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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作者:15端木景晨(全書完)

第一百五十九章 前兆
  盛修頤晚上回到內院,先去了楨園看誠哥,才回靜攝院。
  盥沐後躺下,東瑗要看他身上的傷疤。
  他又像昨晚一晚顧左右而言他,不肯給東瑗瞧。
  「阿瑗,來福說他要出去。」他道。
  果然,東瑗的注意力成功被轉移,詫異問他:「因為薔薇嗎?」聲音裡居然帶了些許期盼。
  盛修頤就笑起來:「並不完成是因為薔薇。我在外頭有些生意……」他頓了頓,才壓低了聲音跟她耳語,「一些不太好的生意。我原本打算收手的,其實心裡也捨不得。來福說他出去,這些生意全部轉到他名下去。」
  其實盛修頤很清楚,將來萬一被查,來福肯定是擋不住的。
  到那時,就要看皇家對他的處理法子了。
  若是信任,自然會幫著遮掩,讓來福承擔下來;若是不信任,最後還是要算到盛昌侯府頭上。
  到頭來到底是火中取栗還是險中求勝,都要看時機。
  盛修頤向來不是那等猶豫寡斷、心軟手遲的人。
  「你做不法的生意?」東瑗錯愕問他。
  盛修頤淡淡笑了笑,算是承認了。
  「小心些,出了事爹爹又要罵你了!」東瑗叮囑道。
  盛修頤微愣,繼而失笑:「我以為你會勸我罷手,免得出了事累及身家性命!」
  東瑗笑:「爹爹乃人臣之首,倘若咱們家做了不法生意就要搭上身家性命,那是咱們家氣數已盡。就算安分守己,照樣性命不保!」
  人治的社會,什麼天子與庶民同罪,不過是遮人耳目。
  只要所行之事不危及君主統治,不威脅皇位,皇家就會說「法令無外乎人情」,從而保下來。
  這個社會,永遠沒有公平與平等,處處都是士族階級的特權。
  盛修頤沒有管家,不能擅自動用公中的銀兩,他若是用錢,需要向盛昌侯開口。
  西北之行大獲全勝的盛修頤,東瑗覺得他並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這樣清冷平庸的人。
  他背地裡行事,自然需要銀兩。
  原來他「做些不好的生意」。
  東瑗沒有再去追問是什麼生意。
  她的話音剛落,盛修頤就哈哈笑起來,然後捏了捏她的鼻子,像獎勵小狗那樣摸了摸她的頭。
  東瑗蹙了蹙眉頭,對這般對待不滿意。
  盛修頤繼續問她關於來福的事:「來福不是花哨之人,他定會對薔薇好的,這點你寬心。」
  「我問問薔薇。」東瑗聽說來福並不是因為薔薇而出去,就興致不高了,「明日再告訴你!」
  倘若一個男人為了女人就不要前程,東瑗覺得他從某些方面說,是很不靠譜的。生活就是柴米油鹽,沒有前程,拿什麼養活女人?
  生活就是這樣庸俗、平淡、現實,靠風花雪月活不下去。
  然而她居然有那麼點期盼。
  得知來福並不是純粹因為薔薇,也有些失望。
  可能是在這等俗世裡活久了,也盼望美好熱烈的愛情來充盈自己的心吧?
  不過這樣的來福,並不是個衝動的情竇初開的小夥子,應該更加能給薔薇未來的保障吧?
  東瑗心裡已經確定了八九分,只等薔薇開口回答了。
  盛修頤聽說她要去問薔薇,則微訝,笑道:「這種事,你幫她拿主意不就好了?」
  就像兒女的婚姻,都是父母拿主意,哪有拿著這個去問當事人的?
  這個年代的教育,讓盛修頤不明東瑗的做法。
  東瑗笑笑:「明日再告訴你,急什麼呢?」
  盛修頤也笑,翻身將她壓在身下,呢喃著叫她阿瑗,吻落在額頭、鼻端、唇瓣、雪頸,一寸寸下滑……
  次日是清明節,休朝一日,皇上和文武百官皆要掃墓祭祖。
  盛家的祖墳在徽州,早在兩個月前,盛昌侯就派了外院得力的管事回鄉祭祖。
  盛昌侯府的家祠,不過是擺了些靈位。
  盛修頤早起跟東瑗去了楨園,抱著誠哥兒去元陽閣請安,隨後跟著盛昌侯、二爺盛修海、三爺盛修沐和盛樂郝、盛樂鈺去了家祠祭拜。
  盛夫人則抱住誠哥兒,留了東瑗妯娌幾個在元陽閣玩笑。
  誠哥兒睏了,就讓乳娘喬媽媽抱到盛夫人的暖閣裡先歇著,夏媽媽陪在一旁照顧,竹桃和沉煙也跟著服侍。
  誠哥兒抱了下去,盛夫人就讓東瑗妯娌和表小姐秦奕陪著打牌。
  支了牌桌,盛夫人坐正西方向,東瑗坐在她的下首,二奶奶和表小姐也坐了,康媽媽和香櫞、香薷在一旁服侍。
  「七弟妹前幾日一直過來教蕓姐兒和蕙姐兒紮花,我們家蕙姐兒已經會紮些簡單的樣子了!」二奶奶討好著對盛夫人道,「等再成了樣子,叫她給娘做雙襪,紮好看的花兒。」
  東瑗就笑:「蕙姐兒真能幹。」
  二奶奶頓時一副與有榮焉。
  盛夫人也笑:「她年紀那麼小,哪裡會做鞋襪?你別逼狠了蕙姐兒啊。有那份孝心,娘就受用了!」
  二奶奶忙道:「她都快十歲了,哪裡小?我們到了她這個年紀,都開始說親了呢!」
  盛夫人倏然就明白二奶奶這番話的用意了。
  大約是看了好人家,想給蕙姐兒定親呢。
  可是比蕙姐兒大一歲的蕓姐兒還沒有說親呢!
  二奶奶不會覺得蕓姐兒是庶出,就應該先讓著蕙姐兒吧?
  盛夫人心裡明鏡也似,笑著問道:「你不說我倒真差點忘了,咱們家蕓姐兒今年就滿十歲,虛歲十一,應該說親了啊!」
  然後就看了眼東瑗。
  東瑗忙道:「是啊。從開始說親,到下定,沒個兩三年哪裡成?定好了人家,蕓姐兒也快十四了。現在說親也不早。」
  然後又道,「咱們蕙姐兒也該說親了。」
  二奶奶聽著婆婆把話題扯到蕓姐兒身上,而不談蕙姐兒,正不自在。聽到東瑗這話,她一個激靈,再也不敢打啞謎,笑著道:「是應該先緊著蕓姐兒的。我們蕙姐兒比蕓姐兒還小十個月呢,不急的。」
  口裡雖然是說應該先讓蕓姐兒,卻又說蕙姐兒只比蕓姐兒小十個月。既然蕓姐兒該說親,只小十個月的蕙姐兒也該說親了!
  盛夫人並不是有意為難二奶奶,她只是想長幼有序。
  既然話題說開了,盛夫人就順勢道:「是啊,她們姊妹都該準備說親了呢!」頓了頓,對東瑗道,「阿瑗,這件事你來辦吧!」
  這個家以後都是東瑗管,讓她幫著孩子說親,也是她分內之事。
  東瑗沒有推辭,很乾脆應了下來:「我先去訪訪,看看有沒有合適人家的孩子,再來告訴娘。」
  盛夫人微笑頷首。
  二奶奶聽到盛夫人把蕙姐兒的婚事也交給了東瑗,頓時就不安。她訕笑道:「娘,大嫂還有照顧誠哥兒,蕙姐兒的事哪裡敢勞煩大嫂?不如……」
  「不妨事的!」盛夫人打斷她的話,「你叫她一聲大嫂,是白叫的嗎?將來家裡的事,都交給她勞碌,咱們娘們樂得自在!」
  其實哪裡真的是要東瑗給盛樂蕙定親?這只是在暗示二奶奶,東瑗才會是這個家內院的未來當權者。
  就算東瑗定了,只要不是二奶奶葛氏心目中的人,二奶奶也會想方設法推了。
  難道非逼著她把女兒嫁到不願意的人家?
  將來好就好,不好的話,東瑗不是要吃二奶奶一輩子的埋怨?
  盛夫人才不會把兩個兒媳婦的關係弄得那麼僵。
  二奶奶聽得出盛夫人對東瑗管家的暗示,卻沒有明白蕙姐兒的事,臉色頓時不自在,笑容很勉強。
  東瑗就笑道:「二弟妹放心,我訪到了好人家,自然先跟你商量的!你要是有看好的人家,也說給我和娘聽。」
  二奶奶這才鬆了口氣,笑容也輕鬆起來,道:「蕙姐兒的事,就辛苦大嫂!」
  一席話,就把打牌耽擱了。
  盛夫人回神,問:「該誰的牌了?」
  表小姐一直沉默含笑坐著,此刻才道:「姨母,該您了!」
  盛夫人呵呵下了起來,打了一張牌。
  這張正好是東瑗要吃糊的,她卻放了另外一張。
  最終,一圈下來,還是盛夫人先糊了牌。
  直到中午盛昌侯等人祭祖回來,才歇了牌。盛夫人又吩咐去把孩子們都叫來,一家人在元陽閣吃了午飯
  飯後,盛夫人讓各人都回去。
  二奶奶上前一步,低聲笑道:「娘,昨日五姑奶奶有句話讓我告訴您,我差點忘了說……」
  眾人都退了出去,只是二爺夫妻和盛樂蕙留在了元陽閣。
  出了元陽閣,盛樂蕓牽著盛樂鈺,給盛修頤和東瑗行禮,先回了自己住處。
  盛樂郝要去外院,需要跟盛修頤同行一段路。
  盛樂郝就對盛修頤道:「爹爹,我下午能不能跟著師傅去東郊踏青?昨日人多,我沒去……」
  盛修頤想了想,溫和道:「我下午也沒事,爹爹帶你去吧!」
  盛樂郝臉上就露出了欣喜不已的表情。
  然後看了眼東瑗,目光又瞟到了她身後乳娘抱著的盛樂誠,表情微斂。
  盛修頤把盛樂郝的表情瞧在眼裡,神情微頓。
  東瑗就衝盛樂郝笑了笑,目光很真誠。
  盛修頤回靜攝院換了身衣裳,就去了外院,帶盛樂郝去踏青。
  東瑗則喊了薔薇來,把來福願意出去的話,說給她聽。

第一百六十章 寬心
  薔薇一聽來福要出去了,東瑗問她是否願意跟來福時,她微微愣了愣,繼而神色既羞赧又疑惑。
  頓了半晌,她問:「怎麼出去了,世子爺不是很器重他嗎?」
  薔薇也擔心他是個衝動毛頭小子,為了女人就出去的,所以才有此問。
  東瑗的心放了下來。
  薔薇也是個很現實的女孩子,看男人少了份少女般的夢幻。
  她也覺得男人應該把前程看重。
  東瑗道:「世子爺說,外頭有些生意,是世子爺自己的,侯爺不知道。來福出去,是替世子爺打理這些生意的……」
  薔薇又是一愣,大約是沒有想到世子爺在外頭還有自己的生意,居然瞞著侯爺。
  她也驚訝東瑗就這樣不遮不掩的告訴了她。
  這種信任令薔薇心田暖融融的,充滿了感激。
  東瑗就問她:「來福是誠心想要你的,你可願意跟了他?」
  「奶奶替我拿主意。」薔薇羞紅了臉,垂首道。
  就是願意了。
  東瑗笑了笑:「既是我拿主意,我就將你許了來福的。回頭我告訴世子爺去,擇個好日子把你們的事定了。」
  薔薇依舊垂首不語,臉卻通紅。
  傍晚的時候,羅媽媽和橘紅就知曉了這件事,兩人私底下拿著薔薇打趣。
  天色將晚,盛修頤和盛樂郝回來了,父子倆先去了元陽閣請安,而後盛樂郝也到靜攝院給東瑗請安。
  正好乳娘喬媽媽把盛樂誠抱了過來,東瑗正抱著睡醒了的盛樂誠逗趣。
  盛修頤進來,滿屋子人給他行禮,東瑗也把孩子給了乳娘,起身給他行了禮。
  盛樂郝又給東瑗行禮。
  東瑗讓盛樂郝坐在沿炕鋪著墨綠色彈墨大引枕的太師椅上,吩咐丫鬟給他上了茶點。
  盛修頤順勢把乳娘手裡的誠哥兒接過來,抱在懷裡。
  誠哥兒就睜著亮晶晶濕漉漉的眸子望著父親。
  盛修頤不由自主臉上溢滿了笑意。
  盛樂郝在一旁看著,表情也帶了些許的笑,沒有了前段日子見到東瑗和盛樂誠時流露出那種淡淡的戒備。
  東瑗有些吃驚:盛修頤跟孩子說了什麼,才一個下午,這孩子的心結就解了?
  盛修頤抱著誠哥兒,對盛樂郝道:「郝哥兒,你給誠哥兒帶的禮物呢?」
  盛樂郝忙起身,從袖中掏出一個墜了紅色絲絛的桃木小腰墜。
  他沒有直接給誠哥兒,而是雙手奉給了東瑗,恭聲道:「母親,孩兒今日和爹爹逛廟會,買了這個墜兒給誠哥兒。聽廟裡師傅說,桃木避邪消災。誠哥兒小,眼睛乾淨,這個保佑誠哥兒健康。」
  東瑗笑起來,沒有去接,而是道:「多謝郝哥兒費心想著。你給誠哥兒戴上啊」
  盛樂郝給東瑗,而不是直接給誠哥兒,無非是怕東瑗不放心,以為盛樂郝想害誠哥兒,想著先把東西給東瑗檢查檢查。
  聽到東瑗此語,盛樂郝眼波微靜,繼而道是,上前掛在誠哥兒的外衣帶上。
  誠哥兒正睜著眼睛看人,看到突然湊近的盛樂郝,他裂開嘴,無聲笑了起來。
  盛樂郝看到誠哥兒衝自己笑,腳步就停住沒動。
  他伸出手,抓住了誠哥兒露在衣裳外的小手。
  盛樂誠笑得更歡,雖然沒有聲音,眼睛卻瞇成了一條縫。
  盛修頤看到這樣,心裡微動,也笑了起來。
  盛樂郝也不由自主笑了。
  屋子裡頓時就滿是溫馨。
  誠哥兒沒過多久又累了,打著哈欠。
  乳娘喬媽媽上前,接過盛修頤懷裡的孩子,抱著給東瑗和盛修頤行禮,帶著孩子回了楨園。
  盛樂郝略微坐了坐,也起身告辭。
  他的小廝煙雨在靜攝院門口等他。
  初五沒什麼月色,繁星滿天,盛府四處掛了明亮燈籠。煙雨手裡也提著一盞宮制明角燈,跟盛樂郝道:「……大少爺,這燈籠有趣吧?是大奶奶院裡的薔薇姐姐給我的,應該是大奶奶從薛家帶來的。咱們家我還沒有見過這樣的呢。」
  盛樂郝就順勢朝著那明角燈望去。
  八角宮燈做成了葫蘆形狀,畫著美人圖,墜了紫色繐子,挑柄也裝飾了翠綠色,儼然一隻精巧的葫蘆。
  異常的明亮。
  他微微頷首,道:「很好看。你明日親自給薔薇姐姐送來,別弄壞了。」
  煙雨笑道:「薔薇姐姐說了送給我們的,還特意說留給大少爺玩呢。」
  「既是這樣,回去交給紫苑收著,弄壞了反而辜負母親的一番心意。」盛樂郝道。
  煙雨道是。
  紫苑是盛樂郝院裡的大丫鬟,她和紫籐一樣是盛夫人賞給盛樂郝的。
  回到院子,煙雨把燈吹了,準備拿去給紫苑。
  盛樂郝想了想,喊了煙雨:「給我吧」
  煙雨微愣,遞給了他。
  盛樂郝拿著,放在書房的什錦隔子上,和盛修頤送給他的硯台放在了一起。
  看著這宮燈和硯台,盛樂郝不由伸手,小心翼翼摸了摸那硯台,又摸了摸那宮燈。
  下午父親帶著他去踏青,兩人一路而行,說了很多話。
  他們還去了孔廟祭拜。
  回來的路上,他跟父親說了好半晌念書和功名之事。
  父親學問精深搏廣,盛樂郝很是佩服,就道:「爹爹,我要是有您這樣聰明,現在也能中個秀才了。」
  語氣裡有些失落。
  父親就問他:「何為聰明?」
  盛樂郝一時不解。
  父親繼續道:「聰明,實則是聰穎與明智。反聽之謂聰,內視之謂明。此話是說,能聽之於耳、慮之於心,乃是聰穎;能自我反省,乃是明智。二者不足其一,不能稱聰明。記性好更加不是聰明了……」
  頓了頓,父親又說:「郝哥兒,男兒立志報效社稷,不聰明就是庸才。要想聰明,除了刻苦念書,還要時時想想,聽到什麼話,都要過濾於心。輕聽與剛愎自用的人,記性再好,都不能謂之聰明」
  盛樂郝當時微微愣住。
  他覺得父親話裡有話。
  父親是告訴他,不要輕易相信旁人的話。不管聽了什麼,都要在內心仔細思量。
  就像他聽到旁人說,大奶奶生了兒子,將來母子皆得世子爺喜歡。倘若世子爺承了爵,只怕家業傳不到大少爺手裡。
  他的心就有些亂。
  雖說好男不吃分家飯,好女不穿嫁時衣,可是他盛樂郝不同。
  他的外祖家曾經因為謀逆而被誅滿族,沒有了盛家的庇護,他不知如何行走世間。
  旁人看他,總帶了幾分懷疑。
  他需要這份家業。
  唯有這份家業,才能證明他的身份,證明盛家不曾拋棄他。他不是罪臣之後,而是皇親貴胄。
  他要立足世間,首先需要盛家對他肯定。
  「……小時候念書,你三叔總是念不好,你祖父從不罵他。爹爹小時候念書,稍有差錯就要挨罵,你可知為何?」父親又笑著問他。
  因為祖父喜歡三叔麼?
  他沒有答,只是看著父親。
  父親就笑著道:「因為爹爹是長子,將來需要繼承家業,倘若不聰明,難當大任。所以祖父對爹爹比三叔要嚴厲。就像你們兄弟,爹爹就希望你聰明,而不會苛責鈺哥兒和誠哥兒。將來繼承家業的是你,不是鈺哥兒和誠哥兒。對他們,爹爹就會多些疼愛……」
  盛樂郝當時覺得眼睛有些澀。
  他垂首,喃喃低語:「爹爹對孩兒很好……」
  「因為你比爹爹小時候用心,不需要爹爹嚴厲管教。」父親依舊笑著,「郝哥兒,念書不要求多,要不時停下來,用心想想,反而學得更多。」
  父親雖句句說的是念書的話題,卻給盛樂郝吃了顆定心丸。
  只要父親肯這樣說,他就會相信父親。
  盛樂郝伸出手,又將薔薇給的那盞宮燈拿在手裡。
  精緻的明角燈,蓋上點綴了琉璃,美人圖畫得美豔生動。看著這八福美人圖,盛樂郝不由想起了他的嫡母薛氏東瑗。
  她微笑的樣子很美,也很親切。
  雖然不及她娘親的微笑溫暖人心,卻比陶姨娘的笑令他舒服。
  想著,盛樂郝又把這宮燈放在硯台一處,緊緊挨著。
  靜攝院裡,東瑗把薔薇願意跟來福的事,說給了盛修頤聽。
  盛修頤就微微頷首,又道:「明日我和娘說。」
  次日,盛修頤去靜攝院請安,等二奶奶和表小姐秦奕、孩子們都退出去後,他和東瑗留了下來。
  他把薔薇的事告訴了盛夫人,又道:「來福跟了我這些年,如今願意出去,我不想為難他。給了他些本錢,讓他在西門大街開間小小的鋪子度日。」
  盛夫人微訝,道:「我還以為你挺看重來福的,怎麼放他出去……」
  盛修頤笑道:「他曾經混過市井,脫不了身上的痞氣。我雖是器重他,卻也不十分放心。如今他既然願意出去,我省了一樁心事。」
  盛夫人忙點頭:「也是,我從前就想和你說,來福雖能幹,可他無牽無掛的,到底不如來安是家生子妥帖。」
  這件事就算說定了。
  「這事先定著,年底再選好日子把薔薇送去。」東瑗笑著補充道。
  盛夫人也道好。
  頓了頓,盛夫人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對盛修頤和東瑗道:「昨日你們二弟妹跟我說,五姑奶奶想保媒,把奕姐兒說給和煦大公主的次子衛清風。」
  五姑奶奶想著把表姑娘秦奕說給和煦大公主的次子?
  東瑗和盛修頤一時間都有些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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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捉弄
  盛修頤先開口問:「和煦大公主還是想把女兒嫁給三弟?」
  盛夫人表情變成有些無奈:「要不然,怎麼想著娶奕姐兒?」
  盛修頤道:「娘,您可同意將奕姐兒嫁到秦尉侯府?」和煦大公主的駙馬叫衛國平,封了秦尉侯。
  盛夫人搖頭,道:「這不找你和阿瑗商議嗎?我還沒敢和你爹說。他要是不同意,這件事就沒有迴旋餘地。」
  盛夫人很了解盛昌侯的脾氣。
  「奕姐兒是一介平民之女,她爹好不容易考中了舉人,哪想到沒福氣,第二年春闈病死在上京的路上,什麼都沒有給她們娘倆剩下。姨母沒了,我就把奕姐兒接到身邊,都快十年了。她性格和順,心地又好,我是當親生女兒一般看待的。如今公侯之家願意娶她做正房,我想著這是好事。」盛夫人徐徐道來,「可和煦大公主那人,我不太喜歡,她動輒得咎,誰做她的媳婦都要為難死了。況且和煦大公主的女兒和沐哥兒的事,你爹爹沒開口,不一定能成。將來成不了,和煦大公主還不把氣都撒在奕姐兒身上啊?」
  東瑗靜靜聽著,沒有說話。
  她不喜歡和煦大公主,對秦奕也很陌生。
  嫁到盛家快一年,東瑗還是不太清楚秦奕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她鮮少到東瑗這裡來逛,只是每日請安的時候會遇到。
  她從來不惹事,和東瑗沒有利益衝突;她也不求人,亦和東瑗沒有私交的。
  家裡下人們說起表小姐,總說她溫柔嫻靜,待人和氣。
  一個孤女寄人籬下,只要不是很笨,都會是這樣的性格吧?
  不了解秦奕此人,她嫁給和煦大公主做兒媳婦是好是壞,東瑗無從判斷。
  盛夫人則是猶豫不決:「……將來我們替她說親,誰家不看她的身世?望族是別想了。嫁到小戶人家,我又捨不得再說了,做兒媳婦的,哪個不受氣?」
  東瑗就抿唇笑。
  盛修頤看了她一眼,又看盛夫人,也笑。
  被他們夫妻這樣一笑,盛夫人回味過自己的話,也笑起來:「俗話說,婆媳婆媳,天生的仇敵。感情好是緣分,總有些相處不好的……」
  「娘的心好,我們做媳婦的才不用受氣。」東瑗道。
  盛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欣慰笑了笑。
  「娘,依我看,還是回絕了。」盛修頤半晌後才道,「和煦大公主並非真心想娶奕姐兒,不過是想跟咱們家攀上關係。單單這點,奕姐兒就委屈了。」
  盛夫人頷首同意盛修頤這話,可想著失去了嫁入公侯之家的機會,她又猶豫了。
  她所想的,不過是奕姐兒的前程。以平民之身嫁入公侯之家,也是榮耀的,奕姐兒未必不喜歡。
  盛夫人也算對得起奕姐兒的父母。
  「娘,小門小戶有何不好?」盛修頤又道,「夫妻敬重,家宅和睦,日子雖不富貴,卻舒心快活。」
  盛夫人又點頭。
  可她心裡還有猶豫不決,盛修頤這番話,讓她更加下不了決心了。
  她還是要好好再想想。
  說了半天的話,盛夫人有些累了,東瑗才和盛修頤出來。
  先去楨園看了誠哥兒。
  乳娘說他剛剛才睡下。
  夫妻倆這才回了靜攝院。
  「畢竟是奕姐兒的事,我不好多言。」東瑗對盛修頤道,「我也覺得和煦大公主不是好相與的,嫁到她府裡定是要吃些苦頭。可彼之砒霜,吾之蜜糖,奕姐兒怎麼想的,我們都不知道啊。」
  意思是探探秦奕的口風。
  盛修頤斜倚著墨綠色梭子錦大引枕,搖頭笑道:「她不會願意的。」
  東瑗不解看著他。
  盛修頤就賣關子不說。
  「她和你……」東瑗故意拖長了聲音,挑眉問。
  盛修頤表情一斂,定定看著她。
  東瑗第一次和他開玩笑,看著他的表情沉了下去,不由心裡沒底。
  過火了嗎?
  她正想把這話遮掩過去,盛修頤就猛然向她撲來,將橫在他們中間的炕几推了下去。
  炕几上的茶盞砸得粉碎。
  東瑗沒有預料,被他這樣嚇了一跳,忍不住驚呼,人已經被他壓在身下,唇被他的唇蓋住,溫熱的氣息緊緊包裹著她。
  外間服侍的薔薇和羅媽媽聽到劇烈響動,隨後又有東瑗的驚呼,還以為是出了什麼事,忙撩簾而入。
  看到炕上的兩人,羅媽媽和薔薇慌忙又退了出去。
  薔薇到底是姑娘家,臉上有了紅潮,很是尷尬;羅媽媽則抿唇笑著,把外間服侍的丫鬟眾人都遣了出去,只有她和薔薇留在這裡服侍。
  橘紅問什麼事,羅媽媽和薔薇都不答,只是笑。
  橘紅就明白了。
  盛修頤放開東瑗的時候,兩人都喘息得厲害。
  東瑗方才腦袋一蒙,沒有注意到羅媽媽和薔薇進來過。只是想著一簾之外還有一屋子服侍的人,頓時又羞又急,使勁推他:「天和,別鬧,讓丫鬟們瞧見怎麼辦。」
  要是讓人撞見她這樣不莊重,青天白日做這等事,她不用活了。
  盛修頤則笑,捏了捏她的鼻子,然後俯身耳語道:「當我不知道?這屋子裡服侍的對你忠心耿耿,又精明。不會有人瞧見。」
  就算瞧見也會裝作不知道,所以他那麼肯定說不會有人瞧見。
  炕几推下去的時候,動靜那麼大,簾外服侍的人肯定聽到了。
  現在都沒有人進來,盛修頤覺得她們心裡是有數的,說不定此刻已經派了人在門口守著。
  他就放心大膽的逗弄著東瑗。
  東瑗卻被他說得啞口無言。
  這個人,一點也不像她開始對他的印象。
  那時,東瑗覺得盛修頤是個很溫和的人,雖然表情有些清冷,可是對孩子們很好,對她也很敬重。
  如今,倒越來越把她當成孩子對待了。
  居然大白天這樣捉弄她。
  她現在是孩子的母親啊。
  見她真的急了,盛修頤才笑著起身,放開了她。
  東瑗慌忙下了炕,把炕几搬了上來。
  盛修頤這才起身,伸手接了過來,放在炕中央。
  茶盞碎了一地,茶水也濺了一地。
  東瑗伸手理了理鬢角和衣襟。
  盛修頤瞧著她這樣,忍不住笑,一個人坐在炕上,無聲笑得歡樂。
  東瑗瞪了他一眼。
  「你怎會有這等奇怪的念頭?」盛修頤笑著問她,「奕姐兒到我們家的時候才六歲,我比她大十來歲,我跟她有什麼,倒是奇聞了」
  「我說笑而已嘛。」東瑗一邊理著衣襟,一邊道,語氣很懊惱。
  盛修頤又是笑。
  東瑗不理會他,喊了薔薇進來。
  「叫人進來,把地掃掃。」東瑗強自鎮定對薔薇道。卻見薔薇臉微紅,她就明白過來,自己也一時間尷尬。
  薔薇道是。
  東瑗和盛修頤就進了內室。
  這樣一鬧,說話的興致都沒有了。東瑗拿出針線簸籮,替誠哥兒做小衣裳。
  盛修頤就上前接了她的針線,拉她到炕上坐下,逗她說話。
  「過幾日就要開殿試了,你兩位表兄不都是今年這科的嗎?」盛修頤轉移話題。
  東瑗的大舅母韓大太太去年就在京都住了下來,陪著兩位表兄趕考。
  只是二月初九的春闈因為蕭太傅的動亂而改期到四月初九。
  這是正經話。
  「你不提,我就忙忘了。」東瑗這才笑,「明日送些賀儀去吧。你倘若沒空,讓管事們去一趟也不礙事,只是別忘了。」
  「我去吧。」盛修頤笑道,「明日沒什麼事。」
  東瑗笑了笑。
  提起韓家,方才又說和煦大公主,東瑗就問盛修頤:「你可知道為何和煦大公主那麼恨韓家?」
  然後把去年在文靖長公主府,和煦大公主問韓家是否死絕了的話,告訴了盛修頤。
  盛修頤目光微閃,看著東瑗道:「你……不知情?」
  東瑗搖頭,問:「你應該知曉些吧?我在家裡不好問……」其實她是猜測她的生母可能不太守婦道,所以被五爺薛子明記恨。
  要不然,五爺為何這樣恨東瑗?
  可這些話,她是做女兒的,怎能去打聽?
  所以她從未打聽過生母韓氏和五爺的往事,也沒有打聽過韓家的事。
  「太后靜養去了,和煦大公主又是那等性子,有些話遲早有人告訴你。」盛修頤緩慢道,「我說給你聽吧,至少我不會摻假……」
  這話是說,太后不在宮裡了,大家沒有了忌諱,和煦大公主又是個惹事的,所以遲早會有人說出來。
  東瑗忙坐正了身子。
  「和煦大公主雖是稱太后娘娘的第三女,可她並非太后娘娘親生。」盛修頤依舊靠著大引枕,跟東瑗道,「她和文雅公主,都是萬淑妃所誕。當年萬淑妃很受寵,太后娘娘並不喜歡萬淑妃。而後萬淑妃病逝,陛下悲痛,將和煦和文雅兩位公主託付給太后照看,過了一年就過繼到太后名下。」
  「文雅公主?」東瑗從來沒有聽說過這位公主,「她嫁給了誰?」
  「她死了。」盛修頤道,「宮裡傳出來說她是為情自盡的」
  「她看上了韓家大爺還是二爺?」東瑗問。
  盛修頤看了她一眼,頓了頓,才道:「是你父親,當年的狀元郎薛子明。」
第一百六十二章 前事
  當年的瓊林宴設在皇家花園,宴請新科進士。
  而和煦和文雅兩位公主因喪母悲痛,被陛下特許安排在皇家花園靜養。
  雖宮裡內侍和女官們早吩咐過兩位公主不要出了宮殿,今日宴請的都是男子。
  可禁不住年輕好奇的約束,兩位公主還是偷偷跑去看了。
  文雅公主正是豆蔻年華,懵懂情開的年紀,一眼就看中了面容清俊、舉止斯文的狀元郎薛子明。
  考取狀元尚公主,也是很多讀書人的夢想。
  可薛家是公卿望族,那時的薛子明已經和韓家三小姐定了婚約。
  文雅公主把這件事告訴了皇后。
  而皇后沒有指責文雅公主,反而積極的告訴了皇上。
  萬淑妃去世才一年,文雅公主面容又有幾分其母的風姿,眾多公主裡,陛下是獨愛文雅公主的。
  又見皇后賢明,把曾經和她有過過節的萬淑妃的親生女兒當成自己女兒般疼愛,還幫著提了此事,陛下不管是疼愛公主還是給皇后體面,都必須答應。
  可薛子明已有婚約,是不能公開提的,陛下就把薛老侯爺和薛子明叫到了御書房,私下裡說了此事,問薛老侯爺可有商議的餘地。
  薛子明準備磕頭謝恩,薛老侯爺卻先跪了下去,稱此事絕對不可。又說君子言而有信,幼子先和韓家有了秦晉之約,怎能另尚公主?
  薛老侯爺在先皇跟前,也是兩朝重臣,先皇是很敬重他的。見他無意,況且韓家也是近臣,先皇就更加不好強求,此事只得作罷。
  卻不知從哪裡走漏了消息,新科狀元郎要尚文雅公主之事,傳得滿朝皆知。
  韓尚書很生氣,親自上門詢問。
  薛老侯爺一再保證絕無此事,和韓家的婚約,薛家從未生過反悔之心。
  薛子明與韓家三小姐的婚期也因此事而提前了三個月。
  韓家三小姐出嫁那日,文雅公主就成了滿朝笑柄。
  次日,文雅公主自縊身亡。
  盛修頤靜靜把這些話告訴東瑗。
  東瑗沉默聽著,終於明白了和煦大公主對韓家仇怨的緣由。
  只是可笑,女人總是把過錯推給女人。
  當年拒絕文雅公主的是薛家,和煦公主卻認為錯在韓家,文雅公主是因為韓家三小姐而死的。
  「難道先皇不覺得文雅公主死的蹊蹺嗎?」東瑗抬眸問盛修頤,「難道他一點也不懷疑皇后嗎?」
  盛修頤歎了口氣:「文雅公主一死,皇后娘娘十分自責,神志不清,日日夜夜哭著文雅公主……」
  「她跟萬淑妃不和,文雅公主又長得像萬淑妃,得皇上喜歡。她神志不清的時候還念叨文雅公主,難道沒人覺得不合情理嗎?」東瑗冷笑著問。
  盛修頤拉過她,摟在懷裡,低聲道:「咱們倆人,你可以如此。倘若出去了,別這樣說皇家之事。你應該贊一聲當年的皇后娘娘慈愛仁善。」
  東瑗微微闔眼,沒有再多言。
  可薛子明就是因為這個而恨韓氏的嗎?
  也說不通的。
  她心念未轉,盛修頤繼續道:「還有一個和慶公主……」
  東瑗蹙眉。
  盛修頤道:「和慶公主是萬國公的女兒,當年是封了和慶縣主。萬國公是萬淑妃娘娘的兄弟。那時南止國與我朝交好,南止國的可汗三番五次派了重臣,帶了重禮,欲求娶我朝公主,做皇帝的女婿。
  「朝中尚未婚配的公主裡,只有皇后娘娘的親生女兒。皇后自是不願把女兒嫁到西南荒蠻之地去,就把和慶縣主收為養女,封了和慶公主,出嫁南止國。
  「皇后又說,南止國誠心歸附我朝,為揚國威,將盛京第一美人之稱的韓家四小姐封了郡主,做和慶公主的陪縢,一同嫁去南止國。」
  「韓家四小姐?」東瑗錯愕。
  她從來沒有聽人提過韓家還有個四小姐。
  盛修頤則點頭:「這位四小姐,比你母親的名聲更勝。韓家大約是要送她進宮的,自小培養她琴棋書畫,詩詞歌舞,樣樣堪稱一絕。在盛京貴胄小姐中,聲名顯赫。人人皆知韓氏女才華橫溢,容貌傾城……」
  東瑗這才明白,原來人人說韓氏美豔,並不是說她的母親,而是說她的姨母,韓家四小姐。
  皇后大約也是聽聞了韓家四小姐的豔名,所以在送和慶公主去南止國的時候,還把韓家四小姐也送走。
  她可真是厲害。
  萬淑妃死後,先把她一個女兒弄沒了,栽在韓家和薛家頭上;這件事沒過一年,又開始折騰萬淑妃的兄弟。
  怪不得東瑗從來沒有聽說過萬國公。
  大約早幾年就把皇后收拾了吧?
  看看,得寵又能如何?誰活得長久,誰才能笑到最後。
  不僅僅折騰萬淑妃,報了前仇;還未雨綢繆,把可能存在的爭寵者也弄走。
  韓家四小姐從聲名鵲起那天開始,估計就被當時的皇后嫉恨上了。
  東瑗心裡泛出絲絲寒意。
  原來太后是這麼個人。幸好她瘋了,去了皇家山莊靜養,否則以她對東瑗的不喜,只怕東瑗下場也不會好。
  「……到了南止國,那可汗沒有看中和慶公主,先看上了韓郡主。他不顧送親大臣的反對,把韓郡主賜了大妃,和慶公主反而只封了個側妃。」盛修頤繼續道。
  在南止國,大妃就是皇后的意思。
  「和慶公主覺得南止國可汗是侮辱她,自刎身亡。」盛修頤道,「南止國怕我朝發怒,又送了些許珍寶美人給陛下,才算了卻此事。這件事傳到盛京,韓氏的美貌與魅力就被人津津樂道。沒過三年,南止國可汗病逝,儲君登基後,派了使者來天朝。他新娶的大妃,就是他的繼母韓氏……」
  東瑗錯愕半晌。
  不過荒蠻之地的風俗向來怪異,繼子娶了繼母為後,並不算奇聞。
  她只是感歎,她的姨母居然這般手段。
  「於是韓氏女美貌的名聲就越傳越盛,是不是?」東瑗問盛修頤。
  盛修頤頷首。
  「和慶公主死,皇后娘娘又大病了一場,很自責說當初不該選了韓氏做陪縢……」盛修頤笑了笑,「而後誰也不敢提這件事。其實個中緣由是什麼,你應該是清楚的。」
  她現在明白了和煦公主為何恨韓家:她的親妹妹和表妹都是直接或間接因韓氏女而死。
  只是薛子明為何恨韓氏,她還是不明白。
  難道是因為韓氏擋了他的路,他沒能尚到公主?
