皺眉頭,寫下第一個詞:壯士。

    程江翌出現了,也許她會突然就穿回去。在這世界裡別人都罷了,但冉非澤,她不想連與他說再見的機會都沒有。

    所以她該寫“壯士,我回家了,再會”?

    可這樣沒頭沒腦,是不是太沒交代了?蘇小培心煩意亂,“壯士”這個詞後面一直落不下筆。

    她呆坐半晌,差點心一橫想著乾脆明天就與白玉郎說她要去找壯士,但一想她走了,會不會程江翌就找不到她了。他今日提了問題,也許明日或是什麼時候會再來找她,她不能走。

    唉!蘇小培歎氣,在“壯士”後面寫上“阿澤”,想想又隨意寫“壯士”,再寫“阿澤”......

    最後把筆一丟,算了算了,她再認真考慮考慮。

    想想怎麼把躲躲藏藏的程江翌找出來,他就在這城裡,應該離得不遠,她明日與白玉郎和秦捕頭說說,這人知道她穿越而來,必是留意到她的舉止,觀察過她,有在這衙門附近逗留,他還會來的。

    壯士呢,她還是儘快跟他打聲招呼好了。

    她再想想,再想想。

    武鎮這頭,冉非澤也在想。

   他先是給蘇小培寫了信,托了人給送出去。然後他又跑了一趟武鎮附近的寺廟,把蘇小培尋人的事給辦了。這寺廟不大,如以往的每一個寺廟般,都說沒見過也沒聽說過冉非澤描述的那樣的年輕男人。冉非澤留下了尋人信,留下了甯安城衙門地址,然後又折返回自己的屋子。
  屋外那幾個盯梢的江湖人正著急,他們跟著冉非澤出去的,沒走多久就跟丟了,如今看他又回了來,且沒甚異樣,這才鬆口氣。冉非澤沒理會他們,他該吃飯便吃飯,該睡覺便睡覺,其餘時間,他便窩在屋子後頭的鑄坊裡。盯梢的那幾人有悄悄挨近鑄坊,只聽得裡頭時不時傳來叮叮鐺鐺的聲響,卻不知他在裡頭做什麼的。
  兩日很快過去。這兩日武鎮裡和各門各派都算平靜,沒人再出來挑釁尋仇,家家都閉門商議,憋著勁等著驗刃痕的結果。
  第三日天未亮,各門各派就紛紛趕到鎮中比武台那處,等著冉非澤。
  比武台就是個簡單的石土堆砌的高臺,在武鎮裡也頗有歷史,需要比劃比劃一較高下的江湖人會到這臺上比試。依武鎮中不成文的規矩,無論有沒有人旁觀做證,在這比武臺上比試出的結果,便是有公信力,江湖中人認同的。但也因為常有人在這比武,這比武台時常有湊熱鬧的跑來圍觀。因著這份熱鬧,各家各派都愛在比武台後邊的那面長長石土牆上貼上自家的公告,或是發佈些什麼江湖消息,久而久之,這佈告牆與比武台一般,成為了鎮子中最多人聚集的公開之處。
  如今這面牆上就貼滿了許多對神算門與七殺莊之案的各類消息,有徵集線索的,有分析案情的,有說目擊了什麼情況的,真真假假,多不勝數。各路人早把這些消息一遍又一遍看得透透的,是真是假也都去查驗,查驗不了的便成為各家爭執的內容。
  冉非澤在辰時將至時踩著晨光到了。他到了武鎮的這兩日沒有來過比武台,自然也沒有靠近佈告牆,各門各派這兩日也沒人擾他,這些消息大家是知道的,所以大家也都很好奇,他打算怎麼做。
  冉非澤背了個大長布袋,眾人猜測那裡頭裝的是兵器,但冉非澤什麼都說,他來了後只問了一句:“我要的豬呢?”
  七殺莊和神算門各站一邊,隔得遠遠的。聞言手一指,指向了比武台兩旁的大布棚。兩個大布棚一邊是七殺莊占了,一邊是神算門占了,其他門派沒人有意見。冉非澤也沒廢話,抬眼轉頭看了看。七殺莊這邊弟子全穿著喪服,方同年輕的遺孀也站在眾弟子中,顯得楚楚可憐。他們那頭的布棚披掛著喪布,一口大棺材擺在正中。冉非澤要的豬被擺在了棚外遠遠的一張桌子上。而神算門全著黑衣,表情肅穆。布棚也用黑布披著,從冉非澤站的地方,看不清裡頭。
  冉非澤先去了神算門那邊的棚子,棚子門口站著兩個神算門的門徒,裡頭空蕩蕩的,只吊著一只豬。
  冉非澤看了看,滿意點頭,他把他的大長袋子放下了,然後出了來,走到七殺莊那一派的跟前。“方管事,付大俠。”冉非澤施了禮,七殺莊這邊如今是這二位領頭,他也就直接與他們說了:“敢問方莊主的兵刃是否有帶來?”
  方平與付言對視一眼,而後方平應了冉非澤,走到了他們這邊的棚子裡,在莊主方同的棺材旁邊取來了他的劍。冉非澤點頭道謝,接過了。他又轉到神算門那頭,向九鈴道人施了一禮,請他到神算門的布棚中。
  九鈴道人不明所以,但還是走進去了。他一動,背上的九鈴斬便發出了飄忽的鈴音。方平聽到那聲音,握緊了拳頭。
  冉非澤又站到各派中間,朗聲道:“我需要一人,為一會發生的事做人證。”
  這個見證人一事,武林各派商討了兩日,早有準備,就算冉非澤沒要求,他們也會提。如今聽得冉非澤這話,玄青派掌門江偉英、翠山派掌門曹賀東,史家當鋪當家人史敬站了出來。
  冉非澤摸摸鼻子:“好吧,三個也成。”他沖眾人一抱拳,領著這三人往九鈴道人所在的布棚去。
  九鈴道人正皺眉頭看著棚裡吊著的豬,見冉非澤領了人進來,忙把目光轉向他們,意思意思抬了手行禮,然後大家一起等著看冉非澤要做什麼。冉非澤沒說話,只轉身把棚子布門放下了,大棚子立時變成了隱閉的空間,擋住了外頭眾人的目光。
  九鈴道人皺了皺眉,看了看江偉英等三人,又看看冉非澤,問了句:“冉大俠意欲何為?”
  冉非澤沒回答,他走到棚子中間,對九鈴道人點了點頭,然後忽地拔出了方同的劍,向九鈴道人刺了過去。九鈴道人大吃一驚,本能地側身一閃。但冉非澤攻勢飛快,另一招已經殺至,九鈴道人反手從背上拔出九鈴斬,“鐺” 的一聲把劍架住了。
  冉非澤停也未停,腕間一轉,長劍斜劃,劍招順著九鈴斬的刀邊向九鈴道人刺去。九鈴道人扭身旋足,橫斬向冉非澤劈了過去。
  江偉英等三人一見動手便退至一旁,眼見兩人飛快過了數招,已然看明白了。冉非澤用的劍招,正是七殺莊方同所用的七殺劍。三人猜到用意,忙集中精神認真看。
  棚外的眾人看不到棚裡的情景,他們只是盯著那幾人把自己關進了棚裡,然後很快,飄忽詭異的鈴音響起,時急時緩,還伴著刀刃相撞之聲。眾人屏聲靜氣,仔細聽著。
  過了一會,聲音停了。眾人相互看看,正低語議了幾句,忽聽棚裡又有動靜。這次鈴音響得脆,破空之音比之前的大,急緩之間斷音明顯。眾人忙都閉了嘴,側耳傾聽。過了一會,這聲音又停了。這次眾人都沒急著說話,等著下一波。果然沒過多久,兵刃相交夾雜著鈴音之聲又再出現。這次鈴音飄遠尖細,依聲音判斷,棚裡頭怕是打得不可開交。
  就這般一波接著一波,棚子裡共發出了五段聲響。就在棚外大家愣著等第六波動靜時,棚子的布門被拉開,冉非澤、九鈴道人等五人走了出來。
  神算門的眾人趕緊擁了上去,神算門掌門顧康低聲向九鈴道人詢問發生何事。而冉非澤和江偉英等人卻是走到了七殺莊這邊,冉非澤沖著方平一施禮,問道:“方大俠,方莊主亡故之時,你聽到的鈴音,是方才的哪種?”
  方平愣住。哪種?難道方才的鈴音不全是九鈴斬發出的嗎?他雖是聽到凶案發生時的動靜,但拿有些許差別不同的鈴音來試他,他還真是說不太上來。
  方平這邊一猶豫,七殺莊的大弟子付言便急了:“冉非澤,你來是驗刃痕的,故弄懸虛是做甚?你是想汙我七殺莊說謊不成?”
  冉非澤鎮定冷靜:“我只管把九鈴斬驗一驗,其餘的,是你們自己的事。”
  方平在一旁咬牙,卻不敢開口斷定是哪種聲音,他沒把握,確實說不好是哪種,如今眾目睽睽,各派的人都在這看著,他一旦說錯一句,便會讓九鈴道人找到藉口脫罪,那莊主之死便得沉冤。方平自知責任重大,他咬著牙,臉發僵,背後冷汗已出。
  冉非澤也不理他,沒逼他當場說話,看方平久久不語,他道:“且讓我看看方莊主的屍首。”
  這轉移了話題,也轉移了大家關注的焦點,付言求之不得,忙一擺手,領著冉非澤和江偉英等人進布棚裡,打開了棺材。
  方同亡故的時日已久,七殺莊悉心保管屍首,已還算存置不錯,但屍體腐爛無可避免,冉非澤認真仔細地看了看傷口,正如之前蕭其告訴他的,全是單刃砍傷,加之現在屍首已腐,除非去肉剖骨,其實還真是看不出什麼太特別的來。
  “如何?”付言問。
  冉非澤道了句“等等”,便出去拎了棚外桌上的那頭豬,拎到神算門那邊的大棚裡,再去借了九鈴道人的九鈴斬,待江偉英等三人跟進了棚內,又將棚子布門掩下了。眾人不知他搞的什麼名堂,均在竊竊私語討論起來。
  方平看向付言,一臉慚愧,低聲道:“我,我確是無法肯定是哪種鈴音。”
  “平叔莫急。”付言安慰道:“當日全靠平叔想起這些方能鎖定兇手,莫急莫慌,慢慢來,定是能再憶起什麼來。”
  方平點點頭,心下定了定,仔細回想著鈴音,他只覺得,定不會是第二第四種,但其它三種,他不能肯定。這時候冉非澤和江偉英等人又出了來。江偉英招呼了兩名弟子進棚裡將那兩隻豬抬了出來,放在比武台前。冉非澤將九鈴道人和方同的兵器分別還了回去,然後對方平和付言道:“一只豬身上是方才我與九鈴道人過招裡留下的砍傷,有九鈴道人砍的,也有我砍的。另一只豬身上,是我按著方莊主身上的刃痕長短方向用不同兵器砍的,有九鈴斬,也有其它刀劍。這些,江掌門曹掌門史當家均可為證。”
  方平覺得方才自己被擺了一道,於是心下警覺,問道:“那又如何?”
  冉非澤道:“方莊主去世後,定然已有許多前輩驗過傷查過刃痕,方才江掌門也與我道,光他手上便有六份驗屍的卷宗,兩日前我說過,之前驗過屍看過傷的人今日都要來,如今我把各種兵器刃痕擺出來,大家一起查驗,可不比我一家之言更穩妥?”
  方平和付言對視一眼,竟都覺這話無可辯駁。只是若讓大家再驗比一回,又何必等冉非澤來鬧這一場。
  比武台那頭,幾個之前驗過方同屍首的武林人已經上前查看比對傷痕。方平和付言也趕緊上前一起看。冉非澤把他那長長的大布袋拿出來,將他用過的兵器分別擺了一地,有刀有劍有薄長斧。然後他由著眾人查驗,自己站到了一旁。
  蕭其走到他身旁,對他悄聲道:“你當真是狡猾。”自己不斷事,把一眾人全拖進來,無論結果結論如何,均不是他冉非澤一人背禍,當真是狡猾啊。
  “非也。”冉非澤搖頭晃腦,頭頭是道:“時日太長,屍首已腐,這般狀況讓我驗刃痕,戲弄我嗎?去肉剖骨,他們可願?無論是與不是,我人微言輕,說出來都徒招爭議,我何必?大家皆來斷事,這才公平。”
  蕭其無語,這般聽起來確是更公平,由眾人共同斷事,只要結論一致,那神算門及七殺莊都無法反駁。
  蕭其沉眉思索,冉非澤東張西望,過一會,他忽用胳膊撞了撞蕭其。蕭其抬眼,冉非澤用頭朝他們玄青派的方向努了努,“蕭兄弟,你們那處,最前邊靠左站的那個小哥,可便是你說的會鑄器小師弟?”
  蕭其看過去,那身板筆直,一臉認真的少年郎確是他說那個排行十八的小師弟季家文。他白了冉非澤一眼,不理他。
  冉非澤道:“你不說我也知道是他。那體格身板,那胳膊臂長,那手掌,天資不錯啊。”
  蕭其聽不下去了,低聲斥他:“能否莫這般齷齪?”
  冉非澤不理他,又道:“他分明很想上前去也瞧一瞧驗一驗,不過大家都是前輩,他只好克制忍耐,哎呀,小夥子挺沉穩的呀。”
  蕭其瞪他:“你這般年歲未娶妻,該不會是有所隱疾?莫打歪主意,否則我砍了你。”
  “聽聽,聽聽,怎地這般酸。”冉非澤仍在看季家文,嘴裡卻說:“蕭兄弟放心,我若有那般喜好,你的年歲相貌予我更配般些。”
  “滾。”
  “你也莫為我的姻緣著急,我如今,嗯......”冉非澤在心裡細細品味一番,那聲拖得老長的“嗯”讓蕭其對他橫眉側目。
  冉非澤忽地笑笑,終於確定,“我如今,也是有意中人的。”
  “恭喜。”蕭其聲音板板,恭喜得毫無誠意,這真不能怪他,冉非澤這廝的話聽聽便好,誰人知曉他哪句是給人逗樂子用的。
  “你不信?”冉非澤彎了嘴角,又道:“待這些麻煩事了啦,我把她接來,讓你見見。擬定是未見過如她這般聰明的姑娘。”
  蕭其瞅他一眼,沒接話,這真的假的?
  冉非澤又道:“那方掌門的屍首,刃痕雖是難辨,但他被砍這許多刀,卻是有些蹊蹺。”
  蕭其抽抽嘴角,這人說話從意中人轉到凶案,中間都不帶過度轉彎的嗎?“此話怎講?”
  “有人告訴過我,造成這般多這般重的傷,定是心中滿懷怨恨。九鈴道長心高氣傲,目中無人,卻不是會如此洩憤失控之人。若能一刀斃命,定不會多砍那些刀。方莊主武藝高強,若是與九鈴道長生死一搏,為何傷處只在身前?我方才與九鈴道人動手,用的方莊主的招數,若然拼命,我不能保會傷在何處。再者,若想偷偷殺人,背著個鈴聲亂響的兵器去做甚?”
  “九鈴道長又不是殺手,偷偷摸摸又做甚?若換了我,死也會帶著懸劍。”蕭其皺眉頭,對自己兵器的執著他能理解,但他也知道冉非澤的這話不無道理。“動手的那些事,你可與我師父和曹掌門他們說?”
  “他們親眼所說,我何必再說?”冉非澤側目看了蕭其一眼,笑道:“再者,我如今不是告訴你了嗎?”
  蕭其低咒一聲,暗罵冉非澤狡猾。這推測有理,他若是不開口,自己也必定不能沉默。就算他不說,師父和其他掌門看到冉非澤動手情景,之前的猜測也會落實,而這些推論都不是由冉非澤說出來,他便算是撇清了關係。冉非澤看他表情,用胳膊撞撞他:“這功勞讓給你,你該謝我。”
  蕭其瞪他,正待譏幾句,那邊眾人驗刃痕已然驗完了。
  結論如冉非澤所料,方同身上只有單刃砍傷,無刺撩等其它傷痕,符合九鈴斬的特性,但若只辨刃痕,用劍用刀用薄長斧等兵器,也能製造出一樣的單刃砍傷。換言之,此次相驗,不能斷定不是九鈴斬所為,也不能斷定就是九鈴斬所為。
  沒有結果——僵局。
第50章

冉非澤對這樣的結果滿意。
  倒不是覺得陷入僵局不錯,事實上,真相不明他也頗是遺憾,但更重要的是,不論雙方心裡有何打算,他冉非澤的這雙腳算是從泥潭裡拔了出來。事實證明,只要刀刃厚薄相近,有心砍出一樣的刃痕並非難事。他要做的只是把痕跡都擺出來,至於結論,是他們這些江湖各派自己下的。
  冉非澤這幾日都在武鎮裡瞎晃,去比武台看了幾場以比武為名實則為尋仇洩恨的打架,又把佈告牆上的各種消息,案件分析,尋仇通報,人手糾集等等都看了個遍。他對這案子還是相當好奇的。
  那日驗完刃痕,他仔細看了兩派的反應,七殺莊的反應更大一些,畢竟他們是指望著依著這樁事能將認定的兇手定罪,可否事與願違。神算門眾人的臉色也並不好,因為鬧騰了一場,最後他們的嫌疑也未能撇清。那一日武鎮裡分外冷清,冉非澤想那是各派都糾集起來關在屋裡開會商議吧。
  冉非澤不禁想像了一下如若蘇小培在這,她會怎麼想這案。她能從這些事裡分析出大家的想法吧?她判斷事情的角度總與他們並不完全一樣,她有她的一套方法。
  冉非澤想念她了。他想他應該給她寫一封信,但他還在猶豫要不要提出接她過來。後來他決定這事先緩一緩,畢竟麻煩還未全部了結,她不會武,若被拖累便不好了。他還是先與她說說別的。
  比如說她一直掛心要尋人的事,他在信裡告訴她他這邊還未有什麼進展,然後他問她,她那邊可有什麼新動靜?他跟她說,如若她那頭尋人有了消息要務必與他說,他要見那人一見,而她回家之路漫長,他不放心,他打算親自送他回去,他問她意下如何。
  冉非澤寫到這卡住了。問她意下如何,到底要不要問呢?萬一她說不好,那他豈不是自己堵了自己的路?
  冉非澤這段日子是完全想明白了,他很確定,他確實中招了。
  他確定。
  雖然她說要回去的,雖然她古古怪怪的,可是喜歡上便是喜歡上了,他可不打算與自己掙扎。他惦記她,甚是掛念。
  所以不能問她意下如何,只說他要送她回去便好。哎呀,那個接她過來的事,還是說一說吧。待他辦完了事,安定下來,便把她接過來。嗯,這事還是提前打聲招呼為好,讓她知道他沒有丟下她,他說的“後會定有期”是真心實意的。他會繼續照顧她,繼續幫她尋人,他想一直做她的依靠。
  只是措詞如何合適,他要好好想想。蘇小培雖不在意這些世俗陳規,但他之前離開了她,如今又邀她同住,畢竟是獨身男子與獨身女子,這般大刺刺地直說,確是太出格了些。他可不想把她嚇著了。他想想一笑,她不會嚇著的,她不是還跟他抱怨白玉郎囉嗦嘮叨這些禮教的事嗎,那信讓他看了笑了許久,他都能想像出她的表情和語氣。
  冉非澤正琢磨這信裡的話要如何說,忽聽得有人敲門。
  他皺眉頭,沒理,但外頭那人繼續敲。冉非澤騰地站起來,走到門口用力拉開門。
  門外站著的是蕭其和兩位玄青派的少年弟子,其中一位便是季家文,冉非澤多看了他兩眼,被蕭其一瞪。
  “何事?”冉非澤不怕被瞪,但他著急想把信寫完遞出去。
  蕭其與那兩位玄青派弟子一起向他施禮,然後蕭其讓那兩人在外頭等著,他進了屋,坐下了,似要與冉非澤慢慢說話。
  冉非澤皺眉頭,江湖啊江湖,明明該是仗劍逍遙快意人生的,偏偏比一般百姓人家還要酸禮,還要裝模作樣。冉非澤也坐下了,沖蕭其道:“有事快說。”
  蕭其咳了咳,道:“你也知道,七殺莊方莊主的命案至今沒有進展。”
  冉非澤點頭。
  “你說的洩恨仇殺之理我與師父和其他前輩商議過。大家雖覺得有理,但與七殺莊探問後,那邊也想不到何人與莊主有如此大仇。算來算去,還是只九鈴道人最有可能。但此事疑點重重,比如過招之中的傷痕,比如鈴音,比如殺人的時間......”
  冉非澤擺擺手:“好了,這些就不必反反復複與我說了。”
  蕭其閉了嘴,頓了頓問他:“你如何看?”
  冉非澤道:“若是依我而言,命案事關重大,該報官便得報官,自有青天大老爺替你們斷案。”
  蕭其忍不住又瞪他,這是耍著他玩嗎?
  “你知道,我又不是混江湖的,打鐵匠而已。我一向依禮守法,本本分分,你們江湖裡的那些亂七八糟恩怨,我又能如何?還是報官好,平洲城多近啊,你教那七殺莊抬著屍首去擊鼓鳴冤,定然管用。”
  蕭其繼續瞪他,江湖中說不清道不明的事太多,官府睜一眼閉一眼,如今他們還送上門去,給官府一個光明正大來找江湖人麻煩的理由嗎?
  冉非澤聳聳肩,一副那你來找我又有何用的表情。
  蕭其沉吟片刻,說道:“我與師父說了。”
  “說何事?”冉非澤有些走神,他忽然想到要不心一橫,用這個案子需要幫忙的理由哄蘇小培過來?這樣名正言順,也不會太刻意。可是這群人煩得很,要是蘇小培來了真打算認真查案那又如何辦?他忽然心有些跳,她說找到人就回家去,該不會這般無情找到了直接就走了,不與他招呼吧?哎呀,他這封信還是得快寄出去,還得與白玉郎也交代好。嗯,還是把姑娘接到身邊好了,反正到哪都有麻煩,她招麻煩的本事也不比他差的。況且若是她願意與他長相廝守,那他的生活狀況日後她也得適應。嗯,他會不會想得有些遠了?
  “我告之師父,你只花五日便闖完了玲瓏陣。”
  冉非澤反應了一會反應過來了,回過神來,抬眉:“那又如何?”
  “入了玲瓏陣如何半途出來殺人再回去,需要考證,也是唯一還能考證的事。我們各派會挑些人一起闖闖玲瓏陣,需要一個對陣法機關暗器熟悉的領路。”
  “神器門啊,他們對陣法機關暗器最是在行。”冉非澤一點都不介意抬一抬競爭對手的威風。
  “玲瓏陣裡頭,你師父與你做的手腳最多。”
  “冤枉。”
  “莫喊冤,在玲瓏陣裡吃過你們虧的人可不少。”
  “我們不過是為玲瓏陣添了些趣味,這可是先輩們佈陣時的初衷。若不得趣,這陣豈不是沒了存在必要?”
  蕭其不聽他打混,只道:“三日後七殺莊要給方莊主辦喪事,等過了這陣,各派會挑出人選共闖玲瓏陣,若是在陣中確是查出蹊蹺,各派將不會再為九鈴道人做保,神算門必須給出交代。此事事關重大,你正經些。”
  “我再正經沒有了。”
  “上次與你說過,神算門找不著出路,怕是會潑你髒水,這幾日他們又在叫嚷,你有辦法造出鈴音和刃痕,自然就有辦法栽贓九鈴道人。案發之時,你雖人在甯安城,但他們已在著手查你這一年的行蹤,恐你受人支使或是與人結夥行事。”
  冉非澤笑笑:“讓他們查好了。”面上雖是鎮定如常,但他心裡已快速閃過蘇小培。神算門是江湖第一情報組織,各城的算命先生和排卦鋪子都是他們的眼線。要查出蘇小培的古怪再容易不過。他自己是不慌的,更大的麻煩他都經過,但蘇小培是他的軟肋,他掛心她。
  “若無其他事,你先回吧。我忙得很。”
  “忙何事?你要開爐了嗎?”冉非澤若開爐,這也算江湖中的大事,他難得鑄兵器,但一開爐必出神器。只他孤身寡人,不若神器門那般勢大有名聲,但少數江湖中知道門道的,打破了頭也想得他鑄的一件兵器。
  “沒心情開爐,我要寫信。”
  “寫信?”蕭其很不高興,”我在與擬議正事。”
  “信也是正事。”
  “何信如此重要?”
  “情信。”
  蕭其差點沒忍住要斥他,一想到名門大派的形象,生生忍下了。
  “若我這招管用,日後傳授於你。”冉非澤還真好意思說。
  蕭其被氣走了,臨走丟下一句:“你莫離開武鎮,入玲瓏陣之事,我提前知會你。”
  不得離開武鎮?冉非澤覺得這個要求頗招人厭煩。他這性子,最厭別人對他指手劃腳限制行動。況且他現在有些衝動,想回蘇小培身邊去。原只是掙扎信該如何寫,被蕭其嚇了一嚇,他現在猶豫要不要即刻出發回甯安城守著蘇小培。
  但他轉念一想,事情若是真走到那步,他越是慌了陣腳就越是讓別人知道蘇小培的重要,恐對她更是不利。他還是留下來先把這案徹底解清了,撇清自己,才能真正解決這麻煩。
  冉非澤靜下心來,把信重寫了。他沒提要把蘇小培接來的事,倒是交代她注意言行,好生照顧自己。又強調若是尋到了她要尋的人,別著急走,務必告之他,他有話說。然後他又寫了一封信給白玉郎,囑他留心蘇小培安全,囑他好生照顧她,又囑他若是蘇小培要離開千萬留住她。
  寫好信後,他看了又看,送出去了。
  冉非澤確認信安全送出去後,在武鎮裡又溜達了一圈。他到佈告牆那看了看消息,又聽了一會好事者們在那邊議的閒話,然後他溜溜達達地往居處走,行到一半,抬眼看到九鈴道人站在僻暗處等著他。
  “冉大俠。”不待冉非澤下決定要不要理,九鈴道人搶先做了招呼。
  “道長。”既是喚了他,冉非澤也不會不理,乾脆走過去看看他想做什麼。
  “冉大俠可還記得你小時我曾為你卜過一卦。
  “記得。”冉非澤笑笑,有些玩笑地想難不成他打算為那一卦討人情?
  結果九鈴道人接著說:“那年我曾告訴你,奇緣不至,此生蹉跎。如今你且當心,奇緣已至,奈何兇險。”他說完,也不待冉非澤反應,轉身便走了。
  冉非澤臉沉了下來,他這話,是告之他卜卦結果還是對他警告?因為他沒在刃痕之事上違心偏幫他嗎?冉非澤皺起眉頭,忽然很理解七殺莊對九鈴道人的怨氣,他說話真的很招人恨。
  也不知是不是受了九鈴道人所說之言的影響,冉非澤一連幾天都很不安。武鎮這幾日仍是沒甚動靜,但滿是蠢蠢欲動的氛圍。七殺莊將莊主方同的屍首送回了莊子,辦了喪事,許多大派都去了,武鎮一下空了下來,更顯壓抑。
  這日冉非澤坐在屋裡發呆沉思,他想給蘇小培鑄一把防身利器,不過她手腳笨拙,鑄什麼樣的方便她使讓他頗是費腦筋,正苦思,蕭其來了,仍是領著那位季家文小師弟,冉非澤想這一定是他們師門有令,如今不太平,弟子們不得獨自行動。
  蕭其來是跟冉非澤道,這次借著喪禮,各派聚在一堂,商量好了闖玲瓏陣之事,三日後便要動身,讓冉非澤準備準備。正說話間,忽聽得門外一陣馬蹄急踏之聲,季家文喝問:“來者何人?”
  蕭其與冉非澤出了去,看到一個穿著捕快差服的少年郎正騎馬沖了過來。
  “白家老六?”白家六子相貌相似,老六不愛武林愛當差,這在江湖裡許多人都知道,蕭其一見,倒是猜出了身份。冉非澤看見白玉郎,心中猛然升起不祥預感。他的信才遞出去沒幾天,那邊應該還未收到,就算收到,也不會是白玉郎親自來送回信。他一把推開蕭其,迎了上去:“老六。”
  白玉郎越過季家文,急急跳下馬,氣喘吁吁,幾不成言:“冉叔,大姐,大姐她......”
  冉非澤看著白玉郎的臉色,心陡然沉了下去。
  “大姐遇難了。那日劉嬸給她送早飯,發現她的屋裡床上地上全是血......”說話大喘氣,後半截先喘一喘。
  “人呢?”冉非澤喝問。
  “不見了。大姐不見了。”
  只留下一屋子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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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蘇小培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臥室裡。
  空調輕微的嗡嗡聲響讓她愣了半天,在想這是什麼聲音?
  她動了動,摸到舒適的床墊,柔軟的被子,睜開眼,看到了雪白的天花板和有著碎花燈罩的頂燈。她坐起來,看到了床頭櫃上的照片。
  她恍了一會神反應了過來,她回來了!
  那時候蘇小培腦子裡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她竟然真的錯過了與冉非澤道別。她真後悔,就不該猶豫,應該好好寫封道別信的,不然他知道她不見了,該有多擔心。
  過了一會,她腦子裡有了第二個念頭,其實應該說是疑問。她怎麼回來了?難道程江翌找到她了,所以兩個人就都一起回來了?
  蘇小培的心猛地跳快了幾拍。
  她在那個世界最後的記憶,是她上床睡覺了。她收到程江翌的英文信,然後她給冉非澤寫信,然後信也沒寫好,她決定去睡覺。這一睡,竟然就睡回來了?
  蘇小培甩了甩頭,看了看自己,維尼熊的睡衣睡褲,一切都好好的。只是她有一點沒習慣這副打扮。
  她腦子有些亂,但她知道她回來了,這不是錯覺。
  蘇小培爬起來,去浴室洗了一個澡。自來水,洗水器,一打開就有熱水,真是太幸福了。蘇小培任水嘩嘩地沖著自己,清醒多了。洗完澡看了看日期時間,她給公司打了電話,說她病了,要請個病假。
  以她現在的狀況,是沒可能還能正常上班的,她需要緩一緩,調調“時差”。
  請好了假,她去了一趟醫院。如果程江翌也回來了,那他一定蘇醒了。她要去看一看。
  可是去醫院探訪的結果,她失望了。
  程江翌沒有醒。
  她沒能見到他,但她知道了他沒醒。這次用不著秘書出來攔她,護士就直接把她拒之門外了,但護士也向他證實,程先生病情穩定,只是未見蘇醒。
  這是怎麼一回事?
  蘇小培糊裡糊塗地下了樓,在醫院中庭花園長椅坐了下來。
  她試圖把事情理清楚。
  她收到程江翌的信,他找到了她,然後她睡著了,接著她回來了。這種狀況,除了她的尋人任務成功完成,還能有什麼解釋?也許,程江翌確實也回來了,只是他需要一些時間恢復神志,畢竟他是重傷病人,跟她不一樣。
  蘇小培猜測著,也許過幾天程江翌才能蘇醒。她松了一口氣,無論如何,這奇異的穿越之旅終於是結束了,她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能好好與冉非澤告別。
  她正想著冉非澤,就看到一個眼熟的年輕男子正氣喘吁吁向她急奔而來。
  那個月老,2238號。
  “蘇小培,你,你又回來了。”
  “程江翌還沒有醒。”蘇小培主動告訴他。
  “我知道。”月老一臉同情。
  他這種表情什麼意思?蘇小培心裡一動,問:“那我為何回來了?”
  “呃,你說話,有點怪怪的。”月老說,被蘇小培瞪了。不趕緊說正事,還挑她說話的毛病。月老被她瞪得咳了咳,轉入正題:“那什麼,你被人殺了。”
  “殺了?”蘇小培很吃驚:“我怎麼不知道?”
  “那樣也挺好,起碼你在睡夢中沒有痛苦就去了。”
  這種話一點都不能安慰人好嗎?
  蘇小培皺眉:“誰殺了我?”
  月老攤攤手:“我怎麼可能知道。”
  “那你都知道什麼?”他真的是打算一次一次地挑戰不靠譜底線嗎?
  “我的工作記錄只我告訴你回來了,死因是睡夢中被人刺死,上面沒說兇手是誰啊。我又不是查案的,是救姻緣的。”
  蘇小培真是無話可說,完全沒脾氣了。她呆了好一會,跟他商量:“你能去救救別人嗎?別管我了,就當我死了吧。”
  月老很沮喪:“這麼久了,真的一點進展都沒有嗎?”
  “有啊,我收到程江翌的信,他問我‘你是誰’。”
  月老精神一振:“然後呢?”
  “然後我就死回來了。”
  月老張大了嘴:“就差,就差那麼一點了。”他歎氣咬牙:“你還死的真不是時候。”
  “謝謝你的點評。”蘇小培不想理他。她甚至都沒精神去想誰這麼狠把她殺了。
  過了好半天,她問:“我不會還得過去吧?”
  “那是當然。”
  說得這麼理所當然,蘇小培真想對老天爺翻白眼,她知道跟這不靠譜月老翻白眼是沒用的,看,他現在那表情,比她還沒精神。
  “你說我是被刺死的?”
  “嗯。”月老拿出掌上型電腦似的日誌本又看了看,“確實是這麼寫的。”
  “那回去,不會是在血泊中醒來,捂著滿著血洞的肚子,然後刺死我的那個人看到我詐屍,直接嚇死。”
  “你還挺有想像力。”月老撇撇嘴,“那樣,也沒什麼不好啊,起碼你一睜眼就知道是誰殺你的。”
  蘇小培轉頭陰森森的看他一眼。
  月老小聲道:“我是想順著你的意思安慰你來著。”
  “謝謝,你挺會安慰人的。”蘇小培冷冷道:“我要真是這麼穿過去的,等我回來一定會揍你一頓,我認真的。”
  月老打了個激靈:“不會了,你的軀殼都刺爛了,紅線系統要重新把你拉過去,是需要重新塑形的。第一次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會過去,就是不知道系統什麼時候能塑形完成。你不會捂著滿是血洞的肚子,你放心。”
  “塑什麼形?”
  “就是在那邊照著你的樣子重弄一個啊,要不你怎麼過去?又不是假殼,還是你啊,你跟這邊完全一樣,也是你。”
  “所以上次是落水軀殼沒事接著用,這次被刺破洞了,你們就得重弄一個新的?”
  “似乎確實是這樣的。”不靠譜的月老加了個“似乎”。
  蘇小培皺眉頭:“所以我在那邊不老不死頭髮不會長?那不就是妖怪?”
  “你想得美咧,你在那邊的時間也是有限制的,如果時間限制範圍內你找不到他,那你也得回來,然後紅線就斷掉了。”
  “多長時間?”
  “呃......”
  “你不知道?”
  “這個日誌上面確實是沒有說。”
  “2238號,你們那的投訴電話是多少?”
  月老皺巴著臉,那樣子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如果你投訴我就能拿到未來的答案,我也願意讓你投訴啊。可是你們都誤解了。你們總認為感情不順是月老的錯,命運不公是老天爺的錯,可是關別人什麼事呢?其他人不知道,難道你還不知道嗎?你是從事心理學的,你見識得多了。不瞞你說,我們做月老的,也要學習心理學的,可是再懂心理又有什麼用?該抱怨的還是會抱怨,該挑剔的還是會挑剔,人性作祟,別人能起到的作用,不過是引導和開解,但最後結果如何,還不是自己造成的?”
  月老頓了頓,看看蘇小培的臉色:“你到現在也沒交過男朋友,從我的職責角度來看,是因為紅線綁著你的姻緣,你在等待的是那個命定之人相遇相處相愛。可是從你自己的角度來說,這些難道不是你的錯嗎?你想想你中學時代,那些給你遞情書的男生,你是怎麼當人的面丟情書的,再想想大學時代,對你示好的男性,你又是什麼態度對別人的,更別說你出了社會工作後,對相親的那些男士嘴臉,呃,我是說,你對待人的態度......”
  蘇小培已經橫著臉瞪他了。
  月老縮縮肩:“你,你瞪我我也不怕的。”可惜說出的話沒氣勢。
  他停了停,看蘇小培沒說話,於是他接著說:“蘇小培,人與人相處,感覺是相互的,你挑剔別人這不好那不好的時候,別人也把你的心思看在眼裡,這個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你們心理學上不是有什麼實驗,看什麼照片的時候,如果對方顯出了對自己有好感的,自己也會對對方有好感嗎?”
  蘇小培皺眉頭,他還真知道啊。那個實驗是向一些男士展示位美女的兩張臉部照片,兩張照片幾乎一樣,唯一不同的是其中一張照片把女人的瞳孔放大了。男士們看了這兩張照片之後,被詢問更喜歡哪張,結果,瞳孔放大的那張照片始終是他們的首選。即是說,相同條件下,人們會被那些對自己有好感,被自己所吸引的人吸引。
  月老接著說:“我們月老都是很努力工作的,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們比你們更願意你們愛情和姻緣取得成功。只是你們要端正態度,不能把自己遇到的挫折和不順遂栽到我們頭上。我們能做的,就是找到紅線的牽引,讓你們與最適合的人走到一起,但是人和命運都是不停在變化的,未來會怎樣,生活會怎樣,全都取決於你們自己。就象你跟你母親的關係一樣,其實你們可以相處得很好,彼此生命中只剩下對方了,但你個性糟糕,只顧自己的情緒,沒有遷就和體諒她,而她控制欲太強,又用錯了方法,每次見你都忍不住要罵罵你,說說你......”
  “喂,你不要說我媽不好。”蘇小培忍不住又瞪他,說她可以,批評她媽媽就不行。
  “好了,我就是舉個例子,其實你跟你母親心裡都知道對方想要什麼,只是你們都不願意放棄自己想要的,而希望對方放棄,所以你們的關係會一直緊張下去。當然你比我更清楚,但你這麼清楚都沒有處理好,你知道你有多糟糕了嗎?”
  “跟你處理工作一樣糟糕嗎?”
  “我的工作沒什麼問題啊。我是嚴格按照日誌上的指示來進行,每一次有新消息我都來通知你了。在那邊能逗留多久,系統也不會知道,因為所有的事情都是你自己在處理,你也不會知道你的未來會發生什麼事,對吧?你在那邊的一舉一動,做過的事說過的話都會產生不同的後果,不同的後果就會導致紅線能量的變化。我們月老是將合適的人放在了一起,但是你們最後愛得多深,能不能修成正果,我們月老也是無能為力的啊。媒婆不能包結婚生孩子,這道理誰都應該知道,可為什麼大家不去怪媒婆,反而怪月老呢?”
  “因為你們是神仙。”
  “我們不是神仙。”月老今天明顯情緒很低落,話超級多不算,還一副可憐樣。“我們都是犯了錯的人,來受罰的。”

第52章

  犯了錯,來受罰?
  蘇小培很驚訝。
  “你犯了什麼錯?”
  月老有些尷尬,掏掏耳朵咬咬唇,但還是說了:“感情的錯。我辜負了我的愛人,所以受罰來當月老。”
  蘇小培呆了一呆,然後有些想笑了:“你是說,你是花心賤男人,於是被罰勞動改造?”
  “是特別教育。我們只要能解決掉一百件Case,幫助一百對有情人終成眷屬,從中認識到真情的寶貴,體會誠懇與忠貞的重要,瞭解相愛相處的問題,我們就能回去了。”
  “回去?”
  “回到我辜負的人身邊,重新開始。”
  “這還能重新開始?那可憐的女人沒改嫁啊?”
  “喂,喂,你不要這樣咒我。”月老瞪她一眼,又低頭看看自己的手指:“我也有紅線護身的,紅線綁得緊,我是真心悔改,肯定還能有機會重新開始。犯錯的人那麼多,只有像我們這樣悔不當初,想重新來過的人才能做月老。因為我們這樣經歷過的,才知道珍惜,想回去,才有動力這麼拼命幫助你們。”他想了想,歎口氣:“也不知道她現在好不好?”
  蘇小培被他說得有些同情,“她是何人?你去瞧一瞧她不行嗎?”
  月老沖她撇眉頭:“你說話,還真有點口音了。”
  “是誰把我害成這般,嗯,這樣的。”
  “不是害,是一直幫你呢。”
  “那你到底要不要回答我的問題?”
  “我不記得了。”
  “才說了幾句你就不記得了?”這短期記憶缺失要不要這麼誇張。
  “我是說,我不記得她是誰了,沒辦法去看她。”
  蘇小培睜大眼,太驚訝了,原來他對自己也是這麼不靠譜的。
  “你別不信,老天爺罰得很狠的。讓我知道我愛著某個人,讓我記得我犯了錯,但卻不讓我想起她是誰。這種滋味,真的很不好受。”他忽然橫了一眼過來,很有氣勢地說:“我跟你說,我的時間可比你寶貴,你爭點氣,快點找到他。”
  “你的時間還剩多少?”
  “幹嘛,你要搗亂?”
  “我閑得,搗亂你的做甚?”
  月老想想也是,他又歎氣:“我也不知道我還有多少時間,紅線的能量是靠兩個人維持的。我是很努力,可不知道她那邊怎麼樣。有的紅線不管經歷了什麼事都綁得緊緊的,有的紅線前天還好好,第二天就斷了。人的絕望,有時候很突然。”
  蘇小培剛想開口,月老又道:“你不用我開解啊,你們心理醫生那一套我可是知道。你就管好你自己就行,快把程江翌找回來。不然你的紅線斷了,你自己淒慘可憐,我也很麻煩的,你的Case耗太久,會耽誤我。”
  “你也別栽我頭上,你自己說有一百件Case,我這怎麼算都只是百分之一而已,哪有耽誤你。”
  “什麼百分之一,我最快的Case,三天就修成正果,你這個呢,還不知道紅線保不保得住,妳還好意思跟別人比,哼。”
  “怎麼不能比,你別拿三天成正果說事兒,我不信你手上沒有別的麻煩Case。你自己說,今天是不是就有出問題的了?不然你也不會情緒這樣,跟我嘮叨這麼多,還說不用開解,這不是讓你傾訴開解了很久了嗎?”
  月老一愣,而後有被看穿的惱羞成怒。今天確實是有根紅線斷了,他心情特別不好,結果蘇小培又給他死了回來,這讓他倍受打擊。“所以說你這個女人太有問題了,真是不討人喜歡。妳做心理醫生得氣死多少人?”
  “好了,你看你現在精神抖擻心情舒暢的,死不了。我說......”蘇小培用胳膊撞撞他,“2238號,我們聊了這許多,算朋友了吧?”
  “做什麼?”月老很警惕。按理說他們與服務物件是不能做朋友的。其實除了象蘇小培這樣特殊的案例需要他現身警告,其他大多數人是不知道月老的存在的。他們為服務物件安排相遇,製造事件讓他們發現心意,在他們盲目的時候找機會讓他們發現自己的問題,僅此而已。月老改變不了事情的發展,卻能促使被服務人自己做出改變。而象蘇小培這樣需要月老現身的,月老系統也會在事情結束後,讓他們忘了月老的存在。
  所以說,月老與普通人做朋友這種事,太不現實。
  月老皺了眉頭,發現自己原來很孤獨。
  “既然是朋友了,我想問問你,我媽的姻緣你能不能幫幫忙?她還年輕,起碼還有二三十年可活呢,這樣孤單,不好吧?”
  “所以說你這女人不討喜,明明心疼你媽,平時做什麼還老跟她頂嘴呢?她罵你你就當沒聽見嘛......”月老還要嘮叨,卻被蘇小培把剩下的話瞪回去了。“好了好了,她不是我的Case,不過我]可以幫你看看,看是誰負責的,讓他加緊加緊,優先處理一下,這總行了吧?”
  “好。”
  “那我算給你開後門了,你也得振作起來,爭口氣知道嗎?”
  “我沒有不振作啊,我在那邊也很努力找人了,我連官府的系統都用上了,還請朋友到處幫我送信打聽。而且我有很大的進展啊,程江翌已經來找我了,結果這不是遇到意外回來了嘛,錯過了。”
  月老歎氣,皺眉頭,他看了看他的工作日志,也確實沒什麼新的可用消息,又歎氣:“總之,請你一定多加油。”
  他這樣坐她旁邊一個勁歎氣,真是太打擊士氣了,還讓她加油,她怎麼加油?她連什麼時候會回去都不知道。
  蘇小培回家了。
  週末兩天,她除了在家裡記日誌之外,只出了一趟門——去媽媽家看望了媽媽。
  李菲看到女兒回來,沒給好臉色,橫著臉問她是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要不這段時間總回來看做什麼?
  蘇小培忽略她的態度,只說來看看自己媽媽有什麼不對?結果李菲卻是相當疑心,指著她毫不客氣地說讓她自己看著辦,再敢做什麼出格的事氣她試試?
  要換了以前,蘇小培真的是會她與吵起來,但她這段時間經歷了許多事,卻是不想再跟母親鬧脾氣了。她在那個世界的時候是多麼想念媽媽呀,她害怕媽媽要是發現她沒了會傷心難過。
  蘇小培抱著抱枕,賴在媽媽的沙發上,忽然想起了冉非澤。不知道月老他們那什麼破系統是什麼樣的,她在那邊的屍體會不會有人發現?她的死狀是有多慘?要是冉非澤看到了,知道她死了,會難過吧?真不希望讓他悲傷難過。還有還有,如果她再穿過去,遇到他,該怎麼解釋自己的死而復生呢?
  冉非澤並不相信蘇小培死了,或者該說他拒絕相信。
  當他聽到白玉郎的那些話,頓時腦袋嗡地一下,他覺得自己聽錯了,但他沒有問,因為他不想再聽第二次。
  他只是火速捲進了屋裡,把桌上寫了一半的信折好塞到懷中,再把大包袱一背,風一般地又卷了出來。
  “我與你回去。”他對白玉郎道。他甚至沒讓白玉郎下馬喝一杯水,他只知道他心在燒,他必須馬上回到甯安城,他要看一看她。
  蕭其完全沒料到冉非澤會這麼突然說走就走,他一把拉住他:“三日後便要入玲瓏陣,此行關係重大。七殺莊已在集結各派意欲復仇,神算門也已言明絕不受屈,拼死迎戰。若要阻止這場血腥之爭,需靠玲瓏陣一驗,若是陣中並無潛出的秘道,此事還可商議查究。你對此陣熟悉,又是局外之人,所言所斷無利害關係左右,這陣你定要去的。如今說走就走,這事如何辦?事有輕重緩急,你莫胡鬧。”
  冉非澤扭頭瞪他:“確是有輕重緩急,我心上之人被人所害,失了蹤跡,可不比你們什麼江湖血案急迫百倍?”
  心上之人?
  蕭其被他眼神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松了手。
  冉非澤將包袱綁好,翻身上馬,招呼也不打,一夾馬腹便急奔而去。蕭其皺著眉頭,在心裡想著回去如何與師父江偉英及各派交代冉非澤缺席。如今已有傳言對冉非澤不利,站在神算門那一邊的深信九鈴道人的無辜,言之鑿鑿定是第三人行兇。此人熟悉九鈴斬,武藝高強,又對玲瓏陣甚是熟悉。明裡暗裡都將矛頭指向冉非澤。只是冉非澤素來不理江湖事,完全沒有動機可言,這般推測甚是牽強,所以暫未入大家耳裡。只是蕭其知道,大家都一致要求冉非澤入陣,一來是冉非澤熟悉陣法和機關,若有他相助,此事會容易些,二來也是有人想看一看冉非澤入陣後的反應,若他真是栽贓了九鈴道人,那他定能指出玲瓏陣的破綻,領著大家找到潛出陣去再回來的路子。
  蕭其是為冉非澤不平,總之無論發生什麼,好事之人都會想法潑出髒水,沉著應對,見機行^事方是上計。但冉非澤理都不理,轉身就走,他怕這般更得落人口實。蕭其正想著對策,忽見冉非澤調轉了馬頭又沖了回來。
  蕭其一愣,以為冉非澤這小一會工夫想明白了利害關係,回心轉意。怎料冉非澤下得馬來,一把將蕭其拉到一邊,小聲道:“前一段九鈴道長與說過一句話,他道我奇緣已至,奈何兇險。你也曾說神算門為撇清關係查我的行蹤行^事,如若這般,我意中人如何他們定是知曉的。我如今到甯安城查事,他們定會關切我舉動,你替我在武鎮盯一盯神算門和他們的那些相好,如若大家以為我能在玲瓏陣中發現什麼,神算門也有可能如是想,若是他們想借著囚著蘇姑娘來要脅于我,他們便是大錯特錯了。”
  蕭其聽了,立時明白。這般巧在查驗玲瓏陣前夕冉非澤這邊出了事,確是有些蹊蹺。神算門提出讓冉非澤驗刃痕,豈料冉非澤弄出一個與己無關,似是而非的結果,想來也是惹了神算門不快,如今再驗玲瓏陣,若是冉非澤能從中動了手腳,讓大家深信玲瓏陣並無任何中途潛出的可能,那事情便是對神算門有利了。
  可這其中還是有古怪,冉非澤並非整件事的關鍵,神算門這是病急亂投醫?可是無論如何,這事都值得一查。
  “你放心,我知道如何辦。”蕭其一口應允。
  冉非澤謝過,再度翻身上馬,疾馳而去。這次他沒有回頭,很快消失在蕭其的視線之中。
  蕭其與季家文呆立一會。蕭其在腦子裡把事情理了一遍,想好了回去的說辭。季家文左右看看,小聲問:“大師兄,要幫他關門嗎?”
  蕭其一怔,哎呀,他家季小十八師弟,還真是個好孩子。
  “十八啊,這冉非澤雖桀驁不馴,任性不羈,但其實人還不壞。雖是討人厭煩了些,但還是值得相交的。”
  季家文點點頭。蕭其咳了咳,又道:“他有一身好手藝,你莫被他拐了去。”
  季家文一愣,有些迷茫,大師兄是在誇那姓冉的,還是在說他的不是?
  這邊的冉非澤沒感應到有人討論他,他騎馬奔了一段,雖是心急如焚,但腦子卻是冷靜清明起來。他讓白玉郎等了他一會,他策馬去了個地方,很快轉了回來,又與白玉郎一道,速速朝著甯安城的方向奔去。
  冉非澤與白玉郎只花了五天時間便趕到了地方,中途沒吃好睡好,還累壞了兩匹馬。白玉郎在路上將事情又與他細細說了一遍。前一日一切如常,蘇小培上工下工,並沒有遇到什麼太特別的事。也沒什麼奇案難案,所以她早早回去了。第二天一早,劉嬸要給蘇小培送飯,敲了半天門沒人應,便自己進去了。一進屋便聞到極重的血腥味,將劉嬸嚇了一大跳。進屋一看,寢室裡床^上地上全是血,而蘇小培人卻不見了。
  劉嬸速速喚來人,府尹與秦捕頭聞訊自然是大吃一驚。立時封鎖了四處,差人到處探查,但查了數日,沒查出任何線索,蘇小培無論是生是死,都毫無蹤影。現場沒有任何可疑線索,門也閂得好好的,出事那晚是劉響和另一名衙差當值,他們也未曾聽到什麼可疑動靜,那日巡夜的也未曾看到什麼可疑人跡。倒是劉響和一起當值的衙差都說,蘇小培那日夜裡曾跑到衙門那,問他在附近有沒有看到奇怪的人,他問她有何事,蘇小培又說無事。
  冉非澤聽了,在心裡認真思慮。蘇小培在這裡無親無故,若有招惹什麼怨仇,也定是與她辦的案有關。他問了自他離去之後蘇小培經手的案子,接觸過的人等等。白玉郎把他知道的全都說了。並言明這些事裡府尹與秦捕頭他們都曾考慮過,但查審之下,也沒有找出什麼可疑的線索來。甚至幾家蘇小培辦過案的涉案人家,秦捕頭還命捕快們去搜了屋,結果半點蘇小培的蹤跡都沒有發現。
  蘇小培就是這樣莫名地消失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冉非澤沒言語,若是與她辦過的案無關,那或者就是他的麻煩連累她了。究竟會不會是神算門?可若神算門劫了她來要脅他,為何不聯絡他,給他留話?
  冉非澤一路緊繃著臉,終於回到了甯安城。
  入了城,毫不停歇,冉非澤直奔蘇小培的屋子而去。白玉郎與他分頭行^事,他去找了秦捕頭,探聽他去武鎮報信的這段日子裡事情可有新進展。
  可惜秦捕頭的答案是:沒有。
  秦捕頭隨白玉郎去了蘇小培屋裡,一進門,就看到冉非澤呆呆站著,看著那已經乾涸變暗的大^片血印。
  秦捕頭心裡頭也是難過,對冉非澤也有些尷尬。當初冉非澤走的時候,認真託付,請他務必多多照應蘇小培,他是一口答應的,結果沒想到大家再見面,卻是在這般情形之下。
  冉非澤終於轉過頭來,秦捕頭咳了聲,很是難堪地道至今仍未找到蘇小培的人或者屍首,也沒有找到任何有關這件事的線索。
  屍首?冉非澤太陽穴突突地跳。。
  “她未死。”他開了口,聲音有些啞。
  秦捕頭張了張嘴,沒說話。這麼多的血,不是蘇小培的又會是誰的?若她無事,又怎會這麼長時間沒有露面?這定然是凶多吉少了。不過若是有人殺她,確是沒必要冒險將她屍首搬走,這一點他們也確是一直沒想通。
  冉非澤不再說話,他拐進了蘇小培的小書房。這屋子裡的東西擺得整齊,官差們都沒動。冉非澤看了一圈,又看一圈,秦捕頭和白玉郎在門外乾等著。冉非澤忽然道:“大人容我在此歇歇,一會我上衙門尋大人。”
  秦捕頭雖不明所以,但還是應允,帶著白玉郎走了。
  冉非澤看著他們離去,掩上了門,然後又在屋子裡查找了一圈。若事情真是沖著他來了,一定會留下些什麼消息給他才對。他翻了翻書櫃,裡面都是蘇小培自己寫的小冊子,她的字他認得,醜醜的很好認。書櫃裡沒什麼太特別的東西,冉非澤翻完了,在椅子上坐下,他怔怔看著桌面,腦子有些空。
  他與她分開有多久?似乎並不久,他還未來得及與她表露心跡。可是,她就這般沒了?
  如同做夢一般。
  冉非澤的視線落在桌上,那上面放著文房四寶,他下意識地拿起她的筆,她就是用這筆給他寫信的,他想起她的信,她的字真醜,可他看到她的信這般開心,只是如今......
  冉非澤喉間有些哽,空蕩蕩的桌面沒什麼好看的。他低頭,拉開了桌下的抽屜。抽屜裡放著一摞紙,好幾封信,還有好幾張零散的她寫的字,還壓著幾張折起的紙,他拿出來,打開看。
  那幾封信是他寫給蘇小培的,她整理好,收在抽屜裡。冉非澤看了兩眼自己寫的東西,想到佳人已不在,心裡又是一陣難過。他丟開那些,打算繼續專心好好找線索。
  那好幾張紙是蘇小培自己記的東西,那些字他看不懂,依他對她的習慣瞭解,應該是寫了還沒整理的。還有一張折起的紙裡只有一行他看不懂的字,冉非澤愣了一愣,拿了蘇小培的手跡與這紙對比了一下。他知道這是蘇小培所說的她家鄉的文字。但他看著,覺得這三組字不是她寫的,這字運筆很穩,可比蘇小培寫的端正多了。
  冉非澤皺了眉頭,打開了後面幾張紙。
  那些卻是她給他寫的信。
  信有三封。
  第一封頗長,她寫了許多話,說她破的案子,說她想念母親,說她——想念他。
  她沒這般直截了當地說,但他看出這意思了,她甚至在信裡問平洲城有多遠。
  冉非澤用力眨了眨眼睛,把眼裡的酸澀眨下去。
  他喜歡的姑娘想念他呢。他該多麼地歡喜。
  他歡喜,但更悲傷。
  冉非澤用力吸了一口氣,覺得胸口疼。
  掙扎猶豫了好一會,他看了第二封。
  第二封只寫了一句話,說她要找的人給她寫信了,但是沒露面。
  冉非澤盯著那行字,想著這裡面的意思。方才那行古怪文字是她要找的人寫的?文字一樣,筆跡不同,是她要找的那個程江翌寫的?寫得什麼內容?
  為何不露面?那一屋子的血,她的失蹤,會與那封信有關?
  冉非澤趕緊接著看第三封。
  第三封沒內容,卻又是滿滿的內容。
  她醜醜的字,寫滿了一張紙。
  壯士。
  阿澤。
  冉非澤這下終於沒忍住,濕^了眼眶。
  他用指尖輕觸“阿澤”那兩個字,對她說:“都怪我,我不該丟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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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冉非澤的傷心,蘇小培在另一個世界裡並沒有感應到,雖然她也會擔心,但她並沒有辦法解決這個“被迫不告而別”所產生的問題。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再回去,所以她只能照常工作和生活。她很努力地調整了時差,很快融入現代生活,她的古代用語時不時蹦出來,被同事笑她變得可愛了。她跟著笑,調整著口音用詞,很快變回現代職業女性。
  主編與她的碰頭會終於是開成了,他向蘇小培提出一個想法,他想做成功企業家的心理自傳類的圖書,類似于成功之路巴拉巴拉的,這類書包裝包裝,很容易暢銷。只是策劃上,不同於以往這類書籍講經歷講事件勵志,主編希望從心理學的角度,講一講在人物和事件中,成功者的心理狀態,如何自我調整如何加強自控力如何面對挫折失敗如果改善職場人際關係等等,指導年輕職場中人員遇事的心理處理方式。
  蘇小培很想說這樣的書實際作用很小,但她明白主編想要什麼,於是點頭答應下來了。
  蘇小培一邊苦思穿越的這事要怎麼解決,一邊還得努力想圖書策劃案。怎麼跟冉非澤解釋呢?怎麼把程江翌引出來呢?圖書要做哪個企業家呢,如何立意建賣點呢?
  忽然,靈光一現。
  蘇小培興沖沖去找主編了。
  “主編,我們做程江翌的心理傳記吧!”
  “程江翌?”主編當然知道他,年紀輕輕,神秘又有些傳奇色彩的創業者,人選倒也不差,可是,先不說他現在沒法配合,就是按市場的影響力來說,他畢竟也是個年輕人,沒有那些老一輩的企業家更具號召力。
  “主編,程江翌昏迷不醒沒關係,心理分析可以從別人對他的印象,他處理事情的手法,他的企業文化,他員工從他身上所學所想等等層面來進行。程江翌是年輕一代的偶像人物......”她頓了一頓,在心裡吐槽了一下自己,然後接著說:“而且他現在重病,我們趁早做準備,無論之後他是奇跡般蘇醒還是不幸過世,都很有新聞炒作點......”
  她說到這,主編已經明白了。他比蘇小培想得更遠更細,確實是,早一步準備就能搶佔到市場先機。無論這程江翌最後是死最活,對他們都有利無害。
  主編同意了。他點了另外兩個人選,一共三個人物,讓蘇小培去做準備。
  蘇小培很有幹勁,她有名正言順的理由可以花時間和精力去調查程江翌了。
  瞭解他,找到他。
  這是蘇小培進入出版社工作之後,第一次這麼忙碌。她做了大量的資料準備,完成了一份詳細策劃案。除了採訪企業家本人的計畫之外,她還設計了大量題目,徵集不同事件,再從員工、朋友、家人的眼裡來看待事件和企業家,再加上員工在企業家的決斷中所受影響和心理狀態,來做進一步的豐富和分析。
  為了保證收到客觀的內容和評價,這個問卷題目採用不記名的方式填寫收集,然後她再來篩選分析評估。雖然工作量很大,但程江翌昏迷不醒,她也只能從這個角度入手。
  所幸因為切入點新穎,內容豐富有趣味,她的策劃案得到了主編的贊許,她的速度之快效率之高也讓主編很滿意。也因此,他給予了她很大的支持,讓她放手去幹。
  她需要這樣支援,因為程江翌的公司和家人拒絕了她的採訪計畫。
  No.C網路科技公司公關部的經理回復她:“程先生一向低調,不愛接受採訪,現在他的狀況雖然不能親自拒絕你,但我們公司和程先生的家人都一致認為,以程先生的個性和個人意願,這件事他一定不會同意,所以我們尊重程先生的意思。很抱歉。”
  蘇小培當然沒有這麼容易退縮,她繞過這經理,去找了公司的總裁,也就是程江翌的合夥人,又找到了程江翌的母親,她說她要編的書不是程江翌的個人傳,而是關乎創業精神和No.C的文化,而程江翌這個人極具這樣的精神和創造了這樣的文化,這給年輕人帶來正面積極的影響,這也會是對程江翌的一種鼓舞。但很可惜,蘇小培說得冠冕堂皇,兩個人給她的答覆卻都是“很抱歉”。
  很抱歉?蘇小培看著自己案桌上那些資料,在心裡說她也很抱歉,她這人向來是不認輸的。
  蘇小培找了些朋友,依她的工作人脈,能用到的朋友是不少的。很快在一次IT商務會上,No.C最大的競爭對手公司老總被記者提問到對No.C怎麼看,那老總剛從No.C手上搶了單大生意,得意忘形,酒酣耳熱之際笑道:“他們很會起名字,C字型大小,排名是C而已。”
  在那樣的環境下,這話更像是失言的玩笑話,大家都沒想到這會引發連鎖效應。這話沒被報導在正式紙質媒體上,但在網上卻被散播開來。No.C這個名字被人拿來調侃,還有人趁機挑了許多這公司的問題拿來放大。也有言論說程江翌很久沒在公司出現了,是出了什麼事?沒有了程江翌,No.C再不是響噹噹的C字型大小,真是排名C了吧,會不會以後連C都排不上了?
  網上的言論也終於影響到了傳統媒體,有記者聯繫No.C公司,詢問他們公司的危機狀況,也有向No.C的員工探問的,是否程江翌出了意外之後,公司的運營出了大問題?
  輿論像毒蛇,能產生不良的影響有時候超出一般人的想像。程江翌昏迷不醒,本就給公司重大打擊,緊接著失掉年度最大的合約,損失慘重,現在又被鋪天蓋地的質疑聲席捲,No.C裡的氛圍詭異,員工情緒低迷。雖然公司緊急公關,CEO陳非接受了商業雜誌採訪,解讀No.C的C除了他與程江翌的姓氏外,更有create的含義。他們是創造型的公司,是充滿了年輕的夢想和幹勁的公司,他更談了許多好業績以及對那個玩笑話做了體面的回應。
  採訪中陳非用了蘇小培提綱中的那些話,創業精神和No.C的文化創造。陳非不得不承認,這個姓的蘇編輯做了很好的功課,將他們公司的文化包裝得比他們公關部還要討喜和充滿正面能量。接受完採訪後,陳非與公關部開了會,最後公關部經理給蘇小培打了電話,希望就她說的那本書的項目再溝通溝通。
  當時蘇小培正在家裡整理日誌,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再穿越,時間線的不同容易讓她腦子混亂,所以她每天都會抽空把兩個世界的事都記下來,以確保對所有事情都保持清醒。接到電話,她很高興,雖然費了些工夫,但好消息來得比她想像得快。而再次穿越的時間比她想像得慢了,她時時做好心理準備,甚至將睡衣換成了古裝的中衣,以免穿過去後又丟臉,但一個多月過去,居然什麼都沒發生。蘇小培也說不上自己是個什麼心情,只是她偶爾會想起冉非澤,希望他一切安好。
  經過與No.C公司的協商,蘇小培終於定下了圖書細綱和採訪內容,簽署了業務合同和保密協議。她很快讓公關部經理安排了員工配合她完成了不記名問卷,裡面有工作大事記,對公司印象,工作狀況想法以及對老闆的看法和所受影響等等。這當中有蘇小培需要的東西。她還採訪到了陳非,瞭解了許多他與程江翌創業過程發生的事,以及許多程江翌的行事風格、對事務的判斷及採取的行動等等。她還採訪了程江翌雙親,拍了些他公司辦公室和居所的照片。
  最後把所有資料整理出來,看到有人說程江翌不守舊愛創新,是個天才。有人說程江翌愛出風頭,喜歡做與別人不一樣的事。又有人說程江翌為人低調,所以鮮少宣傳炒作自己。有說他善良,有愛心,捐助貧困失學兒童。也有說他冷酷不近人情,動不動就要解雇員工,愛炒人魷魚。有說他沒有合作精神,太過自我。有說他極具領導風範,帶領團隊創下一件一件大好業績。有說他是工作狂,只愛工作,沒有女朋友,而對這一解讀,甚至還有說他十有八九是同性戀的。
  外人的評價都加入了很多主觀色彩,由於不記名,也有胡言亂語的,雖然做不得准,卻也有些參考價值。
  蘇小培閱讀了程江翌的資料,看過他取得的成績,讀了他的手記,看過他給員工寫的公報。還看了他的照片,有家居的,有與團隊員工在一起的。是個相當自信的人。
  說到自信,蘇小培想起了冉非澤。雖然依月老的理論,程江翌才是對她最重要的男人,但蘇小培對這個穿越到古代也不知過得好不好的男人牽掛著實有限,反而對冉非澤一直掛念擔憂。
  冉非澤就是個自信得很臭屁的男人啊,有些張狂有些低調,有善心,個性堅毅,不輕易被人左右,他要是搬到現代來,肯定不比程江翌的成就差。只是如今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他看到她的屍體了嗎?這邊的時間離她回來已經快三個月了,那邊又過了多久?她真是不希望他難過,可是如果他知道自己死了卻又不難過,她又覺得這樣挺讓人難過的。
  冉非澤的心情,不是難過這麼簡單。他心裡還充滿了疑惑和憤怒。
  是程江翌還是神算門?亦或是神算門神通廣大找到了程江翌,再用他來嚇唬要脅蘇小培?又或者兩邊都不是,另有其人?
  生不見人,他心痛不安。死不見屍,他勸自己莫要絕望。
  無論如何,他定要把事情查出來,他答應過她要一直照顧她,若她還在世,他一定會找到她。
第54章

  冉非澤在甯安城的衙門呆了半個月。這半個月他把所有可查找的地方都翻了個底朝天,可就如同秦捕頭所說的,除了那一攤子血,這事裡並沒有留下任何線索。
  雖然冉非澤放出了消息,但這段日子並沒有什麼人來找過他,也沒有人偷偷給他遞消息。程江翌也好,神算門也好,其他不知道是誰的也好,沒有人出現,沒有字條出現,沒有物品出現,什麼都沒有。就好像沒人對蘇小培做過什麼,沒人想從中得到什麼,壓根從來就沒有蘇小培這個人。
  冉非澤去找了神算門在甯安城的分院,以探消息為名託付他們神算門探聽府衙女師爺蘇小培失蹤之迷。如若神算門真想用這件事要脅於他,那他真的是給了對方一個很好的機會,可是神算門似完全無辜,正兒八經地把委託收下了,五日後回復他,說他們神算門在這甯安城查了個遍,並沒有找到有用的線索。甯安城中,並沒有藏人藏屍的動靜,也沒有偷運出城的痕跡。
  冉非澤再問,是否有打聽到一個姓程的年輕男子,短髮,口音古怪,想法大膽,會寫符號般文字的,在這甯安城或是其它地方出現過?
  照冉非澤的想法,蘇小培若是被劫,人身受到控制發不出動靜,這個寫信遞信鬼鬼祟祟的程江翌卻是應該不能完全掩蓋住蹤跡。之前蘇小培在時,他並不考慮將這尋人事託付給神算門或是其他什麼江湖幫派,就是以免捲進江湖麻煩裡,如今蘇小培出事,他可就顧不得這許多了。以神算門第一情報組織的江湖地位,查不到蘇小培的蹤跡,卻也查不到程江翌的話,那就太可疑了些。
  結果神算門回復,他們早知冉非澤在尋找這個人,但慚愧的是,就算依他們神算門的江湖人脈和眼線,也沒有人見過這樣一號人物。
  特徵明顯的異鄉人,竟然官府和江湖大派都找不到?這怎麼可能?那程江翌究竟有什麼本事?
  冉非澤聽罷,臉色很沉。神算門的小堂主戰戰兢兢,客客氣氣:“冉大俠莫要疑心,本門確是有心替大俠辦好事,這般也好討個人情,讓大俠為我師叔祖洗清冤屈,但確實未有人見過這程公子,實在是幫不上忙。”
  冉非澤盯他看半晌,問:“不知冉某做些什麼,才能換來有用的消息?”
  神算門堂主面上一驚,低首施禮:“冉大俠切莫如此想,我神算門眾確實盡心盡力查找了,可無論蘇姑娘還是程公子,確無消息。如今門下眾徒仍未鬆懈,若是探得了一星半點消息,定會告之大俠。”
  冉非澤再不說什麼,轉身走了。
  回到了蘇小培的小屋,他坐在書房裡想了許久,仍是不能相信蘇小培已死。他走進寢屋,看著床=上地上的血印,再次細細琢磨。雖然這屋裡滿是血場面很是嚇人,但確實疑點太多。兇手殺完人便該趕緊逃逸,沒道理冒險運走屍體。一具屍體對兇手而言還能有什麼價值?若是想讓大家以為蘇小培自己出走失蹤,那留下一屋子血又是何意?若然要運屍體,地上血跡也該留有沿途向外滴落的痕跡。可血跡只在屋裡,甚至連血足印都沒留下。按理是兇手趁床=上之人熟睡迅速下手,行兇後馬上離開,而床=上之人的血慢慢流了一屋。之後若再有人來想移動屍體,必得踩著血泊靠近,地上血印也必留有痕跡。可什麼都沒有,為何?
  冉非澤盯著床,覺得唯一能解釋過去的,就是先制住了蘇小培,然後在床=上用遮物擺出人型,潑血示警,之後再將遮物與蘇小培一起帶走。可究竟是誰?有何目的?這人必得輕功了得,知道蘇小培的底細,且心思縝密,擄了人後藏匿得非常妥當,且會掩人耳目,遮蓋消息。
  有什麼目的?冉非澤仍在想,若是事情是沖他來的,他已經在這了,為何不露面向他提條件?若不是因為他,而是蘇小培自己的麻煩,那她除了辦過的案就只有程江翌了,她辦過的案子相關人等皆已查過,沒有可疑之處,而程江翌,他根本查不到。
  冉非澤心跳有些快,他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仔細再琢磨琢磨。這時聽到屋外白玉郎在喚:“冉叔,你在嗎?”
  冉非澤走了出去,看到白玉郎領著一人站在屋外。“冉叔,這人說是玄青派的,尋你有事。”
  冉非澤點點頭,他認得這人。玄青派季家文。
  季家文仍是一副老實孩子模樣,見著冉非澤趕緊有板有眼地行了個禮:“冉大俠。”
  “何事?”
  “師父與大師兄讓我過來相助大俠。”
  冉非澤看了看他表情,說道:“進屋說吧。”
  白玉郎探頭探腦,很是想聽,但季家文一臉防備,冉非澤便將他支開了。自認被排擠冷落的白玉郎很是不服,一邊離開一邊嘀嘀咕咕這季家文過河拆橋,用他找著了人便把他一腳踢開,又說冉非澤不夠仗義,若有事該是大家一起擔當,哪有將他這熱心人支開的道理。
  冉非澤和季家文聽得他的嘀咕盯著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不見,這才行返屋裡。冉非澤先進門,回頭一看,季家文一臉介意地看著半敞的門,見冉非澤在瞧自己,季家文忙道:“不關門嗎?”
  “願意關便關吧。”冉非澤無所謂。
  季家文聽了,忙不迭地過去將大門關好。冉非澤回屋坐下,心裡直搖頭,如今的少年郎啊,還真是怪毛病多。若是蘇小培在,該是會覺得有趣吧。
  季家文進了來,目不斜視,端端正正站著。
  “坐吧。”冉非澤擺了擺手,季家文謝過,走到旁椅子那,沒坐,卻是端了過來,擺在冉非澤對面,正對面的端正擺好,這才坐下。
  冉非澤看著他的舉動,有些失笑:“小哥辦事很認真啊,入玄青派多久了?”
  “快一年了。”季家文筆直坐著,認真應答。“因我是生面孔,不太引人注意,又見過冉大俠,冉大俠也認得我,所以師父師兄才派我來的。”
  “派你來何事?”
  “一是瞧瞧冉大俠這邊可需要我玄青派的相助,二是來給冉大俠報個信。”
  “報何信?”
  “闖驗玲瓏陣之事,大傢伙兒都在等冉大俠。”
  冉非澤皺起眉頭:“我倒是不知我在江湖裡何時變得如此舉足輕重了,你們江湖人辦你們的事,非拉上我這局外人做甚?”
  季家文認真答:“原大師兄與師父商量的,也是冉大俠這處有事辦,闖陣之事已有許多有經驗的前輩在,神器門也派人相助,無論陣形機關或是探路均是無礙,自去闖驗便好。大家本已商定好,可事情找來神算門商議,九鈴道長卻是堅持非要冉大俠同去。問他何故,他道他為自己的冤案蔔了一卦,卦象上說的是若要解開謎團,得靠神器之手。所以驗痕之事他要求讓冉大俠來是如此,如今闖驗玲瓏陣也是如此。”
  說到這他停了停,看了冉非澤一眼,接著道:“這話有些玄虛,雖九鈴道人的卦象一向很准,但大傢伙兒自是不願依,恐是他另有所圖,於是回話道神器門有兩位大弟子也一同入陣,與他要求的並無出入。可九鈴道長卻說,在他那,神器之手只認冉非澤,神器門空有神器之名罷了。”
  冉非澤笑笑:“九鈴道長果然慧眼識人啊。”
  季家文板直臉,心裡很不認同,他說這話的重點完全不在於九鈴道人誇他冉非澤是神器之手好嗎?裡面這麼多玄機,難道他完全沒聽懂?
  冉非澤看他的表情,又笑:“九鈴道人這招確是不錯,若大家不依他,顯得故意使壞令他冤案不得申,可若依了他,我這頭無意中幫他拖延了時間,他若想做些什麼手腳,便有工夫去做。再者,他這番一話,惹怒了神器門和他那一派幫手,無論我進不進這事裡,他們都會相當抵觸,一個弄不好,內部起爭端,神算門倒是能夠占上點便宜了。”
  原來這冉非澤是聽懂了,季家文忙點頭:“確是如此。九鈴道長這般一言,立時鬧得眾人豈不好看。若是讓大俠一同去,似乎便是不給神器門面子,若是不讓大俠去,九鈴道長又有藉口可說。師父的意思,還是希望行=事磊落,教真凶心服口服認罪,而不是尚有疑慮,各執一詞的強辯,最後造成江湖大紛殺,此乃大禍。”
  冉非澤點頭,江偉英確是這般一位老好人。“江掌門的好意,也得江湖中眾派心領才是。”
  “掌門各方遊說,現在終是說服安穩了各門各派。雖有不少人對九鈴道長執於要拉大俠入局心懷疑慮,但師父也言道,當日九鈴道長定要冉大俠驗刃痕,冉大俠也非偏幫任一方,公正嚴明,不曾做假。而九鈴道長若真不是兇手,他卦象神准,讓冉大俠和神器門都入局破迷,也不是壞事。況且闖玲瓏陣有這許多人,只要步步小心,九鈴道人也做不出什麼手腳來。”
  “所以如今大傢伙兒便等著我?”
  “正是。”
  冉非澤沉默,九鈴道長究竟是何用意?蘇小培是真的在他手上,而他也確實打算用她來要脅他嗎?可他為何不對自己明說,這般彎彎繞繞,就算出言示警也證明不了他確有能要脅他的條件。他說“奇緣已至,奈何兇險”究竟是不是指這件事?他究竟是費盡心機暗示要脅還是根本就是他們多想了,九鈴道人不過就是一貫的討人嫌罷了?
  這時候季家文又道:“師兄與師父說了九鈴道長曾出言與冉大俠示警的事,如今也不知是真是假,或是他故弄玄虛故布迷陣,於是師父師兄讓我先過來,將事情與大俠說清楚,再看看大俠這頭是否有麻煩,我玄青派會全力相助。”
  “麻煩倒是不小,只一時半會解決不了,你玄青派也未必能幫上忙。”
  季家文皺了眉頭,問:“是失蹤的那位姑娘,還未尋著嗎?”
  冉非澤點點頭。
  “那日白家六郎說一屋子血,難道姑娘還生還?”
  冉非澤掃了一眼過去,季家文閉了嘴,而後不死心又道:“要不,大俠先隨我們去驗一驗那玲瓏陣,看看九鈴道長究竟是何用意。也許能發現新線索也說不定。”
  冉非澤想了想:“我倒是也有此意,只是事情先後緩急,我得再琢磨。我先等等消息,過幾日再決定。”
  “好。”季家文也不催他,點了點頭。
  冉非澤看了看他,開口解釋:“你到了這,神算門必是得了消息,若是他們真有要脅於我的心思,我著急忙慌與你去了,怕是正中他們下懷。我且等等,若是他們著急,反而是他們容易露了馬腳。”
  季家文點頭,應道:“大俠說的有理,在下曉得了。”
  冉非澤沒說話,其實他心裡更怕的,是神算門根本沒有要要脅於他的心思,更怕是,九鈴道人真是依卦行=事,根本不知蘇小培的下落,更怕是......他搖搖頭,怕也無用,只得見機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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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冉非澤等了三日。
  這三日神算門沒有任何動靜,倒是季家文逮著機會便與冉非澤念叨闖玲瓏陣的安排,企圖引起他的重視。闖陣人選方面,玄青派三人,因著掌門江偉英還需在陣外主持大局,所以由蕭其領著二名弟子入陣。神器門由二掌門陳孝山和掌門之女柳顏香兩人入陣,七殺莊的方平和付言是一定要去的,另外還有兩名七殺莊弟子,再有翠山派掌門曹賀東及名弟子,羅衣門、鐵袖山莊、日月山莊各一人。
  冉非澤聽得直皺眉頭:“這許多人?是打算組隊獵山豬於陣中擺宴嗎?”
  季家文是小輩,不好駁什麼,只得搬出前輩們商議的話:“因著玲瓏陣裡頭機關眾多,兇險暗伏,各派多些人手也好相互照應。這回不是普通的闖關,是要在陣中尋路的,多些人便是多份勝算。”
  “瞎扯談。闖關尋路與人多寡有何干係?人多嘴雜,縛手縛腳,嘰嘰歪歪的好不痛快。”
  季家文抿了嘴,被冉非澤這番搶白也不好多話。冉非澤又道:“那七殺莊去四個人有何用?”
  “他們要求的。”季家文聲音有點小,他就是個小弟子啊,就是傳話,跟他說這些又有何用?
  “神算門呢?怎地沒人去?”
  “七殺莊不讓。怕他們中途動手腳。不過這段時日大傢伙兒都有留心,卻也未見那頭有何不妥。”
  “那神器門呢,不是說大弟子嗎?怎地換了二掌門和那柳顏香?”
  “原本是說由兩位大弟子入陣的,後來九鈴道長堅持要讓冉大俠同行,大傢伙兒同意了,神器門便要求換人。”
  冉非澤嗤之以鼻,神器門還是這般的小雞肚腸,闖個玲瓏陣而已,是要防著他還是打算一較高下?冉非澤心裡歎氣,所以他說江湖事麻煩,這些人腦子裡歪七雜八的念頭太多,這堆湊熱鬧謀名利的,當真是一淌混水。
  季家文看著冉非澤表情,決定把話也先說在前頭:“冉大俠,我與師父師兄說了,這玲瓏陣,我也想去,師父師兄同意了。”換言之,就是他們玄青派的三人名額裡,有他一個。
  “為何?”
  “要一同入陣,自然是要稟告師父,師父允了方可。”
  “我是說,為何想去?”
  “玲瓏陣是武林奇陣聖地,人人嚮往,我資歷尚淺,本事有限,若這次不隨各位前輩一同去,怕是今後也沒甚機會。我對兵器機關也頗花心思鑽研,定不會拖大傢伙兒的後腿。”
  冉非澤笑笑,拍拍他的肩:“小兄弟,敢直言是好的,但在那些所謂江湖前輩們面前,就莫要這般說真話。”
  “啊?”季家文張大嘴。
  冉非澤教他:“你當說,鏟邪除惡,人人有責,身為江湖中人,豈能袖手旁觀?玲瓏陣兇險萬分,正是該我等小輩以身探險,為前輩們開路的時候。在下熟研兵器機關,是個闖關的好幫手,若得在下助力,定能事半功倍。”
  “啊?”季家文繼續張著嘴。
  “啊什麼啊,就得這般冠冕堂皇,再加點自我誇讚,又拍拍前輩們的馬屁,方可成事。這些你師門沒教嗎?”
  季家文搖頭。
  “真不是好師門。”冉非澤搖頭嘖嘖歎息,那模樣讓季家文頓悟了蕭其說的這位大俠很討人嫌是怎麼一回事了。結果這位大俠又接著說:“不過你師門也不用特意教,他們個個都是這副德性,身教已有,言傳就不必了,定是你悟性不夠,領略不到江湖精髓。”
  季家文忍不住撇了眉頭,實則他恨不得是撇開頭去,但這樣似是太過無禮。冉非澤看得他的表情,不覺呆了一呆,這跟蘇小培的表情竟是有些像,他頓時傷感起來,想著蘇小培也不知是生是死,也不知在哪兒受苦,他心裡一絞,相當難過。
  他歎了口氣,拍拍季家文的肩:“可惜我們眼下無緣。”感歎完了,走了。這小夥子真不錯,可惜他如今一心惦記著姑娘,沒心思搶別人家的徒弟,真是沒什麼緣。他決定先回蘇小培的屋子坐坐,安安靜靜的想會他的蘇姑娘。
  冉非澤的話讓季家文打個寒顫,想起大師兄囑咐的“莫被這位大俠這位廝蒙拐了,千萬小心”。季家文心裡警醒,也不知大師兄說的蒙拐是何意,看來他真是得小心些了。
  第四日,冉非澤終於等來了另一方的消息,他臨離武鎮之時悄悄託付賊幫替他查事,終於有了消息過來。
  “神算門日日緊閉大門,沒甚動靜。九鈴道人在別院裡打坐卜卦,未見離開。倒是報信的鴿子日日飛來飛去,我從武鎮過來,一路截了幾隻,真想弄兩隻來烤烤。”說話的是婁立冬,賊幫的新任掌門,江湖第一神偷。賊幫其實大名妙手門,但江湖人人都喚他們賊幫,妙手門這名字只有他們自己喚。
  “莫扯別的,結果。”冉非澤是少數能與這些偷偷摸_摸黑道小派混在一起的“正派人”
  “結果我截了八隻,一只沒烤,甚是可惜。我只看了看它們腳上的信筒。信裡有五封是在報七殺莊的消息,有已故方莊主的仇家消息,還有七殺莊裡眼下的狀況。一封說別的,想是受託付查的某個大戶的消息。另兩封是報查找蘇姑娘和程公子的,均是查無果。”婁立冬伸長了腿,道:“你說,會不會是他們正打算往別處栽贓?”
  “查無果?”冉非澤在意是這件事。“蘇姑娘和姓程的男子,你這頭可有查到什麼?”
  “沒有,說到這個可就絕了,我堂堂江湖第一情報門,居然也有查不到的。非但查不到,還一點痕跡都沒摸著,怪哉怪哉。”
  “容我提醒你,江湖排名第一的情報門是神算門。”
  “那又如何,沒看他們快垮臺了嗎?他們一倒,自然就是我家了。”婁立冬絲毫不掩飾自己落井下石幸災樂禍的心思,“再者說,憑什麼算命先生矇騙人就能比我們竊富濟貧的地位高呢?”
  冉非澤沒說話,他坐那想了半晌,向婁立冬確認:“你截的消息,是否會是被他們特意安排?”
  “那不會。”婁立冬道:“他們一直盯緊了你和玄青派,料不到中間橫插了我這一道。再者說,我不止截了他家的鴿子,我門下也各處探聽了,他們確是在查七殺莊,也在尋一位叫蘇小培女師爺和姓程的短髮公子。這些與鴿子腳上的密函內容是一致的。”
  冉非澤又沒說話,婁立冬忍不住問:“你如何看?”
  “九鈴道人定要我入玲瓏陣。”
  “為何?他道你曾捉了不少江湖大盜,又在衙門呆過,便當你是江湖裡的青天大老爺了?”
  “我本以為他是另有所圖,但他遲遲未有動作,我也一直疑慮,如今你這般確定了消息,我倒是非要去那玲瓏陣走一走了。”若拖延乾等換不到什麼,那就去那陣裡看一看,九鈴道人如此堅持,是何用意?
  第二天,冉非澤轉了一圈甯安城,又與秦捕頭商議了半日,然後言明要帶著季家文準備回武鎮。
  白玉郎興沖沖跑來:“冉叔,你們闖玲瓏陣,不需要一個官府捕快做公證嗎?”
  冉非澤給了他一個“你自己認為呢” 的表情,白玉郎又道:“那白家莊出面做個公證,也是不錯的吧?”嫌棄他公差的身份沒關係,他還有另一個。
  冉非澤又給了他一個“愛莫能助” 的表情,白玉郎又道:“冉叔,你也與那些江湖人說說,有命案,找官府,這般私了成何體統。”
  “好,我轉告。”
  白玉郎點點頭,還是很不服氣。玲瓏陣對他而言是傳說啊,就連這個季家文,什麼都不是的江湖新人也能去了,他堂堂白家莊六公子被拒實在是讓人痛心。
  “老六,我有一事相托。”冉非澤的正經神情讓白玉郎頓時也嚴肅起來,挺直了腰杆。
  “若是蘇姑娘回來了,她會找你。你莫讓她再住這屋了,找個安全乾淨的地方安置她,給我遞消息,我馬上便回。”
  白玉郎愣住,這個託付,實在是,該怎麼說呢?嗯,白玉郎也只有點點頭。希望回來的是人,不是鬼。他不怕惡匪悍盜,卻有些怕鬧鬼。
  “她的東西我都收拾好了,你莫教人亂動,待她回來,還要使的。”
  嗯,白玉郎繼續點頭。冉叔這般對古怪大姐,她若是泉下有知,也定能感動的。想起來,大姐這人還真是不錯的,雖然相貌醜了些,不知禮數了些,臉皮厚了些,性子也不討喜,但人還真是不錯的。她不在了,還真是教人掛心。白玉郎被冉非澤煽情兩把,忽覺眼眶熱了。待他悲情完了,回過神來,冉非澤和那個季家文已經出發了。
  冉非澤與季家文在路上沒有半刻拖延,一口氣趕回了武鎮。
  冉非澤直接去了神算門別院,求見九鈴道人。
  “道長執意讓我入陣,是何用意?就算是神器之手,又能如何?”與其亂猜,他還是決定直截了當地問了。
  九鈴道人冷冷看他,靜靜地道:“我卜卦從未出錯。原先入玲瓏陣的計畫並非那時,但之前我為自己蔔了一卦,殺身之禍,唯闖玲瓏陣能解。於是我從外城趕回,將闖陣的日子提前了半個月,也因為如此,我才得於證明七殺莊案發之時我無暇下手。若不是依卦象指引行_事,我怕是百口莫辯了。”
  冉非澤沒說話,心裡暗嘲九鈴道人這話說得好像他現在能辯清楚似的。
  九鈴道人又說:“如今雖是仍疑慮重重,但好歹也還有還我清白的機會。我為冉大俠又卜了一卦,上雲:身隨心動,險中求緣。”
  險中求緣?
  冉非澤心裡一動:“何意?”
  “我只知,入不入玲瓏陣由冉大俠自行決定。”九鈴道人只說這個,便又不說了。
  冉非澤心裡罵了八百字髒話。這老頭當真是招人嫌。
  可是奇緣,奇緣,他的奇緣就是蘇姑娘,險中求緣,是什麼意思?這老頭在唬他?
  “道長既是神卦,也定能蔔出真凶何人,破了寄案。”
  對於冉非澤明顯的譏諷,九鈴道人不急不惱,只是仍舊冷冰冰地道:“這世間之事,又豈是卜卦便能好?若有奇運,得老天指點一二便是福氣,切莫貪心。”
  “那我要尋人之事,老天是否也能幫忙,指點一二?”
  “我為那程公子卜過。”
  “說的什麼?”
  “捨身捨命,方能如願。”
  冉非澤眉頭皺得死緊:“這是何意?”那程江翌幹的什麼壞事,還得捨身捨命?
  九鈴道人搖頭:“天意艱深,我亦不能解。”
  “那蘇姑娘呢?”
  九鈴道人臉色沉了下來,靜了一會,沉聲道:“如若冉大俠找到了那位姑娘,請讓我見上一見,我也想瞧瞧,究竟何人非但蔔不出字來,還能讓我的卦盤裂掉的。”
  冉非澤一呆:“卦盤裂了?”
  九鈴道人沉默。
  “那她是生是死?”
  “我說了,蔔不出字來,卦盤裂開。是生是死,我並不知曉。”
  冉非澤心沉到穀底。
  過了好一會,九鈴道人問:“冉大俠,這玲瓏陣,你去是不去?”
  冉非澤抬眼,回了一個字:“去!”
  蘇小培的工作還算順利,雖然也在做其他兩位元企業家的採訪內容和心理分析資料,但她做的最多還是程江翌的內容。前幾天月老2238號來找過她一次,通知她塑形在進展之中,但因為系統裡有很多工作不時穿_插,所以他暫時說不好具體什麼時候她會再穿過去,只是提前招呼聲,讓她做好心理準備。
  這說了跟沒說一樣,蘇小培除了答應一聲說“知道了”,不知還能說什麼。結果月老2238號又告訴她:“你穿過去之後,穿的衣服就是你在這邊那一刻穿的,系統只能為你投影重造遮體48小時,所以你到了那邊,記得先找衣服換,不然48小時後你就得裸_著了。”
  蘇小培的臉要綠了,什麼,這破系統還有這麼嚴重的BUG?認真想想,上次她那心愛的維尼熊睡衣,好象真是在那邊的包袱裡找不著了,她後來把這事忘了。
  “而且你穿越到達的地方,一定離程江翌或是能幫你找到程江翌的人不遠,你很快就會有人相助,所以不用擔心,餓不著凍不著的。”這月老居然還振振有詞。
  “我之前就是穿在深山老林裡。”蘇小培真生氣。
  “可是不是遇著好心人幫你了嗎?沒問題的,你放心。”
  “你究竟哪裡來的信心?”
  “月老是不會害人的。”
  “無知也是會致命的。”
  “你有紅線護體。”
  “我還金剛不壞之身呢。”
  “勉強該說不死之身,就是時間上有耽誤而已。”
  “我這會揍死你是不是就不用穿了?”蘇小培真想拿蒼蠅拍給這2238號來一下。
  可惜答案是否定的。首先,她揍不死他,其次,他沒了她還是會穿,紅線系統已經運轉,除非紅線斷掉,不然一切無法改變。
  蘇小培氣鼓鼓的,不得不做了安排。晚上睡覺的時候,還是穿著古裝睡衣睡吧。本來還想穿著布鞋睡,但實在是束縛著睡不著,半夜起來脫了才能睡過去了。一連幾天,什麼事都沒發生,她懶著懶著,也就把這個忽略了。
第56章

  等待是一種奇怪的情緒。雖然有些事你並不盼著它發生,但是如果知道它一定會發生,就陷入了等待的窘境,如果它該發生卻遲遲不發生,那你的心情就會變得焦躁。蘇小培想她現在就是這樣。程江翌她研究得差不多,可月老說快穿了快穿了卻一直不見動靜,這讓蘇小培心情很不好。
  她發現她很掛念冉非澤,她想著快點回去,要辦什麼事就趕緊辦,別拖拖拉拉地不痛快。
  這天蘇小培正上班,對著程小翌的資料開小差想著冉非澤,想起他一本正經自誇臭屁又悶騷的表情,正忍不住笑,她的手機響了。
  她接起來。
  “小培,是我。”
  “師兄。”
  “我手上有個病人,偏執型妄想症,他犯了三起連環殺人案,被警方逮捕後我就一直在跟進他的情況。”
  “嗯。”蘇小培認真聽,若不是很有意思的事,師兄不會為了常見的連環殺人精神病患者給她打電話。
  “我花了很長時的間才獲得他的信任,最近他終於鬆口與我講了他犯案的想法和需求,還有,他告訴我,當初他開始犯案,是有人教導的。”
  “嗯。”蘇小培在電話這頭點頭,這類情況也不少。
  “他的那個導師,給他做過心理輔導,用一些案例對他進行引導和刺激,其中一件,是殺死女警挑釁警方的連環案。”
  蘇小培整個愣住,再“嗯”不出來了,她的腦袋嗡嗡響,過了好半天,終於能開口喚:“師兄......”
  “是的,小培,我覺得與你爸爸的案子也許有關,你要過來看看嗎?”
  蘇小培去了。
  隔著玻璃,她看到了那個犯下了連環命案的偏執妄想症患者呂通。
  師兄蔣東帶她回到辦公室,遞給她一個資料夾:“這是記錄,我已經交了一份給警方。他說的案例跟你爸爸遇害的那個女警被殺案非常相似,只是有些細節他說不清楚。另外,他所知道的那個導師名字和身份,警方查了,沒這個人。”
  “假名假身份?”
  “對。他說那人叫施寧,是個大學教授。他們是在一家咖啡店裡遇上的。那時候他是咖啡店店員,你也知道,他有心理問題,所以並不合群,幹不了多久就被解雇了。而那個施寧是店裡常客,據說施寧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天賦’,能理解他,為他抱不平,願意傾聽他的傾訴,他們成了朋友。”
  蘇小培翻著資料:“然後他就教導他怎麼運用他的‘天賦’?”
  “是的。那個施甯,很擅于控制人心。”
  “他們如何聯絡?”
  “他說了一個電話號碼,但是是空號。這人是三年前被捕的,他說他入獄後施甯從來沒有找過他,他們就此失去聯繫。”
  “照片呢?”
  “沒有。”
  “人像描述?”
  “警方在安排了。但我覺得也許作用不大。他被捕後病情曾一度惡化,現在雖然好了許多,但他說出來的那個長相,我們並不能肯定是真的還是他的幻覺。”
  “女警的案子怎麼說?施寧怎麼教他的?”
  “權威是需要挑戰的。”
  蘇小培點頭:“對於呂通這樣的人來說,自覺懷才不遇,一直受到權威欺壓,很容易受到撩^撥。”
  “對。而且那案子裡,選擇女性下手更有刺激感和更能滿足征服欲,權威、女人、樂趣。看著女性恐懼、掙扎、死亡,而權威們束手無策,害怕不安,那種惱怒又無可奈何讓罪犯覺得建立了威嚴,這讓他們感到很興奮。”
  “施寧自己動的手?”
  “不一定。”蔣東道:“他只教導呂通要怎麼做,說了許多案例,指導他如何像這些例子一樣獲得心靈上的滿足,但並沒有說那些案子是誰動手。”
  “那那些案例是否查過,有什麼線索?”
  “警方在查。但那個施寧講授的課程案例裡並沒有細說具體的人名地名時間,只有手段、過程和結果。所以從呂通那,我們得到的有效資訊有限。”
  “這個施甯......”蘇小培想說他很可怕。
  蔣東點頭:“教授對這案例很有興趣,這還是我們第一次遇到活的犯罪導師。狠毒、縝密,而且冷靜。”
  “死變^態。”蘇小培咬牙。
  蔣東拍拍她的頭:“別告訴阿姨我找你說這事,我可不想她老人家請我去喝茶。”為了不讓蘇小培做這行,李菲可是鬧遍了蘇小培的老師、同學和同事,當時弄得蘇小培相當丟臉和生氣。
  蘇小培把資料收進包裡:“那我請你喝茶。”
  “喝十頓茶我也不能讓你直接跟呂通談,給你資料已經是違反規定,你小心處理,別捅簍子,若有什麼想法或是發現及時告訴我,我跟教授會與警方好好跟進這事的。你放心,我這邊有任何消息也一定告訴你。”
  蘇小培謝過了,蔣東因為還有工作要做,婉拒了與蘇小培一起吃飯的邀請。蘇小培也沒客氣,她其實也迫不及待想看看這檔,於是回家泡了碗泡面,研究了一整晚。
  這是第一次,在這麼多年之後,她與這案子真^相的距離這麼近。
  這夜蘇小培睡夢中,似乎腦子裡還在轉著這件事。
  冉非澤決定要去玲瓏陣,他開始認真做準備。
  蕭其受邀而來,進了屋看到冉非澤的桌上攤著一張地圖,而他正認真看著。
  “何事?”蕭其問。為了玲瓏陣,他們玄青派也在積極準備,很忙的。
  冉非澤把地圖遞了過來:“這是我讓九鈴道人畫的,他闖玲瓏陣的路線和遇到機關的關卡以及所耗費的時間。”
  “他居然給你這個?”江湖不成文的規矩,沒人這般說但人人這般做——玲瓏陣需自己闖,不得投機取巧畫秘笈地圖。所以每一個闖陣成功出關的人,都只會說說要點,有些防著別人比自己闖關快,連要點都不說,只吹噓自己如何厲害。若是有人求秘笈求圖,會遭鄙視恥笑。
  蕭其接了地圖,忍著沒看,又道:“就算他畫了圖也不做准,眾所周知玲瓏陣時時變化,每次進去都不一般。”
  “但主陣是一樣的,一路上的大陣還在那,變化只有十種,再加上後人加藏機關,也出不了大陣的範圍,阻礙不同,但線路差不多。莫管周圍的小陣如何,九鈴道人想快速闖關,必得闖大陣。旁邊那些小陣大多是逗樂子的,耗精力與時日,若想有些趣味倒也是不錯。我看了他寫的,他確是沒碰小陣,直走的大陣,每一段耗的時候他都寫上了。”
  “你怎知?”
  “除非這五年裡有奇才降世,改了主陣,不然那裡頭的門道差不多都曉得的。”
  “為何?”
  “我走過啊。”
  “你走過許多次?”
  “對。”
  “為何?”這陣當真這般有趣?
  “我當年琢磨好了陣法,寫闖陣秘笈賣錢。”
  蕭其怔:“你幹過何事?”
  “畫圖寫破陣之法賣錢。”冉非澤很坦然。
  蕭其吃驚瞪他,這無恥之徒。他還真不怕全江湖看輕恥笑於他。
  “有人買?”
  “當然了。還不少名門正派的。”冉非澤一副你真沒見識的表情,蕭其當真氣結。他半點風聲都沒聽到過,居然有這等骯髒事。
  “不過之後陣裡有新機關,我懶得再跑了,便不再畫了。”
  蕭其忍不住斜眼:“那些個新機關,我怎麼聽得說有不少是你弄的。”
  “是啊,不增加些難度,如何能掙錢銀?只是我後來要忙別的,便沒折騰了。”  蕭其無語了。一心向錢的傢伙,如今卻窮成這樣,必是他斂財手段太過,老天都容他不得。
  “你們找我領路闖陣,當真是有慧眼的。”
  “我們沒找你,是九鈴道人找的。”
  “承認他比你們有慧眼,我又頗有些於心不忍。”
  蕭其真想給他一拳啊,為什麼有人能無恥無聊又貧嘴得招人煩到這地步呢。“你究竟想說何事?”
  冉非澤朝蕭其手上的地圖努努嘴:“總要驗證一下九鈴道人的路線有無問題,這圖便交給你們了。屆時入陣後我們分兩路,一路查找有無中途出陣的路子,另一路驗九鈴道人的過陣路線和花費的時候。”
  蕭其想想,倒也有理。
  三日後,冉非澤一行十五人踩著晨光,踏入了玲瓏陣。
  玲瓏陣的入口是一條長長窄窄地鐵索橋,橋面只容一人通過,而橋下是萬丈深淵,走過了橋,便入了緊挨著平洲山的一座小山,這山因玲瓏陣而得名——玲瓏山。
  踏入玲瓏山開始,便是入了玲瓏陣,要打起十二分小心,面對不知何時會出現的機關陣法。
  闖關的十五人,人人都背了個大包袱,帶足了飲水乾糧和替換的衣物,還有常用的傷藥解毒丸等等,當然還有他們各自的兵器。
  按九鈴道人入陣後第三日葫蘆鎮七殺莊發生命案的時間推算,九鈴道人該是在陣中一兩日後出的陣。這玲瓏陣的地形是入陣後只得一條道往山上走,越走越高,要出陣就不能走主陣的路線,而是得拐向山緣小陣。再從小陣找出口下山,但山緣全是懸崖,冉非澤在心裡掂量過一遍,覺得很難找到僻路安穩偷偷潛出山。
  環江路上,月老2238號坐在路邊花圃邊上,看著十字路口。
  一個滿臉淚痕的年輕姑娘一邊哭一邊悶頭往街對面沖,月老看著著急,剛要叫住她,一輛轎車疾馳而來,差點撞上。那姑娘“啊” 的一聲尖叫,倒在地上。
  轎車急刹車將將在那姑娘面前停住了,司機是個年輕男子,見狀勃然大怒,甩了車門沖下來大聲罵:“你不要命了!沒看到人行道紅燈嗎?”
  姑娘放聲大哭,那男子被她哭得一愣:“喂,我可是沒撞到啊,你可別裝模作樣。”
  那姑娘不理他,爬起來要走,卻是扭了腳。她痛得吸氣,卻是不理,一瘸一拐地拖著步子走。
  “喂......”那男子猶豫了一下,拉著她問傷情。兩個人說了幾句,拉扯了幾下,最後男的把女的拖上車,要送她去醫院。
  月老目睹過程,掏出他那智慧掌上型電腦似的工作日志,記上了一筆:邂逅完成。
  一邊記一邊歎氣:“這Case真是太沒意思了,這是邂逅啊還是車禍啊,你們以為你們在演言情劇呢?又老套又狗血,小說八百年前都不寫這橋段了好不好。還半夜三更的,差一點就鬧人命了,這樣要是又出意外,我會很麻煩......”正自己跟自己嘮叨,日誌本忽然“嘀嘀嘀”地發出提示音。
  月老調出日誌一看,跳了起來:“哎呀,蘇小培......”
  塑形已經完成,傳送要開始了。
  怎麼這麼突然,之前拖拖拉拉沒進度,現在一下又完成了?
  月老一看時間,半夜兩點多了,這時候去敲門通知她會被打吧?而且,他低頭一看,日誌顯示,輸送條已經開始動轉。
  “真不是我不提前通知你啊,現實殘酷,我也是措手不及。蘇小培,你肯定已經習慣了,多保重啊。”
  蘇小培有意識的時候,發現自己又是趴在大樹枝上。
  只不過這次不是夜裡,是白天,確切地說,是清晨。從她抬頭的這個視角看去,初晨的太陽剛跳出地平線沒多久,清澈的金光,明亮動人。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漂亮的日出,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然後她的注意力從美景轉回現實,這次她趴的樹枝比上回粗^壯,樹也更高,非常高,高得她這沒恐高症的人往下看時都覺得有些暈。好在周圍的枝椏比較繁茂,她得以借力坐了起來,小心翼翼挪到樹杆邊,靠著坐。
  坐穩了,第一件便是在心裡痛駡月老2238號和他的紅線系統八萬字,他們是有深山老林偏執症還是怎地,這麼愛森林當什麼月老啊,去當護林人嘛。
  她左右看看,這樹奇高,她視野開闊,除了看到鬱鬱蔥蔥的許多的樹頂,還能瞄見林中偶露一角的山徑。四周安靜,除了鳥叫蟲鳴,再無其它動靜,而她扶穩樹杆才敢低頭細看,下麵枝葉有些擋了視線,但目光所及,並無人煙。
  再送月老2238號和他的紅線系統五萬字,還說什麼她與程江翌紅線綁得緊,她過來一定會在他周圍,遇不到他也會遇到別的貴人。可她現在看不到什麼人,估計蟲鳥野獸倒是不少的。
  蘇小培坐了一會,有些慌了,她扯開嗓門大聲喊:“有人嗎?有沒有人啊?救命!”
  她的聲音飄得老遠,她還聽到了回聲,可是等了又等,周圍並沒有人的聲回應,甚至不是人的聲音也沒有應她一聲的。蘇小培又喊了幾聲,還是沒人。
  她現在也沒心思在心裡偷偷罵人了,她得琢磨眼下這處境該怎麼辦?蘇小培試著彎了身子往下看,下面這一層的枝椏還是挺密,她伸手搭了一根枝子,伸腳小心踩住一根,試著往下爬。
  很驚險地爬下一層,枝椏被她的體重壓得晃了晃,枝葉沙沙聲作響,蘇小培嚇得緊緊抱住樹枝放聲大叫。好不容易穩住了,她喘口氣,試著再下一層,這一層踩到的樹枝比較粗,較結實,她定了定神,卻一時找不到下一層好落腳的枝子。換了個方向,再往下看,頓時心涼了半截。
  再往下幾層之後,就沒有橫出來的樹枝了,筆直的樹杆,一通到底。除非她有神功,能夠抱住這她伸臂都圈不住半粗樹杆安全滑到底,否則靠自己之力下樹這件事真的就不用想。
  蘇小培考慮了一會,還是努力爬下了幾層,這樣看樹下能清楚一些,若真有路人路過,她呼救讓人發現她也比較方便。
  這會日頭已經起來了,蘇小培爬了這半天,沾了一身汗。她看看自己,幸好晚上睡覺是穿著古代樣式的寬鬆衣服,胸前還有加了一層當內衣部分,這樣雖然看上去還有些不倫不類,可怎麼也比維尼小熊睡衣安全。不過可惜她沒有鞋,也沒有穿襪子,實在是這些東西縛著腳沒法睡,偷了懶就不行了。她歎氣,還以為月老2238號在真正穿越前還會正式通知她一次,看來她對他抱著任何希望和信心都是錯誤的。
  蘇小培認真四下打量了幾圈,還是沒有發現什麼她會被獲救的可能性,她放聲大喊“救命”,喊了許多聲,沒人應,也沒有看到周圍有任何動靜。蘇小培覺得很熱,嗓子發幹,渴了,她咽了咽唾沫,克服這種不適感,但很快她還覺得餓了。
  蘇小培靠在樹杆上,有些自嘲地想這回不會這麼巧又有個好心壯士救了個落難女子跑到她的樹下烤火吧?其實用不著落難女子,好心壯士隨便路過一個也行。等半天半個人影都沒有。太陽已經升到正中了,幸好還有樹蔭替她遮著,不會曬成^人幹。蘇小培忽又想,她不會最後就困在這樹上餓死,然後死回現代去,接著再穿回來,繼續在這樹上餓死,再死回現代去,接著再穿回來......
  如果這樣,她一定要把那個2238號......還沒想到她能把2238號怎麼樣,她忽然看到了令她精神一振的東西。
  漢子!
  一隊漢子!
  雖然隔得老遠,但她看得清楚,確實是讓人熱淚盈眶的漢子們。而且其中一人的身影,頗像那位助人為樂的熱心腸壯士冉非澤先生。
  “壯士!!!”蘇小培激動地大叫,差點沒摔下樹去一命嗚呼。
  肯定是他!一定是他!那高大的身影,挺拔的姿態,走路的樣子,就算看不清楚臉,她也認得,絕對是他!
  “壯士!!!”蘇小培拼盡全力大聲尖叫。
  可是冉非澤似乎沒聽到,他們那一隊人走在山徑上,被樹枝葉擋著,一會看得到,一會看不到。瞧那地勢,與她似乎還不在一個平面上。蘇小培一邊放聲大叫一邊眼睜睜看著冉非澤頭也不回的沒了蹤影。
  她差點沒哭了。
  “阿澤!”救命啊,我又困在樹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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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冉非澤一行人入玲瓏陣已經四天了。
  一過鐵索橋,他們就兵分兩路。由神器門柳顏香、玄青派排行第六的弟子董勝,與七殺莊的兩名弟子共四人,按九鈴道人的路線圖走遭。由其餘的十一人,則是棄主陣不過,專挑山緣小陣僻路,探探有沒有中途離開玲瓏山的可能。
  因為闖陣麻煩,探路不易,所以冉非澤他們的進展不大。四天的時間,也並沒有行進太遠。玲瓏山壁奇險,越是往崖邊走機關越是毒辣,而且因為鮮少人走,許多機關未被觸過,佈置的暗器滿載,頗頗發難。偶有發現白骨,也不知是哪位入陣後再無蹤跡的江湖人。
  如今是第四日,眾人行了半日,彎彎繞繞好幾圈,過了幾道關卡,但都沒有收穫。冉非澤一邊走一邊道再行一日,若是再無發現,便可回頭。按時間推算,九鈴道人入陣後最遲第二日便得出陣,如今他們所行距離該是過了範圍。冉非澤這話立時遭到了七殺莊方平和付言的強烈反對。他們認為九鈴道人既是有備而來,腳程必是比他們這般搜查快得多。他該是早探好了路,才能這般有恃無恐,以為行蹤必能得以掩飾。
  冉非澤倒也不與他們辯,只道了句:“方大俠、付大俠洞悉內情,那便請帶路吧。”
  一句話把那二人的嘴立時堵上了。
  翠山派掌門曹賀東在隊伍中是資格最老的,他帶了一名弟子入陣,可是昨日過一道機關時,他的弟子受了傷,十一人裡,只他弟子受傷,他的臉色一直黑到現在。如今聽得兩邊意見不和,頓時借機發了脾氣:“這才來了幾日,便百般找理由藉口推託了,若是這般容易便能找到,那九鈴道人豈不是沒腦子?”
  冉非澤沒應話,他跳過兩段樹樁,往那灌木叢裡一陣翻找,摸到一處,用力一拉,地下忽地拉起一張網來,網子被拉到樹頂,樹上也不知哪藏的機關,忽地噴出烏黑烏黑的泥墨,又髒又臭。
  大家看著,臉都綠了,幸好只顧看鬥嘴,沒走太快。蕭其倒是心裡有數,這幾天下來,看到這種噁心又沒什麼殺傷力的陷阱,十有八九就是冉非澤這廝當年幹的。
  冉非澤在前頭一路走一路拉,這兜網陷阱竟然延了頗長一段路,十多個之多。蕭其忍不住道:“這設陷阱的人是有多無趣?”
  冉非澤應道:“他當時是閑了些。”說得大傢伙兒不知能應什麼好,皆是不語。
  冉非澤擺擺手:“再走一段便是崖邊了,你們誰人要去探路便去吧。我這人幹點啥都討不得好,受人懷疑,還是守著後方,等你們消息。”他說的是大實話,確實他探路若回來說此路不通,肯定是有人懷疑,要重新再走遍。只是事實是事實,他這般口氣說出來,就更討不得好了。好幾人狠狠剮他一眼。
  之後,神器門陳孝山、羅衣門丁明、鐵袖山莊魏杉一起去崖邊探路去了,付言都跟了過去,臨行時給方平行了個眼色,讓他留意冉非澤的動靜,方平點了點頭,表示明白。冉非澤假裝看不到他們眼色,他尋了個乾淨地方,盤腿坐下。其他人按慣例圍了半個圈,小心戒備著周圍。
  冉非澤懶洋洋正打算拿出_水囊喝點水,忽然豎起了耳朵:“你們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方平頓時臉色古怪:“鈴音嗎?”
  冉非澤掃他一眼,抬手阻止他說話,仔細側耳傾聽。大家被他弄得也緊張起來,全都在仔細聽。
  “似有人在說話?”
  “很遠?”
  季家文完全聽不到,小聲問:“說的什麼?”
  曹賀東道:“不是說話,是在叫嚷,只是聲音飄忽了,似從很遠之處傳來。”
  曹賀東的弟子郭恩撫了撫後頸,汗毛都豎了起來:“不會是這山裡有鬼吧?”
  冉非澤猛地跳了起來,拔腿偏往山上跑。
  “你欲往何處?”蕭其吃了一驚。
  “就是做甚?”其他人也相當驚訝。只猶豫了半刻,日月山莊羅華、方平、蕭其和曹賀東都追了上去,只留下季家文和郭恩留守原地。
  冉非澤一路狂奔,卻再沒聽到聲音。他的心跳得很快,他有些懷疑自己有了幻覺,因為他覺得那飄忽聽不清的聲音喚的是“壯士”,或者,“阿澤”?
  他也不知道他是怎麼了,明明聽不清,但他就是覺得像這兩個字。
  他忽然想起九鈴道人說的“險中求緣”,忽然想起第一次遇到蘇小培是在詭異的老林樹上。這些似乎沒有聯繫,這種事應該絕不可能,但他就是忽然這樣想了。他停下來,仔細聽,希望能再聽見什麼。可是什麼聲音都沒有了?除了林中那些細碎的枝葉和蟲鳥聲響,什麼聲音都沒有了
  蕭其他們趕了上來,大聲問:“這是怎麼了?”
  冉非澤沒答,只往上再奔了一段,大家一頭霧水,又跟他著跑。最後冉非澤忽然跳上了一棵超高大的樹,立在樹頂上四下張望。
  眾人也紛紛跟他著跳上樹,立在樹上往下看,看了好幾圈,什麼動靜都沒有。
  曹賀東忍不住斥道:“冉非澤,你莫要故弄玄虛。”後頭的話還沒說,忽然又聽到了飄忽的聲音,這一次,聽得有些清楚了。
  是個女聲,喊的是“惡蛇”還是什麼?
  蕭其皺了眉頭,看向冉非澤,問:“阿澤?”
  冉非澤猛地一振雙臂,足下一點,似鷹一般的飛沖出去,直沖到另一棵大樹樹頂,再一躍,又沖到另一棵樹頂。眾人暗罵一聲,不得已跟著他一路跑,方平和羅華輕功差些,跟得頗有些吃力,曹賀東和蕭其一路緊隨,沒多會,他們又聽到了呼喊聲,這次叫的是:“壯士,救命!”
  蕭其一指方向:“似在那邊。”
  不待他說,冉非澤已然調轉方向。大家奔了一會,轉來轉去,那聲音一會清楚,一會飄忽,斷斷續續,又有些沙啞。曹賀東大聲示警:“這山中奇陣,一環扣一環,大家多加小心。”整座山便是一個大陣,如今他們躍在樹頂,卻也受陣形影響,似繞進了彎路。這聲音來得古怪,不得不令人生疑。
  冉非澤理也不理,應也不應,他腦子裡只餘下一個聲音,那是蘇小培在喚他,他定是沒聽錯。她喊阿澤,她喊救命。那聲音疲憊、緊張,又有些啞了,教人心疼。
  冉非澤一馬當先,一開始被陣法擾了步子,而後發現了規律,忙換玄步三五九之法破陣,找了破綻,沖了出去。而後他聽了非常清晰的呼喊:“阿澤!”
  他抬頭看,朝著聲音的方向,看到了那個心心念念又熟悉的身影。
  她坐在一棵非常高的樹上,竟比他立的樹頂還要高出一倍。他來不及想她是怎麼上去的,他也來不及想她怎麼會出現在玲瓏陣裡,他滿腦子只知道她在這,活著,就在他的眼前。
 