  他不至於吧?
  那為何恨東瑗?東瑗可是他的親生女兒。
  東瑗覺得薛子明和她的生母韓氏還有隱情。
  薛家可能瞞住不對外宣,而盛修頤可以說公主的事,卻絕對不會在東瑗面前說她母親的閒話。
  「怪不得和煦大公主那麼恨韓家。」東瑗譏笑道。
  那個和煦大公主,簡直沒有腦子。
  她對韓家的恨,可能是她根本看不出韓家和她的兩位妹妹一樣,都是太后弄權下的犧牲品。
  兩人在內室說了半晌的話,吃了晚飯,歇下不提。
  次日,盛修頤和東瑗去跟盛夫人請安,盛夫人習慣性問盛修頤今日有何事,盛修頤就說了等會兒去韓大太太那裡送賀儀。
  「娘,奕姐兒的事,您和爹爹說了嗎?」盛修頤關心問了句。
  盛夫人搖搖頭。
  想著盛修頤是反對態度,也不想和他多說。她看了眼一旁的東瑗,笑道:「從過了年,你就沒有出過門。你舅母一個人在京都,也怪孤寂,你和頤哥兒一起去吃頓飯。」
  東瑗想去,可不放心誠哥兒,猶豫不決。
  盛夫人看得出她的心思,道:「等會兒我讓康媽媽去把誠哥兒抱過來,今日在我這裡玩一日。你們吃了午飯再回來。我看著他,你就放心去吧。」
  東瑗這才道是。
  管事早已備好了賀儀。
  跟著東瑗出門的是薔薇,所以來安就笑著躲開了,讓來福跟著他們去韓家。
  薔薇一張臉通紅。
  東瑗低頭偷笑。
  馬車上,她問盛修頤:「來福什麼時候出去?」
  「四月月底吧。」盛修頤道,「他手上的事,都交給來順和來安,三日五日也理不清。」然後又道,「五月的時候選個好日子,再把他們的事定了。」
  東瑗說好。
  韓家在京都的東北向,是一處靜謐的老宅院,臨近幾家都是老侯府、國公府,當年這裡是很繁華的。
  只是一朝天子一朝臣,這些老貴族漸漸就落寞了。
  子孫爭氣的,承了爵還能維持先前的體面;子孫不爭氣的,則把家業敗得精光,還不如普通富戶人家。
  韓大太太這宅子,是當時韓尚書正風光受寵的時候置辦下的,雖因年月久遠而陳舊了些,可庭院寬闊,依舊看得出當年的氣勢。
  馬車停在韓府門口,薔薇先過來扶東瑗下車,盛修頤也跳下了馬車。
  東瑗就注意到,韓府門口還停了另外幾輛馬車,有些像薛家的。
  到了門口,門上的小廝聽說是盛家的人來了,忙進去通稟。
  沒過片刻,韓大太太和兩位表兄都歡喜迎了出來。
  「今日真是巧」韓大太太笑道,「你三哥和三嫂也來了。」
  三哥,是指二房的三少爺薛華軒,五姐的親兄弟。
  東瑗微微疑惑。
  他和三嫂怎麼來韓家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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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投機
  韓大太太是東瑗生母的嫂子,倘若薛家還願意同韓大太太走動,也應該是老夫人吩咐世子夫人或者東瑗的大嫂代世子夫人過來問候,怎麼是二房的三爺和三奶奶來了?
  韓大太太見東瑗微惑,估計她也不知道,笑著跟她解釋:「你三嫂是你二舅母的外甥女,她母親和你二舅母是親姊妹。你三嫂過來坐坐,問你二舅母好,順便老夫人讓給你兩位表兄送些筆墨紙硯,過幾日就是春闈了嘛。」
  東瑗明白過來,笑了笑。
  她到薛家沒過兩年,三爺就去了四川。對於這位三堂兄和堂嫂,因為不是一房的,東瑗不太熟悉。
  果真是替薛家送賀儀的。
  說著話兒,進了韓府的大門。
  門樓下,是一排號房。
  號房不遠處,寬闊場地有一座兩人高的粉油壁影。
  只是年月久了,鋪滿了籐蔓。如今籐蔓雖然除了,依舊見斑駁影痕。
  韓大太太和韓乃宏、韓乃華兄弟帶著東瑗和盛修頤,薔薇跟在身後的兩個丫鬟一起,繞過了壁影,又是一處高高的半月形門樓,門樓地下八間矮屋,這才是韓家的門房。
  「這院子真是氣派。」東瑗挽著韓大太太,感歎道。
  韓大太太眼眸則是一黯,歎氣道:「這是從前老宅的一半,另外一半從西邊角門隔開,離京的時候賣了出去。當年這裡的街坊四鄰,皆是王公貴胄,如今荒落得厲害。」
  盛修頤就笑著解釋:「韓老尚書致仕歸隱後,正榮伯和萬國公沒兩年也病故。家業漸漸敗了,也出些怪事,所以原先住著的紛紛搬走了,這裡就安靜了下來。」
  韓大太太恍然,微微頷首。
  說著話兒,進了韓府的第二重儀門,並無小廝拉著馬車等待,韓大太太則是請他們繞過東邊的角門,直接進了內院。
  她有些尷尬跟東瑗解釋道:「此次上京,是陪你兩個表兄趕考。排場不好多,所以家裡的傭人只買了幾個,委屈你們走走……」
  「這園子好看,走走值什麼?」東瑗笑道,又問韓大太太,「表兄中了進士後,以後就落在盛京嗎?」
  韓大太太笑道:「也要看選在哪裡。倘若選了下面的郡縣,自然是舉家上任,我也不會留在此處的。倘若是選在吏部、戶部,我暫時也不回安慶府,陪著住一段日子的。若是不中,那定是要再等三年的。」
  語氣很委婉,還聽得出想落戶盛京。
  「這科定會高中的」東瑗道。
  韓大太太笑了起來。
  說著話兒,走了大約一炷香的功夫,才進了內院。
  遠遠的,東瑗就瞧著一個穿著天青色繭綢直裰的頎長男子,身邊跟著一個穿月白色褙子、宮綠色襴裙的窈窕女子,二人翹首以望。
  是薛家三爺薛華軒和三奶奶蔡氏。
  見他們來,三爺和三奶奶上前迎了幾步。
  東瑗給他們行禮,喊了三哥三嫂。
  盛修頤也跟著行禮。
  薛華軒和三奶奶還了禮,三奶奶就笑著對韓大太太道:「九妹和九妹夫果真是一對金童玉女。」
  韓大太太笑起來。
  東瑗微微垂了頭。
  進了韓大太太院子的正屋,兩個小丫鬟給眾人上茶。
  韓大太太吩咐他們坐,讓兩位表兄陪著,親自下去吩咐飯菜。
  盛修頤問韓家兩位表兄功課溫習得如何。
  兩人都說還好,很謙虛。
  他就又問薛華軒薛家眾人可好,老侯爺和老夫人身子可好,薛華軒也笑著告訴了。
  「三哥什麼時候回的盛京?」東瑗笑著問,「我以為你還在四川。」
  「回來大半個月。」薛華軒道,「任期還有一年,娘身子不好,我就提前辭了官,回了盛京。」
  可能是薛東蓉的事打擊太大了,二夫人的原本羸弱的身子就垮了下去。
  盛修頤問:「如今有何打算?」
  薛華軒自嘲笑道:「我這些年在四川,回到盛京兩眼一抹黑,也不知道能做什麼。等著祖父替我安排。」
  「四川乃宰相回翔之地,三哥在四川多年,他日定是國之頂梁。」盛修頤呵呵笑起來。
  薛華軒一愣。
  四川乃宰相回翔之地,是唐宋時期的說法。
  那時國都在西北,四川便是京城的後花園,為京師提供糧食和防衛的保障,四川的地位堪足重要。那時,倘若有人被派到四川去做官,眾人都會猜測,他任期滿後,就是宰相人選。
  所以才有「四川乃宰相回翔之地」一說。
  到了前朝和本朝,京都早就遷離了西北,所以這種說法慢慢不見了。
  倘若不是熟讀史書,可能都不知曉。
  聽到盛修頤這話,不僅僅是薛華軒有些吃驚,就是韓家兩位滿腹詩書的少爺也很吃驚。
  盛修頤在學問上無所不精。
  雖然是安慰和鼓勵的話,薛華軒卻是很高興,跟盛修頤的話就慢慢多了起來。
  韓家兩位少爺看他的目光也認真了幾分,和他說起往年的應試題目。
  盛修頤雖沒有參加過春闈,卻對往年應試題目一清二楚,幾個人就侃侃而談,一頓飯吃到申初才歇。
  東瑗幾次想開口問五姐薛東蓉的事,可想著是在韓家,怕薛華軒和三奶奶不好回答,就忍住沒問。
  她心裡記掛著誠哥兒,吃了飯就要告辭。
  薛華軒也怕打擾韓乃華和韓乃宏溫習,也起身告辭。
  韓大太太不虛留他們,親自又送出來。
  「天和,等放榜後,咱們再聚聚。」韓家大少爺韓乃宏臨走時對盛修頤道。他雖然是儒家子弟,卻喜歡黃老之學,而盛修頤又精通,他聽了盛修頤說一席,還意猶未盡,相約再聚。
  連妹夫都不叫了,像同窗那樣,喊盛修頤的字。
  盛修頤就連忙道好。
  韓乃宏差點忘了薛華軒,連忙補充:「到時華軒兄也來。」
  薛華軒也挺喜歡盛修頤和韓乃宏兄弟的,今日說話也很投機,就痛快答應了。
  回家的時候,盛修頤坐在馬車上闔眼假寐,沉默不語。
  東瑗有些驚訝,輕聲問他:「不舒服嗎?」
  盛修頤這才睜眼,伸手揉了揉面頰,緩慢道:「說了太多的話,臉疼。」
  說話說到連面部肌肉都疼痛……
  東瑗很無語,噗哧一聲笑出來:「何苦來?少說一句又不妨事。」
  盛修頤就繼續闔眼假寐,果真不說了。
  東瑗越想越好笑,一個人偷偷笑了半晌。
  平日裡不怎麼說話的人,猛然間說多了,的確臉上不舒服。
  她回到盛府,跟著盛修頤去了元陽閣。
  誠哥兒在盛夫人的暖閣裡睡著了。
  盛夫人見他們倆從外面回來,也不多留他們,讓乳娘抱著誠哥兒,跟著東瑗和盛修頤回了靜攝院。
  東瑗出門,怕身上衣裳髒,不敢抱誠哥兒。讓乳娘喬媽媽一直抱著,到了楨園就對喬媽媽道:「抱到靜攝院去吧。我今日一整日不見誠哥兒了。」
  喬媽媽道是。
  回了院子,兩人各自洗漱一番,換了乾淨衣裳,誠哥兒也醒了。東瑗抱著他逗弄了一回,就被盛修頤接了過去。
  元陽閣裡,東瑗和盛修頤走後,康媽媽笑著對盛夫人道:「大奶奶今日定是遇到了好事,我瞧著她滿臉是笑。」
  盛夫人也覺得,不禁也笑:「小倆口出了趟門,自然是高興的。」
  正說著,盛昌侯和三爺盛修沐回了內院。
  三爺只是過來給盛夫人請安的。
  盛昌侯去了內室更衣,然後去了淨房。
  盛修沐就準備跟盛夫人說幾句話,然後回外院去歇息。
  「娘,您和康媽媽說什麼呢,這樣開心?」盛修沐問盛夫人。
  盛夫人就把東瑗和盛修頤出門的事告訴了三爺。
  說著話兒,盛昌侯從內室出來了。
  他對盛修沐道:「早些回去歇了吧。」
  盛修沐正要道是,盛夫人拉住了他,笑著對盛昌侯道:「侯爺,我有件事和您說。沐哥兒一塊兒聽聽。」
  盛修沐就又坐了回去。
  丫鬟給盛昌侯端了茶,他輕呷了一口,問什麼事。
  「五姑奶奶想替奕姐兒保媒……」盛夫人小心翼翼看著盛昌侯的臉色,陪著笑容道,「說給和煦大公主的次子,秦尉侯的二少爺衛清風。侯爺,您覺得這門親事如何?」
  盛昌侯微微沉吟,正想說什麼,目光卻突然越過盛夫人,落在盛修沐臉上。
  眸光不由自主嚴厲起來。
  盛夫人順著盛昌侯的目光看過去,只見三爺失措的站了起來。
  被父親嚴厲的目光一掃,他嚇了一跳,慌忙坐了回去。
  盛昌侯和盛夫人都是過來人,盛修沐如此大的反應,兩人豈會不懂?
  盛夫人很是吃驚。
  盛昌侯則冷了臉,對盛修沐道:「奕姐兒要說親,你做這副樣子做什麼?」
  盛修沐一瞬間焦慮,卻又不知如何啟齒,嘴唇翕動望著父親,最終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盛夫人則問:「沐哥兒,你是和奕姐兒好上了嗎?」
  盛昌侯就冷哼一聲。
  盛修沐忙站起來,堅定道:「沒有。」他要是和奕姐兒好上了,父親定會說奕姐兒不規矩。
  「我……」盛修沐半晌都不知道應該說什麼,見盛昌侯臉色越來越差,慌不擇言求助望向盛夫人道,「娘,我要娶奕姐兒。」

第一百六十四章 決定
  盛昌侯手裡的茶盞重重磕在炕几上,茶水濺了出來,盛夫人寶藍色八寶奔兔福裙濕了一角。
  「混帳東西!」盛昌侯怒斥道,「等你老子和娘都沒了,你再自定婚事!還不滾出去!」
  盛修沐被盛昌侯嚇了一跳,不安看了眼盛夫人,想求盛夫人幫忙。
  一向疼愛他的母親則垂眸不看他。
  父親的盛怒讓他不敢多留,起身給盛昌侯和盛夫人行禮,不情不願退了出去。
  盛昌侯氣得大罵:「成何體統?婚姻大事自古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居然自己說要娶誰,這是哪家的規矩?」
  盛昌侯把規矩看得極重。
  盛夫人陪著笑臉安慰他:「沐哥兒不懂事,侯爺罵他就是了。可別氣著了自己。」
  然後喊了香櫞,讓再給盛昌侯沏了杯茶來。
  盛昌侯自己氣了一會,看了眼自鳴鐘,才亥初。
  他站起身,盛夫人道:「我有些摺子要看,然後就過去。你先歇了吧。」今日是歇在林二姨娘屋裡的日子。
  盛夫人道是。
  盛昌侯就先去了元陽閣的小書房。
  他看摺子一直到亥正,才去了林二姨娘的院子。
  盛昌侯走後,盛夫人令人關了院門,自己也歇下,讓康媽媽陪著睡在螺鈿床的踏腳上。
  「孩子越大,我就越看不懂了。」躺下後,盛夫人跟康媽媽道,「去年正月,聖上給沐哥兒賜婚的時候,他可是半句都不曾提奕姐兒。如今奕姐兒要說親了,他才說這話。你說,他心裡是怎麼想的?」
  康媽媽心頭一驚。
  她明白盛夫人想說什麼,可不能由她口中說出來,於是笑道:「當時是聖旨賜婚。沐哥兒一向懂事,又豈會提那些兒女情長的話?現在蕭家敗了,親事也迫在眉睫,自然要提提的。」
  盛夫人搖頭:「不是這樣當時聖旨賜婚,他也沒有不高興。倒是奕姐兒……」盛夫人仔細回想去年正月盛修沐賜婚後的事,「……她是不是病了一回?」
  康媽媽想著回想,道:「正月裡染了風寒,病了幾日。」
  盛夫人靜靜想了半晌,才道:「也瘦得厲害,後來才慢慢好了些。她總是不聲不語的,我也沒細想。」
  康媽媽忙道:「夫人,您想多了。誰生病不要清減些?」
  「但願吧。」盛夫人長長歎了口氣,便不再言語。
  她的心卻有些沉。倘若沐哥兒和奕姐兒早就好上了,當初賜婚的時候,沐哥兒是怎麼想的?
  他是不是覺得,奕姐兒是一介民女,將來給她個貴妾,就足夠了的?
  盛夫人想著,心裡就有些涼。孩子們已經長大了,不再是天真單純的年紀,這世間的好事和壞事,他們都學會了,也有了自己的主張。比起在徽州長大的盛修頤,沐哥兒出生的時候,父親就封了侯。
  他自小是侯門子弟,結交的亦是望族子嗣。
  他的心,可能跟徽州鄉紳人家出身的盛夫人不同。
  如今秦奕要說親了,又是說給侯門,他卻突然冒出這麼一句來。
  因為這件事,盛夫人一夜沒有睡好。
  次日,盛昌侯在林二姨娘屋裡吃了早飯,上朝去了,盛修沐亦要當值。
  東瑗和盛修頤依舊是最早過來請安。
  盛夫人臉色不太好,對東瑗道:「阿瑗,你院子裡還有事,就先回去吧。頤哥兒陪娘說說話兒。」
  東瑗嫁過來這麼久,盛夫人有事從來不瞞她,這次卻讓她避開。
  她微微一愣,忙道是,先退了出去。
  東瑗走後,盛夫人讓康媽媽和香櫞、香薷出去,道:「倘若二奶奶和表小姐來了,就說我不太舒服,還沒有起身呢。」
  康媽媽道是。
  盛修頤看著盛夫人的神色,擔憂問道:「娘,出了什麼事?」
  盛夫人起身,讓內室去了。
  盛修頤忙跟著進去。
  母子二人在內室臨窗大炕上坐了,盛夫人神色一斂,問盛修頤:「沐哥兒和奕姐兒什麼時候好上的?」
  盛修頤沒想到盛夫人會問這個,笑道:「娘,您這是問什麼?」
  盛夫人臉色微落:「你不要糊弄娘,你當真不知道?」
  盛修頤見盛夫人真的惱了,便斂了笑容,問:「娘,這是怎麼了?」
  盛夫人不答,只問盛修沐和秦奕是什麼時候好上的。
  「前年七月,娘帶著二弟妹、奕姐兒和孩子們去湧蓮寺上香,也是我和沐哥兒陪著去的。」盛修頤只得道,「傍晚的時候,他們倆一處……一處說話。正好被我撞見。我問沐哥兒,他就告訴我了。他那時和奕姐兒剛好上不久。」
  盛夫人微微闔眼,有些疲憊的歎了口氣。
  她的神色有幾個傷感。
  盛修頤就明白過來,輕聲喊了娘,道:「娘,您還好吧?」
  盛夫人重重歎了口氣,問盛修頤:「去年沐哥兒被賜婚,他想過怎麼安排奕姐兒?他告訴你沒有?」
  「我當時就跟沐哥兒說過,奕姐兒雖是姨母表妹,卻是沒有身份的,將來爹爹不同意。」盛夫人小心翼翼道,「沐哥兒說,他心裡有數,奕姐兒心裡也有數。」
  「什麼?」盛夫人猛然睜開眼,「你說,奕姐兒心裡也有數?她知道將來不能給沐哥兒做嫡妻,還同沐哥兒好?」
  「娘……」盛修頤拉著母親的手,不知該說什麼。
  後面的話,不是他這個做哥哥能說的。
  人家你情我願,他著實不好去說什麼,破壞了別人的好事。
  沐哥兒大約是從未想過正經娶奕姐兒進門,這件事盛修頤知道。沐哥兒非常了解爹爹的脾氣,奕姐兒和盛家們不當戶不對的,爹爹不可能願意。
  盛家娶什麼樣的兒媳婦,關乎著盛昌侯府的名聲。
  可奕姐兒是怎麼想的,盛修頤就不太清楚。
  沐哥兒被賜婚,她也是挺傷心的,眼見著憔悴,害得沐哥兒那段日子也是魂不守舍的,好幾次在爹爹面前走神,都盛修頤幫著遮掩。
  這件事已經洩露了嗎?
  「你回去吧。」盛夫人無力擺擺手。
  盛修頤還要說什麼,盛夫人又道:「回去吧。」然後頓了頓,道,「沐哥兒和奕姐兒的事,先不要和阿瑗說。畢竟咱們自家的事情,說出去也不夠體面。」
  盛修頤道是。
  見盛夫人不想多談,只得出去。
  盛夫人一個人斜倚在內室臨窗大炕上,想了好半天,才喊了康媽媽進來:「你去把表小姐叫來。」
  康媽媽道是。
  秦奕早上去給盛夫人請安時被攔住,現在突然康媽媽親自來叫,心生惶惑,跟著康媽媽進了元陽閣。
  盛夫人坐在東次間臨窗大炕上,見她進來,慈祥衝她笑笑,表情很溫和,不見異樣。
  秦奕的心才定了幾分。
  「奕姐兒,你在我們家快十年了。」盛夫人招手,讓秦奕坐到自己身邊,拉著她的手感歎道,「姨母對你如何?」
  秦奕心裡一咯登,忙道:「姨母待我如親生女兒」
  盛夫人滿意笑了笑,道:「姨母的確是待你如親生女兒,你可有將姨母當親生母親?」
  秦奕忙道:「我一直視姨母為娘親。」
  盛夫人的笑就更加滿意。
  她頓了頓,才道:「奕姐兒,既你把姨母當娘親,姨母也把你當女兒,姨母就不拐彎抹角。自古姻緣是父母定,奕姐兒都快十六了,姨母想著替你定門親事。」
  秦奕心頭跳得厲害,臉刷的紅了。
  她喃喃道:「全憑姨母做主。」
  神色卻不安。
  盛夫人看在眼裡,笑道:「秦尉侯府,就是和煦大公主的駙馬府,奕姐兒可知道?秦尉侯的第二子,叫做衛清風,今年才十六歲,生的一表人才。如今和煦大公主托五姑奶奶做媒,你可情願?」
  和煦大公主,秦奕見過一次。去年在文靖長公主府,進門就罵大表嫂的和煦大公主。
  秦奕卻好似鬆了口氣。
  她垂首不語。
  盛夫人看在眼裡,心都涼了,卻依舊笑著:「你不說話,姨母就當你情願了。姨母這就叫人應了和煦大公主府的這件事?」
  到底還存了一絲期盼。
  秦奕卻嬌羞不已,囁囁道:「我都聽姨母的……」
  「好孩子。」盛夫人似歎氣般道。
  坐了一會兒,就讓她回去。
  盛夫人就長長歎了口氣,依偎著大引枕,半晌不說話。
  康媽媽擔憂的看著她,輕輕替她捶腿。
  「雖說我當她是女兒,卻也不能給她一個尊貴些的身份。」盛夫人跟康媽媽道,「她心裡只怕總擔心將來的前程。如今說是嫁到侯府,且是人家願意求娶的,她倒是鬆了口氣。」
  康媽媽一句話也不敢說,靜靜聽著。
  「罷了罷了。」盛夫人失望道,「前程重要,前程比什麼都重要,我還擔心她受委屈,倒是白擔心了一回……」
  然後對康媽媽道,「你讓丫鬟去把老二媳婦叫來吧。」
  康媽媽就喊了香櫞,讓她去請二奶奶。
  二奶奶也吃驚,今日是怎麼回事。
  她進來行了禮,盛夫人就把同意了秦尉侯府的事告訴了她。
  「那我回了五姑奶奶去。」二奶奶葛氏很高興的樣子,「五姑奶奶說,和煦大公主等著這件事的回音呢。」
  盛夫人微微頷首。
  二奶奶葛氏就風急火燎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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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絆住
  盛夫人同意把秦奕嫁到秦尉侯府,並未徵求盛昌侯的同意。
  晚夕告訴盛昌侯,盛昌侯倒沒有不快。
  一則秦奕乃盛夫人的外甥女,盛昌侯不好伸手去管她的婚事,這件事原本就應該是盛夫人做主;二則盛修沐那句話「要娶奕姐兒」,讓盛昌侯對秦奕頓時就沒了好感。
  盛昌侯甚至揣測是不是秦奕暗中挑唆,盛修沐才會對父母說這樣大逆不道的話。
  這樣的兒媳婦,盛昌侯是不可能要的。
  況且盛修沐都說了那樣的話,盛昌侯也不想再多留秦奕在盛家,早早嫁了出去,他也安心。
  「她在咱們家撫養一場,出閣的時候陪嫁豐厚些,免得將來受和煦大公主的氣。」盛昌侯對盛夫人道。
  盛夫人笑了笑,道:「妾身明白。」
  和煦大公主可不是個好相處的。
  四月初八是個良辰吉日,盛家的五姑奶奶盛文柔穿著銀紅色緙絲褙子,提著采納擇禮,上門替和煦大公主的次日衛清風向秦奕提親。
  盛夫人讓東瑗和二奶奶葛氏作陪,設宴款待了五姑奶奶盛文柔,收下了秦尉侯府的采納擇禮,同意了這門親事。
  然後把秦奕生辰八字的庚帖,給了五姑奶奶,拿給秦尉侯府合八字。
  一直到了下午末正,五姑奶奶才起身告辭。
  秦尉侯府上門提親,要求娶表姑娘秦奕之事,才一個下午,盛昌侯府就闔府皆知。
  五姑奶奶走後,東瑗略微坐了坐,就回了靜攝院。
  她坐在炕上替誠哥兒坐夏衫,羅媽媽和橘紅、薔薇陪坐在一旁幫襯著,夭桃、尋芳和碧秋則在下面服侍。
  「表姑娘真是好時運。」羅媽媽替東瑗裁布,笑著感歎,「就是咱們薛家的姑娘們,想要嫁到侯爺府,也要看機遇。不成想,表姑娘修成了這樣的姻緣,大約是上輩子積德了。」
  東瑗笑笑不語。
  橘紅也道:「表姑娘的爹爹只是個舉人。這樣就更難得了。」
  薔薇則沒有羅媽媽和橘紅那麼樂觀,她道:「我聽說,和煦大公主從前最得太后娘娘喜歡,性格刁蠻跋扈,駙馬爺都怕她。秦尉侯府外院內院都是大公主說了算。有這樣的婆婆,表姑娘又是和軟性子,將來不一定有好日子過,是不是良媒,還另說呢。」
  她總是幫著打聽消息,知道的事比羅媽媽和橘紅多。
  羅媽媽聽薔薇一說,微微一愣,問道:「和煦大公主那麼不好相與?」還是不忍心,道:「對旁人不好,對自己的兒媳婦未免不好吧?」
  東瑗這才開口,打斷她們的話:「好不好,總是自己選的。夫人說,這門親事表小姐首肯過的。既是自己選的,好,自然是高興的;不好,能怪誰呢?」
  羅媽媽和橘紅、薔薇都頷首。
  說著話兒,盛修頤就回來了。
  幾個人都起身給他行禮。
  他讓她們免禮,然後就去了內室更衣,然後去了淨房。
  東瑗想著誠哥兒可能醒了,就讓小丫鬟去看看,倘若醒了就叫乳娘抱過來。
  須臾,乳娘就抱著盛樂誠過來。
  東瑗讓羅媽媽等人把炕上的針線簸籮收了,自己則抱住誠哥兒。
  誠哥兒醒來,睜著烏溜溜的眸子看著東瑗。東瑗衝他笑,和他說著話兒:「誠哥兒想娘親沒有?」
  盛樂誠就咧嘴,無聲的笑。
  東瑗很是高興,忍不住讓他小臉頰上親。
  盛修頤從淨房出來,看到盛樂誠,就上前接過孩子抱著,然後問東瑗:「今日在家裡做了些什麼?」
  好似隨口聊天。
  東瑗就把五姑奶奶來給表小姐下了采納擇禮、拿了表小姐庚帖之事,告訴了盛修頤:「娘說,她問過了奕姐兒,奕姐兒還是挺喜歡的,娘就同意了這門親事。」
  盛修頤表情微頓。
  東瑗看在眼裡,想著那日盛夫人讓她先走,留盛修頤說話,而後就改變了主意,同意嫁秦奕,她心裡頓時保留了幾分。
  誠哥兒在盛修頤懷了玩了一會兒,又闔眼睡了。
  喬媽媽把他抱回了楨園。
  申正一刻,東瑗和盛修頤去給盛夫人請安,而後回靜攝院吃了晚飯。
  入了夜,靜攝院上了燈。
  東瑗坐在內室臨窗大炕上做誠哥兒的小衣,盛修頤則在一旁看書,屋子裡靜悄悄的,服侍的人都在東次間或者外間。
  徐徐晚風,空氣裡有淡淡荼蘼的清香,和書頁偶然翻過的聲音,東瑗心裡異常安靜祥和,似乎從未沒有這樣踏實過。
  盛修頤看累了,抬眸休息片刻的時候,看著東瑗垂首認真做針線。燭光下,她青絲泛著微微光潤,肌膚賽雪般白皙細膩,側顏精緻。
  他忍不住想伸手摸摸她的臉龐。
  正欲抬手,就聽到薔薇在簾外稟道:「世子爺、奶奶,表姑娘身邊的如意來找世子爺。」
  東瑗微訝,手裡的針頓住。
  盛修頤也輕輕蹙眉,道:「讓她進來」
  如意是秦奕的貼身丫鬟,十五六歲的模樣,個子不高,小巧玲瓏。她神色焦急,耐著性子給東瑗和盛修頤行禮,然後對盛修頤道:「世子爺,我們姑娘請您過去一趟……」
  語氣很急,快要哭了似的。
  盛修頤頓時明白了什麼,起身下炕。
  東瑗卻快他一步,過來服侍他穿鞋。
  等盛修頤穿好了鞋,她卻站在他身邊不動,一隻手身在他後背,攥住了他腰封的後面。
  腰封一緊,盛修頤就錯愕看著她。
  東瑗好似不覺,臉上有恬柔笑容,問如意:「你們姑娘怎麼了?可是不舒服?」
  如意抬眸快速睃了東瑗一眼,又垂首恭敬道:「回大奶奶話,姑娘沒有不好。」後面的話卻不說了。
  盛修頤又看東瑗。
  東瑗故意不看他,依舊攥住他的腰封不放手,表情卻很關切對如意道:「都起了更,你們姑娘找世子爺何事?我陪著你走一趟吧,告訴我也是一樣的。」
  如意大驚,慌張看著盛修頤。
  「我去去就回。」盛修頤想著她那隻攥住他腰封的手,心裡有什麼汩汩流淌,很想在她臉上使勁親幾下。
  他刻意壓抑著聲音裡的愉悅,跟東瑗商量。
  東瑗就是不放手,卻正了臉色:「爺這話不對。姑娘大了,爺怎麼說都是表兄。雖說從小一處長大的,男女大防不顧及,可落在旁人眼裡,對姑娘不好。還是我走一趟吧。爺放心,我多帶幾個丫鬟婆子陪著。」
  說著,就作勢要走。
  如意嚇得臉色微變,忙跪了下去:「大奶奶……」卻又不知該說什麼,復抬頭,懇求般望著盛修頤。
  盛修頤明白她要做什麼,就附耳低語道:「只怕是三弟在奕姐兒那裡,我去去就回。」
  東瑗恍然大悟。
  她終於明白為何那日盛夫人讓她避開了,原來三爺和秦奕……
  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而且跟她丈夫無關,她就順勢放了手,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天色晚了,表姑娘也是擔心我走夜路崴了腳。爺去吧。」
  然後喊了薔薇進來,讓她吩咐兩個婆子替盛修頤執燈照路。
  盛修頤對如意道:「你先去,我馬上來。」
  如意忙道是,退了出去等盛修頤。
  等丫鬟退了出去,盛修頤就猛然回身,將東瑗的腰摟住,壓在炕上。
  她的雲鬟都被他壓散了。
  「等我回來收拾你」他吻著她的唇,直到她透不過氣來,才放開了她,滿眸是笑。
  「你快去,表姑娘等得心急了。」東瑗故意道。
  盛修頤又要吻她,她將頭偏過去,推他快走。盛修頤捏了捏她的臉,笑罵了聲小東西,才起身走了。
  盛修頤走後,東瑗起身,對鏡準備理理高髻,卻見散了,乾脆喊薔薇進來服侍,替她散髮,然後去了淨房盥沐。
  梳洗一番話,她穿著中衣半坐在床上,羅媽媽坐在一旁替她壓了壓被子,低聲問東瑗:「表姑娘找世子爺做什麼?」
  東瑗搖頭:「我不知道啊,爺沒說。」
  既然盛夫人連她都要避開,大約是不想其他人知道,怕三爺和秦奕臉上不好看,東瑗自不會告訴羅媽媽。
  羅媽媽則想偏了,壓低了聲音抱怨:「這半夜的,有什麼事不找夫人和大奶奶,只找世子爺?瑗姐兒,你應該跟著去的。你也太大意。」
  「世子爺不是那種人。」東瑗笑道,「媽媽,您太操心了。您也去歇了吧。」
  見東瑗一副不以為意的表情,羅媽媽就恨鐵不成鋼,無奈歎氣,下去安排好值夜的丫鬟婆子,這才去歇了。
  大約到了亥初,盛修頤才回來。
  內院落鑰了,他不僅僅自己回來,還帶了三爺。
  今日值夜的是薔薇,看到三爺來了,她吃了一驚。
  「把軟榻抬一張到小書房,讓三爺歇了。」盛修頤對薔薇低聲道,「吩咐滿院子的人,就說三爺是入了夜就在小書房同我說話,一直到內院落鑰了,才宿在這裡。不要說錯了」
  語氣很嚴厲。
  薔薇向來聰明,忙道是,親自和小丫鬟抬了軟榻放在世子爺的小書房,服侍盛修沐歇下。
  而三爺盛修沐,一臉的沮喪。
  盛修頤看著丫鬟們擺好了軟榻,對盛修沐道:「好好歇了。」
  盛修沐道:「多謝大哥。」
  盛修頤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回了內室。

第一百六十六章 誤導
  東瑗本想等盛修頤,怎奈他回來太晚,她迷迷糊糊就睡著了。
  感覺一雙微涼的手在她後背遊走,東瑗才猛然驚醒。
  放了幔帳,帳內陰晦,什麼都看不清,只能感覺到他溫熱的氣息縈繞。
  她縮了縮身子,道:「你的手好涼。」
  盛修頤就忙把手縮了回來,掀開她的被子,鑽到她一個被窩裡,從她後背擁著她躺下。
  「怎麼樣?」她問盛修頤,「是三弟過去了嗎?」
  盛修頤頷首,不願多提盛修沐的事,嗅著她髮際清香,低聲問她:「你方才拉我做什麼?」
  東瑗只是笑,不回答。
  盛修頤的手就輕輕摩挲著她的腰際。
  東瑗怕癢,就笑出聲來,忸怩著身子要躲。
  盛修頤一個翻身,牢牢壓住了她。
  他吻著她,依舊問她:「你為何拉我?」
  東瑗就是不說。
  兩人就鬧了半日,盛修頤知道她怕癢,就撓她。東瑗笑得不行,又怕被外面值夜的丫鬟聽到,壓抑著聲音,還是不時有笑聲溢出來。
  最後盛修頤在她耳邊道:「你小聲些,沐哥兒住在小書房呢。」
  內室和盛修頤的小書房,雖然是在院子的兩端,可東瑗還是被他唬住了,連連告饒:「下次不拉你了。」
  盛修頤就咬她的唇瓣。
  兩人在幔帳裡鬧了半晌,她出月子時間不長,自己是沒什麼感覺的,盛修頤的身子卻熱了起來。
  感受到了他的灼熱堅挺抵著她,東瑗臊了起來,不再笑了,任由他壓著就是不出聲。
  盛修頤笑著從她身上下去,將她摟在懷裡。
  東瑗默不作聲,以為他又要讓她做上次那樣的事,心裡有些抵觸。可是等了片刻,他的呼吸均勻起來,居然睡著了。
  東瑗心裡就有些異樣絲絲泅開。
  她不由往他懷裡靠近了幾分。
  盛修沐一夜歇在靜攝院的小書房,次日早早就醒了,連忙起身,準備要出去了。
  盛修頤夫妻倆已經起來了,東瑗派了丫鬟過來服侍他洗漱。
  盛修沐不好再偷偷溜走,在靜攝院梳洗一番,然後進了東次間。
  東瑗笑著起身給他行禮,只當什麼都不知道。
  盛修沐忙還禮。
  盛修頤坐在炕上,對盛修沐道:「你下午才當值,在我這裡吃了早飯,回頭給娘請安,再出去吧。」
  因為東瑗在場,盛修沐不好違逆哥哥的話,道是。
  丫鬟就給他們添了一副碗箸。
  三個人默默吃了飯,丫鬟端茶漱了口,盛修頤對東瑗道:「你先過去吧,我和三弟隨後就來。」
  是先避開請安的眾人,單獨和盛夫人說話。
  東瑗道是,在尋芳和兩個小丫鬟的陪同下,去了盛夫人的元陽閣。
  平常盛修頤在家,總是跟東瑗一塊兒來請安,才去衙門點卯的。
  見東瑗一個人,盛夫人不由問道:「頤哥兒呢?」
  「三弟找世子爺說話,兩人在小書房呢,讓我告訴娘一聲,他們稍後才來。」東瑗笑著解釋。
  盛夫人雖不知發生了何事,可是一聽盛修沐去找盛修頤,就下意識想到了秦奕。
  她的笑容斂了幾分,淡淡笑了笑。
  東瑗略微坐了坐,二奶奶葛氏和表小姐秦奕、盛樂蕓帶著盛樂鈺、盛樂蕙也先後來請安。
  盛樂鈺先給盛夫人行禮,再給東瑗和二奶奶行禮,而後就爬上了炕,跑到了盛夫人的懷裡,甜甜喊著祖母,笑盈盈攀著盛夫人的脖子。
  看著孩子這般純真可愛,盛夫人的心情又好了起來。
  盛樂鈺從小就活潑開朗,他的笑容總是能讓大人心情愉悅。
  二奶奶見盛夫人情緒很好,笑著打趣秦奕:「咱們奕姐兒馬上就要做公主的兒媳婦了。」
  語氣雖含著打趣,卻有些羨慕。
  秦奕輕輕垂首,嬌羞不已。
  盛夫人看著,眼眸就靜了靜。
  坐在秦奕下首的盛樂蕙看了好幾次秦奕,轉身就和和姐姐盛樂蕓咬耳朵。
  盛樂蕓聽了盛樂蕙的話,也偷偷打量了秦奕幾眼。
  大人們在說話,孩子在弄小動作,正好被盛夫人懷裡的盛樂鈺瞧個正著。他攀著盛夫人的脖子,附在她耳邊道:「祖母,大姐姐和二姐姐偷偷看奕姑姑。」
  他雖是耳語,聲音卻不小,在場的人都聽到了。
  秦奕不由自主伸手摸了摸脖子,把頭壓得更加低了。
  東瑗和二奶奶葛氏一時間都把目光投向了秦奕,正好看到她偷偷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然後垂首。
  盛夫人裝傻,只當她們沒有聽到盛樂鈺的話,也附耳低聲跟盛樂鈺說了句話,盛樂鈺就連連點頭,乖乖坐在盛夫人懷裡。
  秦奕抬眸也不是,低頭也不是,一瞬間如坐針氈。
  盛夫人笑道:「你們都有事,回去吧。」
  眾人都起身,行禮告辭。
  出去的時候,東瑗聞到秦奕身上有濃濃的脂粉香氣,視線就落在她的脖子上。
  肌膚雪白修長如玉的頸項,好似撲了厚厚的粉。
  因為時間長了些,鉛粉脫落,依稀可以瞧見清晰的瘀痕,像是被人掐出來的。
  東瑗想起了昨晚住在靜攝院小書房的盛修沐。原來他們昨夜鬧得那麼厲害啊……怪不得如意去找盛修頤的時候,那麼緊張。
  盛修沐是打算把秦奕掐死嗎?
  東瑗什麼也沒說,和二奶奶說著話兒,笑著就走出了元陽閣前頭的抄手迴廊。上了小道,幾個人紛紛不同路,各自行禮告辭。
  盛樂鈺則上前,拉東瑗的手:「母親母親,我能去看看誠哥兒嗎?」
  東瑗看著他純淨的眼睛,忍不住笑:「好啊。」然後看著站在盛樂鈺身後的盛樂蕓,問她,「蕓姐兒去嗎?」
  盛樂蕓忙道好。
  東瑗左右牽著兩個孩子,他們的乳娘和丫鬟跟在尋芳身後,一同去了楨園看誠哥兒。
  誠哥兒剛剛睡醒,東瑗抱在懷裡。他睜開眼,看到趴在自己跟前的盛樂鈺和盛樂蕓,裂開嘴就笑,眼睛瞇了起來。
  盛樂鈺也跟著笑。
  盛樂蕓看著誠哥兒笑,比剛剛出生的時候好看,而且臉蛋胖了很多。她柔聲對東瑗道:「母親,誠哥兒很愛笑。祖母說,鈺哥兒剛剛生下來的時候,也總是笑。」
  盛樂蕓的乳娘戴媽媽聽著,心裡一咯登,正想說幾句,就見東瑗抬眸,慈愛笑著對盛樂蕓道:「他們親兄弟啊,自然相像。蕓姐兒小時候愛笑不愛笑?」
  盛樂蕓臉微紅,喃喃道:「我不記得。」
  東瑗就看她的乳娘。
  戴媽媽忙上前,恭敬道:「姐兒小時候愛哭得很。」
  東瑗就低聲笑起來,對盛樂蕓道:「女孩子愛哭,男孩子愛笑……」
  盛樂蕓更加不好意思了。
  盛樂鈺則很認真陪著盛樂誠傻笑,兄弟倆笑了半晌。
  誠哥兒漸漸有些睏了,就不耐煩了哼了幾聲,打著哈欠。
  東瑗把孩子給了乳娘,帶著盛樂鈺和盛樂蕓出了楨園。
  孩子們跟著乳娘回去,東瑗就回了靜攝院。
  盛樂蕓回到院子,她的乳娘戴媽媽趁著丫鬟們不在跟前,低聲對盛樂蕓道:「姐兒,你平日裡也是個聰明人,今日怎麼胡亂說話?媽媽嚇得一身汗。」
  盛樂蕓正準備收拾針線簸籮,等會兒和盛樂蕙一塊兒跟七嬸嬸學紮花,聽到戴媽媽這樣說,她把針線簸籮端在懷裡,不解問:「我……我說錯了什麼?」
  「你說誠哥兒和鈺哥兒小時候一樣啊」戴媽媽提醒道。
  盛樂蕓依舊狐惑。
  戴媽媽拉了她坐下,低聲道:「姐兒,你怎能說誠哥兒和鈺哥兒一樣?誠哥兒是奶奶生的,鈺哥兒是姨娘生的,就算一樣,也不能說啊況且,這怎能一樣啊?」
  盛樂蕓蹙眉,想了片刻才道:「……母親說他們是親兄弟啊。」
  戴媽媽歎氣:「當著人前,大奶奶自然要這樣說啊。可背地裡,還不知道怎麼不快呢。」
  盛樂蕓聽著,猛然站起身子,把手裡的針線簸籮摜在地上,怒道:「這也是錯,那也是錯,自從她進了門,樣樣都做不得。」
  說著,就伏在大引枕上哭了起來。
  戴媽媽慌了手腳,忙安慰她:「姐兒,姐兒,你別哭啊……」要是哭紅了眼睛,被夫人知道了,又要責罰乳娘了。
  盛樂蕓的哭聲把她的大丫鬟水仙和睡蓮都驚動了,兩人一齊進來。
  「怎麼了?」睡蓮上前拉盛樂蕓,「姑娘,姑娘怎麼哭了?」
  水仙則看著戴媽媽。
  盛樂蕓一邊哭,一邊把戴媽媽的話告訴了睡蓮。
  睡蓮勸著盛樂蕓,有些埋怨戴媽媽:「您也太小心。大奶奶進門快一年了,從未見她拿誰作法。我瞧著大奶奶是個心地善良的,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惱了姑娘。倒是媽媽,無辜惹得姑娘哭一場。」
  「還是我的不是?」戴媽媽很不高興,心裡窩著火兒。可睡蓮和水仙都是夫人賞給盛樂蕓的,到底不比院子裡其他小丫鬟,可以隨意打罵。
  睡蓮就冷哼了一聲,繼續哄著盛樂蕓。
  水仙則笑著把戴媽媽勸出去:「您老人家受累,歇著去吧,今日的事都在我們身上。睡蓮那蹄子愛說嘴,您別和她一般見識。」
  有了個台階,戴媽媽就順勢下了,回了耳房歇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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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人心
  盛樂蕓哭了好半天,她的兩個大丫鬟睡蓮和水仙一直在旁邊勸著,怎麼都停不下來。
  「姑娘,別再哭了。」睡蓮安撫著盛樂蕓的後背,柔聲勸她,「眼睛哭紅了,讓夫人知道,又該擔心姑娘了。」
  盛樂蕓抽抽噎噎:「我心裡難受。」
  從前她和盛樂鈺每日都要去陶姨娘和邵姨娘那裡,兩位姨娘笑臉相迎,拿出好吃的果子點心給他們。替他們做好看的衣裳鞋襪,紮漂亮的花兒。
  自從大奶奶進門,每每他們去了,陶姨娘就立刻把他們勸回去,不准他們再來。
  而邵姨娘一臉無奈站在旁邊,不敢多言。
  盛樂鈺年紀小,不懂這些。
  而盛樂蕓則滿心的難受。她很想念從前的光陰,那時邵姨娘總是甜甜看著她笑,她覺得很幸福。
  如今……
  娶了大奶奶,戴媽媽和陶姨娘就不停告訴她和盛樂鈺:她是小姐,鈺哥兒是少爺,姨娘只是妾,就是僕婦。倘若跟姨娘親近,就是往下走,大奶奶要不高興的。
  大奶奶不高興了,不能處罰她和鈺哥兒,卻能把姨娘們打一頓,甚至攆出去。
  總是和姨娘們親近,大奶奶也不喜歡她和鈺哥兒,將來對她和鈺哥兒不好。
  陶姨娘還勸她和鈺哥兒要好好孝順大奶奶,對大奶奶好,把大奶奶當成親娘般。
  怎麼可能?
  她和鈺哥兒又不是大奶奶生的。
  睡蓮見盛樂蕓越哭越凶,根本停不下來,耐性也沒了,衝著水仙叫嚷道:「我告訴夫人,把那個老貨攆了出去!無故惹得姑娘這樣傷心。」
  水仙忙捂她的嘴,狠狠打了她一下。
  戴媽媽可是這院子裡的管事媽媽。雖然睡蓮和水仙是夫人賞的,戴媽媽不敢輕待她們。可到底是在一個院子裡當差的,得罪了戴媽媽,誰也沒好處。
  睡蓮又心疼盛樂蕓,又氣戴媽媽,心裡五味雜陳,自己也跟著落了淚來。
  盛樂蕓哭累了,才停了下來。
  水仙和睡蓮忙端了水給她擦臉,重新挽了雙髻,抹了些茉莉雪膏,把淚痕遮掩住。
  盛樂蕓情緒很低落,愣愣坐在炕上。
  睡蓮和水仙在一旁陪著說笑。
  「姑娘,要不要去邵姨娘那裡坐坐?」睡蓮問。
  水仙恨得跺腳,這個睡蓮簡直不長心。姑娘剛剛哭,就是因為那些舊事,才停了,而睡蓮巴巴又提邵姨娘。
  果然,睡蓮話音一落,盛樂蕓眼眶又紅了。
  「不去了。」她聲音有些哽咽,「母親不喜歡。」
  水仙微微歎氣,瞪了睡蓮一眼。
  睡蓮見盛樂蕓這樣,心裡就憋著火兒,滿腹怨氣都在戴媽媽身上。她正想發作,卻見水仙衝她使眼色。
  她滿心的話,只得擱下。
  盛樂蕓心情不好,也懶得去學紮花,懨懨不樂的去了內室睡下。
  水仙和睡蓮又替她散髮,服侍她躺下,半晌見她睡熟了,兩人才出來,把盛樂蕓撒了滿地的針線簸籮撿起來。
  「我告訴夫人去。」睡蓮對水仙道,「你不覺得戴媽媽有時候說話雖然在理,實則是在挑撥姑娘和大奶奶的不和嗎?」
  水仙噓了一聲:「你要死了,這樣的話你也敢說。」
  睡蓮撇嘴,拉著水仙在東次間臨窗大炕上坐了,壓低聲音道:「你向來比我通透,這回卻不如我。我說給你聽:咱們世子爺房裡,從前沒了大奶奶,又說世子爺剋妻,門當戶對的人家不願嫁,低門低戶侯爺又不願娶,所以院裡都是陶姨娘管著。世子爺只有咱們姑娘這一個女兒,二房也只有蕙姐兒,所以咱們姑娘的吃穿用度,樣樣是比照蕙姐兒的。單單這一點,你瞧見不曾,夫人不曾輕待我們姑娘。」
  水仙微微頷首。
  蕙姐兒雖是奶奶生的,可二爺不得侯爺喜歡,身份上比世子爺差了一大截。因為這個,蕙姐兒就輸了蕓姐兒半截。
  雖說蕓姐兒是庶出的,卻是投身在世子爺房裡,將來就是正經的侯門小姐。
  而二爺不一定能掙到什麼官職,蕙姐兒也不知會是什麼前程。
  所以蕓姐兒樣樣不比蕙姐兒差。
  夫人愛孩子,家裡又只有這麼幾個姑娘少爺,向來就不分的。
  「咱們姑娘是世子爺的女兒,雖然是姨娘生的,卻也是尊貴的。」水仙道。
  「就是這話。」睡蓮道,「咱們姑娘在府裡樣樣過得如意,都過了十年。你細想:咱們姑娘夫人是喜歡的,世子爺也是喜歡的,且十歲了,這樣的舒心日子過了十年。你說,咱們姑娘還能在府裡留幾年?」
  「左不過四、五年。」水仙道,「十四、五歲,還不該出閣嗎?」
  睡蓮點頭:「你也知道,難道大奶奶不知嗎?她才進府,就算再看不慣咱們姑娘,也想著姑娘已經習慣了從前的種種,且過幾年就要出閣,她何苦為了這些小事就讓姑娘不痛快,讓世子爺和夫人不痛快?」
  水仙又是一愣。
  她倏然有種茅塞頓開的感覺。
  「忍著咱們姑娘,需要忍幾年?大奶奶就算不喜咱們姑娘,早早把姑娘嫁了,不就好了?何必姑娘說一句也惱,看看邵姨娘也惱?惱來惱去,把姑娘得罪了,世子爺和夫人也覺得她不是個仁慈之人,對大奶奶有什麼好處?她還沒有當家作主呢。」睡蓮繼續道,「所以我說,戴媽媽不知受了誰的意,當姑娘年紀小,不懂這些,總說些讓姑娘不痛快的話,明著是教姑娘敬重大奶奶,實則是讓姑娘恨上大奶奶。」
  水仙猛然有股子涼水灌頂的寒意。
  她錯愕看著睡蓮。
  這個脾氣暴躁、行事大大咧咧的睡蓮,居然把這件事想得這樣清楚明白。
  水仙自負有些心思,都被戴媽媽繞進去了,何況是那麼小又忠厚的盛樂蕓?
  「我們告訴夫人嗎?」水仙攥住了睡蓮的手。
  「我去說。」睡蓮豁然站起身子,恨道,「雖不知大奶奶到底是個怎樣的人,瞧著她溫柔和善,至少不傻。咱們沒見識的人都明白的理兒,難道大奶奶不明白?大奶奶要害咱們姑娘,對她丁點好處都沒有。分明就是有人不安好心,好好的日子不過,攪合得家裡不安靜。」
  水仙沉吟片刻,終於在睡蓮耳邊附耳幾句。
  睡蓮臉色更加不好看。
  「我現在就告訴夫人去!」她怒道。
  「睡蓮……」睡蓮走了出去,水仙才想起什麼,忙喊了她,附耳道,「我方才說的,你可別也說出來。這話不好當著夫人的面提。」
  睡蓮點頭:「我知道。你看好姑娘,我去去就回。」
  「等下。」水仙忍不住又拉她,「……要不,還是我去說你這性格,急了起來就口無遮掩了。」
  睡蓮道:「你去說?夫人要是蹙眉,你就嚇得不敢再往下說了,可能最後什麼都說不成。」
  水仙的性格穩重,甚至有些膽小,說話行事總是思前想後,心裡過上十遍八遍的;而睡蓮的性格跟她剛好相反,睡蓮急躁果決,卻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水仙只得放了手。
  睡蓮走後,她心裡越想越不安,一個人在東次間來回踱步。
  「水仙,睡蓮剛剛說的,都是真的嗎?」內室簾幕後面,倏然有個聲音問道。
  水仙嚇了一跳。
  盛樂蕓穿著中衣,赤著足,滿臉疑惑望著水仙。
  她根本沒有睡,水仙和睡蓮在外面小聲嘀咕,她聽到她們說姑娘,就偷偷起身,在簾後聽著。
  而睡蓮和水仙只是防備外面有人進來,沒有根本留意內室睡著的盛樂蕓。
  水仙臉色微變,看到盛樂蕓赤足,忙道:「姑娘,您快些上床躺著,小心著了涼。」
  盛樂蕓點頭,水仙就帶著她進了內室。
  她坐在床上,拉著水仙的手不放:「睡蓮說的話,很有道理,你是不是也這樣覺得?」
  水仙笑容就有些躊躇為難,不知該不該告訴盛樂蕓。
  「你剛剛偷偷跟睡蓮說話,是不是在說戴媽媽吃醉酒誤事的兒子,被祖父攆了出去,然後去了陶姨娘哥哥的鋪子做事?」盛樂蕓水靈清湛的眼睛望著水仙。
  戴媽媽第二子很不爭氣,是個吃酒如命之徒。
  去年五月裡,戴媽媽的兒子喝醉撒酒瘋,被侯爺知道了,要拿住打死。
  夫人念著戴媽媽是盛樂蕓的乳娘,死死勸住,侯爺才放過了戴媽媽的第二子。
  因他貪酒,又沒個手藝功夫,尋不到事做,每日在家好吃懶做,偷錢打酒賭牌。戴媽媽為此憂心忡忡。後來陶姨娘見戴媽媽有心事,就問她到底怎麼了。
  戴媽媽如實告訴了陶姨娘。
  陶姨娘的哥哥有間胭脂鋪子,剛剛開業不久,正在招夥計,就問戴媽媽可願意讓她兒子去鋪子裡做事。
  一般鋪子裡招夥計,需要按契約,十年才能出來。頭三年沒有工錢,鋪子裡管吃管住,後面的工錢也是少得可憐。
  去做夥計的,要麼是家裡的家奴,要麼就是極其下賤人家的。
  戴媽媽自是不願意兒子去做夥計。
  而陶姨娘哥哥的鋪子,不僅不要契約,頭一年就給工錢,一兩銀子一個月,年底還有些好處。
  跟在盛府一樣。
  戴媽媽豈有不喜歡的?
  因為這件事,戴媽媽對陶姨娘感恩戴德,也漸漸跟陶姨娘熟絡起來。
第一百六十八章 巧妙
  看著盛樂蕓的眼裡有了懷疑,水仙嚇住了,也不敢承認了,笑道:「我何曾說過這話?姑娘多心了。」
  其實她對睡蓮說的,就是盛樂蕓方才提的那件事。
  戴媽媽因為她兒子的事,對陶姨娘很好,這也是事實。
  從前陶姨娘對她們院子裡的人不好不壞,對盛樂蕓也算溫和可親。自從大奶奶進門後,陶姨娘好似對戴媽媽一時間就親熱起來。
  倘若是從前,陶姨娘大概不會把這麼好的事,讓給戴媽媽的兒子。
  誰都知道戴媽媽那個兒子,就是個二混子。
  讓他去鋪子裡做事,還給了那麼高的工錢,不是白送的嗎?分明就是用來討好戴媽媽的。
  盛樂蕓聽到水仙否認,也沒有追究。她垂了頭,默默坐著不說話。
  她剛剛看到睡蓮去告訴盛夫人,卻沒有攔著睡蓮。在她心裡,是不是也像水仙一樣,把睡蓮的話聽了進去?
  看著她沮喪又無奈的模樣,水仙有些心疼。
  她們姑娘雖然不夠機敏聰慧,卻很善良,從未有過害人之念。倏然讓盛樂蕓覺得身邊好人壞人莫辨,甚至自己錯把仇人當恩人,她肯定會很難過。
  水仙拉了盛樂蕓的手,正要安慰她一句,盛樂蕓卻反握了水仙的手,眼裡有淚:「水仙,母親是個好人,是不是?」
  水仙連忙點頭,笑道:「姑娘別哭,大奶奶是個好人。」
  「陶姨娘也是好人,對不對?」盛樂蕓期盼望著水仙。
  水仙也點頭:「陶姨娘也是好人,她對姑娘也好。」
  盛樂蕓的眼淚就落了下來,甩開水仙的手:「你們總哄我!睡蓮才是真心對我,只有她說實話。你明明懷疑陶姨娘,卻不肯說。你出去,我不要你服侍。」
  水仙惶恐站起身,給盛樂蕓跪下:「大小姐,奴婢錯了。」
  盛樂蕓不理她,翻身上床,放下幔帳躺著,被子緊緊裹在身上,把自己包裹住。
  好半天,盛樂蕓微微側頭,看見水仙依舊跪著。想起她素日來的體貼,盛樂蕓心裡終究不落忍,掀開幔帳一角,道:「你起來。」
  水仙跪得腳有些麻,忙道了謝,緩慢站起來。
  「你出去做事吧,我睡會兒。」盛樂蕓又放下幔帳,側身躺了。
  水仙揉了揉有些酸的膝蓋,退了出去。
  睡蓮去了元陽閣,正好看到香櫞和香薷帶著幾個屋裡服侍的大小丫鬟從正屋出來,都站在簷廊裡。
  正屋的大門虛掩著。
  她忙上前,給她們一一行禮,喊了姐姐。
  她從前也是元陽閣的二等丫鬟,而後盛夫人想著見她和水仙有些主張,就把她們倆撥去服侍盛樂蕓。
  「可是有事?」香櫞笑著問她。
  睡蓮忙笑:「有些話回稟夫人……」
  香櫞笑笑,不再多問,請了她去一旁的耳房坐,給她端了杯茶:「先坐會兒,世子爺和三爺正在夫人跟前說話呢。」
  睡蓮道了謝,和香櫞坐在耳房閒話。
  而正屋東次間裡,盛夫人坐在炕上,盛修頤和盛修沐兄弟也是剛剛進門。
  康媽媽在外間服侍。
  盛夫人冷著臉,任由他們兄弟行禮,就是不言語。
  盛修頤和盛修沐心中都有數,兩人作了揖,恭敬垂手立在。
  盛夫人獨坐,倏然就抽噎起來,眼角濕了。
  盛修頤和盛修沐愣住,兩人忙一左一右簇擁著盛夫人,低聲喊著娘,勸盛夫人莫要傷心。
  盛夫人則狠狠甩開盛修沐的手。
  盛修沐明白過來,忙下了炕,跪在盛夫人腳邊:「娘,孩兒做錯了事,您打罵孩兒,孩兒無怨。您別氣傷了身子。」
  盛修頤也跟著勸:「娘,您要打要罵,我幫著您。您別傷心了。您這樣難過,我和沐哥兒罪該萬死了。」
  盛夫人深深歎了口氣,掏出帕子摸了淚。
  見盛修沐跪在冰涼地上,心裡雖對他恨得緊,卻也捨不得。她哭了出來,好受了些,氣也減了一半,對盛修沐道:「起來吧。」
  盛修沐聽到盛夫人的聲音雖然冷,卻不是反話,順勢起身,坐在盛夫人身邊,討好盛夫人。
  盛夫人推他,語氣有些厲:「坐到椅子上去。」
  盛修沐無法,只得起身坐到炕沿一排的太師椅上。
  盛夫人回頭看了眼盛修沐。已經二十歲的幼子,那麼小的孩子長成今日玉樹臨風的翩翩俊公子,彷彿是轉眼間。她記憶裡,孩子總是那麼小,在她膝下環繞,可不經意間,他們都快要為人父、為人夫,是頂起家庭的主心骨。
  她又是歎氣。
  想著盛修沐和秦奕的事,心裡對這兩個孩子都失望透了。
  秦奕畢竟是個孤女,寄養在盛府。哪怕吃穿用度跟侯門小姐無疑,可出門交際,有些勢力的人家就會輕待她。
  她終究不是侯門小姐,名不正言不順。
  她為了自己的前程憂心、謀劃,甚至利用他人,盛夫人雖然覺得心寒,雖然覺得自己看錯了秦奕,可冷靜下來,卻也是能體諒她。
  說到底,她不過是爭上游而已。
  女子不能報效家國,不能封王拜相,不能讀書入仕,想要好的前程,想要改了命運,無非就是靠婚姻。
  可男人不同。
  對盛修沐,盛夫人則是滿腔的怒氣,始終無法體諒。
  「沐哥兒,你告訴娘,你心裡是怎麼樣想奕姐兒的?」盛夫人聲音有些怨,定定看著幼子,「你將來要娶妻納妾,你是打算如何安置奕姐兒的?」
  盛修沐錯愕看著母親。
  只見母親那慈祥的眸子充滿了懷疑與失望,他心頭一跳,又看向哥哥,似乎在求哥哥幫著說話。
  盛修頤沒有理他。
  盛夫人厲聲道:「你不要看你大哥,你自己說」
  盛修沐就忙站起身,卻又不知如何啟齒。
  盛夫人不說話,等著盛修沐。
  「娘,孩兒錯了。」最終,盛修沐只是說了這句。他知道母親為何生氣,自然不敢說真話的。可更加不敢再在母親氣頭上撒謊狡辯。
  盛夫人無奈擺手:「你出去吧。」
  盛修沐站著不動,哀求看向母親。
  盛夫人則不看他。
  盛修頤只得道:「沐哥兒,你下午不用當值嗎?你出去吧,娘這裡還有我陪著呢。」
  盛修沐只得行了禮,從元陽閣退了出去。
  盛夫人心裡一陣酸楚。
  她對盛修頤道:「沐哥兒長大了……」語氣裡滿是悵然。
  盛修頤陪著笑,安慰盛夫人:「再不長大,娘也該著急了。沐哥兒算是好的,雍寧伯府的二少爺,眠花宿柳,公然在外頭養小。他們家夫人說他一句,當面就頂撞他娘親。咱們沐哥兒至少不荒唐……」
  盛夫人不由一笑。
  和別人家的孩子相比,盛家幾個孩子的確是難得的乖和孝順,從來不在外頭惹是生非,也不敢忤逆父母。
  比起那些紈絝子弟,盛修頤和盛修沐叫人省心。
  盛修頤見她能聽得進去,又說了幾家和盛修沐年紀相當的公子的醜事給盛夫人聽。
  有些盛夫人都不知道,漸漸就聽住了。
  有了對比,盛修沐對秦奕的薄情真真算不得什麼,盛夫人心裡堵著的一口氣,也漸漸散了。
  「說了半晌的話,喝口茶吧,娘?」盛修頤見盛夫人情緒漸漸好轉,笑著問她。
  盛夫人說好,喊了康媽媽,讓小丫鬟煮茶進來。
  康媽媽在簾外答應著。
  小丫鬟端了茶,盛夫人的心情也好了一半,臉上有了笑。
  香櫞輕聲道:「夫人,大小姐身邊的睡蓮來了半日,說有話回稟夫人。」
  盛夫人讓喊了進來。
  睡蓮給盛夫人請安。
  盛夫人問她什麼事。
  睡蓮就把戴媽媽如何惹得大小姐哭,一五一十告訴了盛夫人;又把戴媽媽經常這樣告訴大小姐,惹得大小姐不快,一併說了。她見盛夫人臉色還好,索性把自己猜想的那些話,一同告訴了。
  盛夫人聽著,就看了眼盛修頤。
  盛修頤神色如常,不見一絲不快。
  盛夫人就對睡蓮笑道:「好孩子,難為你這樣懂事,你先回去服侍大小姐,我心裡有數。」
  睡蓮道是。
  「這丫頭,嘴快,心思也轉的快。」盛夫人對盛修頤說睡蓮,「是個難得的明白人。」
  盛修頤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沒有接話,只是笑了笑。
  「你也去吧,今日不用去衙門?」盛夫人問。
  盛修頤笑道:「不用。娘,您歇著,我先回去了。」
  盛夫人笑著說好。
  等盛修頤一走,盛夫人就喊了康媽媽來,蹙眉把睡蓮那番話,告訴了康媽媽,又道:「……教姐兒嚴守本分,是做乳娘的職責。可睡蓮說的也在理,拿著小事大做文章,的確有挑撥之嫌。這應該如何是好?」
  向來晚娘與孩子們關係微妙,很容易挑撥。
  康媽媽也為難:「……睡蓮說得在理,可戴媽媽也沒有做錯。倘若就這事責罰戴媽媽,以後誰還敢管小姐?小姐規矩不用學了嗎?」
  盛夫人眉頭深鎖:「你說得對。但是要是放任不管,那戴媽媽若真的存了壞心,有意而為,不是把好好的姑娘教壞了嗎?」
  康媽媽一時間也不能想到好的法子。
  兩人最後感歎:假如真是像睡蓮所言,戴媽媽是故意挑撥,那麼背後使計的那個人,真是用心歹毒又巧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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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處置
  盛修頤沒有回靜攝院,去了外院。
  晚上回到內院,依舊先給盛夫人請安,才回去。
  路過楨園時,準備進去看看誠哥兒,管事的夏媽媽說誠哥兒被大奶奶抱到靜攝院去了。
  盛修頤就轉身去了靜攝院。
  快到院門口的時候,想起什麼,折身去了姨娘們的院子。
  初夏的夜風溫柔和煦,邵紫檀和陶姨娘正在院中籐架下坐著說話兒,旁邊放了兩盞明角燈,光線幽淡。
  幾個丫鬟在一旁服侍。
  陶姨娘眼尖,先看到盛修頤進來,連忙起身。邵紫檀看到她驚訝起身,順著她的目光望過來,這才瞧見盛修頤。
  幾個人忙給他行禮。
  盛修頤讓她們免禮,進了陶姨娘的屋子。
  陶姨娘一愣。
  邵紫檀笑了笑,辭了陶姨娘,自己帶著丫鬟芝蘭回了屋。
  陶姨娘也連忙跟著進了屋,吩咐丫鬟忙給盛修頤倒茶、上茶點。
  盛修頤坐在臨窗大炕上,對陶姨娘道:「你過來坐,不用倒茶,我只是過來說幾句話。」
  陶姨娘歡喜的心微沉。
  她笑笑道是,坐在盛修頤身邊的炕上,笑著問:「世子爺有何吩咐?」
  「沒有吩咐,上次你不是說偶爾夜裡睡不踏實,如今可好了些?」盛修頤表情一貫清冷,淡淡問她。
  陶姨娘心頭一暖,原來還記掛著她。一直不過來,是因為這個月還沒有到她的日子吧?
  「已經好多了。」陶姨娘甜甜笑道,「多謝世子爺掛念。」
  「這就好。」盛修頤道,「平日裡想得太多,夜裡容易睡不踏實。如今不比從前。從前咱們房裡沒有大奶奶,凡事勞你,都是你操心。現在有了大奶奶,你倘若還是憂心這樣、憂心那樣,豈不是自己難受?好生養著,年紀輕輕睡不踏實,非福祿之相。」
  陶姨娘心頭猛然一震,她捏住帕子的手緊緊攥了下。
  她心裡尚未轉過彎,尚未想明白盛修頤這番話的用意,盛修頤又道:「大奶奶性格和軟,為人又忠厚。你倘若哪裡不好,想要請醫吃藥,只管去告訴大奶奶,不用怕。我也是衙門裡事忙,忘了和大奶奶說你睡不好,明日讓大奶奶替你請個太醫瞧瞧?」
  陶姨娘心中大驚,忙道:「賤妾已經無礙了,不用勞煩大奶奶的。」
  盛修頤沉吟須臾。
  陶姨娘心裡則七上八下,甚至不敢走神去想到底出了何事,世子爺說這番話到底何意。
  他沉默片刻,道:「既然無礙,以後要好生調養。哪裡不舒服,有什麼為難事,若院裡的丫鬟婆子們都不知道,問問大奶奶也無妨。她出身高門,又是書香門第,自幼見多識廣,心胸又寬闊,不會因為小事和你計較。你莫要自己忍著,也莫要多心……」
  好似是句句在關心她。
  可聽在陶姨娘耳裡,滋味百怪。
  陶姨娘忙道是,心胸卻有陣陣氣悶。
  彷彿一口氣提不上來。
  「上次不是和你說過,我不喜歡你總是妄自菲薄?」盛修頤聲音柔了一分,「安分守己原是沒錯,太過頭了也不好。對了,蕓姐兒的乳娘戴媽媽,你跟她可相熟?」
  陶姨娘腦袋嗡了一下,唇色瞬間白了。
  她終於明白盛修頤想說什麼了。
  也聽得出他的話句句看似關心,實則敲打她。
  她的心猛然就亂了。
  「她……她兒子被侯爺趕了出去……我哥哥的鋪子正好缺了夥計,她想讓她兒子去我哥哥鋪子裡做事……」陶姨娘腦子飛快轉著,「她拿著好些東西求到我跟前。因是姐兒的乳娘,我總得看著姐兒幾分,就……世子爺,可有不妥?」
  盛修頤表情微靜。
  他好半晌都沒有接話。
  陶姨娘快速睃了他一眼,卻發覺他臉色沉了下去。
  「跪下!」盛修頤聲音不高不低,卻透出蝕骨的寒。
  陶姨娘對這一變故很意外,可一句「跪下」,讓她魂魄都要飛散了,渾身無力跪了下去。
  「世子爺……」她哭了出來,「賤妾無知……賤妾明日就告訴哥哥,讓辭了戴媽媽的兒子。」
  「你的確無知。」盛修頤冷冷道,「你說,是戴媽媽求你,讓她兒子到你哥哥鋪子裡做夥計的?」
  陶姨娘滿眼是淚,忙不迭點頭,哭道:「是…是……」心卻怎麼都靜不下來,身子微顫。
  「你可敢當面對質?」盛修頤問她,「我叫人喊了戴媽媽,倘若你有一句不實,你可知後果?」
  陶姨娘後背有涼意陣陣襲來,她身子顫抖得厲害。
  她似乎隱約明白這次盛修頤發火的緣由是什麼了。
  「你倘若滿口胡言,欺瞞我,你可知道後果?我再問你,可是戴媽媽求你讓她兒子到你哥哥的鋪子裡的?」盛修頤聲音清冷裡帶了凜冽怒意。
  陶姨娘心裡的防備已經被他的氣勢擊垮,頭磕在地上,嗚嗚哭道:「不是……是賤妾找了戴媽媽……賤妾只是見她悶悶不樂,怕她心情不好,委屈了姐兒,才……」
  「有勞你費心。」盛修頤冷冷道,「姐兒的事,也是你能做主的嗎?你可有將大奶奶放在眼裡?」
  陶姨娘不停磕頭,說她錯了。
  額前已經青紫,快要磕破了。
  簾外服侍的丫鬟們只聽到陶姨娘哭,卻沒有聽到盛修頤發火,還以為盛修頤是在哄陶姨娘。
  「我一開始問你,你為何撒謊?」盛修頤又詰問,「你既是為了姐兒著想,難道我還怪你?你為何一開始撒謊,非要我說當面對峙,才肯說實話?」
  陶姨娘已經被他問得無言以對,心裡只是在盤算如何才能讓他對自己的處罰輕一些。
  她哭得梨花帶雨,起身抱住盛修頤的腿,嗚咽道:「賤妾無知……世子爺,您看在二少爺的份上,原諒賤妾這回,妾再也不敢自作主張,再也不敢僭越。」
  盛修頤深吸了一口氣。
  還是存了一份僥倖,到了這個份上,還是不肯說實話。
  他對陶姨娘那點心疼,似乎被她這件事給消磨殆盡了。
  他靜靜坐著,任由她抱著自己的腿,哭得哽咽難語。
  半晌,他才道:「我並不曾怪你僭越去關心蕓姐兒,我只怪你行事齷齪。」
  陶姨娘聽到耳裡,宛如把悶雷打中,放開了盛修頤的腿,抬眸看著他。
  淚眼婆娑中,依舊是那個男人,表情清淡,只是眉頭微蹙,眼梢上揚,顯示他正在生氣。
  行事齷齪……
  陶姨娘好半晌才回神,淚如雨下:「妾冤枉,妾一直安分守己,不曾做過任何出格之事,求世子爺明察……賤妾冤枉……」
  她整個人已經匍匐在盛修頤腳邊。
  「冤枉?」盛修頤聲音裡帶著幾個傷感的幽歎,「你難道不是做賊心虛?我只問了你一句蕓姐兒的乳娘,你若是心地光明磊落,真心關心蕓姐兒才讓她乳娘的兒子去你哥哥的鋪子做事,我豈有不高興的?你難道不知,我自會高興嗎?我既然會高興,你又為何不敢說實話?你一再編謊話。到了被我識破,還要說什麼僭越、自作主張來混淆視聽,我難道是惱你僭越?