  她正看著他的方向。她看著他,正如他也看到了她。
  蘇小培的位置高,在冉非澤在樹頂上跳來跳去的時候,她就看到了。樹頂鬱鬱蔥蔥,綠色濃密,有高有低,冉非澤在其中蹦跳,讓她一會看得到,一會看不到,就仿佛跳出了綠海,又沉了下去。蘇小培腦子裡蹦出一句話:鯉魚跳龍門,壯士跳樹海。
  這種時候冒出這麼沒深度沒內涵又沒有實際意義的話真的是太不應該了,但她看到冉非澤向她奔來,雖然他好象拐錯了幾次方向,雖然他一直沒有看到她,但她知道,他聽到了,他來了,為她而來,所以她心情一下輕鬆了,人一放鬆,會想些亂七八糟的也實屬正常。
  “壯士!”她眼眶發熱,拼命大叫,生怕距離太遠他聽不到,她沖他揮了揮手,向他微笑。
  “姑娘!”他明明嘴沒張多大,聲音卻是穩穩地傳來,好像就在她耳邊,他說:“莫慌,我來了。”
  蘇小培說不話來了,只咬緊唇拼命點頭。就是的,壯士在就放心了。
  冉非澤仔細看了一圈蘇小培所在的地方,一圈密林圍著那棵奇高的樹,左右前後都太規則了些。雖看不出什麼門道,但他心裡警覺,林子長得這樣,似不太妥當。他跳了下去,朝那方向奔了一段,奔近了再看,那處卻似乎又是另一個模樣。
  蘇小培看著冉非澤朝她走近,然後隔著一段距離停了下來。她看著他四下打量琢磨,明白了過來,忍不住沖他喊:“你當心啊。”
  冉非澤聽了,沖她一笑。
  這時曹賀東、蕭其等人也破了陣趕了過來,看見樹上有一女子,穿著中衣光著腳,短短的頭髮,模樣古怪,皆是大吃一驚。曹賀東大聲問:“這是何人?”
  冉非澤答:“蘇小培蘇姑娘。”語氣相當鄭重其事,儼然這是個大人物的感覺。 
  曹賀東覺得自己又被冉非澤嘲諷了,雖然問題是他問的,可冉非澤的語氣就是讓他很不痛快。
  “你好。”偏偏樹上那個古怪女子還接話茬,這招呼打得,曹賀東臉色一沉。
  蘇小培看看曹賀東,沖冉非澤聳聳肩,表示她有講禮數,不過這人不好打交道。冉非澤沖她笑笑,表示認同。兩個人一起笑。
  笑什麼笑?旁邊眾人一起給冉非澤臉色看。
  冉非澤擺擺手:“莫走近,這是個陣。”若不是因為聲音引得他跳了上樹尋路,還真看不到這裡的玄機了。
  眾人聽了,也顧不得研究蘇小培,趕緊也四下探究起來,可看了一圈,沒什麼特別發現。
  蘇小培不看別人,只盯著冉非澤,冉非澤走了一圈,似感應到她的目光,抬頭又沖她一笑:“莫著急。”
  “你也是。”她回他。
  兩人互相鼓勵地笑笑。
  蕭其這會不用問也知道這姑娘是誰人了。他忍不住瞪冉非澤一眼,用得上這麼膩歪嗎?冉非澤回他一瞪,覺得被打擾了,不高興。
  幾個人看了一圈沒看出什麼來,冉非澤試探著往裡走了幾步,蘇小培看著他,有些緊張。
  那幾步沒引發任何狀況,冉非澤再踏一步,忽聽身後一陣驚呼,一陣破空之聲襲來,冉非澤一抖肩,身邊黑色長長刀匣一個旋輪,架擋開了身後的暗器。他退二步,退回安全的地方,轉身一看,外圈地上翻起了巨大的尖刺夾板,曹賀東、蕭其等人均大喝躲閃,而四周幾棵樹竟是從四面八方射_出三角的尖刺暗器,橫掃周圍。所有襲擊一瞬完成,四周很快又安靜下來。
  冉非澤急忙抬頭看樹上,蘇小培瞪圓了眼睛一臉驚慌,正用手緊捂著嘴,似怕驚叫擾亂了他們。見他抬頭看,忙鬆開手對他喊:“我沒事。”
  他點點頭,道:“我會小心。”而她也正說:“你要小心。”
  兩個人異口同聲,目光一碰,互相點了點頭。
  方平被暗器傷了肩,羅華正給他療傷施藥。曹賀東胳膊也被劃了口子,怒氣衝衝,沖蘇小培喝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這種情緒對解眼下的難關可沒有任何好處。蘇小培正著臉色道:“莫慌,沉住氣!”
  曹賀東這般大聲沖蘇上培嚷,冉非澤很不高興,沒看他家姑娘正被困樹上嗎?她要是知道是怎麼回事肯定已經告訴他了,她什麼都不知道,這廝瞎嚷嚷什麼?他皺緊眉回了一句:“莫慌,沉住氣!”
  這話與蘇小培的應話一起出來,默契得真是令人髮指。不,蕭其及時糾正自己的想法,當說讓人側目好了。象他就是沒忍住看了他們兩人一眼。曹賀東臉色一黑,被這一男一女噎得說不出話來。要再說什麼,是得被他們當成他著慌他沉不住氣?
  曹賀東扭頭至一旁坐下,給自己胳膊上藥,冷眼看著冉非澤能怎樣。
  冉非澤不能怎樣,他想不到什麼辦法,若是以往,他倒是可以四下擊位探路,闖一闖試試,可剛才那一下把他嚇著了,蘇小培可還在陣中,他若妄動,會不會觸了什麼機關把她傷著?
  他又走了一圈,抬頭問蘇小培:“你可有什麼發現?”
  蘇小培搖頭:“沒看到任何人,周圍也沒有任何動靜。”
  他又問:“你何時在這的?”
  “我睜眼的時候,看到太陽升起。”
  那就是至少有半日了。
  “姑娘如何上去的?”蕭其終於忍不住問。
  “我有意識的時候,就在這樹上了,不知怎麼上來的。”蘇小培鎮定地答,她說的是實話。
  “姑娘是被何人所劫?可知道他的身份模樣?”蕭其覺得摸出幕後人是關鍵,若真是神算門動的手腳,那把這姑娘放在此處,定是有所圖的。
  “不知道,我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曹賀東跳了起來,分明不信。
  “你餓嗎?”這是冉非澤問的。她被困了這許久,當真是讓人心疼的。
  “還好。”緊張得感覺不到餓。
  “渴嗎?”
  蘇小培點點頭,渴的感覺倒是很明顯的。
  冉非澤想了想,解了自己的水囊:“你坐好扶穩了,我把水囊扔你懷裡,你先喝著,莫著急,我定會想辦法救你下來。”
  蘇小培點頭,坐穩了,冉非澤把水囊扔了上去,那水囊還未近蘇小培的身,忽然兩邊大樹刷地一下射_出兩排利箭,其中兩支噗噗射中水囊,蘇小培坐著的那棵樹忽然動了起來,蘇小培嚇得尖叫,竟被震了下去。
  慌亂之中她伸手亂舞,抱住了斜前方的另一根枝椏。
  冉非澤一驚,正待不顧一切飛身上前,那棵樹後林子刷刷地密集射_出暗箭,朝著眾人面目直射過來。
第58章

  這一下出乎大家意料,任誰也料想不到扔個水囊能招出這麼大一個機關出來。
  暗箭又集又密,來得飛快。眾人紛紛躍起滾開,手中兵器翻飛阻擋。但這暗箭委實又快又多,防不勝防,只聽得幾聲悶吭,方平、羅華、曹賀東均是中箭,蕭其大-腿也被箭擦傷,大家狼狽躲閃,退著掩到了樹後,方能喘息。
  冉非澤本就勢待躍,暗箭襲來之際,他已來不及退,只得就勢發力,直沖上天,這一躍拼了全力,躍得奇高,竟快與蘇小培齊平。暗箭密集地在他腳下嗖嗖而過,他趁著空檔快速看了一眼蘇小培,她緊緊抱著枝椏,雙腳懸空,箭陣從她腳底沖過,未有傷她。
  “小心!”她還沖著他大叫。
  冉非澤無暇應她,他上沖之勢已盡,傾刻間要複往下落,半空之中,無處著力,底下的箭陣仍在嗖嗖地射著。冉非澤一甩肩,背後劍匣轉自身前,他用力一拍,劍匣展開,刷刷幾聲,已並成盾一般的四方模樣。冉非澤向下墜去,他以盾護在身前,就聽得噗噗噗一連串的聲響,十多支短箭打在了匣盾之上,冉非澤落了地,就勢一滾,躲在棵樹後,沒一會,箭陣停了,四下安靜下來。
  冉非澤忙站起來看向蘇小培,她仍吊在上面,見他起身忙大聲叫:“我沒事,還能撐住,你要小心。”
  “我也無事。”冉非澤大聲應她。
  蕭其等人也狼狽地樹後出來,身上又是血又是泥,臉色都不好看。人人掛彩,這兩人平安得頗是不公平。大家四下裡看了看,沒看到什麼異常,曹賀東警告冉非澤:“這陣古怪,你莫再妄動。”
  冉非澤沒理他,他正盯著蘇小培看,她的體力他知道,她這般吊著,根本撐不得多久。蘇小培當然也有自知,此時陣停了,樹似乎也沒亂動,她趕緊低頭找落腳處。身下沒有枝椏可踩,單憑臂力她也爬不上去,視線所及看不到什麼,她只好伸腳往樹杆上踩。
  冉非澤看得心提到嗓子眼,旁邊幾人齊聲喝他:“莫妄動。”
  冉非澤飛快橫他們一眼,哪隻眼看到他妄動了,他也是很謹慎的。他盯著蘇小培,沖她喊:“再往上些,有個樹結。”
  蘇小培看不到,只得咬著牙伸腳往上探,那笨拙的樣子惹得眾人直冒冷汗,一起喝她:“後面一些,不對,往前,再高一點,再高一點。”
  七嘴八舌,蘇小培有些聽不清。冉非澤轉頭一瞪他們:“血多是不是?療你們的傷去!”
  這時蘇小培總算踩到了樹結,松了一口氣。腳下能使力了,胳膊這塊便輕鬆許多,她也可以扭頭看看其它地方,想找個可以坐靠的地方。
  方平傷得頗重,羅華也有兩處傷,曹賀東和蕭其傷得輕些,此時大家一邊互相幫忙著療傷,一邊小心戒備著周圍,還要分神看看蘇小培的動靜。
  “你呆著便好,莫妄動。”
  “好。”蘇小培一邊應著,一邊評估了一下眼前的局勢,方才她坐的那根粗枝子隔得不遠,但角度不好爬,她沒信心能上去。但直上方還有一根較粗枝椏,周圍枝子和樹結分佈應該讓她有機會攀上去坐著。她轉身回來,抱著枝椏,借著力將腳下換了個方向,然後扭過身來,一手攀上了另一枝枝椏,準備爬上去。
  “應了好怎麼還動?”冉非澤有些冒火,“你呆著穩當便好,還待怎地?莫妄動,我來想法子。”
  “我換個地方會更穩當些,你想你的法子,不耽誤。”
  “你動來動去我沒法想。”
  “克服一下。”
  冉非澤火冒三丈,待要斥她,卻見她正費力攀爬,他頓時抿緊了嘴不敢出聲擾她,但臉色已是極難看。蕭其在一旁沖他道:“莫急,姑娘該是心中有數。”這兩人之前還膩膩歪歪,這一會工夫卻要拌起嘴來。
  冉非澤難掩怒氣,眼睛盯著蘇小培,匣盾在手中已經準備好,腦子裡飛快想著若她摔下來他能最快做好的處置。所幸蘇小培很爭氣地沒添麻煩,雖然費勁,雖然姿勢不雅,但她還是成功地爬上了粗枝,坐了下來。
  她吐了口氣,看到底下冉非澤難看的臉色,沖他比了個勝利的剪刀手。
  冉非澤皺眉頭,不明白她比劃個二是什麼意思,蕭其和曹賀東也看了過來,問:“姑娘比劃這手勢是何意?”
  “不知。”冉非澤確是不知,但這惡聲惡氣的,讓曹賀東有了許多想像,他朝蕭其使了個眼色,讓他當心。他覺得這二人有些古怪,這手勢暗語也許另有深意。
  蘇小培比劃完了也想起不妥,不過下面幾個人嘀嘀咕咕似乎沒留意,這樣再好不過,她要解釋的東西太多,想不周全了。
  蘇小培吐吐舌,把手收起來,等著冉非澤想辦法救她。結果冉非澤瞪她了,大老遠的,她還是看到了。蘇小培有些不服氣,這種情況,她不自救,難道要當著他們的面摔死,然後回頭再詐屍給他們看?她現在坐得好好地,他可以有更多的時間慢慢想辦法,哪裡不好?
  蘇小培再沖冉非澤吐舌頭扮鬼臉。大男人主義真是要不得啊,壯士下回莫要如此吧。
  這次冉非澤沒理她,他有些不高興,扭過了頭去。蘇小培撇撇嘴,靠在樹杆上休息。
  冉非澤把身上的包袱丟在地上,只背著劍匣在圈外又走了一圈,然後跳上了周圍的樹頂,從不同方向和高度,再審視了一番這裡的狀況。方平和羅華挪到林中稍遠的地方打坐調息,曹賀樂和蕭其簡單處理了傷口,仗劍守在陣外。
  過了好一會冉非澤跳了回來,盯著半空看。蘇小培也盯著半空看,她是沒想通這古代是怎麼做到半空中飛過一個東西能觸動機關的,難道還有古代版紅外線防盜系統?
  蕭其與曹賀東也在思索這個問題,半空中並未觸碰任何物體,卻惹來萬箭齊發,簡直聞所未聞。再者說,這玲瓏陣裡機關重重,死傷人無數,卻也未曾聽聞有這等事。這個陣在山中僻角,又遠離主陣,左右無路,也難怪未曾有人闖過。又或者,闖過的人沒有活著出來的。
  這時候冉非澤撿了兩塊沙石塊,捏成細細粉末,舉到空中,輕輕一吹,揚手輕灑,銀白色沙粉很快飄散開來,在陽光下閃爍著細微的銀光。
  大家原本不明所以,可屏息隨著這些微光細看,竟是看出了端倪。在他們與蘇小培那棵奇高的樹之間,竟然縱橫交錯佈滿了細細的幾近透明的絲線。這些絲線離蘇小培的樹更近些,他們未走到跟前,所以之前一直未曾發現。細砂粉很快飄散,那些絲線也就看不到了。
  “傳說中的天絲銀刃?”曹賀東掩不住臉上的驚訝。“據傳已絕跡於六十年前的江湖。”傳說當年最厲害的兵器,便是這天絲銀刃。天絲公子,當然,後來變成了天絲老人,他能空手取人屍首,斷口齊整,似如刃斷,人人敬畏稱奇,最後真-相大白,使的便是這人眼幾看不見的天絲銀刃。
  “原來是都用在這玲瓏陣上了。”冉非澤順著那絲線方向走,再小心翼翼吹了幾把細石沙出去,試圖看清這絲線的佈局走勢。他是聽師父說過,當年天絲銀刃被師祖用紅色顏水潑灑破解,又被師祖所用的那把外表破破爛爛的殘劍砍斷,天絲銀刃便絕跡於江湖。想來最後這幾個貪玩的老人家把身上那些好東西全費在玲瓏陣裡了。
  “快服解毒丹。”曹賀東叫道,相傳天絲公子與毒狼是好友,兩人共闖江湖,若這陣與天絲公子有關,想必裡面會有毒器,方才那些暗鏢和短箭,喂了毒也不一定。
  眾人趕緊各自掏出解毒丹服下了,日月山莊的羅華為受傷最重的方平把了把脈,皺眉道:“確是有毒。”
  蘇小培坐在樹上,又累又渴,還覺得有些餓了,看下面這些人小心翼翼走來走去,又嘀嘀咕咕商量,也不知會不會想出辦法來。她看了看冉非澤,他圍著這周圍已經走了兩圈了,此時蹲在林邊上,用石頭在地上劃來劃去,也不知寫些什麼,又與其他四人說了好半天,大家愁眉緊鎖,看來事情相當棘手。
  事情確實很棘手,冉非澤把整個玲瓏陣的佈局和機關類型都想了一個遍,在這個僻角處設這麼一個大陣委實是有些不合情理,除非,這個大陣控制和牽連著許多東西,方有需要這般大動干戈。
  “這裡頭或有古怪,還是早破了它踏實。先前已然觸動機關,我擔心久則生變,後頭不知還會發生什麼,還是儘快將蘇姑娘救出為好。先放信號,將我們的位置告之另兩頭。”冉非澤的最後一條提議得到大家認同,羅華立馬將信號煙彈拿了出來,用力拉,煙彈發出尖銳的響聲,沖上天空,拉出一條長長的紅煙痕跡。
  曹賀東道:“這陣法奇險,機關詭異,這位姑娘如何進去的,著實是謎,破陣之事還是得從長商議,這裡頭怕是有鬼。”
  蕭其也道:“那將姑娘送入陣中之人,必不是普通人物,他有何目的?九鈴道人堅持讓你入陣,是否與這有關?將姑娘放在樹上呼救,顯然是個餌,非澤,還是考慮周全些再行動。以防後著。”
  “既是個餌,那便是讓我們過去施救時不被毒鏢所傷,也被天絲銀刃切成數塊,又或者萬箭穿心而亡?如今這些我們都已躲過,小心應付便是。唯有將姑娘救下,方能知這事究竟何人所為,是何居心。”冉非澤一心一意救人,不想拖延。他說的也不無道理,大家雖皺眉,也說不出什麼來。
  曹賀東皺著眉頭問:“此女可信得過?”莫不是跟著神算門或是其他什麼人來算計的吧?
  冉非澤橫了一眼過去:“與我一般可靠。”
  曹賀東眉頭皺更緊。
  蕭其忙道:“話是這般說,但這陣勢複雜,天絲銀刃圍得死緊,就算不被它所傷,稍稍一碰便又觸發機會,你如何破?”
  冉非澤撿了塊石頭,在地上劃起了這一片的地勢佈局。如今他們所處的這個林子與陣有些距離,是安全的。陣中發箭,只要躲在林中深處,又有樹相護,便傷不著。依方才樹有震動和四周機關布排來看,陣裡地面的機關怕是一直延到蘇小培的那棵樹下。從地面是過不去的,而天絲銀刃封了半空,他們離蘇小培那棵樹太遠,只一躍怕是跳不過去,中途落地又會被天絲銀刃所傷,再觸機關,人在半空,無處著力,定是死路一條。
  冉非澤道:“唯有從空中過去方可一試。砍一木樁,扔至半空,它壓到天絲銀刃之時,我借力使力由它之上再躍到蘇姑娘那。”
  “你莫忘了那水囊瞬間便被射穿了。”
  “我定會比那水囊動作快些。”
  蕭其皺緊眉頭,覺得太過冒險。“可你就算過去了,又如何回來?”身上背了個人,可不能比水囊更快些了。
  “我不從原路回來。”冉非澤指了指樹的另一頭,又在地上畫了:“這陣子那頭是個山澗,該是安全。”
  “你從樹上跳到那頭和跳回這頭豈不是一樣?這樹立在陣中央,周圍怕是全有機關,莫說背了個人,就是你自己也是跳不過去的。”
  “我不跳,你們全力將樹從底下打斷,它倒下之時,便能將我們送出一段了,我借著這力,帶著蘇姑娘過去,之後再回來尋你們。”
  蕭其呆了一呆,這想法忒是大膽,每一步都是極兇險。他看了看曹賀東,又看看羅華與方平,大家均是面色發沉,顯然對此計畫均無信心。
  冉非澤在心裡把所有過程又想了一遍,這次考慮上蘇小培的處境,他們觸發機會之時,她會不會有什麼兇險?他還未到,她便摔下來了?他走到林邊,抬頭看了看蘇小培坐著的那棵樹。
  蘇小培見他看了過來,沖他招招手,示意自己安好。冉非澤點點頭,沖她喊:“你再等等。”蘇小培點點頭,沖他笑笑。
  冉非澤轉回林子裡,蕭其等人正商議著,冉非澤聽了一會,聽得他們討論要不等神器門陳孝山等人一起匯合後再闖陣,冉非澤道:“那邊探崖路還不知是何狀況,從那頭過來又有陣法,彎彎繞繞,待他們來,天將黑了吧?”
  “那也比貿然行-事速死的強。”
  冉非澤搖頭,又道:“我有些餓了。”
  眾人一愣,這關頭怎麼喊起餓來,這節骨眼上,大傢伙兒不是都沒吃飯嘛。蕭其皺了眉頭,正待說“餓了便啃點餅子”,冉非澤卻是又道:“她困了這許久,更是得餓了。”
  蕭其一愣,不知該回些什麼話好。
  冉非澤又接著說:“這山裡頭,入了夜可是很冷的。”
  大家都沉默,確實如此。雖是八月,白日裡日頭盛,可這山勢高,入了夜,他們這些個壯漢還需得生火取暖,添衣禦寒。這姑娘只著單衣,在樹頂上會凍著吧。
  冉非澤看了一圈眾人,道:“我對這玲瓏陣熟悉,雖然眼下這個陣未曾遇過,但我自忖本事不比神器門的差,就算陳二掌門在此,其能想的法子,定不會比我的好。我的命與蘇姑娘的命,如今綁在一塊,我若不是深思熟慮,也不敢胡亂施為。時間耗得越久,體力越差,那闖陣成功的機會便是越低。”
  眾人一想,這也是有理,相互看了看。
  冉非澤道:“時間不多,還是速做準備,且先砍好木樁備著。”
  蕭其看了看他,知他主意已定,便點頭應了。其他人當然也沒什麼好反對,以命來搏的是冉非澤,生死自有他自行負責。於是大家分好工,冉非澤和蕭其砍樹,曹賀東削木樁,羅華與方平有傷,便警戒周圍。
  眾人合力,花了近一個時辰把東西準備好,木樁在樹林邊上排成一堵護牆,以防機關暗器突襲。冉非澤再吹了細砂粉,審看了一遍天絲銀刃的佈局。最後定好了,由曹賀東扔木樁開路,而蕭其與羅華運掌拍斷蘇小培的那棵高樹。
  因不知這次觸動機關還會發生什麼意料之外的事,所以拍斷大樹的時機也要掌握,冉非澤別的不慌,就怕蘇小培出個什麼意外。
  待一切準備妥當,日頭已經往西偏,大傢伙坐下歇歇,沒吃飯的趕緊吃了些東西,儲備體力。冉非澤更是打點好自己,調息運氣了好一會。之後他站起,背好他包袱,拍動劍匣機關,讓它成盾形,又將他的黑色大刀從匣中抽-出,再插回去,試好了,準備妥當,便走到陣前,抬頭與蘇小培道:“我上去接你,你扶好抱穩,莫慌。”
  蘇小培點點頭,坐在樹上大半日,她早累得不行,又渴又餓,這時聽得冉非澤要冒險上來,趕緊打起十二分精神。她挺了挺腰,伸手抓-住上面的一根枝子,再沖冉非澤點了點頭。
  冉非澤見了,又說了句:“且再忍忍,我就來了。”
  他轉身躍上身後樹頂,曹賀東也躍了上去,樹頂上已放好了兩根木樁。蕭其、羅華在樹林下麵的掩體後頭,隨時準備。方平傷重,避到了遠處。
  大家互相打了招呼,曹賀東喝了一聲“起”,將一根木樁奮力擲出,冉非澤振臂一躍,跟著那木樁後邊向陣中跳去。
  木樁體重勁大,打在那天絲銀刃上像是被無形刀刃砍下,哢噗的好幾聲,竟要被切斷。這一碰到機關,對面樹林中的密集短箭卟卟地飛射而出,直沖冉非澤面門而來。左右兩邊也有利箭射來。冉非澤對短箭陣有心理準備,但木樁這般不經事卻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反手一抽肩一甩,右手持刀揮開右邊的箭刃,左手持盾一掄,只聽得卟卟卟地一陣響,短箭打在了盾上,而腳下一頓,木樁要被切斷,冉非澤不及使力,直覺這一躍不會太高,到不了那棵高樹,於是乾脆揮刀一砍,將天絲砍斷。
  木樁重重砸到地上,冉非澤借這一力,用力一點足,再朝著蘇小培所處的大樹直沖而去。手上大刀淩空揮舞,將身前所經之處看不見的天絲盡數砍去。此時左右兩邊的機關已被啟動,毒鏢嗖嗖的飛射而來,冉非澤已然躍起,避開了這一波攻勢。
  可他看到蘇小培坐著的那棵樹正在晃動,樹底下竟冒出烏煙,也不知是何物。許是因為這次機關觸動太大,那樹竟是移了位。蘇小培已坐不住,靠著雙手抓著的樹枝支撐,吊在了上面。
  “蕭其!”冉非澤一聲大吼。樹能移位,定是機關埋在了地底深處,這一整片地域怕是都會受波及,烏煙漫漫,也不知是否有毒,千鈞一發,必須速離。
  蕭其和羅華一直緊盯這邊情形,看到這般狀況也知不妙,忙趁著箭陣的空檔一起向那棵樹下端發掌,要將它振斷。
  冉非澤上揚之勢迅猛,沖著蘇小培大聲叫道:“姑娘,跳!”掌力強猛,她與其被震飛出去,不如鬆開手讓他接著。
  蘇小培正緊-咬嘴唇,生怕自己的尖叫聲會擾了冉非澤,此時樹晃得厲害,眼前一團亂,她也辨不清究竟發生了什麼,聽得冉非澤喊跳,她只在心裡猶豫了一瞬,便鬆開了手。
  “轟”的一下,蕭其和羅華的掌力遠遠擊到了樹上,冉非澤反手將劍入匣,甩匣至肩後,猛地一撲,將蘇小培抱住了。
  大樹未斷,他借著沖勢狠狠一腳踹在樹上,終是將它踹斷,大樹發出巨大的轟聲,朝著另一頭的方向撲去。
  蘇小培頭暈眼花,感覺周圍天旋地轉,她被冉非澤緊緊抱著,終於沒忍住放聲尖叫出來。
  冉非澤抱著她,沿著樹杆急踏,奔著樹頂而去。借著這高樹倒下之勢,躍入了另一頭的茂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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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蘇小培只覺騰雲駕霧,嚇得閉緊眼睛放聲尖叫,本能地緊緊抱著冉非澤。
  冉非澤抱著她幾個縱躍,卻仍落不得地。身後轟隆隆地一片巨響,那樹被震斷後,整片地域竟是搖晃斷陷。冉非澤咬牙提氣,找著使力點再躍起,這般奔出好長一段,終是停了下來。
  蘇小培感覺不再翻騰了,閉了嘴睜眼一開,他們落在了一片林子裡,耳邊似聽到此許水聲,但轉頭四望,除了樹和泥,還真看不到別的什麼。
  “耳朵險些聾了。”
  蘇小培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識地幫他揉揉耳朵。“對不起嘛。”
  “當說對不住。”
  蘇小培偷偷撇撇嘴,他又要教她說話了嗎?
  冉非澤盯著她看,笑了笑。
  “笑什麼?”她以為他要說什麼,結果他笑完了卻不說話。
  “何事可笑。”他又糾正她。
  蘇小培這次很明顯的撇嘴給他看了,她回去現代有一段時間了,所以說話又恢復如常了,現在剛回來,時差還沒有倒過來,有點不適應也是正常的好嗎?
  “我就知道。”冉非澤忽然正經起來。
  “知道何事?”
  “你定會平安無事。”
  他說這話的語氣,蘇小培找不到形容詞形容,她只是知道自己很感動,她在這世界只是匆匆過客,可有這樣一位好漢子掛念她的安危。
  “謝謝。”她想了半天想不出什麼好的應話,只能說這個。蘇小培知道,這兩個字,並不能表達她的心情。
  冉非澤盯著她看,看得她忽覺得有些臉紅。她移開目光,看看自己和他。她還被他打橫抱著,而他還背著一個包袱還有一個巨大的劍匣,他一定很累。蘇小培開口道:“我可以......”她想說她可以下地了,但話沒說完,他卻已經主動將她放了下來,把她的赤腳放在他的足背上。
  蘇小培低頭看,他的腳也比她大得多,鞋面雖也是髒兮兮的,但比地上的斷枝爛葉碎石土泥強上百倍,她不知道他打算做什麼,他讓她踩著便踩。
  冉非澤右手扶著她的腰,左臂甩肩彎肘,將肩背上的劍匣取了下來,扔在地上,然後他把她抱起,放在劍匣上坐著。他站著,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她仰著臉回視他,又想跟他說“謝謝”了。
  “那日究竟發生什麼?何人擄你?”結果是冉非澤先開的口。
  蘇小培搖搖頭:“我也不知。”
  “這許多日子,你在何處?”
  蘇小培咬咬唇,不知該怎麼答,反問:“過了多久了?”
  “距你失蹤的那日算,六十一日了。”
  蘇小培驚訝,她在現代是過了三個多月,這邊只兩個月?她想想自己上次落水穿回去過了一段日子,回來後卻還是落水的那時間,看來她在兩個世界裡來去的時間並不是一致的。
  冉非澤見她久久不語,忽地蹲了下來,與她眼睛平視。蘇小培在他臉上看到了擔憂以及......心疼?她可以這樣形容嗎?
  “你可曾受苦?”他問。她連過了多久日子都不知道,他不敢想她都經歷了什麼。
  “我沒事。”蘇小培覺得很抱歉很抱歉,對他有說不出的愧疚。她忍不住伸臂抱著他的肩:“我沒事,我好好的,我一點苦都沒有受。我只是......只是不記得了。我的時間,出了點問題。”
  “那屋子裡全是血。”她可知他有時想起仍會怕。
  “我沒事。對不起,教你擔心了。”蘇小培覺得眼睛酸酸的。
  “都怪我不好,若不是我丟下你自己走了,也許你也不會遭這一難。”
  蘇小培搖頭,用力搖頭,她放開他的肩,坐直了,握住他的手:“壯士,有些事我沒法解釋,也解釋不清,又或者,說出來也不會有人信。”
  “我信的。”冉非澤表情認真,“你說的,我都信。”
  蘇小培勉強笑笑,眼睛更酸,很有想哭的衝動。“壯士,我何其有幸,遇見了壯士。”
  “我何其有幸,遇見了姑娘。”他快三十了,普通人家的男子,成婚早些的,這年數都能當爺爺了。而他飄泊四方,自覺灑脫隨意,人生樂哉,他遇到過許多女子,善良的、美貌的、不同的個性,有願與他四海為家的,有願招他入贅的,可他從不覺得娶個娘子成個家有什麼好。江湖中許多糙漢都不娶妻,他想他這生也會這樣,他甚至更孤單些,他連露水姻緣都不想有,他不覺得有個姑娘相伴有什麼好的。
  可是奇緣已至,奇緣已至,原來奇緣如此。
  他看到蘇小培忽然落了淚,他笑了,伸手替她抹掉淚珠子:“怎地哭了?”
  “壯士。”
  “嗯。”
  “有些事我確是說不清。”
  “莫急,待能說清的時候說,我隨時聽著。”
  “我讓壯士擔心了。”
  “姑娘無依無靠,若我不掛懷,何人還會掛懷。若是連我都不擔心,姑娘才該哭吧。”
  蘇小培被他逗得笑,冉非澤替撫撫她鬢角的短髮,又道:“姑娘的發長長了些。”
  蘇小培一愣,摸~摸頭髮,這個......“我不是妖怪。”
  冉非澤點頭,卻說:“姑娘若是妖怪便好了。”
  蘇小培撇嘴撇眉頭,她才不是。
  “姑娘若是妖,我倒是能少操些心。姑娘揮揮手,水缸便滿了,柴便砍好了,飯菜變了一桌,如此甚好。”他搖頭砸嘴歎息:“真可惜,姑娘不是妖。”
  蘇小培瞪他了,冉非澤哈哈大笑。
  若是妖怪,尋常人家傷她不得,她不受傷,不受苦,那便好了。他停下笑,真想把她擁在懷裡,她好好的,毫髮無傷在他面前,他當真是感動的。
  只是她衣裳不整,只是她赤著雙足,與初見時一般古怪。
  “姑娘若是妖,定是樹妖。”每次都莫名出現在老林裡,吊在樹上。
  “我若是樹妖,那該是我背著壯士飛跑,逃出小小山林不在話下。不對,我若是樹妖,山林若是我家,我還逃什麼逃,揮一揮手,樹都得讓開,開出條路來讓壯士慢慢走。”
  冉非澤止不住笑,忽地傾身上前,“如此,我們試試姑娘的本事。”話說完,攔腰將她抱起,抬手便往天上扔去。
  蘇小培完全沒料到他會幹這事,嚇得放聲大叫。只覺得身體飄得老高,然後忽地又往下墜,坐過山車都沒這般驚險。她手足亂舞,驚恐萬分,落至半時猛地被冉非澤接住了。他哈哈大笑,她拳打腳踢:“心臟~病都嚇出來了。”
  他繼續笑:“何病?”
  “心疾!”
  他又是一陣大笑:“作為樹妖,姑娘當真是太弱了些。”
  她氣得又給他幾拳:“我,不,是,妖,怪。”
  “嗯,這我自是知曉。”他抱著她,對上她的雙眼。
  知曉還亂扔她?她又想捶他了。
  “我故意的。”他好像能聽到她心裡話,把她放回劍匣上,居然說了這麼一句。說完了,把背上的包袱丟她懷裡,扭頭走了。
  還敢說故意的?說完還跑了?蘇小培抱著他的包袱,瞪大眼盯他後背,快回來讓她踹兩腳啊。
  她在心裡嚷嚷,他還真回頭了,只是回頭沖她一笑,揚揚眉:“等我一會,即刻回來。”
  蘇小培呆了一呆,被他露的白牙笑容閃了閃眼,晃了晃腦子,看著他的身影隱在了林子裡。
  他說即刻,還真是即刻,她看著他不見,然後還沒來得及在腦子裡過一遍他們重逢後的對話,他又回來了。“那邊有個山澗,有水,咱們移到那處去,一會天該黑了。”
  “好。”他這麼一說,她頓時覺得又渴又餓又累。
  “你背包袱我背你。”冉非澤很快做好了安排。
  “那這個呢?”蘇小培拍拍屁~股下麵的劍匣。
  “這個你背不動。”
  她知道,所以她才問怎麼辦。
  “如此,我也實屬被逼無奈,姑娘莫怪。”他說完,從她懷裡抽走了他的包袱,甩到背上背著,然後彎腰把她抱起來,讓坐在他的右臂上,再一踢那劍匣,匣子彈起,他左手拿住,甩到肩後,又背上了,然後兩隻胳膊抱穩蘇小培,往那個山澗方向走。
  蘇小培也不知怎地有些臉紅,明明這樣跟剛才他救她下來的時候一樣,但她還是有些臉紅。她腦子裡響起他說的“我故意的”聲音語氣,她咬咬唇,甩甩頭,覺得自己胡思亂想實在太不應該,她明明有更該認真想的事。
  “怎地?”他走得很穩,腰不彎氣不喘,還能低頭看她。
  “壯士救了我兩回了。”蘇小培趕緊找話說。
  “三回。”冉非澤討功勞,臉一點不紅。
  “哦,對,三回。”她漏掉了他從河裡撈出她的那一次。
  “姑娘打算報答我?”
  “嗯。”總不能說不是。
  “姑娘可知,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他說這話時語帶笑意,眼睛閃閃發亮。
  “阿澤啊。”蘇小培心裡歎氣,“你定不是這般俗氣的人呢。”他愛鬧的劣根性又發作了嗎?
  “也是呢。”冉非澤眨眨眼,學她的語氣說話。聽到她喚他“阿澤”,他心情相當好。“以身相許確是俗氣了,且也無甚誠意,當以終生相許方能顯姑娘誠心。”
  “阿澤至今收到多少終身了?”
  “咳咳。”冉非澤咳了幾聲,說道:“我可是潔身自好,清清白白的。”
  蘇小培忍不住笑了。
  “何事這般好笑?”冉非澤沖她撇眉頭。
  “挺好笑的。”她是真覺得好笑,她長這麼大,還沒見過哪個男人,不說像冉非澤這般高大的漢子,便是斯斯文文的男性,也從沒一個在她面前這樣正經羞澀地說過自己清清白白,像個害羞的大姑娘一般的神情。
  冉非澤停下步子,瞪她了,可她還是忍不住繼續笑,真的好好笑,他裝生氣的表情也好好笑啊。
  她的笑沒停,就看到他把劍匣扔到地上,然後把她也扔了下去。她鼓了臉,很想摸一摸自己有些被摔疼的屁~股,壯士原來也是小氣的呢。正這麼想,卟地一下,他的包袱又被甩進她懷裡,她抱住了,扁著嘴四下看看,這才發現他們已經拐進了山澗。
  這是密林的另一頭,臨著山壁,有流水,還有數不清的樹啊草啊藤啊。蘇小培看了一圈,目光轉回冉非澤的身上,他正背對著她,在溪邊蹲著不知做什麼。蘇小培看著他背影,想著,或許她該找個合適的機會,與他說說這世上有件神奇的事。有個姑娘被月老丟到了另個世界去尋找所謂命定之人,找到了,那個姑娘就會從那個世界消失,找不到,她也會消失。她想告訴他若那姑娘不見了,他不要難過,她必是會過得很好,會努力認真地生活。無論如何,她會記住曾經有一個善良又可愛的壯士,在她最無助的時候,給了她這世上最溫暖的感覺。
  蘇小培的心裡忽然湧~出一股無法抑制的難過情緒,她記住他有什麼用,就如同他如果消失了,再不會相見,他說他會記得她一樣,有什麼用,只是會讓人覺得難過而已。蘇小培深吸一口氣,把鼻端的酸楚壓下去。她這是怎麼了?明明在現代時候也沒這麼低落,如今重逢了,她卻莫名其妙起來。
  這時冉非澤站了起來,回轉身朝她走過來。她趕忙對他微笑,笑完了,看到他手裡拿著一片大大的葉子,折成杯狀,她眨眨眼睛,覺得眼睛也開始酸起來。她用力微笑,她不想讓他看到她的負面情緒。
  “給。”他用大葉子盛了水,他記得她很久之前便說渴了。
  蘇小培接過來,大口喝了,不喝還好,喝了之後頓時覺得好渴。“還要。”她把葉杯子遞回去。
  冉非澤笑著接過去,他很喜歡這種被需要的感覺,樂顛顛地又去跑腿盛水,蘇小培再喝了一杯,這才想到要問正事。“這裡是哪兒?”
  “玲瓏山,玲瓏陣。”
  “離甯安城遠嗎?”
  “遠的,此處是武鎮之旁,便是我去的那個武鎮,信裡與你說過,記得嗎?”
  蘇小培點點頭。
  冉非澤看著她,忍不住又問她:“你可曾受苦?”她連在哪裡都不知道,她是怎麼來的?天絲銀刃的陣法這般古怪,又是何人送她進去的?他問了,她張了張嘴,看著他的眼睛,那個姑娘穿越來尋郎的故事,她竟覺得無論如何說不出口。
  她只能搖搖頭,她不知能說什麼。
  冉非澤盯著她看,她心很虛,垂頭避開他的眼神,她覺得她就是個騙子。她並不知道她茫然的樣子落在冉非澤的眼裡是那般楚楚可憐。下一秒,她被冉非澤擁進了懷裡,她聽到冉非澤低沉好聽的聲音對她說:“我不會再丟下你了,不會再讓你孤單一人,不會再讓旁人有機會傷你。”
  蘇小培終於忍不住落了淚。她伸手抱住了冉非澤的肩,把腦袋埋在他的肩窩裡。
  從前有一個姑娘,她被月老丟到了另一個世界尋郎,可是她沒有找到那人,但她很幸運,她遇到了一個善良又可愛的壯士。
第60章