  「你讓戴媽媽做了什麼,你心裡清楚得很。我一問戴媽媽,你就慌了神,滿口前言不搭後語,說什麼戴媽媽求你讓她兒子去鋪子裡做夥計。你可知做夥計的,都是低等營生,戴媽媽再不堪,也斷乎不會替兒子求這樣一樁差事。
  「關在內宅,什麼都不懂,還妄圖欺瞞我。你想要什麼,陶氏?」
  他每一句話,都是輕聲道出,沒有感情,更加沒有憤怒,卻似利箭,一根根插在陶姨娘的心口。
  陶姨娘已經軟在地上,再也不敢狡辯一句。
  盛修頤起身,扶起了她,讓她坐到炕上,低聲道:「別哭,你哭成這樣,被人聽到,可就什麼都沒有了。」
  陶姨娘立馬咬住唇瓣,變成了嗚嗚的低聲哭泣。
  她看著盛修頤,明明沒有怒意的臉,為何讓她嚇得這般魂飛魄散?
  「我跟大奶奶說,你夜裡睡不好,只怕是府裡濕氣重,體寒病弱,送你去莊子上靜養些日子……」盛修頤扶著她的胳膊,輕聲對她道。
  語氣輕柔得似喃喃情話。
  陶姨娘回神,奮力抓住盛修頤的手,想要哭。
  盛修頤已道:「你若是喊了出來,被院子裡其他人聽到,你去莊子上的事就會有閒言碎語。以後鈺哥兒在府裡怎麼做人?」
  陶姨娘一口氣又堵了回去。
  她淚水磅礡,祈求望著盛修頤,卻不敢開口,不敢求饒,只是拼命咬住唇瓣,不讓自己出聲,緊緊攥住了他的胳膊不放。
  「好好歇著。」盛修頤一用力,她手腕一陣酸麻,不由自主鬆開了手,「養些日子,病好了就回來。明日去給大奶奶辭行,好好說話,別哭得驚動了大奶奶。若是驚了大奶奶,回得來、回不來就另說了。要是回不來,鈺哥兒定是要難受的。可明白我的意思?」
  陶姨娘的唇瓣已經咬出了血絲。
  她幽怨又妒恨的目光看著盛修頤,一字一句道:「你好狠心。」
第一百七十章 反應 (1)
  盛修頤和陶姨娘一番對話,小院裡無人知曉。
  就是陶姨娘幾個服侍的丫鬟,也只聽到她們姨娘低低哭聲和世子爺一貫如常的清冷說話聲音。
  她們還當陶姨娘在跟世子爺撒嬌。
  盛修頤走出去的時候,臉色依舊,面容絲毫不改。
  他回到靜攝院,看到東瑗抱著誠哥兒,一屋子服侍的人臉上都帶著淡淡笑意,氣氛很是融洽溫馨。
  看到他回來,大家亦不曾擺起懼怕臉孔。
  東瑗和丫鬟們紛紛行禮請安,盛修頤微微頷首,去了淨房梳洗、更衣。
  東瑗雖然嫁進府裡整整一年,盛修頤在家的日子前後卻不到三個月。短暫的時間裡,他對東瑗和她的丫鬟、婆子們都很滿意。
  特別是東瑗身邊幾個大丫鬟,她們既有規矩,做事盡心,卻又並不是一副膽怯畏懼姿態,甚至偶爾還能說笑幾句。
  他每次回到院子,丫鬟們迎接他的時候,雖有恭敬,卻無害怕,跟從前靜攝院的丫鬟們不同。
  從前他院子的丫鬟,看到他跟看到閻羅王似的。
  他很喜歡現在這種感覺……
  彷彿是兒時在徽州老家一樣,像個家。
  更衣出來,屋裡服侍的人已經出去了一半,只剩下羅媽媽、薔薇、橘紅和乳娘喬媽媽在跟前。
  盛修頤接過誠哥兒,抱著逗他笑。
  誠哥兒很給面子裂開嘴笑了起來。
  盛修頤看著兒子笑得皺在一起的小臉,瞇成一條縫的眼睛,心裡似有羽睫輕輕扇過。
  「誠哥兒的胎髮怎麼還不剃?」盛修頤看著兒子依舊一頭烏發濃密的頭發,就問東瑗。
  孩子滿月是要落胎髮的。
  乳娘喬媽媽不安看了眼東瑗。
  誠哥兒是四月初一滿月,可那日忌理髮,所以沒有給他落胎髮。四月初三是個好日子,原本盛夫人是要安排人過來給誠哥兒落髮的,東瑗卻拒絕了。
  「是我不讓的。」東瑗笑著對盛修頤道,「我和娘說,我夢見誠哥兒落了胎髮,健健康康在我跟前,模樣可愛極了。夢都是相反的,娘就說挨到四月二十,再給誠哥兒落髮。」
  盛修頤深深看了眼東瑗。
  誠哥兒有些睏了,盛修頤才把孩子給了乳娘抱回楨園。
  「怎麼不給誠哥兒落胎髮,可是有什麼講究?」夜裡歇下,盛修頤在東瑗耳邊輕聲問道。
  東瑗也不打算瞞他,笑道:「你知道人為何一生下來就有頭髮?」
  盛修頤笑:「你有高見?」
  東瑗笑起來:「並無高見。不過世間萬物,總是應時而生。孩子出生就有了胎髮,因為孩子肌膚嬌嫩,身子柔軟,髒東西容易進入身體裡,胎髮就是最好的帽子,護住他的頭……」
  盛修頤聽著,哈哈大笑。
  東瑗很洩氣。
  「無稽之談。」他笑著捏她的鼻子,卻也並不在意,道,「既然你和娘已經說好,四月二十日定要給他落髮。早早落了胎髮,才能有一頭濃密的頭髮,可知道?」
  語氣似長輩包容小孩子無傷大雅的頑皮一樣。
  東瑗想,是因為誠哥兒出生頭髮就濃密烏黑,盛修頤才能允許她將孩子落髮之事推遲二十天吧?
  可東瑗明明記得,後世的時候,有小孩子的同事說過,小孩子脫胎髮至少要五十天,一百日最好,否則失去了天然的保護,對孩子頭皮不好。
  古人卻講究滿月落髮。
  一百日她是不指望的,已經推遲了二十天,她算是比較滿意的。
  她輕輕嗯了一聲。
  盛修頤頓了頓,又道:「阿瑗,有件事和你說。上次我去陶氏的院子,她說她身子重,夜裡睡不踏實,怕是府裡水池太多,她中了些濕氣……」
  東瑗眉頭不禁蹙了蹙。
  盛京的四月並不算濕漉,盛昌侯府幾處小池塘就說中了濕氣,太牽強。
  她心念未轉,就聽到盛修頤繼續道:「……內濕不好用藥,需得慢慢調養。我最近也忙,忘了這件事,心裡一直想著抽空去看看。方才去了她的屋子,她說越發重了。我已經吩咐下去,明日安排她去河北那邊的莊子上住幾個月……」
  東瑗微愣。
  她沉思片刻,推開盛修頤的手,坐了起來。
  盛修頤也頓了一下,笑著半支起身子,問她:「怎麼了?」
  東瑗聲音靜而沉穩,問:「天和,陶姨娘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盛修頤一頓,也緩緩起身。
  「你別騙我,家裡的姨娘送到莊子上去,旁人定會有不好的猜測。陶姨娘是個謹慎小心的人,她就算真的病重,也不會提這話她出去了,自有流言蜚語,鈺哥兒怎麼辦?哪怕她不替自己想,也會為了鈺哥兒忍著。」東瑗回眸,靜靜看著盛修頤,「況且府裡才幾個池塘?因這樣就中了濕氣,也太滑稽。陶姨娘不是這樣恃寵而驕的人。」
  盛修頤看著她。
  陰晦光線中,她的面容看不清楚,可字字清澈如大珠小珠落玉盤,打在盛修頤的心頭。
  他遽然覺得自己多事了。
  阿瑗不是他的母親。
  她比他的母親聰明、敏銳,並不是個會被人欺負的女子。她對待下人和孩子溫柔,平日裡文靜嫻雅,卻不是個懦弱的人。
  他想著替她擋了不愉快的事,卻忘了他的阿瑗是個敢弒君的女子。
  她骨子裡,並不曾對誰懼怕。她柔婉可親,卻將滿院子的人看的清楚,心中早已有數,不會著了誰的道兒。
  他的母親盛夫人是個糯軟善良的人,而阿瑗卻是個外柔內剛、見識過人的女子。
  他想著護她,卻只會讓她更加擔心。
  她這樣一番話,不僅僅合情合理,甚至把人性看得那麼清晰。對陶姨娘,阿瑗了如指掌。
  盛修頤的唇瓣有了個淺淺的弧度。
  「躺下,別受了涼。」盛修頤抱著東瑗,把她拉到被子裡,兩人合蓋一床被子,他摟住東瑗的腰,輕輕吻了吻她的面頰。
  東瑗順勢躺在他懷裡,靜靜等著後文。
  盛修頤就把今日睡蓮告狀的事,一一說給東瑗聽。說到陶姨娘收買戴媽媽的時候,盛修頤語氣裡有了些扼腕。
  他也覺得陶姨娘的計謀很巧妙,這樣聰明,卻不用在正途,叫人不由替她可惜。
  所以他方才去陶氏的院子,先說讓她不要多想事,把一切交給東瑗,而後句句在暗示陶姨娘他心中有數,對她敲打,先把她心裡的防線踩踏了。
  讓陶姨娘以為他早已掌握了具體的證據,甚至有了戴媽媽的口供。
  陶姨娘心裡的防備被盛修頤推倒,心先亂了,才會有後面的胡編亂造,漏洞百出。
  盛修頤最擅長攻心。
  想要打倒一個人,先摧毀了他的心,而後就是甕中捉鱉。
  「……鈺哥兒還在府裡。孩子年紀小,倘若把她送去家廟,將來對鈺哥兒不好。」盛修頤又道,「讓她去莊子裡靜養半年,反省反省,倘若改過自新,再接回來。你不用替她說情。」
  東瑗半晌沒有說話,而後才歎氣道:「其實我心裡也納悶,我進門的時候,蕓姐兒對我還好,而後卻慢慢和我生疏起來。我想著自己像她那麼大的時候,也是情緒多變,就沒有深想。也不好常去她那裡走動。一則我懷著誠哥兒,自己精力也不濟;二則人言可畏,好心的,說我這個後娘是關心蕓姐兒;若存了壞心,還以為我在打什麼壞主意。原來是有這麼一遭……」
  她頓了頓,又道:「聽說從前這院子裡是她幫襯著做主。如今我來了,她怕是想不通徹。出去散散心也好。」
  盛修頤微訝,笑了起來。
  她一句話就點出了陶姨娘這般行事的根本。
  她看待某件事,原來是如此的清楚明白。
  就這樣,陶姨娘出去的事,就算說定了。
  次日早晨去請安,盛修頤又把這件事告訴了盛夫人。
  盛夫人錯愕半晌。她想起昨日睡蓮說話時盛修頤那漠不關心的表情,還以為他心裡不以為然呢。
  哪裡知道,轉身直接就懷疑到陶姨娘身上,還把人給攆了出去。
  盛夫人心裡也擔心真的是有人搞鬼,寧可錯殺,也不能姑息。她自己是沒有很好的法子妥善處理,正犯愁呢。
  盛修頤來這麼一招,盛夫人樂得省力氣,就念了句阿彌陀佛:「陶姨娘生的單薄,咱們府裡濕氣的確重。既然你們夫妻恩典她,就送出去吧。」
  她以為東瑗不知情,所以後面的話也沒說。
  盛修頤道是。
  請安後,東瑗回了內院,盛修頤去了外院,安排今日送陶姨娘走的馬車和隨從。
  巳初,陶姨娘穿著嶄新的藕荷色繡雙蝶戲花褙子,豆綠色八福襴裙,頭上戴著兩支嵌紅寶石金簪。她的丫鬟荷香也穿著簇新的衣裳,拎著包袱,跟在陶姨娘身後。
  陶姨娘不見了往日的明豔嫵媚,臉色煞白,眼底有深深瘀痕的,眼皮浮腫,似哭了一夜。
  薔薇、橘紅和羅媽媽,還有一群服侍的丫鬟們都不知道何事。見陶姨娘這樣憔悴,又是穿戴一新,還拎著包袱,像是要出門,都莫名其妙。
  陶姨娘跪下給東瑗磕頭,眼淚不由自主湧了上來:「姐姐……」
  她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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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反應 (2)
  陶姨娘這麼一跪,哭得傷心,屋裡服侍的丫鬟們都很聰穎,不等薔薇暗示,就退了出去。
  薔薇和橘紅年輕,怕陶姨娘在她們跟前抹不開,也退了出去,只留羅媽媽在東瑗跟前服侍。
  東瑗這才開口,對陶姨娘的丫鬟荷香道:「快扶你們姨娘起來……」
  陶姨娘的頭磕在地上,就是不起身。
  她重重給東瑗磕了三個響頭後,才抬起頭看東瑗,淚水磅礡,整個人虛弱得可憐,瞧著心生憐惜。
  她才二十三、四歲吧?
  在東瑗曾經生活的年代,她可能是剛剛大學畢業的女孩子,正是人生如花盛綻的美好年華。而在這個年代,她已經是六歲孩子的母親。
  她跪在地上,挪動膝蓋向前,跪在東瑗腳邊,哭道:「姐姐,我身子骨不好。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痊癒回來。二少爺最是聽話孝順,求姐姐替妹妹看待一二,妹妹給姐姐磕頭。」
  捨不下鈺哥兒是真心的,卻也不是她哭成這樣的原因吧?
  她在等東瑗給她一個答案。
  她說,此去不知歸期……
  她很聰明,清楚自己不是被送去家廟,而是莊子,她有被接回來的那天。可遙遙無期的等待,會讓她痛苦不堪。她想知道盛修頤是否向東瑗透露過,何時接她回來。
  所以她說著說鈺哥兒,想用鈺哥兒來打動東瑗。
  「別哭了。」東瑗卻溫和而笑,「世子爺昨夜告訴了我,你身子骨不好,爺體諒你,送你出去修養。你如今哭得這樣厲害,旁人瞧在眼裡,會道出是非的……你知道,府裡的下人們總是說三道四,要是傳到鈺哥兒耳裡……」
  陶姨娘身子一震,她的眼淚再也流不出來。
  薛氏知道,她知道陶姨娘為何被送走。
  因為她說了盛修頤一模一樣的話:別叫人看出端倪,否則謠言對盛樂鈺不好。這話昨晚盛修頤就說過。
  肯定是盛修頤告訴薛氏的。
  陶姨娘拿盛樂鈺做藉口逼問東瑗歸期,東瑗就拿盛樂鈺回擊她。
  「快起身。」東瑗看了眼羅媽媽,讓羅媽媽和荷香一起,攙扶起陶姨娘。
  這次,陶姨娘沒有再掙扎,順勢站起了身子。
  「原先你們姊妹都在我跟前,大家一處,每日熱熱鬧鬧的。如今你要去莊子上,我心裡也是不忍的。」東瑗歎氣道,「可留著你在府裡,濕氣太重,對你也不好。我只能忍著,同意你出去……」
  她的語氣,好似從前和姨娘們姊妹情深,感情有多麼好似的。
  可東瑗進府這些日子,對姨娘們雖不打壓,卻也冷淡得很,還不如對自己身邊的丫鬟們親切。
  原來她也會做戲……
  陶姨娘心頭又是一跳。
  為何到了這一步,她才發現府裡的人藏龍臥虎,並沒有人比她笨。
  至少薛氏不比她笨。
  她從前真的小看了薛氏,還以為她只是個自恃美貌拉攏盛修頤心的嬌滴滴的貴族小姐。
  如今看著東瑗這番虛假卻聲情並茂的做派,陶姨娘對自己從前的大意與輕舉妄動悔恨不已。
  再給她一次機會,她絕對不會如此輕敵。
  她垂首,咬了咬唇。
  「俗話說,千里打廠棚,天下沒有不散之筵席。」東瑗又感歎道,「況且你又不是不回來。世子爺說,濕毒不能用藥,要慢慢調養。雖說調養很慢,但只要你身上的病好了,心裡明白過來,自然會接你回府。」
  陶姨娘猛然抬頭,看了眼東瑗。
  這話是在回答她方才的問句嗎?
  薛氏的話,是不是在警告她:要等她想明白,等她徹底沒有了歪念,才會接她回府?
  那是什麼時候?是不是永無回府之日?
  盛修頤把陶姨娘的計謀都說給了薛氏聽,那麼薛氏為了自己和孩子,會不會在盛修頤面前說壞話,從此就不肯讓陶姨娘再次入府?
  想到這些,陶姨娘有種前所未有的清晰與絕望:原來她在世子爺和大奶奶面前,是如此渺小。他們要打殺她,哪怕她有了孩子,哪怕她兒子再受寵,都可以用這等法子處理了她!
  她再也不敢強勢和試探,又跪下磕頭:「姐姐,妹妹定會好好養病,早日健朗,回來盡心盡力服侍您您在府裡保重身體,妹妹祝您和三少爺萬事如意,事事順心。」
  放下了一切,在哀求東瑗。
  同樣是孩子的母親,自然明白骨肉分離的痛苦。倘若讓誠哥兒立刻東瑗片刻,東瑗心裡都跟貓撓一樣。
  她又如何不能體會到陶氏想早日回府,害怕從此見不得盛樂鈺的心情呢?
  她既然已經能在求東瑗,而不是用鈺哥兒逼她,東瑗也見好就收,道:「你放心去吧,早日回來。」
  一句早日回來,終於讓陶氏的心微定。
  她的態度越發恭謙卑微。
  東瑗喊了薔薇進來,讓她打水來給陶姨娘洗臉。
  「抹些脂粉,出去的時候笑著。你是出去養病,是世子爺給你的恩典,對你的憐惜,應該高興。你又不是犯了錯。」東瑗笑著對陶姨娘道。
  陶姨娘看著東瑗自欺欺人,也跟著苦笑,頷首道是。
  東瑗就讓薔薇和橘紅服侍陶姨娘上妝,還賞了她一個赤金蝙蝠鬧春的鳳鈿。
  橘紅上妝手藝很好,東瑗的脂粉、胭脂又是宮裡內造的,片刻就將陶姨娘臉上的憔悴掩住,整個人比平日裡還要光豔幾分。
  她平日裡沒有化過這麼精緻的妝容。
  陶姨娘看著鏡中的自己,明眸若秋水,粉腮賽煙霞,只要不在薛氏跟前比,也是個豔麗奪目的女子。
  偏偏她倒霉,她的主母是名冠京華的第一美人,比東瑗一比,她就變得普通平凡了。
  想著,陶姨娘站起身子,給東瑗屈膝行禮。
  東瑗微微頷首,吩咐她路上小心。
  荷香就攙扶著陶姨娘,出了靜攝院。
  陶姨娘一走,羅媽媽和橘紅、薔薇都迫不及待問東瑗:「是去哪裡?怎麼我們聽著糊裡糊塗的?」
  東瑗把盛修頤一開始編的那套說辭,說給了羅媽媽等人聽。
  「這樣的天氣,哪裡染了濕毒?」羅媽媽不信。
  薔薇和橘紅也不信。
  東瑗笑著不再解釋,拿出針線簸籮,做誠哥兒做衣裳,任羅媽媽等人再問,就是咬定陶姨娘是去養病。
  下午,陶姨娘去了莊子上的事,盛家闔府上下已經都知曉了。
  陶姨娘是二奶奶葛氏的姨母表妹,卻是庶出的,她倆人沒有血脈親緣。二奶奶葛氏向來不跟陶姨娘來往,覺得自己一個嫡妻跟妾室走動,是往下流走,失了身份。
  可聽聞陶姨娘出府養病,她是不信的。好好的姨娘被送到莊子上去,定是犯了事。
  卻又聽說陶姨娘走的時候,容光滿面,倒真像是得了恩典出府去靜養。
  難道真有這樣的好事?
  二奶奶葛氏不太甘心,就藉故來東瑗的院子探究竟。
  東瑗對她看熱鬧的來意一清二楚,也是一口咬定說陶姨娘是濕毒,怕在府裡濕氣中,才送了出去。
  二奶奶葛氏見她不鬆口,說了很多隱晦的陶姨娘的壞話,想跟東瑗拉近關係。
  東瑗還說不鬆口。
  她只得失望的回去了。
  陶姨娘出去,二奶奶等人驚訝,可在盛修頤其他三個姨娘那裡,卻似在平靜的湖心投下了巨石。
  特別是邵紫檀,她一頭霧水。
  她和陶姨娘關係最好,平日裡有什麼事,陶姨娘總是和她有商有量的,向來不瞞她。
  昨夜世子爺來了陶姨娘那裡,坐了一會兒就走了。邵紫檀就住在陶姨娘隔壁,她也沒聽到什麼動靜。
  怎麼無緣無故這樣不聲不響的走了?
  「你去打聽打聽,看看到底怎麼回事。」邵紫檀對丫鬟蘭芝道。
  蘭芝忙勸住:「姨娘,陶姨娘才出去呢……」
  雖然說是去養病,邵紫檀卻知道,陶姨娘根本沒有得病。一聽蘭芝的話,邵紫檀回神,再也不敢提去打聽的話,安分守己替東瑗和盛修頤做鞋。
  「出去了?」范姨娘聽到蕓香說陶姨娘去了莊子上養病,也是吃了一驚的,「她什麼病啊?」
  「聽說是濕毒。」蕓香低聲道,「可誰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咱們府裡這麼多人,怎偏偏她中了濕氣?況且往日瞧見,氣色也很好啊……」
  「可不是?」范姨娘疑惑道,「奇怪了,到底因為什麼?怎麼一點風頭都不見,就落了這麼大的雨?太反常了。」
  「姨娘,您不是不喜歡她嗎?」蕓香笑道,「她出去了,您不高興?」
  范姨娘就笑起來:「我自然是高興的。蕓香,侯爺身邊的林大姨娘,是不是去年也說送到莊子上去靜養?後來就病死了啊……一般出去養病,都只有一個下場,就是病死的。我可從未見病好回來的……」
  說著,語氣裡滿是快意。
  蕓香則提醒她:「陶姨娘和林大姨娘不同。林大姨娘沒有孩子,陶姨娘可是有二少爺的。」
  范姨娘覺得蕓香說的也對。
  那快意就減了一半。
  主僕兩人猜了半天,還是不明白到底怎麼了。最後,范姨娘無聊歎氣:「沒勁,還要回來啊……」
第一百七十二章 我服侍你
  陶姨娘被送出去,在盛家平靜湖面上擊起不大不小的漣漪。
  闔府上下一時間議論紛紛,各種說辭皆有。
  除了二奶奶葛氏,倒也沒人敢來東瑗的院子打聽消息。只是羅媽媽等人不死心,私下裡探東瑗的口風。
  東瑗仍不改當初的說法。
  薛江晚很好奇,卻沒有范姨娘和邵紫檀聰明,居然也跑來打聽,被東瑗冷冷說了一頓,讓她不要人云亦云,她才灰溜溜回去了。
  於是陶姨娘真的只是中了濕毒被送出去,成了大家普遍接受的理由。
  沒過幾日,五姑奶奶盛文柔親自來盛府,把和煦大公主次子衛清風的庚帖也送到盛家,讓盛夫人請人和秦奕的八字。
  五姑奶奶還暗示,秦尉侯府已經找人合過八字,秦奕的八字和衛清風的八字極好,是天賜的姻緣。
  又過了幾日,春闈放榜,東瑗兩位表兄皆榜上有名。她的三表兄韓乃華中了這科的榜眼,而大表兄韓乃宏中了第十九名。
  一科中了兩進士,韓大太太高興至極,放榜當日就叫了婆子來給盛家報信。
  盛夫人和東瑗也很高興,當即遣了外院的管家給韓家送去賀禮,併兩座四十八響大鞭炮慶賀。
  當天晚夕,盛修頤回來得很晚,說是應了韓乃宏和韓乃華兄弟的邀請,三人又請了薛家三爺,一同吃酒到宵禁時分才各自回府。
  「乃華才十六歲,真是少年英才。」盛修頤對東瑗感歎道,「陛下很是喜歡乃華,才欽點了他榜眼。」
  他有些醉意,說話聲音好似控制不住,莫名的高。
  東瑗好笑,叫了紅蓮和綠籬服侍他去更衣沐浴,他卻抓住東瑗的手不放,低聲道:「你服侍我。」
  紅蓮和綠籬都聽到了,尷尬立在一旁。
  東瑗臉上也是一陣燥熱,強撐若無其事對紅蓮和綠籬道:「你們去歇了,這裡不用服侍。」
  兩個丫鬟就連忙退了出去。
  他走路尚且腳步穩重,東瑗托著他的胳膊,扶他去了淨房。
  浴桶裡熱水有些燙,東瑗讓他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親手去提旁邊的小桶,往浴桶裡注涼水。
  小桶有些沉手,她拎著很是費勁。
  盛修頤坐著,看到東瑗費力摻水,差點弄濕了裙裾,才緩慢起身,一隻手拎起小桶,親自往浴桶裡添水。
  大約浴桶裡的熱水溫和下來,東瑗才接過他手裡的小桶,說了句可以了,就要俯身替他解開衣襟。
  他站著,展開雙臂,任由她服侍。
  褪了中衣,露出結實的胸膛時,他倏然雙臂一手,將東瑗摟在懷裡,想要吻著她。
  東瑗被他這般突如其來嚇了一跳,頭偏開了,忙推他:「天和,別鬧,仔細凍著。」
  盛修頤沒有吻到她的唇,就湊在她的頸項間,嗅著她的香氣般,鬧著她,就這樣裸露著膀子不肯洗澡。
  「你若是鬧,我喊了丫鬟們進來。」東瑗道。
  「又何妨?」盛修頤哈哈大笑,而後耳語道,「現在就喊進來服侍我們?」
  東瑗想起從前資料書上看過,古時大戶人家主子行房,都會有丫鬟們在一旁服侍。
  盛修頤根本不怕在丫鬟面前做什麼。
  丫鬟對於自小就接受這個年代教育的人而言,像是個物件,跟這屋子裡的擺設差不多。
  她頓時不敢言語了。
  盛修頤覺得東瑗因為有值夜的丫鬟在東次間,她都放不開手腳,便知她很怕這些。聽到她用此來威脅自己,忍不住笑著逗她。
  喝了酒,身子是燥熱得厲害的,他並不是覺得涼。
  鬧了半晌,盛修頤才肯洗澡。
  東瑗替他擦著後背,就看到了那條猙獰的傷疤。已經痊癒,可肌膚卻破損,有鮮紅的肉翻出來。
  她的手緩緩覆上去,不禁心裡有些抖。
  這傷口如此恐怖,應該傷得很重吧?
  盛修頤感覺到了她的手覆在後背,一個激靈,忙一把將她拽過來,東瑗差點被他拖進了浴桶裡。
  「別看。」他笑道,「舊傷而已……」
  「是不是很疼?」東瑗半蹲著問他,「怎麼受的傷?」
  盛修頤笑而不答。
  東瑗又追問,他就撩起水,摸在她的臉上。東瑗不防,又被唬了一跳,忍不住驚叫,站起身來,氣哄哄出去了。
  身後有盛修頤朗朗的笑聲。
  最後是他自己洗了澡出來。
  東瑗已經躺下,他上了床後,從背後抱住她的腰,低聲道:「去追蕭宣孝的時候,被他的下屬埋伏,馬刀砍的……」
  東瑗聽著,後背就僵硬起來。
  「……昏迷了兩天,都以為活不成了,哪裡知道,竟然好了。」盛修頤抱著她更加緊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已經安全歸來,你還怕什麼?」
  東瑗咬唇不語,轉身摟住他的腰抱住。
  盛修頤的呼吸越發灼熱起來。
  他的手沿著她的背後,滑了進去,沿著她光潔的背後摩挲著,似勾勒著她玲瓏曲線。
  東瑗心頭一熱,腦海裡似走馬燈似的繞過很多場景。想著他還活著回到她的身邊,她便覺得上蒼對她很厚愛,沒有讓她喪夫,沒有讓誠哥兒成為遺腹子。
  這個年代,風氣對女人的侷限到了極致。女人不能邁出二門,男人就是天,是家庭的頂梁柱。
  沒有男人,她和她的孩子再爭氣,亦有無法想像的艱辛。
  她再也不想問盛修頤是否去姨娘那裡,而是湊在他耳邊低語:「我服侍你……」
  說罷,她坐起身,跨坐在他身上,解開了他的衣襟。
  盛修頤尚未回味過來她話中的意思,東瑗已經坐在他身上,俯身下來,吻著他的唇。
  而後,她柔軟的唇緩緩下滑,吮吸著他曲線堅毅的下巴,引得盛修頤一陣酥麻。可又覺得有些癢。
  他忍不住低笑。
  他對東瑗沒有自信,不相信她還能繼續到什麼程度……
  她平日裡可是很嬌慣的,並沒有開竅。
  她學著盛修頤對待她的樣子,吻著他的肩膀,吮吸著他的肌膚,一路下滑。
  唇落在他的小腹處時,她停著猶豫了片刻。
  盛修頤就知道。
  他準備笑著起身,把她拉上來,卻感覺自己褻褲被她柔軟的手解開。她溫熱的唇湊了上去……
  他身子猛然一個激靈,胸腔彷彿被什麼狠狠擊中了般。
  這樣的震撼令他久久沒有動,彷彿怕是自己的幻覺。
  她居然肯為他做這樣的事,這樣骯髒的事……
  她似乎從未如此行事,所以很笨拙,雖然他的堅挺能感覺到她口腔裡的溫熱,卻不時被她牙齒磕到,並不是好受。
  可是他的眼眶有些熱。
  良久,他才起身拉她,摟住她道:「好了阿瑗……你不會……我並不舒服……」
  東瑗原本尷尬得要死,又聽到這話,一時間手足無措。
  她輕聲道:「你告訴我應該如何做,慢慢不就會了嗎?我現在才出月子不足兩個月,只能如此……」
  「不用,不用。」盛修頤摟緊了她的身子,「你不用如此委屈。我去邵氏那裡好了……」
  聲音莫名有些濕。
  東瑗一聽這話,想起他送走陶氏時的果決,想起他對自己的維護,她伸手反抱著他的腰,道:「今夜是我的日子,還沒有到邵姨娘的日子呢。天和,你不要去。」
  又彷彿是一波激流,衝擊在盛修頤的心頭。
  他並不是個木訥笨拙的人,他能感受到東瑗這隻言片語裡的情愫,心不由自主跳躍著狂喜。
  他將她壓在身下,吻著她的唇時,似乎想把她吞噬入腹般,激烈又霸道的氣息將她纏繞著。
  這一夜,令人既臉紅心跳,又尷尬難耐。
  最終,他還是留在她的枕邊,一直到天亮。
  次日早起,兩人去給盛夫人請安時,東瑗不好意思看盛修頤,總覺得怪怪的,自己都說不清。
  想起昨晚的事,她清醒後一直覺得難為情。
  盛夫人留他們夫妻說話。
  正說著,盛昌侯身邊的小廝跑來找盛修頤:「世子爺,侯爺請您現在去外書房。」
  盛修頤濃眉微鎖。
  盛夫人則擔心看了眼盛修頤,問那小廝:「侯爺找世子爺做什麼?」
  那小廝稱不知。
  盛修頤辭了盛夫人,去了外院。
  東瑗和盛夫人都有些不安,怕盛昌侯是有事責怪盛修頤。
  東瑗則想起盛修頤曾經告訴她,他在外頭有些見不得光的生意,一直瞞著盛昌侯。
  不會是這件事被盛昌侯知曉了吧?
  盛夫人忍不住,打發香櫞去外書房看看,情況如何。
  香櫞去了半日,回來道:「外院的管事說,侯爺和世子爺進宮去了。」
  盛夫人不由心中一緊,錯愕道:「進宮去做什麼?可是貴妃娘娘和皇子們的事情?」
  香櫞搖頭道:「不知道,奴婢沒敢深問。」
  東瑗也怕有事,想著盛修頤每次回內院,都是先到盛夫人這裡請安,才回靜攝院的。她中午回來吃了午飯,看了誠哥兒一回,下午又去了元陽閣。
  盛夫人比東瑗還要著急,生怕是盛貴妃娘娘和三皇子、五皇子有事,坐立不安,讓香櫞和香薷不時去外院打聽消息。
  不僅僅盛修頤和盛昌侯一直不歸,就是原本該回來的三爺盛修沐,今日也沒有回來。
  婆媳倆都焦急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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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風波 (1)
  到了酉正,天色漸漸暗下來,東瑗心裡想著誠哥兒,對盛夫人道:「娘,我先回去瞧瞧誠哥兒,吃了飯再來。已經這個時辰了,您還沒有用晚膳呢。再怎麼著急,也要吃了晚飯啊。」
  然後對香櫞和香薷道,「你們服侍夫人用膳……」
  盛夫人覺得東瑗對孩子時刻割捨不得的心,很像她年輕時候對盛修頤兄弟的感情,她很是理解,勉強笑著道:「你去吧,這裡有她們服侍呢。你也不用再來,倘若頤哥兒回來,我叫人去告訴你。」
  東瑗道是,轉身就出了元陽閣。
  她先去楨園看了一回誠哥兒,而後才回了自己的靜攝院吃飯。
  不管有何事,都不能耽誤正常的吃飯,否則身子不好,什麼都扛不住。
  東瑗中午回來吃飯,就把盛修頤和盛昌侯進宮的事,說給了羅媽媽和橘紅聽,此刻她回來,見她吃飯時心不在焉,羅媽媽和橘紅便知道世子爺尚未回府。
  「瑗姐兒,可能是宮裡設宴,才回來晚了。」羅媽媽安慰東瑗。
  東瑗把口裡的米粒嚥盡,才道:「倘若不是大事,應該遣人回來告訴一聲。世子爺被侯爺叫走的時候,我和夫人都知曉。明知家裡人會擔心,世子爺不會這樣粗心大意……」
  宮裡定是有事的。
  可到底什麼事?
  東瑗的心有些亂。
  在元陽閣的時候,盛夫人焦急萬分,東瑗就是再擔心,亦不敢表現出來,怕惹得盛夫人更加不安。
  到了自己的院子,她的眉頭就不曾鬆過。
  她對宮廷的了解,主要是她前生看過的書籍和影視作品,還有在薛家聽祖父和祖母閒聊時的隻言片語。
  對於這個年代的宮廷,她實在太陌生。
  因為陌生,東瑗著實想不到到底會發生什麼,才會讓盛昌侯父子三人入了夜都不回家。
  她草草吃了半碗飯,薔薇就吩咐小丫鬟們把炕几抬下去,換了新的炕几上來,又端了熱茶給東瑗。
  「奶奶,要不要我去打聽?」薔薇低聲問,「爺一直不回,他身邊的人應該也會去打探消息吧?可能外院的人知道些什麼,只是瞞著您和夫人……」
  東瑗想起處置陶姨娘時,盛修頤原本就想對她撒謊,不讓她知曉那事的。對於內宅的女人,盛昌侯父子的態度很相似:自己能多做些,就不讓內院的女人們操心。
  倘若出了事,不管是盛修頤還是盛昌侯,都會想法設法瞞著東瑗和盛夫人,免得她們為之憂心。
  「不用。」東瑗道,「既然不想傳到內院,自然是不想我和夫人擔心。咱們貿然去打聽,不是辜負了世子爺和侯爺的心意?」
  就算知道,她們這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依靠男人生存的女人,又能做什麼?
  知道了,就不擔心嗎?
  會一樣的很擔心。
  東瑗深吸了一口氣,起身帶著薔薇去楨園看誠哥兒,囑咐羅媽媽和橘紅安排好院子裡的事,一切都跟從前一樣。
  「倘若夫人身邊的人來尋我,就告訴我在楨園。」東瑗臨走的時候,對羅媽媽道。
  羅媽媽道知道了。
  到了楨園時,誠哥兒又睡了。
  東瑗坐在孩子小床之側,靜靜想著自己的心事。
  一直到了亥初,盛修頤父子都不曾回來。此刻,城裡已經宵禁了,他們是不可能今夜出宮的。
  東瑗心口似什麼堵住了般,很沉重。她起身去了盛夫人那裡。
  盛夫人斜倚在臨窗大炕上,眼角有淚痕,看到東瑗進來,還以為是報信的丫鬟,一個激靈起身。看到是東瑗和薔薇,又歎了口氣。
  「阿瑗,我的心都碎了……」盛夫人拉著東瑗的手,聲音哽咽,「這到底是何事?侯爺從來不曾這樣不聲不響徹夜不歸的。」
  東瑗也不知何事,只是說些場面上的話安慰盛夫人,讓她別擔心。其實她自己也擔心,眉宇間的凝重再也掩飾不住。
  片刻,康媽媽進來稟告盛夫人:「……都過了一個時辰了,夫人,內院還落鑰嗎?」
  離平常內院落鑰都過了一個時辰。
  盛夫人蹙眉,半晌拿不定主意,看了眼東瑗,好似再問她的意見。
  東瑗道:「娘,門上都有值夜的婆子,爹爹和世子爺、三爺回來,自然有人開門。還是落鑰吧。深夜不落鑰,倘若有事,爹爹既擔心外面,還要擔心家裡,多不好?」
  盛夫人點頭:「你說的是。」
  然後讓康媽媽吩咐下去,內院落鑰,各處都歇了,不用再等。
  東瑗也派了個小丫鬟去靜攝院,告訴羅媽媽和橘紅,安排幾個丫鬟值夜,其餘人都歇了。
  去靜攝院報信的小丫鬟回來,盛樂郝居然跟著一起過來了。
  他應該是從靜攝院來的。
  看到他來,東瑗和盛夫人都微訝。
  盛樂郝給東瑗和盛夫人行禮,道:「祖母、母親,孫子聽說爹爹和祖父、三叔去了宮裡沒回來,孫子想著來看看,祖母和母親可有吩咐。」
  盛夫人聽著這話,很是感動。
  她衝盛樂郝招手,讓他坐到自己身邊的炕上,輕輕摟了他,道:「好孩子,你有心了……」
  盛樂郝表情有些不自然,顯然對盛夫人這般親暱不習慣。
  盛夫人就放開了他,只拉著他的手,問他:「外院的管事們可說了什麼不曾?你知道你祖父和爹爹怎麼還不回來嗎?」
  盛樂郝搖頭,道:「祖母放心,祖父和爹爹定是在宮裡看貴妃娘娘和皇子們,誤了宵禁,才宿在宮裡的……」
  這麼小的孩子專門過來安慰祖母和母親,盛夫人豈有不感動的?當即隱了擔憂,笑著稱盛樂郝說得對,又問他外院念書如何、丫鬟們服侍可盡心、生活上是否順心,可有什麼趣事。
  盛樂郝一一仔細回答了,沒有敷衍。
  從前盛夫人問他話,他總是說好,從來不願跟盛夫人多言。此刻見他這樣,好似回到了童年、盜竊之事沒有發生之前的日子。
  盛夫人眼裡不禁有淚,注意力卻被分散了。
  說了半晌的話,東瑗道:「郝哥兒,你明日不用念書嗎?」
  盛樂郝說要。
  「哎唷,那快回去歇了。」盛夫人看了眼牆上的自鳴鐘,雖不捨,還是放開了盛樂郝的手。
  盛樂郝又安慰盛夫人和東瑗幾句,起身告辭。
  東瑗笑道:「娘,我送送郝哥兒……」
  盛夫人含笑點頭。
  已經快到了子初,夜深靜謐,空氣裡有些寒,東瑗送盛樂郝出了元陽閣,盛樂郝腳步微頓,對東瑗道:「母親,今日不僅僅是父親和祖父、三叔沒有出宮,鎮顯侯府的老侯爺,還有好幾位大臣,都在宮裡。太醫院的人也都在深宮待命。母親,怕是宮裡有貴人出了事……」
  看著孩子一言一句說的齊整,東瑗心裡猛然一突。壓了壓心緒,她低聲笑道:「我知道了,你回去歇了吧。」
  盛樂郝見東瑗沒有深問,看了她一眼,這才道是,帶著他的小廝煙雨走了出去。
  回到元陽閣的東次間,盛夫人跟東瑗感歎:「郝哥兒今年才十二歲,怕我們娘倆著急,深夜進了內宅來安慰咱們。倒是整日在家的人,不見登門說句貼心的話。」
  整日在家的人……應該是指二爺盛修海。
  盛修頤和盛昌侯父子三人連夜不歸,可能盛修海不知道;可內院到了亥正才落鑰,他應該是清楚的。
  這樣反常,他不會打聽嗎?
  只要一問,就會打聽出盛修頤父子三人不歸的事啊。
  十幾歲的孩子都知道盛夫人和東瑗會擔心,二爺難道不知?
  他這樣裝聾作啞,盛夫人原先著急,倒是沒有想到他。如今有了對比,心裡就有幾分不快。
  「阿瑗,你也知道,海哥兒不是我肚子裡養的,原本就隔了一層。」盛夫人歎氣,「我也不曾像頤哥兒和沐哥兒那樣嚴厲教養他,對他到底少了些責罵和苛求,多些寬容。他卻只當我一味的羸弱好欺……」
  話題和心思就轉到了二爺盛修海頭上。
  自從去年被盛昌侯打了一頓,二爺盛修海好像就丟了差事,再也沒有正經任差,整日裡外頭、家裡閒逛。
  他從前是在都尉府做校尉,從五品的官職。
  婆婆抱怨小叔子,不管是不是婆婆親生的,東瑗這個做大嫂的都不好接口,她只是賠笑著坐在一旁,聽盛夫人說二爺的事。
  「……先去的袁提舉那個女兒,建昭侯府原先想管,怎奈袁三太太哭著說已經是三服的兄弟,不想讓袁家插手。」盛夫人提起二爺,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去年袁家那樁事,低聲和東瑗道,「而後袁三太太就帶著袁小姐和孩子,離了京師。建昭侯府也跟她們斷絕了來往。」
  袁提舉的女兒,就是說袁璞瑛,那個懷了二爺盛修海的孩子,二爺想讓盛昌侯幫著娶進門做貴妾的姑娘。
  怎奈她們是建昭侯袁家的族人。
  雖然早已不親近,可出了這等事,別人提起,還是會把流言蜚語落在建昭侯府頭上。建昭侯自然不同意袁璞瑛進盛家做妾。
  而且建昭侯是站在鎮顯侯薛家那邊的。
  雖然東瑗嫁到了盛家為媳,可朝中政壇上,從來不認為盛家和薛家是一派勢力。
  「那孩子……」東瑗有些吃驚。
  她還以為袁小姐和那孩子已經沒了……
  不成想,竟然是離了京師的。
第一百七十四章 風波 (2)
  「聽說半道上孩子就落了……」盛夫人說著,神色有些黯然。
  東瑗就不敢再深問了。
  袁璞瑛懷著盛家二爺盛修海的孩子,是盛家的子嗣,怎麼可能光明正大離京?盛家不願娶,袁家不願意嫁,可這兩家都不會想留下話柄。
  定是有人下手的。
  到底誰下的手,東瑗就不敢問了。
  她也不想知道。有些秘密不知道才最安全。
  自鳴鐘響起,已經子正,盛夫人雖擔心不已,卻也睏了,和東瑗說著話兒,眼皮就撐不住。
  東瑗勸她到床上躺躺。
  盛夫人一想,盛昌侯父子今夜定是不會回來了,就聽了東瑗的勸,起身進了內室。又對東瑗道:「你不要回去了。雖說在府裡行走,可園子裡種了那麼些花樹、果樹,又正是春夏迭交,要是半夜裡撞了花神、樹神的就不好。你在我暖閣裡歇一夜吧。」
  東瑗正要說好,香櫞進來稟道:「大奶奶,羅媽媽和尋芳、碧秋幾個都來了,問您是否回院子歇息。」
  在盛夫人的暖閣睡,總是不太方便。
  盛夫人聽說羅媽媽帶著一群服侍的來接東瑗,就笑道:「既這樣,你回去歇了。」
  多些人陪著,走夜路也安全。
  東瑗道是,幫著康媽媽服侍盛夫人躺下,才起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雖吩咐過讓滿院子的丫鬟婆子們早早歇下,可盛修頤和東瑗未回來,滿院子的誰也不敢去睡。簷下站著的小丫鬟扛不住,瞇著眼睛打盹,一個晃悠,踉蹌了兩步,差點摔倒,倒讓她猛然清醒過來。
  遠處便有腳步聲傳來,在靜謐的午夜特別清晰。
  守門的婆子知道是接大奶奶的人回來了,忙開了門。
  東瑗進了門,就讓尋芳吩咐眾人都去歇下,明日還要當差。只留了薔薇、羅媽媽和橘紅服侍她。
  盥沐一番後,東瑗反而沒有了睡意。
  「還是沒有消息嗎?」羅媽媽問東瑗盛修頤的事,也跟著著急起來。
  東瑗就把盛樂郝告訴她的話,說給羅媽媽等人聽。
  「會不會是貴妃娘娘?」薔薇問東瑗。
  東瑗搖頭:「鎮顯侯府的人也進宮去了,還有些近臣,自然不是娘娘們的事。大約是皇上不好了……」
  羅媽媽忙捂住東瑗的嘴,嚇得不輕:「瑗姐兒,你怎能這樣口無遮攔說天子不好了?這樣會遭天譴的。」
  君權神授的年代,天子就是應天命而生的人。
  他的生死都是上天的旨意,平頭百姓議論都不行。
  東瑗點頭,羅媽媽才鬆了手。
  可到底東瑗的話不錯,羅媽媽和橘紅、薔薇一時間也擔心起來。倘若是皇帝不好了,朝廷易主,只怕又是一場風波。
  有了風波,處於高位的盛家和薛家都不能避免被波及。所以東瑗和羅媽媽等人都憂心。她們依附於盛家,亦同樣需要薛家作為後盾和保障。這兩家倘若有事,她們也沒有好日子。
  傾巢之下安有完卵?
  說了會兒話,東瑗讓羅媽媽幾人也去歇了,自己放了幔帳躺下。
  倘若盛樂郝的話是真的,東瑗可以肯定是元昌帝出了事。
  他到底怎麼了?
  對於元昌帝,東瑗記憶中一直是一雙潑墨般濃郁的眸子,放肆又霸道,糾纏著她,令她心生恐懼。
  這種恐懼,連誠哥兒出世都未曾消失過。
  當年的楊妃,有夫有子,還不是照樣進宮侍君?
  若是元昌帝不好了……
  她深深歎了口氣,心底居然有這等盼望。
  次日清晨,盛夫人一夜未闔眼,把外院的總管事林久福叫來,讓他派人去宮門口打探消息。
  二爺盛修海早上才來給盛夫人請安,狡辯道:「孩兒不知父親和大哥、三弟徹夜未歸,今早才聽說。娘,要不要孩兒去打聽?」
  他雖是通房生的,卻是養在盛夫人名下,所以他喊盛夫人為娘,而不是母親。
  盛夫人對他這般亡羊補牢的示好很不悅,心裡想著昨夜的事,覺得自己一再對盛修海寬容,他卻並不領情,只當盛夫人好騙、好糊弄。她想著,當即淡淡道:「哪敢勞動你?我讓林總管打聽消息去了。你放心,你哥哥和三弟不在,外院還有郝哥兒,你好生養著身子要緊……」
  說罷,又把昨夜盛樂郝半夜進來請安的事,說了一遍。
  二爺頓時一張臉漲得通紅,垂手立著。
  盛夫人也不理他。
  他自己覺得無趣,只得又厚著臉皮道:「娘,孩兒去外院看看情況。」
  盛夫人輕輕頷首,二爺忙不迭逃了。
  連二奶奶也覺得臉上臊得慌。
  到了巳正,盛昌侯父子終於回了盛府。
  盛夫人聽到消息,連忙和東瑗、二奶奶葛氏、表姑娘秦奕去垂花門口迎接。
  父子三人大約是一夜未睡,臉上都有倦色,眼底有濃濃陰影,在大門口迎接的二爺陪著一同進了內院。盛昌侯神情含怒,盛修頤表情如常清冷,三爺盛修沐臉上含著忐忑。
  看到盛夫人,盛昌侯斂了怒焰,衝她頷首:「回去吧。」
  盛夫人看著他們父子三人完整歸來,心裡一喜,就忍不住眼淚簌簌。
  盛修頤和盛修沐兄弟忙上前,給盛夫人行禮,一左一右擁著他,安慰道:「娘,您別哭,我們不是好好的回來了嗎?」
  盛夫人抹了淚,哽咽道:「娘這不是高興嗎?」
  盛昌侯回頭,輕聲咳了咳:「不過是在宮裡過了一夜,你平白操這些心做什麼?」
  盛夫人忙抹了淚不再哭了。
  有盛修頤和盛修沐兄弟在盛夫人跟前,二爺盛修海就完全插不上話。
  東瑗妯娌也不用上前服侍。
  進了元陽閣,盛昌侯很不客氣對眾人道:「都回去!又不是有什麼事,都在跟前做什麼。」
  二爺、二奶奶葛氏和表小姐秦奕就忙行禮,退了出去。
  東瑗不知道公公到底是衝誰發火,見他情緒不善,又說了那樣的話,連忙也要出去。
  「阿瑗,你略站站。」盛修頤當著盛昌侯的面,公然喊她。
  盛昌侯臉色一沉。
  盛修頤就給盛夫人和盛昌侯行禮:「爹爹昨日一夜未睡,孩兒不打攪爹爹歇息,先回院子了。」
  盛修沐也連忙起身告辭。好像很怕盛昌侯怒氣的霉頭觸在自己身上。
  盛昌侯冷哼一聲,轉身去了淨房更衣。
  盛夫人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可盛昌侯正在發火,她也不敢留盛修頤和盛修沐兄弟,怕侯爺責罰孩子們。
  盛修頤夫妻和三爺盛修沐告辭後,盛夫人吩咐小丫鬟去廚房做了什錦麵,等盛昌侯洗漱一番換了家常的衣裳出來,對他笑道:「侯爺吃些東西再睡吧。」
  母雞熬化成湯,用來下的什錦麵,特別香醇,盛昌侯才覺得胃裡隱隱作痛。何止昨夜沒有用膳,昨日中午就沒吃,還熬了一夜。
  胃裡早已空空。
  只不過他心裡有事,又被盛修頤氣得半死,不覺得餓而已。
  此刻聞著香濃的什錦麵,食慾就起來了。
  他坐在盛夫人對面的炕上,端起什錦麵吃了起來。一碗下肚,胃裡反而更加空了,問還有沒有。
  盛夫人忙說有。
  香櫞就親自去了小廚房,替盛昌侯再盛了一碗來。
  三碗麵下肚,盛昌侯才覺得胃裡舒服不少,暖融融的。
  他緊鎖的濃眉這才微微展開。
  盛夫人一直欲言又止,想問又不敢問,怕惹惱了盛昌侯。盛昌侯瞧在眼裡,放了筷子才道:「昨夜很擔心吧?」
  盛夫人歎了口氣,道:「我和阿瑗幾乎一夜未睡。我真是擔心受怕,心就一直懸著。侯爺,宮裡到底何事,怎麼您和頤哥兒、沐哥兒,音兒也不遞一個回來?」
  盛昌侯頓了頓,看了眼屋裡服侍的人。
  眸光犀利,康媽媽等人連忙全部退了出去。
  等滿屋子服侍的丫鬟們都退了出去,盛昌侯嗓音微低,道:「陛下前日去呈景山狩獵,遇了刺客……」
  盛夫人只差驚呼,失措捂住胸口。
  「……被射中了一箭,箭上有毒,當即從馬上摔了下來。前日夜裡連夜回了宮,召集太醫診救。」盛昌侯道,「今日早朝,婁友德只說陛下染了風寒罷朝,不說陛下有事。昨日早上,陛下倒是醒來了,卻吐了一口黑血,又昏迷過去。太醫院的人也嚇住了。我剛剛從宮裡回來,娘娘派人給我遞信,我叫上頤哥兒就進宮了。陛下生死未卜,哪裡敢遞信出來給你們?」
  「如今呢?」盛夫人緊張問道,「陛下怎樣了?」
  盛昌侯咳了咳:「陛下若有事,我們會回來嗎?」
  盛夫人這才驚覺自己緊張過度了。
  「已經清了毒,性命無礙,今早卯正醒了過來。」盛昌侯神色又是一斂,「掌院太醫說殘毒還是不能全除,但能救回這條命,已是萬幸。」
  盛夫人就長舒一口氣。
  她魂都嚇沒了。
  「查出是誰行刺了嗎?」盛夫人又問。
  盛昌侯搖頭:「還在查。刺客是單獨一個人,身上沒有任何表明身份的東西,射中了陛下就自盡了,像是個死士。誰是幕後黑手,只怕要費些時日才能查出來。」然後又道,「你別操心,朝廷之事有我……」
  然後就想起了盛修頤,冷哼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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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太子人選
  靜攝院裡,東瑗同樣服侍盛修頤用膳。
  而後,問他要不要睡會,盛修頤點點頭。
  東瑗不讓丫鬟進內室,親自替盛修頤鋪床,然後就問他宮裡到底出了何事。
  盛修頤就把元昌帝遇刺遭遇講了一遍。
  「他不是自小習武的嗎?」東瑗有些吃驚,回眸問盛修頤,「怎麼那麼容易就遭了暗算?」
  她記得祖母曾經告訴過她,元昌帝會武藝的。
  盛修頤解釋道:「……一來是皇家林苑,平日裡戒備森嚴,皇帝狩獵前三日,侍衛就仔仔細細檢查過,確定無漏洞;二則正好遇上一頭野豬,陛下和身邊的護衛都在放箭。十幾把箭齊發,哪裡還能留意到有箭是衝著陛下去的?而且刺客就在侍衛裡,當時根本沒有防備……」
  東瑗頓了頓,問:「已經沒事了嗎?」
  「箭上淬了劇毒。幸而他善武藝,躲了一下,那箭射中的是胳膊,還是九死一生。掌院太醫喜好豢養毒蛇,有用蛇毒提煉的劇毒,正好與陛下中的毒相剋。因為兩位貴妃娘娘一直攔著,怕掌院太醫害死陛下,直到薛老侯爺進宮,才同意以毒攻毒,堪堪保住了性命。」盛修頤上了床躺下,語氣裡有些疲憊。
  東瑗就替他壓了壓被角。
  他挨枕就睡熟了,一直睡到掌燈時分才醒。
  起來洗漱一番,去看了誠哥兒,然後和東瑗去元陽閣給盛夫人請安。
  盛昌侯也回了內院,看到盛修頤夫妻,就冷哼一聲。因為東瑗在場,到底沒有罵盛修頤。
  請安回來,在路上東瑗就問盛修頤:「你怎麼惹得爹爹生氣了?」
  盛修頤笑了笑,不回答。
  到了晚上,他因為下午睡過一覺,有些睡不著,才和東瑗說起盛昌侯為何生氣的事。
  「因為立儲的事。」盛修頤這回沒有顧左右而言他,直接告訴了東瑗。
  東瑗心頭一跳。
  元昌帝年輕,皇子們年紀又小,所以立儲之事一拖再拖。如今元昌帝險遭大難,大臣們自然第一件事就是提議立儲。
  早立儲君,以固國本。
  盛昌侯卻因為這件事而生盛修頤的氣,難道盛修頤不看好盛貴妃娘娘的三皇子嗎?
  他難道支持東瑗堂姐薛貴妃娘娘的二皇子?
  「陛下昏迷了一整日,今早才醒。醒來後,就把薛老侯爺和爹爹,還有兩個近臣招了進去,商議立後立儲之事。」盛修頤聲音平淡不起漣漪,靜靜跟東瑗說道。
  東瑗接口道:「陛下大約也是後怕。倘若醒不來,后位和太子皆未定,禁宮會是怎樣的一場風波啊。」
  盛修頤輕聲笑了笑。
  他覺得和東瑗說話很輕鬆,不需要過多的解釋。
  她似乎超出了盛修頤對女人的理解。在盛修頤心目中的女子,或嫵媚動人、或賢惠貞淑,卻從來不認為女子可以和男人做知己,能言談投機。
  他以為,男人的世界對於女人,特別是養在深宅內院的女兒而言,是陌生又複雜的,足不出戶的女子根本無法了解。
  可是東瑗每每總能一語中的。
  「就是這話。」盛修頤道,「陛下如今最看重的,除了爹爹,就是兵部尚書秦伯平和觀文殿學士柴文瀚。秦尚書是薛老侯爺的門生,柴大學士又最信賴薛老侯爺,二人皆進諫立二皇子為太子。爹爹不服,差點在病榻同他們三人爭吵起來。薛老侯爺便對陛下說,問問我的意思……」
  東瑗一愣。
  旋即想起清除蕭太傅那件事中,盛家封了個一品太傅,一個世襲三代的沐恩伯,薛家可是什麼都沒有得到。
  難道祖父早已留著這手?
  「你也諫言立二皇子為儲?」東瑗問盛修頤。
  他點頭。
  東瑗停頓了片刻,才道:「天和,你心裡可有怪我祖父?」
  盛修頤摟著她腰的手一緊,問道:「這話從何而來?」
  「因為我祖父算計你和盛家,還有三皇子,你是知道的啊。」東瑗輕聲道,「你從西北歸來,陛下許諾兵部侍郎,你卻推辭,祖父定能看得出,你很怕家族太滿則溢的心思。如今爹爹的地位,恰似當年的蕭太傅,陛下心裡又怎能沒有顧忌?你為了爹爹,亦為了三皇子和貴妃娘娘長久,自然不會舉薦三皇子,而是會舉薦二皇子。這一切,難道不是都在我祖父的算計之中嗎?」
  盛修頤摟住她的手就再緊了一分,將她圈在自己的懷裡,生怕她會消失了一般。
  「你說對了一半」盛修頤笑起來,「我沒有舉薦三皇子而選二皇子,的確是怕陛下忌憚盛家和三皇子。還有很重要的一點,我覺得二皇子更有為人君者的氣度,他更加適合踐祚九五。」
  東瑗挑眉,問為何。
  盛修頤道:「前年中秋,陛下賞賜家宴,親自宴請文武大臣,兩位皇子作陪。兩位皇子年紀相差不到一歲,二皇子七歲,三皇子六歲半,時常一處讀書、習武,教養完全相同。宴席過後,文回宮擺了戲台,請了民間藝人表演。便有個子矮小的侏儒短人舞劍。那數名侏儒短人皆只有兩位皇子一般高矮。因兩位皇子自幼習武,三皇子便對陛下說,想同侏儒短人比試劍法。陛下誇三皇子勇敢,就問二皇子是否願意也跟著上去比劍。二皇子則說,他不敢……」
  東瑗靜靜聽著,聽到此處才微微吃驚。
  聽聞陛下一直喜歡三皇子多過二皇子,是不是覺得二皇子太懦弱?
  「為何不敢?」東瑗問。
  盛修頤笑:「陛下也是這樣問。你猜二皇子如何回答?」
  東瑗想了想,笑道:「猜不著。總不會說,他劍法不精,怕輸給侏儒短人吧?」
  「你猜對了,二皇子便是這樣回答陛下的」盛修頤哈哈大笑,「當時陛下臉色就不太好看,而三皇子躍躍欲試。因為是皇子,那同他比劍的侏儒短人自然會輸給他,這是穩贏不輸的事,而二皇子居然說怕輸,讓陛下很生氣。」
  東瑗疑惑不解。
  「三皇子最後同侏儒短人比劍,贏得滿堂喝彩。」盛修頤繼續道,「二皇子下來後,就坐在薛老侯爺身邊。我的位置正好在其對面。我聽到薛老侯爺問二皇子,為何不敢比劍,二皇子說,『贏了侏儒短人,旁人會說我英雄氣概。』」
  東瑗就笑出來:「英雄氣概不好嗎?」
  盛修頤道:「所以我也吃了一驚,就認真聽著下文。薛老侯爺顯然也被二皇子的話愣住,問他為何不願被人認為有英雄氣概。二皇子說,『師傅說,太平盛世,浪遏飛舟,中流擊水是英雄男兒,可將兵;溫和厚重,容相有度,方可將將。』」
  東瑗臉上的笑便微微凝住。
  她懂這話之意。將兵者,乃是領兵打仗,陣前英勇;將將者,才是運籌帷幄,統帥將領,成為天下霸主。
  二皇子的話是說,愛表現逞英雄,不過是小勇小智;而識大體、謹言行,才是大智謀略,才能為人君者
  才七歲的孩子,能有這般言行,怪不得盛修頤覺得他更加適合儲君之位。
  就是東瑗聽了,也心有臣服。
  他一直在學為君之道啊。
  「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國不以山溪之險。」盛修頤感歎道,「如今天下太平,皇帝可以不需要陣前勇猛,卻必須識大體、懂取捨、明進退。年紀相仿,三皇子似個懵懂頑童,二皇子已在學習帝王之道。他比三皇子更加合適……」
  甚至比元昌帝更加適合吧?
  東瑗雖然和元昌帝交集不多,可幾次相遇,她覺得元昌帝就是三皇子那等性格,沒有曠世明君的氣度。
  怪不得當初大伯母說元昌帝更加喜歡三皇子。
  他大約覺得三皇子更加像他吧?
  「婁公公請我進去,陛下虛弱不堪,問我覺得到底哪位皇子更加合適,我說了二皇子。陛下就微微頜首,他同意了……」盛修頤道,「爹爹當時臉色鐵青。出宮的時候,我跟他解釋,陛下從未想過讓三皇子繼承大統……」
  「你怎麼知道?」
  「沒有哪個君王不怕外戚干政。陛下擢升爹爹做了三公之首的太傅,就等於在告訴盛家,三皇子不可能被選為東宮。」盛修頤緩慢道,「而且我回京之時,三弟對我說,皇后崩後,后位引來眾多猜測,陛下卻時常去盛貴妃娘娘宮裡。倘若他想讓盛貴妃娘娘掌管六宮,母儀天下,就應該在那個風口浪尖讓娘娘避開流言蜚語,應該少踏進娘娘的宮殿。他時常去娘娘那裡,無非就是轉移注意力,禍水東引,引到娘娘身上,從而保護他心中真正的后位人選。
  「這些道理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爹爹身在局裡,可能看不清楚。而薛老侯爺自然是清楚的。所以蕭太傅被除,薛家沒有得到任何的封賞,而薛老侯爺居然一聲不吭。因為他明白陛下的用意……這些陛下早就想好了的,我又何必反對他,讓他不快?」

第一百七十六章 盡孝
  東瑗覺得盛修頤說的很對。
  她亦暗歎他看問題的透徹。
  只是這些事,難道盛昌侯不知道嗎?
  東瑗覺得自己是無奈居於內宅。倘若她在朝廷行走,亦是能看的出來的,難道盛昌侯看不出來嗎?
  「既這樣,爹爹為何還要生氣?」東瑗問盛修頤,「爹爹難道看不出東宮旁落,並不是因為你一句話嗎?」
  盛修頤沉默片刻,緩緩歎了口氣,道:「我猜他是知道的,他心裡比我更加清楚……」
  緩緩停頓,盛修頤才繼續道:「只是他不甘心而已。」
  一句不甘心,終於點出了問題的實質。
  盛昌侯何嘗不知?他在裝傻充愣罷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像爹爹這樣,兩朝為官,先皇是很器重爹爹的,而元昌帝對爹爹從前是懼怕與依賴,現在更多的是戒備,早無先帝當年的信任。等以後嗣皇登基,誰能想到盛家的未來?」盛修頤輕聲道,「阿瑗,一樣東西,你嘗到了它的美好,就不願失去,甚至為之患得患失。權利便是這樣的東西……有幾人能像薛老侯爺那般通透豁達?」
  他是說,盛昌侯很害怕失去現在的高位重權。
  只有這樣,盛昌侯才能找到自己的成就感。
  權利的確很誘人,特別是在這個人治的社會。
  盛修頤從前對鎮顯侯薛老侯爺並不算推崇。他印象中的三朝元老,不過是會打太極,左右逢源罷了。自從和薛家結親,幾次相處下來,盛修頤就開始覺得,鎮顯侯爺歷經三朝不倒,靠得不是運氣、不是狡猾,而是識時務、敢取捨。
  面對權力,盛昌侯就不及鎮顯侯爺豁達。
  盛修頤是很敬佩薛老侯爺。
  「你不擔心嗎?」東瑗問盛修頤,「你不擔心盛家從朝廷裡落沒嗎?」
  盛修頤笑起來:「伴君如伴虎。急流勇退謂之知機。不在高位,不謀朝堂,過得自由自在,難道不好嗎?」
  東瑗笑笑不說話。
  元昌帝遇刺之事,不敢對外宣稱,只說是偶遇風寒,才臥床不起。
  掌院太醫囑咐元昌帝,半個月不要下床,兩個月內不要擔心朝政,否則身子不能恢復,以後想要彌補就更加難上加難。
  三爺盛修沐依舊每日當值,而盛昌侯則不需要上朝。
  可他依舊每日繁忙。
  因為陛下病著,太子之位尚未宣告天下,禁宮兩位娘娘也鬥得厲害。
  這些事,身處內宅不關心朝政的盛夫人也有些耳聞。因為對方是薛家和薛貴妃娘娘,她雖然很想和東瑗說說,卻又覺得不合時宜,只得忍住不提。
  朝中大事,不管擔心不擔心,東瑗和盛夫人都插不上手。
  而表姑娘秦奕的婚事,終於定了下來。
  四月二十,便是東瑗當初出閣的日子,秦尉侯府派盛家五姑奶奶盛文柔下了小定之禮,商議今年八月初一迎娶秦奕過門。
  盛夫人同意了。
  秦尉侯府送過來的聘禮,價值五千兩銀子左右。
  盛夫人不貪這些東西,得到盛昌侯的允許後,決定替秦奕置辦八千兩銀子的嫁妝。
  盛家從來都是娶媳婦,沒有嫁過女兒,兩位小姐都是直接進宮去了。
  盛夫人和康媽媽討論一番後,決定比照二奶奶葛氏當年的嫁妝置辦秦奕的。
  因為東瑗是御封的郡主,她的嫁妝雖然只有八十八抬,卻遠比旁人一百二十抬豐厚,更別提薛老夫人給東瑗私下裡添置的,不在禮單上的東西。
  秦奕出嫁,自然不好比照郡主的嫁妝。
  盛家亦不會拿出這麼多錢嫁她。
  商定之後,康媽媽吩咐外院的管事去採辦。
  到了五月初,秦奕的嫁妝算是辦齊整了。
  而元昌帝的身體也恢復了些許,已經可以上朝。他上朝第一件事,就是商議立儲。
  文武百官並不是全部偏向二皇子,因為盛昌侯的緣故,三皇子的呼聲也很高。
  攻擊二皇子的,幾乎都是說他怯懦膽小;他的母親薛貴妃娘娘只有一個皇子,不及盛貴妃娘娘有二子,福祿齊全。
  攻擊三皇子的,莫過於說他外戚權勢過大,將來只怕會大權旁落,朝中又是一番風波。
  沒過幾日,就聽說薛貴妃娘娘跟陛下哭訴,說她夜夜有夢,上仙對她說,需廣積慈愛,方可天佑我朝。
  皇帝聽後很感動,就把那個宮外帶進來的四皇子過繼到薛貴妃娘娘名下。
  這樣,薛貴妃娘娘亦有二子。
  盛昌侯氣得吐血。
  盛修頤亦明白當初為何元昌帝那麼痛快認下了興平王送給他的四皇子。他估計那一刻就想好了用四皇子來對付盛家。
  他好不容易借酒裝瘋,把自己對薛東瑗的念頭告訴盛氏父子。
  結果盛氏父子裝傻。
  最後,那個該死的興平王還真的弄出那麼一個孩子
  他如何不氣?
  不過轉念也想,估計是盛家在背後搗鬼了。既然是這樣,盛家送過來的孩子,他就要這孩子成為日後讓盛家後悔不已的人。
  於是他痛快認下了四皇子,卻並沒有說要接四皇子的母親進宮。
  這個孩子,如今寄養在薛貴妃娘娘名下,成了薛貴妃娘娘的兒子。
  他估計是想看看,他日盛家如何自食苦果。
  這一切,盛昌侯不知道。他並不知四皇子的來龍去脈,正好撞在陛下說「明珠遺海」這件事上,是因為盛修頤背後推動了。所以他以為是興平王幫襯薛家,用對付盛家。
  心裡對興平王也存了氣。
  這件事,大臣們吵了半個月。
  五月十六那日早朝,元昌帝氣色很差,大臣們對立儲一事意見相佐令他無法抉擇。於是元昌帝說,立儲乃皇帝家事,自古長幼有序,且二皇子不曾有天生缺陷,不該避兄而擇弟。
  這個理由,真不好辯駁。
  就這樣,二皇子被立為太子,他的生母薛貴妃娘娘被封為皇后。
  薛家一時間水漲船高。
  薛皇后的父親薛子侑,鎮顯侯的世子爺,御封了三等奉國將軍、世襲三代的延熹侯;其母榮氏,御賜一品誥命夫人。
  三日後,是皇后冊封大典。
  內外命婦皆要進宮朝賀。
  盛昌侯卻意外的病倒了。
  這回真的不是裝病,而是氣得怒火攻心,半夜發燒起來。
  盛修頤連忙去請了太醫,太醫只說是熱毒內積於心,湧上了痰氣。先開了幾副方子,化痰散氣,而後再慢慢調養。
  出了內室,老太醫就跟盛修頤去小書房開方子,才對盛修頤道:「太傅積年徵戰,身子裡舊疾隱患一直未曾消退。年紀越發,舊疾就越顯露。老夫瞧著太傅的神色,不像是新病,而是舊疾復發。世子爺聽老夫一言,勸太傅少操心,多靜養,方是延年保壽之法。」
  盛修頤愣了愣。
  他道了謝,親自送太醫出去。
  元昌帝亦聽說盛昌侯病倒,特意下了口諭,讓盛家女眷不用去封后大典朝賀,在府裡盡心服侍盛昌侯。
  雖是關心,卻聽著那麼像幸災樂禍。
  滿京城熱鬧非凡的封后大典,盛家則大門緊閉。
  盛昌侯高燒了一夜,吃了藥燒退了不少,卻一直低燒,持續了兩天。他整個人好像一瞬間就蒼老了。
  盛修頤兄弟幾人、東瑗和二奶奶葛氏也一直在元陽閣侍疾。
  盛修頤甚至在內室安了一張軟榻,不回靜攝院住,日夜在床前服侍盛昌侯。
  盛昌侯這一病,好似明白了很多事情,看著長子勞心勞力盡孝,前段日子對他的恨意,也減輕了。
  病倒的時候,三個兒子都在床前服侍。
  二爺盛修海有些煩躁,心不在焉。
  三爺盛修沐從來沒有服侍過旁人,他雖然有孝心,卻不得其法。
  只有盛修頤,服侍盛昌侯起身如廁、替他擦拭身子、親手餵藥,樣樣做的仔細又妥帖。
  盛昌侯就輕輕歎了口氣。
  養兒防老,這句話他到了今日才明白其深意。
  他的父母去世的時候,都是盛夫人在身邊。他一直在外徵戰。當年老父親病倒了,是不是也想有個兒子這樣盡心照拂?