  氣氛似乎不錯,兩個人雖未說話,但都賴著不動,蘇小培心情漸漸平復,只覺得舒服自在。
  這時忽然有“咕嘟咕嘟”的聲音傳來,蘇小培抬頭,坐直了。冉非澤也抬頭,看著她,然後嘴角慢慢彎了起來,向上揚,最後哈哈大笑。
  蘇小培撇眉頭,“肚子餓了就會響啊,這有什麼好笑的。”
  冉非澤點點頭,端正了臉色,但眼睛裡的笑意還是太明顯了些。他又撥了撥蘇小培的短髮,然後道:“我包袱裡有些乾糧,你先咬兩口墊墊肚子,我去抓些野味,晚上讓你吃些熱乎的。”
  “好。”蘇小培點頭。她真是餓了,乾糧什麼的她都不嫌棄。
  冉非澤把包袱打開,蘇小培探頭看了看,他的包袱收拾得極整齊,分門別類的各樣東西包著,他拿出個小布包,布包再打開,裡面油紙包著餅子,旁邊有兩個小瓶,還有一只小水囊。冉非澤把餅取了一塊遞給蘇小培,看她一臉好奇,便道:“這瓶裡是鹽和辣椒末子,水囊是備用的。”
  蘇小培一邊點頭一邊咬餅,壯士就是可靠,跟著他肯定餓不著。
  冉非澤看著她直笑,彈彈她額頭:“傻模樣。”
  蘇小培嘴裡塞著餅,沒辦法抗議,只得瞪他兩眼,揉了揉額頭痛處。她哪裡傻,她就是狼狽倒楣些。
  冉非澤沒理會她的瞪,他拿著小水囊去溪邊洗了洗,又裝了水回來給她。蘇小培咽下小半塊餅,接了水喝了,覺得舒服多了。
  冉非澤看看她的光腳丫子:“我先去抓些吃食,一會天該黑了,你莫下地,待晚上閑了,我再給你縫襪子。”
  蘇小培點頭,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候,她也是光著腳,他剪了他的衣服為她縫了襪子。若是那時候,她定不好意思提這要求,不過現在不一樣了,蘇小培很能適應自己的厚臉皮,她說:“還要跟壯士借一套衣服褲子。”
  冉非澤愣了一愣,看看她身上的衣裳,點頭應了好。之後他在周圍又仔細轉了一圈,似乎在確認四周環境的安全,然後走回來,告訴蘇小培他很快回來。
  冉非澤往外走了幾步,忽聽到蘇小培喚,他停下回頭,蘇小培拍拍身下的刀匣:“壯士不帶著兵器去嗎?”
  冉非澤心裡一暖,為她的關心感到開心,他搖搖頭:“姑娘坐著吧,地上髒。我不走遠,一會便回來。”
  “哦。好。”蘇小培應了。
  冉非澤又走了一段,忽又回頭,問:“姑娘坐了一日了,需要方便嗎?”
  蘇小培感覺了一下,搖頭:“不用。”她渴了一日,又高度緊張,還真沒覺得想上廁所。冉非澤笑笑,又道:“我很快回來,姑娘若有事,便喚我。我不走遠,能聽到的。”
  “好。”蘇小培又應了。冉非澤這才離開,走出了一段,又回頭看了她一眼。蘇小培沖他揮揮手,示意他快去。待冉非澤走遠了,蘇小培這才回過味來,她臉皮居然真厚到這地步了,跟一個男人說她要不要方便的問題,居然沒覺得尷尬。
  蘇小培歎了口氣,抱膝坐著,這會雖然只有她一個人,但她不慌了。遇見冉非澤,表示有了依靠,肯定餓不著凍不著死不了啦。可是這次紅線系統把她投放的地方怎麼這麼怪?難道程江翌也在這山裡?若者紅線只是想讓她找到壯士,好讓壯士幫著她繼續找程江翌?可為何把她丟到那麼危險的樹上,這樣很容易出意外她又死回去好不好。那個地點是另有深意,還是根本他們閉著眼把她亂丟......
  “哎呀,Sorry,丟錯了。”蘇小培想像了一下2238號月老先生說這話的表情,真是無力歎息。她真是太倒楣了,月老先生們難道不應該先明確她個人的意願嗎?她對什麼紅線什麼姻緣什麼程江翌並不期待啊,她甚至覺得不結婚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她只是......蘇小培忽然發現腦子裡有些空,她應該滿腦子是為父報仇,應該一心要抓`住那連環案的兇手,可剛才竟然有一瞬間的走神,她想到了——壯士。
  蘇小培眨眨眼,將自己抱緊,她想她不虧欠任何人,甚至就算她沒有找到程江翌,讓他只能呆在這個世界,她也不覺得虧欠他。她也不虧欠自己,她努力過了,她很認真地過活。可她虧欠壯士的。她覺得無論她最後如何,她都欠冉非澤一個交代。
  蘇小培正恍神,忽聽到腳步聲,她嚇一跳,轉頭看一,竟是冉非澤回來了,他拎著一只鳥和一只小獸,她不認得具體是什麼動物。
  “你這麼快就回來了?”速度會不會有些太驚人?
  冉非澤歪著腦袋撇眉頭很不滿意盯她看:“姑娘,天色暗了,你是嫌棄我沒離開太久還是怎地?”
  蘇小培抬頭看看,果然黃昏暗色了。她閉了嘴,她發呆發了這麼久嗎?
  “傻模樣。”他丟下這一句話,拎著獵物去了河邊。
  傻?她才不傻,她就是有些茫然惆悵罷了。
  晚上,冉非澤讓蘇小培見識了什麼叫正宗地道的林間烤野味,熱熱乎乎的新鮮烤肉灑上鹽和辣椒粉真是太香了。蘇小培飽餐了一頓,低落的情緒一掃而空,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來了,既來之則安之,想太多也是沒用。
  冉非澤還在溪河的那一頭找到一個山洞,不過他並沒有帶蘇小培去山洞裡過夜。他說空曠處退路更多,更安全,若不下雨,沒必要把自己困在洞裡。他生了好幾堆火,火堆圍了個圈,他帶著蘇小培坐在圈子中間。
  “這般野獸不敢來襲,其他人若要尋我們,也容易些。”
  入夜後,冉非澤放了一顆信號煙彈。煙彈發出尖銳的響聲直沖上天,之後在天空中炸開。冉非澤解釋這是向其他人報信他們安好,也告之對方他們的方向方位。過了一會,在不同的方向也陸續出現了信號煙彈,共三顆。
  冉非澤看了,皺起眉頭:“他們居然沒能匯合。看來今日毀了天絲銀刃陣,這玲瓏山中的陣法也跟著變了。”大家被困在了四個地方,情形不妙。
  他轉頭看看蘇小培,她臉上透著擔心,他笑笑,摸她腦袋:“莫憂心,我們定能平安下山的。”
  “好。”蘇小培點頭,她也著實憂不起心,她對破陣什麼的不懂,走山路也不在行,反正冉非澤說怎麼辦,她就怎麼辦。
  冉非澤笑笑,又摸`摸她的頭。蘇小培撇嘴,她這次回來,怎麼讓他覺得她是孩子了嗎?總摸腦袋算怎麼回事?男女授受不親這種事他忘掉了嗎?
  冉非澤沒理蘇小培的臉色,他開始給她忙活計。這次他帶的包袱小了許多,但東西還是挺全的,有剪子和針線,他剪了一件之前換下的髒衣服給蘇小培做了厚布襪,襪底的厚度可比得比鞋底了。他帶的衣服不多,又將最新的那套改小了,給蘇小培穿。趁著有河,他將之前換的衣裳洗了,用樹枝撐著,就著火堆烤幹。他甚至還帶了牙枝刷牙,看得蘇小培萬分羡慕,有牙刷能刷牙的人真是太幸福了。
  要不是冉非澤跟她說了玲瓏山玲瓏陣是什麼地方,他們這些人為什麼來,蘇小培差點要以為冉非澤是來野外露營的,這裝備這意識,真是太講究生活品質了。
  冉非澤見到蘇小培眼巴巴看著他牙枝的目光又是笑,“可惜這裡沒柳枝可讓姑娘將就用了。回頭定給姑娘備些好牙枝。”明明身處荒野,四周兇險,這姑娘卻更關心揩齒,他是該誇她心夠寬還是該歎她古怪?
  “我在甯安城有買到一款花香味的牙藥,味道還挺不錯的。”結果蘇小培竟然真的跟他說起這個來。冉非澤當真是忍不住又笑。笑得蘇小培垮了臉看他。
  姑娘啊姑娘,你的腦子裡究竟裝的什麼?
  壯士啊壯士,你的笑神經出什麼問題了嗎?
  這一晚冉非澤與蘇小培說了許多話,他告訴她別離之後發生的事,他說了七殺莊與九鈴道人的案子,說了蘇小培失蹤的案子,他告訴她屋子裡的血,告訴她他們查找盤問的人和線索。他還說了九鈴道人的卦字,說了九鈴道人堅持一定要讓他來玲瓏陣。
  “如今想來,還真是感激他。”冉非澤與蘇小培並排坐在刀匣盒上,想想當真是有些後怕。若是他沒來,蘇小培困在這樹上,能有人發現嗎?他們發現了,會拼了命的救她嗎?
  蘇小培沒說話,她在琢磨她為何要落到這個地方來,月老的紅線系統這麼安排有何用意?
  “那棵樹,那個陣,有什麼特別之處?”
  “我估計,那是玲瓏陣的陣源。那麼高的樹能移動,一動便是地動山搖,證明機關設在地下很深。這玲瓏陣近百年前建成,經數十年眾人闖關不倒不滅,除有些後人的維護之外,怕是之前機關設置的絕妙。你知道,機關裡的暗器總是有限,用完了便沒了。可玲瓏陣一陣接著一陣,總教人猜不透。今日見著那天絲銀刃,倒是開了眼界。只是我們毀了那樹,怕是山中陣形也受了影響。”
  “那我們怎麼辦?”
  “生著火堆,在這等著。此處安全,又有水源,是個好地方。與其出去找其他人,不如他們過來此處匯合。”
  還真是,挺偷懶的呀。蘇小培心裡卻是知道,有了自己這個拖累,冉非澤定是不太方便,不敢到處亂走亂闖了。
  “你覺得,九鈴道人的卦准嗎?”她的“命”案得再好好想想,她沒法解釋她消失這段的去處,她還是先把冉非澤的注意力轉到別的事情上好些。
  “嗯。”冉非澤點了點頭:“頗有些意思。”若是從前,他可不會這麼想。可是“奇緣已至”,“險中求緣”,雖然還未知裡面是否有些什麼古怪,但這九鈴道人確是說中了。冉非澤覺得依九鈴道人的本事,他沒法毫無痕跡地將蘇小培這麼個大活人移動到這樹上。況且,婁立冬一直暗地裡盯著神算門,也沒有發現什麼動靜。
  “險中求緣”,這真是老天爺的指示?
  “這案子頗多蹊蹺。九鈴道長這人很是心高氣傲,我師父曾說過,當初他來求九鈴斬,是想兵器要有奇妙的響動,人未至,聲已到,再者,要極鋒利,卻要有分量,不易傷人。所以,最後按他的想法,才會有了九鈴斬。單刃,劈砍威力極大,但刃背厚實,掛著九鈴,以兵器來說,空有妙音卻無殺氣,不是什麼好兵器。”
  蘇小培點點頭,這九鈴道人想要的是一個個人標誌物。
  冉非澤又道:“若要謀害殺人,拿這兵器去,既不能掩去行蹤,又非殺人利物,實不是明志之舉。可是江湖人物許多都有怪脾氣,獨家兵器絕不離身這種事也是常有,只是一般那類的,敢做敢當,只恨不得全天下均是事情是自己所為,像這次這般,九鈴道人抵死不認的,卻是沒有。”
  “所以他真是冤枉的?”
  “這我可不知道。”冉非澤搖搖頭:“雖有疑點,但七殺莊那頭,管事方平可是親耳聽到鈴音,又親眼看見道袍一角。方平為人正派,是莊主方同的義弟,少年時便被七殺莊收養,與方同情義至深,本該是二莊主之位,但他謙位,只願做個管事,輔佐方同打理七殺莊上下。方同性子火爆,處事上容易得罪人,方平性子軟些,為方平解了不少怨氣,江湖裡對方平都頗裡敬重。所以他的供詞,該是可信。只是鈴音難辯,刃痕亦可偽造,這些雖不是絕對鐵證,但九鈴道人行蹤之事,卻是沒法驗證。玲瓏陣只一個入口,九鈴道人當著眾人的面入陣,且並沒有原路出陣的時機,他若是真能跑到七殺莊殺人,必是半路從玲瓏陣出去,可我們尋了數日,並沒有找到能偷偷潛出去的路。絕壁山崖,無路可走。”
  “所以你們才左右為難嗎?”蘇小培的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她披著冉非澤的一件大外衫,腦袋一點一點的。
  冉非澤靠過去,將肩膀遞給她。她靠在他肩上,腦袋終於有了支撐點。
  “嗯,所以才會為難。”他的聲音放輕了,看著蘇小培閉上了眼。“睡吧。”他摸`摸她的頭。
  “我明日,一定幫壯士好好想想。斷案什麼的,我最有興趣了。”她嘟囔著,現在真的太困,腦袋轉不動了,想不到什麼好點子。
  “睡吧。”這樁事原本對他是個大麻煩,可這麻煩讓他找到了她,他又覺得與這事真有緣。若是蘇小培有興趣,他也有興趣好好查一查真`相。
  蘇小培老實不客氣地挨著冉非澤睡了。冉非澤聽得她的聲音很快變得細悄綿長,知她睡著了。她枕著他的肩,從他這個角度看過去,她的臉蛋小小的,睫毛又密又長,他的手指動了動,掌心有些癢,他知道她的短髮細軟服貼,摸起來很舒服,現在就想摸一摸。可她睡得香甜,他又捨不得擾她。
  猶豫再猶豫,不覺又過了好一會。冉非澤覺得蘇小培定得睡沉了,於是他稍稍動了動肩,她的腦袋從他的胳膊上滑了下來。他往後挪了挪,她滑到他的胸膛,他用胳膊托著她,她沒醒,繼續呼呼大睡。
  他看著她的模樣忍不住悄悄笑,再挪了挪,調整了一下姿勢,把胳膊放下來,她便整個人睡在了他懷裡膝上。他撫撫她的發,看她嘀咕了兩句,蠕動兩下,把自己往他懷裡更深埋去。
  他實在忍不住又笑,用指尖輕輕碰她臉蛋一下,“傻模樣。”
  其實,他不覺得她傻,她現在睡著,分明沉靜美好,他當說“俏模樣”的。冉非澤用胳膊圈著她,也閉上了眼睛。是誰害了她,他一定要查出來,絕不讓那人好過。
  蕭其等人此時也在林子的另一頭生了堆火,他們那頭的地勢高,還能依稀看到冉非澤那邊火堆冒起的煙,可這般看著不算遠,但他們今日卻是繞了半天也沒曾見著冉非澤的身影。此時夜深,大家不得已先各自休息,儲存體力。
  今日天絲銀刃陣一毀,那處地域竟然裂開,短箭暗鏢似綿綿不斷,打得他們狼狽不堪,險些沒全部栽在那處。大家好不容易艱險躲了過去,繞出了那林子,但人人身上均已掛彩。待服了丹丸休息調息後,曹賀東連聲抱怨冉非澤,若不是他魯莽急進,用這般強硬手段毀陣,想來他們也不會遭此兇險。他覺得該用樹石等物將機關全引出來把暗箭吐盡再慢慢行救人之事,如今無端掛彩,著實是氣人。
  蕭其在一旁聽著沒說話,在他看來,冉非澤的法子也是迫不得已,這陣太過古怪,那姑娘出現得也太過古怪,若不及時救出,萬夜長夢多又生變故可如何算?方才他們經歷了一番,可是知道這暗箭短鏢數量之多無窮無盡,用樹石等物引,引到何時?引出了新陣,他們隔得遠不及救人,又如何算?再者說,冉非澤的救人之計是與他們說好的,他們同意了他的法子,這才眾人一起動手,如今有此後果也該是意料之中,一起承擔,只責怪冉非澤又有何用?然曹賀東是武林前輩,又是師父的好友,蕭其唯有垂眉不作聲。
  其他人也未吭聲,最後羅華問:“如今大家分處各處,是先去尋冉非澤,還是先去尋探路的陳掌門他們?”
  不待蕭其說話,曹賀東便搶先說了:“自然先去追冉非澤,他號稱這玲瓏陣他最是熟悉,如今他出此一招,該不會是要撇下我們行不軌之計,總之從方莊主被殺開始,這事裡事外就透著古怪,九鈴道人執意要讓冉非澤參合進來,是何用意?我們不得不防。”
  蕭其心裡很不痛快,羅華在一旁看了他一眼,似想聽聽他的意見,他抿了抿嘴,雖不想回應,但還是要把話說清楚:“我家小師弟仍在崖前留守,這陣形大變,也不知他那處是否會有麻煩。冉非澤此人雖時常輕率愛鬧,但為人正派,不管這事如何,我信他不會做出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如今耽誤之急,倒是先是找找小師弟,曹掌門莫忘了,你門下弟子也在那處,陳掌門等人下崖探路,那崖上只得他們兩個沒甚江湖經驗的少年,若有差錯,怕是他們最是危險,還是先找到他們再說。”
  曹賀東臉色頓時難看,蕭其這話有道理,可正是因為有道理,這才顯得他對門下弟子不夠關懷。他方才是急怒攻心,一心惦著冉非澤,還真是忘了郭恩與玄青派的那個小子還留在了崖邊,如今被蕭其先說了出來,當真是面上無光。
  其他人看曹賀東臉色,自然也知他所想。羅華輕咳一聲,打個圓場:“方大俠傷得重,也不宜趕路,天快要黑了,不如我們先尋個安全的地方落腳再行商議。這山裡小陣不少,大家各自小心方為好。陳掌門他們下崖探路,這會也該上來了,郭小俠與季小俠不會沒人照應的。”
  蕭其不說話,背著包袱拿著劍站了起來。曹賀東心裡很是惱火,又發作不得。這蕭其是江偉英最得意的門生,又是小輩中少有的拿有絕世神劍利刃的年輕人,身有傲氣,他是知曉,可這年輕人居然半分臉面不讓,真是沒點江湖規矩。他再看蕭其一眼,蕭其直直的回視回去,不躲不讓,只一點頭。曹賀東微“哼”一聲,也站了起來領頭在前走。
  蕭其與羅華扶上方平跟在後頭,羅華給蕭其遞個眼色,讓他稍安勿躁,蕭其呼口氣,輕聲道句多謝。方平臉色有異,入這玲瓏陣探路如此不順利,他有預感定是會找不到九鈴道人中途出陣的證據了,也不知是傷勢亦或毒發使然,他覺得心跳加速,兩腳無力,身上出了冷汗,他甚至又聽到了九鈴道人行兇時那飄忽的鈴聲。
  蕭其等人跟在曹賀東身後走了許久,林子裡的路有些怪,一會似要走出去了,一會又似在繞圈子。此時天色已暗,蕭其正待說不如就地歇下,忽見空中閃過一道亮光,而後在天上炸開白煙。那個方向,離得他們不遠。
  “是冉大俠。”羅華叫道,“他在與我們報信,他落腳了,平安無事。”
  “我們也歇一歇吧。”蕭其趁機道。他與羅華尋了個乾淨的地方讓方平坐下了,一抬頭,看曹賀東盯著那煙彈的方向看,似在打算往那方向去。蕭其心裡極不舒服,他這一路總往冉非澤去的方向走,他是知道的,可當著大家的面,他也不好說什麼,但此時冉非澤發了煙彈報信,曹賀東那個冉非澤偷溜搗鬼的設想並不成立,他還不依不饒。讓蕭其很是不屑。
  蕭其打開包袱,也拿出個煙彈,這時另兩頭也有煙彈上天,均是白煙,這是平安信號,蕭其大喜:“陳掌門與小師弟他們匯合了,他們定是都平安無事。”
  羅華也道:“看來柳姑娘他們也一切安好。”
  曹賀東沒說話,只站在了高處,跳上大樹,往四下眺望。蕭其不理他,把手中的煙彈也放了出去。
  曹賀東看了一會,跳下樹,招呼大家再往高處走走。方平對大家相助此事心懷感激,不想違了這曹掌門的意思,便強撐著站起,跟著走了。羅華看了蕭其一眼,蕭其不言聲,只在身邊的樹杆上留下了印記。這一路留好印記,以便讓別人找到,也在自己迷路時有個指引。
  待他弄完,羅華沖他招手,兩個人跟上了曹賀東的腳步。這一跟又是走了許久,林子茂密,月光常常照不進來,蕭其和羅華舉著火把,越走越是憋氣。最後曹賀東還是沒找著冉非澤,他宣佈終於找到了安全穩妥的地點,就地休息吧。
  大家各自安頓,蕭其留心著周圍,他隱隱看到了幾股淡淡火煙,那是有人生火堆燃起的。那方向,一定是冉非澤。蕭其忽覺得有些好笑,這曹掌門跟冉非澤堵這口氣要找到他,偏偏人家燃好了信號等著,他就是找不到,他心裡肯定也不痛快吧。蕭其有些幸災樂禍。
  方平躺在地上,雖是努力想入睡,但腦子嗡嗡的,身上很是煩躁,他好象又聽到詭異的鈴音,他閉上眼,努力回想還有什麼細節是他沒想到的,他是唯一的目擊證人,他必須想到什麼,他得讓九鈴道人這個真凶心服口服。
  冉非澤這時也在想,他在腦子裡過了一遍所有的事,他在想究竟誰有可能要對蘇小培動手。但他什麼頭緒都沒有理出來,正迷糊要睡著了,懷裡忽然一輕,蘇小培猛地坐了起來,冉非澤一驚,睜開眼,還道發生了何事,可卻見蘇小培閉著眼,嘟囔著不舒服,伸腳踹著腳上的襪子,踹了幾腳,將襪子蹭掉一半,她又乾脆俐落的一倒,直直倒回他懷裡的原位,連姿勢都未變。
  冉非澤呆了一呆,不是吧?
  可蘇小培確實似未動過一般,呼呼地繼續大睡。
  冉非澤不禁莞爾,把她圈緊了,摸`摸她的發。
  “傻模樣。”

作者有話要說:
我之前聽別人說頸椎病嚴重的時候頭暈嘔吐,我還想著幸好我只是頸脖肩膀痛一痛,結果這兩天被我嘗到了天旋地轉加嘔吐的滋味了。尤其躺下的時候那個暈,完全躺不住。現在好一些了,但是戴著頸套敲字真是傷不起啊。
大家一定要注意頸椎,別輕視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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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蘇小培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枕在冉非澤的腿上,他拉著一件衣裳,遮在頭上,擋住了初晨的陽光。難怪明晃晃的太陽沒有刺眼睛。
  蘇小培有些不好意思,不會是她睡像不好,倒人家腿上的吧?她真是太失禮了。爬起來,看到冉非澤沖她笑。
  “嗨。”她揉揉眼睛,也沖他笑,跟他打個招呼。
  “害?”冉非澤不解,“害了何事?”
  蘇小培張了張嘴,過一會才反應過來什麼叫“害了何事”,她捋了捋短髮,“沒害何事,就是打招呼的意思。”
  “姑娘家鄉打招呼說‘害’?”冉非澤挑高眉頭,很驚訝。
  “是啊。”蘇小培點頭。
  “那何時說‘害’?是逢見面便可說還是有特別的時候?”
  “想說的時候便可說。”其實蘇小培也知道這話題挺無聊的,可是她看見冉非澤迷惑的樣子,卻又覺得這種無聊還挺有趣的。
  “害,姑娘?”冉非澤試探地說了一句。他是很想學學姑娘家鄉的東西,他可是打定了主意想與她過日子的,跟她回家鄉這種事日後定會發生,他趁早多學點沒錯。
  他的語氣讓蘇小培哈哈大笑。
  冉非澤撇眉頭:“把姑娘害了是打招呼,這種話說出來頗是不習慣啊。”
  蘇小培又哈哈大笑,她笑得讓冉非澤也忍不住笑:“難道不是?被害了有啥好歡喜的?”
  蘇小培差點笑倒,可一倒好像就得靠他身上去了,她趕緊穩住,肩膀忍不住顫。扭頭看到他帶笑的眼睛,乾乾淨淨的臉,一點都不像剛睡醒的,她忽然驚覺自己沒刷牙洗臉沒梳頭,竟然就這樣跟個男人說說笑笑了?完蛋了,她肯定一臉油光一堆眼屎。
  蘇小培跳起來,發現自己的厚襪子脫了一半,半吊著在腳上,她尷尬地坐回去,把襪子穿好,綁好綁帶。冉非澤在一旁繞有興味地看著,蘇小培悄悄瞪他一眼,“壯士,非禮勿視。”
  冉非澤摸|摸鼻子,嘀咕了兩句也聽不清是什麼。蘇小培穿好了,再回頭看他一眼,見他沒有笑話自己的意思,滿意地站在地上走兩步。冉非澤沒吭聲,他才不會告訴她他早醒了,洗漱乾淨把自己整整潔了才又把她攬懷裡去,就想著待她醒了能看到自己整齊清爽的一面。
  蘇小培覺得自己邋裡邋遢的太吃虧,恨不得時間能倒帶回去,她肯定要先醒來弄乾淨自己再讓他醒。啊,對了,如果真能把時間倒帶回去,她還要睡得穩重一點,不東倒西歪了。她嘀嘀咕咕地取了一旁枝子上晾的布巾朝溪邊去。沒牙刷,只好用手指刷,真恨不得手指長得刷毛來,待洗漱好了,她把布巾掛好,轉頭尋隱蔽地點方便。冉非澤坐著一直未動,懶洋洋地跟蘇小培道:“姑娘放心去,我會為姑娘把好風的。”
  蘇小培有些尷尬,真想撇眉頭給他看,這種事放心裡知道就好了,幹嘛說出來。她抿抿嘴去了,回來的時候特意繞到溪水那洗了手,再繞回來。看到冉非澤笑盈盈看她,看得她心裡發毛:“壯士做甚?”
  “我瞧著姑娘愛乾淨,與我一般,我頗是歡喜。”
  蘇小培這次沒忍住,垮了臉給他看:“謝壯士誇獎。”
  “莫與我客氣。”
  “壯士也要好好保持啊。”
  “那是自然,一定堅持誇姑娘。”
  “我說的是愛乾淨。”
  “又愛乾淨又愛誇姑娘。”
  蘇小培看看冉非澤,真想與他說壯士莫要這般貧嘴吧。她想了想,忍住了。自己吃他的用他的,還靠他過活呢,他就這點興趣愛好,算了,不批評他了。
  沒受批評的壯士先生一直笑,蘇小培也不知他為什麼這般開心。他笑著又烤了些肉給她吃,笑著給她遞水喝,然後笑著說他要再看看周圍地勢陣形,讓她別亂跑,有事就尖叫。蘇小培答應了。
  冉非澤走後,蘇小培還在回味他的笑,到底是怎麼了,有哪裡不一樣了嗎?
  冉非澤躍上了樹頂,將昨天看到的地方再巡了一圈,這次他跑得稍遠了些,往高處走,但沒走多遠,他不敢離得蘇小培太遠,那個將她送進來的人也不知還在不在這山裡,他不得不防。冉非澤回到山澗時,蘇小培正在整理他的包袱,幫他把昨天洗好晾的衣服折好收好。他看著,覺得心裡暖暖的。
  她抬頭看到他,對他笑:“你回來了,是什麼情況?我們可以走了嗎?是不是要與其他人匯合?”
  冉非澤點點頭:“我給他們發信號,陣形確是變了,大傢伙兒聚到此處來更合宜些。”與讓蘇小培辛苦走動相比,當然是那群傢伙奔波更合宜些。
  冉非澤再發了一個煙彈,然後尋了塊平整的地方,用枝子在地上畫地圖。蘇小培看不懂,就坐在一旁看他的舉動,兼發著呆想事。
  月老把她丟到這裡來一定是有用意的,是程江翌在這還是冉非澤在這?還是系統想告訴她什麼線索?冉非澤他們入陣是為了查案,那這個案子又是否會與尋找程江翌有什麼關係?
  一直到日頭高升,冉非澤開始做中飯了,其他人終於出現。
  冉非澤做的中飯是烤魚,香味四溢,蘇小培正流口水,就看到好幾個跟武俠片裡差不多的大俠們,風塵僕僕地背著大包小包地過來了。蘇小培想著,要是有機會得告訴大家,大俠們背的包袱都不小,電視上那些只能包住兩件衣服的小包袱都是騙人的。
  冉非澤只抬眼看了看來人,便說:“魚只夠我們兩人吃的,想吃的自己去捉些,在那邊。”手一指,還相當熱心地給大傢伙指明了溪河的方向。
  來的眾人臉上均是沒好氣的表情,沒人想去捉魚,大家都走到火堆跟前,停了下來。蘇小培正蹲在火堆前等魚吃,看到有人來就站了起來,一看大傢伙兒都在看她。也對,這堆人裡只她一個來路不明,而且她現在穿著冉非澤改小的衣裳,不倫不類,古裡古怪。她不禁歎氣,在這個世界裡,她什麼時候能體面一回呢?
  “各位壯士、大俠們好。”蘇小培開口招呼。
  有幾人沒表情,有幾人點頭算應了,只有一個乾乾淨淨的少年答:“姑娘好。”
  冉非澤笑道:“還是季小兄弟有禮,家裡教得好啊。”
  蕭其瞪他,家裡教得好的意思是他玄青派教得不好?其他人對冉非澤那是瞪都懶得瞪了,他們只上下審視蘇小培。蘇小培心裡又歎氣,但也只能背著手大大方方站著讓他們審視。
  “姑娘是如何入的玲瓏陣?”問話的是神器門二掌門陳孝山,昨日|他下崖探路,沒得參與破那天絲銀刃陣,今日一早與蕭其他們匯合後,聽說了此事,心中疑慮重重。怎麼可能一個不會武的姑娘能入陣,還能上那天絲銀刃陣心之樹,送她上去那人若不是有天大的本事,便得是立陣本人。只是大家都知道立陣的定是數十年前的老前輩了,早已不在人世,所以這姑娘之事,太過蹊蹺。他想了一路,如今見到蘇小培,第一個發問。
  蘇小培仍是按原先的說辭,搖頭說不記得了。陳孝山又問如何上那樹?蘇小培又答不記得了。是否見到什麼人?仍是答不記得了。陳孝山的臉色相當難看。
  “姑娘若是不醒人事,又是如何能不從那樹上摔落?若是有意識,又怎會不知道何人送你上去?就算不知道何人送妳上樹,但入陣之前這許多日子,總得吃喝拉撒,總有清醒時候,姑娘難道也不知道身在何處,不知道見過何人,不曉得經過何事?”
  “是啊。”蘇小培用力點頭,做了一會深思狀,然後答:“確是什麼都想不起來了。我醒過來時,便在那樹上。記不起之前發生過何事,我也確是不知道身在何處,確是不知如何上樹的,只知道樹太高,我下不來,於是只能在樹上眺望呼喊,後來壯士來了,才把我救下的。”
  大家面面相覷,沉默著,確是聽到她呼救後冉非澤才找到她,可若說她沒古怪,那不可能。但人家說了什麼都不知道,不記得了,又能怎樣?所有人都盯著蘇小培看,蘇小培坦蕩地回視他們,準備迎接下一輪的逼問。
  這時候冉非澤把手裡的魚遞給蘇小培,囑咐道:“看著點,別烤糊了。”
  “啊?哦。”蘇小培接過來,可是她明明還在回答問題啊,對質階段啊壯士,你塞條魚過來算怎麼回事?
  冉非澤沒看大家的表情,他只是走了兩步,走到他的刀匣旁,伸腳一踢,也不知踢到哪個開關,那刀匣啪地一聲打開,把黑漆漆的大刀錚地一下彈了出來。冉非澤探手握住刀柄,似漫不經心轉了轉手腕,那刀舞出了兩個漂亮的刀勢,然後冉非澤一頓腕,那刀深深地插|進了地裡。
  他微笑著,對眾人說道:“我還未與大家介紹吧,這位姑娘是外鄉人,姓蘇名小培,家鄉在遠處,東邊。半年前我在石頭鎮天連山上遇到她,從此我倆結伴同行,相依為命。兩個多月前,姑娘被奸人所害,失了蹤跡,我離開武鎮去甯安城尋人的事想必你們也有人聽說了,尋的便是這位蘇姑娘。何人害她,發生了何事,我定會好好查查,加害她的人我定是不會放過,對她有什麼歪念頭不客氣不禮貌的,我也容不下。今日先把話說清楚,省得大家未知底細不好相處。”
  大家皺著眉頭聽他說話,冉非澤在眾人臉上掃了一圈,繼續微笑,摸了摸自己的刀柄:“若有什麼,咱們便依著江湖規矩辦。”
  沒人說話,蘇小培看了看大家表情,想著也許人家跟她一樣,也不知該說什麼好。冉非澤這話裡的意思她是有些明白,無非就是想說這姑娘是我罩著的,你們別嘰嘰歪歪地東嫌西猜的,有問題找老子談。
  蘇小培覺得同個意思,用現代黑社會的話說出來要有氣勢地多,壯士先生這般比起來,還算是文縐縐不夠威風。
  這時冉非澤又說了:“好了,把話說明白頓覺神輕氣爽,大家該歇會的便歇會,該喝水的便喝水,該洗把臉的去那頭,午飯各自解決,吃飽喝足了,我們再來議一議出陣之事。”
  蘇小培看著眾人又看了她一眼,然後各自散開。她回了微笑,沒顯出局促來。然後等冉非澤回來了,把魚還他。“江湖規矩都是啥規矩?”
  “若然不服氣,便可劃下道來。”
  “劃下道來?”
  “便是比劃比劃。”
  “哦哦。”蘇小培明白了,就是“不爽就單挑”,果然還是現代黑社會有氣勢。 
  可是,他們不會真的動手吧?蘇小培也知道自己穿越了這麼久沒被人當妖怪抓起來燒燒看是挺幸運的,更何況現在這局面又是捲進了江湖血案裡,現在大家都被困在古怪的陣裡,脾氣肯定都不是太好。對她質疑,有疑心當然是可以理解,但不會真的衝動起來,把冉非澤的話當挑釁,動刀動劍的吧?。
  她看了看冉非澤那把插在地上的刀,又小聲與他道:“沒什麼事了,別人只是問一問,你要不把刀收起來。”
  “不收,到時墊著坐了,要拿刀也麻煩。”
  “可是這樣好象挺無禮。”
  “不比你說要拿它來刮魚鱗無禮。”
  蘇小培閉嘴了,其實她就是問了一句魚鱗怎麼辦,是不是要用他的刀來刮,他就介意上了。這小氣的。
  蘇小培觀察了一下眾人的臉色,有幾個人還在認真觀察她和冉非澤,然後她看到冉非澤咧著嘴很故意地對人家笑。她心裡歎氣,這樣挑釁真的不會打起來嗎?她又回頭看了一下那把刀。
  “姑娘放心,雖說叫江湖,雖說喚武林,但大家都是斯文人,不愛打打殺殺的,莫憂心。”
  斯文人?旁邊蕭其正喝水,噗的一下差點噴出來,狂咳不止。
  冉非澤立時投以譴責的目光,嘴裡道:“名門大派!大師兄你穩住!”
  蕭其瞪他一眼,蘇小培笑了,“這位定是蕭其蕭大俠。”
  蕭其拱拱手,蘇小培又看了看一旁的季家文,“季家文季大俠。”季家文有些羞澀,他是新入門弟子,少有人喚他大俠的,趕緊拱拱手施禮。
  “不錯啊,看你還能猜出幾個?”冉非澤昨天把同行的人都說了一遍,今天倒是可以拿這來與蘇小培玩猜猜看遊戲。結果蘇小培全猜對了。
  曹賀東陰陽怪氣地道:“姑娘說失了記憶,不記事了,腦子倒是靈得很。”
  “家父生前是捕快,教了我些識人的本事,冉壯士的提示很仔細,大家各有特點,是以好猜。”蘇小培把從前的說辭都用上,她還得在這世界過日子呢,裝傻也不能全傻。
  “姑娘倒是還記得自己名字和家人。”陳孝山對蘇小培的懷疑也是很深,精通奇門遁術的他,自然知道要把人弄上那個陣法中間的樹是有多不容易,甚至他覺得這是不可能的事。所以這個姑娘的古怪,可不一般。
  “是啊。記憶這事很奇妙的。有些事永世難忘,有些事過目即忘,陳掌門不必介懷。”蘇小培這話讓方平看了她一眼,這一眼讓蘇小培留了心。
  “記不清的事可不是我們。”曹賀東就是心裡不舒坦,總要刺一刺。
  “就是的,是我記不清,我也沒介意,各位就更不必介懷了。”
  曹賀東語塞,又覺得自己被嘲諷了。這女子當真是與冉非澤一夥的,都這般討人厭煩。 
  飯後,冉非澤拉著眾人一起研究他畫的那個陣形圖,陳孝山補充了一些地方,他一路過來,有不少發現,而冉非澤只是看了這附近一圈而已,他們兩邊把圖形一補上,發現果然這山中大變。
  “玲瓏陣之精妙,果然不同凡響。”
  “如此我們再探路也無意義了,陣形改了,已不是當初九鈴道人闖陣時的陣,就算找到出去的路,也無法做強證吧。”冉非澤這話讓方平變了臉色,付言更是跳了起來:“冉非澤,你這是何意?從一開始你便不想找出強證證明九鈴道人是真凶,是也不是?所以他事事要求你參與,你再使些手腳,把所有查證的事都攪了,你是何居心?陣形變了,如果不能證?玲瓏陣精巧,就算我們找不到潛出陣去路,也不能證明那九鈴道人沒有潛出陣去,或者根本是他沒有入陣,在陣口又轉了回頭也未可知。總之他便是真凶。我莊方總管可是親耳聽到鈴音,親眼看到道袍一角的,若不是追得慢了,說不得能與那九鈴道人打個照面。你也不必費這心掩人耳目了,待出了這陣,若是江湖同道不願為我們七殺莊主持公道,我們便與神算門自行解決,江湖自有江湖的規矩,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好啊。”冉非澤痛快點頭:“待出了陣,妳們趕緊找神算門解決去。”他還招呼其他人,“來來,我們繼續相議如何出陣。”
  付言一愣,他慷慨激昂說了這一串話,指責冉非澤是幫兇,冉非澤卻用逗孩子似的口吻輕描淡定就過去了?而且說得好像是他在無理取鬧似的。
  “冉非澤!”付言怒得一聲吼。
  “哎。”冉非澤應了,轉頭問:“付大俠,何事?”
  何事?還問何事?付言的拳頭已經握了起來,他覺得自己被戲耍了,一身怒火掩都掩不住。
  蘇小培有些緊張,看著冉非澤的刀離得挺遠,而那個付言的劍就背在背上,一探手就能拿到,而且他的形體姿態是打算要動手了。蘇小培的心跳快了幾拍。
  這時候方平趕緊喚一聲:“付言。”
  付言直|挺|挺站著,瞪著冉非澤。冉非澤很冷靜的回視他。蕭其和羅華都插了進來,隔在兩人中間,勸了付言幾句。方平帶著傷,又中了毒,仍強撐著過來,將付言拖走了。
  冉非澤看了蘇小培一眼,然後沒事人一般轉身繼續與陳孝山討論陣法,陳孝山有些憂心,看了看方平和付言,曹賀東見狀,道了句:“我去瞧瞧他們。”便走過去了。
  蘇小培把大家的反應都看在眼裡,想了想,她費勁地把冉非澤的大刀拔了出來,然後抱著它走到冉非澤身邊去。兵器離他近一點好像比較踏實。
  冉非澤似身後長了眼睛,聽到動靜回頭看她一眼:“別把自己弄傷了。”
  蘇小培搖頭,抱著刀坐在他身後,他聊他的事,而她觀察著其他人。方平虛弱焦慮,付言憤怒暴躁,曹賀東似有城府,蕭其精明老成,羅華老實穩重,陳孝山控制欲強,季家文單純耿直......
  過了好一會,冉非澤他們討論完,他蘇小培帶開了,悄聲問:“看出什麼來了?”
  “你惹那付言就是想我讓看看嗎?”
  冉非澤笑,他們果然是有默契的。“姑娘怎麼看?”
  “暫時看不出什麼來,若有機會,我想與那方平單獨聊聊。”
  “怎麼?”
  “他的精神狀態,似乎不太對。”
  “為何不是付言?我覺得他也頗不對勁。”
  “他會配合的程度很低,先從容易的下手。至親之人亡故,情緒失常也是常有。我需要時間與他們多接觸才能觀察到問題。那個方平似乎壓力很大,太大了些。”
  “壓力大?”
  “你有機會看看他的眼睛便知道了,能對比出來的。他的精神狀態,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傷的影響,我找機會再看看。”
  “許是因為他目擊了凶案的緣故,那方莊主與他感情至深。但只憑他一人所見所聞定不了九鈴道人的罪,口說無憑,再者當著眾人的面測鈴音他沒有辯出來。”
  蘇小培點點頭:“人的記憶,確實很微妙的。我有辦法。”

作者有話要說:
看完了這章,請跟我一起做:左三圈右三圈,動動脖子,動動胳膊
好了,記得上一會網就運動一下啊,不然就會像我一樣脖子斷掉腦袋廢掉。
再來一次:左三圈右三圈,動動脖子,動動胳膊
覺不覺得腦袋松了一點呢,再做一次:左三圈右三圈,動動脖子,動動胳膊
好了,剪刀手
第62章

  這一天沒發生什麼特別的事,陳孝山與曹賀東等人出去探路,另一隊去探九鈴道人闖關路線的柳顏香等人發了煙彈,那煙彈顏色表示他們那頭遇著了麻煩。大家猜測那邊與他們一般,也是因為大陣形受了影響,有了變化。於是陳孝山也用煙彈發了信號,讓他們退回來,到山澗來集合。總之眾人出去又回來,四下探路做標記,信號也發了兩回,互通消息,而這些蘇小培都參與不了。
  她只是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大家,然後想辦法要與方平搭上話。
  方平受了傷,便一直打坐運氣,有時候起來走走,活動活動。蘇小培觀察了一會,她覺得他還是頗為小心警惕,主動靠近並非明智之舉,她換了個辦法,改跟季家文搭話。季家文很有禮貌,有問必答,蘇小培與他聊著聊著,說到自己在甯安城與秦捕頭他們一起查案的事,說了幾件秦捕頭追查案子的手段和方法,季家文聽得津津有味,問了好些問題,羅華一邊削著木枝打算捕魚用,一邊在旁邊也插插話。方平坐得稍遠,但他們說話他是聽到的。他聽著聽著,起身走動了一會,然後回來時往蘇小培這邊坐近了。
  蘇小培似不在意,認真答著季家文和羅華的問題。蘇小培在秦捕頭那的時間不算長,能拿出來忽悠人的案例也沒多少,她看方平湊過來了,她開始說她爹當差時的案子。她說到一個兇殺案,有人證目睹了過程,但因為受到了驚嚇和強烈的刺激,所以記憶相當混亂,而這時混亂的記憶被凶嫌利用,使得官差們偵查的方向受到了干擾。但手段高明的官差最後排除掉這些干擾,通過人證的證詞細查細究,最後找到了鐵證,將兇手抓獲定罪。
  “人證的證詞是非常重要的。”蘇小培說的認真嚴肅。方平用力點頭。
  付言坐得稍遠,這時沖著冉非澤冷笑:“蘇姑娘倒是見多識廣啊,甯安城的女師爺果然名不虛傳。”
  蘇小培瞥他一眼,沒吭聲。頓了頓繼續說證詞的收集和分析。冉非澤也在削木枝,聽到付言的話回了他一笑。他知道的意思,蘇小培說的這案子有人利用證人混亂的記憶干擾查案,他冉非澤在驗刃痕時並沒有迎合七殺莊,他付言覺得他便是在干擾查案,蘇小培舉的這個例子像是在拆他冉非澤的台。
  冉非澤看了看蘇小培,看到她似感覺到他的目光,也回視了他一眼,他沖她一笑,繼續手上的活。
  蘇小培一口氣講了好些查案的事,聽眾從季家文一人變成羅華、方平、付言等五六人,後來大家有事忙,她的聽眾又變成只方平、付言兩人,當然一直坐在旁邊沒離開過的冉非澤蘇小培沒特別把他劃入聽眾群裡,在看到只有方平和付言留下時,她給冉非澤遞了個眼色。冉非澤便開始變成忙碌起來,離得稍遠開始搭晚上的火堆。
  蘇小培與方平付言兩人又扯了不少話,努力調整了自己說話的口音和用詞以融入他們,她觀察那兩人的表情和形體姿態,吐苦水自己遭劫後想不起任何事的痛苦。付言問了好幾個尖銳的問題,抵觸和質疑相當明顯,方平低頭沉默。蘇小培覺得她今天的試探已經足夠了,留著機會下次繼續。
  她看了看冉非澤,他時時關切著她這邊,見她看過來,還對他眨了眨了眼睛,他就把水囊扔了過來,使喚她去溪邊接水。蘇小培表現得不太情願,跟方平付言兩人打了招呼,走開了。
  這日,陳孝山和蕭其等人探了路,去接柳顏香那隊人回山澗,他們出發後,營地裡就是曹賀東和冉非澤管事,商定的時候是這麼定,不過曹賀東與冉非澤不對盤,壓根不理他,冉非澤與其他人也沒什麼話,他只管蘇小培,偶爾還會逗逗玄青派的正經小少年季家文,其他人便沒怎麼搭理了。一眾人倒是相安無事,只在營地裡等著陳孝山他們回來,打算一起退出玲瓏陣。
  這夜裡,照例又生了一圈火堆,蘇小培坐在冉非澤的刀匣上,挨著冉非澤後的背休息。冉非澤拿了件外袍披她身上,免她受涼。她便借著那袍子的遮掩,又在偷偷觀察眾人。
  冉非澤與她閒聊,介紹各門各派的功夫路數,各門派都一通誇,還使勁誇了自己。蘇小培看到其他人臉上都有些抽,她忽然明白冉非澤這般胡說八的原因了。果然後來冉非澤又說了一句:“像我這般功力深厚的,耳力極好,那時隔得這般遠都聽到了姑娘的呼救聲。”
  蘇小培悟了,冉非澤是在警告她不要以為她這會與他說悄悄話其他人便聽不到。蘇小培附合著說了兩句會武功真好之類的羡慕話,看到有幾人嘴角泛了笑,似乎覺得她的誇讚挺有意思。看來她說得這麼小聲這些人確是聽得到。
  於是蘇小培又小小聲似竊竊私語地問:“壯士,等出去之後,安穩下來了,我便用用我在甯安城的法子憶一憶,應該能把腦子裡的事挖出來。”
  “就是那媳婦忘了把婆婆的玉墜子放於何處,你幫她回憶出來的那個法子?”
  “對的。只是那法子我能對旁人施展,對自己卻是不太行。”
  “不行也無礙,慢慢總會想起來的。”
  “不會的,有些記憶埋在腦子裡,若沒有引導,很難想起的。對了,妳說九鈴道人的那個案子,我這法子能不能幫上忙?”
  “你道你還在甯安城府衙呢?也沒人請妳幫忙,你自己忙乎又有何用?”
  “可如若方大俠還能記得點什麼來呢?有時候細微的細索就能扭轉整個局面。比如除了鈴音,是否還聽到什麼別的,方莊主是不是有喊了什麼話,甚至事發之前的一段時日裡,是否方莊主說過什麼,有什麼提示,都可以想起來啊。”蘇小培說著這話,悄眼看到方平原本閉目養神的,此時睜開了眼睛,而付言大半個背背對著她,她看不到他的反應。曹賀東臉上沒什麼大表情,倒是瞧了一眼方平,其他人也看了一眼方平,但方平很快把眼睛又閉上了。翻了個身,沒再動彈。
  冉非澤接了蘇小培的話,對她說:“你快睡,莫想太多,江湖中的事,可不是府衙斷案那般,你縱有天大的本事,也未必旁人便會信你。睡吧,此事與你無關,莫管了。”
  蘇小培等了好一會,這才裝模作樣地長歎了一聲,勉強應了聲“好”。
  此後一夜無事,蘇小培撐著精神一邊琢磨一邊觀察,有人以為她睡著了,有偷偷打量她這頭的,有人走得更遠些鋪了氈布睡下,大多數人是或坐或臥,動也未動。實在沒什麼好看的了,蘇小培後來在冉非澤的袍子下面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睡的時候,蘇小培發現自己又是枕在了冉非澤的腿上,他仍是撐著衣裳擋著自己的頭,另一只胳膊環著她。蘇小培透過袍子向外打量,發現其他人都已醒了,或是不在或是在收拾。蘇小培眨眨眼,發現方平和付言都未見蹤影。
  “醒了?”冉非澤感覺到她動了動,低頭問。
  “嗯。“蘇小培轉頭仰看,看到冉非澤的臉。這般動了一動,她忽然發現不對勁了。她身上,感覺空蕩蕩的。她小心摸了摸,身上仍然穿著冉非澤給她改的衣裳,可只這件單裳了,她裡面的中衣和小褲,好像沒有了。
  完了完了,月老那傢伙真的不是跟她開玩笑?衣服還真是消失了。那她怎麼辦?她在荒郊野外,跟一群漢子們呆在一塊。沒有內衣褲,她實在是覺得太彆扭了,完全沒有安全感。
  “怎麼了?”冉非澤看到了她臉上的驚慌。
  “沒事,沒事。”蘇小培用袍子包著自己,小心低頭看了看,好像看不出什麼來。她爬起來小小聲說要方便,恨不得第一時間確認自己的狀況。
  冉非澤陪著她去了,站在不遠幫她把風。蘇小培解決完,快速看清了,她在現代穿的衣服真的沒有了,她有些怔怔,發了一會呆,然後她低頭走出來。問冉非澤:“壯士,這件衣裳也借我穿穿,行嗎?”
  冉非澤驚訝:“日頭毒,你確定你要穿三件?”
  “咳,咳,總覺得有點涼。”
  冉非澤微皺眉頭,探了探額她頭,又看了看她身上,答應了。
  冉非澤與蘇小培一前一後從林子裡出來,付言與方平在林子的另一頭遠遠看著,付言道:“方叔你瞧,他們兩人那樣,那蘇姑娘畏畏縮縮,顯得很是心虛,那冉非澤也不知與她是何關係,對她做了什麼,會不會有什麼陰謀。她說話古裡古怪,道得天花亂墜,方叔莫要被她迷惑了。” 
  方平沉吟好一會,問:“付言,若出了玲瓏陣,拿不出什麼鐵證,各派不願出頭,我們與神算門,如何了?”
  “血海深仇,如若各派不願為我們主持公道,那也只有我們自己與神算門清算這筆血債了。”付言看向方平:“方叔,我是不懼的。師父生前待我這般好,如今他死得冤枉,血債血償,以命還命,我定是要為他討回公道。”
  方平點點頭:“只可恨我沒用,明明聽到看到,卻說不得清楚,那九鈴道人拒不認罪,我竟然駁不得他。”
  付言看看他,寬慰道:“方叔莫這般想,若不是你努力憶起那些,我們甚至連兇手都不知是何人。此事全仗方叔,師父若泉下有知,也會欣慰。是那九鈴道人太過奸滑,如今這些護著他的門派,心中自是有他們的小算盤。方叔莫怨自己,此事定不會這般了的。九鈴道人必得償命。”
  蘇小培彆彆扭扭地,一整天都覺得好像大家都在注意她。她不敢多吃多喝,覺得很不方便。這日在營地的人更少了,曹賀東帶著他的弟子和羅衣門丁明等人去探出路,言道等蕭其他們回來才好快些一起出陣。冉非澤不動,他來玲瓏陣的名頭雖是他有破陣的本事,但如今蘇小培在這,他去探路不好帶她,又不想留她一人在這,所以結果就是他來時是探路打頭陣的,如今卻只守著營地。
  曹賀東對此相當不滿,覺得冉非澤並未出力,有心拖後腿。兩人又當眾鬧了一場不愉快,然後各走各路。蘇小培縮著坐在刀匣那,看著大家的行動,想著自己下一步怎麼辦。離開了這山裡,回到城鎮上,大家各有各歸處,她還想這般自然地靠近方平或是付言問話就不容易了。
  正琢磨著,卻見方平過了來,問:“姑娘身子不舒服?”
  “啊?”蘇小培有些心虛,點了點頭。
  方平左右看了看,坐了下來,問:“姑娘說有法子幫著旁人憶起事,是什麼法子?”
  “其實就是幫著那人集中注意力,讓他摒棄所有雜念,思維回到想回憶的那個時候。”
  “與打坐調息一般?”
  “差不太多。”
  “那姑娘自己為何不憶事?”
  “我自己不太會打坐調息,倒是知道怎麼幫助別人。”
  方平冷笑:“姑娘何必故弄玄虛。”
  蘇小培也笑笑:“方大俠說的對,我何必,半點好處都沒有。”
  她這般坦蕩,方平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他扭開了頭,沉默。蘇小培看看周圍,沒人注意他們,她輕聲喚:“方大俠。”
  方平轉頭看她。“方大俠能不能與我說說打坐調息的方法。”
  方平有些意外,但這實在是件小事,他點點頭,開始與蘇小培說了。
  付言抱著柴禾回來的時候,遠遠看到方平半垂著眼,似有些入神打瞌睡,而蘇小培坐在他對面,嘴一張一合,在說些什麼,方平偶爾答話,兩個人似在聊天。
  付言看著,猛地丟下手上的柴枝朝他們沖了過去:“妖女,你做甚?”
  剛要靠近他們,旁邊一股拳力卷了過來,付言猛地頓一,向後一挫。冉非澤閃了過來,叫道:“離她遠點。”
  蘇小培見狀,伸手拍了拍方平的肩,方平轉頭一看,有些迷茫,然後看到了付言,道:“你回來了。”他看了看眼前的架式,又問:“出了何事?”
  付言皺著眉,靠近了,把他拉起來,上下打量:“方叔,你可安好?”
  “出了何事?”方平莫名。
  “你在與這妖......蘇姑娘做甚?”
  方平想了想,“我教姑娘打坐調息之法。”
  付言皺緊眉頭,看看方平,又看看蘇小培。冉非澤邁了兩步,擋在蘇小培面前。
  方平左右看看,不明白大家在緊張什麼。“我只是教蘇姑娘打坐而已。”他解釋。付言不吭聲,把他拉走了。
  冉非澤待他們走遠,皺眉轉頭問:“怎麼回事?”
  蘇小培四下看看,冉非澤道:“說吧。”
  “剛才有一機會,我便用了。”
  “嗯。然後?”
  “他根本什麼都沒聽見,沒有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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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沒有鈴聲?”冉非澤驚訝。“方平看上去並不似在說謊,況且以他的為人,不至這般扯謊陷害他人才對。”
  “我催眠他,回到他發現方莊主屍首那的時候。他有事要稟,就去了書房找人,書房外頭養了兩隻鳥,那兩隻鳥叫得歡,他就站那逗了一會兒鳥,與鳥兒說了兩句話。然後他敲了敲門,喚方莊主,屋裡沒人應,他覺得蹊蹺,就推了門,門開了,他一眼就看到了方莊主的屍首。”
  “然後呢?”
  “然後付大俠就回來了,沖我嚷嚷,我就把方大俠喚醒了。”蘇小培吐口氣,想到還有些緊張,這環境確實不適合做催眠,要是被人發現就她糟了,但剛才的機會太難得。
  冉非澤皺眉頭:“他逗了鳥,敲了門,沒人應,覺得奇怪這才推開門。所以並不是聽到鈴聲後才覺得蹊蹺?那是有人教他扯謊那般說的?”
  蘇小培聳聳肩,具體是什麼情況她就不清楚了。“我也沒來得及多問。”
  冉非澤轉頭看向方平和付言離開的方向,那兩個先前還站在那頭看著他們,現在已經走開到林子裡去了。他想起方平的反應,似乎真是覺得自己在教蘇小培打坐,便問:“他不知道你套他的話?”
  “應該不知,我有小心。”
  冉非澤瞥了她一眼,蘇小培動動眉頭:“我有我的辦法。”
  “那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起來沒有鈴聲嗎?”
  “若他對自己的記憶有懷疑,仔細想,也許會有察覺。”
  “姑娘。”冉非澤看著蘇小培,有個疑問:“姑娘不舒服嗎?會覺得冷?”
  “啊?”
  “你今日一直蜷著。”
  “哦。”
  “哦又是何意?”
  蘇小培伸手把他拉下來坐著,總是仰著頭跟他說話脖子也會累的。
  冉非澤順著她的力道坐下來,抬手又摸=摸她的額。
  “我沒事。”話是這麼說,可她不敢抬頭挺胸證明一下。夏天的衣裳薄,冉非澤衣裳更是薄啊薄的,看他隔著衣裳都能露出肌肉線條,蘇小培覺得自己身上的兩件也不是太保險,幸好于她來說夠寬大。
  “姑娘如何看?”
  “我沒看啊。”心虛地快速撇開頭,剛反應過來剛才自己盯著他的胸肌發呆,她才沒看咧。
  “嗯?”她在說什麼?幹嘛一臉做賊心虛樣子。
  “哦。”
  “哦又是何意?”
  蘇小培臉有些臊,“你是問我對方大俠那事怎麼看?”
  “那還能看哪?”
  咳咳,蘇小培清清嗓子:“我試了試,方大俠是個挺容易受引導的人。他也許沒有說謊,他認為自己說的是真話。”
  “引導?即是說有人改變了他的記憶?那是何本事?”
  “也不是什麼大本事,其實每個人都會,只是在適當的時機很自然地施為,就能成功。”
  “每個人都會?”冉非澤不信,他笑笑:“若是有人要讓我相信我沒有見過姑娘,不認識,定不能成功。”
  蘇小培一愣,心裡忽地緊了緊,她笑笑,趕緊道:“壯士說的這個不是好例子。但壯士平常定是經歷過這類事。比如,壯士關了門出去,有人問壯士,你的門鎖好了嗎?有些時候,壯士就會懷疑,自己到底有沒有鎖好門呢,要走回去看看才放心。”
  “嗯。”冉非澤認真點頭:“我生了這麼些年數,還真是沒人來問過我鎖沒鎖好門。”
  “我是舉個例子,例子。”蘇小培看他帶笑的眼睛就知道他是故意的。
  冉非澤哈哈大笑,他真是故意的,看到蘇小培橫眉豎眼的表情就覺得有趣。
  蘇小培白他一眼,又道:“我可以幫助方大俠確認他的記憶,但前提是他必須相信我,信任我的法子。”
  這倒是有些難度。冉非澤看看林子邊,那邊付言和方平又回來了,手裡抱著些柴枝。他們也朝冉非澤這邊看了一眼,那表情蘇小培看在眼裡,歎口氣:“壯士,你究竟是有多討人嫌?”她跟冉非澤是一夥的,對方警惕著冉非澤,自然也就警惕她著。
  “我討人嫌的本事和討人歡喜的本事一般強。”冉非澤正經八百,嚴肅認真。
  蘇小培忍不住笑了,這種樣子就是討人嫌啊,讓人好想摸=摸=他腦袋說別鬧。
  轉眼間見到方平又看了這邊一眼,蘇小培收了笑,認真思考。
  “姑娘還用方才的法子不行嗎?就與在衙門時讓那媳婦找到東西似的,讓方平與你說清楚那時他究竟看到什麼,這般他知道他並沒有聽到聲音,然後再問出來是誰引導了他,讓他覺得聽到聲音確認是九鈴道人這便可以了。事情便可重新查。”
  蘇小培搖頭:“在衙門時,那媳婦對我全心信賴,指望著官府能幫她作主,所以我對她那般是可以的,且只是找失物,找到了便確信了。如今方大俠這事,若他不信任我,便不會相信這個結果,他必是更願意相信自己的記憶。方才那付大俠就喚我妖女了,如若沒處置好,他們覺得是我使了妖術迷惑了方大俠,那就糟糕了。不但不能解決問題,而且之後就算找到什麼線索,也會被質疑真實性。”
  冉非澤沉默,這確是有道理。
  “只有讓方大俠自己相信才行。”
  冉非澤搭著腿,胳膊肘撐上腿上,手托著下巴,轉頭上下打量了一下蘇小培:“真可惜。”
  蘇小培看看他,又看看自己。自己與他一個陣營這可信任度分數就夠低的,再加上現在衣裳不整,髒兮兮,確實不是什麼讓人可託付信任的形象。唉,她歎口氣:“好想洗個澡。”
  “等出了山,回到居所,就給姑娘燒上兩桶水。我那有好些香噴噴的浴膏。”
  蘇小培精神一震,“都什麼香味的?”
  於是兩個人開始聊浴膏種類,完全沒去想怎麼從破疑案話題能瞬間轉到沐浴上去。
  這晚,陳孝山和蕭其這隊人還沒有回來,但從發的煙彈位置來看,他們離柳顏香那組很近了,且大家都平安無事。這讓曹賀東和冉非澤這隊人稍稍放了心。他們又燒了好幾個火堆,大家坐在圈子裡確保晚上休息時的安全。
  又吃了一堆烤肉後,所有人都有些懶洋洋的,氣氛看著不錯。蘇小培問了問,陳孝山那兩組最快明天入夜前能回到這裡匯合。蘇小培覺得她能用的時間不多了,等那些人都回來,她的那些伎倆就更不好使了,然後出了山,估計也沒什麼見到方平的機會。
  蘇小培左右看看,開始跟季家文聊天。
  冉非澤撇她好幾眼,顯得不滿意。蘇小培也回撇回去,跟他聊的話沒效果,他一開口就招其他人的眼神刀子刷刷刺的,還是乖乖的季家文好,他聽得認真,還會適時給反應,好奇程度和驚訝程度也似個正常人,哪像冉非澤,什麼都嚇不住似的。
  蘇小培說了說些案子軼事,引導著季家文也說了說他聽說過的江湖趣聞,這勾起了其他人的參與,因為季家文所知太少,其他人忍不住要幫他補充補充。冉非澤也想插嘴,被蘇小培及時委婉地轉話題制止了。壯士先生一說話不是冷場就是惹爭執,還是閉嘴安全點。
  冉非澤摸=摸鼻子,露個委屈的表情給她看。蘇小培沖他笑笑,眨眨眼睛安撫他,然後又轉頭回到大家的話題裡。冉非澤乾脆真閉嘴了,他伸伸腿,撐著下巴,明目張膽地大方看她。
  蘇小培終於等到了個話題機會,說她爹曾經教過她一個遊戲,把石子放到手裡,她能猜出是藏在哪只手。季家文好奇問怎麼猜,蘇小培趁機說試試看就知道了。大家都被勾了好奇,季家文興致勃勃地撿了塊小石頭,蘇小培對他說:“你悄悄自個兒藏好,左手右手都行,別讓大傢伙兒看到,我們所有人都能猜出來。”
  還所有人?季家文看了一圈,心裡有些不服氣,跑到稍遠背對著大家左手右手一輪換,最後握了拳頭,仔細看看,看不出破綻來,然後他背著雙手,喜滋滋的回來了。
  蘇小培在那邊與大家悄悄說了一番,大家通通點頭。看到季家文回來了都在笑。
  “藏好了嗎?”
  “好了。”
  “哪只手?”
  “不告訴妳。”大傢伙兒聽得又一陣哈哈笑。
  “好了,季大俠,麻煩你把兩隻手都伸直了。”蘇小培笑著說道。
  季家文把兩隻手伸出來。“要伸直了,小心藏好了不要讓我們看到石頭。”蘇小培說著。季家文依言伸了手,有些緊張。
  “我好像有些看到了。”蘇小培說道。
  “不信。”季家文很小心,兩隻胳膊筆直伸著,手把石頭握得很好。
  蘇小培笑了:“是左手。”其他人也笑。
  季家文一下垮了臉,嚷道:“如何知曉的?”
  方平在一旁道:“蘇姑娘一提醒你藏好不要讓我們看到,你就瞄了一下左手,她說她看到了,你道不信可又瞄了一下左手。”
  季家文驚訝:“我有嗎?”
  眾人一起點頭。
  季家文畢竟年少,有些小孩兒心性,越想越是不服氣。“我再試一回。這回我閉上眼。”這樣總該不會不由自主的看向哪只手了吧。
  “好啊。”蘇小培笑盈盈的。大家又好奇了,方才她說只要暗示,人便會控制不住看藏著東西的地方,事實果真是如此了,可閉上了眼,她又如何斷定?
  季家文咚咚咚地又跑到一旁林子裡左手換右手右手換左手的藏石頭去了。冉非澤沒忍住,問:“他閉了眼,我們該盯他何處?”
  “盯著他的手便好。”
  剛說完季家文咚咚咚地又回來了,他有些興奮,兩隻手背在身後,問:“還是方才那般伸出來嗎?”
  “對。”
  季家文小心地先把眼睛閉了,然後伸出雙手,拳頭碰著拳頭,齊平了,再微微分開。眾人見他這般小心,都禁不住笑。季家文聽到笑聲,有些緊張,趕緊提醒自己不要動,腦袋和手都定住,眼睛不能睜開。
  好半天大傢伙兒都沒動靜,沒人說話,季家文忍不住問:“如何了?你們猜著了嗎?”
  “季大俠,你要專心。”
  “啥?”
  “集中精神,感覺到石頭在你手裡了嗎?”
  “這是自然。”肯定又是誘騙他的,這回他有準備了,不會看它的,哪哪都不會動。
  “石頭大不大?”
  “不大。”他挑的小小的,這般好藏得住。
  “重嗎?”
  “不重。”
  “那如果它變得很重呢?妳想想,能想像到嗎?它變得越來越重,越來越沉。就好像,你握的不是一顆石頭,它變成了一大筐子石頭,很重,非常沉,正把你的手往下拉,越拉越往下,你就快要拎不動了。你能想像到嗎?”
  季家文不由得隨著蘇小培描述的去想,他當然能想像到,他知道重物是什麼感覺,可是說這些有什麼用呢?跟猜到他手裡石頭藏在哪邊有何關係?正疑惑間,聽到曹賀東的聲音:“又是左手。”
  羅華也笑道:“怎麼又是左手呢。”
  咦?季家文猛地睜開了眼,他看到他的左手比右手垂得低些,距離不大,但還是頗明顯的,就好像,好像他的手真的被拉下來了。他明明沒有動。季家文驚訝地看著自己的手。
  蘇小培笑:“大多數人都會這樣的。當你想一件事的時候,你的......”蘇小培避開潛意識這個詞,“你內心深處,藏著的感覺,會對你的身體做出控制。就好像你開心的時候故意想板著臉,可是還是會你忍不住笑。你難過的時候,想裝出歡喜的模樣,可是表情還是會顯出悲傷。有些人在說謊的時候,努力掩飾,但還是會被人看出他心虛。”
  蘇小培說的淺顯簡單,這話每個人都能聽懂。冉非澤不動聲色悄悄看了眾人一圈,蘇小培卻似完全沒管其他人,像是相當投入與季家文在玩。季家文說了一句:“姑娘說的頗有道理。”
  “那是,我爹教我的。他可會察顏觀色了,抓=住不少案犯,解了不少人的冤屈。”
  季家文點點頭,“我以為我的手沒動呢,我還在心裡跟自己說別動,不能露破綻。”
  蘇小培哈哈大笑,興致勃勃地道:“我再與你玩一個好玩的。”
  “行。”季家文被勾起興趣,對蘇小培的把戲很是好奇。蘇小培拿一過塊石頭,在泥地上畫了一個“十”字,豎的上面寫了一個“是”字,橫的那一條寫了一個“否”字,然後她在“十”字上面,畫了一個圈。
  所有人都好奇,全都圍過來看。
  “好了。”蘇小培畫完,把石頭丟開。然後她找冉非澤要一根細線穿上針。這男人細心得很,總隨身帶著針線包,所以她才幸運每次都能穿上他改的襪子和衣褲。冉非澤給她翻了細線出來,穿好針。蘇小培把結打好,讓針垂吊在下面,她用手拿著上面的線頭,交給季家文。
  “你拿著,手和胳膊都不要動,讓針吊在那個圖案的中心點上,讓它靜止不動。”
  季家文照做了。
  蘇小培又道:“你可以問自己一個問題,答案用是與不是便可回答。保持住手和胳膊不動,不要讓線和針動,在心裡想著那個問題就好。”
  “這簡單。”季家文笑笑,練武的人,保持不動是再容易不過的事。
  “問什麼都行嗎?”他又問。
  “對。”
  “那就問我的家鄉是不是葫蘆村。”季家文大聲說出來,眾人屏氣凝神,跟著他一起盯著那線那針看。
  線沒動,針也沒動,季家文等著有些急,大聲又問遍:“我的家鄉是不是葫蘆村?”話音落了沒多久,針忽然晃了起來,前後擺動,越擺越大,沿著“是”的那條分隔號擺著。
  季家文張大了嘴,嚷道:“啊,啊,它自己動了,我的手沒動了,我真沒動,它自己動了。”
  “是你動的,只是你不知道,就如同你方才手與胳膊垂了下來,你不知道。你心裡知道答案,所以就把答案指示出來了。有些想不起來的事,其實都藏在心裡面,用這個辦法能幫助你找到線索。”蘇小培笑,“每個人都一樣,都有這個本事,但反應的快慢不同,所以垂懸之物多長時間能動就不一定了。”
  季家文看著那“十”字加圓圈,覺得甚是玄妙。“這便與奇門陣法一般厲害了。”
  蘇小培點頭:“我爹說,他用這個方法還測試出了一些人說慌。說謊的人,嘴裡說的一套,但他心裡知道真=相,他的身體使力受內心的控制,動了這針線,便指了出來。人的心,是誠實的。”
  季家文深信不已,點點頭。蘇小培又道:“有些人無知,便污蔑這樣的法子是妖術巫術,其實根本不是。還有人利用這法子騙人,謊稱自己有神力,能算出命數能預知事情,其實也不是。這是與不是的答案,都是拿著針線的人心裡知道的,有些答案,可能自己都沒察覺或是已經忘記了,但內心深處藏著的東西會控制你的身體讓針線指示出來。就如季大俠所言,這便如同奇門陣法一般玄妙。聽說還有人記不得自己把東西放哪了,用這法子找到了。”
  冉非澤在一旁笑,真是厲害,這般當著大家的面把話說到這份上,誰還敢說這是妖術?且先用了猜石頭證實了手會不受自己控制的行動,再來解釋這針線的動,是相當合理又有說服力的。
  果然季家文和其他幾人都道:“姑娘說得有理。”
  “可這般會不會做不得准?每次都能答對嗎?”曹賀東質疑。
  “那再試試。”冉非澤立時湊熱鬧,“季小哥有沒有娶媳婦,神針神針你快回答。”
  “沒有。”季家文被鬧得臉紅了,但他很配合的提著針線,很快針線開始動了,橫著晃,沿著“否”的那個方向。
  “這個圈是做什麼用的?表示什麼?”
  “表示你內心深處懷疑與不確定。”
  “我,我再試一個。”季家文說完,又專心盯著針線看,過了一會,針線動了,前後沿著“是”這個答案晃。
  “你問的什麼?”冉非澤很好奇。
  季家文抿抿嘴,“不說。”
  “喲,還挺神秘。那答案對不對?”
  季家文點點頭,朝蘇小培一施禮:“謝姑娘指點。”
  蘇小培笑笑,連忙擺手:“客氣了,客氣了。”
  羅華湊過來,拿過那針線,“我也來試試。”大家又隨著他一起看向那“十”字圖案,冉非澤一邊笑著一邊似漫不經心地看向方平和付言,兩個人都相當認真地盯著看。方平不但認真,還很嚴肅,而付言飛快地抬頭,看了蘇小培一眼。冉非澤垂下眼,感覺付言的目光也掃過自己,然後轉開了。
  這一晚大家都挺興奮,試了許多問題,玩了好一會才各自睡去。蘇小培照例睡在刀匣上,地上濕冷,冉非澤不讓她躺。其他人均是背靠背,或是氈布鋪在地上,兩兩並在一起,這是為了防止夜裡有獸來襲或是其它別的什麼危險。冉非澤也有氈布,他就睡在刀匣邊,背靠著匣盒。坐著要比躺著反應快些,跳起來行動更迅速。他這般說,蘇小培便由他去,只是她覺得坐著會很辛苦。不過她睡相這般不好,他坐著也是幫她擋了一擋,她覺得定是自己睡不踏實滾來滾去才會每次都滾到他腿上,靠他擋著才沒到地上去。
  蘇小培很快睡著了,冉非澤聽得她的呼吸,轉過身來,用胳膊枕在匣上,看著她的臉。確實髒兮兮的啊,她這般愛乾淨的姑娘,這幾日真是苦了她了。忽聽到稍遠處有動靜,抬眼看了看,是方平站了起身,冉非澤保持著不動,像睡著一般。那方平轉頭看看大家,見沒人注意,便悄悄進了林子裡。
  冉非澤稍用手撥了撥,蘇小培皺皺眉頭,嘀咕兩聲,向他這邊滾了過來,挪了挪,挨著匣盒邊,靠在他身上。冉非澤悄悄咧了嘴笑,睡著了便笨笨的,真有趣。蘇小培似睡不舒服,又挪了挪,這回差點滾下匣盒,冉非澤忙擠過去擋著她,把她往裡推推,不經意碰到了她胸前,他愣了愣,低頭看看,猛地漲紅臉,明白她整天蜷著身子彆彆扭扭是怎麼回事了。
  冉非澤轉頭看看這躺倒一片的江湖漢子,心裡罵了十萬字髒話,而後腦子裡快速盤算他還有哪些衣服,該多給她套幾件。可數來數去,沒了,原本帶的就不多,一件給她做襪子了,兩件套她身上了,自己身上還一件。冉非澤心裡不踏實了,早知道就裝一大袋衣裳來。
  這時候稍遠處又有動靜,冉非澤悄悄看,是付言。他也起了身,朝方平離開的方向去了。
  付言知道方平起身,他以為他是去方便,可等了好一會沒見他回來,便打算去看看。他走到林子裡,看到方平蹲著,手上拎著針線,針垂吊著,正在左右搖擺著晃。
  “方叔。”付言出聲喚。
  方平轉過臉來,臉上表情凝重嚴肅。
  “方叔,出了何事?”
  “無事。想起蘇姑娘說的那個神針的法子有趣,我便試試。”
  “嗯。”付言走近了,看到泥地上劃的“十”字圖案,問:“方叔問的什麼問題?”
  方平沒說話,他下午教過蘇小培打坐後,就總覺得哪裡不對勁,他好像覺得他當初敲門時沒有聽到鈴音似的,但他明明是聽到了。剛才他問了許多次神針,神針的答案都是沒有。他問了別的問題,答案都是正確的,為何只這一個問題答案不對?
  “方叔問的什麼問題?”付言覺得方平神情不對,他小心地又問了一次。
  “沒什麼,就是些無關緊要的。”方平終於答,“回去休息了。”他說完,領頭朝營地走。
  付言低頭看看那十字圖案,又轉頭看了看方平的背影,他用腳把那圖案抹去,跟在方平的身後回去了。
第 64 章