  想著,盛昌侯又歎了口氣。
  「在西北打仗的時候,草原人有句諺語:先長出來的頭髮不如鬍子長久,先長出來的耳朵不如犄角堅硬。」盛昌侯聲音有些嘶啞,「這句話咱們中原人也說,就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看著你們兄弟,都比爹爹能幹,爹爹真的老了……」
  二爺和三爺都是一愣,而後才發覺這句話有些淒涼。
  兩人垂了頭。
  盛修頤眼睛有些澀:「爹爹還不足五十,如何言老?」
  「五十而知天命,怎能不老啊?」盛昌侯歎氣道,神色有些淒婉。
  兄弟三人看著平日裡強悍的父親說這樣的話,都是心頭一酸。
  盛昌侯這一病,足足病了半個月。他因為常年徵戰的緣故,原本黧黑的面頰就顯得老成。如今這一病,老態頓現。
  東瑗看著也覺得心酸。
  薛家的熱鬧一對比,這段日子盛家門可羅雀,清冷異常。
  五月二十八日,東瑗的十一妹、進宮封了淑妃的薛東姝薛淑妃娘娘誕下了一名公主。
  這是元昌帝的第四女,元昌帝很是喜歡。
  他因為身體裡有餘毒,身子也不好,時常咳血。四公主誕生那日,陛下卻意外睡得很踏實。
  陛下就說,薛淑妃娘娘的四公主,是他的福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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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護子 (1)
  轉眼六月,盛京的天氣逐漸炎熱。
  盛昌侯病好之後,在家休養了半個月,依舊每日上朝。
  盛家針線上的趕著替秦奕做嫁妝,家裡人的夏季衣裳反而拖到了六月才做。
  六月初十這日,天氣晴朗,明晃晃的日光照在雕花窗欞上,輕塵在光束裡輕舞。
  東瑗早早起床,給盛夫人請安後,抱著誠哥兒回了靜攝院,給他掛上一個瓔珞盤螭項圈,項圈下墜了長命百歲的小巧金鎖。
  今日是誠哥兒百日,這是東瑗為他準備的禮物。
  這個年代並不過百日,所以盛修頤對東瑗這一舉動很奇怪。他見東瑗開心,也沒有反對,抱過誠哥兒時,看了看他脖子上的項圈,下面墜著的金鎖上繫了鮮紅的蝙蝠結繐子,就問:「這是誰做的?」
  東瑗笑道:「我做的。」
  盛修頤頓時默不作聲。
  東瑗側眸問:「怎麼了?」
  盛修頤沉吟片刻,才道:「很特別……」
  東瑗瞬間明白他想說什麼。嫌她做的繐子不好看呢……估計盛修頤心裡很想誇一句好看,又是在誇不下口,只得說很特別。
  「兒不嫌母醜。」東瑗道,「是娘做的繐子,就很好看。是不是誠哥兒?」
  誠哥兒裂開嘴,咯咯笑個不停。
  他現在已經能笑出聲,而且很愛笑。
  東瑗覺得誠哥兒很給面子,心裡吃了蜜一般的甜,忍不住睥睨盛修頤,頗有小人得志的挑釁意味。
  盛修頤就忍不住被他們母子逗樂,跟著笑起來。
  薔薇進來稟道:「大奶奶,針線上的孫媽媽送了布料來,請您挑選夏衫的衣料呢。」
  東瑗讓請進來。
  孫媽媽大約四十來歲,胖墩白淨,進門就給東瑗和盛修頤行禮。她身後的小丫鬟捧著托盤,裡面放了各色的布料。
  薔薇接過來,放在炕几上。
  誠哥兒看到托盤裡花花綠綠顏色鮮豔的料子,伸手想去抓。盛修頤瞧著有趣,就讓他湊近布料,抓在手裡玩。
  孫媽媽的視線被誠哥兒吸引,又連忙垂了頭。
  東瑗問她:「侯爺和夫人的夏衫做了嗎?」
  蘇媽媽道:「夫人說,先給幾位爺和奶奶們,少爺和小姐們做了,夫人和侯爺的最後再做。夫人還說,讓大奶奶別推辭,夫人每年的衣裳都穿不完,不著急。大奶奶穿得好看,夫人瞧著喜歡,也是大奶奶的孝順。」
  東瑗聽著孫媽媽這席話,便知道是盛夫人特意叮囑的。
  盛修頤則在一旁笑,他覺得母親對東瑗很了解,不用猜都知道東瑗一定不會越過公婆先做衣裳。他對東瑗道:「你先挑了,二弟和二弟妹才好挑,孩子們也等著新衣穿……」
  除了盛夫人和盛昌侯,這個家都是東瑗和盛修頤最大,別人是不會越過東瑗和盛修頤的。
  東瑗便不再推出,挑了六件褙子、六條襴裙的衣料,又幫盛修頤挑了六件夏衫直裰。
  孫媽媽拿了料子,一一收起來,笑道:「奴婢還要給二爺和二奶奶送料子挑,就先去了。」
  東瑗笑笑道好,讓薔薇賞了個一個裝著兩顆八分銀錁子的荷包。
  孫媽媽欲推辭,見東瑗給的誠心,就道謝接了。
  孫媽媽和那小丫鬟又去了二爺的喜桂院。
  二奶奶葛氏正在東次間臨窗大炕上和葛媽媽撥算盤,面前放了帳本,不知是記什麼的。一聽說針線上的孫媽媽來了,二奶奶便知是做夏衫的事,忙收了帳本,讓請了進來。
  孫媽媽和那小丫鬟進來,先給二奶奶行禮。
  二奶奶笑著讓小丫鬟搬了錦杌給孫媽媽坐,明知故問她來做什麼。
  孫媽媽說了來意,就讓小丫鬟把托盤放在炕几上。
  二奶奶不看這些料子,卻問孫媽媽:「大嫂選了些什麼料子?你給我瞧瞧……」
  孫媽媽想著,妯娌之間大約是怕選了相同的,就笑著道:「大奶奶選過的,奴婢已經收了起來。這裡頭的,二奶奶您放心選……」
  二奶奶臉色一沉,冷笑著把托盤一推,對孫媽媽道:「隨意給我做就是了,今日沒心情選。」
  孫媽媽愣住,不明所以,為難看著二奶奶,陪著笑臉道:「二奶奶,奴婢怎麼好替您做主?您若是都不喜歡這些,說了料子,奴婢再去添置……」
  葛媽媽在一旁給二奶奶使眼色。
  二奶奶心裡存了一口氣,薛氏東瑗不過是繼室而已,來了就讓自己撿她挑剩下的衣裳穿。可想著婆婆對薛氏東瑗的維護,又想起她身上還有什麼郡主的爵位,惹了她,就是惹了婆婆,白討沒趣。
  二奶奶忍著不快,道:「再去添置倒不必……」然後眼眸轉了轉,附耳低聲和葛媽媽說了幾句。
  葛媽媽微微頷首,起身出去了。
  孫媽媽心裡也不舒服,她忍不住腹誹:二奶奶無緣無故的,給她一個做下人的臉色看,真不像個做主子的氣度
  倘若孫媽媽做錯了什麼,二奶奶冷臉她也認了。可是她恭敬勤快,在府裡也十幾年,二奶奶這點體面也不給。
  想著,就抬眸看了二奶奶一眼。
  二奶奶正興致闌珊挑著衣料,半晌也沒有選出一塊。
  過了片刻,葛媽媽便領著二小姐盛樂蕙來了。
  二奶奶笑瞇瞇喊盛樂蕙坐到她身邊,指了指托盤對盛樂蕙道:「今年夏衫的衣料,蕙姐兒喜歡哪種的?」
  盛樂蕙看著色澤鮮亮的料子,愛不釋手,左挑又挑,選了四件褙子,四條裙子。
  二奶奶這才挑了她和二爺那份。
  孫媽媽想著二奶奶方才的冷臉,什麼也不敢說了,等二奶奶和盛樂蕙挑好,忙笑盈盈接了,退了出去,絲毫不敢說大小姐盛樂蕓應該排在二小姐前頭挑的話。
  二奶奶見孫媽媽沒有吭聲,心裡的不順才平了些。
  孫媽媽而後又去了三爺盛修沐的院子,三爺的丫鬟幫著選了;再去了大少爺盛樂郝的院子,最後才是大小姐盛樂蕓和二少爺盛樂鈺。
  雖然最後兩人都沒得選,倒也不見姐弟二人生氣,笑著跟孫媽媽道謝,說辛苦媽媽。
  孫媽媽便覺得,這個家裡的人都挺和善,只有二奶奶多事。
  家裡的夏衫也是分批做的,到了六月十五那日,東瑗和盛修頤的最先做好了。送來後,東瑗就穿在身上,給盛夫人請安。
  那日請安正好看到二奶奶葛氏,她就笑著同她見禮。
  二奶奶葛氏的目光在東瑗的衣裳上轉了轉:藕荷色折枝海棠褙子,草綠色輕羅襴裙,不管是顏色還是料子,並不比二奶奶的衣裳好。
  二奶奶因為做夏衫存在心裡的氣,也就消得差不多了。
  見二奶奶目光落在自己的衣衫上,東瑗就想起前幾日薔薇和她說的那些閒話:說什麼二奶奶因為做夏衫,對孫媽媽大發雷霆,隱約是對東瑗先做夏衫很不滿意。
  東瑗就笑了笑。
  請了安回來,換了家常的褙子,東瑗拿出針線來給盛修頤做中衣。
  羅媽媽等人在一旁服侍著。
  卻聽到院子裡有爽朗的笑聲,聽著十分耳熟。
  東瑗把針線放下,笑著問道:「是不是橘香進來了?」
  橘紅就忙撩起氈簾出去瞧。
  片刻,挺著大肚子的橘香就挽著橘紅的胳膊走了進來。
  羅媽媽忙起身,笑道:「你怎麼進來了?挺著個大肚子還四處跑。」
  東瑗也笑。
  橘香先微微屈膝給東瑗行禮,被橘紅攙扶住,才道:「在家裡很是無趣,想著快兩個月沒有進來瞧奶奶了嘛,今日天氣又好,就來了啊。」
  她已經有六個月的身孕了。
  東瑗讓她炕上坐。
  橘紅和薔薇就忙扶著她,給她墊了兩個大引枕靠在背後。
  「我懷誠哥兒的時候,六個月還不及你這肚子一半大呢。」東瑗笑道,「你別不是懷了雙胞胎吧?」
  羅媽媽也笑道:「都說她肚子大,像雙胞胎。」
  橘香就甜甜笑了起來。
  羅媽媽則看橘紅。
  橘紅被羅媽媽看得不自在,撇過頭去。她知道羅媽媽的意思,又催她出去呢。橘紅不想像橘香那樣出去,整日在家等著二莊回來,她會覺得很難熬。她寧願在東瑗跟前,這樣心裡踏實些。
  二莊不像大莊那麼體貼會疼人,他像個木頭人。
  橘香雖懷著孩子,還是那麼活潑多話,問了東瑗和誠哥兒的好,又問屋子裡眾人,看到一旁的薔薇,就笑道:「聽說薔薇為了世子爺身邊的來福,今年臘月就成親,是不是?」
  薔薇臉微紅,笑而不答。
  羅媽媽笑道:「現在不能叫來福。他出去了,用了本名本姓,叫孟新平。以後就是孟新平家的……」
  因為盛昌侯生病,原本打算四月底出去的來福挨到五月中旬才出去,換了原本的姓名,在西大街開了間米鋪,才開張不久。
  橘香笑道:「哎喲,原來是孟新平家的……」
  薔薇臉通紅,轉身就要走。
  羅媽媽一把拉住她,說再也不拿來福取笑,薔薇才好了些。
  橘香來了,靜攝院就前所未有的熱鬧,東次間幾個人時時笑聲溢出來。
  東瑗留橘香吃了午飯,才親自讓府裡可靠的小廝送她回東瑗陪嫁的宅子裡。
  下午姨娘和孩子們來請安,一向同盛樂鈺一起來的盛樂蕓卻是單獨來的。
  東瑗問她:「鈺哥兒呢?」
  「鈺哥兒發熱。」盛樂蕓面帶愁容,「祖母已經請大夫來了……」
  東瑗臉色微斂,起身對幾個姨娘道:「你們先回去吧。」,又對盛樂蕓道,「走,我們看看去。」

第一百七十八章 護子 (2)
  東瑗到鈺哥兒住的院子時,盛夫人正在東次間拜豆娘娘。
  東瑗腳步微頓。
  盛樂鈺是出痘嗎?
  她記得三年前在薛家,楊氏生的兒子、東瑗的六弟薛華逸出痘,東瑗問羅媽媽要不要去看看。羅媽媽就告訴她,她不能去看。
  她小時候沒有出過痘,容易被染上。
  年紀越大,染了痘越是危險。
  東瑗就一直沒敢去。為這事,楊氏明著暗著不知念叨了她多少次,說她惜命,連手足親情都不顧。
  看到東瑗和盛樂蕓進來,盛夫人笑著起身,道:「沒事,鈺哥兒就是出痘。他在內室呢,太醫來過了,開了藥吃了,蘇媽媽她們在照拂呢。」
  盛樂蕓道:「祖母,我看看鈺哥兒去。」
  說著,就拉東瑗的手。
  東瑗腳步沒有動,對盛樂蕓道:「你先去吧……」
  盛樂蕓有些疑惑,看了看東瑗,又看盛夫人。盛夫人則頷首,讓她進去看看盛樂鈺。
  盛樂蕓就鬆開東瑗的手,進了內室。
  東瑗也給豆娘娘上香,拜了拜才對盛夫人道:「娘,我小時候沒有出痘。我……」
  盛夫人聽著這話,臉色一變,忙道:「你快走。當年在老家的時候,老太爺身邊的柳姨娘,三十多歲被孩子染了水痘就沒了。大人出痘可不得了。」
  東瑗心裡一鬆。
  她真怕盛夫人也覺得她惜命,不顧母親慈愛。
  這個年代醫療條件落後極了,小時候出痘不打緊,大人出痘容易喪命。東瑗已經快十六歲,她過了應該自己出痘的年紀了。
  她被染上,抵抗力跟不上,最容易出事。
  東瑗看了眼內室,道:「娘,我讓羅媽媽過來幫襯著照顧鈺哥兒。等鈺哥兒好了,我再來看看鈺哥兒。」
  盛夫人點頭,又道:「鈺哥兒這裡丫鬟婆子一堆,還有娘,不用羅媽媽過來。你快些回去吧。」
  東瑗不敢逞強,給盛夫人行禮,就退了出去。
  盛樂鈺的內室裡點了盞明燭,垂了厚厚的防寒簾幕。出痘的時候不能見風,所以他的拔步床上的隔扇也關了,幔帳放下來,蘇媽媽和幾個丫鬟在一旁服侍。
  看到盛樂蕓來,幾個人給她行禮。
  「哥兒吃了藥,才躺下。」蘇媽媽輕聲對盛樂蕓道,「大小姐回頭再來看哥兒吧。」
  「我沒睡。」隔扇裡面,盛樂鈺聲音有些暗啞。
  蘇媽媽只得退到一旁,又道:「大小姐和哥兒隔著隔扇說話吧,太醫吩咐哥兒不能見風。」
  盛樂蕓點頭。
  她站在隔扇外,問盛樂鈺:「你現在好了些嗎?」
  「姐姐,我頭疼……」盛樂鈺聲音帶著哭腔,「身上也疼。姐姐,我什麼時候才能出去玩兒?躺著好難受。」
  盛樂蕓聽著就心疼,安慰他道:「鈺哥兒別怕。出了痘就好了。等你病好了,夏衫就做出來了,你又有好看的衣裳穿。」
  盛樂鈺哦了一聲,總算有些盼望。
  而後又問:「要是先做好了漂亮的衣裳,我還沒有好,那怎麼辦?」
  這個問題把盛樂蕓難住了。
  她想了半晌,才道:「我也不穿。等鈺哥兒好了,我們一起穿著新衣裳給祖母和母親請安去。」
  盛樂鈺這才放心。
  蘇媽媽就在一旁抿唇笑。
  盛樂鈺又問盛樂蕓:「母親知道我病了嗎?」
  盛樂蕓道:「知道,母親就在外面,等會兒來看你。」
  盛樂鈺高興起來,聲音也有了幾分輕快:「母親院子裡羅媽媽做的桂花糕好吃,我想吃。」
  蘇媽媽忙道:「等哥兒好了才能吃。哥兒聽話,不能見風,乖乖躺著,就能早早好起來。」
  盛樂鈺嗯了一聲,隔扇那邊幔帳後動了動,大約是盛樂鈺躺了下去。
  盛樂蕓就坐在一旁的錦杌上,和盛樂鈺說話。
  過了一會兒,盛樂鈺問:「母親怎麼還不來?」
  「和夫人說話呢。」蘇媽媽答道。
  過了一會兒,他又問母親怎麼還不來。
  蘇媽媽只得出去看,才知道大奶奶已經走了。
  盛夫人跟著蘇媽媽進了內室,亦隔著隔扇對盛樂鈺道:「鈺哥兒,你母親回去了,等你好了你母親再來看你。」
  幔帳後的盛樂鈺愣了愣,頓了片刻才失望帶著哭腔問:「母親不喜歡鈺哥兒了嗎?」
  盛夫人忙道:「沒有,沒有。你母親沒有出痘,不能見鈺哥兒。」然後就把大人沒有出痘,容易感染病死的事,說給盛樂鈺聽。
  盛樂鈺聽住了,這才不傷心,對盛夫人道:「鈺哥兒不要把痘傳給母親。祖母,等鈺哥兒好了,母親能來看鈺哥兒嗎?」
  盛夫人自然說能。
  晚夕,盛修頤回了內院,去給盛夫人請安時,盛夫人把盛樂鈺出痘的事說給他聽。又道:「你莫要去看孩子。你小時候也不曾出痘……」
  盛修頤眉頭微蹙,又輕輕鬆開,問盛夫人:「不礙事吧?」
  盛夫人笑起來:「小孩子出痘而已,什麼大事?郝哥兒和蕓姐兒也出過。只是他們倆都是一歲多的時候出痘的,鈺哥兒晚一點罷了。」
  盛修頤雖然沒有出痘,卻也是懂得這些,道:「孩子越大出痘越不好。娘,您在院子裡祭拜豆娘娘就是,也別往鈺哥兒那裡去了。請了哪位太醫?」
  「吳太醫啊,他祖上就是出了名的會看孩子病。」盛夫人笑道,「瞧你們,出痘不是常事?你回去歇了吧。不是還有娘嗎?」
  盛修頤道是,就回了靜攝院。
  東瑗也供了豆娘娘,替盛樂鈺祭拜祈福,看到盛修頤回來,又把她沒有出痘、不能去看盛樂鈺的事說給盛修頤聽。
  盛修頤笑道:「我也沒有出痘……大人是不好去看的。娘曾經說,當年我祖父有個姨娘,就是被孩子染了痘,母子倆都病死了。我正想告訴你莫要去……」
  東瑗放下心,繼續供著豆娘娘。
  盛樂鈺出痘,一連三天高燒,怎麼用藥都退不下來。每日太醫都守在屋裡,用藥診治,卻怎麼都不好。
  孩子高燒難受的時候,一個勁哭,口裡念著祖母、父親、母親又念著姨娘。
  盛夫人和東瑗都說去把陶氏接回來看孩子,盛修頤有些猶豫。
  盛樂鈺燒了第二天,他也熬不住了,只得同意去接陶姨娘回來。可陶姨娘送得遠,來回至少要兩天的路程。
  盛修頤和東瑗都不敢去盛樂鈺的院子,只能在元陽閣等著消息。
  到了第三天,盛樂鈺依舊高燒不止。吳太醫早上診斷後,臉色頓時不太好看。關了拔步床的隔扇門,吩咐蘇媽媽等人:「都不要在屋裡,全部出去。」
  蘇媽媽很不解。
  盛樂鈺醒了,正在難受得哎喲哎喲叫喚。太醫又不讓靠近,蘇媽媽急得眼淚汪汪的。
  而吳太醫出了內室,去了盛夫人的元陽閣。
  東瑗和盛修頤都在元陽閣,陪著盛夫人坐著等太醫診治的結果。
  「哥兒一直發燒,怕是引發了天花。」吳太醫道。
  「什麼……」盛夫人眼前一黑,只差栽倒。
  得了天花,十個裡頭就有九個要喪命的。
  這種可怕的病,就算治好了,亦會留下滿臉的疤痕,破相變得很難看。盛夫人聽著吳太醫的話,腦袋裡嗡嗡作響。
  況且天花根本沒得治。
  東瑗忙一把扶住了盛夫人,她心裡也嚇得涼了半截。
  盛修頤面容一瞬間冷下來。
  盛夫人眼裡就落了淚下來,厲聲問吳太醫:「你不是說出痘嗎?怎麼又是天花?你這個老太醫,說話怎麼顛三倒四的。」
  吳太醫很無可奈何看了眼盛修頤。
  天花就是痘引起來的啊。
  東瑗拉著盛夫人,低聲喊著娘。
  盛修頤明白這個道理,沒有怪太醫。他起身,送吳太醫出去。
  盛夫人掙扎著要去看盛樂鈺,被東瑗扶住:「娘,您不能去鈺哥兒中了天花,容易傳染。」
  盛修頤折身回來,也安慰盛夫人,勸她不要衝動。盛樂鈺中的是天花,更加容易傳染給大人。
  「我出去一趟。」盛修頤對東瑗和盛夫人道,「娘,民間有些赤腳大夫,可能有偏方,我尋尋去。阿瑗,你陪著娘,千萬別去鈺哥兒的院子。」
  東瑗道好。
  盛夫人哭得肝腸寸斷。
  東瑗見盛夫人只知道哭,也不管事,就看了眼一旁的康媽媽,道:「媽媽,您去把鈺哥兒院子裡的丫鬟婆子們都拘起來,等會兒讓管事們送到莊子上去。她們倘若不小心染上了就不得了。倘若沒有染上,過了半個月再接回來……」
  康媽媽忙道是。
  東瑗又道:「您用帕子捂住鼻子,也別往內室去。」
  康媽媽心裡一驚,忙道是。
  盛夫人哭了半晌,才慢慢好了些。
  「娘,世子爺尋偏方去了,興許一會兒就回來。您放心。您一生與人為善,時常誦佛,老天爺都看在眼裡,不會奪走鈺哥兒的。」東瑗看在盛夫人哭,被她帶的眼睛也濕了,還是強撐著無事人般安慰她。
  盛夫人連連頷首,眼裡卻有湧上來淚意。
  康媽媽回來對東瑗道:「蘇媽媽留下來照顧哥兒,其他的都拘在耳房裡。今日就送走嗎?」
  東瑗看了眼盛夫人,見盛夫人淚眼婆娑,不太想管事,她只得道:「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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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護子 (3)
  康媽媽辦事迅速,把盛樂鈺院子裡的丫鬟婆子們,除了盛樂鈺的乳娘蘇媽媽之外,全部送了出去。
  盛夫人哭了一場,漸漸緩過來,也有了些主見,對丫鬟香櫞道:「你快去外院,讓小廝們尋了侯爺回來。」
  香櫞忙道是,急急去了。
  盛夫人又對東瑗道:「我去看看鈺哥兒……」
  東瑗拉住她不鬆手:「娘,天花會傳染,您不能去。」
  盛夫人眼裡的淚又湧了上來:「孩子定是難受極了。他自幼在我跟前,倘若他有個好歹,我總不能……」
  後面的話就哽咽住了。
  總不能最後一面都沒有瞧見。
  東瑗想起那可愛活潑,隨時會往她懷裡鑽的盛樂鈺,眼淚就打濕了眼眶。她依舊拉著盛夫人:「娘,我幫您去看看。好不好,我回來告訴您,我年輕,扛得住。」
  盛夫人不同意:「你沒有出痘,去看就更加危險。阿瑗,你也是做母親的,你還有誠哥兒。再說,這個家裡,唯有你絕對不能有事。倘若你有事,頤哥兒這剋妻之名,就再也洗不清了……」
  東瑗微愣。
  她頓了頓,依舊拉著盛夫人,就是不讓她去。
  盛夫人知道東瑗是為了她好,可心痛如刀絞般,想著盛樂鈺,眼淚就滿是淚,怎麼都止不住。
  東瑗陪著她哭,拉著盛夫人不讓去。
  薔薇和香薷在一旁服侍,見東瑗和盛夫人哭得厲害,東瑗拉住盛夫人,薔薇想了想,上前一步跪下道:「夫人,奶奶,我去看看二少爺吧。您二位放心,我回來告訴您……」
  盛夫人愣住,看著跪在地上的薔薇,語氣是那般誠懇。
  鈺哥兒得的的天花,眾人恨不得躲得遠遠的,這丫頭卻說她要去看看。
  盛夫人看了眼東瑗。
  東瑗滿臉淚痕,卻是面容一肅:「大膽,我和夫人說話,哪有你插嘴的道理!出去!」
  薔薇快速抬眸,看了眼東瑗。
  東瑗目光被淚水洗過,眸子烏黑明亮,卻異常的堅決:「讓你出去!」
  薔薇心裡彷彿被什麼擊中,有說不出的酸麻,讓她眼裡有淚。奶奶是不想她去送死,才這樣吼她。
  她跟在奶奶身邊這些年,豈會不知奶奶的脾氣?
  盛夫人歎了口氣,對薔薇道:「好孩子,我和大奶奶都知道你忠心。你回去照看誠哥兒吧,大奶奶都出來一整日,不知誠哥兒如何了。」
  薔薇只得站起身子,慢慢退了出去。
  香薷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要不要也跪下,說去看二少爺?可是她不敢,她還有娘和老子。她總不能爹娘跟前尚未盡孝,就做了枉死鬼。她是下人,可她是元陽閣的下人,不是盛樂鈺院子裡的下人。
  倘若夫人有事,她就算死了也是值得的。
  至於二少爺……
  香薷偷偷抬眼去看盛夫人和東瑗,卻發現兩人並未看自己,她的心才落了下來。
  另外幾個服侍的一等丫鬟也全部斂聲屏氣,生怕被夫人喊出去看二少爺。
  滿屋子裡的人都垂了頭。
  到了酉正,已經黃昏,金燦燦夕照把院子染的金黃璀璨,盛昌侯快步走回來,渾身似披了金黃色的錦衣。
  他進了東次間,看到東瑗正拉著盛夫人的胳膊,兩人坐在炕上,皆有鬢髮微散,淚痕滿面。
  「怎麼回事?」盛昌侯問盛夫人。
  盛夫人見盛昌侯回來,好似有了依靠,心裡強撐著的防線一鬆,已經顧不得了,倏然就放聲大哭,哪裡還說得出話來?
  盛昌侯眼裡就有了痛色,咳了咳才道:「別哭,到底怎麼回事?」
  東瑗只得開口,把盛樂鈺出天花被誤診為出痘的事,告訴了盛昌侯:「今日發出來了,吳太醫才看得出是天花。從前未發出來,他還說是出痘……」
  盛昌侯頓時就雙眸赤紅:「那個混帳東西!來人……」
  他身後跟來的小廝忙上前。
  「去把太醫院給我砸了!把姓吳的太醫給我揪出來,老子要剮了他!」盛昌侯聲音狠戾陰毒,對那小廝說道。
  他發怒的樣子,似被觸怒的猛豹,渾身的毛髮皆豎起,東瑗一句話也不敢勸,只是扶住大哭的盛夫人。
  那小廝忙道是,急忙跑了出去。
  盛昌侯在東次間來回踱步,又問東瑗盛修頤去了哪裡。
  東瑗道:「世子爺說民間赤腳大夫那裡可能有偏方,他去尋藥去了。」
  盛昌侯沒有再說話。天花一向無藥可醫,需得自己慢慢熬著,燒退了下去,才能好起來。
  他也束手無策。
  他原本不信民間赤腳大夫的,可此刻有個盼望總比什麼都不做強些。
  「侯爺,侯爺,我也看看鈺哥兒去。」盛夫人哭得厲害,「我真怕……」
  盛昌侯這回沒有妥協,他回眸盯著盛夫人:「糊塗!天花會傳染,這個時候婦人之仁,是要害死咱們全家嗎?」
  在徽州的時候,有個鄉紳人家,就是孩子出天花,娘親和祖母忍不住去看,最後也染上了。身邊服侍的人,也跟著全部染上。最後只有幾個下人活了下來。那些養尊處優的太太們和身子弱些的丫鬟們全部死了……
  所以盛夫人一聽天花,就覺得是就活不成了。
  盛昌侯自己吼完盛夫人,才猛然想起什麼,對屋子裡服侍的香薷道:「你去把鈺哥兒院子裡的丫鬟婆子都給我叫在一起,全部關起來,誰都不准踏出院門。你親自去把院子裡上鎖。」
  東瑗道:「爹爹,人已經送到莊子上去了……」
  正說著,康媽媽回來了,把盛樂鈺院子裡的丫鬟婆子們已經出了盛昌侯府側門的事稟告了盛昌侯。
  盛昌侯看了眼東瑗,含混嗯了一聲。
  盛夫人的哭泣慢慢才止住。
  東瑗和盛夫人中飯就沒有吃,現在已經過了晚飯的時辰,兩人都不覺得餓。屋子裡被一種無形的氣壓攏住,誰也不敢說話。
  片刻,二爺盛修海和二奶奶葛氏帶著二小姐盛樂蕙來了元陽閣,表小姐秦奕也聞訊趕來。
  盛昌侯煩躁看了他們,怒道:「都來這裡做什麼,看熱鬧?」
  二爺盛修海嚇了一跳,二奶奶也面露懼色,秦奕更是不敢吭聲。
  「都回去!」盛昌侯絲毫不留情面,「各人管好自己屋裡的事,都給我老老實實待在院子裡,不准到處走。」
  幾個人忙道是,出了元陽閣。
  回去的路上,二奶奶低聲對二爺道:「鈺哥兒是不是真的不行了?你瞧見娘和大嫂的模樣沒有?兩人那樣狼狽,頭髮散了都不知道叫人收拾收拾……」
  二爺只是覺得薛東瑗鬢髮斜垂、梨花帶雨的模樣特有風情,叫人瞧著就軟了,心裡感歎盛修頤好豔福。聽到二奶奶的話,他回神,不快道:「別胡說,倘若叫人聽去,還以為你咒鈺哥兒。」
  二奶奶撇撇嘴。
  盛樂蕙牽著母親的手,抬眸問二奶奶:「娘,我能去看看大姐嗎?我昨日去看她,她說不舒服……」
  盛樂蕓不舒服……
  二奶奶猛然想起盛樂蕓整日和盛樂鈺在一起,前幾日她還進去看過盛樂鈺,那麼她不舒服,不會是……
  「不行!」二奶奶神色都變了,忙彎下腰摸著盛樂蕙的胳膊,焦急問,「蕙姐兒,快告訴娘,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二奶奶這番焦急,二爺也順勢想到了二奶奶所慮問題,彷彿一瓢涼水當頭澆下,人猛然一個激靈。他推開二奶奶,一把抱起蕙姐兒:「走,快送去太醫院瞧瞧!」
  盛樂蕙被父親抱起來,又見父母皆是神色慌張,摸不著頭腦,疑惑問道:「我沒事啊。是大姐姐不舒服。」
  二奶奶急的只差哭了。
  要是盛樂鈺的天花過給了盛樂蕓,盛樂蕓再過給了蕙姐兒,二奶奶真要把陶姨娘給撕碎了
  下作東西,生下來的小下作東西害人
  夫妻倆不顧家裡下人怪異的眼色,二爺等不及去請太醫,直接抱著盛樂蕙出了內院。
  二奶奶也顧不上戴遮帽,緊跟著二爺一塊兒出去了。
  正好在大門口碰到盛修沐回來。
  看到二爺夫妻抱著盛樂蕙,在吩咐管事快快備車,他吃驚問:「二哥,二嫂,你們這是怎麼了?」
  二奶奶等著備車,急的不行,眼裡噙著淚,竹筒倒豆子似的把盛樂鈺天花傳染給盛樂蕓、盛樂蕙又去看過盛樂蕓等等,一併告訴了盛修沐。
  盛修沐知道盛樂鈺出痘的事,卻不知道原來是天花。他和盛修海夫妻寒暄幾句,疾步回了元陽閣。
  盛昌侯正在焦急踱步,他自己也不知道在等什麼。
  看到盛修沐急匆匆進來,心裡的火就熊熊燃了起來,忍不住罵他:「跑什麼!都這麼大人,行事沒有半分沉穩,哪個像個大家子弟。」
  盛修沐從小被父親罵慣了,也不在意,道:「我聽說鈺哥兒和蕓姐兒都染了天花……」
  東瑗後背一僵,搶在盛夫人前頭開口問:「誰說蕓姐兒染了天花?」
  盛夫人也緊張看著盛修沐。
  盛修沐就把在大門口遇到盛修海夫妻的事,告訴了他們。
  盛樂蕓也染上了?怎麼她的乳娘和丫鬟們沒有來稟告說大小姐不好了?
  東瑗眼前暈眩,倘若盛樂蕓真的染上了……那麼,天花在盛府擴散嗎?
第一百八十章 誤會
  盛夫人再也坐不住了。
  她起身就要往盛樂蕓那裡去。
  東瑗拉住她,她就推東瑗:「要是孩子們都有事,我留著這老命做什麼?」
  盛修沐上前也摟住盛夫人的肩頭:「娘,您不能去。」然後回頭問東瑗,「大嫂,我大哥呢?」
  東瑗就把盛修頤出去尋藥的話,告訴了盛修沐。
  「娘,您把對牌給我吧,蕓姐兒院裡的事,我來安排……」東瑗望著盛夫人,目光前所未有的清澈鎮定。
  因為知曉盛家和薛家在朝中勢力不同,東瑗嫁到盛家這些時日,從來未表示過想當家。
  她知道盛昌侯一定不會同意。
  而盛家內宅很多大事,都是盛昌侯幫著盛夫人拿主意。
  因為朝廷和皇后、太子之位的緣故,盛昌侯對東瑗一直不信任,東瑗很清楚。
  可如今薛家已經取得了后族地位,盛家倘若還想要三皇子榮登大殿,無疑是把整個家族架在火上。
  盛家已經無資本同薛家爭儲君之位了。
  現在,盛昌侯應該試著把管家的權利交給東瑗了,試著相信東瑗了。假如他還是不肯相信東瑗,東瑗會覺得盛昌侯仍是不死心,她在盛家也不會有好結果,她也該死心了。
  盛夫人聽著東瑗的話,微微一愣。
  而後,她看向盛昌侯,在問盛昌侯的意見。
  盛昌侯滿腔怒意,此刻卻腳步微頓。他回眸看了眼東瑗,只見東瑗也看著他,臉上有種堅毅果敢,甚至有種詢問。
  她在等盛昌侯點頭。
  盛昌侯想起她安排盛樂鈺院子裡人出府的事,又想起盛修頤在他生病期間的孝順照顧,還想起盛修頤三十而立尚未取得半點成就,為了家族隱沒這些年的辛苦,心裡的一角倏然就軟了。
  他沖盛夫人點頭,道:「你把對牌給頤哥兒媳婦,讓她去辦。你有一把年紀,還操心什麼?」
  哪怕是為了兒子,也該試著接受這個兒媳婦。
  況且臨危受命,薛氏東瑗有這個膽子在此刻提出讓她管事,說明她很誠心替盛家辦事,而不是只想要盛家內宅的權利。
  這一點讓盛昌侯對薛東瑗改觀了幾分。
  每個人都喜歡成就,卻也怕麻煩。能在危難時刻挑起重擔的,都是中流砥柱者。
  盛夫人回神,讓康媽媽把管家的對牌給了東瑗,然後道:「讓康媽媽幫襯著你……」
  旁人家娶了長子媳婦進門,都是媳婦幫襯著管理宅院,盛家因為盛昌侯不喜歡東瑗,盛夫人幾次提出讓東瑗管家,盛昌侯都嚴詞拒絕。
  如今盛昌侯居然同意了,盛夫人應該開心才是。可滿腦子都是孩子們的事,她沒有半點心思去想東瑗這件事。
  東瑗頷首道是,接了對牌,和康媽媽去了盛樂蕓的院子。
  路過盛樂鈺院子時,院子裡大門緊閉,門口掛著兩盞燈籠,光線幽淡。幾個管事媽媽站在院門口,不敢進去。她們都是康媽媽安排在這裡的,倘若有事,就要進去服侍。
  這幾個人面上都有懼色。
  看到康媽媽和東瑗過來,幾個婆子都祈求般望著東瑗。
  東瑗咬了咬牙,撇過頭去,不看她們。
  快步到了盛樂蕓的院子,只見簷下坐著兩個小丫鬟在納涼,滿屋子點了燈籠,丫鬟們雖靜悄悄,卻也無異常。
  看到東瑗和康媽媽帶著一群丫鬟們進來,盛樂蕓的丫鬟都愣住。
  小丫鬟忙進去通稟了盛樂蕓和戴媽媽。
  戴媽媽先迎了出來,滿面是笑給東瑗和康媽媽請安。看著她的樣子,倒不見慌張,唯有些諂媚。
  東瑗心頭滑過戴媽媽被陶姨娘收買的念頭,又快速轉到了盛樂蕓身上。
  盛樂蕓也走了出來。
  她梳了雙髻,頭上簡單插了支迦南香折枝海棠木釵,耳朵上墜了兩粒小米珠,穿著粉紅色錦雲綢夏衫褙子,月白色挑線襴裙。面容白淨,臉頰紅潤。她看到東瑗和康媽媽以及身後跟著的人,目露不解。
  特別是東瑗頭髮微散的模樣,更加讓盛樂蕓驚訝了。
  她屈膝給東瑗行禮。
  康媽媽看了眼東瑗,同樣不解。二爺怎麼說大小姐染了天花?瞧著這模樣,不像是生病了的。
  東瑗心裡同樣疑惑,眉頭微蹙。
  盛樂蕓卻急了,她行禮後,不是先請東瑗進去坐,而是上前焦急問:「母親,您這麼晚來,是不是鈺哥兒……」
  「沒有,蕓姐兒」東瑗勉強撐起了淡笑,「你沒事吧?聽說你不舒服……」
  盛樂蕓臉微紅,回頭瞪了她的丫鬟睡蓮一眼。她還以為是睡蓮去告訴了祖母呢。
  東瑗和康媽媽就更加不解。
  戴媽媽上前,熱情請東瑗和康媽媽進屋去坐。鈺哥兒被診斷是天花之事,也是今日,府裡其他不敏銳的人,還當盛樂鈺是在出痘。
  小孩子出痘不算大病,都有那麼一遭,戴媽媽不甚在意。
  東瑗和康媽媽就進了屋子。
  盛樂蕓上前,低聲對東瑗道:「母親,您頭髮散了……」
  東瑗微微抬手,摸了摸鬢角,真的有幾縷青絲鬆了下來。
  戴媽媽、水仙、睡蓮請了東瑗和康媽媽往東次間坐。東次間點了幾盞高燭,屋子裡明亮,炕几上放著針線簸籮,裡面放了繡架,是盛樂蕓正在學著紮花。
  東瑗的心已經放了下來。
  是誤傳。
  盛樂蕓根本沒有染上天花。
  她心裡一鬆,盛樂蕓就拉她的胳膊,把她拉到內室她的梳妝台前,又讓睡蓮和水仙幫著東瑗抿頭髮。
  東瑗就趁機問她:「蕓姐兒,你真的沒有不舒服?蕙姐兒說你不太好……」
  盛樂蕓尷尬搖頭,說沒有。
  睡蓮在一旁笑道:「大奶奶,是二小姐誤會了。咱們姑娘是來了月信,昨日正說反胃,不太想吃東西,身上不自在,在床上歪著。二小姐來玩,姑娘說不舒服,二小姐就以為生病了呢。」
  東瑗微微吃驚。
  這麼小的孩子就來了月信啊?