  蘇小培第二天醒來,發現大家跟從前都不太一樣了

  季家文小哥對她明顯又恭敬有禮了許多,想來昨日|他玩得挺高興,覺得她是個有才有見識的。羅華、曹賀東幾個也對她沒那般疏遠了,一起玩遊戲,做做團隊建設活動確實是有用的哈。然後就是付言,他比從前更謹慎,對方平很關心,也許覺得她拉攏了其他人這種情況會對七殺莊血案產生不公正的影響,令人憂心

    方平呢,看他的表情反應,蘇小培覺得自己成功了,他相信她的方法,從而對自己產生了此許疑惑。蘇小培默默觀察,不刻意接近他。她知道,現在就差一個機會讓他主動來找她求助了。

  只要他有了這個心思,那麼就算出了這玲瓏山,回到了外邊,她也還有幫助他的機會。/

  但要說與從前不一樣,那變化比較大的當數冉非澤壯士先生。他這一天都比較暴躁,對誰似乎都不太順眼,他還跟老鼠守糧食似的守著她。嗯,這個形容真是不妥,但她確實有這個感覺啊。

  她如以往一般坐在刀匣上,他就總在她周圍晃,確切地說,總在她跟前晃,擋著她的視線。削個樹枝也要在她前面削,編個藤條做破機關的工具也要坐在她前面弄,後腦勺總在面前晃啊晃的,真的煩人。
 “壯士。”蘇小培忍了大半日終於忍不住了。

  “做甚?”冉非澤停下手裡的活,回頭看她。
 “你能挪一挪地方嗎?”
  “為何?”
 “你擋著我了。”

  “擋著你做何事了?”
  蘇小培一噎,她能做什麼事,她什麼都不做。“發呆。”擋著她發呆的視線了。
 
  冉非澤左右看看,再看看她,又看看自己蹲的地方,回道:“姑娘發呆需要的地方還頗大。”
 “嗯,所以勞駕挪挪。”


  不挪,不能借別的男子衣裳給她穿就唯有他辛苦些,多幫她擋一擋視線了。冉非澤轉過身繼續幹活。

  蘇小培瞪著他的背影,居然不動?

  “壯士。”她忍了一會又喚。
  “做甚?”
  “你擋著我看風景了。”

  “何處景致這般好?”

  除了你的背都挺好的。蘇小培無語凝噎,只得繼續瞪他。結果冉非澤在她的瞪視下道:“姑娘,我身強體健,背寬肩厚,也頗是怡眼,姑娘覺得呢?”

  “你說呢?”蘇小培真要板臉給他看了,臉皮不要厚得太過分。

  “姑娘當說,你道我會如是想?”冉非澤嘻皮笑臉,終於在蘇小培真的發脾氣前收斂了。他把東西收了一收,坐到蘇小培身邊來。
  “壯士怎麼了?”

  “嗯?”
  “為何心情不好?”

  “哈?”

  “為何心情不好還不好意思說?”
  冉非澤不發單音節,改摸鼻子了。有些時候女人太善解人意也不是什麼好事。這時季家文跑過來,恭敬道:“前輩,這些我收走了。”冉非澤點點頭,季家文把他編的那些藤條便搬到一邊去,與其他人編的整理到了一起。


  蘇小培不禁小聲問:“他叫你前輩耶。”

  “我確是他前輩。”

  “哦。”蘇小培點點頭:“我還以為前輩都是些上了年紀的人才這般喚的。像曹掌門他們似的。”

  冉非澤橫她一眼,他不過是多擋了一擋她,她至於這般揶揄他嘛?他確是年數不小了,若成親早些生娃早些娃又成親早些生娃早些,他確是能當爺爺了,可他行走各地,這不是耽誤了些許年頭嘛,再說了,他這般配她剛剛好。
  “姑娘與我一般。”忍不住要提醒她一下。

  蘇小培反應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她愣了愣,而後漲紅了臉,第一次為自己的年紀感到尷尬了,辯道:“我在我們家鄉,可是很尋常的。”看看冉非澤表情,又道:“不是條件尋常嫁不出去的尋常,是年紀尋常。我們那許多姑娘,都與我一般年數了,也沒嫁呢。”
`
  冉非澤認真點頭:“姑娘家鄉的姑娘們,著實都是沉得住氣的。”

  蘇小培頓時閉嘴了,還沉得住氣呢,沒人著急好嗎?反正她是不急的。

  “所以我們這般,還是挺般配的,姑娘說呢?”

  “去,去。”拿她調侃逗樂子的都一邊去。

  冉非澤摸|摸鼻子,還待再接再勵,曹賀東在一旁喚他去,準備好的那些東西要如何佈置,讓他過去幹活。冉非澤心裡當真是不痛快,嘀咕了幾聲,交代蘇小培莫亂跑,然後這才過去。蘇小培沖他背影扮個鬼臉,眼前的視線終於可以開闊些了。
  一會一旁忽有人小聲喚:“蘇姑娘。”

  蘇小培轉頭一看,竟是付言。“付大俠。”


  付言靠近蘇小培,看了一眼朝他們這邊張望的冉非澤,小聲問:“蘇姑娘,昨日姑娘說的法子確是奇妙,我看方叔今日精神不佳,昨夜裡,我瞧見他在林子裡試那神針來著。”

  “他試出什麼來了?”

  “我也不知,我問他,他說只是問了些無關緊要的。”付言似乎有些猶豫,想了想,又問:“方叔說他聽到九鈴道人的鈴音,又說看到衣角,加之九鈴道人與我師父確有過節,刃痕也與他的九鈴斬也是一致的,所以我們便斷定九鈴道人是兇手。但自驗刃痕那日,方叔沒從幾種鈴音裡辨出哪種是他當日所聞,精神便一直不好。昨日又那般,我著實是有些擔心。姑娘見多識廣,不知是否有法子幫幫方叔,像昨日那樣一般,讓他辨出究竟當初聽到的是哪種鈴音。”
  蘇小培認真看了看他,付言有些尷尬,低頭道:“我確是有些魯莽了,只是師父的血海深仇,我這做徒弟的不得不報。若能有辦法舉出鐵證教那真凶心服口服是最好。若是不能,我等也只好依著江湖規矩辦了。”

  蘇小培聽了,點點頭。付言抬頭看她,問道:“昨日神針之法,可否用在辨鈴音上。聽到一種鈴音,便問神針是否是這聲音。”



  蘇小培笑笑:“付大俠是聰明人,舉一反三,融匯貫通,那法子確是可用。只用時需專心致志,集中精神方好。”

  付言點頭,昨晚玩鬧時大家都試過,有時候不靈有時候那針久久不動的狀況也是有的,後蘇小培教了集中精神才有效。他在一旁看了許久,自然也明白。聽得蘇小培如此說,付言道:“多謝姑娘,那我與方叔說一聲,商量商量出陣後是否用這法子再試試。”

  蘇小培應了,祝他們順利。付言變得歡喜了些,再次謝過蘇小培,走開了。蘇小培看著他走到方平那邊,與他低聲說話,方平聽著聽著,看了蘇小培一眼,而後認真思索,點了點頭,兩人面色都顯得輕鬆了些,方平遠遠沖蘇小培抱拳施個禮,之後與付言轉開,似乎到另一頭繼續說話去了。

  冉非澤走過來,問蘇小培付言怎麼回事,蘇小培把情況說了。冉非澤直道這付言看來並不如他想像得這般衝動沒腦啊,居然還挺精明。

  蘇小培瞥他一眼:“他這般精明,倒是壞了我的事。”

  “怎麼?”

  “我已讓方大俠察覺他的記憶之事有些問題,若他解決不了,也許便會想著來向我求助。付大俠的這個法子,卻是又將他引回鈴聲那上面去了。如今他們該是一心琢磨出陣後怎麼再辨一次鈴音,不會懷疑方大俠沒聽到了。不過也不怪他,他只道方大俠沒有辨出是哪種鈴聲,從這個角度想也是對的,我若是那時沒催眠他,也不會料到是這樣。”
  冉非澤皺了眉頭:“那豈不是出陣後又得鬧著讓我再弄一場鈴聲辨識會?”
  “很麻煩嗎?”"

  “那得看是誰人。像他們這般我不歡喜的,怎麼都麻煩。”冉非澤說得忿忿,極富感情。

  蘇小培沖他歪了歪頭皺皺臉,表示了同情。
  “咳咳,如若是姑娘的事,便不麻煩。”
  蘇小培哈哈笑了,學著漢子們豪邁抱拳:“多謝壯士仗義相助。”
  冉非澤臉僵了僵,他說得不夠明顯嗎?姑娘你再沉得住氣也不要這般沒心沒肺的好嗎?他明明已經撐著臉皮傳情達意了,真的不夠明顯嗎?
  蘇小培收回抱拳的手,撐在匣上挪了挪位置,蜷著總不動很不舒服。只這一撐一動作,不覺胸前曲線撐露了起來,薄薄的衣裳遮不住那飽滿形狀。冉非澤的角度看過去,將渾|圓挺|翹看個正著。他頓覺血往臉上沖,欲扭開臉去,眼睛卻又捨不得,禁不住多看了兩眼。明明她穿的都一樣,之前沒發現之時他總沒看見,發現了之後就總能看見,這怎麼回事?

  蘇小培調整完了姿勢,又抱著腿坐好了。她還在想方平的事:“他們這般辨鈴音定是不順利的,根本沒聽過又怎麼能指出哪一種鈴音呢,除非他做假。到時我再想想怎麼不太刻意地參與進去好了。”
  她說完一會,發現冉非澤沒回話,抬頭待要問他,卻見他飛也似地轉身走了。“想起許多事待辦,甚忙甚忙,我先去了。”
  
  蘇小培撇眉頭,能忙什麼?這麼忙先前還一直杵她跟前扮假山擋著。她無聊得東看看西望望,一會冉非澤忽又過來,一臉嚴肅:“姑娘,你可曾與他們說過你在甯安城裡做師爺?”"

  蘇小培想了想:“沒有。”她只說過她在甯安城有幫著秦捕頭辦案子,沒特意提過她是師爺,那樣太不低調了,現下的狀況說那個不合宜。

  “我也不記得姑娘有提過這事。”冉非澤道,“可付言先前說過姑娘一句,不愧是女師爺。”

  蘇小培“啊”了一聲,驚訝睜圓了眼睛


   冉非澤微眯了眼睛:“他怎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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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5 章
  蘇小培很驚訝。她克制著沒露出太明顯的表情,也沒有往付言他們那個方向看。
  冉非澤背對著那頭,也不往後瞧,只是與蘇小培輕聲道:“我方才想了又想,確是沒與任何人提過此事,甯安城那頭與這邊也沒甚關聯,且衙門給姑娘家發餉任職的極少,何況師爺這般的差事。”

  蘇小培沒說話,這事雖然蹊蹺,但她七殺莊什麼的完全沒有瓜葛,她認識的人和經手的事裡,也沒人與武林和七殺莊什麼的有牽連的。她完全想不到這裡面會有什麼問題

  “也許他就是隨口一說,亂猜猜中了?”

  “總之還是多多留心。這會雖想不到什麼關聯,但小心些總歸是好的。”冉非澤可沒忘了那一屋子的血。

  蘇小培不知怎地也想到自己莫名死回去的那次,她眨眨眼睛,沖冉非澤點了點頭

  之後再沒什麼特別的事,冉非澤總不離蘇小培左右,蘇小培繼續發呆。付言和方平離得遠遠的,一直時不時在說話,看上去方平的精神像是好些了。之後天晚沒多久,陳孝山、蕭其他們終於接到了柳顏香那一隊,一眾人終於趕了回來。

  這下營地裡很是熱鬧,七殺莊的那兩名弟子見到方平和付言都很激動,原來天絲銀刃陣牽了所有大陣,那頭一毀,其它的陣也跟著改了陣形,他們那大陣的那一隊差點全隊遭難,後是兇險萬分的逃了出來,個個掛彩,所幸都不算太重。

  在路上蕭其已經說了一遍天絲銀刃陣的事,結果大家聚在了一起,又滔滔不絕地討論,然後又議論了許多第二天大家撤離玲瓏山的安排和計畫。蘇小培插不進這話題,也聽不太懂,整晚蜷在冉非澤身後。對她來說,只弄明白了整座山都不安全,機關陣法已經變了,各處還有塌方的,柳顏香對他們能找到這麼一個安全藏身的山澗感到驚奇。

  眾人都道今夜好好休息,養足精神,明日趕緊離開。只蘇小培有點擔心,聽起來外頭的情況相當嚴重,以她的腳程明天怎麼跟得上他們?而且她沒有鞋,雖然冉非澤又幫她編了個草鞋底,但走山路確實還是太勉強了。

  蘇小培正暗暗歎氣,忽聽曹賀東道:“明日蘇姑娘如何辦?”

  蘇小培聽得說自己,忙抬頭,看到所有人都往她這瞧。冉非澤接話接得快:“她自是由我負責。”
  其他人聞言都沒說話,曹賀東又道一句:“那便好。”

  蕭其給了冉非澤一個擔心的眼神,方才大家說了那麼多,都是在議外頭陣凶路險,可不是普通山路,他這次出去一趟可是知曉。冉非澤又要背那大刀匣,又有行李,還要帶個姑娘,也不知該怎麼走。曹賀東這般說,擺明瞭是不想招麻煩,先撇清關係

  蕭其咳了咳,道:“蘇姑娘不會武,路確實不是好走,我們人多,互相照應著便好。”

  沒人願意顯得自己是壞人,都附合了,說明日看情形見機行_事,大家一起照應。曹賀東一看,似是顯得他冷漠無情,臉色相當不好看,道:“我也沒說旁的人不用管蘇姑娘,若有什麼難處,大家都會搭把手的。”
  蘇小培心知自己是個累贅,這一晚竟有些睡不踏實了。後來感覺剛睡過去,卻被冉非澤搖醒,她睜眼一看,天剛濛濛亮。

  蘇小培頭重腳輕地起身,看到所有人已經忙碌開了,準備行李的,做早飯的,蘇小培到溪邊好好洗了臉擦了擦,精神些了,她趁著四下沒人,動動胳膊動動腿,咬咬牙,決心拼了。可決心容易下,往回走看到大家的大包袱時又覺腿軟了,她可沒忘了當初第一穿來的時候跟著冉非澤和唐蓮走下山的那痛苦經歷。如今這地方比那個天連山還誇張,還帶機關闖關遊戲的。

`  蘇小培呼口氣,試圖安慰自己。

  吃完了早飯,太陽剛剛升起。各人檢查了行裝,又備好水查看了各自的武器,看樣子要出發了。蘇小培站在一旁,手腳也不知往哪裡擺。她沒什麼要檢查的,她沒行李。剛這般想,一個超大包袱塞她懷裡,冉非澤道:“這個給你背。”

  不是吧?

  蘇小培垮臉,這位先生是嫌她輕功太好體力太棒嗎?

  “你背它我背你。
  咦?蘇小培驚訝抬臉看他,然後又轉臉低頭看看他放在地上的刀匣,刀已經收回去了,匣盒擦得乾乾淨淨。“那這個怎麼辦?”
  冉非澤正拿分給他的藤條,聞言對她聳聳肩:“沒辦法,這路途,只能背一個。”
  蘇小培頓覺心頭一暖,他真的是太好太好了。
  可一抬頭,發現大家都是一臉驚異,蕭其更是大聲道:“你不要你的刀了?”仿佛冉非澤要幹的是什麼拋妻棄子的傷天害理惡性_事件

  “人比刀重要。”冉非澤輕描淡寫地答,但蘇小培從大家臉上的神情已經看出,江湖人,把兵器看得非常重,非常非常重。電視上不是有演人在刀在什麼的。知道這個,蘇小培更覺愧疚:“對不起,是我拖累你了。”
  一旁沒人說話,大多數人身上都有傷,路途兇險,再背個人確實既辛苦又危險。沒傷的武藝好的要不自己也有厚重兵器在身,要不肩負護衛隊伍,領路探路重責,也不好幫忙。而且這裡多是漢子,男女授受不親,有心幫忙的也沒人太願意背個姑娘家,況且這姑娘與冉非澤很親近,別的漢子就更不願冒這個頭。蕭其是不願意背個姑娘,而且他的懸劍也是又重又大的,也背不上冉非澤那個大刀匣了,這種時候這種事他又不好使喚別的人。

  眾人面面相覷,冉非澤已招呼大家上路:“耽誤了時候,天晚前趕不到安全落腳地方,大家要一起等死還是怎地?”
  “真不要刀了?”羅華有些不敢相信冉非澤竟會如此。

  這時候季家文站出來,有些尷尬和不好意思,小聲道:“前輩,要不我來背姑娘吧。”他年紀小,也沒什麼貴重東西在身,也不負擔重責,說白了,他這小跑腿的多背件行李也是可以的。

  要背他的姑娘?冉非澤橫了一眼過去,很不高興。他家姑娘衣裳薄薄的,哪能亂給人背。

  季家文被瞪,不說話了。他確實很想幫忙,一件稱手的兵器千金難求,冉非澤那刀那刀匣一看就是好物,必是費盡心力還鑄出來的,機關巧妙變化重重,要換了他,定是捨不得丟的。若能得這麼一件寶物,這輩子真是沒白過。現在冉非澤迫於無奈要棄了這把刀,日後也未必能再闖進來拿了,季家文很替冉非澤難過。

  “你若是有氣力,便背我的刀吧。”

  “啊?”季家文驚喜地瞪大眼,居然願意讓他背刀?

  “可好?”冉非澤問的客氣。
  “好的,好的,自然是好。”季家文喜出望外,他看那刀很是威風,甚想摸上一摸,但又覺失禮,如今竟然讓他背。季家文很高興,忙不迭地趕緊過去把刀匣立起來,摸了幾把,喜滋滋背上了。分量真好,真是好刀啊。'

  冉非澤戳了一下蘇小培,讓她把目光從季家文身上收回來:“好了,問題解決了,別愁著個臉。把包袱背好了,我們上路。”

  大家各走各的,按之前排好的陣形出發。蘇小培也忙把包袱背上,這一動作,胸前又繃了起來,冉非澤偷瞄到了一眼,趕緊轉頭,在她身前蹲下了。蘇小培伏了上去,抱著他的頸脖。冉非澤頓覺後背一陣酥_軟,感覺血有些往臉上沖,他清清嗓子,借說話分散注意力:“扶穩了嗎?”

  “嗯。”蘇小培點頭應。冉非澤握著她的腿彎,站了起來,順勢把她往上托了一托,好讓她伏好。可這一托,她的胸前擦過他的後背,那觸覺銷_魂,他頓時又覺後背那處有些癢起來。
  冉非澤有些僵,蘇小培感覺到了,問他:“怎麼了?”
  怎麼了?他能說怎麼了,他能說他現在有些羞澀有些得意有些開心一點都不想走嗎?看到前面很歡快背著大刀匣在走的季家文他順便瞪了兩眼,剛才那小子還想背他的姑娘。

  “壯士?”

  “嗯,沒事,就是後背有些癢。”
  “那我幫你撓撓。”蘇小培很仗義地單手在他後背抓了抓,“是這裡嗎?哪裡癢?”

  “嗯。”她的手勁真是小啊,他都沒怎麼感覺到力度,可那柔軟觸覺怎麼就感覺得這麼清晰呢?

  “好了,沒事,我們走。”再往上托了托,跟上大家的腳步

  因著冉非澤帶著個沒武藝的,所以他們的位置是在隊伍靠後。季家文背了冉非澤的刀,也跟著他走。一路掩不住興奮,問了冉非澤好些關於鑄刀的問題。蘇小培這麼不懂的,都能聽出季家文對這些的興趣和愛。

  冉非澤忽然對季家文道:“若是這刀平安出山了,便贈給你吧。”

  季家文猛地頓住了腳步,吃驚得張大了嘴。

  冉非澤一笑:“你的掌力和身形,是個拿刀的,你自己也該知道。”

  季家文點頭,他知道,他用刀比用劍更合適。可他們師門是劍派,而且最重要的,這等好刀,怎能送人,冉大俠前輩定是逗他呢。

  “真的,反正我背不出去,你若不背,這刀就棄在此處,再無人可用。你既是願意負累帶它,便是有緣,送你了。”
  季家文張大了嘴,“謝”字蹦了一半,忽然轉頭往前跑:“我,我先去問問大師兄。大師兄,大師兄......”
  蘇小培被他逗得哈哈笑,問冉非澤:“真大方啊,當真送他了?”
  “當真。我又沒錢財可謝,以身相許我得留給別人,因而就送他刀吧。”

  以身相許?蘇小培哈哈大笑,想像冉非澤跟季家文說他要以身相許季家文會有的表情,哈哈,太好笑了。冉非澤的臉又要黑了,哪裡好笑?他分明又在提示她了,人家背了刀就送刀,他背了人呢?人啊!!!
  她難道一點謝意都不表示?她沒錢沒刀,當然就是得......咳咳,以身相許。

  正琢磨著該怎麼與她重新說一遍,忽覺眼前一花,前面的人影隱沒在迷霧間。一股破刃之聲在他後方傳來,他背後是蘇小培,所以他瞬間錯步轉開,要避開。

  “小心。”他聽到有人喚,卻看不清。

作者有話要說:刷了好幾分鐘都沒更上,時間都過了0點了,可惡~~~~~~~
第 66 章

  蘇小培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是沒鬧清怎麼回事,就覺冉非澤的身體忽然繃緊,然後似乎轉了幾個圈,她還沒定下神來,只抬頭看,卻發現看不到什麼了。

  眼前一片迷霧。
  蘇小培有些害怕,她聽得冉非澤一聲喝:“抱緊。”她下意識手勒腿夾,緊緊纏在冉非澤身上。同一瞬間,感覺冉非澤托著她的手放開了,而後是卟卟啪啪的聲響,冉非澤動作著,似乎打到了什麼。
  蘇小培抿緊嘴咬緊牙,手腳用勁,努力讓自己不要被甩下來。沒過一會,忽感覺冉非澤騰空而起,蘇小培差些叫出聲來,又趕緊^咬住唇,他身形忽然一頓,嚇得她力道過猛,把唇咬破了。這一痛讓她清醒過來,心裡反而鎮定了。這時候冉非澤停了下來,蘇小培仔細看,發現他們站在一棵高樹上,四處是濃濃白霧,看不清遠方,能見度很小。

  “你可安好?”冉非澤問。
  “我沒事。”蘇小培趕緊答了。她看到冉非澤手上拿著之前準備的藤條,出發時他纏了些在胳膊和腿上,原來卻是這般用的。

  冉非澤確是第一時間抽^出藤條擊開暗器,也確是靠藤條甩探了周圍環境拉身上樹,但藤條畢竟不堅韌鋒利,做不得武器,先前那一輪動作,藤條已被砍斷幾截。

  此時四下安靜,聽不到什麼聲音,冉非澤道:“陣形變了。”

  蘇小培想問“那我們怎麼辦”,但一想能怎麼辦冉非澤自會辦,她不敢出聲打擾

  冉非澤側耳聽了聽,又四下看看,然後用藤條將蘇小培綁在了自己身上:“我往上走走,你抱緊,別摔了。”蘇小培趕緊應了。冉非澤小心地躍身向上,攀上一段,濃霧仍在,再往上攀,直到樹頂,才見濃霧淡了些。冉非澤左右看看,忽地長嘯一聲,等了一等,卻聽不到有人回應。

  “也許他們沒聽見。”

  “嗯。”冉非澤有手托了托她,“莫慌,定能出去的。”
  “嗯,我不慌。”就是胳膊和腿撐得久了,覺得累。幸好這會他一直托著她,蘇小培覺得自己真是沒用。


  “我們先在這等等,若是......”冉非澤話未說完,卻聽得轟地一聲響,身下這樹晃了晃,向一邊倒去。冉非澤一驚,足尖一點,順著這樹倒下的方向背著蘇小培往另一頭跳去。穿過濃霧,眼見離另一棵樹近了,正打算落那上頭,半空卻是嗖嗖地射來幾支短箭,冉非澤避地可避,只得朝面前那棵樹發了一掌,借這掌力之勢換了個方向,扭身躲過那些暗器。

  可是更多的短箭正襲來。

  “抱緊。”他大喝一聲,一把扯開了蘇小培腰上的樹藤,藤條一甩,搭纏上了一條樹枝,借力一蕩,終於躲得遠了,跳上了一棵粗^壯的大樹枝上。


  他將將站穩,卻覺蘇小培似抱不住正往下墜,忙伸手將她托住了。

  “沒力氣了?”

  “沒事。”她雖這般說,但他仍聽出不對勁,左右看看,確定暫時無礙,便將蘇小培放了下來。

  剛才冉非澤用力抽扯樹藤,蘇小培便覺腰被磨得火辣辣地疼,之後有支短箭險險擦過她的手臂,更是痛得她差點叫出聲來,但怕擾了冉非澤,緊^咬牙不敢出聲。冉非澤把她放下來,扭頭一看,便看到了她手臂的衣裳被擦破了。他皺眉頭,小心揭開她的衣袖,看到傷口只是擦破了皮,稍滲了點血絲而已,這才放了心。
  “小傷而已,沒大礙。”他拍拍她的頭。

  “嗯。”蘇小培心想壯士先生還真是會安慰人,不過他沒有大驚小怪讓她覺得真是好,如果他嘰嘰歪歪地囉嗦,該是會很煩人吧

  不過冉非澤嘴裡說無礙,臉色卻還是很難看。“還有哪兒傷著沒?”

  蘇小培搖頭,忽略腰間的痛。冉非澤上下打量她一圈,這才作罷。他再次長嘯,可惜等了許久還是沒有聽到回應。

  “包袱裡不是有你們用的信號彈?”

  他搖頭:“這陣有霧,怕他們看不到。且煙彈只能指示大致方向,我們與他們不遠,煙彈無用。”

  “哦。”蘇小培靠著冉非澤站著,不說話了。

  冉非澤此時也不敢妄動,沒有兵器,還帶著蘇小培,讓她負傷已是失誤,他真是不敢冒任何風險了

  兩個人在那樹上呆了一會,沒遇著什麼變化,霧還沒有散去,暗器之聲也未聽到了。冉非澤想了想,將蘇小培往上躍,找了個枝椏密集的地方,安置她先坐下。“等一等,霧總有散去的時候,到時我們再走。”  

  “好。”蘇小培點頭,還很樂觀。“也許他們也正在找我們,等一等就會找到了。”

  “嗯。”冉非澤也坐下來,靠在她身邊:“我不會丟下你的。”

  蘇小培心裡很感動,對他笑了笑。一時無話,兩個人坐了許久,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濃霧沒有散開,也沒有聽到有人喚他們,什麼聲音都沒有。

  蘇小培坐著坐著開始覺得困了,腦袋一下一下往下磕,看得冉非澤皺眉頭,乾脆伸手托著她的下巴,而她居然就這樣撐在他掌上睡著了片刻,之後忽然驚醒,反應過來了,對他歉意笑笑,強打起精神

  “過很久了,壯士要不要去探探路?”

  “不去。萬一找不回這棵樹,你就丟了。”

  “壯士可以帶我一起去。”

  “不去。萬一又遭暗器,你就沒了。”

  “哦。說得也是。”她果然是累贅。“對不起。”

  “當說對不住。”
  “對不住。”

  “傷口疼嗎?”

  她搖頭,又問:“那現在我們怎麼辦?”
  “再等等。”

  “等到什麼時候?”

  “等你睡醒了應該便好了。”

  真的嗎?蘇小培有些辨不清他是不是玩笑,她的眼皮真有些打架,昨晚確實沒睡好,剛才太緊張,現在一放鬆就覺得又累又困腦袋還疼,不是她不緊張,而是她除了坐這發呆沒什麼可幹的,於是她真的閉上眼睡了。“那一會有情況壯士叫我,我就閉一會眼。”

  然後她睡著了。冉非澤愕然,又好氣又好笑,姑娘你莫要這般心寬可好?想當初剛認識的時候,你那咬牙忍耐爬山越嶺不怕斷腿不打瞌睡的精神頭到哪去了?怎地變嬌氣了呢?他歎口氣,坐到她身旁再歎口氣,伸出胳膊讓她靠。罷了罷了,反正現在他們也去不了別處,得等著,就讓她睡一會。

  四下裡仍舊沒動靜,濃霧仍在,冉非澤想了想,把蘇小培的胳膊拉過來看看她的傷,只是輕傷,血痕已經結痂了。他皺了眉,暗想這般乾等確實不是辦法,可丟下她和帶上她探路都各有風險,況且這個陣來得頗有些蹊蹺。正琢磨該怎麼辦,忽然聽到了一個飄忽地呼喚聲:“前輩......前輩......”
  冉非澤立時躍起,將蘇小培拉了起來。蘇小培被驚醒,聽到冉非澤又嘯了兩聲,然後喊:“季兄弟。”
  一時沒有回音,冉非澤皺了眉,又喊了一聲,這時又聽到了季家文的喚:“前輩,我聽到了......哎呀,小心。”
  隨著那一聲小心,幾枚短箭又射了過來,冉非澤對這些玩意兒頗煩,揮掌將它們打落一旁。這時季家文的聲音更近了:“前輩,對不住,是我不小心碰到機關了,我這就過來。”

  蘇小培有些站不住,軟軟地靠在冉非澤後背,冉非澤拍拍她的臉:“莫瞌睡了,打起精神來,他們找到我們了。”

  “嗯。”蘇小培答應了一聲,甩甩頭,但仍覺得頭重腳輕。
  這時冉非澤聽到人影竄動的聲響,從季家文說話的地方,一直繞到了他們所在的樹後方。冉非澤轉身看,季家文伏身在他們身後那棵樹上,沖他揮手:“前輩,我來了,我終於找到你們了。”

  “他們呢?”季家文這話讓冉非澤有不祥預感。

  “不知道,我跑入陣中,便不見他們了。”季家文周圍看了看,似不敢亂跳,只站在那樹上說話:“我剛要找大師兄,就看到濃霧起了,這陣之前我隨曹掌門他們探過,約摸知道它的厲害,於是就趕緊跑回頭,可是已經見不到你們了。霧太大,這陣法還斷音,距離稍遠便聽不到聲音了,我尋了頗久,看到有棵斷掉的樹,我想許是前輩給留著方向記號,就順著樹倒下的方向進來了。”

  冉非澤皺緊眉頭:“那樹是人打斷的?”

  季家文一聽,緊張起來:“不是前輩打的?”
  冉非澤扶了扶蘇小培,如若那樹是被人擊斷,方向又是朝著陣中,那便是有人想讓他們困進陣裡。

  “這陣是如何起的?不是探過了嗎?怎地還會走錯?”

  “未曾走錯啊,陣點都做了標記的,順著走定能平安出這林子,也不知是怎地回事。”季家文喘了口氣,繼續四下看著。冉非澤問他:“你確認那樹是被人打斷的?”

  “對。”季家文很肯定:“我不會看錯,樹杆上掌印痕跡,樹的斷痕也很明顯非利器所為,這林子裡的樹跟天絲銀刃陣的不一般,自己不會動的。”季家文說到這,忽然閉了嘴,他明白過來了,這樹不是冉非澤留的標記記號,是他們躲在上面,有人將樹拍斷,迫著他們進到了霧陣的中央。如若是那樣,那就是說,他們的隊伍之中,有人欲置冉非澤於死地。所以這陣突然起了也定是有人動了手腳。

  “你為何回來?你離了他們,自己在這陣中迷了路,該如何辦?”

  季家文撓頭:“可我背著前輩的兵器,前輩帶著蘇姑娘,手上又沒有兵器,這可如何是好?我想著怎麼都該把兵器給前輩送來。陣法與機關,我也略知一二的,總不能,就這般丟下前輩不管了。”

  冉非澤歎氣,這傻小子,你倒是帶著大家一起來管啊,自己一人著急忙慌地追進來,弄個不好把自己也搭進去了。季家文似是也反應過來自己有些傻氣,又撓頭,辯道:“當時確是頗著急,方大俠也負了傷,大傢伙互相看不到,又有暗器相襲,前輩進了陣,若是追遲了,怕痕跡不好找了,再者說,前輩沒有兵器傍身,我想著快些給前輩送來。”

  “行了,行了。”冉非澤揮揮手,“你追到此處,是否有留心路途,如何出去?”

  “有的,有的,我做了標記,雖這陣法不時變化,但我尋著路子了。”
  “那好,我們一起出去。”

  季家文看看自己臂上掛的刀匣,再看看冉非澤,冉非澤又揮手:“我背姑娘你背刀匣,刀給我。”  

  “哎。”季家文應了,看好了地勢,一躍到了冉非澤這邊樹上,打開刀匣,取出刀。冉非澤推推蘇小培:“還沒醒嗎?我們要走了。上來,我再背著你。”
  蘇小培眨眨眼睛,還有些迷糊,應了一聲。冉非澤轉過身去,彎下腰來。蘇小培想伏上去,卻覺得站也站不穩了,腦袋一歪,竟向後栽倒掉下樹去。冉非澤大驚失色,轉身探臂,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用力將她拉了上來。
  但蘇小培這一動作已然引發了陣勢,數枚短箭從前面一棵樹裡嗖嗖地朝著蘇小培這邊的方向射了過來。冉非澤正拉起蘇小培,無暇閃躲,季家文見狀,一展刀匣,躍至他們身前,匣盾展開,將三人遮住,那卟卟卟地幾聲響,短箭全被攔下。
  冉非澤和季家文都驚得一身汗,冉非澤更驚的是,蘇小培眼睛都要睜不開了,身體軟^綿綿的竟然沒了力氣。他把她抱進懷裡,一探額頭,竟是滾燙。再拉開她受傷的那只胳膊的袖子,那擦傷處已然烏黑

  那箭上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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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7 章

  冉非澤臉色一變,一探蘇小培的脈,而後快速從包袱裡掏出解毒丹丸,捏碎了就著水給蘇小培灌了下去。
  季家文探頭過來看了看:“沒事沒事,就是顏色嚇人了些,毒性不強。”他掏出兩枚短箭:“我撿的,看過了,就是一般的毒。與方大俠中的還不一樣,這些陣一會有毒一會沒毒的,但毒都不算厲害,應該沒事的。”

  冉非澤黑著張臉:“她不會武,沒內力。”
  季家文閉嘴了,他明白這意味著對他們來說很一般的毒對蘇小培來說卻可能是致命的。“那,大師兄的包袱裡有我們玄青派的解毒聖藥。”

  “季兄弟。”
  “前輩可喚我十八。”季家文在玄青派裡排行十八,故而同門師兄弟及親近的人都喚他十八

  “我可否託付你件事。”冉非澤肅穆認真,季家文趕緊嚴肅答:“前輩請說,我一定全力以赴。”

  “蘇姑娘這般,我沒法保證不傷她分毫與你一起探路出去。”

  季家文點頭,他明白。這探路出去的風險也是極大的。
  “你可否自己找路出去,將蕭其他們和藥帶進來。眼下狀況,你帶他們來比我和蘇姑娘出去要更易成事。人多相護,我才能將蘇姑娘帶出去。”
  季家文咬咬牙,看了看昏昏沉沉的蘇小培,知道自己責任重大,用力一點頭:“我定會儘快的。”他看看手上的刀:“我把刀留給前輩。”

  冉非澤看了看,摸^摸那刀柄,搖搖頭:“算了,你帶走吧。她若是沒了知覺,我便不能背她,我可擔不起躍到一半她摔下去的風險。抱著她,也沒手可拿刀了,你帶走吧。”

  “前輩。”

  “你有利刃在手,早些闖關破陣便好,將援手帶來。”

  冉非澤這話說得平平淡淡,季家文卻覺得字字重若千金砸在他心上,他覺得血有些熱,有些激動,這輩子長這麼大還沒有人給過他這般重托,他除了點頭都不知還能如何表達自己的決心。

  “快走。”冉非澤也不管他的心情,開口趕他

  季家文快速收到大刀刀匣,臨走忍不住問:“對了,前輩,你這刀叫什麼名字?”

  “好刀。”

  季家文差點沒從樹上掉下去。好刀,這什麼名字?一點都不威風也沒有內涵也不風雅。
  “你走不走?不走把刀給我我砍了你。”
  季家文趕緊一溜煙地跑了。

  蘇小培沒力氣,身上似有火燒,但她還是忍不住笑了

  “能聽到?還能笑?”冉非澤盤腿坐下來,把她拉到懷裡圈著:“那你記得要撐久一點,等到他們來救。”

  “壯士若是心急,該自己出去搬救兵,這樣該是會比他快。”

  “我不會丟下你的。”

  “不是給我吃了藥了嗎?難道是假藥?”

  冉非澤一噎,這沒用的傢伙還敢嫌藥。

  “賣假藥太缺德了,壯士回頭找他們算帳去。”

  “我自己制的。”

  “哦,那壯士切記,快別再制了,誤人誤己啊。”

  “嗯,你精神頭還挺好的。”就是臉色太難看,聲音太虛弱,身上燙得太讓人揪心。“有這精神頭快再睡一睡,睡醒了就好了。”

  “我看武俠片裡都有運功逼毒的,後我後背心上一拍,然後我們兩人頭頂呼呼冒煙,毒就出來了。”

  “我往你後背心一拍,你就死了。你還是睡覺吧。”

  “別往死了拍啊,逼毒的拍。”

  “沒這法子,你說胡話了。你乖一點,睡吧,這毒沒什麼厲害的,一般人都能熬得住,你還能弱到哪去?”
`  是嗎?那為什麼他好像很緊張似的。等一下,他在諷刺她弱?太不體貼了,他真是不會安慰人。

  “壯士,我有一事想與你說。”

  “睡醒說。”

  “其實吧,我真是妖怪。”

  “......”

  “所以如果我要死了,你就把我放這,自己走吧。回頭我會再去找你的。”

  “......”
  蘇小培心跳得厲害,他怎麼不說話,她沒力氣了,眼睛睜不開,只能等他的反應。結果等了好一會,才聽得他說:“姑娘,大白天的,我也不懼鬼。這一點都不可怕。”

  不可怕嗎?她怕啊。她怕她真死在這裡,在他的面前,然後她消失了......等一下,她如果是中毒死的,那算不算軀殼還完好,回頭穿過來又回到這個時間點、這裡?還是說又得消失再弄一個新殼?Shit,這種爛設定到底是誰想的?他們的程式設計師到底行不行啊?

  “那,你不怕的話,就別丟下我了。但是我醜話可說在前頭,你要是看到什麼靈異奇怪的事情,可要有心理準備,不能怪我。也不要害怕我,也不要難過,千萬別難過,我不想你難過......”她說著說著,真的說不動了,腦袋好痛,身上好難受,她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壯士啊,你都帶藥了,為啥不帶點好藥呢。

  蘇小培覺得自己睡著了,她做了很多夢,又好像不是夢。

  反正,她看到了程江翌。

  他就站在那裡,笑盈盈地看著她,她心裡頭氣啊,沖上去推了他一把:“喂,你躲到哪裡去了?”程江翌一臉莫名:“我沒躲啊,我一直在啊。”

  “在個鬼,沒見到。”

  他很驚訝:“你眼睛壞掉了嗎?眼睛不好使腦子也不好使嗎?唉,下回莫要如此吧。”

  蘇小培頭真疼,疼得她一點耐心都沒有了。程江翌的臉在她眼前晃啊晃,好像變成了冉非澤的,她更生氣了:“喂,你不要學壯士說話啊,不然我對你不客氣。”

  “你能怎麼不客氣?”程江翌繼續笑,可是臉看不清了:“你那點本事,呵呵。”
  呵呵?還敢呵呵她。蘇小培盯著他看,用力盯著,努力想看清楚他的樣子,可是她看不清了,她真著急,伸手想抓他,卻抓不住。
  “姑娘,姑娘。”有人叫她,聽起來是冉非澤的聲音。

  “都說了讓你不要學壯士說話,不然我會揍你的,我一定會。”

  她真的想揍人,可是她的拳頭沒力氣,她用力揮舞著,可似乎有人握著了,她揮不動。她感覺自己晃來蕩去,似乎一下子在自己床^上,似乎又一下子在冉非澤的懷裡,在樹上

  “蘇小培,你要回來就回來,不回來就在那裡,你這樣飄來飄去我們系統壓力很大的。”

  系統,什麼系統

  “啊,對了,紅線系統。2238號,你說說看,你們什麼破系統,這麼容易就負載太大,那就應該換伺服器啊,程式寫得靠譜嗎?要不要介紹工程師給你們。你太不靠譜了,連你們的系統都不靠譜。我一定投訴你們,一定要投訴。”

  “你到底要不要回來?”2238號的表情很無辜,可是這話裡的意思是“你到底死不死”,蘇小培很生氣。

  “我就不死,死都不死。讓那個程江翌去死啊,他怎麼不死呢?你怎麼不催催他他到底要不要回來呢?我才是最無辜的那個人好吧?”
  “姑娘,姑娘,小培,小培。”

  蘇小培睜開眼,看到了冉非澤的臉。“壯士,我不是在說你,我在罵別人,等我先罵完了再說。”

  “很難受嗎?”他眼裡是明顯的心疼

  “不難受,很生氣。”她說

  “傻模樣。”

  蘇小培用力想睜開眼睛,但實在是睜不動,於是又閉上了。“我才不傻,我一直成績很好的。”
  她以為她說了話,其實她沒有。她只是睜了眼睛又閉上了。然後她感覺到有人撫了撫她的臉,可她鬧不清她現在在哪裡了。是在自己家裡床^上睡著還是在樹上。她又感覺到有人似乎用手指碰了碰她的唇,啊,對,她把唇咬傷了,還挺疼的咧。過一會,有一個比手指柔軟的觸覺壓在她的唇上,她感覺不太清楚,她被拉進了黑暗裡。
  冉非澤悄悄地、輕輕地用唇碰了碰她的臉,她的臉很燙,讓人心疼。看到她唇^瓣上的傷,忍不住低頭啄一啄,“不是說你是妖怪嗎?那快些顯神力啊,快些跳起來對我說就是嚇唬我的,你沒事。”
  蘇小培沒回話,甚至連呼吸都輕得幾不可聞。方才那睜眼,難道是迴光返照。

  冉非澤難過心碎,天都黑了,季家文還沒有回來,更沒有領別的人回來。冉非澤想他不能再拖了,蘇小培病得厲害,先前還能說胡話舞拳頭,現在卻是躺在這一動不動了,這般模樣,他必須帶她闖出去。可是如今天色漆黑了,今夜竟然沒有月亮,冉非澤的心也如這夜色一般,黑洞^洞的,冰冷。
  舉目四望,沒有方向,白天看好的地形只限他目光所及,再遠一些,又如何辦?如何能不引發機關暗箭

  忽然間,他聽到了飄忽地鈴音,一陣一陣,忽遠忽近。
  九鈴斬

  冉非澤坐直了,九鈴斬在這,表示九鈴道人也在。可他怎麼來這玲瓏陣。
  過了一會,鈴聲又響。冉非澤發出一聲長嘯,而後鈴音急了,似乎是往這邊趕,這時冉非澤聽到了季家文的呼喊聲:“前輩,前輩。”冉非澤運了氣力再叫一聲,過了好一會,終於看到了九鈴道人和季家文。能看到他們,是因為他們點著火把。
  兩個人很快趕到冉非澤所在,九鈴道人應是在路上聽了季家文說了事情經過,此時二話不說,就先探手把了把蘇小培的脈,而後掏出一瓶藥來,冉非澤搶過那藥看了看,又聞了聞。

  “是百草丸。”九鈴道人道。
  百草丸是解毒聖藥,冉非澤知道,確定藥沒事,他趕緊給蘇小培喂了。蘇小培順利把藥咽了,大家這才覺松了口氣。

  “待天一亮,我們就趕緊出陣。解了毒怕是還是教大夫瞧瞧她。”
  冉非澤摸了摸蘇小培的額,又探探她脖子頸脈,似乎跳得不那麼厲害了。於是大家這才開始說起經過

  原來季家文雖一路做了標識,但畢竟經驗少,陣法一移他便有些鬧不清,再加上越往外的標識似乎越亂,與他記的似乎不一樣了,他越走越迷糊,竟又繞到另一邊深處去,被困住了。而九鈴道人是自他們這隊人入陣後便日日開卦,時時關切,前兩日卦象上說會有大麻煩,於是九鈴道人便去找了玄青派掌門江偉英。
  這事裡九鈴道人身份雖是敏感,但他的卦象准卻又是眾所周知,何況闖陣的都有各門各派的人,誰都會關心自己同門的安危。於是江偉英迅速集結了幾個人進玲瓏陣探一探,九鈴道人堅持要來,江偉英同意了,但為免有什麼蹊蹺,神算門的其他人不得一同前往。

  進了玲瓏陣,看到陣已大亂,大家皆是大吃一驚,趕緊尋找蕭其、曹賀東那隊人,所幸他們到了霧陣後頭,見到了江偉英的信號煙彈,兩隊人馬順利匯合。只不見了冉非澤、蘇小培和季家文。九鈴道人道卦相大凶,要進霧陣尋人,但因天已黑了,今夜又是個無月夜,眾人皆道白日才會行動,晚上太危險。更有人質疑九鈴道人的動機,覺得他會不會想借霧陣殺人滅口製造事端以逃脫罪責

  九鈴道人自是怒極,便帶了火把自己入陣尋人了。尋了許久,撿到了被困在陣裡團團轉的季家文,又聽季家文說了冉非澤和蘇小培的事,於是兩個趕緊趕了過來

  冉非澤聽完他們的,也與九鈴道人說了他那案子的線索。“蘇姑娘查出來,案發之時,方平並沒有聽到鈴聲。”

  九鈴道人一震:“當真?她如何查到的?”

  “她自有她的辦法。我們通常只究事,而她善辨人。”
  “她能證明嗎?證明方平根本沒聽到沒看到,證明我的清白。”

  冉非澤將蘇小培稍微挪了挪,讓她能窩得更舒服些,再摸^摸她的脖子,似乎是好了一些。這才道:“若道長真是清白,自然就有辦法證明。”
  九鈴道人看著冉非澤,忽然哈哈大笑:“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難怪那卦說必得有你,原來如此。”

  冉非澤等他笑完,又道:“有我也是無用,唯有蘇姑娘方能解道長冤屈。”
  九鈴道人一瞪眼:“小子,老夫既是冒險進來救你們,自然竭盡全力,你不必擔心我會嫌這姑娘出陣麻煩便不幫她。”他之後又喃喃自語:“方平啊方平,你我無冤無仇,你為何要如此?”
第68章

    後半夜裡,蘇小培稍好了一些,呼吸有力了少許,身上也沒那麼燙了。她偶爾半睜了眼,會說渴,冉非澤給她喂了水,她又迷迷糊糊睡過去。九鈴道人看著她,很難相信洗刷冤屈得靠這樣一個古怪女子。這世上怕再找不到能比她更狼狽的吧?看那短髮、那身衣裳,髒髒的明顯是臨時縫製的布襪。

    冉非澤對他的目光有些不喜,他家姑娘衣裳不整,看得這般仔細做什麼。他把蘇小培的姿勢調了調,只露了些肩背出來。

    九鈴道人似是察覺冉非澤的心思,清咳了一聲,扭過臉去,卻看到季家文正抱著那大刀匣打瞌睡。九鈴道人被這少年的憨樣逗得彎了嘴角,忽對冉非澤道:“待出了陣,我給姑娘卜上一卦吧。”

    九鈴道人素有神卦之稱,得他卜卦,江湖中人人求之不得。可冉非澤忽然有些心虛,想到蘇小培與他說的玩笑話,她說她是妖怪。他是不信她是妖的,可九鈴道人說過他為蘇小培卜卦卦盤裂了。嗯,民間傳奇,說書先生說的故事裡,可是有道長什麼的除妖驅邪......

    冉非澤有些不安,這道人這般主動要卜卦,是何居心?“也不知她願不願意,道長好意,我先代她謝過。”

    九鈴道人微皺眉,但沒言聲。

    之後再沒人說話,大家各自閉目養神,到了天剛明時,有晨光透過霧層灑了進來,冉非澤等才發現霧已經淡了。蘇小培雖然虛弱,但顯然好了許多,眼睛也能睜開,與他說覺得冷了。

    冉非澤搓搓她手臂,安慰一會太陽出來便好了。季家文從他的包袱裡摸出件外裳,說是乾淨的。特殊時期,冉非澤也顧不得嫌棄這是別個男子的衣裳了,忙把蘇小培包了起來,可蘇小培還是覺得有些冷。

    “我們快些出去,這離開玲瓏山還需要時日,姑娘這狀況得看大夫。”

    冉非澤自然知道,他抱起了蘇小培,與九鈴道人和季家文一商議,大家討論了個基本路線行法,這就出發。

    霧比昨日的淡,加之季家文來回走了三趟,九鈴道人又是個老江湖,冉非澤這次左右有人護著,也能定下心來尋思,於是三個人還算順利行了一大段。偶有暗箭觸發襲來,季家文手持冉非澤的匣盾,九鈴道人的九鈴斬,都將蘇小培護住了。

    就這般有驚無險過陣,終於隱隱聽到了其他人的喊聲。季家文沖那方向喊了兩聲,卻是沒人應。九鈴道人震晃九鈴斬,鈴音穿透迷霧,向其他人示警。冉非澤留心周圍,忽道:“小心,霧似乎變濃了。”

    九鈴道人皺眉頭:“難不成有人又啟了陣?”

    “啊?”季家文挺直腰杆,有些緊張。昨日冉非澤也說那棵樹是別人故意打斷的,難道真有惡人潛伏周圍?

    “確是有人暗中搗鬼。”冉非澤非常地生氣,若是以往,搗亂一起玩玩他倒是願意奉陪,整不死對方的,可如今連累了蘇小培涉險,讓他非常惱火。整死對方都不解氣。“莫要讓我知曉是誰人這般齷齪。”

    “我們離出陣的路很近了,莫慌莫急。”季家文被兩個前輩同時掃了一眼,這才發覺自己緊張的像是哄孩子的口吻。

    九鈴道人收起了九鈴斬,他不動,九鈴斬便安靜下來。“你如何看?”他問冉非澤。

    “他的目標在我和蘇姑娘。”

    “江掌門等一眾人都來了,只要能匯合,那人怕是再難做怪。”

    冉非澤抿緊嘴,他在心裡已有懷疑的對象,但他還未想到那人為何要如此。九鈴道人看看四周,這一段路甚是關鍵,霧一濃,兇險便增了幾分。

    “這般好了,我在前頭探路,九鈴斬之音好辯,你們聽著鈴音尋常便是無事,若是鈴音急響,便是我揮斬擊打暗器之聲,這般,你們便能知前方兇險。季小哥手上有盾有刀,能護著你們。只一段路,該是能闖過去的。”

    季家文與冉非澤皆是點頭應了,於是九鈴道人隻身開路,季家文打開匣盾在後頭護著,由冉非澤聽音辨勢,一路指點著走。

    九鈴道人不小心觸了兩處機關,所幸最後均是化險為夷,在最後一段路上,終於遇著了前來尋他們的眾人。大家碰頭,終是安下心來,互相報了情況,好些人受了傷都在陣外安置,江偉英、蕭其他們領著幾個功夫好的來陣中尋人。話不多說,趕緊組隊排陣,闖了出去。

    濃霧越來越淡,最後眼前終於開闊清晰,冉非澤心中是松了一大口氣,低頭看看蘇小培,她被裹在衣裳裡,顯得更小了,臉色慘白,相當虛弱。

    “還冷嗎?”

    她點了點頭。冉非澤心疼得抱緊她,天上豔陽高照,他們幾個個個跑得一身汗,她穿著三層衣裳卻還覺冷。

    “再忍忍,我去找藥。”

    蘇小培點點頭。她不忍還能怎樣?既病之則安之,只是她好不服氣啊。怎麼就這麼倒楣呢?

    冉非澤隨著眾人來到陣外的營地,遠遠看到許多人正坐著休息。蕭其指指兩邊,囑咐道:“莫要靠近,只中間這段是安全的。”冉非澤應了,先尋找方平和付言。這兩人都在,身上還都有些傷,不重。

    冉非澤只掃了他們一眼,便去找江偉英索藥。江偉英幫著看了看蘇小培,也道毒怕是無大礙,只是先前中毒體虛,在林中過夜凍著了,拔了毒根還得找大夫治病才好。

    冉非澤點頭,道他也是知道,但眼下先求毒根去盡。江偉英拿了藥給他,冉非澤看了聞了,才給蘇小培服下。

    蘇小培撐著精神問:“這才一夜工夫你就給我塞了三回藥了,靠譜嗎?”話是這般說,但還是乖乖把藥吞了。

    “啥?”冉非澤看她全咽下了才放心。“你是想道穩妥嗎?”

    蘇小培沒力氣:“我腦子轉不動,別跟我撇詞兒了。”

    “甚是穩妥。你瞧你還挺有精神頭逗嘴的。”

    真想給他個白眼,蘇小培閉上眼,努力再睡過去。冉非澤再摸|摸她臉頰脖子,覺得她狀況確是穩定了,這才有閒工夫琢磨眼跟前的情況。一琢磨,發現不見了九鈴道人。仔細聽,他那九鈴斬的鈴音飄忽得挺遠。

    冉非澤問江偉英:“九鈴道長在何處?”

    江偉英也四下看,如今大家合匯,數人一堆數人一堆正各自說話歇息,卻還真是沒看到九鈴道人。“方才我還見著他了。”

    冉非澤再聽,已經聽不到九鈴斬的聲音,這表示九鈴道人停下來,沒再走動。江偉英掃呼其他人互相找找,莫要再有人落單了,尋一尋九鈴道人。眾人去了,沒多久有人在林道那邊大叫:“快來人啊,找到了。”

    冉非澤聽出那是日月山莊羅華的聲音。眾人聞訊都往那邊趕,卻見一著道袍的身影伏面倒在了地上。

    那是九鈴道人。

    眾人大吃一驚。蕭其跑過去,扶起九鈴道人,發現他背後插了四支短箭,想來是被暗箭射中,因著有一支箭正中後心口,已氣絕。

    出此意外,大家莫不傻眼。明明方才還好好的,難不成是他想先行尋路,無意觸到了機關遭了難?

    冉非澤抱著蘇小培,看著九鈴道人的遺體,心情沉重。他把蘇小培抱了過去,讓她坐在一旁,自己仔細翻閱了九鈴道人的屍首,江偉英等人也認真看了,皆是一聲歎息。

    之後江偉英囑咐要將九鈴道人遺體安全帶出去,大傢伙兒齊齊動手,用枝椏藤條綁了個擔架,把九鈴道人的屍體放了上去。然後扶著傷患背著行李,小心翼翼一路闖關,竟幸運再沒遇著大|波折,花了一日的工夫,順利回到了玲瓏陣的入口索橋。

    索橋的那頭,好些人等著,其中有好些個神算門的,以掌門顧康為首領著候在那。見得大家出來了,先是面上一喜,但仔細看人群裡並無九鈴道人的面容,反而多了一個擔架,神算門眾人的臉色均是變了。

    待眾人過了橋,來到跟前。顧康等人撲到擔架處,見到上面躺著的確是九鈴道人,頓時面露悲色,一陣哀嚎。

    冉非澤皺著眉頭看著一切,蘇小培強打精神,也想仔細想,無奈全身難受沒甚力氣,眼皮子都睜不大開。

    顧康克制心情,翻看九鈴道人的屍首,看到是中了機關暗箭,閉了閉眼,問:“如何發生的?”該責怪該追究誰?

    曹賀東把當時的情形說了說,那時剛出陣,誰也沒料到還會觸發機關暗器,這個意外,著實是令人心痛的。

    顧康咬牙,忍不住還是要怪上一怪:“若不是你們這些自詡公平公道的名門大派,阻我神算門弟子與師叔祖一同入陣,我師叔祖沒個照應,才會出此慘劇。”

    “話不能這般說。”曹賀東可不甘被扣這樣一個帽子:“當時的情形,確是意外,九鈴道長武藝高強,誰又曾料到會這般?你且問問,誰人不是這般說?”

    “我。”

    人群裡忽有人這般說,曹賀東臉一沉,相當不悅。

    冉非澤。

    這人是非愛與人對著幹還是怎地?曹賀東轉過頭來,冷聲問道:“那冉大俠且說說,當時是何情形?”他就不信了,這麼多雙眼睛看著,他還真能換搗什麼亂子出來。

    冉非澤很冷靜:“情形便如曹掌門說的一般無二,看上去確是意外。但九鈴道長的傷處卻告訴我,他的死並不是意外。”

    此言一出,神算門那邊的人頓時警惕緊張起來:“此話怎講?”

    冉非澤看了一眼江偉英,又道:“道長的致命傷是後背心口那一箭,那處離得霧陣有些距離,機關暗箭的射力並不太強,道長雖是中箭,但並不致命,只那後心口一箭,卻是刺得又准又深。”

    顧康等人忙再翻看屍首,這才注意到,後心口那支箭的深度,確是其它三支不一樣。

    冉非澤再看一眼江偉英,見他默默點頭,他又道:“江掌門也是看出蹊蹺,所以當時未動聲色,未曾宣揚,以囑咐抬上屍體安全帶出來,以免給那暗算之人可乘之機。如今已出玲瓏陣,各位江湖前輩各門各派皆在此,這話倒是可以說清楚了。”

    顧康聽得,瞪向一同闖陣的這些人:“如此,兇手便在你們之中?”

    大家面面相覷,沒人露出可疑的表情來。顧康盯著這眾人看了一圈,也看不出什麼,想說定是七殺莊趁機下的毒手,可沒憑沒據,又不敢妄言,再者,這玲瓏陣裡頭是不是這些人,有沒有人偷偷入陣害人也並非絕對可排除之事。顧康恨恨,張了張嘴,卻又說不出話。

    “道長為救我而身處險境,又遭此一難。我冉非澤定會找出真凶,以慰道長在天之靈。”

    “冉非澤。”一個神算門的弟子喊了起來,大家一看,那是九鈴道人的隨伺門徒,叫羅奇。“道長算出自己入陣必有大劫,但他說他這一生光明磊落,雖仇家不少,雖厭惡他的人不少,但他堂堂正正,他未殺害七殺莊的方莊主,他是被冤的。道長相信你定能為他洗冤,所以他無論如何,定要說服其他人共同入陣尋你們。如今他遭此一劫,也算是為了你。你定要說到做到,不但要找出殺害道長的兇手,更要抓到殺方莊主的真凶,還道長一個清白。道長所求,不過如此。”

    一番話說得眾人動容,所求不過如此,可惜已命喪黃泉。

    “我冉非澤,說到做到。”

    作者有話要說: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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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冉非澤帶蘇小培回他的屋子。玲瓏陣前各派各人也都散去。

    神算門抹著眼淚把九鈴道人的屍首抬走了,七殺莊的弟子們圍著方平和付言,關切他們身上的傷勢,沒什麼事,也走了。玄青派及其他各派更是沒什麼恩怨糾葛的,那兩派走了,他們自然也不久留。

    江偉英站在索橋前,看看了橋的那頭,又看了看神算門與七殺莊各自離開的方向,心裡很不好受。九鈴道人亡故,他與七殺莊的命案便似了啦,那刺入後心口的短箭,確是比其它三支要刺得深些,但不是很明顯,他看出來了,卻未立時聲張。當時他心頭的第一個念頭,竟是這鬧騰江湖許久的兩派糾紛,終於是有個了結,江湖廝殺浩劫終於可以避免。所以他沒說話,如果別人沒有發現,或是別人也沒有提,他想他會把這事藏一藏。他會暗中再想一想探一探,也許這傷確是意外,也許是七殺莊私了此案,他當然也會問清楚,但他確實是有些慶倖七殺莊的案子了啦。

    真的拖太久了,真的很麻煩,真的把各派鬧起來互相廝殺會不好收拾。他確是這般想的。

    沒有人說話,無論發現沒發現,但確實沒人提起後心口的這傷,可江偉英沒想到,冉非澤卻是要出這個頭。他冒出來說這事,他就自然不能否認,事實上若是有人提了,他當然也不會否認。

    只是江偉英想起九鈴道人匆忙來尋他救人,不顧阻攔隻身闖陣,最後卻是落了這麼一個結果。他聽得神算門的那番話,九鈴道人只求證明自己的清白,這要求確是不過分。九鈴道人自恃甚高,傲慢無禮,很不招人歡喜,可他的這個要求,確是一點都不過分。

    江偉英一聲歎息,覺得很是慚愧。

    玄青派一眾弟子跟著江偉英回別院,季家文還背著冉非澤的刀,情緒很是低落,他與九鈴道人一起護著冉非澤和蘇小培破陣出來,覺得道長也是個好人,人人都不願冒險連夜入陣尋人,只有道長願意進來。是道長在陣裡撿到他的,當時他很害怕,他找不到路了,天已黑了,他想蘇姑娘會死的,他沒用,他很慌。是道長救了他,還救下了蘇姑娘。

    季家文越想越是覺得眼眶發熱。道長的武藝那般高強,怎麼會這麼簡單就去了,太突然了,完全沒法預料。

    蕭其走到季家文身邊,摸了摸`他的頭:“十八,莫難過。生死由命。”

    季家文點了點頭,對蕭其道:“大師兄,冉前輩的刀還在我這呢,我給他送過去。”

    “好。”蕭其點點頭,忽想到了:“對了,那陣動之前,你興沖沖跑來喚我,何事?”

    他一問,季家文也想起來,那是冉非澤說要送刀給他,他不好意思拿,但又很想要,於是想讓大師兄幫他拿主意,跑到一半陣突然啟了,他又趕忙回頭尋冉非澤,沒問上。如今出了這事,他覺得他沒臉拿這刀。季家文搖了搖頭,回道:“沒什麼,就是當時想到了件逗趣的事想與師兄說。”

    “哦。”蕭其點點頭,沒在意。

    “那我這會就去了,送完刀我就回去。”季家文待蕭其答應了,又跑到前頭與江偉英招呼了一聲,江偉英應了,季家文就背著刀跑了。

    季家文一口氣跑到冉非澤的屋子,冉非澤正打了水給蘇小培擦臉和手腳,見得她精神萎靡,仍是熱燙,很是憂心。見得季家文來了,忙道正好,我走不開,你去請個大夫來。

    季家文放下刀,趕忙跑去請大夫。大夫請來了,把脈看診,他又在一旁幫忙磨墨,準備紙筆,讓大夫開方子。方子寫好,他氣也沒喘上一口,又趕忙去幫著抓藥去了。

    這般懂事乖巧聽話,饞得冉非澤跟蘇小培道:“這麼好的孩子,怎麼就落到了玄青派的嘴裡呢。”

    蘇小培沒精神沒力氣,但還是附合他:“搶唄。”

    “那豈是君子所為。”冉非澤裝模作樣,一臉莫要煽動我的表情。

    蘇小培不搭理他,卻說:“想喝粥。”

    “我一會給你做。”

    “皮蛋瘦肉粥。”

    “那是啥?”

    “沒有嗎?”蘇小培很失望,嘴裡很苦很幹,想喝香噴噴的粥。

    冉非澤見她嘟嘴不甘心的小模樣刹時心軟啊,“有,有。”聽起來就是蛋和肉加上粥。

    蘇小培很懷疑地看他。

    “我做的粥定是好吃。”先誇誇自己再說。

    蘇小培被他的樣子逗笑。

    “我很難受。”

    “撐一撐便好了。十八去抓藥了,你喝了藥就能好了。”

    “髒得很難受。”

    “已經擦過了,等病好了才好沐浴的。”

    “壯士再借我一套衣裳吧。”她身上還穿著林子裡的那些衣服,早髒臭得不成樣子。這冉非澤倒是很會插著時間縫隙飛快地自己換了乾淨衣裳,讓她羡慕嫉妒。

    “啊。”冉非澤反應過來了,確實身上髒衣服是很不舒服,不過,咳咳。“我倒是不介意為姑娘效勞,不過,我雖是糙漢,卻也守禮守節的......”

    “我自己換。”

    冉非澤一噎,他話還沒說完呢,截話截這般快做什麼呢,他後半段才是重點嘛。

    “快點。”蘇小培催他,換他很有怨氣的一瞥,不解風情便算了,還好意思催。

    “你真的行嗎?”真的不需要他幫忙?換衣服這種事他愛幹。

    蘇小培實在是沒力氣了,只得撇眉頭看他。冉非澤摸`摸鼻子,翻了翻他的衣箱子,挑了件最新最乾淨的。“你先將就這件,回頭我去給你買新衣裳。”真憋屈啊,半點便宜沒撈著還一個勁獻殷勤討好。

    蘇小培接過衣服,趕了他出去。冉非澤關上房門,還不忘提醒:“要是你體力不支,暈過去了,喚一聲我就進來。”

    “笨蛋。”

    笨蛋摸`摸鼻子,蹲在房門口把風。無事可做,發呆想著姑娘,換衣服呢,這活他愛幹。唉,可惜沒機會。想太多,忽覺得背上有些癢癢,那是蘇小培胸前柔軟觸摩他時留下的知覺,他不禁想像了一下那份柔軟和曲線,想得臉通紅。

    季家文回來進屋,看到冉非澤便是這副紅著臉的景象。

    “前輩。”他不會也中毒了,現在才發作吧?

    “去,去。”冉非澤沒好氣揮揮手,怎地他身邊的人都這般不識趣呢?

    “哦。”季家文放下`藥包,拿了其中一包便出去了:“那前輩我去煎藥了。”

    冉非澤呆了呆,他還真是埋怨錯了,這孩子頗是識趣的,太識趣了。裡屋蘇小培喚了一聲,冉非澤忙把注意力轉回來,推了門進去,蘇小培累得一臉疲態,倒在床`上喘氣,髒衣服換下來了,丟在地上。

    冉非澤把東西都收拾了,又摸`摸她的額,瞧她累得閉了跟,便讓她睡去了。侍一切安頓好,他繞到後院廚房那,看到季家文不知從哪變出來的小藥罐,又自己找著了水,還劈了些柴,已經把火都點好了,藥坐上了。見他來了,忙道:“前輩這沒水了,我一會幫前輩打水去。”

    “好。”冉非澤沒客氣,他要守著蘇小培,確實不好走開。他在廚房轉了一圈,問:“十八,你可曾聽說過皮蛋瘦肉粥?”

    “那是何物?”

    他也不知道。這讓冉非澤心裡舒服多了。他掏了碎銀出來遞給季家文:“藥錢,再有這會子先去幫我弄些糧食回來,再要些蔬菜、蛋和瘦肉。”

    “好咧。”季家文麻溜地去了,臨走把後院的水桶拿上了。冉非澤又轉了一圈,想去問問姑娘她想吃的皮蛋瘦肉粥是什麼玩意,可是又覺得自己不知道這東西在姑娘面前頗有些丟人,想了想丟人也得讓姑娘吃上想吃的啊,轉進屋裡,卻發現她睡著了。

    也許是睡床`上舒服些,她睡得頗沉頗香,讓他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臉蛋:“快些好起來吧,我還得靠姑娘還道長一個清白呢。”那兇手,著實是太可惡了。

    冉非澤坐著看了蘇小培好一會,又去瞧了瞧藥煎得如何,然後就聽到季家文回來了。他抬眼,看到這少年郎背著米提著蛋菜,拎著一桶水,步子穩穩地回來了。冉非澤再一次可惜,這麼好的孩子,怎麼就落在了玄青派呢。

    本以為季家文放下東西就該告辭走了,結果他與他道:“我先前回了派裡與大師兄和師父說了,蘇姑娘病了,前輩一人忙不過來,我來幫幫忙。師父和大師兄都應允了。”

    冉非澤點點頭,既然如此,那他就不客氣了。於是他使喚他劈柴去。季家文去了,擺好架式,拿好柴刀,認真劈著。沒劈幾下,冉非澤走過來,踢開他的步幅,拍他的背,拍高他的手臂:“使力不對,辛苦不討好。”

    季家文愣了愣,照著那姿勢又劈了幾個,覺得甚是彆扭,力使不上。冉非澤搖頭,搶過他的柴刀,擺過一個木樁,刷刷刷地劈給他看。想劈方形就是方形,想劈成木片便是木片,姿態輕鬆,動作流暢。

    季家文張大了嘴,傻傻看著。前輩,劈柴而已,要不要這樣?

    冉非澤劈完一個樁子,把刀還他:“柴都劈不好,練什麼刀劍。”

    季家文閉了嘴,被激起了好勝心,拿過個木樁子照著方才冉非澤的示範做。冉非澤在一旁一邊看著藥,一邊燒飯,一邊指點了一下。運臂不暢,腰腿不協調,便是只能使出八成力。眼手不一致,便不能隨心所欲。

    季家文劈完柴,覺得獲益匪淺,很是高興,還惋惜:“前輩,沒柴了。”家裡備這麼少的柴,太不應該了。

    冉非澤笑笑:“你可以回你派裡接著劈。”

    季家文擦把汗:“院裡有雜工,我們許多師兄弟都未幹過這活呢。”玄青派名頭響,許多弟子都來自大戶人家,像他這般小地方窮人家的少。

    “所以空有姿勢手腳發軟,有何用?”

    季家文不說話,坐在一旁看冉非澤做粥:“這般真能吃嗎?”好怪,放這些下去會是什麼味道?

    冉非澤瞪他一眼:“可以道我刀使不好,不能說我的粥不好。”

    季家文偷偷撇嘴,那就是不能說實話唄。他盯著粥看,忍不住問冉非澤:“前輩,你覺得道長是如何死的?”

    “被人刺死。”冉非澤對這點毫不懷疑。

    “道長的武藝如此高,又有誰人能這般迅速得手?”季家文皺眉頭,完全想不通。那是九鈴道人啊,可不是他們這些武林後生小人物。

    “他沒防備的人。而且我估計,有兩人。一人引他說話分散了注意力,一人在他身後偷襲,並觸發了暗箭機關,讓他後背中箭,製造意外的假像。偷襲的人,也必是武藝高強,不輸于九鈴道人。”

    “可是為何如此?”若是說七殺莊的人動手,完全沒必要。雖他們認定九鈴道人,還武林各派都在為他們作主,不必冒險犯下這毀名聲的殺人重罪。季家文的眉頭皺得死緊,他覺得其他人也定是這般想的。

    冉非澤把藥倒了一碗出來,晾著。回頭看看這少年:“十八,你知道為何又能如何?”

    “道長冤死,自然是要查出真`相的。前輩不是說了,要這般做的嗎?我,我也想幫忙。”

    冉非澤點點頭:“好,那我便告訴你。七殺莊莊主之死,道長確是被冤。在那山澗裡,蘇姑娘查出了線索,有人想讓蘇姑娘從此閉嘴,所以在途中對我們下手,我們被困在陣中,若是死了,便是意外,神不知鬼不覺,只能怪我們運氣不好中了暗器。所以你發現的那棵樹,是有人有意擊斷,迫我們入陣。可沒想到半路殺出個九鈴道長,他帶了各派的人前來解救我們,姑娘平安無事被救出,我時時守著,又有眾人關照,他知道他沒機會了。所以,他鋌而走險,對道長下手。道長一死,命案已了,那誰也不會再追究這案子。只是事情緊急,他除了再製造意外假像別無他法,況且只要道長是死於陣前暗器,那大家雖覺奇怪也無話可說。只是他又疏漏了箭刃的力道。”

    季家文張大了嘴:“可是,可是當時這許多人,如何查?而且七殺莊的方大俠和付大俠皆受了傷,就算沒受傷,他們也不是九鈴道長的對手,另兩名弟子就更不用說了。”

    “會查清楚的。”冉非澤看看那碗藥,看著似乎很苦的樣子,那姑娘吃藥也不知乖不乖。

    季家文努力回想了一遍,想不到誰會是兇手,而且如果這個又牽扯到七殺莊莊主的命案,那案子本就無解,這般想來,真是太複雜了。

    冉非澤看著少年的苦命,安慰道:“莫愁,待姑娘好了,她定有法子的。你不曉得她有多聰慧。”那語氣極自豪驕傲,仿佛那智慧是生在他身上一般。
第70章

    可那極智慧的那姑娘不愛吃藥。她瞪著藥碗的臉比藥還苦。

    “我身體底子可好了,睡幾覺應該就能好,不用吃藥。”蘇小培被藥臭味熏得,終於腦子清醒過來了,她怎麼就給忘了呢,這裡只有中藥啊?又苦又臭的中藥,她長這麼大只在小時候喝過一次,還給吐了,之後她爸媽再沒給她弄過中藥喝。

    冉非澤皺眉頭,他怎麼就能猜到她會不乖呢。

    “別聞它,一口氣幹了便好。”

    還幹了,實在是幹不動它啊。蘇小培的臉更苦了。

    “我都晾好了,是溫的,不燙嘴,直接一口吞下,定是不會苦的。”

    “味覺與進食的速度沒啥關係。”

    “啥?”

    “我能接著睡覺嗎?”

    “喝了藥便能睡。”

    不管了。蘇小培閉了眼就倒下去,冉非澤單手把她拉起來。“莫鬧,快喝了。”碗湊近蘇小培的嘴邊,她聞著就想吐。

    “能換藥丸嗎?”

    “沒有藥丸。”

    “我回去一定要揍死他。”好想哭啊,死月老2238號,全是他害的。

    “喝了藥才有力氣揍人。”管她要揍誰呢,反正藥必須喝。

    藥碗又逼過來了,蘇小培抿緊嘴,知道躲不過,運氣下決心,盯著那碗醞釀勇氣。好半天還沒醞釀完,冉非澤又勸:“你看你喝藥這般費勁,十八都笑話你了。”

    蘇小培猛抬頭往外看。在門口側身站著避嫌沒瞧屋裡,等著看有什麼需要他幫忙的季家文一臉無辜,他沒有啊,他一直很嚴肅,心裡在為蘇姑娘不喝藥惆悵,覺得冉前輩頗是辛苦,他沒有笑話啊。

    蘇小培看不到季家文的臉,轉而瞪回冉非澤。勇氣都快醞釀好了,就是被他打斷的。

    冉非澤把碗再往前湊了湊:“快喝。”

    “哪有這麼快。”這不還得重新再醞釀一下嘛。

    那嘟著臉委屈的表情讓冉非澤直想笑,“你不是自稱是妖怪,妖怪還這般沒用。要是不喝藥,一會你現出原形把十八那孩子嚇得了怎麼辦?”

    誰是孩子啊,季家文憋屈。

    “我原形就這樣。”咬牙切齒,蘇小培也憋屈。

    “原形這般還敢稱自己是妖怪,哄孩子都不會哄。人家豬變的妖是豬妖,蛇變的妖是蛇妖,樹變的妖是樹妖,你這人變的妖得稱人妖?變來變去還是個人樣,你也不覺害臊?變不出威風模樣來,著實是給妖族臉上抹黑。”

    人,妖?

    蘇小培臉綠了,不帶這樣罵人的,不就喝藥嗎?

    季家文更惆悵了,前輩你這般哄姑娘喝藥姑娘真的會喝嗎?哪有罵人家妖怪的。還不趕緊喝,他在這聽著就覺得累了,裡面那兩人真的太有耐心了。

    蘇小培把藥喝了。生氣啊,壯士先生你知道人妖啥意思嗎?亂用詞,沒文化。

    捏著鼻子一口氣幹下,然後被味道噁心得幹嘔,冉非澤給她撫背,又讓她喝了些清水,好半天緩過來。季家文覺得他又學了一招,以後有人不願喝藥就嚇唬他會變妖怪。

    妖怪咽下了半碗粥,含|著淚繼續睡覺去。這麼難喝的粥她寧可多喝兩碗也不想再喝藥了。

    可到了晚上,還是一碗難喝的藥配上難喝的粥。難喝得教蘇小培當天夜裡出了一身汗燒就退了大半。

    冉非澤非常滿意:“瞧瞧,乖乖聽話喝藥病就能好。”可蘇小培覺得,她是被嚇好的,實在害怕他再端著藥出現了。她能下床後頭一件事,就是去茅廁的時候把剩下的幾包藥偷偷帶上,一起丟茅廁裡了。冉非澤發現後,哭笑不得。

    蘇小培軟磨硬泡,裝哭耍賴,終於沒再喝那藥,但她這一病確是難熬,雖無性命之憂,但身體虛弱,休養了十天才算大好了。這十天裡她除了強烈要求成功地洗了澡洗了頭,其它時間都在睡。冉非澤給她買了新衣裳,新鞋帽,還替她準備了肚兜。蘇小培已經感覺不到自己會臉紅了,只慶倖幸好遇到的是冉非澤。

    冉非澤也慶倖,慶倖姑娘沒扭捏沒客氣沒彆扭,這般坦然老夫老妻似地接受了他為她置辦衣物,讓他感覺成功了一半。另一半覺得沒成功是因為這姑娘太坦然太不扭捏太不羞澀了,這哪像是對他鍾情的樣子?

    冉非澤猜不透摸不准,於是決定再觀察一陣子,找找合適的機會再議此事。

    趁著蘇小培身體好轉有了精神,他把他推測的九鈴道人的死因講了給她聽。蘇小培覺得有理。“如若九鈴道長的死沒人懷疑,那七殺莊那頭確實就不用再折騰找證據證明兇手了,這件就會了結掉。”

    冉非澤點頭:“在外頭要刺殺道長不易,且會招人疑心,在玲瓏陣裡,卻是方便多了。”

    “付言和方平,可有嫌疑?”

    “我帶你出霧陣裡,看到他兩人了,可後來我忙著找江掌門拿藥與你吃,就沒再注意他們在何處。但有一點,以他們的身手,想這般迅速對道長一箭致命,他們辦不到。道長定可以還擊,那九鈴斬定會有異響,其他人定會知曉有事發生。屍首的狀況,九鈴斬未曾出鞘。所以行兇之人,武藝必是高強,一擊得手。”

    “誰先發現了屍體?”

    “羅華。”

    “他是哪兒的?”

    “日月山莊,是莊主的師弟,師叔輩分的人物了。我也琢磨過他,日月山莊與七殺莊和神算門都沒什麼瓜葛,羅華這人也比較淡泊,鮮少有不好的傳聞,他與七殺莊莊主和九鈴道人都是點頭之交,算不得相識。這次選中他一道去闖陣尋路,也是覺得他與七殺莊的命案沒牽連,可以公正公道的看待這事。”

    “那他瞧見了什麼?”

    “沒有。大家在找九鈴道人,他當時離九鈴道人的九鈴斬鈴音停下的地方頗近,就依著那方向去了,九鈴道人的屍首離霧陣近,看不太清,他轉了一圈才看到。只看到屍首,別的沒有。”

    前日羅華還特意上門與冉非澤敘了敘,他這邊的事都處理完了,得回莊裡去,過一段待武林大會準備了再來武鎮,臨走前特意過來與冉非澤招呼,他是發現九鈴道人屍首的人,也知道冉非澤定有事要問他。他還很有心地帶了些吃食補品送給蘇小培。那時蘇小培睡著,冉非澤在外屋招呼了羅華。

    “若有事尋我,便到鎮上我|日月山莊的別院與弟子說一聲,他會給莊裡遞消息的。屆時我再過來。”羅華坦坦蕩蕩,禮數周到,冉非澤看不出有什麼疑點。

    他遞給了蘇小培一張紙,紙上寫著當時在玲瓏陣裡的人,用圓圈圈起了武藝不錯能與九鈴道人一拼的,用橫線劃掉了肯定沒嫌疑的。比如江偉英,當時正與他一道給蘇小培瞧病給藥,還有蕭其,站在不遠處,在他的視線範圍內,沒有下手的機會。

    蘇小培看了看,打了圈沒劃線的,剩下神器門的陳孝山、翠山派曹賀東、羅衣門丁明、鐵袖山莊魏杉、日月山莊羅華、鐵拳無影曲響。這最後一個蘇小培不認識,是江偉英後來帶進來的幫手其中之一,那時她已暈暈沉沉,不記得都有哪些人。

    “這些人裡,我沒想到有誰是有嫌疑,大家似乎與七殺莊和神算門關係都不大,沒人與九鈴道人結仇,也未聽說有與七殺莊的方莊主有仇,但背後的事,還得再打聽打聽。”所以他找了婁立冬暗地裡打探打探,他現在與這事沒牽連,行|事更方便些。

    “這裡頭沒有方平和付言呢。”

    “他倆的功夫確是不可能這般得手殺掉九鈴道人,故而未將他們劃上,但我覺得這事必與他們有關。”

    蘇小培點頭:“如若是壯士推測的那般,那這兇手或是栽贓九鈴道人之人,必是與方平走得近。唯有這樣,他才有機會下暗示。”

    “按理付言的可能性最大。”可他如何動手殺掉九鈴道人?冉非澤想了想,又在幾個名字下面再劃一道:“這幾人,是提前探過路的,探過那個霧陣。”

    對這個陣瞭解,才能半路借機觸動機關下手。

    曹賀東、丁明、付言、羅華,這幾個名字是與其它項交叉重合的。

    蘇小培想了想:“我想去一趟七殺莊,見一見方平、付言還有其他與被害莊主關係密切的人。”她側頭沉吟:“可是九鈴道人死了,他們會不會以此事已了為由不見?”

    “若是我們自個兒去,怕是會吃閉門羹,若是江掌門領著我們一起,該是無礙。”

    蘇小培點頭,這也是個講權勢地位的世界啊。兩個人如此這般地商議了一番,冉非澤道過幾日蘇小培精神好了便帶她一起去玄青派的別院找江偉英說道說道這事。於是又等了三四天,蘇小培能活蹦亂跳,冉非澤宣佈帶她出門。生病後她一直窩在屋裡,還沒出去走動過,冉非澤覺得頗是心疼。

    出門得先打扮一番,冉非澤興沖沖把自己給她買的裝備都翻了出來。

    繡花鞋,襦衣長裙,再搭上飄飄裙帶。衣裳真是不錯,不可搭著姑娘好象不太妥,哪裡不妥呢?說不上來。那再換一身。勁裝配小靴,再來件桃紅小褂,這是近來江湖裡最受青睞的樣式了,俠女們都愛這一身,可是姑娘果然不是做俠女的料啊,穿上也顯不出英姿颯爽來。

    冉非澤讓蘇小培轉了兩圈,上下打量思虛一番,還是讓她去換下了。惆悵啊,好想讓她美美的,讓她好生歡喜一下,可是這難度似乎有些大。嗚嗚嗚,還是甯安城的裝扮穩妥。最後換上文裳儒帽,嗯,這般才順眼起來,秀氣清雅。

    “姑娘覺得如何?得姑娘歡喜才好。”

    姑娘心裡默默地想:“要不是看在你養我的份上......”又沒落地鏡,她又看不到,一套一套換給他看,還能歡喜到哪兒去?沒有洋裝高跟鞋,沒有T恤牛仔褲,穿什麼對她來說都一樣,反正頭髮都是短短,穿什麼都會被人當怪物看。

    “壯士覺得好便好。”

    “那還是戴帽的吧。姑娘畢竟短髮,不好太招搖,這般穩妥些。”

    那你剛才在玩什麼?蘇小培無語了。

    “可以出門了嗎?”她終於忍不住問,壯士先生真婆媽,出個門要準備好久。

    “嗯。”應是應了,可還是要先幫她正正帽子,撫撫衣領,撫撫衣擺,蘇小培甚至想鞋要不要擦擦呢,幸好沒擦,終於恩准可以踏出那道門。蘇小培嗖地一下竄出去了。

    “姑娘,慢點。”老媽子壯士在後頭跟著喊,明明不是什麼矯健的身手,非要這麼迅速做什麼。

    一高一矮,肩並肩,在武鎮的街上開始晃。冉非澤這裡指指那裡戳戳,跟蘇小培說了好些這鎮子的故事。蘇小培聽得津津有味,那表情讓冉非澤很是有成就感。曾幾何時,他講故事的本事也這般長進了。

    “姑娘,待到老時,我們也這般走走看看,我還有許多有趣的事可說呢。”

    待到老時?蘇小培一愣。她沒有老時,她會消失。她停了下來,轉身看向冉非澤。他正對她笑,爽朗俊氣。

    待到老時!她沒有機會!

    蘇小培的心跳忽然快了起來,待到老時,壯士是什麼意思?她說過她必須要離開的是吧。他是知道的。他是想說就算她一直回不去他也願意照顧她,還是她忽然以為的那個意思?是她多想了吧?他知道她會離開,他知道她頭髮不會長,他該知道......知道她沒有老時,她沒機會。

    “壯士。”開口喚了卻不知該說什麼。

    待到老時。眼眶忽然熱了。

    待到老時。

    “壯士。”無語凝噎。

    “姑娘。”他不笑了,正經臉對著她。她明白了吧?可她不說話,她只是看著他,教他心疼。

    “姑娘。”她不說,那他來說。正要開口,幾匹馬從他們身邊飛奔而過,卻忽然刹著停了下來。

    “冉叔!”“姑娘?!”幾聲驚訝幾聲驚疑。

    冉非澤與蘇小培同時轉頭,竟看到白玉郎、秦德正、劉響等人正策馬轉過頭來。

    “大姐?!”白玉郎張大了嘴,簡直不敢相信。

    “老六、秦捕頭。”冉非澤也與他們一般驚訝,想不到他們竟會來此。他帶著蘇小培歸來後是曾想著要給他們遞個信報聲平安,但蘇小培病著,他便耽擱了,沒想到他們竟然自己跑來了。

    一眾人站在路邊一頓寒喧,對於蘇小培的遭遇冉非澤以回頭方便時再議帶過去了,秦捕頭等人雖是急切但大道上確也不好追究。於是介紹了同行的另兩位官差。一位是平洲城的捕頭大人杜成明,一位是平洲城的捕快郝偉。

    雙方行禮見過。秦捕頭解釋道,他們這次來確有要事。

    起因是羅靈兒被發現自盡于平洲城內的一處民宅之內,內有遺書,說是蘇小培害死了她爹,她一直懷恨在心,後來終是找了機會大仇得報,此生再無遺憾,又覺無臉再見常君等人,便自行了斷。

    有人發現屍體後報了官,平洲城那處一查,這羅靈兒是甯安城人氏,她信裡提的父親和蘇小培也都是甯安城的,於是火速提報公函給甯安城。秦捕頭見了報函,大吃一驚,他們正為蘇小培的疑案愁緒滿腹,這消息當真是當頭一棒,於是他火速帶上劉響、白玉郎趕到了平洲城,認了屍又看了那遺書,當真是羅靈兒,所述的事情雖是出乎意料但也是合理。

    事關蘇小培,大家馬上想到要告訴冉非澤。平洲城就在開鎮近旁,於是大家結隊,快馬加鞭趕了過來。方才奔過,白玉郎眼尖看到路邊的就是冉非澤,這才停了下來。

    冉非澤與蘇小培對視一眼。蘇小培心裡百味雜陳,她知道她麻煩大了,她得編一個圓得過去的謊來解釋這個事,另一方面,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還真是,無法形容的心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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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事到如今,冉非澤和蘇小培也不好丟下秦捕頭他們去玄青派了。於是領著大家回轉冉非澤的屋子,擠一擠,在外屋裡坐下了。

    “姑娘,究竟發生何事?”秦捕頭迫不及待問。這事情確實太詭異了。一床的血,也無人見到有人擄人出去,沒有任何線索,甚至羅靈兒的遺書都寫了她潛入衙門後巷小屋殺死蘇小培的經過,怎麼一轉眼這蘇姑娘卻是好端端地在眼前?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著蘇小培看。

    蘇小培很是尷尬,只得再搬出她那套說辭:“我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也沒見過羅靈兒。那日睡著醒過來,只見得黑乎乎的一片,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只覺得頭重腳輕,之後很快又暈了過去,也不知過了多久,再睜開眼,有了記憶,卻是在一棵高高的樹上,我下不來,只得大呼救命。而後看到了壯士等人,壯士發現了我,就把我救下了。”

    “這,這是何時的事?”秦捕頭當真是驚訝,這究竟是何人所為?又是為何?既是如此,那羅靈兒為何要說自己已將蘇小培殺掉?

    蘇小培看了看冉非澤,冉非澤替她答了:“大半月前,我們一行人去闖玲瓏陣,在陣中發現的姑娘。姑娘在陣中受了毒傷,療養了近半月這才好全。”

    “玲瓏陣?”所有人一聲驚呼。

    玲瓏陣是什麼地方大家都是知道的,蘇小培被人擄了,莫名丟進玲瓏陣去,這當真是太奇怪了。

    杜成明掩不住好奇:“按時間推算,姑娘被擄已有兩月有餘,這麼些日子,姑娘都在何處?”

    蘇小培搖頭,咬死說自己不記得了。只記得一次睜眼是一片黑暗迷迷糊糊又睡去,一次睜眼已在樹上。

    “那,把大姐丟在玲瓏陣裡的樹上又是何意?”

    蘇小培繼續搖頭:“我也不知。”

    冉非澤道:“我們在玲瓏陣裡,也未發現有可疑的人。”

    “究竟是何人要如此?”秦德正皺緊眉頭,相當困惑。“他又是如何辦到的呢?”

    白玉郎忽地一拍腦袋:“啊,許是大姐斷案神效,聲名遠播,招了旁人的覬覦,有人便想擄了大姐幫著做些事。之後又給大姐下|藥,讓她把所有的事都忘掉了,再將大姐丟到玲瓏陣的樹上,讓她困死在那還沒人發現。只是沒想到大姐這麼巧遇上了冉叔,撿回了一條命。至於為何獨獨選了玲瓏陣裡的樹,那一定是怕大姐醒來逃生,丟在玲瓏陣裡,就算大姐醒了,也定逃不過一道道的關卡機關。此人心思,當真是歹毒。”

    他說得挺高興,看到大家都面無表情盯著他,頓時閉了嘴,閉上了後又覺不甘心,嘀咕著道:“我覺得這般推斷挺合理的。”

    “如何合理?”秦捕頭斥他:“若是這般,直接殺了不正好?還折騰這些個,入玲瓏陣多難,還得搬個大活人放到樹上,累不累?找個地方埋好屍豈不是更穩妥教別人找不著。”

    也對哦,白玉郎撓頭。那這事又如何解釋?太難猜了。

    “也許他並不想置我於死地。”白玉郎和秦捕頭給了蘇小培靈感,她也知道推斷案情上她若是一點說頭都沒有容易讓人生疑,何況她是受害者,在捕頭們的面前,還是得表現正常一些,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話真是太教人疑心了。“他這般費勁,會不會是他不得不離開但又怕我逃脫,於是把我放到高樹上,就算我醒了也逃不掉。待他回轉回來再來抓我。白大人說得對,我記不清前事了,定是被那人下了藥。也許他真是想讓我做什麼,又怕我說出去,又不想殺人滅口,於是下|藥。”

    大家都認真沉思,冉非澤的眉頭皺得死緊,在桌下悄悄伸手握住了蘇小培的手。他的手很暖,蘇小培這才發覺自己跟其他人一樣,緊張辯解做戲時手也是會變冷的。

    “那那位羅靈兒的遺書又如何解?她可是頭頭是道地說她殺死了蘇姑娘,正因這心願已了才會自我了斷。”杜成明又問,羅靈兒死在他的轄城內,他自然是更關切這事。

    蘇小培搖頭:“這我就不知了,羅家的案子之後,羅靈兒離城出走我便再沒見過她。”

    “這便奇了。”杜成明與他的屬下捕快郝偉對視一眼:“她若沒幹過這事,為何這般說?說得還很清楚。”

    “她的遺書,我能否瞧瞧?”

    杜成明答應了,從包袱裡掏出卷宗,取出當中夾著的兩頁紙遞了過來。這紙上染有些許血跡,又有些字墨被浮水印暈開,想來是寫時落了淚。蘇小培認真看那信,有些字句辨不明其意,湊到冉非澤眼前與他一道看。冉非澤知她意思,一邊看一邊小聲念著,像是自言自語,卻是把信裡的意思都說了個明白。

    白玉郎在一旁偏要拆蘇小培的台,笑道:“大姐還是這般不長進。”

    蘇小培白他一眼,又轉回來專心聽冉非澤說。這羅靈兒當真是把她夜潛甯安城府衙後巷,跳進小院,進了屋,看到蘇小培熟睡便手起刀落把她殺了的事說得清楚。冉非澤念到這裡轉頭看了一眼蘇小培,面上表情似心有餘悸,蘇小培也覺得後脊樑有些涼嗖嗖,卻只能對他笑笑安慰:“她瞎說呢,捅了我這許多刀我哪還能好端端在這。”

    杜成明皺著眉,確是想不通:“這羅靈兒編這瞎話作甚?”

    蘇小培搖頭道不知,她確是許久未見過這羅靈兒了。

    白玉郎一拍腦門,又道:“許是她真的潛入過大姐屋裡,但大姐已經不在,只一屋子的血,那姑娘太想報仇,瘋魔了便以為自己真的殺了大姐報仇,自己騙了自己。你們想啊,她要自盡,神智自然是不太正常的。”

    一屋子人又用那種眼神看他了,劉響相當不高興地瞪他:“瞎編什麼?”

    白玉郎撓撓頭,辯道:“這般推斷也是挺合乎情理的。”

    “這倒是的。”只有蘇小培理睬他,“某些情況下,以為自己幹了某些沒幹過的事,或是以為某些沒發生的事發生了,這般狀況也是有的。”

    白玉郎得了肯定,洋洋得意:“你們看,大姐也說是有的,可不是我瞎編。”

    “那會是何種情況呢?”杜成明追問。

    “如白大人所說的,心志不太清楚時,這般狀況當然是會有的。”蘇小培看了看杜成明,她不認識他,不想多說,何況這事裡她本就心虛,能不繞得更複雜自然是好的。

    秦捕頭這時候道:“那看來羅靈兒這頭確是無甚好追究的,杜大人也查明她確是自盡而亡,我們可回去結案,通知常府。”

    蘇小培點頭,心道趕緊結案吧,別再追問了。她轉眼一看,杜成明緊鎖眉頭,顯然仍覺得此事蹊蹺。他想了想,對秦德正道:“秦大人,此事與蘇姑娘當日在甯安城被擄也算相關,而蘇姑娘被棄于玲瓏山內,那也是我平洲城轄界,如今蘇姑娘又居於武鎮,還是我平洲城轄界。這個案子,我們聯手查吧。多一份助力也是好的。”

    蘇小培心中暗暗叫苦,秦德正卻是一口答應:“確是有許多事得麻煩杜大人幫忙,杜大人如此說,倒是教我安下心來。如此甚好,多謝了!”

    杜成明與秦德正互相抱拳施禮客氣了一番,蘇小培真是欲哭無淚。不管了,反正她就是被迷暈擄走的,她什麼都不知道,睜開眼就在樹上了,他們要查,就查去吧。

    一眾人開始商量這後頭的事要怎麼辦。首先,那擄人的幕後兇手不知是誰,如今不知躲在何處,蘇小培被救了出來,這人是一定能知曉的,他會不會對蘇小培再下手呢?於是如何保護蘇小培的安危成了大家商議的一個話題。不過冉非澤不管他們如何議,他只說一句:“蘇姑娘就住我這。”

    對蘇小培的安危,不會有人比他更關切的。蘇小培曾在府衙那裡丟過,所以秦德正是覺得有些愧對冉非澤,對冉非澤的這話完全沒異議。壓根也沒去想什麼沒有名分關係的一對男女共居一室有悖禮教,反正人家姑娘都沒說話,他這外人當然更不會多舌。

    秦德正沒異議,其他人更不會有。只那杜成明多看了冉非澤兩眼,冉非澤很坦然地給他看回去了。

    最後商議的結果安排是,秦捕頭和杜成明先回平洲城和甯安城辦理公函事宜,辦完了再回來。劉響、白玉郎和郝偉三個捕快在鎮衙那邊屋子住下,就近照看,也方便偵辦審查解案。

    一番熱烈討論,大家興致都挺高,原以為是來報喪,沒想到見著了大活人,立時喪事變喜事,又有一件值得追查的大案,用白玉郎的話說,就是當差這般久還未遇過這般有難度的案子,當真是頗教人歡喜的。蘇小培真想給他白眼,小兄弟,你歡喜的點太詭異。

    總之,事情商定,眾人各自行動。秦德正與杜成明也不久留,平洲城不遠,他們先回去安頓。而三位捕快小夥子也要背上行李找房子去。冉非澤道他與蘇小培有事要去玄青派,明日再與他們聚首,有事明日再說。

    白玉郎好奇問何事。冉非澤大致提了一提。白玉郎頓時兩眼放光:“我當差這般久,還未辦過武林大案呢。”

    冉非澤潑他冷水:“差爺,你倒是進玄青派的門試試。”人家能理你才好。

    白玉郎興沖沖地揮手:“別的差爺不成,我是成的。”他拍拍包袱:“我還有白家莊的衣裳呢。”

    眾人被他逗樂,蘇小培更是覺得好笑,還玩變裝嗎?白玉郎被笑得不服氣:“不能教這些江湖人太囂張,有案子就得找官府差爺啊,哪能私了呢。這武鎮可是平洲城地界,杜大人可是有權管的。咱家秦大人金刀捕頭,可跨城緝凶,也是有權管的。哎呀,這趟真是來得太好了,來對了。”

    可惜除了他,其他的差爺們都很冷靜。捕快一入行,哪些事哪些人管得可都是經過提點的。像白玉郎這般江湖背景還要硬混進衙門當差然後夢想著回過頭來管江湖糾紛的,放眼天下只他一人。眾人沒湊他這熱鬧,轉了話題。大家收拾東西,準備走了。

    劉響拿好了包袱,出了屋子,看到杜成明正撫著馬兒立在路邊,在等屋裡還在與蘇小培冉非澤說話的秦德正。劉響施禮打了招呼,杜成明笑笑,與他道:“劉兄弟辛苦了。”

    “哪裡,大人們才是辛苦。”

    杜成明笑笑,又撫了撫馬兒,道:“這事情挺有趣的,是吧?”

    劉響不知怎麼答,只好低頭再施一禮。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了!哈哈哈哈哈~~~~~~~~~請叫我日更君!
第72章

    蘇小培與冉非澤又重新走在了去玄青派的路上。蘇小培心裡亂,忍不住歎了口氣。

    “姑娘莫憂心,那加害于你的惡人,定會找到的。”冉非澤出言安慰,蘇小培卻更是煩惱了,他們越費心找就越是糟糕。

    她點點頭沒回話,悶了張臉低頭走著。走了好一會,冉非澤忍不住道:“姑娘若有心事,可與我說。”她又點頭,還是未說話。實在是不知能說什麼,她這樣,弄得冉非澤心裡也煩躁起來。

    兩個人再沒說話,就這般一路到了玄青派。江偉英聽了他們的來意,一口答應了。事不宜遲,趕緊安排,商定第二日便出發。

    蘇小培與冉非澤回到居處剛坐下,季家文就氣喘吁吁趕來了。

    “前輩。”小夥子欲言又止,臉有些臊,似乎想提什麼頗教人不好意思的話。

    “莫羞,好好說。”冉非澤道。蘇小培忍不住暗地裡踢他一腳,他這樣說弄得季家文的臉更紅了。

    季家文咳了咳,認真道:“去七殺莊拜會的事,師父同意讓我一道前往。因我也入了玲瓏陣,知道事情始末,師父覺得讓我多些歷練也是好的。”

    蘇小培和冉非澤一起點頭,聽起來是好事,去就去唄,臉紅個什麼勁。

    “那個,前輩的贈刀,我天天有練,已能使得順手了。師父說,我可以帶刀出去,玄青派雖是劍派,但並未規定弟子定得使劍,所以他說無妨。大師兄也說,前輩既是贈與我了,我可以背出去。我,我就是想來問問前輩,那,這回去七殺莊,我能背那刀嗎?”那把刀在他還回來那天,又被冉非澤塞回給他帶走了。

    蘇小培沒聽懂,多大的事啊,帶不帶把刀出去,還得把人全問遍了?