  盛樂蕓不是才滿十一歲嗎?
  東瑗記得自己兩輩子都是十四歲才有了月信的。
  原來是這樣一場誤會
  二爺夫妻倆不問清楚了,就把盛樂蕙抱去看太醫……東瑗坐著,任由水仙幫她把鬆了的鬢角重新抿上。
  盛樂蕓沒事,她的心鬆了一半。
  可是盛樂鈺……
  夜色漸濃,暮野四合,東瑗見盛樂蕓根本沒事,拉著她的手道:「早些歇了。夜裡拿針線,對眼睛不好。」
  盛樂蕓道是。
  回去的路上,又要路過盛樂鈺的院子。她依稀聽到了孩子的哭聲,不知道為何,心頭就是一顫。
  盛樂鈺出痘,東瑗可以不去看他,因為出痘對於孩子是小病,並無性命之憂;而東瑗是大人,在感冒都可能會死人的醫療條件極低下年代,大人染了痘會出事。
  明知他沒有大事,還讓自己冒著生命危險去看他,東瑗不會做這樣的傻事。她真的很惜命。
  可盛樂鈺並不是出痘,他是天花。
  他也有性命危險。
  情況就不同了。
  東瑗停住了腳步,耳邊真的彷彿聽到了盛樂鈺的哭聲。
  康媽媽一震,忙拉住了東瑗的胳膊,低聲道:「大奶奶,您要做什麼?」
  東瑗回神,無力看了眼院門,聲音有些濕:「不做什麼。快回去稟告夫人,說大小姐沒事,讓夫人放心。」
  康媽媽這才鬆了口氣,和東瑗準備回元陽閣。
  卻見盛修頤和盛修沐兄弟快步走來。
  兄弟二人手裡各自提了一個小筐,全是藥材。
  他頭髮上被汗濕,又沾了灰塵,衣裳也濕了,緊貼著後背,很狼狽。看到東瑗,他問:「蕓姐兒怎麼樣了?」
  東瑗忙把誤會之事,告訴了盛修頤。
  盛修頤和盛修沐神色都鬆了幾分。
  「開門。」盛修頤不再看東瑗,對守門的婆子道。
  那婆子忙顫顫巍巍把門開了。盛修頤接過盛修沐手裡的藥,轉身對他道:「既然蕓姐兒那裡是誤會,你就不用去了,回去服侍娘。」然後對東瑗道,「你也回去服侍娘……」
  他要親自照顧盛樂鈺。
  可是天花並不分大人還是小孩子,只有染上了就有性命之憂。
  盛修沐吃了一驚。
  東瑗的眼淚漫了上來。
  她咬了咬唇,聲音啞了:「天和,辛苦你。」
  說罷,她轉身朝元陽閣走去。
  盛修沐看著東瑗轉身就走,居然不攔住盛修頤,他更加失色,上前一步對盛修頤道:「大哥,你讓婆子們替鈺哥兒煎藥……」
  大門哐噹一聲,就這樣關上了。
  盛修沐後面的話,全部哽在喉嚨裡。
  沒有誰想死。
  這些婆子們也不想死,盛修頤更加不想死。
  可盛樂鈺是他的兒子。自從知道了被誤診,他就明白生氣、發怒,甚至打死太醫,不能彌補任何事,盛樂鈺已經到了危險的地步。
  他需要把生氣、發怒的時間,用來尋找可能救活盛樂鈺的機會。
  東瑗沒有攔他。
  她並不覺得庶子低賤,不值得父親為他冒險。
  她明白盛修頤的心思。他愛孩子,愛自己的每一個孩子。並不是只有東瑗的孩子。
  假如該是她應該承受的災難,假如盛修頤和盛樂鈺都不能活下來,東瑗也會告訴誠哥兒,他的父親是天下最稱職的父親
  她幾乎是奔跑著逃離這院子,回了元陽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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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殞落
  東瑗到了元陽閣,先用帕子抹盡眼角的淚,才進了東次間。
  盛夫人焦急等東瑗回來。
  盛昌侯沒有再踱步,而是坐在臨窗大炕上,表情有些頹靡。他很少會有這樣深沉的表情,看上去很蒼老,讓人心裡發酸。
  「蕓姐兒如何了?」東瑗顧不得多想,盛夫人就迎上來問。
  東瑗就把盛樂蕓的情況說了一遍。
  盛夫人一聽盛樂蕓沒事,大大舒了口氣,眼淚又簌簌落下來。她一整日不曾乾淚,眼睛有些紅腫了。
  東瑗勸她莫要傷心,把對牌拿出來還給盛夫人。
  盛夫人看了一眼,又瞟了瞟盛昌侯,才道:「你先收著吧。娘最近哪有心思管家裡的瑣事?有什麼事,你和康媽媽商量著辦吧。」
  東瑗也不由看向盛昌侯。
  盛昌侯恍若不覺。
  盛夫人又暗示她收下。
  東瑗道是,收了起來。
  三爺盛修沐後腳也進了元陽閣的東次間。他把盛修頤進去替盛樂鈺熬藥的事說給盛昌侯和盛夫人聽。
  盛夫人愣住,既心疼兒子,又念著孫子,一時間反而不知說什麼,嗚嗚哭了起來。
  盛昌侯抬眸看了眼盛修沐,那目光別樣的深長。
  盛修沐以為父親又要罵他,垂首不語,等著挨訓。從小就被父親罵慣了,盛昌侯的罵聲對盛修頤和盛修沐而言,跟普通的問候沒有差別。
  盛昌侯這次卻沒有罵他,而是長長歎了口氣,有種莫名的寂寥。
  三爺有些吃驚。
  盛昌侯半晌才道:「古人說,嚴父出孝子。我對你們兄弟很嚴厲,也是盼望你們成材。頤哥兒自幼就是悶葫蘆脾氣,問他什麼都不說。我又耐不下心和他慢吞吞說話。每日都有訓斥,時常有打罵。多少年過去了,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心裡在想些什麼……」
  三爺心頭一酸。自從上次生病以來,父親經常間露出這樣的老態,叫人瞧著就捨不得。從前那麼跋扈的一個人啊,真的認老了嗎?
  「爹爹,大哥不會做糊塗事。」盛修沐言不由衷安慰盛昌侯,「您放心吧,他不會有事的,鈺哥兒也不會有事。」
  這樣的話,空洞、沒有一點說服力,盛修沐自己都不信。
  怎奈他沒有像大哥那樣讀很多的書,不會引經據典。
  「我總說他溺愛孩子……」盛昌侯彷彿聽不進盛修沐的話,只顧自言自語,「如今想來,作為父親,他遠遠比我強啊。」
  盛修沐一時間不知該接什麼話。
  東瑗在一旁聽著,盛夫人又在哭,眼淚彷彿能傳染般,她的眼眶濕潤了。
  夜越來越深,東瑗一直在元陽閣,沒有回靜攝院去,亦不曾去看誠哥兒。
  她的心很重,眼睛一直發澀。
  牆上的自鳴鐘一點點挪動,到了亥初,盛修頤依舊沒有從盛樂鈺的院子裡出來。
  盛夫人有些睏了,打著哈欠。
  東瑗勸她進去睡會,她搖頭,在東次間臨窗大炕上上歪著假寐。而東瑗、盛昌侯、盛修沐三人,既不覺得餓,亦沒有睡意。
  屋子裡靜悄悄的。
  香櫞在門口張望,東瑗看到了,就起身出來。
  「大奶奶,落鑰嗎?」香櫞問東瑗。
  東瑗頷首,讓內院先落鑰。而後想起什麼,問香櫞:「我身邊還有誰在這院子裡服侍?」
  薔薇被東瑗罵了出去,她不知道誰來接了薔薇的班。
  「是碧秋。」香櫞道,「大奶奶,要喊她過來服侍嗎?」
  東瑗頷首。
  香櫞出去喊了碧秋,而後才去吩咐內院各處的婆子們落鑰。
  東瑗對碧秋道:「你去趟外院,就說裡面問,陶姨娘大約什麼時候能到盛京。」
  碧秋道是,轉身喊了兩個靜攝院一起來的小丫鬟提著燈籠陪同,去了外院。
  過了一炷香的功夫,碧秋才回來,對東瑗道:「林大總管親自告訴奴婢的話,說陶姨娘的車子,快的話,明天中午就能到,遲些的話明天落日前也能趕到。倘若路上有事,就不好說了……」
  東瑗微微蹙眉。
  她在元陽閣一直等著。
  而後她和盛修沐,盛昌侯都坐在太師椅上打盹,盛夫人斜倚在臨窗大炕上睡著了,卻好幾次被噩夢驚醒。
  雞鳴時分,外頭被月色照得明晃晃的。盛夫人迷迷糊糊中,好似聽到了鈺哥兒銅鈴般脆響響亮的笑聲。
  他天天笑著,奶聲奶氣喊著祖母,往盛夫人懷裡爬,好像只有三四歲的模樣。長得好看,一雙眼睛比天邊星星還要灼耀。從小就不愛哭,笑起來讓人心裡暖暖的。
  自從盛樂郝去了外院,盛夫人孫兒繞膝的快樂,都是盛樂鈺給她帶來的。
  祖母,祖母……
  耳邊響著這樣清脆的童聲。
  盛夫人唇角有了笑意。
  猛然,一聲哭天搶地的淒厲哭聲透破蒼穹,在黎明的盛府格外清晰。東瑗和盛昌侯、盛修沐都很有警惕,哭聲一起,他們就被驚醒了。
  盛夫人亦從夢裡醒來。
  那哭聲又隱了下去。
  漸漸的,又腳步聲從盛樂鈺的院子那方傳來,雜交著高低不齊的哭吼。
  東瑗一個激靈,居然比服侍的丫鬟們快一步,衝了出去,打開了院門。服侍的丫鬟婆子們全醒了,跟著出去。
  幾個婆子們提著燈籠,從盛樂鈺的院子那裡走來。
  一邊走一邊哭。
  元昌六年六月十七,盛家二少爺盛樂鈺卯初一刻死於天花,終年六歲零五個月。
  盛夫人聽到報喪的婆子們,眼前一黑,昏死過去。
  盛修沐忙扶住了母親。
  盛昌侯快步往盛樂鈺的院子去,東瑗緊跟其後。
  院子門口停了一輛馬車,盛修頤因為起爐子弄得滿臉是灰,髮簪早已不知去了何處,頭髮散落下來。他衣裳皺巴巴貼在身上,似逃荒而來的災民。
  他手裡,抱著一個斷了氣的孩子。
  東瑗腳發軟,眼淚似斷了線的珠子,滴滴滾下來。
  盛昌侯同樣腳步一頓。
  「別過來!」盛修頤看到父親和東瑗帶著丫鬟們奔過來,大聲喊道,「別過來!」
  東瑗停住了腳步,她覺得眼前有什麼東西在晃動,有種天旋地轉的暈眩。跟過來的香櫞忙扶住了她。
  盛昌侯胸腔激烈起伏著,嘴唇蠕動,半晌不知該說什麼。
  藉著明亮的月色,東瑗能看清盛修頤滿臉是淚。
  他的聲音也帶著哽咽:「爹爹,替鈺哥兒做個衣冠塚吧。他的屍身,孩兒帶到莊子上去焚葬。鈺哥兒的院子燒掉,他用過的東西也燒掉吧。我若是沒事,半個月後就回來;我若是半個月沒有回來,你們去河北青縣的莊子上找我……」
  他有可能也染了天花,所以不能待在府裡。
  染了天花,倘若熬不過,最多只能拖半個月。
  東瑗緊緊捂住唇,才沒有哭出聲來。
  眼淚卻模糊了視線,一顆顆豆大的淚珠滾落下來,打濕了她的臉頰。她看著不遠處的那個那人,頎長的身子彷彿鍍上一層光暈,清晰又朦朧。
  她任由磅礡淚水滾滾而落。
  盛昌侯半晌才開口:「頤哥兒,早日回來,爹爹在門口接你。」
  聲音裡有掩飾不住的哽咽。
  眼角的老淚就滑過了臉龐。
  盛修頤頷首,把盛樂鈺放在馬車上,又轉身把盛樂鈺的乳娘蘇媽媽扶上了馬車。
  蘇媽媽已經染上了,臉頰上的痘化了膿,身子已經拖得走不動路。
  來安趕著馬車立在一旁。
  盛修頤卻用袖子捂住鼻口,才對來安道:「你退後,把馬鞭放在車上。」
  來安大驚,跪下哭道:「世子爺,您讓我侍候您。您讓我替您駕車。」
  盛修頤搖頭,不再多言,只是定定看著來安。
  來安忍不住哭起來,給盛修頤磕了三個頭,才起身退到一旁。
  「阿瑗,在家裡服侍好娘。」盛修頤又高聲對東瑗道,頓了頓,又道,「照顧好孩子們。」
  東瑗再也忍不住,放聲哭了出來。
  眼淚讓視線裡的一切變得那麼不真實。
  馬車緩緩駛了出去,聽到車輪壓過地面的聲音,東瑗只覺得全身的力氣似被抽乾。她再也無力支撐自己,癱軟了下去。
  幾個婆子們忙來扶她。
  盛昌侯看著馬車在晨曦中漸漸走遠,他不由腳步緩慢,一步步跟著上去,一直到馬車不見了蹤跡,他才頹廢般扶住角門,扶住牆壁的手上青筋暴突出來。
  背,無力的佝僂了下去。
  好半晌,他才起身去了外院。
  沒過半個時辰,外院的小廝們已經把盛樂鈺的院子澆了桐油,各人手裡一只水桶,防止火勢蔓延。
  連著盛樂鈺院子的幾處小閣樓也被澆上桐油。
  盛昌侯一聲令下,熊熊大火騰勢而起,整個內院滾滾濃煙。
  次日,整個京都都知道盛昌侯府清早發了火,大火燒了將近兩個時辰,才漸漸熄滅。
  盛夫人躺在床上,已經不能說話了,只知道乾流著眼淚。
  盛昌侯親自安排盛樂鈺的葬禮。
  因為還是孩子,不曾有子嗣,盛樂鈺的葬禮不宜過於張揚。盛昌侯擇准停靈三日。三日後開喪,請二十四名眾禪僧在大廳上拜大悲懺,超度前亡後化諸魂,以免亡者之罪。另設一壇,請十八名位全真道士,打解冤洗業醮。
  定在六月二十七日發喪。
  一切安排妥當,到了中午子時,靈堂外傳來女子淒厲的哭聲:「鈺哥兒……」
  陶姨娘回來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要聽話
  陶姨娘下了馬車,看到盛府門口懸掛著白幡,她就明白發生了什麼。
  她是一路飛奔到了靈堂,鬢髮跑散了,繡鞋掉了一隻,淚水打濕了她的臉頰。才出去不到三個月,她瘦得厲害。
  整個人清減了一大圈。
  奔至靈堂,看著香案後停放的棺槨,她的眼淚抑制不住,一頭栽了下去,昏死在靈堂之上。
  一旁管事的婆子忙把她扶了起來,抬回了她從前住的院子。
  東瑗一直在陪著盛夫人。
  自從早上聽到盛樂鈺的噩耗,盛夫人醒了就哭,哭得肝腸寸斷。昨日一整日未進食,又不曾睡好,又哭昏過去。等她再次醒來,東瑗跪著求她喝些牛乳。
  盛夫人本不想喝,可看著兒媳婦一張臉雪白,跪在自己床前,求她喝點東西。她只得微微欠身,端過溫熱的牛乳緩慢喝了一口。
  眼淚掉在碗裡,蕩起小小漣漪。
  盛夫人忍著不適,喝了半碗,再也喝不下去。
  她雖然闔眼躺著,可眼淚不停從眼角滑落,打濕了枕巾。
  康媽媽陪在一旁,也偷偷抹淚。
  片刻,盛夫人又睡了過去。
  薔薇從靜攝院來,悄悄稟了東瑗關於陶姨娘的事。
  「已經回來了,昏死過去。媽媽們把她抬到了從前住的院子,她醒來就要尋繩子上吊。」薔薇低聲道。想著盛樂鈺的事,她眼裡也有些澀。
  家裡的孩子,盛樂郝年紀大了,盛樂蕓又有些拘謹,只有盛樂鈺活潑可愛,很得眾人的喜歡。
  雖然他很受寵,記恨他的人卻不多。至少盛修頤這房的人,丫鬟婆子、姨娘們沒一個不喜歡盛樂鈺。
  東瑗回頭看了眼盛夫人,見她睡熟,就起身走了出去。叮囑香櫞和香薷還有其他幾個大丫鬟好好服侍後,東瑗和薔薇回了姨娘們住的小院。
  她們到了院子的時候,陶姨娘屋子門口站了好些人,都是這個院子裡的。
  屋子裡有哭聲。
  有人留意到東瑗和薔薇帶著丫鬟婆子們過來,忙給她們讓了道。
  眾人紛紛給東瑗請安。
  東瑗沒有理會,徑直進了陶姨娘的屋子。她雖然被送到了莊子上,可這屋子裡還留了丫鬟照拂,擺設一如往昔般。
  門口站著跟陶姨娘去莊子上的丫鬟荷香,還有幾個丫鬟,其中一個是邵紫檀的丫鬟蘭芝。
  眾人亦給東瑗行禮。
  荷香眼睛哭得紅紅的,幫東瑗打起氈簾,請她進屋。
  陶姨娘鬢角全散,濃密青絲泅開,披在肩頭。她一張臉瘦的很厲害,顴骨微凸,此刻更加楚楚可憐。
  邵紫檀和兩個婆子一起,抱緊了陶姨娘,幾個人都跌坐在地上。
  屋梁上的白綾微晃。
  看到東瑗進來,婆子們起身給她行禮。邵紫檀抱著陶姨娘,就沒有起身,只是恭敬喊了聲大奶奶。
  「地上涼,把陶姨娘扶到床上去吧。」東瑗對邵紫檀道。她的聲音因為哭泣和熬夜,變得嘶啞不堪,眼底亦是濃濃的淤積。臉色蒼白,嘴唇沒有半點眼色。
  東瑗承受的酸楚和痛苦雖然比不得陶姨娘,卻也是萬分辛苦。她昨日一整日沒有吃東西,亦沒有睡覺,整個人才看著這般單薄虛弱。
  婆子們道是,要去扶起陶姨娘。
  陶姨娘卻甩開她們的手,轉頭緊緊盯著東瑗。
  那眸子似獵豹要將人撕碎了般,狠毒裡帶著難以遏制的恨意。
  「姐姐,你扶我……」她依舊緊緊盯著東瑗,卻向她伸出了手。
  幾個婆子和薔薇站在東瑗身後,陶姨娘的表情她們看在眼裡,各自心頭一顫。薔薇更是拉著了東瑗的胳膊。
  東瑗回頭,衝薔薇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
  薔薇擔心地看著東瑗。
  東瑗衝她搖頭,上前一步,走到了陶姨娘面前。
  陶姨娘緩緩伸出手,攀上了東瑗的手。就在她握著東瑗手的瞬間,她猛然攀爬起來,黏在東瑗身上,拔出她頭上的金簪就往東瑗臉上刺。
  東瑗早已防備,抽身一躲,用力推試圖控制她的陶姨娘。卻低估了陶姨娘的力氣,那金簪從她面頰滑過,有種莫名的涼。
  陶姨娘還是被東瑗推得倒在了地上。
  東瑗那絕豔的臉上,一道明顯的血痕,血珠沁了出來。
  邵紫檀失聲尖叫起來。
  薔薇上前:「大奶奶……」
  東瑗心裡很清楚,不過是被滑了一下,破了皮而已,並沒有弄出深傷口。況且這張臉給她帶來的痛苦還少嗎?
  東瑗甩開薔薇的手,上前一步,又走到陶姨娘跟前。
  陶姨娘看著她臉上冒出血珠的傷痕,心裡痛快極了,怒極反笑的笑容,令她面目有些猙獰。
  「你心裡的痛,緩解了嗎?」東瑗的眼眸似一潭平靜的湖水,靜靜落在陶姨娘臉上,卻有股子煞氣,「你還想尋死嗎?劃破了我的臉,你可覺得痛快?」
  陶姨娘原本緊緊盯著她,卻被她反而緊盯、句句逼問弄得心裡慌亂。她心裡的痛怎麼可以緩解?
  那是她的兒子,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孩子
  就這樣沒了。她只是被送出去三個月不到,活生生的孩子就沒了,再也不會笑著喊姨娘了……
  陶姨娘眼眶裡溢滿了淚珠。
  東瑗緩緩蹲下身子,靜靜看著陶姨娘:「來,舉起你手裡的金簪……」她伸出纖柔的十指滑過自己另一邊臉頰,「從這裡一直滑到底,我這張臉就毀了。你恨它嗎?」
  陶姨娘震驚望著東瑗,她就這樣蹲在自己身前,這樣低聲誘惑著自己毀了她的臉。
  她恨薛氏的臉!
  因為她的臉,盛修頤喜歡她,甚至不能容忍自己對她背後有小動作;因為她的臉,陶姨娘被送到莊子上去,不能見孩子最後一面。
  她心頭一狠,手裡的金簪又舉了起來。
  薔薇的心倏然就提起來了。
  邵紫檀捂住口。
  屋子裡的婆子們悄悄靠近陶姨娘的背後,想著抱緊她,把她手裡的金簪奪下來。
  而東瑗,卻微微揚臉,把臉湊近陶姨娘,冷笑道:「來啊,毀了它,你就可以回到從前的生活。你就可以得到世子爺的獨愛。你就可以換回鈺哥兒。你就可以實現你夢寐以求的東西。」
  陶姨娘的手卻微抖。
  不,不……
  她差點中了薛氏的詭計。她就算毀了薛氏的臉,她的鈺哥兒也不能活過來。她因為行凶主母,可能要被趕出去,從盛家的宗族上除名。她的鈺哥兒,可能還要記在薛氏名下。
  從前的生活……
  從前盛修頤對她,除了每月固定來她這裡歇三夜之外,和現在有何不同?從前他也是冷著一張臉,鮮少在她面前說話。
  他從來不曾獨愛過她。
  並不是薛氏來才奪了她陶氏的寵愛。
  因為她一直就沒有!
  陶姨娘的手縮了回去。
  東瑗卻一把攥住了她的手,厲聲問她:「為什麼不敢?你不是想死嗎?既然想死,把我殺了,既出氣又可以成全你想死的心?你不是想死嗎?你為何不動手?」
  她攥住陶姨娘的手,把那金簪往自己臉上送。
  陶姨娘卻拼了命往回縮。
  東瑗猛然一放手,陶姨娘跌了一跤。
  「很好,你不想死。」東瑗站起了身子。蹲得久了,她眼前黑了一陣,片刻才緩過來,對陶姨娘道,「既然不想死,就不要弄這套把戲。鈺哥兒沒了,這個家裡沒有人不傷心……」
  她說著,眼裡就有了淚。
  東瑗不想在陶姨娘面前哭出來。這樣顯得多麼假慈悲,陶姨娘一定會這樣認為。
  她努力斂去了淚意,才繼續道:「……夫人哭昏好幾回;世子爺連夜替鈺哥兒熬藥,可能也染上了天花,生死未卜;侯爺既要處理朝中事,還要處理鈺哥兒的喪事。這個家裡沒有人會看你演戲。你若是想鈺哥兒安安靜靜的走,給我老實點。」
  她的聲音嘶啞著,卻一字字說的極其清晰。
  陶姨娘狠狠看著東瑗。
  在陶姨娘眼裡,她一直是個才滿十六歲的小姑娘。可是這樣的一番話,讓陶姨娘倏然對她有種懼怕。
  她說世子爺連夜替鈺哥兒熬藥……
  「你說的是真的……」陶姨娘哭了出來,哽咽著問東瑗,「世子爺陪著鈺哥兒……他不是一個人走的……世子爺,他……」
  「世子爺……」東瑗嗓子嘶啞得更加厲害,「鈺哥兒不是一個人走的。你還想鬧嗎?還要讓鈺哥兒尚未走遠的靈魂不安嗎?」
  陶姨娘猛然愣住。
  好半晌,她才回神,胡亂抹了眼淚,對邵紫檀道:「對,對……我不能讓鈺哥兒看到我這樣……我不能哭,讓鈺哥兒捨不得……」
  一邊抹淚,可眼淚卻越抹越盛。
  東瑗撇過頭,快速將眼角忍不住滑下的眼淚抹掉,才轉頭對邵紫檀道:「邵姨娘,我還要照顧夫人,陶姨娘這裡,你多照看。」
  邵紫檀道是。
  東瑗這才帶著薔薇,回靜攝院去。
  走到院門口,她倏然覺得腦袋裡很重,彷彿有只萬花筒在眼前綻開,五顏六色的很詭異。
  她想伸手拉住薔薇,卻感覺世界是昏暗的。
  等她再次醒來,她躺在靜攝院的床上,衣裳都未脫,羅媽媽手裡端了熱水,正要餵她。
  東瑗卻一骨碌坐了起來:「我睡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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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親近
  東瑗猛然坐起來,起得急了,眼前有短暫的暈眩。
  羅媽媽把手裡的小碗給了一旁服侍的丫鬟,扶東瑗躺下;「剛把你抬回來……」然後就直掉眼淚,「瑗姐兒,你歇歇吧。整日未進粒米,又整夜未睡,鐵打的人也熬不住啊……你快躺下……」
  東瑗頓了頓,掃視了滿屋子服侍的人一眼。羅媽媽滿臉是淚,心疼看著東瑗;一旁的薔薇和橘紅、尋芳、碧秋、夭桃都是眼睛腫腫的,像是一夜未睡。
  昨夜不僅僅元陽閣的人沒有睡,靜攝院的丫鬟婆子們也不敢睡,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怕突然要去服侍。
  盛夫人已經病倒了,二奶奶又不知在忙什麼,並不在盛夫人跟前服侍。倘若東瑗也倒了,就真的無法照顧盛夫人。
  她道:「媽媽,您別哭。有粥嗎?我有些餓了……」
  她需要進食,才能保證體力。
  羅媽媽大喜,忙擦了淚,連聲道:「有,有,怎麼沒有?」
  薔薇就快步出去吩咐丫鬟們去廚下端些精緻的米粥來。
  東瑗胃裡根本沒有知覺,都餓過頭了。她咬牙把一小碗米粥都吃了,還吃了半只花捲。
  吃了飯,薔薇打水來服侍她洗臉,避開被陶姨娘劃出的那條痕跡。
  洗過臉,抹了些雪膏,橘紅開了箱籠,拿出從薛家帶來的藥膏,替東瑗輕輕塗抹在傷口處。
  她安慰東瑗:「大奶奶,只是劃破了皮,不礙事……」
  藥膏有種淡淡的清香,抹在臉上涼絲絲的。
  東瑗微微頷首,說她知道了。
  她又讓丫鬟們幫著脫了外衣,準備小睡一會兒。東瑗躺下,仍不忘叮囑服侍的眾人道:「酉初定要喊我,我要去服侍夫人。」
  羅媽媽替她掖被角,道:「放心,不會誤了你的事,安心睡你的。」
  說著,就要替她放下幔帳。
  東瑗道:「不要放帳子,我怕悶……」一個人在帳子裡,她會覺得心裡空落落的。
  羅媽媽道好,起身光了窗欞,怕風吹進來。
  東瑗這一覺睡得並不是安穩,闔上眼,腦海裡就有光怪陸離的東西在旋轉,夢很多而雜亂。
  她夢到了盛樂鈺,也夢到了盛修頤。
  盛修頤彷彿是新婚時的模樣,有些清冷靜靜站在那裡,不對東瑗笑,只是略帶探究看她,讓她心裡發涼。
  也夢到了盛樂鈺,笑著喊她母親,甜甜的笑容讓人心裡暖暖的。
  等她再次醒來的時候,看到盛樂蕓坐在自己床前的錦杌上。
  東瑗微愣。
  見她醒來,盛樂蕓上前扶她:「母親,您醒了?現在還不到酉時……」
  「蕓姐兒,你過來可是有事?」東瑗半坐起身子,腦袋有些疼。睡著了比沒有睡還要辛苦,滿腦子都是奇怪的夢,讓她醒來後也很疲憊。
  盛樂蕓眼眶頓時紅了,她強忍著悲傷對東瑗道:「母親,我怕您一個人,所以過來服侍您……」
  東瑗抬眸看著盛樂蕓,心裡彷彿有什麼滑過般,心湖有些許漣漪。
  少女清澈的眼睛看著東瑗,讓東瑗心底一軟。
  平心而論,嫁到盛家這一年多來,東瑗不僅僅和姨娘們不親近,和孩子們也是不親熱。
  她很怕自己做不好,被家裡的下人和姨娘們誤會她對孩子們是別有用心,所以在取得眾人信任之前,她寧願和孩子們保持距離。
  除了每日來請安外,東瑗從未私下裡去過盛樂蕓的院子。
  家裡是盛夫人當家,盛樂蕓院子裡的事,盛夫人從來沒有說過讓東瑗幫著管理,所以一切都是她未嫁進來之前的一樣,盛樂蕓和盛樂鈺院子裡的事都是盛夫人做主。
  東瑗一直把除了誠哥兒之外的孩子當成她婚姻裡的一部分,她履行做好主母的職責,卻從未想過和他們多麼親密來往。
  人心難測,社會對後娘的評價不高。
  晚娘有特定的名詞:惡毒、陰狠、假仁假義、口蜜腹劍、面慈心苦……
  這是社會對晚娘的普遍認知,東瑗從未想過去證明什麼,也不曾想做後娘做得多麼出色。
  她對孩子們越關心,可能孩子們對她就越戒備。既然如此,她寧願無為而治。
  她憑著良心和善意對待孩子們而已。
  可盛樂蕓願意主動親近她,讓東瑗既意外也感動,那顆因為盛樂鈺離去而捲起來的心舒緩了些許。
  她拉過盛樂蕓的手,道:「蕓姐兒,多謝你想著。」
  盛樂蕓的眼淚倏然不受控制簌簌落下。
  她想到了盛樂鈺。
  東瑗眼眶也不由的濕了。
  兩人靜靜落淚半晌,東瑗才掏出帕子抹淚,也勸盛樂蕓別哭。
  「我惹母親傷心了……」盛樂蕓抽噎著說道。
  東瑗伸手,用帕子替她抹淚:「蕓姐兒,你真是個好孩子……」
  東次間的自鳴鐘響起,已經酉時了。
  羅媽媽就帶了丫鬟們進來服侍東瑗起身。屋子裡有些暗,羅媽媽點了幾盞燭火。
  盛樂蕓看到東瑗臉上一條淺淺血痕,想問是怎麼回事,又怕觸及東瑗的心事,忍住不敢問。
  東瑗洗漱一番,帶著盛樂蕓去了盛夫人的元陽閣。
  盛夫人下午的時候醒來一次,又哭了一場盛樂鈺。現在剛剛入睡,康媽媽和香櫞、香薷還有其他幾個大丫鬟都在床前服侍。
  看到東瑗和盛樂蕓來,眾人給她們行禮。
  康媽媽的目光就落在東瑗臉上。
  東瑗故意裝作不知。
  盛夫人睡到戌初一刻,才幽幽醒來。看到坐在她床前陪著的東瑗和盛樂蕓,盛夫人聲音暗啞問東瑗:「你的臉怎麼了?」
  「陶姨娘哭得傷心。我拉她的時候,不慎撞了下……」東瑗低聲道,又問,「娘,您餓了麼?我叫人端些粥給您吃……」
  盛夫人輕輕搖頭,目光轉到了盛樂蕓身上。
  看到盛樂蕓,就彷彿看到了總是跟著盛樂蕓的盛樂鈺,盛夫人眼裡就噙滿了淚珠。
  她衝盛樂蕓抬手。
  盛樂蕓上前,握住了盛夫人的手,眼淚一滴滴滾落在盛夫人的手背:「祖母,蕓姐兒好怕。您不吃飯,會生病的。祖母,您不要生病,您不要離開蕓姐兒……」
  盛夫人眼裡的淚就滾了下來。
  她伸手替盛樂蕓抹淚:「不哭,祖母沒事……」
  又是一場淚。
  東瑗自己的眼睛也腫得似桃子。
  可眼淚卻很容易被招惹,只要看到別人哭,她的眼淚就忍不住湧出來。
  盛樂蕓不停的哭,盛夫人陪著哭,東瑗勸著盛夫人,又勸盛樂蕓,自己的視線也模糊了。
  三爺盛修沐和盛樂郝進來請安,眾人的哭泣才被勸住。
  盛修沐和盛樂郝勸盛夫人用些清粥,盛夫人挨不過,才說好。
  她吃了幾口,實在吃不下,盛修沐不依不饒的餵著,總算把一碗粥吃了。
  到了戌正,盛昌侯回了元陽閣。
  他看上去很疲憊,看到眾人,他頓了頓,先對三爺和盛樂郝道:「快要落鑰了,你們出去歇了吧。」
  盛修沐和盛樂郝道是,紛紛安慰盛夫人幾句,才辭了盛昌侯出去。
  盛昌侯又對東瑗道:「你母親病了,家裡事都要你操勞。這裡有丫鬟們服侍,你也回去歇了。你母親知道你孝順……」
  盛夫人無力衝東瑗點頭。
  東瑗起身,道:「爹、娘,我先回去了。」
  盛昌侯微微頷首。
  盛樂蕓跟在東瑗身後,也出了元陽閣。
  走出元陽閣院前長長的迴廊,東瑗和盛樂蕓就要從岔道上分開走。盛樂蕓卻上前道:「母親,我今夜去靜攝院服侍您吧。」
  好像苦難可以讓家人更加親近。
  倘若是平日,東瑗定要拒絕。而現在,她覺得這樣的話很溫暖,讓她的心有了莫名的力氣。
  她牽了盛樂蕓的手,道:「我正好怕一個人睡,你和我作伴最好了……」
  路過楨園的時候,東瑗和盛樂蕓去看了誠哥兒。
  誠哥兒睡得安祥,一張小臉紅撲撲的,很可愛。
  看著自己的孩子,東瑗不由又想到了盛樂鈺。從這麼小,這麼可愛,長到了六歲,卻被那場可怕的病奪走了……
  她俯身親吻了誠哥兒的面頰,才和盛樂蕓回靜攝院。
  回到靜攝院時,最先迎出來的不是羅媽媽和橘紅,而是薛江晚。
  東瑗微微蹙眉。
  而薛江晚沒有想到盛樂蕓也會來,有些吃驚,又忙給東瑗和盛樂蕓行禮。
  進了東次間,東瑗才問她:「薛姨娘這麼晚來,有事嗎?」
  薛江晚道:「妹妹聽說世子爺送二少爺出去了,妹妹怕姐姐一個人,所以過來服侍姐姐。」
  說罷,目光偷偷瞟了眼東瑗的臉。
  東瑗心裡有些煩躁。她到底是想來服侍她,還是想來看看東瑗有沒有破相啊?
  為何她的偽裝不能深邃一點,要讓人一眼就看穿她的目的呢?