    冉非澤卻是明白的。江湖人,兵器如身份,尤其是這種特殊的兵器。依季家文在江湖中的輩分資歷,那把刀對他來說確是極漲顏面的事,當然這有好有壞,漲了顏面,能不能撐得起來卻是另一回事。不過冉非澤對季家文是有信心,也覺他不會辱沒了那刀這才贈他。如今他若是把刀背了出去,且是去正經武林門派間的拜會事宜,就是很正式的帶著自己的兵器亮相,這對一個江湖客來說頗為重要。原本武林中年紀最輕擁有名劍的是蕭其,如今季家文這般背刀出去,那他便會打破蕭其的這個名聲。

    冉非澤點點頭,對這個少年來說,這事確實極為重要,也難怪他既期待又慎重。冉非澤笑笑:“你大師兄說得對,我既是贈予你了,這刀便是你的。該用便用,該背著它便背。”

    季家文大喜過望,“多謝前輩。”他簡直歡喜得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想了想,紅著臉往後院跑:“我,我去給前輩劈柴。”

    蘇小培看著他就這樣小兔子一般地跑掉了,轉過臉來看冉非澤,冉非澤把事情解釋了一遍,聽得蘇小培不得不誇讚:“這孩子真是不錯啊,謙虛有禮,還敢擔當。想背這刀出去見人,是他有名利追求,用我們家鄉話說,就是還挺有遠大理想的。可他也沒有盲目張揚,還知道討教相關人等。背刀出去的後果,他也定是想明白了,敢背,膽子挺大。”

    “是啊,這孩子確是可塑之才。”

    蘇小培笑笑:“壯士都要流口水了,是對這孩子動心了吧?”他肯定很想搶他過來做徒弟。

    “動心?”冉非澤愣了愣,動心這詞可以這般亂用的?他盯著蘇小培看,正經臉:“我對姑娘才叫動心。”

    蘇小培心裡一跳,笑了笑,“我可不會光膀子掄錘,做不得壯士的徒弟。”

    “那看來只能留著做娘子了。”冉非澤繼續正經嚴肅。

    蘇小培的心跳得厲害,仍是笑著,正想怎麼把話題轉開,後院忽傳來一聲喝:“呔,何方賊子,看招!”緊接著呯呯鐺鐺地打了起來。

    蘇小培順勢跳了起來:“是老六的聲音,快去瞧瞧。”說完就往後院跑了。

    冉非澤心裡暗惱,怎麼每回到了這種時候都要出些差子來擾他。這姑娘是聽懂還是沒懂?跑這麼快做甚,人家漢子們打架呢,她這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瞧了有何用?冉非澤慢慢朝後院踱去,他已猜到後頭發生了何事,走過去一看,果然是白玉郎和季家文打在了一起。他已換上了尋常人家的衣裳。

    蘇小培站在一旁看熱鬧,看不懂門道,見冉非澤來了忙招手喚他過去,打算讓他實況講解。冉非澤過去了,正打算開口與她說話,白玉郎卻叫喚開了:“冉叔,這人在你後院鬼鬼祟祟,定是賊子。”

    “我不是。”季家文柴刀對陣捕快刀,兵器上吃了虧,只認真應對。

    “不是賊子在此處做甚?”白玉郎不依不饒,加緊攻勢,可惜占不著什麼便宜。

    “劈柴。”季家文擋開一刀,一板一眼答。

    “劈柴做甚?”問完這話白玉郎猛地一頓,一抬手:“等下。”季家文立時停了,當真聽話等一下。

    “劈柴?”白玉郎有些愣。

    “對。”

    “劈柴做甚?”

    “燒飯燒水。”

    白玉郎更愣了:“你是冉叔請的雜工?”仔細一看他,“不對,你明明穿著玄青派的衣裳。說,你玄青派為何在冉叔後院鬼鬼祟祟?”

    “未曾鬼祟,只是劈柴。”

    “劈柴做甚?”

    “燒飯燒水。”

    白玉郎臉皮有些抽,這小子是耍著他玩嗎?他明明是問他玄青派為何要給冉叔劈柴,吃飽太閑嗎?

    一旁的其他人臉皮也有些抽,忍笑忍的。白玉郎可沒注意,他這會子正冒氣呢。“問你玄青派無緣無故的為何在這後院裡晃悠。”他可是要護衛大姐安全查出擄人案犯的,可是認真上心。特意過來悄悄巡屋子的,結果一眼就看到這可疑人。

    “前輩對我有恩。”季家文認真答。

    白玉郎撇了眉頭,這才轉身看了一眼冉非澤求證。冉非澤笑笑:“我把我的刀贈予他了。”

    白玉郎驚得張大了嘴:“贈刀?冉叔你嫌你的刀不順手了,給我也成啊。”怎麼給這小子呢,羡慕嫉妒恨啊。

    “你使劍更合適。”季家文小小聲道。

    白玉郎瞪他,“你說啥?”故意擠兌他呢?

    季家文小小聲,但還是說:“你腕力靈巧更甚沉穩,臂長腰勁步幅都更適合使劍。”

    白玉郎愣愣,使刀使劍不是一樣的嗎?唬誰呢?當他沒見識不懂嗎?他可是武林大家白家莊六爺!白玉郎把身份報了,季家文趕忙施禮,道自己是玄青派排行十八的小弟子,葫蘆村打鐵匠的孩子。

    白玉郎有些鬧不清自己是不是又被擠兌了。一旁冉非澤哈哈大笑,白玉郎很想嚷嚷讓冉叔為自己作主,可又覺得在這少年郎面前丟了顏面。

    冉非澤笑夠了,過來與白玉郎說了說玲瓏陣的事,又說季家文是個好孩子。完了拍拍季家文的肩道:“眼力不錯,他確是更適合使劍。”季家文受了誇,撓頭靦腆笑笑,“那我接著把柴劈完。”

    呵,還裝勤快。白玉郎悄悄瞪了季家文一眼,這小子受寵受誇,當真是太讓人不舒坦了。

    冉非澤把白玉郎拉進屋,與他說了明日要與蘇小培去七殺莊的事。白玉郎自然吵著要去,他道他與劉響受命在此,若不跟著一道去守護說不過去。冉非澤知道他一定是如此說,他也不想麻煩攔他們,便只要求穿尋常人家的衣裳,莫說自己是捕快,白玉郎答應了。

    第二天,白玉郎、劉響跟著冉非澤出發。而郝偉留在了開鎮,排查線索,等杜成明和秦德正回來也好給他們交代其他人的行蹤。

    七殺莊所在葫蘆鎮離武鎮有兩日路程,葫蘆鎮下麵的葫蘆村便是季家文的家鄉,所以這一路季家文很是熟悉,也頗有些興奮。白玉郎時不時撩|撥他一下,鬥氣拌嘴,可惜季家文老老實實,鬥不起來,這讓白玉郎頗有些遺憾。蘇小培大病初愈,長途坐馬車有些辛苦,好在眾人都對她很照顧,冉非澤更是周到,所以這一路也未有什麼麻煩。

    七殺莊的名字雖是很有刹氣,但其實立莊之意卻是極正道。殺邪殺惡殺愚殺狠殺不孝殺不義殺不忠,謂之七殺。死去的方同是第四任莊主,第一任妻子死得早,未留子息,後方同四十五歲時再娶妻,娶的鄰鎮李姓人家的十八歲閨女。三年前生了個兒子,夫妻倆感情和睦。

    冉非澤與蕭其在路上時細細與蘇小培把七殺莊的各項事和人都說了一遍,蘇小培認真聽了,還用小冊子記了筆記。為免她記錄中的一些詞彙惹人猜疑,她還是寫了英文,說是她家鄉的文字,蕭其也沒說什麼。

    一行人很快到了葫蘆鎮,江偉英等先至客棧安頓好,然後帶了蘇小培等人,未提前遞拜帖,直接上七殺莊叩門拜訪。

    七殺莊的門房很是驚訝,但蘇小培見到方平和付言後,卻是知道他們是有心理準備的。方同的遺孀方李氏也依禮出來見了客,那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婦人,低眉垂眼,話不多,說話也小聲。

    寒喧完,行過禮,大家終於坐定喝上了茶,轉入了正題。

    江偉英一肩擔起領頭人之名,言說九鈴道人之死蹊蹺,他們聯絡拜訪各位共闖玲瓏陣的江湖同道,查探線索,查證死因。

    方平和付言都有禮地應了,並回答了當時在何處,有沒有看見什麼狀況這類的問題。方平說他身上有傷一直坐著沒動,付言說他原本與方平一道,後聽到曹掌門喚他幫忙整理樹藤,他便過去了。那時有霧,周圍的情況都看不清,直到有人喊見到九鈴道人屍首,他們才過去看到。

    蘇小培看著兩人說話的表情,微微皺了皺眉頭,她附耳與冉非澤低語幾句,冉非澤問付言年數、家鄉、有無成親、家中還有何親人、幾歲拜師等等瑣碎問題。眾人雖然驚訝,但付言卻很忍耐地一一做了回答。

    蘇小培看著他低垂著眼皮說話的樣子,未動聲色。眾人又聊了些話題,蘇小培忽然道她想去看看方莊主遇害的地方,想讓方平引路。

    方平自然知道他們的目的是想查探莊主的死因,他稍稍猶豫,答應了。付言也要起身,蘇小培卻一擺手道江掌門定是還有些問題想與付大俠請教,有方大俠帶路便好。江偉英會意,立時開口留下付言。

    方平帶著蘇小培和冉非澤往後面居院去,白玉郎也跟著了。冉非澤拿了一個長條的布包,包得很嚴,像刀。方平多看了兩眼,沒說話。路上遇到一個小廝與方平覆命報某事辦得如何如何,方平停了下來。蘇小培與冉非澤站在一旁等他,冉非澤趁這會悄聲問她:“你讓我問那些問題,何意?”

    “只是想比對一下他說真話假話的細微表情。”

    “如何?他說的是真是假?”

    “他全都垂著眼,沒有動作,這是有意不讓我辨別。”蘇小培抿抿嘴:“在玲瓏陣時他說話可不是這樣的。壯士,這人不簡單,雖不合常理,但我依然認為有人教過他。”玲瓏陣時,付言雖然警惕,但沒有這般防範,且他對自己的自控力很是自信,還會直視觀察其他人的反應。現在他卻把自己藏好了,連反應基線都不讓她確定,這進步實在是太快。

    蘇小培沒能多說,方平轉了回來。他一路走一路向蘇小培他們介紹著莊內佈局,說他當初從哪裡走到書房,什麼路線。蘇小培便道:“那我們依那日路途走一回吧。”

    方平未推拒,領著他們走了。穿過花廊,走過石徑,一排小樹,樹上掛著鳥籠。方平說到這,在鳥籠前頭停了下來。

    “方大俠,那日|你逗了鳥兒嗎?走過的時候,看到這麼可愛的鳥兒,有沒有停下來看一看它們?”

    方平有些愣,他有些記不清。蘇小培的聲音輕輕柔柔地傳來,像安撫:“那日天氣可好?有太陽嗎?”

    “有的。”他記得太陽有些刺眼,他沿著樹蔭走。

    “這樹挺香的,是上面的花香?方大俠那日可有聞到?”

    “有的。”方平拉下一條枝子,聞了聞上面的花兒。他想起來,那天有個枝子打在他的臉上,他聞到很濃的花兒。然後,鳥籠就在眼前。

    “我逗了逗鳥兒。”他說。花香很濃,他看到鳥兒在籠子裡跳來跳去,他停下來,逗了逗它。心情很好。

    “逗完鳥兒呢?你是慢慢走到書房門前,還是跑過去的?”一邊說著一邊慢慢走到書房門口。

    “慢慢走過來的。”他那時腦子裡還想著鳥兒跳來跳去的可愛模樣,是很輕鬆地微笑著走過來。

    “然後你敲門喚方莊主?”

    “對。”方平答完,想想又改口:“不對。”他應該是聽到了九鈴斬擊打的鈴聲才對。

    “方大俠。”蘇小培很耐心,聲音依然很穩很有安撫性:“你是慢慢走過來的是嗎?”

    方平猶豫了,如果他聽到了鈴聲,那鈴聲應該挺響亮,他不該慢慢走的,他應該是奔過來才對。

    “你走在樹蔭下,聞到了花香,鳥兒就在你的面前,你逗了逗鳥兒,是嗎?”

    方平沒說話,是的,他記得就是這樣。

    “花香還在,鳥兒也很可愛,你是慢慢走過來的嗎?”

    他是的,他記得他是慢慢走過來的,他沒有急奔。可他應該聽到鈴聲才對。方平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額頭冒汗。他用神針也試過許多次,每一次神針都告訴他沒有聽到鈴聲,可是這是不對的,他明明聽到了。

    “方大俠,我們能進去嗎?”蘇小培的話讓方平震了震,有些失態地點了點頭,推開了門,領著蘇小培他們走了進去。蘇小培看了看這書房,很大,如今已經整理了整齊,乾乾淨淨,絲毫看不出有命案發生過。蘇小培對冉非澤附耳說了幾句,然後又對方平道:“方大俠,我們出去把方才那段路再走一次如何?”

    方平很驚訝,但還是答應了。冉非澤把布包丟給白玉郎,自己跟著蘇小培一道出去。蘇小培驚訝,冉非澤聳聳肩:“那活老六也能幹,我還是陪著你妥當。”

    蘇小培沒異議,她的注意力還是放在了方平的身上。他們又從那條樹蔭道走起,還沒走到鳥籠那就聽到書房裡傳來鈴音,很清楚。

    方平的臉色變了:“這是?”

    “我們將九鈴斬帶來了。”

    方平閉了嘴,緊緊抿著。過了好半天,喚了聲“蘇姑娘”,卻不知道如何說下去。他怎能說他也不相信自己了呢?如果那天九鈴斬真的在,他在這裡就聽到,那他不該逗鳥,不該慢慢走過去,不該輕輕敲門喚。

    “蘇姑娘。”他又喚了一聲。

    “方大俠。”蘇小培應了,她看著方平的眼睛,不指責虛假的記憶,不揭穿他的內疚,卻是對他道:“殺害方莊主的殺手,我們一定能抓到。我們需要你的説明。這事靠你了,非你不可。”

    方平忽然覺得很受鼓勵,“我該如何辦?”

    蘇小培與方平坐到了書房裡。白玉郎被支到了屋外守著看有沒有人過來打擾。冉非澤依舊守在蘇小培身旁,陪著她與方平說話。

    “方大俠,在你幫忙我們之前,我有些事想與你說。這樣,你會清楚能做什麼。”

    方平點點頭。深吸了一口氣,有些緊張。

    蘇小培微笑,“沒什麼大事,只是些故事。方大俠知道這些故事,便能幫到我們了。”

    “姑娘請說。”

    於是蘇小培開始說了:“我爹曾告訴我一個案子,那是一個很有智慧的道長對記憶之事做的研究。他讓他的弟子回家去欺騙自己的弟弟,告之他小時候曾在熱鬧的街市裡走失。那弟弟信以為真,稍後再說到這事時,弟弟就自己想起了走失時的細節。兩天之後,弟弟還想起了當時自己害怕的心情。第三天,弟弟想起了他和母親的對話。此後,他對自己小時候曾經在街市裡與家人走失的事深信不疑。哥哥給的一點暗示,在弟弟的記憶中開花結果。”心理學家洛夫特斯大名鼎鼎的“購物中心迷路”實驗,蘇小培不得不改成了這樣的描述。

    方平驚訝,聽得有些呆。

    蘇小培繼續說:“之後,那位道長找來了二十四個人做另一種試探,她準備了卷宗,給那二十四個人每人一份。那卷宗上記錄四則那些人年幼時經歷過的事,其中三件是那些人的家人提供的真實事件,而有一件在街市集市城走失的事件則是假的。那大師讓這些人對卷宗上的事情進行回憶,如果記不得了,就寫上記不清,如果能記得,就把當時的情形寫下來。結果,有兩成五的人突然想起自己確實曾在街市裡走失,甚至回憶起了許多細節,當他們知道這一切純屬虛構,他們都感到非常驚訝。”

    蘇小培看著方平,輕聲道:“便是與方大俠如今這般,覺得非常驚訝。”

    方平瞪著她,久久不語。

    “之後,有另一位同樣聰慧的人也做了類似的事。他很擅長給別人植入記憶,他讓將近五成的被試探的人相信自己兒時曾遭兇猛動作的攻擊。當然,這事其實發生過。”那是另一位名叫波特的心理學家的實驗。

    方平咬著牙,他已經明白蘇小培的意圖了。如果她說的是真的,那麼......

    “我記得聽到了九鈴道人的鈴聲,看到道袍一角......”

    “這些並不是真的,只是你認為它真實發生過。”

    “那麼......”

    “如若是有人向你植入了這些記憶,找到這個人,便是重要的線索。”

    方平臉色慘白,這個人,他想他知道是誰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提到的記憶實驗,我是參考《20世紀最偉大的心理學實驗》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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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方平許久沒有說話。蘇小培就一直等著他。

    過了好半天,方平終於開口:“九鈴道人與莊主的怨隙不是一天兩天了。當我們發現莊主被人殺害,能想到的頭一個嫌犯便是九鈴道人。有人提過這事不足為奇,若是我真的沒有聽到過鈴音,那許是我糊塗了。發現莊主屍首的那時,我腦子裡嗡嗡作響,整個人動彈不得。我確是在半日之後稍稍平靜下來方能憶起當時之事,許是我腦子太亂,又確是認定九鈴道人所為,才會誤以為我腦子裡嗡嗡的聲音是鈴音。”

    冉非澤在一旁挑了眉,很是驚訝,萬沒想到這方平竟會這般說。方才他的表情明明是已經想到了什麼。

    可是蘇小培的表情沒什麼變化,她甚至很理解似地點了點頭。

    方平又道:“姑娘說的這些,自有姑娘的道理,只是我認真想了,若是別人對我說了一字半句懷疑九鈴道人,我便責怪他人強加了記憶於我,這事並不妥當。若是有人因此受冤,且只是因為提出了懷疑便受冤,那這世上之事,如何能有公道?”

    冉非澤很想說如今並非他提個名字就下定論,只是想從中找些線索能進一步追查而已。但他看了看蘇小培,她平靜又冷靜,他便忍住了,把話咽了回去。

    蘇小培對方平道:“方大俠言之有理,我們斷事確是不能從對方的隻言片語裡便下了結論。方莊主之死,九鈴道長之死,都需要給他們一個公道,任何人都不該受冤。”

    方平想到九鈴道人,眼中透了愧意,不禁小聲為自己辯道:“我確是記得聽到了鈴音,確是無意冤道長。”

    蘇小培點頭:“方大俠,你既是覺得沒人強加記憶于你,完全是你自行憶錯,這也有可能。”她看到方平似鬆口氣的細微表情,不動聲色,繼續道:“只是這事既是不好查,還需要方大俠再幫幫我。”

    “姑娘請說。”

    “我有些問題想再請教方大俠,希望能從中找出事情的蛛絲馬跡。”

    方平很謹慎點頭。於是蘇小培開始問了,她先問了方平入七殺莊多久,怎麼與莊主結識,他在七殺莊做什麼事,是不是對所有人都瞭解。莊主是否娶妻,娶過幾個妻,有過幾個孩子。莊主有幾個徒弟,都叫什麼名字,莊主都有什麼友人,又有什麼仇人。方平自己年數多大,是否娶妻,是否有孩子。

    這些問題對方平而言都很好回答,他一一答了,越答越是放鬆下來。蘇小培仔細看他的表情,然後又開始問莊中其他人的狀況。莊主的夫人是何個性,對莊主如何,對他們這些弟子下人如何,對孩子如何。莊主的各弟子又如何,都什麼狀況。不知不覺,把莊裡的主要人物問了一圈。

    之後蘇小培停了下來,方平見她似乎不再問了,點點頭,正想說那我們回堂廳上,蘇小培卻突然說:“方大俠,若是我們一直查不出真凶,方莊主也不會怪罪吧?”

    方平愣了一愣,搖了搖頭。蘇小培點點頭。這談話結束了。

    回堂廳的路上,方平走得飛快。蘇小培不急不緩慢慢走,冉非澤跟著她的腳步,見四下無人,問:“怎麼回事?”他有許多未看懂。

    “他心中有懷疑的對象,卻不願告訴我。”

    “為何?”

    “我猜也許他有苦衷覺得現在不能揭穿兇手,他會自行查證。有可能,時機到了,他自己為莊主報仇。”

    “這都能猜出來?”

    “當然。因為我也知道他懷疑的那人是誰了?”

    “是誰?”

    蘇小培歪頭看看他,表情有些俏皮。冉非澤心裡一動:“你莫告訴我,我也能猜。”

    爭強好勝的表情頗有些像孩子,蘇小培笑了:“壯士這般聰慧,定是能猜到。”

    哄孩子呢?冉非澤斜眼睨她:“我的聰慧,定是能配上你的。般配得很。”

    蘇小培笑得有些刻意誇張,因為他這話說得太曖昧。走前頭的白玉郎回轉頭看了他們一眼,還輕輕“哼”了一聲,覺得這兩人頗是稚氣。看看他們年紀一大把了,還想你猜我猜看誰聰明,當真是孩子氣,真教人鄙夷。

    後頭兩人都沒理他,冉非澤道:“你再給些提示,你是怎麼猜的,我知曉方法,也定是能猜到。”

    “一個人若是對另一人心中有懷疑,他提到他的時候,表情語氣和評價他的內容都會有懷疑。方平方才不願直說,我便問了他別的問題,一來知道他說真話裡的表情,二來放鬆他的警惕,之後他對莊裡每個人做評價時,就能聽出看出不對勁了。”

    冉非澤點頭,方才他也有認真看認真聽,他好好想也定是能想到。

    蘇小培又道:“再給你些提示,便是我方才說的,他覺得現在不能揭穿兇手,而他又覺得自己有能力報仇。這個可是大-泄秘了,你要是再想不到,我也沒辦法了。”

    “我定能猜到。今日落日前便告訴你。”冉非澤信心滿滿,又覺得這般與蘇小培逗趣甚是開心。他又道:“方平如此,你又是如何打算?”

    蘇小培道:“我覺得他也許想錯了,有疏漏,我要證明給他看,他必須馬上揭穿那人,事情不若他想像得這般簡單。”

    說話間堂廳已在眼前,冉非澤停下腳步還想多問幾句,季家文忽然跑了出來,看到冉非澤蘇小培便喚:“前輩,蘇姑娘。”他一臉嚴肅地告狀:“那付大俠在說蘇姑娘......呃......”大概用詞他不好直述,想了想道:“說蘇姑娘奇怪。”

    蘇小培與冉非澤對視一眼,季家文道:“姑娘走了許久,付大俠幾次想找人催方大俠回來,說是哪有丟下客人家不管的道理。師父便拖延著,與他敘了好些別的。後來時候真是頗久了,付大俠便開始問師父對蘇姑娘瞭解多少,又說蘇姑娘在玲瓏陣如何如何的。方才方大俠回來了,他還在說。”

    冉非澤的火氣騰騰往上冒,但凡說他家姑娘不好的,皆是皮癢欠教訓了。他黑著臉踏著步子往堂廳去,蘇小培對付言也相當不喜歡,聽說他這樣心裡也是氣,可看到冉非澤這般她也顧不上氣了,趕緊去拉他:“壯士,等等,別生氣。”

    “莫惱。”一邊糾正一邊反手握住她拉過來的手。

    “好,好,莫惱。”好好哄,生怕他真沖進去起衝突壞事。“冷靜,事情還沒辦好。”

    “好。”壯士先生答應得很快,牽著手冷靜地走進去了。

    白玉郎在後邊拍季家文肩膀:“少年,居然告小狀啊。”季家文拍掉他的手,也騰騰地跟著進去了。

    蘇小培和冉非澤進屋的時候屋子裡沒人說話,很安靜。只許多人面上皆有些許尷尬。方平已在自己位置坐下,皺著眉頭。付言看看他,又看了看走進來的蘇小培。

    “怎麼都這表情,方才是在說我?”蘇小培直截了當地問了。剛進來的季家文心虛地躲到大師兄的身後,白玉郎擠他身邊,很仗義地又拍他的肩:“莫慌,我幫你擋著。”這一擋連他視線都擋掉,季家文又往旁邊站了站。

    沒人回答蘇小培,背後議人事非確是不光彩,何況還是議一個姑娘,誰也不想當這出頭鳥丟人。

    “覺得有何不妥嗎?”蘇小培說這話時看著付言,不是她找事,她確實需要做些事,讓方平更信任她。

    蘇小培的問話和目光讓大家也都看向了付言,付言清咳了咳,道:“確是有些不解想問問姑娘。”

    “請說。”

    付言環視一圈,再看了看蘇小培,開口道:“姑娘曾在甯安城當差,之後卻莫名出現在玲瓏陣,沒有武藝,也不記事,對自己怎麼上樹的並不知曉。那天絲銀刃陣聽說甚是兇險,那棵樹被圍著滴水不漏,我對是何人能有本事將姑娘放上去很是好奇。放眼武林,怕是再強的高手都辦不到。為解這個謎團,我去請教了一些朋友,這般巧,有人從平洲城那處得知,原來有人將甯安城的女師爺殺死了,而後自盡。女師爺屋裡全是血,甯安城府衙追查數月,都未曾找到女師爺被擄的線索,種種跡象表明,女師爺確是被人殺死了。”

    付言盯著蘇小培:“那位女師爺,便是姑娘。一個死了的人,如何能在天絲銀刃陣中-出現?根本沒人能有本事把姑娘放進去。姑娘短髮,說話怪異,舉止習慣等等皆與我們不同。敢問姑娘,你究竟是何來歷?你說你的家鄉在很遠的地方,再遠的地方也有出處,家鄉何處?又是究竟死而復生的?”

    蘇小培也盯著付言看,問題還問得真是好,咄咄逼人,意有所指。對於付言當眾故意找她麻煩,她生氣了。她冷靜回道:“付大俠,你既知我是女師爺,就該知道我專職斷案。別的本事我沒有,斷案倒是可以的。付大俠若是不明白,讓我來指點你一二——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你聽說了什麼不重要,最重要是要有證據判斷這些聽說的事情是事實。有人留了遺書說將我殺死,你是該信遺書,還是該信我這個活著的站在你面前的人?天絲銀刃陣是什麼東西我不知道,我醒來便發現自己困在樹上確是事實。你說放眼天下無人能做到將人帶入陣放到樹上,我不知你眼中的天下有多大,但俗話說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付大俠莫將話說得如此滿,省得被人恥笑。我失蹤被擄一案,甯安城平洲城府衙皆在追查,付大俠對案情進展好奇,可再去打聽打聽。反正付大俠消息靈通嘛,聽說得不少。聽說完之後好好查證清楚,切莫沒搞明白便當著眾人的面質疑這個懷疑那個,實在是有失禮數,自尋難看。”

    一旁有個大漢離得蘇小培近,聞言上前一步沖蘇小培喝道:“妖女,你怎地與大公子說話的?”

    蘇小培冷笑:“妖女?聽聽,付大俠說了半天便是想要這結果吧?向大夥兒說我來歷不明,不是尋常人,用的妖術妖法,包藏禍心,不可信?”

    “蘇姑娘多慮了,只是蘇姑娘奇人奇事,傳言甚是有趣,我也免不得好奇,便向姑娘求證一二,姑娘莫怪。”

    蘇小培冷笑:“我肚量小得很,上門作客聽得主人家對我質疑心中是不太歡喜。付大俠與其聽傳言裡說我奇人奇事,不如我當面告之付大俠傳言說的是不是真的。”

    不等別人回話,蘇小培轉頭看向那個沒禮貌對她呼喝的大漢:“這位壯士如何稱呼?”

    壯士?冉非澤道:“請喚他大俠。”

    “為何?”蘇小培把頭轉回來。

    “我才是姑娘口中的壯士,莫將我與他相提並論,喚他大俠吧。”

    一屋子大俠頓時用目光刷刷地刺向冉非澤,難道他們就該與這人相提並論,這一看就是個無禮糙漢子好吧?擺不上檯面的小角色,為啥他們這些大俠得與他相提並論?

    “這位大俠如何稱呼?”

    還真大俠了,一屋子大俠有好幾個忍不住翻了白眼,剩下眼睛得閒的都又再瞪了冉非澤一眼。

    “我姓牛。”那漢子被擺上檯面有些蒙,看了看付言,回答了蘇小培的問題。

    “牛大俠在七殺莊裡職位不高不低。不低是因為混了一定年頭,不高是因為實在沒什麼作為。有家室、有孩子,孩子年紀不大,幾歲而已。手頭有些拮据,但七殺莊給的月錢應該不至讓你如此,所以你非嫖即賭,我覺得嫖的可能更大些。昨晚你未歸家,宿在外頭。你謊稱莊中有事,實則鬼混去了。你不敢教你-娘子知道,她娘家頗是厲害,是也不是?”

    那漢子目瞪口呆,全屋子的人也一臉驚奇。好半天那漢子叫道:“你,你胡說,胡說八道。”

    “那定是是了,一件都沒說錯。”蘇小培老神在在,還淡定地喝了口茶潤潤喉。

    付言臉黑得難看,方平遲疑問道:“姑娘如何知曉?”

    “能在這屋裡隨伺的弟子,定不會身份太低,但也就是不太低而已,因為牛大俠站位在邊上。就如我一般,在這屋裡我地位不高,便坐在邊上。牛大俠有些年數,目光渙散一臉沒擔當的模樣,腰板不挺,一看便是糙漢,此等人物,不是靠混得年頭久混了上來還能如何?這屋裡其他隨伺弟子年紀都不若他。另外,他衣裳下擺有汙,似孩子吃食糊糊沾上,衣裳雖舊,針線卻是新的,有人為他新縫補過。加上他的年數,由此推斷有家室孩子。屋內其他弟子衣裳平整嶄新,有衣裳飾物,劍鞘乾淨,劍把帶穗,有些還是玉石穗,可見莊中並未虧待眾人,而牛大俠卻穿著舊衣,衣裳偏寬偏胖已不合身,可見他未有錢銀給自己置辦新衣裳。為何眾弟子獨他窮困?由此推斷非嫖即賭,賭錢傷神,更傷錢財,容易暴露,如今他安穩過著日子,想來是在外頭沾花惹草更準確些。昨夜未歸家是因為他沒有換衣裳,一個會為他仔細縫補衣線的娘子,怎會讓他仍穿著髒衣裳出門?牛大俠粗暴無禮,卻畏妻,可其妻該是細心溫馴之人,不敢教她知道自己出去嫖妓,那定是妻子娘家厲害。”

    一番話說得屋中眾人啞口無語,蘇小培又道:“這些據由細節的猜測原本也不敢保全中,但牛大俠的表情眼神透露真-相,我每說一句他便會有些反應,我由他的反應辨知所述真偽,自然就能一步步再推斷。”

    眾人繼續無語,這姓牛的這般無恥,蘇姑娘還一口一個牛大俠,當真是拉低了他們這些真大俠的身階。可是又不好說什麼,只能聽著。

    蘇小培轉向付言:“付大俠。”

    付言垂眼。蘇小培看著他道:“我既是做得師爺,就是有真本事的。你莫欺我是女流,我見多識廣,本事通天,你若是真有門路聽說,便也該知曉我斷案如神,你汙我包藏禍心,又是何居心?”

    付言垂眼道:“姑娘多慮了,我只是好奇一問,何來姑娘之說。”

    “付大俠既是沒那個意思,那我只好認為付大俠井底之蛙,自己不知曉的事便覺別人故弄玄虛,妖術妖法。請問,我方才的推斷,哪一件不是有憑有據,只靠觀察細微便可做到?在座的每一位都能做到。如何是妖法?我不過是學識廣些,知曉些大俠們先前沒注意的事罷了。夫子們教的學問,大俠們沒學到之前也覺夫人奇人奇事,與常人不同?妖術?我不會武,是不是也該覺得大俠們飛簷走壁這般厲害,定全是妖怪?”

    大俠們面面相覷,心中有些疑慮,他們這是被羞辱了嗎?被羞辱得覺得甚有道理,這事該如何辦?

    冉非澤適時地打破僵局,給大俠們解圍。“幸好姑娘喚我壯士。”說完還沖眾人笑笑,一臉謝我吧,有人接話頭大家就不會那麼尷尬了的表情。

    大俠們的目光之劍嗖嗖地射向這位壯士。

    蘇小培這時又轉向方平:“方大俠,你想解開謎團,光靠猜的不行,讓我教你幾招吧。”
第74章

    方平愣了一愣,有些鬧不清蘇小培的用意,他方才明明說了自己想不到什麼線索的,她如今這般說,是何意思?方平對蘇小培道:“請姑娘賜教。”

    蘇小培點點頭,說了:“我教方大俠一些簡單的識人辨色的本事,雖然簡單,卻很實用。方大俠有心找出兇手,可用這樣的方法觀察判斷。”

    方平點點頭,這個他倒是不反對。

    “每一個人,遇到事時,皆會有些反應,這些反應是我們自己無法克制的。比如受到驚嚇會撫胸口,吃驚會瞪大眼,傷心會落淚,看到酸的東西時會不自覺地咽口水,這些反應我們看到了,便知道他的情緒想法。所謂察顏觀色便是如此了。”

    付言在一旁冷笑:“這還用姑娘教?”

    蘇小培不理他,繼續說:“只是這些判斷得借助周圍的情形,根據每個人的不同狀況,問對問題刺激他讓他做出反應,然後再根據他的表情動作做推斷。比如撫胸口可能是心口疼,落淚也許是沙糊了眼睛,垂著眼不對視說話的對方可能是不屑,也有可能是心虛躲閃。”

    付言原又想刺她幾句,剛要開口卻聽得最後一句,頓時微眯眼睛,惱了。

    “人說謊的時候,編謊話是容易的,所以每個人都喜歡看對方的表情來判斷他是不是說謊了。可是有些人高明,說謊不露聲色,這時候我們可以觀察他的眼睛。這裡頭的門道比較多,我就說最簡單的一個。測試對方真謊話之前,先問一些他不會撒謊的問題,比如他是男是女,比如他的家鄉何處,比如他早飯吃了什麼,比如他喜歡什麼顏色。這時候記住他說真話時眼睛的轉向,回憶的時候眼睛看哪邊,想像的時候眼睛轉向哪邊,這樣待你問到你真正想知道的問題時候,你一比對,自然就知道他是否對你撒謊了。”

    方平心跳有些快,蘇小培說的這些,就是方才在書房裡,她對他做的事。她是想告訴他,她測試過他了?她知道他撒了謊。

    “除了眼睛,還有一些小東西也可判斷那人的情緒心情。比如像我們在這般討論這個話題的時候,好奇關注的人會看著說話的那方看,而心裡厭惡這個話題,排斥不願多談的,卻會下意識地把目光轉向另一邊。同樣的道理,在遇到厭惡或者恐懼的刺激的時候,他會下意識地深呼吸、調整他的姿勢等等他自己都沒注意到的動作。比如他的頭會稍稍地後仰,或者輕微轉頭躲開他的眼光,都有可能。簡單的話,如果他覺得這談話很不舒服,不想談不想說,他會下意識地讓自己離得遠一點。”

    蘇小培的目光掃過付言,頓了頓,說道:“這就如同,方才方大俠與我說話的時候,說到某些排斥的,不願意多談的人或事時,就會有這樣的反應。”

    方平抿緊了嘴,他已然明白過來蘇小培這樣做的原因了。她是想借這場“指點”來告訴他,他並沒有瞞住她。

    “方大俠與方莊主親如兄弟,對他的死悲痛欲絕,方大俠一心想報仇,絕不會讓方莊主枉死,這個我是知道的。”果然蘇小培忽然轉了話題。

    方平心裡一動,是嗎?他心裡的打算,她都知道?

    “方大俠覺得自己可以找出兇手,我看卻是未必。方大俠,我習這識人辨色之術習了近十年,有心想幫方大俠,卻不是三言兩語講得明白。方才說的這些,算是一些小提點吧,方大俠若是有心與人問話辨人神色,可以留心留心。方大俠如今想不起什麼來,我卻是還有辦法,不如這樣吧,今天打擾太久,讓這麼多人在這陪著聽我念叨這些也不合適。不如方大俠明日來客棧尋我,我再細細與方大俠說。”

    方平很猶豫,他如今並不想把事情鬧大,他想自己解決。

    “有些事,若不及時處置,怕是日後就沒機會了。”

    方平心裡一跳,她真的知道他在想什麼?

    “多謝姑娘美意,我再考慮考慮,若得閒時,便去尋姑娘。”

    蘇小培微微一笑:“那好,我就等著方大俠來。”

    這話說完,似乎事情就了啦。江偉英有些詫異。原以為蘇小培露了一手,擺足了威風,後頭還有更厲害的動作,卻說了這番人人都知道的道理,他還等著聽更高明的,卻就這般結束了?

    他看向蘇小培,蘇小培也正轉臉向他:“江掌門,我今日想說的話,都說完了。”

    江偉英會意,便向付言、方平施了個禮:“如此,今日多有叨擾,我們便先告辭了。”

    他們要走,付言自然不會挽留,施了禮客氣一番,擺手送客。眾人起身要走,蘇小培卻又忽然轉頭對方平道:“方大俠,我忘了說了,人在躺著的時候,思考的速度能提高一成左右,你若是白日苦思不得其解,晚上躺床上的時候先別忙著睡,多想想,也許會更有收穫。”

    “躺著更能想?”方平不禁奇了,這又是什麼意思?這蘇姑娘說話當真是難猜。

    “是何故?”冉非澤很也好奇,忍不住問。

    “那是因為躺下時身上的血更容易流向腦子吧。”蘇小培答完,也不管他們聽沒聽懂,再對方平道:“方大俠,莫忘了我與你說的。”

    江偉英帶著一眾人都走了,方平坐在堂廳上發愣,腦子裡亂糟糟的,似乎一下子被塞進了許多東西,一時梳理不過來了。

    付言送完客,去了別處辦自己的事,待閑下來,便回頭來找方平。看他坐那苦思的樣子,他也思慮了好一會,然後走過去,喚了一聲,問他:“方叔,今日那蘇姑娘與你都說了何事?可是又拿話唬騙於你。”

    方平搖頭:“沒說什麼,只是問了我當時發現莊主屍首時的情形,又問了我對莊中各人的記憶印象。我就與她說了說,她也沒說什麼。”

    付言仔細看著方平,想了想,又問:“那她可有說什麼猜測?”

    “並無。”方平仍是搖頭:“後來回來,便是方才堂上情形。大公子,你也莫對這姑娘有成見吧,她身上的奇事卻是沒法解釋,但姑娘說得也對,我們不知真相如何,也不能就這般判斷是她的古怪。她確是有幾分真本事的,我瞧著,她不似故弄玄虛唬弄人的。”

    付言垂下眼,點了點頭:”方叔教訓得是,是我太著急,又覺得她著實古怪,才想著提醒大家。若她是心善的,自然無事。對了,那姑娘既是有真本事的,方平覺得我們該不該找她幫忙找出真凶?方叔覺得,她能靠得住嗎?”

    “其實我......”方平差點說自己已有相疑的物件,但想了想,還是把話咽回去了。這事沒確定,不好張揚,若是確定了,他更不想張揚。待到時機成熟之時,他會親自解決,為莊主報仇的。可那蘇姑娘囑咐了幾回,是否又有話說,只是今日堂上鬧成這樣,她覺得不方便在此處相議?

    方平想了想,道:“她既是邀我去議事,我便先去探探她的意思好了。若有何狀況,我再回來與你相議。”

    付言應了好,又道:“也不知他們是何心思,方叔單身赴會是否合適?”

    “江掌門德高望重,定不會使壞,大公子放心。”

    “倒不是防著江掌門,方叔也知道神算門蠢蠢欲動,我是怕他們借機做些什麼。當時可是方叔指證九鈴道人,神算門必是懷恨在心。前兩日不是還有人來報,發現神算門的人在鎮上鬼鬼祟祟,方叔還是小心些。”

    方平想想有理,“我會帶上兩個弟子,不單獨出門便是。”

    “那方叔打算何時去?”

    方平想想,付言又道:“那蘇姑娘說話古裡古怪,似乎話中有話,帶著暗示,每句都似有深意。”

    方平也有此感覺。付言道:“我倒是不信了,晚上定要試試,躺著便能想得更明白?那能這般玄乎。她定是唬人的。”

    方平想為蘇小培辨兩句,說她應不會唬人,但一琢磨方才的對話,忽然覺得這蘇姑娘是不是暗示他晚上過去相商,更隱蔽安全?她到底有什麼想對他說呢?

    這時候的冉非澤也在與蘇小培議事。他們剛回客棧,蘇小培便跟著他進了他的屋,冉非澤為了她對自己沒有一點嫌避很是歡喜,可又頗有些在意這姑娘怕是對所有男子都這般,她不在意計較世俗規矩,這他是知道的。

    忍不住要念叨:“姑娘下回莫要如此吧。”

    蘇小培茫然,她又怎麼了?

    冉非澤指指她腳下:“隨意與一男子進屋,便是不妥。”

    蘇小培撇眉頭,不是吧,那她在武鎮的時候跟鬼住一屋呢?冉非澤伸手揉她眉心:“當然了,與我便可。與其他男子便莫要如此。”

    去,當她傻子嗎?蘇小培拉了椅子坐下,壯士老媽子顛顛過去繼續講道理:“你莫要不在意,這世道便是這個講究,男女授受不親,姑娘總不把這些小事放心上,害得我若離得姑娘遠些便著慌,不知姑娘說話留心沒留心,也不知姑娘惹禍沒惹禍。這男女共處一屋確實是有講究,姑娘與我呢,是怎樣都行的,可是別的男子姑娘還是要......”

    “閉嘴。”話沒說完,就被實在受不了聽他嘮叨的姑娘截了話。冉非澤頓時閉了嘴,又撇嘴,頗有幾分委屈的樣子。

    “我隨壯士進屋,就是知道別的男子的屋不能亂進,我這不是早長了教訓,規規矩矩的嗎?我還知道今日一大群漢子,不好叫那個莊主夫人出來多見見,我多懂規矩啊。”

    “哦。”懂就好,壯士先生被訓了,不敢再批評她。

    “壯士去幫我與江幫主說說,有些事都安排安排。”

    “怎麼?”

    “方大俠要來尋我,路上會有事發生。”

    “為何?”

    “因為在莊裡出事便是自找麻煩,所以兇手定是等方大俠出莊後再動手。”

    冉非澤興致勃勃:“說到這個,我已猜到方平懷疑的是誰了。”

    “是誰?”

    “不能馬上揭穿,不想鬧大,卻想著自己查出真相後等待時機嚴懲。莊主一死,在方平心中,最重要的人就是莊主的血脈獨苗小少爺。才三歲而已,剛沒了爹,怎麼能馬上又沒了娘?如果不妥善安排好這事,孩子受的傷害怕是不輕。方平懷疑的人是方李氏,莊主的遺孀。”

    蘇小培笑了:“壯士說的有理。”

    冉非澤得意:“那是自然,我說了我可是配得上姑娘的聰慧。”

    蘇小培又笑,說道:“方大俠只是懷疑,卻沒有證據。他應該一如壯士所言,因為顧忌著小少爺,所以暫時不會把事情鬧大,他想自己解決,起碼自己先找到穩妥的證據。”

    “姑娘覺得他做不到?”

    “他有疏漏,確實做不到。在他找到證據或是能把這事張揚之前,怕是已命喪黃泉。”

    “不止一人?”

    蘇小培點頭。“壯士快去通知江掌門,讓他幫忙安排佈置,我猜最快今晚,希望快些吧,事情拖久了容易生變,那付言可是個急性子。最快今晚,方大俠會來客棧,他在半路會遭到伏擊。請江掌門務必將他救下。”

    “付言?”冉非澤點頭,這人他瞧著就是不順眼,“他與那莊主夫人有染?”

    “這我可不敢說,我只說我看到的能推斷的。今日只有兩個人垂眼躲避著我的視線,一個是付言,一個便是那莊主夫人。按情境來說,那莊主夫人低首垂眉是乎守禮,但依方大俠所言的莊主夫人,卻是個很有主意的,莊主亡故,她甚是悲切,對申冤之事關切追問。我們今日到訪,擺明瞭是要查莊主之死真相,她卻不聞不問,只打了招呼寒喧幾句便走了。方大俠在說起這夫人之事時,語調很慢,認真回想,他一邊說一邊印證自己的猜測。從我觀察所得和方大俠的判斷相輔,這夫人也確是有古怪的。”

    冉非澤已然明白,他去找了江偉英,如此這般一說,江偉英趕緊找了眾人來商議安排部署。

    推測是一回事,但要找出證據印證這事,並教人心服口服卻是另一回事。再者,方平的顧慮,自有他的道理,江偉英也考慮著這一層,若是事情鬧開,他們必須得有教人信服的真憑實據方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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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這天夜裡,方平躺在床`上,腦子裡思索著整件事。當日`他發現莊主屍首,呆若木雞,簡直不敢相信,過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哭喊叫人,他抱著莊主的屍首,身上沾滿了他的血,他不敢相信,真的不敢相信。他抬頭四望,血直往腦袋上沖。周圍的家僕和弟子很快趕了過來,方李氏是最後趕到的,書房離居院這般近,她為何來得這般遲?

    先前是他沒多想,如今起了猜疑,卻越想越覺得她定有古怪。莊主很長一段時間沒在他面前提起夫人了,難道是他們夫妻二人之間起了怨氣?那時候,他抱著莊主的屍首,他知道他已斷氣,可他不敢放開他,仿佛一鬆手他就真的離去。周圍許多人大聲嚷嚷,問怎麼回事?付言領著幾個弟子沖了出去,探查周圍。而方李氏哭喊著,大聲喝問是誰所為?是不是九鈴道人?她說這段時日莊主與九鈴道人生了怨仇,兩人仇視已久,莊主還曾言要與那九鈴道人一決高下。

    她淚流滿面,悲痛悲淒,她問他有沒有看到什麼人?他搖頭。他那時腦子很亂,眼睛裡全是淚水,看不清她的臉。他告訴她他推開門,進得屋來就見到莊主躺在地上,他恨他沒見到兇手。

    “可這明明是才發生的,你什麼都沒看到嗎?”她淒厲的聲音他至今仍記得清楚。“總能聽到什麼吧?若是有人與莊主動手,兵刃相撞,呼喝之聲,方叔,總能聽到什麼吧?”她聲音裡的悲痛絕望讓他覺得他真得該聽到什麼,看到什麼,不然莊主枉死,他這麼早發現,卻半點線索都沒有,他怎麼對得起莊主?

    “一定是九鈴道人。”她是這麼說的,一邊哭一邊說,說了好幾遍。她還追問運探查回來的付言和眾弟子可曾看到兇手,是否是九鈴道人幹的。

    方平閉上了眼睛,他想一定是這樣,所以他才生了幻覺,他以為自己聽到了鈴音,九鈴道人的兵器,聲音這般特別,他想他肯定是聽到了。他甚至就如那蘇姑娘說的一般,他努力回想,努力回想,後來竟又想起抬眼間看到一閃而過的道袍一角。

    方平猛地坐了起來,這樣的事,真是斥也斥不得,說也說不清。這般說出去,怕是會笑掉旁人大牙。別人說幾句猜測自己便當了真,還生出幻覺想像出了證據,自己弄錯了,難道還要怪別人曾說過猜測的話?沒人要求他編謊,沒人要求他栽贓九鈴道人,是他自己幹的。

    方平心裡非常難過,是他幹的,他誣陷了好人,他將所有的事都弄糟了,甚至在武林裡揭起了一場風`波。全是他太蠢了。他不能再重蹈覆轍,他還有事情沒弄清楚。若是那女人下的毒手,她是如何辦到的?

    騙過了自己,利用了自己,是她高明。可她是如何殺害莊主的?莊主一身武藝,怎能被她所害?還有那些刃痕是怎麼回事?難道她還有幫手?

    方平的心無法平靜,越想越是生疑。他慶倖自己什麼都沒說,誰都沒有說。可蘇小培是知道他有事相瞞的,她今天露了那一手,她是想告訴他她有真本事,她真的能幫助他找出兇手。對,她定是這個意思。

    她說晚上思考腦子更清楚,她想讓他晚上去找她商議?方平下了地,穿好了鞋子,在屋子裡走了幾圈,他覺得心跳得有些快,他該不該聽她的話去找她?

    可是他現在不能處置那個賤人,小少爺年紀還小,他得先弄清楚她是如何動的手,他得先試探她,然後他可以借教導小少爺讀書識字的機會,把小少爺放到自己身邊,待一切安穩,再為莊主報仇。

    那麼,還是去見一見那蘇姑娘吧,他可以不告訴她這些,但他可以向她請教一下如何試探問話。她說要問對問題,她說可以觀察表情眼神,他還是去請教請教好了,他一定要弄清楚莊主是怎麼被害的,他得不動聲色,不讓人疑心地問出線索來。

    方平整理好了衣裳,出了房間,想起付言提醒他最近神算門虎視眈眈欲找麻煩,他想了想,轉去一旁的廂房,喚來了他的兩位隨伺家僕丁子、馬二,三人都拿上了劍,拉過了馬,一起朝著蘇小培住的客棧去。

    行了大半,在一條僻路上,夜色中突然竄出了幾個蒙面黑衣人,一人叫道:“方賊,終於等到你了。納命來,我教你血債血償!”言畢,一夥人刷刷地舉劍向他刺來。

    方平的腦子有些蒙,血債血償,他何時欠過血債?他何時有了欠命的仇家?他的動作有些遲緩,一旁的丁子、馬二騰地一下趕在他面前,擋開了刺來的劍。

    兵刃之聲“鐺”的一下,將方平震得清醒過來。這時一個黑衣人的劍招從側面襲來,方平急急一轉身,閃躲了過去。這時馬二刷地一下險些刺中個黑衣人,那人閃開,可衣裳卻被劃破了,露出了黑衣下頭的道袍。

    丁子大叫一聲:“是神算門。”馬二一瞧,也怒得大叫:“卑鄙,居然伏擊。有什麼咱們堂堂正正各門各派跟前說清楚,爾等居然使這般陰招。”

    對方領頭的冷笑:“堂堂正正?你們也配?!”一邊說著,一邊舉劍又向方平攻來。

    大半夜的,七殺莊的莊門掛著的六盞燈籠滅了一半,顯示莊內各人已經休息。但就是這種時候,有人疾馬馳來,用力拍打七殺莊的大門。

    “在下玄青派大弟子蕭其,有急事尋付大俠。”

    門房聽得來人身份,趕緊把蕭其放了進去,急急去找付言。付言很快出來。蕭其一抱拳:“付大俠,貴莊方大俠在街上遇到伏擊,生命垂危,奔來我派暫居的客棧求救。我師父將他救下,遣我來報信。”

    付言大吃一驚:“有這等事?”他火速回屋,召集了幾名弟子,跟著蕭其往客棧去。

    到了客棧,後院裡相當熱鬧。因著江偉英這次帶來的人也不少,住樓上怕太吵鬧,擾了別人,便包下了後院,如今倒是方便了。付言見過了江偉英,便由他帶著進了客房,看到方平臉色慘白緊閉雙眼躺著,身上傷了好幾處,雖包紮好卻還滲著血。付言一臉驚怒,連聲問:“這是怎麼一回事?是何人傷了他?好端端的,怎會如此?”

    “方大俠言道是神算門半道裡劫殺於他,他與莊中兩位弟子皆是受了傷,他拼死將那幾個刺死,因離得我們這處近,便奔來求救。”江偉英指了指隔壁:“受傷的兩位弟子在隔壁,那神算門的幾具屍體我們都驗了,確是穿著神算門的衣裳。”

    “方叔還說了什麼?”

    “他只說了這些,便倒地不醒。我們給他治傷,又派了弟子去他說的地點,把屍首和貴莊兩位弟子找回來了。”

    “屍首何處?”付言問。

    “在後頭柴房前邊。”

    “煩請江掌門引路。”

    江偉英帶著付言去了,柴門前擺了幾具屍首,穿著黑衣,此時已被扯開衣襟,全`露出了裡面的道袍。付言看了一輪屍首,皺眉怒喝:“神算門這群賊子。我今日還告誡方叔,若是出門務必小心,沒想到,還是中了他們的暗算。”

    江偉英道:“付大俠放心,此事我既是瞧見了,絕不會撒手不管。我已令弟子收拾準備,將這些屍首連夜押回武鎮,由我玄青派送到神算門那與他們當面對質,定叫他們給個交代。”

    付言一拱手:“江掌門,此事既是針對我七殺莊,便由我七殺莊來處置吧。”

    江偉英卻是道:“付大俠,七殺莊與神算門的糾葛頗是複雜,神算門咬定九鈴道人被冤,如今暗殺定是為復仇而來,我若是不出面,怕這事很快又會成江湖劫難,引發各派紛爭。此番境況,你我皆不願看到,付大俠受累,與各派通個氣,方大俠這事我們玄青派及各派定會主持公道,請各派莫要妄動,我們定會討個說法回來。”

    一番話說得付言也不好再堅持。他又隨著江偉英去看了看受傷的丁子和馬二,那兩人打鬥中被擊暈,剛剛轉醒,見到付言很是激動,連聲相報在路上被神算門偷襲,付言道他已知曉。兩人又著急問方平何處,可安好。付言告之方平受了重傷,此刻在隔壁。一番敘話之後,大家總算都平靜下來。付言出了屋子,看了看院裡,幾名玄青派的弟子正在搬那幾具屍首上馬車。

    “此時便走?”付言問。

    江偉英點頭:“夜長夢多,恐神算門那處發現這幾人失手後想出什麼藉口推託撇清關係,還是即刻出發,速速與他們對質的好。”

    付言點點頭,向江偉英道了謝,又謝過他對方平的相救之情,然後道他要將方平和那兩位弟子接回七殺莊。江偉英同意了,卻又道:“神算門此番動了殺機,恐貴莊會有麻煩。我有一冒昧相請,希望能帶兩個徒弟到貴莊稍住兩日,各派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不好鬧。付大俠意下如何?”

    付言客客氣氣:“江掌門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莊內出了這樁事,實是不便招呼。”

    “不必招呼,只給我們一個安身居處便好。貴莊這事我定是要管的,有些江湖朋友也是要請來相議,若是我在客棧內,到時往返請付大俠方大俠也是多有不便。還是叨擾幾日為好。”

    付言不好推拒太過,正猶豫話該如何說,江偉英又道:“其他人等便在這客棧安置,只我與大徒弟蕭其過去打擾。”

    付言想了想,終於答應下來。

    另一屋內,蘇小培、冉非澤、季家文等好幾個人在等著。蕭其進了來報信:“付言答應了,我和師父隨他們入莊。”

    冉非澤道:“果然如此,只兩人他便會想著無事,加上江掌門德高望重,他無甚防心。蕭其,那我們商議好的,你可都記住了。”

    蕭其皺眉頭給他看:“那當然,有多難的事,定是能辦好。”

    白玉郎在一旁叫道:“蕭大哥,你們可切勿出了差錯。”

    蕭其繼續跟冉非澤鬥嘴,沒人理小輩少年郎。白玉郎不氣餒,看看季家文一臉苦悶,拍他的肩:“莫苦臉,誰讓你不會扯謊,一編話就被看出來了。”

    季家文甩甩肩,把他的手甩下去:“會扯謊騙人,又不是什麼長處。”

    蕭其和冉非澤猛地轉身瞪他,說誰呢?季家文趕緊低頭數布鞋上的布紋裝忙。

    在大家行動之前,蘇小培特意給眾人進行了一次簡易快捷說謊演戲培訓,原本計畫給七殺莊報信應該是季家文去,可他一說“方大俠在街上遇到伏擊生命垂危”就被大家唾棄,實在是太假了,恨不得臉上就刻著“我騙你呢莫信我”這幾個字。最後扯謊成績最好的冉非澤和蕭其,冉非澤就不用考慮了,估計他說什麼付言都要警惕一下,於是是蕭其上陣。

    季家文為這個心裡很是鬱結,就連師父江偉英都能不動聲色扯謊過關,這讓他心裡著實是受打擊的。之後眾人把計畫和整個行動裡需要說的話全都演練一遍,蘇小培給他們講眼睛轉動表情姿勢注意的要點,免得露餡。沒辦法,之前她為了顯擺露了一手,其實也是教了付言如何識別這些,如今只好強化特訓一番,敵強我更強,方能行騙成功。

    “這般真的合宜嗎?”季家文鬱悶地忍不住嫌棄這些學扯謊學得津津有味的前輩和長輩,一時忘了裡頭還有他的大師兄和師父。於是輩分最小還敢給鄙視的季家文被踢出課堂,行動小組裡沒他的位置了。

    短暫特訓之後,眾人各自行動,付言果然如計畫中預料的那般反應,而冉非澤他們想要的結果也有了。下一步,就是等江偉英和蕭其跟著進了莊裡再依計行`事。

    付言領著七殺莊的弟子將方平抬了回來,安置了江偉英和蕭其的住處,然後去尋了幾個手下囑咐了一番:“出了葫蘆鎮再動手,我看了,他們也就四五名普通弟子,且沒甚大防備,你們換上神算門的衣裳,莫多言,莫露臉,要留活口好讓他們報信,搶了屍後全燒掉,把灰埋了,莫留痕跡。”

    那幾人應了,去做準備。

    付言回房,手下來報:“大公子請放心,江掌門和蕭公子都有人盯著,他們未曾出屋。”付言點頭:“千萬留心,莫讓他們隨處走動,有事便速來報我。”那手下應了。付言又喚了丁子來問話。

    “說,怎地回事?”

    丁子撲通一聲跪下了:“大公子,是我沒用。行到一半,那幾人忽地跳了出來,我們拼死相抗,沒甚破綻,但我一個沒留意被擊暈過去,再醒來,便是在客棧裡了。”

    “藥你下足了?”

    “確是下足了,我看方叔沒甚精神,黑衣人跳出來的時候,他也確是慢了半步,行動遲緩了。只是為求不露破綻,我與黑衣人拼得賣力了些被擊暈,沒看到後頭情景。想來是到了生死關頭,方叔以命相搏,那處又離得客棧不遠,他搶了馬急逃,有了求救的機會。”

    付言黑著臉不吭氣,而後猛地一掃桌子,將桌上的杯子掃翻:“沒用的東西,一點小事都辦不好。”惹得這殘局,他還得費心收拾。那些屍體,絕不能到武鎮去。還有方平,不知那妖女與他說了什麼,他活著,始終是個禍害。不能讓他與玄青派的再接觸,他若是認為自己將死,指不定會說出什麼來。依他之前對自己的態度,想來他還未曾懷疑到他頭上,但那妖女在,這事情暴露是遲早的事。

    他得讓他再開不了口才好。

    付言很是焦躁,他感覺到事情難辦了,有些脫離了控制,而他很不喜歡這種感覺。
第 76 章

付言想了想,動手寫了一封信。信是寫給與七殺莊交好的幾大派的,此前莊主方同被殺一事,也是這幾大派聯手幫助七殺莊一起向神算門討公道。付言在信上說他們七殺莊的管事方平被神算門伏擊偷襲砍成重傷,他特向各派通報此事。莊主過世才沒多久,神算門如此卑劣行徑實是教人痛快之極,他七殺莊定是會向神算門討要說法。此事玄青派江掌門已知悉,並作客莊中。

    付言將信寫完,拿去給江偉英過目,知會他自己會將此事報予各派知曉。江偉英和蕭其都沒睡,見付言來了忙招呼。江偉英看了信,並不反對。付言道那他便抄幾份,派人送出去。

    江偉英又問方平醒是未醒,他想去探望探望,問問他這事情發生經過的詳情。

    付言忙道:“已派人守候照料,若是醒了,定會教江掌門知曉。”

    江偉英點頭謝過,付言又客氣一番,讓他們早些歇息,這信一送去,也許明日便會有友派上門探望,界時還請江掌門一同相議此事。江偉英應了好。

    付言離去後,沒多會,江偉英和蕭其屋裡的燈便滅了。付言站在遠處拐角靜靜看著,確認他們那並無異響動靜,轉身離去。

    江偉英在門後也在盯他動向,見拐角那衣角身影終於離去,長歎一聲:“付言這人剛入七殺莊時,方大哥便帶他來過我玄青派做客,沒想到會成今日這般。”

    “此人心思確是縝密,做戲當真是做足了全套。若不是蘇姑娘囑咐那真的驚訝神情極短方是真的,我怕是會被他騙過去。”蕭其說道。他來報信說方平在街上遭到伏擊,付言那虛假的驚訝被他看出來了,可也就是那個表情他看出來了,其他的,竟是沒留下什麼破綻。

    江偉英道:“他想通知其他門派的人,一來確是做戲給我們瞧,二來是想把事情鬧大了趁亂取勝。幫腔的人多了,他自然腰板就硬了。”他問蕭其:“你方才出去查到什麼?”

    “他喚了那叫丁子的去問話,未喚馬二。”

    “嗯,那看來方平身邊他確實安排了人。”

    “有幾人身著夜行衣翻牆出去了,朝著鎮東方向走了,想來是去追屍首去了。”

    “很好,那便等著各門派上門來吧。”

    這一夜,付言通宵未眠,他睡不著,他在等消息,雖然他知道消息未有這麼快回來,那他就是有些急。他在屋裡轉來轉去,遣人去問了兩回方平是否蘇醒,得到的回答都是未醒。

    天已經快濛濛亮了,付言坐回到桌前,方平未醒是個好事,看來他的傷比他想像的還重。他在猶豫要不要請個大夫過來給方平瞧瞧傷,按理應該請,可若請來的大夫說這傷重需多加小心還好了,到時方平傷重去世也算合情合理,可若這大夫說出方平的傷無大礙,不會有性命之憂,那他豈不是給自己下手添了麻煩?大夫這塊,他確實沒什麼掌控得住的人選,臨時收買怕又不妥當。

    付言沒想到什麼特別穩妥的,於是先不想,乾脆坐下來記事。他在冊子裡把自己這頭髮生的所有事仔細寫了下來。原本一切都已慢慢恢復正常,但那妖女來了。付言寫得很慢,他一邊寫一邊認真回憶蘇小培說的話。他對比著關於這女子的傳聞,認真想著自己得到的消息和叮囑,他皺了眉頭,把事情都寫下後,把桌子拉開,將冊子放在桌背上的一個暗格裡,再把桌子推了回去。

    冉非澤這一夜也沒有睡。他在屋裡與白玉郎、季家文等人商議天亮後該做的事。推算付言的行動,這日是最關鍵,他們的時間和機會都不多,須得抓緊。

    蘇小培倦得已在隔壁屋睡下了,先前她困得腦袋直垂,差點沒倒在冉非澤身上,被白玉郎一頓恥笑:“大姐精神這般不濟事,如何成大事?”

    話剛說完就被冉非澤一巴掌巴在腦袋上,趕緊改口:“若是有靠山,不濟事也是成的。”

    於是有靠山的在靠山的支援下回屋去小睡一會。靠山自己與眾人再確認其他事的細節。其實事情都是安排好的,有去接應護屍隊的,有伏在七殺莊外監視莊子進入動靜的,有趕到附近各派拉幫手的,但就是有一件事得冉非澤親自去,而冉非澤離了蘇小培很是不放心,得交代季家文、白玉郎和劉響好生照料。

    白玉郎又是長長一歎,道:“只可惜我與劉大哥均是官差身份,幹不得這偷竊之事。不然定是能給冉叔分憂。”他說著還斜睨季家文一眼:“不像某些人身份合宜,辦這事正好,被逮著了還能說是來找師父師兄的,只走錯了地方。”

    季家文漲紅臉,小聲道:“我,我也是有身份的。”官差有什麼了不起的,最煩的就是官差了。“我是名門正派弟子,也不能幹偷雞摸狗之事。”

    白玉郎再歎一聲,又想拍他的肩了:“這位兄弟,你在玄青派過得還好嗎?你師父師兄居然忍你到現在。”人家做師父做大師兄的都去深入虎穴了,這小師弟居然敢說這些是偷雞摸狗。

    季家文臉通紅,自知失言不吭聲。冉非澤為他解圍:“不用他,他怕是會在臉上刻上我來竅物,我很可疑,說什麼找師父師兄定是沒人信的。”

    “也對。”於是幾個人再不管季家文,又把他撇圈外了。劉響倒是有心想幫著冉非澤去,但冉非澤還是拒絕了。這事還是他親自辦放心些,於是他囑咐這些人守好小培,自己天未亮便出發了。

    晨光初現時,付言去看了方平,剛出門就撞見一個手下飛奔來報,說江偉英和蕭其去探望了方平。付言急步趕去,路上問:“方叔可醒了?”

    “未曾。”手下答的這話讓付言心裡稍安。進了屋,看到江偉英正皺著眉頭給方平把脈,他見得付言進來了,趕緊道:“付大俠,方大俠這傷勢怕是不妙,我雖給了他我門的療傷聖藥,但怕是不頂事,付大俠快去請名醫回來救命吧。我醫術不精,實在是慚愧。”

    付言聞言,心中一喜,卻低頭拱手:“江掌門救命之恩,我替方叔謝過。我來此便是看看方叔傷情,若是未見好,便打算為他快請個大夫。”他上前看了看方平臉色,也去摸了摸~他的脈,確是微弱得差點感覺不到。他垂下眼,抿了抿嘴角,對江偉英道:“我去喚人請大夫,先失陪。”

    他出了屋子,走到隔壁,將丁子叫了出來行至院中,見左右無人,他交代:“我一會支開江掌門他們,領他們去吃早飯和議事,你把剩下的那些藥再給方叔灌上,他傷得重,再加點藥便能歸西,落不下痕跡。”

    丁子有些遲疑,付言微眯眼:“你難道忘了你做過什麼?”

    丁子忙低首道:“大公子放心,這事定會辦妥當。”

    付言盯著他看,半晌終是滿意,又囑咐:“下完了藥你便去請個大夫來,請姓李的那個好了,他與方叔沒甚交情,也好財。請來了,差人來喚我。”

    方平的屋內,眼見付言出了去,蕭其便找屋裡守的那僕衛說話,問他一般莊裡都找什麼大夫,大公子喚人去請,得多久啊云云,那僕衛與他說話,視線轉開,江偉英從袖中摸出粒丹丸,塞入了方平的口中。

    不一會,付言進了來,言道已差人請大夫去了,又說江偉英等受累都沒能休息好,他覺得甚是過意不去,準備了些早飯,還請江偉英和蕭其賞臉一起用餐。江偉英和蕭其自然一口答應,兩個人跟著付言走了。付言臨行前對守在屋內的那僕衛道:“莫擾了方叔休息,在門外守著便好。”

    僕衛應了,跟著付言等人一起出去,把門關上了。屋子裡靜悄悄地,只剩下單獨躺在床~上的方平。過了好一會,方平的手指動了動,沒一會,眼皮也動了動,而後,他睜開了眼睛。初時看到自己躺在自己屋裡他有些反應不過來,再然後他想起來了。他心裡頭一陣難過,閉了閉眼,而後他悄眼看了看屋內,沒人,正待翻動身子,聽得外頭腳步聲響,丁子的聲音響起:“大公子喚我去給方叔請大夫,我先來看看方叔的狀況,好跟大夫細說。”

    外頭僕衛應了一聲,丁子走了進來。方平慌忙閉上了眼,靠著耳力聽著丁子走到床邊。有一會沒動靜,也許他是在觀察自己,方平沒敢動,心跳得厲害,但靜靜等著。之後是衣裳摩挲的動靜,然後他聽到丁子小小聲的道:“方叔,你莫怪我,我也是迫不得已。”然後,方平感到有一隻手把自己的嘴捏開了,方平猛地睜開了眼,一把抓~住了丁子拿著個小藥瓶的手。

    丁子嚇得正待大叫,卻被方平點了穴。丁子動彈不得,手還被方平捏著,驚得是一身冷汗,瞪大了眼睛。方平也瞪著眼,他果真是太傻了,他想莊主被殺應該是那婦人所為,沒想到江掌門卻說付言也是可疑。他說他要回來討個說法,江掌門卻說:“怕是你的說法討不到,人卻被滅了口。若是無萬全準備,他們怎麼敢對老莊主下手,連老莊主都能殺,又怎麼顧忌你的性命?”

    他是想著付言也許會有幫手,但萬沒料到他的幫手之一,竟會是自己的貼身隨伺。連他的忠僕都能拿下,那這莊裡還有多少信得過的?

    方平心裡又是難過又是憤怒,坐起來正待開口,窗戶忽然開了,方平心裡一驚,轉頭看卻是冉非澤露了張笑臉躍了進來。

    付言與江偉英早飯時,江偉英道想見見莊主之子,他滿月酒時他還抱過他,如今七殺莊出了這些事,他該好好再看看這孩子。付言不好推託,便遣人喚了方李氏帶著兒子一起過來早飯。三歲的娃娃很是可愛,蕭其和江偉英逗了他好一會,又問了方李氏許多孩子喜好的問題。一頓飯吃了許久工夫,直到有僕來稟,說是羅衣門和鐵袖山莊來了人求見。

    付言聽了,與江偉英道:“定是昨夜裡的信他們收到了,趕來相問的。”

    江偉英忙道:“我與你一道見見。”付言點頭,他正有此意,只要江偉英和蕭其未離開他的視線監視範圍,他便覺得安心些。

    眾人一起到了堂廳議事,付言將昨夜裡方平被襲重傷的事說了,江偉英也道他救下了方平,已派人將屍首運往武鎮找神算門對質。鐵袖山莊與羅衣門聽得是破口大駡,連聲斥神算門無恥。大家一番相談,說了好些這事該如何辦等等。說了小半日,又有家僕來報,日月山莊及其它兩大派也來了人。

    付言看向江偉英,因日月山莊及這兩派與七殺莊算不上有多好的交情,倒是與玄青派走得更近些。江偉英道:“茲事體大,我昨夜讓弟子去報信,讓各門派都來,助老莊主討回公道。”

    說話間日月山莊羅華等人進了來,付言心裡相當警覺,明明是方平被襲,為何江偉英這老傢伙說是為老莊主討公道?也許這事與莊主之死有關聯,神算門是為此報復,他是這般想才這般說的?或者,他另有所指?

    付言不吭聲,借低頭飲茶之時給了一旁手下一下眼色,那手下出去了,過了一會在門口說有事道,付言借機出去,左右無人,他忙交代莊內加強巡查,又讓人再去方平屋裡看看。話還沒能多交代幾句,蕭其出來喚他進去,說大家在說這事的重點,讓他速回去。付言心裡不好的預感更甚,又沒了法子,只得對那手下說:“照我說的辦吧。”便與蕭其進去了。

    堂廳內,江偉英正在說神算門此舉定是為了報復九鈴道人被冤之事。鐵袖山莊的人冷笑說是不是被冤這可不一定。江偉英卻是道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若只是打嘴仗,這怨仇如何解?如何能教神算門心服口服?他說就得解開了莊主方同之死的謎團,才能徹底解決這事。

    付言盯著江偉英看,“我倒是覺得兇手乃九鈴道人事實清楚明白,江掌門卻是有何高見?”

    江偉英不急不躁:“倘若他不是真凶呢?我們被困在這事裡,反而教真凶逍遙了。”

    付言沒說話,他想起那人教過他的克制,話說得少,餡便露得少,越是緊要的關頭,就越要沉得住氣。他沉他的氣,江偉英卻是接著往下說了:“我們換個角度想,若真凶不是九鈴道人,那便是有人殺了方莊主後栽贓,這必是早有預謀的,因為九鈴道人的兵刃特殊,若是要栽贓於他,必要先準備好適合的兵刃,這才能事發後躲過驗刃痕這一關。當初冉非澤要驗刃,也是準備了幾日才找到相近的利器。另外,這個兇手,必是相當瞭解方莊主,知道他與九鈴道人的關係,知道兩人極不和,他也得瞭解九鈴道人,知道他的兵刃狀況和行~事行蹤,這事方能成。”

    付言垂了眼,微微低頭,他覺得他快要控制不住臉上的表情,他的心跳得很快。

    江偉英繼續道:“有了兵刃,還有一個問題要解決的,便是動手。方莊主武藝高強,為人警覺,若是不相熟的人怕是難以近身,相熟的人也無法保證一擊得手,一旦方莊主反抗動起手來,那刃痕也許就會不一樣了。再者,動手是在莊內,那兇手也絕不能讓莊主有機會呼喝喚人,這個難度,相信在座的諸位都明白。”

    大家紛紛點頭。

    “所以,這裡頭有個重中之重,他是如何得手的?下~藥,怕是最方便的。”

    付言心裡咯噔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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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鐵袖山莊那頭皺了眉頭:“可是方莊主過世多時,恐怕也驗不出什麼毒來了。再者,沒憑沒據,開棺驗屍也是對死者大不敬。”

    江偉英點頭:“魏大俠言之有理。”

    鐵袖山莊又道:“江掌門是以九鈴道人為無辜來推想此事,依我看,倒是舍易求難,把事情越繞越複雜了。若按原先的推斷,九鈴道人潛入七殺莊,在書房偷襲方莊主,以九鈴道人的武藝,加上方莊主沒有防備,一擊得手這事也是可能。之後方管事聽到鈴音動靜趕來,看到九鈴道人行兇逃竄時的道袍一角,有人證,有刃痕物證。而九鈴道人的不在場證明,其實也是相當勉強,誰又能鐵口直斷入了玲瓏陣就定不能半途出山?”

    付言在一旁點了點頭,看了一眼江偉英。鐵袖山莊又道:“不能那神算門喊冤便真當冤了,凡事得講真憑實據,勿胡猜妄斷。九鈴道人死于玲瓏陣,那是中了陣中暗器,我們大傢伙兒也是看到的,雖有人說心口那箭刺得深,有蹊蹺,但眼下並未逮著什麼兇手,也沒任何線索,只是猜想推斷,實不能說就是有人加害于九鈴道人。再者,神算門推斷七殺莊殺害了九鈴道人,可眾所周知,九鈴道人武藝高超,付大俠和方大俠還有當日`他們在陣中的另兩名弟子,又哪裡是九鈴道人的對手?九鈴道人怎可能無聲無息就被刺身亡?這倒與方莊主之死頗有些相似,難道九鈴道人那時也被下了藥?”

    羅衣門的也道:“言之有理,這一環扣一環,看上去有些還當真是湊巧了。可若是沒證據,還真是不好亂猜,不然我們自己先短了自己的氣,怕是正中那神算門的下懷。他們喊冤,要的就是這個。若是我們自己都穩不住心思,如何有理向他們討要說法?”

    付言再點點頭,很想附合幾句加強效果,但他忍住了。

    江偉英這時候看了看蕭其,蕭其點了點頭,附他耳邊小聲道:“該是可以了,方才冉非澤在窗外比了個手式。”

    江偉英點頭,轉向大家:“諸位說的都有理,我本也想不到下`藥中毒這一手,先前所有線索均指向九鈴道人,我也是依著那些線索推斷,但確實這其中疑點重重,諸們也都是知道的,不然,大家也不會辛苦驗那刃痕,也不會辛苦跑那玲瓏陣一趟。但事情發生的越多,兇手的破綻就露得越多,下`藥之事,我是直到昨日夜裡才知曉了。”

    “如何知曉?”眾人面面相覷,趕緊問。只有付言的臉色變了,他的心往下一沉。

    這時蕭其已經走了出去,領進來兩個人——方平和丁子。

    “是從我這知曉的。”方平道。而丁子進了屋便撲通一聲跪下,大氣都不敢出。

    方平出現和他說的話讓付言臉色一變,他低了頭,用力捏了一下自己的手,疼痛讓他迅速換上了冷靜,他抬頭,靜靜看著方平。

    其他人見到方平出現都很驚訝,明明說的是神算門將他砍成重傷,如今卻是沒事人一般的出現了。

    方平向江偉英低首行禮:“多謝江掌門救命之恩。”

    “方大俠,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日月方莊的羅華忍不住搶著問了。

    方平看了一眼付言,看不到他臉上有什麼表情,方平的心裡冰冷。他看了一圈眾人,將江偉英帶著蘇小培等來七殺莊拜訪,而蘇小培幫助他回憶起案發之時的細節的事說了。“我這才想起,原來那個時候,我並無聽到鈴聲,也無看到衣角,這些,全是我自己想像的,我以為......”他閉了閉眼,很是羞愧:“說來難以啟齒,但確實是我冤了九鈴道長,是我惹了後邊這一連串的禍事。”

    鐵袖山莊的魏杉大叫:“記錯了?這等事還會記錯?你看沒看見,聽沒聽到,難道你自己不知道?這才過了多久的事,哪能轉眼就記錯了?”

    方平抿緊嘴,旁人的這種反應在他意料之中,他都不知該如何為自己辯護,事實上,他覺得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是他犯下的錯誤,別人說幾句他便杜撰出記憶來,他能怪誰?他要是說某某人跟他說了某某話而他就編了慌,這些說出來都丟人。

    “總之,一切是我的錯。”方平咬牙,接著道:“蘇姑娘讓我知曉了這其中源由,我昨夜便想著去尋她,想借由她的幫助,推斷辯識出殺害莊主的兇手。沒想到,半路遭到了伏擊。那個時候,幸虧江掌門派了人前來相救,我得以保全一命。”

    “那蘇姑娘倒是個奇人。”羅華曾在玲瓏山裡見識過蘇小培的神針奇數,對她的方法很是好奇。“她告訴你什麼源由?”

    “那你知道真凶是誰了?”“伏擊你的是神算門?”“然後呢?”其他人各自追問。

    這時江偉英道:“蘇姑娘說,方大俠想的那些事是有人引導暗示的結果。那個人能下這樣的暗示,必是方大俠親近和信任的人。如今事情即將敗露,他便會對方大俠下手。大家皆知,若是在自己家裡動手,那內賊這像太明顯,所以,在外頭由仇家下手是最好的掩飾。而為了不出差錯,夜深人靜的暗街上動手是再好不過。蘇姑娘昨日離開莊子裡就設了一個套,她說躺下好好想事情,腦子能動得更快些。若是那對方大俠行暗示的人聽到這些話,便會遊說方大俠這是蘇姑娘暗示夜裡去尋她相議事情最好之意。”

    “所以我夜裡便帶著兩位隨伺弟子出了門。”方平說這話時看著付言。

    付言歎氣:“蘇姑娘那話聽起來便是這意思,方叔與我皆是一般想,如今方叔夜裡在外遭害,便覺得是我誘騙你出門的嗎?”方平沒說話,事實上他聽到付言這般說,他心裡更涼了。

    江偉英不接付言的話頭,卻是道:“那些伏擊的黑衣人,刻意穿上了神算門的道袍,也說了些話,露了衣裳讓方大俠等皆認為他們是神算門的。我派去的弟子一路盯著方大俠的行蹤,發現方大俠有些不對勁,黑衣人來襲之時,他的反應有些慢,應敵動作也不靈活。於是將人救回後仔細問了,我們皆是懷疑他被人下毒,這毒不致死,卻能讓人行動遲緩,反應不及,這般若是被人殺害,就算有人目擊,也說不得什麼來。”江偉英頓了頓,接著道:“如此推斷,我們便忽然想通了兇手是如何殺害的方莊主。準備好兵刃,下毒,動手。之後,對目擊者暗示,製造有利的口供。”

    付言點點頭,忽道:“如此說來,方叔的嫌疑倒是不小。師父與你親近,你對他下毒是輕而易舉之事,你是最早發現他屍體的,又是你說聽到鈴音看到衣角的,依你的證言,我們才敢向神算門討要說法。如今,你又矇騙江掌門,你意欲何為?難道是為了莊主之位?”

    “你放屁。”方平氣得手抖。“你派人喬裝在半路伏擊於我,我大難不死,你以為我傷重,便讓丁子施毒加害於我,這些,丁子可都是承認了。冉大俠也在你屋裡搜出毒藥,與你交給丁子毒害我的一般無二。”

    “丁子是你的隨伺家僕,又不是我的。你讓他說什麼,他可不就說什麼了。”付言完全不打算承認一字半句。“冉非澤去我屋裡搜出毒藥?”他冷笑,“莫說究竟是不是從我屋裡找到的,就說他私闖本莊意圖不軌,便可將他治罪。冉非澤這人心術不正,江湖中名聲奇差,你找的這個幫手不怎麼好啊。”

    方平愣了一愣,萬萬沒想到他居然能心狠無賴至此,他怒極反笑,笑得流下淚來:“付言啊付言,你當這莊子裡的忠僕都死絕了嗎?”

    付言不答反問:“方叔,你為何如此?我為了你,還連夜去信各大派求助,如今你卻是這般。”

    方平再次哈哈大笑:“為了我?付言,我算是看著你長大的,我也想問一句,你為何會如此?這莊中雖有不少受你控制聽命於你的,可是大多弟子僕眾卻是好的,你的那些手下有誰對莊主有二心的,我全問出來了。你道人人向著你嗎?這些個來此相助的門派,魏掌門、丁掌門,還有各位江湖朋友,”方平抱拳沖著眾人施了個禮,“他們是為了助你而來的嗎?是為了我方平而來的嗎?你想得太美了。他們是為了莊主而來,是為了七殺莊而來。莊主遇害,七殺莊受欺,他們定會拔刀相助,卻不是看在你付言的面子上。你不過是一個江湖小輩,沒有莊主這些年拉拔你,你能有今天?你道你生來便是七殺莊大公子,人人敬你嗎?呸!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任憑你如何厚顏抵賴,今日這事是絕不能善罷干休。”

    付言在袖中用力捏著自己的手,沉聲道:“方叔這話說得對,今日這事絕不能善罷干休。方叔在莊裡數十年,莊子裡上上下下誰不聽方叔一言,方叔說得對,我不過是小輩,他們是聽方叔的,還是聽我的?方叔如今舌燦蓮花,我卻是無話可說了。”

    方平氣得抖手指向付言:“你,你這個畜生......”後邊卻不知還能說什麼好,氣得腦袋直暈。

    這時江偉英清咳兩聲,道:“我方才是否沒說清,那幾個冒充神算門的黑衣人未死,只是拼鬥中受了傷,我們給他們點了穴服了藥,不仔細把脈細究,確是不易察覺。我道要將他們屍首送去神算門對質,有心人若是心虛想阻止此事,該是會派人動手搶屍。算算時候,這會運屍馬車早出了葫蘆鎮,該是已經動手了吧。”

    付言臉色終於變了,他緊`咬牙關,卻仍控制不住面上抽了一抽。蕭其的臉也有些抽,師父是不是被冉非澤帶壞了?這說話的口氣怎地與他那般頗教人牙癢癢的呀。幸好十八不在,不然定會對師父失望了。

    付言沒再說話,方平卻是道:“你可以嘴硬不認,可人證是有的,你用的毒我們也已找到,其他證據也定會有的,你是斷不能抵賴過去。”

    說到這個蕭其想起來問了:“冉非澤在何處?”那傢伙先前在窗外偷偷向他示意事情辦妥,如今卻是不見了。

    方平道:“暫未尋到兇器,蘇姑娘來了,他陪蘇姑娘去夫人那了。”

    這下付言是再忍不住,騰地站了起來:“方平,你莫欺人太甚。此事與他們孤兒寡母又有何干係?”

    “有無干係,查過便知。”

    付言咬牙切齒:“那妖女妖言惑眾,居心不良。”

    “我倒是覺得,蘇姑娘確是有兩手的。”一直不做聲的羅華插嘴道:“她雖然打扮說話皆是古怪,可所說的話確是有幾分道理,法子奇巧,也是有神效。這個,我親眼所見,願意做保。”

    付言黑著臉,迸出一句:“莫欺婦儒。”說完,便要向外沖去。

    鐵袖山莊魏杉猛地躍起,攔在他的面前:“事已至今,付大俠還是稍安勿躁。方大俠有句話說得對,我鐵袖山莊的人來此可不是為了付大俠或方大俠,而是為了已故的方莊主和這七殺莊。是非曲直,自有公斷,有證據的便擺出來說話,有疑點的便好好查,我等江湖友人來此就是要斷個公道的。”

    其他人紛紛附合,要求付言坐下,不得妄動。付言恨恨,身上冷汗已出,沒料想他們竟會把懷疑也放在了方李氏身上。

    蘇小培此時確實是在方李氏的居院屋裡,她與她面對面的坐著。方李氏垂著頭不說話,而蘇小培毫不放鬆,一直盯著她看。她們倆這般僵持已有好一會,方李氏先前還忿忿撒潑,但冉非澤他們是方平手下人帶來的,言道方叔有令,嚴查全莊,任何人不得例外。

    方李氏眼見自家院中的護衛等全被押開,心知大事不妙,但付言先前早有交代,於是她低首垂眼,咬牙不語。但繞是如此,她也心慌得厲害,那個被傳得神乎其神的妖女坐在對面一直盯著她看,方李氏覺得背上冷嗖嗖的。

    “我知道你做過什麼。”蘇小培這樣說,看到方李氏嘴角動了動,咽了咽口水。她知道她害怕了,這很好。

    “是你給莊主下的毒?”

    方李氏的眉毛和額頭都動了動,蘇小培看著,繼續問:“放在茶水裡?”方李氏飛快地抬頭看了她一眼,臉上的驚恐和驚訝相當明顯。

    蘇小培平靜地道:“我說過,我知道你做過什麼。”

    方李氏搖頭,但眼中的恐懼更甚。

    “你什麼都瞞不過我。”蘇小培的語氣堅定,很有威懾力。擊潰她的心理防線,才能問出一切。眼前這個女人,不難分析。

    冉非澤在屋裡轉了一圈,沒有找到兇器。婁立冬懶洋洋靠在窗框邊道:“我說了這裡也沒有,不信你能比我更會找東西。”他先前受冉非澤託付來盯一盯七殺莊的動靜,這莊裡他悄悄來過數次了,沒什麼大發現。沒想到昨日冉非澤突然留暗號找他,問他要裝死的藥。計畫一說,他相當興奮:“名門正派也玩這下三濫的把戲,江湖大一統指日可待了。”

    為著這好奇他今日裡偷偷來七殺莊看熱鬧,被冉非澤逮著了,讓他一起幹活,翻找偷出了藏在付言屋裡的毒藥,這會子他又跟來這邊,誓與冉非澤比個高低。

    冉非澤沒理他,大聲說道:“那兵刃要仿九鈴刃痕,並不會小,這麼大的利器不好藏,被發現了無法解釋,所以定是得大大方方地擺在外頭,若要在屋裡擺個利器不教人生疑,但定是得裝點華麗,當做擺飾。”

    方李氏聽了,表情一變。蘇小培道:“壯士猜得沒錯。”

    冉非澤點頭,看了看這屋裡,又道:“是擺在桌上的擺刀,刀鞘打了金,鑲了寶石。”

    蘇小培看著方李氏,又道:“壯士當真聰明。”他全都說中了。

    “可惜這裡沒有了。”冉非澤向蘇小培走過去:“這麼貴重的東西,丟了甚是可惜,也惹人猜疑,埋了也怕被發現,照我看,當幫襯娘家的禮送到娘家是最好的,沒人生疑,又把東西送出去了,再自然不過。”

    方李氏這下就要坐不住了。蘇小培對冉非澤道:“壯士不當捕快,實在是可惜。”

    “月錢太少了。”冉非澤嫌棄,然後被蘇小培和白玉郎同時給了白眼。蘇小培想的是當初是誰身上只有銅板都養不起她只能去做雜役?白玉郎想的是捕快這職如此神聖,計較錢銀實在是太不該。

    冉非澤笑笑,兩個白眼他都生受了。他招手叫來方平的手下,與他如此這般一說,讓他與方平招呼一聲,帶上幾個人,領著季家文跑一趟方李氏娘家,定是能將那兇器的下落問出來。他又對季家文道:“這葫蘆鎮葫蘆村的工匠你熟,問到了東西,你查查是哪家匠器鋪子造的,花錢造這個的,定是提了尺寸刃度的要求,追查下來,便能知其源頭。”

    季家文聽了,連連點頭,白玉郎非要湊熱鬧,與他一道去了。

    消息傳回堂廳,方平連連冷笑:“付言啊付言,看你還能如何抵賴?”

    付言黑著臉咬牙不做聲,堂廳眾人議論紛紛,大家都等著真`相出來。

    蘇小培仍在與方李氏耗著,方李氏的妝容已經被汗糊了,蘇小培盯著她,偶爾問上一句,直到方李氏已經無從招架,蘇小培輕聲道:“現在,我們來聊聊孩子吧。”方李氏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

    堂廳這頭沒有人出去,大家都在等消息,付言是被看管著不能出去,而方平囑咐了家僕給眾人佈置了午膳。蘇小培這邊與方李氏一直聊著,直聊到照顧孩子的婆子過來報孩子哭鬧著要娘。蘇小培看著這個做娘的,一聲歎息:“心狠手毒,你如何面對你的孩子?”

    “他奪人所愛,難道就不是心毒?”方李氏心中有恨,當初她與鄰家一年輕小夥子兩`情`相`悅,但方同看上了她的美貌,逼`迫她嫁,她心不甘情不願,心中有怨。之後見那鄰家哥哥另外娶妻,竟也過得和和美美,她心中更是怨。方同還拿這事取笑於她,她說年紀小不懂事,以為有情有愛如何珍貴,其實都是虛假,日子過得好才是真的。

    她覺得方同這是在羞辱她,她覺得他一直看不起她,面上對她不錯,實則心裡不過當她玩物。他年紀一大把,相貌不佳,她越瞧他就越是恨。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能見到的都是莊裡的人,不知不覺,她對年輕有才幹的付言上了心,而那付言也確是膽大的,竟也敢與她勾勾搭搭,一來二往,兩人撕破了那層紙,有了奸`情。

    這樣過了幾年,方李氏覺得事情恐會敗露,而她也越來越不想承歡與方同身下,對他越發怨恨,於是她慫恿付言,殺掉方同。付言自有他的野心,很快便被說動,兩個人計畫了許久,如何動手,什麼時機動手,要嫁禍給誰,都經過了長時間的計較。最後這些細節全是付言定下的,而方李氏要做的,便是穩住方同,藏好兇器,偷偷給他下毒。案發後,再依付言教的,將所有事都推到九鈴道人身上,不斷向方平灌輸是九鈴道人行兇的話。

    方同是萬萬沒料到,枕邊人下毒害他,最疼愛的弟子動手殺他,而兇器便是擺在他的寢居裡日日得見的擺刀。

    方同死後,方李氏將擺刀清理乾淨,以這東西不吉利為由,連同自己的一些嫁妝一起送回了娘家,神不知鬼不覺的將兇器轉移走了。

    真`相大白,蘇小培和冉非澤來到了堂廳上,將查到的事情全說了,方平痛哭失聲,為死去的莊主抱屈,付言臉色難看,卻是一言不發。堂廳上一片混亂,大家卻是不知這個時候有個人影潛進了付言的居室,在他櫃後桌後摸索查找,找到了那個暗格,摸出裡頭的小冊,翻了翻內容,將小冊收進了懷裡,再把桌子移回了原位。

    下午,玄青派佯裝送屍的那隊人回來了,還押回了那晚擒獲的黑衣人以及今日逮到的付言派去搶屍的手下。而不多時季家文白玉郎等也回來了,那擺刀確是在方李氏的娘家,就擺在廳上八寶格裡。季家文也找到了鑄這把刀的鋪子,掌櫃的對這刀印象極深,還留著刀樣圖紙,上面清楚寫著刃寬尺寸等數字,確是在仿九鈴斬的刃痕。

    這下人證物證皆有了,付言竟還冷笑:“你們以為我輸了嗎?我並沒有。那老傢伙死了,人死不能複生,我辦到了。”

    堂廳內鴉雀無聲,眾人背脊一陣發寒,方平更是氣得發抖。蘇小培很冷靜,她對付言看不起到極點,她反駁他:“你以為你沒輸?讓我告訴你一件事。那孩子不是你的。”

    付言的臉一下僵了。

    “你被她騙了。”蘇小培對付言冷笑。欺負人誰不會?氣死人不償命誰不會?她就是瞧不得這種噁心人得意。“你以為處置了你你還會有血脈留在世上,你以為你的血脈會被大家當成小少爺供著養著,日後成為莊主?你以為你在黃泉裡都會為這個笑?你錯了。你把別人的孩子當成自己的幻想一切,你真是大傻`逼。”

    “傻`逼?”大家聽得正過癮,冷不防聽到個奇怪的詞,聞所未聞。

    蘇小培一愣,下意識地看了眼冉非澤,靠山壯士先生給了她一個無奈的眼神,他也不知道她這詞是何意,沒辦法幫她圓話。

    蘇小培心裡暗暗歎氣,真是說得太順嘴了,本來極有氣勢的,現在氣漏了一半。

    好在“傻`逼”這詞對付言來說沒有沒有孩子不是自己的這消息來得震憾,他就是以為是自己的才狠下心來做這些事,她對他說別的都不懼,她身敗名裂跟著他是不怕的,就是怕那老傢伙發現後懷疑孩子不是自己的,會對孩子下手。要傷害他的孩子,那怎麼可以?而且他也無法忍受那老傢伙再碰她,再抱著自己的孩子喊兒子。正是因為這個,他才狠下心來下手的。

    如今,竟然不是他的骨肉?

    付言厲聲大叫,要衝出去找方李氏問個清楚,卻被眾人攔下了。蘇小培冷聲道:“你去問也無妨,我幫你辨識過了,這事千真萬確。你問一百遍,那孩子都不可能變成你的骨肉。”

    付言一聲嚎叫,轉而要向蘇小培撲來,被冉非澤狠狠一腳踢飛。想欺負他家姑娘,他可不會像這些人一般斯斯文文地攔。

    付言爬起來,沖地下啐了一口血,恨聲罵:“妖女!”

    蘇小培回:“傻`逼!”

    “妖女!”

    “傻`逼!”說粗口是不好的,大家不要學。蘇小培心裡檢討一下,不過這男人太噁心,還罵她,她不回不行。

    “你這賤貨不得好死。”

    蘇小培不回罵了,直接道:“壯士,揍他。”

    冉非澤當真上去飛身過去就給了付言幾拳,付言不會站著挨打,左躲右閃兼還手。冉非澤毫不客氣,拼盡全力地揍。幾個回合後,把付言揍趴在地上。

    蘇小培瞪著付言,道:“這事還沒有了,你還有話得交代清楚。”

    大家轉頭看她,蘇小培問道:“玲瓏山裡,憑你一人不可能將九鈴道人殺死,你的幫兇是誰?”

    付言吐了口血,哈哈大笑。

    蘇小培又問:“為何挑中九鈴道人,他並不是你嫁禍的最佳人選,為何選他?”

    付言呆了一呆,盯著蘇小培看。

    “你明明有更簡單易得手的人選,比如方大俠。你定是試探過,知道他容易受影響,而且就算最後你們沒能影響他的記憶,你也定是安排了後招,但九鈴道人不好掌握,神算門也很麻煩,你這般聰明,為何做這個如此蠢的人選決定?”

    付言的表情慢慢冷靜下來,仿佛忽將一切置之度外,他道:“妖女,我也有個問題要問你,你真的,死不了嗎?”

    蘇小培僵住了,付言這次的語氣眼神成功地讓她後背發冷。

    “死而復生,妖女,是真的嗎?你以為你有多厲害?你等著瞧。”付言越說越是陰森,那表情神態,如鬼一般。冉非澤大怒,正待過去再給他一頓揍,付言卻是忽地轉身撲向了離他最近的劉響。劉響大吃一驚,未及身退,已被付言一把抓`住,奪了他的佩刀,卻是抹向了自己的脖子。

    鐺的一聲,佩刀落地,付言倒在了地上。

    一切發生得太突然,大家呆住。冉非澤皺了眉頭,第一時間回身看蘇小培。她臉色慘白,瞪著付言的屍首。冉非澤一個箭步邁過去,將她摟進了懷裡,把她的頭捂在自己胸膛:“莫看他。”

    蘇小培這時開始發抖,付言那最後的話真是把她嚇到了。

    死而復生。

    他說得相當肯定。不是問句,是肯定。就好像,他真的確定她確是死過一般。

    蘇小培張臂緊緊抱住冉非澤。

    “莫慌,我在呢,我在。”他安慰她,他這般說。“我在!”
第78章

    沒人在意冉非澤與蘇小培當眾摟摟抱抱與禮不和,畢竟付言這遺言留得確實太過嚇人,似是在說“我會回來殺了你”,那種怨恨之氣,溢於言表,似厲鬼索命。

    可他為什麼要自尋了斷?

    就算他被揭了罪行,就算他被方李氏欺騙利用傷了心,可這也不至於走到自盡這一步。眾人搖頭歎息,一念之差,悔恨終生。

    冉非澤將蘇小培帶到了屋外透透氣,季家文和白玉郎擔心地跟了出去,又被冉非澤瞪回來。堂廳裡,方平喚來僕役抬走付言屍首,收拾整理屋內,又將眾人請去了別的院子休息稍坐。他吩咐下去,暫押了方李氏,又清肅付言手底下的那些逆賊叛徒,等待發落處置。

    其他人從驚訝中恢復過來後,開始議論紛紛。在玲瓏陣裡,是誰殺了九鈴道人?付言嗎?憑他一人是斷不可能。可在那裡誰會幫他幹這事?方平回憶當時冉非澤和九鈴道人他們出陣時,付言與自己坐在一起,之後他說去幫他討些傷藥,便走開了,而他們莊內同去的另兩名弟子一直在一旁,未曾離開。之後江偉英招呼大家尋一尋九鈴道人時,付言回來了,還遞了藥給他。

    眾人也紛紛回憶那時候自己在什麼位置,身邊都有誰。可討論下來卻發現濃霧之中落單的不是一個兩個,這般推斷誰是付言的幫手可真是不太妥當。

    “也許付言還真有什麼法子是我們想不到的。他心思縝密,既是有備而去的,自然會想好手段。”

    “那可未必,九鈴道人會來玲瓏陣事先誰也不知道,會經過霧陣也是依當時的情勢臨時做的安排,若不是玲瓏陣裡出了意外,也不會如此。付言該是料不到會這般的吧?”

    “說到他心思縝密,心腸狠毒,他連師尊都敢殺,還敢與師母行那不倫之事,怎地這般輕易就去了?”

    “他那口氣就好像是我做人時鬥不過你,做鬼再回來報仇。”一人這般說著,眾人想起付言最後的話語和表情,皆覺得膽寒。

    花園裡,冉非澤陪著蘇小培坐在陽光下,看她慢慢恢復了精神。“好些了?”

    蘇小培點頭。

    “莫多想,他已經死了,不能如何。”

    蘇小培再點頭。“壯士,我想去付言的屋裡看看。”

    冉非澤帶她去了。這屋子先前他便搜過,找到了毒藥,卻未發現什麼別的可疑的東西。蘇小培看得很仔細,桌椅擺設,書櫃衣箱,她一點點認真看著。

    “姑娘想找什麼?”

    “還不知道。”只是若那付言與她被殺有關,那是否會在屋裡留下蛛絲馬跡。她不認識他,他沒理由要殺她。而且她也覺得依在玲瓏陣中他對她的反應來看,他之前也確是沒見過她的,但也許他聽說過她,所以他知道她是女師爺,他的消息來源也一定告訴了他,她死過。是在玲瓏陣裡他便知道她死過,還是出了玲瓏陣後他才得了消息她死過?

    蘇小培不敢確定。她希望能看到什麼東西讓她找到線索,讓她知道付言是與誰聯繫知道的這些。她翻了翻書冊,沒看到什麼太特別的內容,這屋子裡的擺設也頗簡單。冉非澤打開了他之前找到的床頭暗櫃給她看,裡面放了些女人用的小玩意,想來是方李氏給他的定情物,但除此外再沒別的。

    方平聞訊趕了過來,問有什麼需要他幫忙的。他對蘇小培甚是感激,對她的本事也是心服口服,聽得蘇小培要找東西,恨不得把知道的事全掏出來。

    蘇小培想了想,問他可知三個月前的某天,付言身在何處?她說的那個日子,正是她被殺離開這個世界的那天。

    “他在莊裡。”方平很肯定,那日子很近莊主被殺之日,付言那一段時日根本沒有離開莊子。

    “那他之前可曾接觸過什麼特別的人?”

    “特別的人?”方平皺眉仔細想,“莊主有許多事都是交予他辦的,他接觸的人倒是頗多。但特別的,倒是一時也沒想起來。”方平有些著急,“姑娘說的是何種特別,我再想想。”

    “比如短髮的男子,說話口音很怪,與我有點像。”

    方平搖頭。

    蘇小培又問:“方大俠可曾見過像符號一般的字?”

    方平又搖頭。

    蘇小培再問:“那你們從玲瓏陣回來之後,你可曾注意到他有什麼奇怪的舉止,或者,接觸了些什麼人。”

    方平再搖頭,他回來後養了一陣子傷,又對自己記憶的事傷神,加上九鈴道人之死對他也有不小的衝擊,他還真是沒注意到別人的事。

    “方大俠可認識一位元叫羅靈兒的姑娘?或是可曾見過付言與別的姑娘見過面?”

    方平搖頭。“姑娘覺得哪裡不妥?”方平小心翼翼,蘇小培卻沒法回答,只能道沒什麼。她總不能說懷疑付言與殺死她的人有關聯。冉非澤在一旁聽著,卻是明白蘇小培想找什麼了。她收到那封只有三串符號文字的信號便消失了,羅靈兒聲稱自己殺了她,但羅靈兒自盡了。

    啊,是了,這般巧,羅靈兒自盡了。付言也自盡了。

    蘇小培想找的,就是付言與她被擄的這事有關聯的線索。冉非澤看了看這屋子,想了想,再動手拉開櫃子箱子察看背後,他先前找到了毒藥就沒有再翻其它地方,既是有一處暗格,也許別處還有。冉非澤在桌子的後面發現了另一個暗格,可是暗格裡什麼都沒有。

    蘇小培歎了口氣,覺得在這裡找不出什麼來,那種似乎看到了什麼卻結果什麼都沒看到的感覺,讓她非常失望。

    蘇小培和冉非澤跟著江偉英在葫蘆鎮又住了五天,這五天江偉英應酬著眾江湖客,而蘇小培還在努力為自己的去世尋找線索,可是整個七殺莊沒有人見過羅靈兒,也沒有人聽說過蘇小培所說的古怪的人。在他們看來,他們見過最古怪的只有蘇小培一個。

    為這個蘇小培有些沮喪,付言臨終的話也讓她時不時地頗覺得不寒而慄。但沒線索就是沒線索,沒頭緒就是沒頭緒。就這般,蘇小培跟著江偉英他們一起踏上了歸程。

    蘇小培沒精打采讓冉非澤頗是心疼,路途辛苦,他也總是想著法別讓蘇小培累著。中途休息時,路邊一片林子,林中樹梢生著小花串,甚是養眼。冉非澤拉著蘇小培便去了。說是活動活動腿腳,也要欣賞一下美景,養養精神。

    這一去就去了好半天,季家文、白玉郎和劉響在路邊路歇腳,看著這兩人膩膩歪歪。冉非澤探手拉下一根掛滿花穗的枝條,蘇小培踮了腳想聞卻還是不夠高,冉非澤哈哈大笑,用手比劃了一下蘇小培的頭頂高度,又比劃了一下自己的肩,似在嘲笑蘇小培矮。蘇小培一臉不高興,給他個大白眼要走開,又被他拉回去,拉了花枝子又待哄她,她又走,他再拉她回去,換了枝更低的,可她再不願踮腳,還是走開了。後冉非澤折了一枝花遞了她,蘇小培這才展了笑臉,但嘮嘮叨叨又指著腳,似在批評他不該折花。

    季家文、白玉郎和劉響同時轉過頭去不再看了,真是沒眼看他們。

    “這般太不合宜了。”白玉郎宣佈。

    “就是,怎地能摘花呢,那花在樹上長得好好的,折了多可惜。”季家文道。

    白玉郎斜眼瞪他:“我說的是這個嗎?”

    “那你說的是何事?”

    “他們啊!”白玉郎沖著林子的方向揮舞著手臂:“年紀都一大把了,還這般。”

    哪般?幾個人又忍不住回頭再看幾眼。冉非澤正把花枝往蘇小培頭上放,被蘇小培拍開,他哈哈笑,蘇小培瞪他,他笑得更大聲。

    “冉叔到底覺得何處好笑?”

    “嗯。你去問問他。”

    季家文認真提了建議又被白玉郎瞪了:“冉叔打人很疼的,你知不知道!”

    “哦。”季家文其實不知道,他又沒被他打過。

    “好了,好了,歇息夠了,叫他們回來上路吧。”劉響道。

    “我不叫。”白玉郎立馬道。

    劉響看了季家文一眼,季家文扯開了嗓子大叫:“前輩,回來吧,該上路了。”白玉郎歎氣,這傻少年啊。

    冉非澤揮了揮手,表示聽到,卻沒有回來,還拉著蘇小培往裡走,裡面有棵樹上結了果。

    “看看,人家不理你吧。”白玉郎拍拍季家文的肩,表示很遺憾。

    蕭其走過來,招呼上路。季家文趕緊告狀冉非澤不回來歸隊。蕭其轉頭看,瞪著冉非澤,這廝當真是越來越不要臉了。他一聲大吼:“冉非澤,上路了。”

    “沒玩夠。”冉非澤比他還大聲。沒看到他家姑娘精神好些了嗎?還會笑還會瞪人還會拍他了,眼睛轉得多可愛,團著臉的樣子多得趣,這些天多悶啊,這林子這般好玩,急著上路做甚?

    冉非澤晃了那樹上的果子砸蘇小培,蘇小培不理他要往隊伍那邊走,被他拉住了:“這般聽話便回去了,顯得我們多沒志氣。”

    蘇小培的腳尖要打拍子了,壯士先生,你的志氣是建立在叛逆上的嗎?

    “回去了,這麼多人等著呢。”蘇小培反手拉他。

    “啊。”冉非澤忽然叫喚一聲,沖她眨眨眼睛,“我想到一個好玩的了。我躲起來,你來找我。”說著,竟然轉身就往林子裡頭跑。

    不是吧?蘇小培傻眼,氣得大叫:“你是小孩子嗎?”

    她追了上去,一眨眼的工夫卻是看不到冉非澤了。她轉來轉去找他:“壯士,出來吧,回去了。”沒人應她,他真的躲起來了。

    不是吧?他不會真的做這麼幼稚的事吧?蘇小培簡直不敢相信,她頭頂開始冒火:“冉非澤,你出來。你當你是老六嗎?你是十八嗎?你看看人家年紀小的都不幹這種事了。”

    可他還是沒應她。蘇小培兩手插腰,凶巴巴地:“別鬧了,大家都在等,快出來。你不是孩子了,玩什麼玩,一點都不好玩。你都三十了,這年數都能當人家的爺爺了。你見過哪家爺爺這般玩的?”

    嗖的一下,她頭頂的樹枝裡冒出冉非澤的腦袋,沖著她橫眉豎眼:“莫提這糟心事。”

    蘇小培嚇了一跳,拍了拍胸脯,瞪他:“哪件事糟心?大家在等?不讓你玩?”

    “當爺爺。”冉非澤也瞪她:“別人家都當爺爺了,我還在追姑娘,你說這糟心不糟心?”

    “你不是追姑娘,你是讓姑娘追。幼稚!快下來!”她又忍不住插腰了,這般不要臉他是怎麼練出來的。

    大路邊的蕭其也很想插腰,這廝真的是太過分了,不回來便罷,還越跑越裡邊去了。“我們走!”他乾脆俐落地下指示。

    “啊?”季家文嚇一跳,“那前輩他們怎麼辦?”

    “丟下!”蕭其火速奔去其他人堆裡張羅出發,大家紛紛上馬,季家文急了,去拉蕭其:“大師兄,大師兄,我去叫前輩,我去去就回。”

    “去什麼去!”蕭其就想整治冉非澤一把,“上路,把馬車和馬全帶走。”

    “那,那,前輩怎麼辦?”

    “丟下。”

    季家文苦著臉,轉頭看看林子,冉非澤和蘇小培的身影都看不到了。前面的人不知道這後頭還少了人,已經上路了。白玉郎和劉響也上了馬,季家文瞪他們:“你們不是跟前輩一路的嗎?”

    “識實務者為俊傑。”劉響說。跟著大隊伍有肉吃,伙食好。

    “冉叔死不了,大家都走了,我單獨與他倆一起不痛快。”這樣太多機會被冉叔揍,真的不痛快。

    “那,那......”季家文一猶豫,別人都走~光光了,只剩下一輸馬車跟他。季家文苦著臉,掙扎半天,覺得還是不能什麼都不留給前輩。他沖著樹林那頭扯著嗓子大叫一聲:“前輩,我們先走一步,你快跟上啊。”完了,他留下了馬車,施展輕功去追前頭的隊伍,明明一人一騎的,肯定有人多牽了一匹馬。不要欺負他啊,他沒有貪玩不理大家,快把馬給他留下!

    冉非澤玩夠了,嘻皮笑臉地帶著生氣地蘇小培回來了。通體舒暢,身輕氣爽說的就是現在的他了。姑娘瞪他的樣子好可愛啊,剛才還有掐他,真是親近了太多了。高興地腳下打飄回來,不見了大隊伍,只剩下孤伶伶的一輛馬車,冉非澤的臉黑了。

    心中粗話一萬字。

    走便走唄,他不稀罕。可是要麼把東西全帶走,什麼都沒留下,他可以藉口背著姑娘慢慢走,要麼給他留下一匹馬,他可以摟著姑娘慢慢騎,留下輛馬車算怎麼回事?太不上道了!

    當他是車夫嗎?車夫位置旁邊還沒有多餘的座,想讓姑娘與他排排坐談談情都不行!

    這群傢伙當真是太過分了。要是讓他知道是誰幹的,他鐵定教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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