  此情此景,真的沒有心情和她玩這些虛套。
  「多謝你想著。」東瑗口吻淡淡的,甚至有些冷漠,「蕓姐兒今夜陪我睡,薛姨娘回去歇了吧。」
  說著,就讓尋芳送薛江晚出去。
  薛江晚又快速掃過東瑗的臉,發現她臉上的傷痕很淺很淡時,她連忙垂首,恭敬道:「那妹妹先回去了。」
  低下去的眼眸裡含了失望。
第一百八十四章 看透
  盛樂鈺的離世,給盛家攏上一層陰霾。
  盛夫人一直病著,東瑗和盛樂蕓陪在她床前,二奶奶葛氏和表姑娘秦奕每日都來請安,客氣問是否需要伺候。
  東瑗讓她們回去,她們也沒有堅持。
  而後東瑗才隱約聽家裡的下人議論,說二奶奶怕盛夫人也染了天花,不敢靠前。
  而表姑娘秦奕大約則是因為怕遇著三爺,毀了她難得一遇的好姻緣。
  盛樂鈺停靈幾日,家裡請人念經超度,就葬在城西的墳地裡。
  家裡的長輩都不好去送。
  盛樂鈺的小廝墨跡做了嗣子,替盛樂鈺扶靈出喪。
  陶姨娘哭得眼睛腫的睜不開,卻也不再胡鬧。邵紫檀每日陪著她,東瑗也免了姨娘們的晨昏定省。
  到了六月二十八日,盛樂蕓喪禮後一天,來安進來把盛修頤的情況告訴東瑗和盛夫人:「世子爺燒兩日,卻沒有發出痘來。而後就慢慢好了。爺聽外面的赤腳大夫說,染了天花半個月之內肯定會發出來。爺說大約沒事,七月初二就回府。」
  盛夫人聽著這話,臉上有了幾縷神采。
  東瑗感覺提在心口的那口氣就落了下去。
  來安又道:「蘇媽媽活了下來,只是臉上破了相,不敢再進府來伺候。爺說把她送回老家,給她一筆銀子。」
  盛夫人微微頷首,並不說話。
  東瑗頓了頓,只得越過盛夫人,對來安道:「二少爺病著的時候,只有蘇媽媽寸步不離服侍他。蘇媽媽是我們府裡的忠僕。多給她一筆銀子,她家裡倘若有事在府裡做事,都提拔上來。這事現在誰做主?」
  讓府裡其他下人都看看,盛家絕對不會虧待每個忠心耿耿的人。
  來安道:「從前是世子爺管著,如今爺不在府裡,小的請示侯爺,再稟林大總管一聲,就能去辦。」
  東瑗道好。
  盛夫人看了眼東瑗,目光柔了一分,而後又慢慢闔眼休息。
  來安出去後,晚夕把這件事請示了盛昌侯。
  盛修頤出去整整十天,盛昌侯也想派人去打聽,卻又怕是不好的消息,所以寧願給自己留點盼望。直到今日來安說,他才知道盛修頤沒事。
  「你去帳上提二百兩銀子給蘇媽媽。告訴林久福,讓他派兩個得力的管事親自送蘇媽媽回鄉,把她安頓好再回來。以後她有什麼難處,只管來府裡告訴,盛家不會虧待她。」盛昌侯道。
  來安道是。
  來安走後,盛昌侯坐在太師椅上,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盛修頤弄來的偏方很管用。
  可盛樂鈺還是死了。
  他的病是被吳太醫耽誤了。
  而吳太醫聽說盛昌侯府的二少爺病逝,當夜就舉家逃走了,只留了幾個老僕在盛京看宅子。
  吳太醫祖上就是行醫的,他在太醫院任四品御醫,在京城還有兩處老字號的藥鋪。他逃走之前,把那兩家藥鋪的現銀也提走了。
  一日之間,哪裡能辦這麼多事?分明就是早有準備。
  盛昌侯派人去看了吳家宅子,的確是搬走了,沒留下什麼值錢的東西;而藥鋪的事,是盛樂鈺死後第三日下朝時,鎮顯侯薛老侯爺告訴他的。
  薛老侯爺說:「太傅,人莫要與天爭,節哀。」
  莫要與天爭,這話好似是在告訴盛昌侯,盛樂鈺的死是天災,勸他莫要難過。可往深處想……
  盛樂鈺的死,是不是一個警示?
  天家想要盛家家破人亡,只需一個小小手段,盛家就無力回天。盛昌侯再勞苦功高,在新帝面前也有功高蓋主、老臣欺幼主的嫌棄。當年的蕭太傅,是元昌帝的噩夢。
  元昌帝自從中箭中毒後,身子一日日垮了下去。
  他到底能熬多久?
  盛昌侯前幾日還隱約聽說陛下半夜吐了一回血。年輕吐血,必無久命。他難道不怕自己突然離去,才八歲的太子被盛昌侯欺負?
  他很怕的。
  當年他的父皇就是那樣突然離去,給他留下了位高權重的大臣蕭衍飛,讓他飽受苦難。
  元昌帝倘若身子好,年輕有為,他可能不會這麼早打盛家的主意。
  可是他身子越來越差,體內的餘毒折磨得他日漸憔悴。身為三皇子的外家盛昌侯府,有個手握兵權的盛太傅,他怎麼能放心?
  盛昌侯靜靜坐著,腦海裡回蕩著薛老侯爺的那幾句話,居然能聽進去。倘若時間退回幾個月前,他可能覺得薛老侯爺是在詐哄他,讓他主動退出。
  而現在,他覺得那個歷經三朝的老人,給了他一句金玉良言:莫要與天爭。
  一個庶孫的離世,讓盛家內外院的人都感到窒息。
  可這只是個小小的災難啊。
  倘若繼續下去,盛家還會遭受怎樣的災難?
  經歷過這場小小災難,盛昌侯覺得自己對待家人的生離死別,沒有從前那般豁達。
  特別是盛修頤出去這幾日,讓他夜夜難以入眠。他甚至覺得只要老天爺把他的兒子留給他,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如今,真的到了他要付出代價的時候了。
  他緩緩起身,走到書案前,攤開錦帛書寫奏摺:「……臣以老悖之年,忝在文武之列,悉數來往政績,未曾匡君臻於太平,臣有愧……臣之年邁,無力竭忠報效聖主,祈聖主恩寵,準臣退隱田園,含飴弄孫,此臣餘志……」
  長長的一篇奏摺,言辭懇切,沒有半句抱怨,字字真誠。
  寫完後,他緩緩坐下,心裡的某一處,空落落的。
  望著那滿是字跡的奏摺,壯志未酬的辛酸就湧了上來。
  最終,還是將奏摺封好,叫人遞了上去。
  而他自己則稱病不朝。
  奏摺送上去後,第二日早朝,陛下駁了回來,讓人傳了口諭,請盛太傅安心養病,朝中社稷還要仰望太傅扶持。
  這是試探,看看盛昌侯是否真心要歸隱。
  哪裡是要挽留他的意思?
  盛昌侯又上了一道奏摺,言辭更加懇切。可第二天又被駁回。
  盛昌侯便知道,陛下真的很忌諱他。甚至比盛昌侯自己想像的還要忌諱,他若是不退,只怕盛家遲早會赴蕭家的後塵。
  於是辭官之心越發盛了。
  第三道奏摺上去之後,陛下准了,賞賜他良田四千畝,黃金八百兩。
  聖旨下來後,東瑗正在服侍盛夫人喝藥,吃了一驚。
  盛夫人也吃驚,問東瑗:「可是出了事?」
  東瑗搖頭說不知。
  晚夕東瑗回了靜攝院,盛昌侯才跟盛夫人道:「如今我算是看透了,什麼都比不上孩子們健康,一家人和睦。吃喝不愁,何必非要站在風口浪尖?當年咱們在徽州的時候,過的比現在舒心。」
  盛夫人原本就不懂這些,可她聽盛昌侯的語氣,好似辭了官是好事,她就放下心來。
  七月初二那日,天氣酷熱難耐。
  早晨就沒有風,毒辣的日頭照得人心裡發慌。東瑗帶著幾個姨娘和盛樂蕓在垂花門前等盛修頤回府,薔薇立在一旁替東瑗撐傘。
  直到巳正,盛修頤才進內院,三爺和盛樂郝陪著他。
  才半個月,他消瘦得厲害,眼窩都陷進去了般,臉上瘦的沒有肉。從前的衣裳穿著,顯得寬大。
  東瑗的眼睛就濕了。
  陶姨娘已經抽噎著哭起來。
  盛修頤看到她們,表情清淡。
  東瑗幾人就紛紛給他行禮。
  陶姨娘看到盛修頤,淚珠簌簌落下來,打濕了整張臉。而盛修頤的目光並沒有落在她身上,而是看了眼東瑗。
  「日頭毒得很,你們回去吧。」盛修頤輕聲道,「我還要去給娘請安。」
  說罷,就進了垂花門。
  東瑗轉身吩咐幾個姨娘回院子,而她自己則和盛樂蕓,跟著盛修頤去了元陽閣。
  盛昌侯坐在東次間的炕上喝茶,好似漠不關心,手裡的茶卻半晌都未動;盛夫人坐在盛昌侯身邊,不時朝門口望去。
  二爺和二奶奶坐在一旁的太師椅上,大氣都不敢出。二爺很怕盛昌侯。
  丫鬟稟告說世子爺回來了,盛夫人由康媽媽和香櫞攙扶著,起身去迎接他。看到兒子消瘦得脫了形,盛夫人大哭起來:「頤哥兒,我可憐的兒啊……」
  盛修頤就給母親跪下磕頭:「娘。」
  「快起來。」盛夫人哭著道。
  盛修沐就忙扶起盛修頤。
  進了東次間,盛修頤給盛昌侯行禮,盛昌侯只是不鹹不淡說了句回來了,就不再多言。
  二爺和二奶奶就起身給盛修頤行禮,盛修頤還了禮,一家人才坐下。
  而後,就留在了靜攝院用午飯。
  一家人都不怎麼說話。
  盛夫人打起精神,不停叫丫鬟給盛修頤夾菜:「頤哥兒,你多吃些。」
  盛修頤沒什麼胃口,看著碗裡的菜就有些為難。
  盛昌侯道:「多吃些,瘦得像什麼樣子」語氣很強硬,像平日裡教訓人一樣,可誰都聽得出他的關切之心。
  盛修頤心頭一酸,就端起碗吃了起來。
  吃了飯,陪著坐到半下午,日頭偏西才回靜攝院。
  地上的塵土都燙人。
  到了楨園,盛修頤道:「誠哥兒還好嗎?」不等東瑗回答,就舉步進了楨園。
  一路上他都不跟東瑗說話,只顧埋頭走路,這是他問的第一句。東瑗沒有回答,他已經進去了,自己只得也跟著進了楨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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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陪同
  誠哥兒很好,四個月大的孩子,胖墩墩的,胖得都看不見脖子。
  盛修頤和東瑗進來,兩人額頭都有汗。
  誠哥兒院子裡的管事媽媽夏媽媽給他們行禮後,就讓小丫鬟給盛修頤和東瑗遞了乾淨的濕帕子擦汗。
  誠哥兒年紀小,屋子裡沒有放冰,不似元陽閣那麼涼快。有兩個小丫鬟在替抱著誠哥兒的乳娘打扇。
  誠哥兒已經醒了,看著東瑗和盛修頤進來,他圓溜溜的眼睛轉著,口裡咿呀咿呀的,笑得很歡樂。
  盛修頤的唇邊就有了個淺淺的弧度。
  乳娘看到盛修頤,有些吃驚。可能是盛修頤太瘦了,瘦的有些脫形。他從前就不胖,如今這樣瘦了下來,好似逃荒而歸的。
  盛修頤伸手抱過誠哥兒,孩子的小手揮舞著,往他臉上摸。那柔軟的小手觸到他的臉,誠哥兒就咯咯笑得更大聲。
  盛修頤的眼眶就微濕。
  兩人在楨園逗留片刻,才回了靜攝院。
  盛修頤徑直去了淨房盥沐。
  羅媽媽等人知道盛修頤回來,原本很是開心。可看到這樣的盛修頤,著實高興不起來,幾個人都默默不作聲。
  東次間用了冰鎮,很是涼快,東瑗回來走了一身汗,也叫丫鬟打水,她在內室擦洗身子,換了乾淨的衣裳。
  盛修頤從淨房出來後,換了天青色繭綢直裰,散了頭髮,坐在東次間的炕上。東瑗叫丫鬟上了茶,然後就讓屋子裡服侍的人都退了出去。
  他好似不太想說話,東瑗就主動開口和他說家裡的事:「……爹爹辭官,陛下恩准了,是昨日的事。」
  盛修頤端著茶杯的手微頓,而後輕輕嗯了一聲。
  「爹爹會辭官,我著實沒有想到。」東瑗又道,「不過看陛下恩准得如此之快,倒覺得爹爹辭官之舉是正確的。只是他並不是很高興,整日在書房悶悶不樂……」
  元昌帝雖然拒絕了兩處盛昌侯的請辭,可拒絕得如此之快,就是急切要想讓盛昌侯辭官的意思。
  倘若真的不想讓盛昌侯辭官,奏摺駁回至少應該拖上幾日,而不是次日就急忙駁回。
  第一次請辭的奏摺第二天就被駁回,盛昌侯心裡就有譜了;第二次的請辭又是隔天駁回,他就明白了元昌帝的意思,所以第三次的請辭寫的更加懇切,這才准了。
  這些政治上的把戲,稍微用點心思就能想明白。
  盛修頤又是輕輕嗯了一聲,只是靜靜喝茶。
  東瑗心裡有些難過。
  「天和?」她喊盛修頤。
  盛修頤這才轉頭看她,目帶詢問。
  東瑗起身,走到他面前,輕輕伸手撫過他的面頰,心疼道:「你瘦了很多。天和,你能回來,真好。」
  盛修頤沒有動。
  東瑗見他沒反應,就俯身摟住了他的脖子。
  帶著溫馨的柔軟身子貼在他身上,盛修頤微頓,而後才猛然伸手,把東瑗抱在懷裡,讓她坐在他的大腿上,低聲喃喃喊她阿瑗。
  東瑗的眼淚頓時溢了出來。她抱緊了盛修頤,把頭埋在他的肩頭。
  半晌,盛修頤才抱起她,兩人進了內室。
  夜幕漸漸籠罩下來,酷暑減了些許,窗簷下又徐風緩緩送入。東瑗全身是汗,累得不行,青絲都汗濕了,卻躺在盛修頤懷裡不動,臉頰貼在他的胸膛。
  兩人都很累,可此刻讓人心裡有短暫的寧靜,誰也不願去打破。
  「……我知道你心裡難受,天和。」東瑗趴在他胸膛上,低聲道,「在爹娘面前,你要若無其事應對……在我面前你才能輕鬆片刻,所以不想為難自己說話,我都明白……可是你什麼都不說,我心裡也難受……」
  盛修頤摟住她的身子就緊了幾分。
  他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半晌才道:「阿瑗……」
  東瑗嗯了一聲回應他。
  盛修頤還是什麼都沒說,又吻了吻她的額頭。
  東瑗就不再開口。
  盛修頤的手指穿過她的青絲,撫摸著她的後背,長長歎了一口氣。他調整了情緒,才問東瑗:「家裡都還好嗎?」頓了頓又道,「她沒鬧吧?」
  她,自然是指陶姨娘。
  用好或者不好來形容一個失去孩子的母親的心情,實在太匱乏。那種痛,一句不好豈能包容?
  「鬧了一回。我告訴她家裡很忙,讓她安安靜靜的,她才好些。」東瑗道。
  盛修頤微微頷首。
  東瑗頓了頓,又道:「你要去看看她嗎?」
  盛修頤猶豫片刻,有些捨不得東瑗,還是道:「也好。」
  東瑗這才起身,跟著盛修頤去了淨房。她自己洗了澡,穿了中衣就出來,喊了紅蓮和綠籬服侍盛修頤沐浴。
  東瑗又喊了橘紅和薔薇進來,替她婉青絲,堆高髻。
  橘紅就問東瑗:「大奶奶,都起更了,您要綰頭髮做什麼?」
  「世子爺要去看陶姨娘,我陪著去。」東瑗道。
  正好羅媽媽端了冰鎮的酸梅湯進來,聽到東瑗這話,就將兩盞小碟放在一旁的炕几上,走過來接了橘紅手裡的梳子,替東瑗綰髮,又低聲道:「大奶奶,世子爺才回來,他想過去看看陶姨娘,自然是要歇在那裡的意思。您何必跟著去?」
  盛樂鈺沒了,任何人對陶姨娘都有一份同情。
  東瑗挑了首飾匣裡一對珍珠耳塞出來,自己給自己戴上,沒有回答羅媽媽的話。
  鸞鏡裡的她依舊是那個模樣,陶姨娘劃破的傷口早已不見了痕跡,可眼神卻多了一份堅決。
  盛昌侯信任她,肯把家交給她當,那麼盛府就是她一生奮鬥的地方,東瑗的心終於穩定下來。盛修頤是她的丈夫,在這個宣揚「家無再嫁之女,族無犯罪之男」年代,她不可能離開盛家,不可能離開盛修頤的。
  盛修頤在仕途上如何東瑗不清楚,可他對孩子很好,是個愛子如命的人。他愛孩子,哪怕是小妾的孩子。所以將來,他也會愛她的誠哥兒。
  從新婚第一天開始,他處處的維護,東瑗早就肯定他是個靠譜的人,值得託付的人。
  既如此,消極等待他的愛,消極等待她所期待的婚姻生活,實在太被動。
  她薛東瑗要這個男人。
  她不想再等下去。
  她下定決心要愛盛修頤,把他當成愛人,那麼他就只能有她,不管是心裡還是身體上。
  想要什麼就自己去奮鬥,去爭取,這一直是東瑗的人生理念。
  不管是在家裡的地位,還是愛人。
  從前的她可以不計較,從今以後,她就要這個男人。
  羅媽媽替她綰了高髻,東瑗自己斜插了一把玳瑁梳篦,盛修頤已經從淨房出來。
  看到重新更衣上妝的東瑗,盛修頤微愣。
  東瑗笑著走了過來,道:「不是說去看看陶姨娘?走吧。」
  盛修頤又是一愣,而後,他的眼底終於有了幾分暖色。
  「走吧。」他道,率先走了出去。
  薔薇忙叫了兩個小丫鬟,跟著她一起去服侍。
  羅媽媽和橘紅送他們夫妻出了院門,看著東瑗跟在盛修頤身後的婀娜背影,羅媽媽驚訝得半晌沒有說話。
  瑗姐兒居然會這樣做,令羅媽媽意想不到。
  「大奶奶真的跟著去了啊。」橘紅看著他們越走越遠,感歎道。
  不僅僅靜攝院的人沒有想到東瑗會跟著去,就是小院裡的姨娘們,也沒有想到薛東瑗會來。
  剛剛起更,陶姨娘並未睡。
  邵紫檀在她屋子裡繡鞋面,陶姨娘幫著邵紫檀分線。
  丫鬟進來稟道說世子爺來了的時候,邵紫檀並沒有太多的驚訝。任何人都不會懷疑今晚盛修頤不來。
  出了這樣的事,盛修頤自然是要來安撫陶姨娘一番的。
  邵紫檀把繡架放在一旁的小杌子上,和陶姨娘一起起身迎盛修頤。
  當看著盛修頤身後跟著薛東瑗,邵紫檀臉上就露出錯愕。她驚覺自己失態,忙低了頭,福下身子給東瑗和盛修頤行禮。
  陶姨娘的目光也在東瑗身上轉了一轉,才屈膝給他們行禮。
  盛修頤坐到臨窗大炕上,東瑗坐在另一邊,陶姨娘的丫鬟們忙給他們上了茶點來。
  陶姨娘和邵紫檀立在一旁。
  東瑗道:「兩位姨娘坐……」
  一旁服侍的小丫鬟忙搬了錦杌給她們。好似這並不是陶姨娘的院子,而是東瑗的靜攝院。
  她吩咐起丫鬟們來,得心應手。
  邵紫檀忙道謝,半坐在錦杌上。
  陶姨娘卻抬眸看了東瑗一眼,眼眸空洞無神,別樣的陰涼。
  東瑗沒有看她,端起茶盞喝茶。
  她輕輕抿了一口茶,等待盛修頤開口去問話。
  邵紫檀攪動著手裡的帕子,見屋子裡靜謐下來,她倏然明白什麼。倘若是世子爺單獨來,她定是要請個安就回自己屋子去的。
  可大奶奶跟著來了,讓她一下子沒了主張。大奶奶見她沒走,就讓丫鬟搬了錦杌給她坐。
  但是她不應該還在這裡啊。世子爺是來安慰陶姨娘的。雖然大奶奶跟著來了,讓邵紫檀有些費解。
  沒有等盛修頤開口,邵紫檀又站了起來:「世子爺、大奶奶,奴婢先告退了。」
  可能是緊張了,說話有些不利索。
  盛修頤沒什麼表示,東瑗則微微頷首。
  邵紫檀忙不迭走了出去。出了院子裡院子的角門,她憋在心裡的一口氣才喘了出來。
第一百八十六章 悍婦
  邵紫檀退了出去,屋子裡只剩下盛修頤、東瑗和陶姨娘。
  以往盛修頤來陶姨娘的院子,陶姨娘總是坐在炕上服侍他。而現在,她好似在靜攝院一樣,坐在錦杌上。
  從前只有盛修頤來她這裡,她才能感受到這個男人給她的點滴溫暖。可現在,這點溫暖和歡喜,都被薛東瑗打破。
  陶姨娘眼眶就紅了。
  盛修頤開口道:「我瞧著你瘦了很多。鈺哥兒已經不在了,你也要保重自己,來日方長。」
  陶姨娘再也忍不住,哭出聲來。
  她抬眸看著同樣消瘦的盛修頤,眼淚簌簌。最終,她忍不住,起身跪在盛修頤腳邊,抱住了他的腿,大哭起來:「世子爺,鈺哥兒……鈺哥兒走的時候……賤妾都不曾瞧上一眼……」
  盛修頤眼睛有些濕潤起來。
  他深吸一口氣,才把情緒壓下去。
  東瑗看過來,就看到陶姨娘的頭埋在盛修頤的雙膝間,她消瘦的肩頭顫慄著,似淒風苦雨裡的一株梨花,柔美脆弱,最是能惹起人心底的憐惜。
  只看了一眼,東瑗就把頭又撇過過去。
  盛修頤的手輕輕搭在陶姨娘的肩頭,聲音柔和道:「鈺哥兒定能投身到好人家,你莫要再傷心……」
  陶姨娘的哭停不住:「他生下來才六斤,賤妾抱在懷裡,那麼小。後來一天天長大了……世子爺,賤妾每日都夢到鈺哥兒……」
  盛修頤擱在炕几上的手指微微曲起來,最終攥成了拳頭。
  那孩子倘若真的是死於天災,盛修頤可能沒有這樣難過。自從知道孩子被故意誤診,他心中就清楚,孩子是死於政治傾軋,成為盛府政治爭鬥下的犧牲品。
  作為父親,他沒有防患於未然,他很自責。
  上蒼給予一個孩子,就是給予家族一種希望和生機。等這個希望和生機被收回,這個家族也要承受一些噩運。
  他另外一隻手扶在陶姨娘肩頭,輕輕安撫著她,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對這個女人,此刻盛修頤心裡多了種寬容與忍耐。
  陶姨娘一直哭著,盛修頤和東瑗再也沒有說話。
  夜漸漸深了下去,自鳴鐘響起,已經亥初了,薔薇和陶姨娘的丫鬟荷香撩簾而入。
  兩人雖沒有說話,東瑗卻明白其意:到了就寢的時候,該回去歇了。
  「陶姨娘,你要保重自己。」東瑗開口,聲音柔婉溫和,「快別哭了。傷心落淚這樣最傷身,你原又是單薄的。」
  陶姨娘根本不理她,依舊跪在盛修頤面前,抱著他的腿不放手。
  「荷香,扶你們姨娘起來。」東瑗轉眸對站在門口的丫鬟荷香說道。
  荷香不敢猶豫,上前要攙陶姨娘,勸道:「姨娘,您起來吧。您這樣,世子爺和大奶奶心裡怎麼過得去?」
  陶姨娘聽著這話,微微一頓。
  可她還是不放手,鐵了心要把盛修頤留在身邊。
  她的鈺哥兒沒了,她再也沒有依靠了。如果盛修頤對她依舊那麼冷漠疏離,她不知道以後的日子指望什麼了。
  賢良淑德有什麼用?
  薛東瑗一點也不賢良,到了姨娘們的日子照樣把盛修頤留在屋子裡。她坐月子,只放了盛修頤出來兩夜。
  可盛修頤照樣疼愛她,處處為她打算。
  賢良恭謙根本就攏不住盛修頤的心。說起懂規矩曉分寸,她陶氏算得上高人一籌的,可最後她被趕到莊子上去,她唯一的兒子死於天花。
  既這樣,薛東瑗能做的,她陶氏也要做。她再也不要那些什麼虛名虛利。她只是姨娘,狐狸精媚主又如何?她原本就是供丈夫取樂的。
  她緊緊抱著盛修頤的腿不撒手,荷香也不敢硬拽,只得為難看了眼東瑗。
  東瑗目光溫柔安靜,看不出情緒。
  盛修頤則有些猶豫。陶姨娘如此淒慘,同樣的喪子之痛讓盛修頤明白她心裡的苦楚。他真的不想再推開她,在她傷口上撒鹽。
  他有些為難看了眼東瑗。
  東瑗就站起身,親自過來扶陶姨娘,低聲道:「陶姨娘,快些起身。你這樣哭,世子爺心裡何嘗好受?」
  主母親自扶她,她還敢不起?
  她不敢。
  她可以媚主,卻不敢惹東瑗。上次就是因為她背後弄了一點小動作,根本沒有傷害到東瑗,卻被趕了出去。
  陶姨娘當即放了手,就著東瑗的手起身。
  怎奈跪的太久,她膝蓋酸痛,剛剛起身就歪了下去。
  盛修頤接住了她。
  他將陶姨娘打橫抱起,放在炕上。
  陶姨娘趁機攥住了他衣角,含淚望著他,目光裡帶著祈求與孤獨,讓盛修頤的不忍心更加濃烈。他的心緊了一下。
  東瑗站在一旁,看著陶姨娘攥緊了盛修頤的衣角。而盛修頤目光裡的閃爍讓東瑗感覺不妙。
  盛修頤轉頭看東瑗,想要說什麼,東瑗搶先對陶姨娘道:「陶姨娘,你歇了吧。我和世子爺改日來看你。」
  陶姨娘眼裡大顆大顆的淚就簌簌落下來。
  「阿瑗……」盛修頤開口,習慣性喊著東瑗的暱稱。
  「你們先出去。」東瑗沒等盛修頤說完,打斷他的話,轉頭對薔薇和荷香道。
  兩人垂了頭,忙不迭退了出去。
  丫鬟們退出去後,東瑗上前,猛地一拽,把盛修頤的衣角從陶姨娘手裡拽了下來。
  陶姨娘沒有想到東瑗會這樣,被她拉得身子微傾,差點又栽了下來。
  東瑗就趁機扶住了她。
  「我也是做母親的人。」東瑗扶住陶姨娘,把她扶穩了才道,「我知道你很難過。鈺哥兒去了,我也難過。別說是咱們家的親人,就算是認識的小孩子,那麼可愛有趣,突然走了,我也會捨不得。」
  陶姨娘猛然盯著東瑗。
  那目光裡滿是嘲諷。她覺得東瑗說的這些話是多麼虛偽。
  東瑗彷彿不覺,繼續道:「……你可以思念鈺哥兒,不管你用何種方式。但是我不准你利用他!」
  陶姨娘一怔,嘲諷的眼眸倏然就靜了。
  「陶姨娘,我和夫人都很喜歡鈺哥兒,世子爺更加喜歡鈺哥兒。不管他在不在,你永遠是他的生母,盛家永遠不會虧待你。」東瑗看著陶姨娘,繼續道,「可利用鈺哥兒的死來謀求生計,博取憐惜,會讓我瞧不起你。鈺哥兒在天之靈,也不會高看你。」
  陶姨娘身子一顫,臉色變得更加蒼白。
  她死死盯著東瑗。
  東瑗不看她,轉身對盛修頤道:「回去吧,陶姨娘要歇了。」
  盛修頤看著東瑗,目光變幻,說不清是什麼情愫,腳步卻沒有動。片刻,目光又落在那顫抖蒼白的陶姨娘身上。
  東瑗伸手,拉住了他的手掌,舉步就走。既然我決定愛你,不准你搖擺不定!她心裡想著,牽著盛修頤的手更加用力。
  盛修頤錯愕看著東瑗,卻不由自主隨她走了出去。
  走出陶姨娘院子大門的瞬間,東瑗鬆開了手。
  陶姨娘那楚楚可憐的模樣,在她眼前直晃,令她的心有些刺痛。那個剛剛失去了孩子的母親,她哪怕裝可憐也應該給予同情。
  更何況,她是盛家娶進來的妾,甚至比東瑗進門還要早。
  可是她薛東瑗才是妻,盛修頤只是她一個人的丈夫。妾室並不是盛修頤的妻,她們只是財產或者僕婦一般。要不然,怎麼說納妾納色呢?
  東瑗現在婚姻的面前,只有兩條路:要麼犧牲自己前世所接受的忠誠婚姻觀,坦誠容納妻妾共存的制度;要麼犧牲妾室,做個悍婦。
  自從東瑗得到了盛昌侯的信任開始管家、自從薛家贏得了后位而盛昌侯辭官,東瑗和盛修頤的婚姻就算徹底穩定下來了。於是,這段婚姻就再也沒有第三條路可以選。
  回到靜攝院時,兩人各自洗漱一番,才上床躺下。
  盛修頤抱緊東瑗,一直不說話。
  東瑗不免想,他心裡是不是怪她對陶姨娘太狠心?
  她沒有解釋什麼,只是靜靜抱住他的腰,把自己依偎在他懷裡。
  「阿瑗……」盛修頤輕輕拂過她的臉頰,低聲喚她。
  東瑗忙應了一聲,問怎麼了。
  「陶氏還是送到莊子上去吧。」盛修頤半晌才慢悠悠開口道,「她不像邵氏那樣敦厚,也不像范氏那樣……」他說到范姨娘,微微一頓,才繼續道,「還是送她走吧。鈺哥兒不在了,我不想陶氏有事……」
  不像范氏那樣……哪樣?盛修頤對范姨娘,總是有所保留。可說起她,盛修頤的口吻就很惡劣,對她很是不喜,從來不遮掩。
  而他不想陶氏有事……是因為他覺得因為鈺哥兒沒了,陶姨娘定會不甘心,她可能會藉機生事。等鬧起事來,別人可憐她沒了兒子,肯定會寬恕她。久而久之,她的心可能會對某些東西產生非分之想。
  盛夫人很疼盛樂鈺,對陶姨娘印象也好,盛修頤最怕的,還是盛夫人會求情。到時真的家宅不寧,又左右為難。
  先送她走,才是對她最好的,才能保住她平安活下去。也算對得起盛樂鈺為盛家枉死一場。
  東瑗愣住。
  她完全沒有想到盛修頤會說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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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恩典
  送陶姨娘走,無非是怕她之前的非分之想沒有消失,反而因為盛樂鈺的離去而更加強烈。
  失去一樣東西,要得到另外一樣東西,心靈才能得到補償。
  東瑗明白盛修頤的意思。
  「娘會怎麼想?」東瑗問盛修頤,「當初陶姨娘因何出去,旁人或許不知,娘卻是一清二楚的。現在鈺哥兒又……娘必是不忍心。把陶姨娘再送走,總不能瞞著娘吧?」
  盛修頤沉默須臾。
  他道:「娘最近身子不好,先不和娘說……」
  「不行!」東瑗從他懷裡起身,半坐了起來,「我這才當家,你就讓我瞞著婆婆?」
  盛夫人一向仁慈厚道。
  可要是有人存心挑撥,也會讓盛夫人心裡留下疙瘩吧?有些事盛夫人可能不想知道。她願意裝聾作啞是她體諒小輩,是她和藹寬厚;可是小輩有意欺瞞,就是對她的不敬。
  剛剛拿到管家的對牌就開始隱瞞不報,婆婆心裡會怎麼想東瑗?
  會不會覺得東瑗從前的孝順溫和,都是假裝?得到了管家的機會,就開始露出真面目?
  盛修頤聽著東瑗的話,一時間亦有些猶豫。
  「這件事我來辦,你當作不知。」盛修頤思量良久道,「娘那裡,我去說吧。把她留在府裡,終是不妥……」
  東瑗無奈笑了笑:「當初你送陶姨娘出去,娘就當我不知情。看來只得如此。」
  次日卯正,東瑗和盛修頤去元陽閣給盛夫人請安。
  盛夫人尚未起身,盛昌侯去了外書房。
  東瑗夫妻二人進了盛夫人的內室。
  盛夫人也醒了,半坐在床上,斜倚著墨綠色大引枕,頭上圍著繡折枝海棠遮眉勒,穿著藕荷色夏衫。
  康媽媽坐在對面給盛夫人餵燕窩粥。
  「娘,您昨夜睡得好嗎?」東瑗上前,接過康媽媽手裡的粥碗,親手用白漆描金的勺子餵盛夫人吃粥。
  盛夫人眉宇間有淡笑:「比前幾日好了些。半夜醒了一次,到雞鳴時分才又睡著。」
  「您氣色看上去比昨日好。」東瑗笑道,「娘,您午飯想吃什麼?我讓廚房早早備了。」
  盛夫人失笑:「這才吃早飯呢。」
  眾人也跟著笑起來。
  吃了粥,說著話兒,外頭蟬鳴越來越盛,日頭透過雕花窗欞,投在室內臨窗大炕上,把銀紅色大引枕上的金線照得熠熠生輝。
  康媽媽怕等會兒屋裡熱,放了遮幕簾子,擋住了窗戶,屋裡的光線就黯淡不少。卻也感覺涼爽不少。
  「娘,我有件事和您說……」盛修頤坐在一旁的錦杌上,半晌才開口。
  盛夫人問他何事。
  他看了眼東瑗,沉默不語。
  東瑗起身,把康媽媽和滿屋子服侍的人都帶了出去,輕輕放了簾櫳。
  「娘,我昨日去了陶氏的院子……」盛修頤聲音有些低,「她並不是太好,憔悴得厲害……」
  盛夫人的心就揪了起來。
  她想起了盛樂鈺,不禁眼裡有淚,道:「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看著孩子一日日長大,她的心只怕都揉碎了,豈有不難過之理?」
  「她念念叨叨說,鈺哥兒從前到她屋子裡,最喜歡坐在臨窗大炕上,甜甜喊她姨娘,讓她給鈺哥兒做漂亮的鞋襪……」盛修頤又道,聲音裡掩飾不住的黯然,「鈺哥兒從前常去她住的院子,每每睹物思人,她好像活在夢裡般。」
  盛夫人眼淚就落下來。
  她既是同情陶姨娘,又覺得自己也是同樣的心情。感同身受,自然更加明白這種痛。
  「娘,鈺哥兒向來在您跟前盡孝。如今他沒了,咱們府裡不能虧待了陶氏……」盛修頤看了眼盛夫人,「她在府裡也是煎熬。長久下去,只怕她神思恍惚,難以積福……」
  盛夫人用帕子抹淚,抬眸看了眼盛修頤。
  兒子的臉消瘦得厲害,可眼神還是那般深邃明亮。
  「看在她生養鈺哥兒一場的份上,送她出去吧。」盛修頤歎氣道,「咱們府裡有在河南的田莊,選個依山傍水的清靜所在,讓她靜養些日子。總在府裡睹物思人,對她沒好處。出去換個地方,總比悶在家裡胡思亂想要強些。」
  盛夫人聽著,微微頷首。
  「可她只是姨娘啊……」盛夫人眼裡的濕濡摸盡,回味過來,又有些為難道,「阿瑗是個厚道的孩子,從來不給姨娘們立規矩,姨娘們也不用每日在她跟前服侍。可陶氏到底只是姨娘,她出去靜養,阿瑗心裡會不會覺得你過於偏愛她?鈺哥兒是沒了,但家裡的妻妾尊卑還是不能廢的……」
  是說姨娘沒有資格出去靜養。
  阿瑗做主母的還在府裡,卻把個姨娘送出去享清福,這樣對姨娘太偏愛,甚至壓過嫡妻了。
  還是擔心東瑗會多想。
  盛修頤心裡就有了譜,道:「娘也說阿瑗是厚道人。鈺哥兒沒了,她也難受。昨日她還說,她也說做娘的人,豈有不懂陶氏的傷痛?娘放心,阿瑗這點道理還是明白的,不會無故跟陶氏置氣。」
  盛夫人這才鬆了口氣,道:「既這樣,你要先和阿瑗商量,再送了陶氏出去。別瞞著你媳婦。夫妻之間,最忌諱相互不坦誠。」
  盛修頤頷首。
  母親對東瑗真是維護之極。
  「你喊阿瑗進來。」盛夫人又道,「你當著我的面說。你倘若事後再講,讓阿瑗面子上怎麼過得去?」
  盛修頤就喊了東瑗進來。
  當著盛夫人的面,把方才的話說了一遍。
  東瑗不禁佩服盛修頤會說話。
  他不在盛夫人面前說陶氏可能會鬧事,搞得家宅不寧,讓東瑗難做;而是說給陶氏恩典,送她去靜養。
  這中間有著極大的差別。
  前者是替東瑗和盛家考慮,雖然陶姨娘去莊子上不一定是壞事,可聽起來就是為了盛家而趕她走;後者則是為陶姨娘考慮,甚至越過正妻,讓她去享福。
  明明是為了達到同一個目的,不同的表達方式,會讓事情變得事半功倍。
  東瑗有些驚訝看了眼盛修頤。
  而盛夫人對東瑗的驚訝有所誤解,她以為東瑗不滿意。她有些虛弱,輕聲對東瑗道:「阿瑗,等她好了些,依舊回來你身邊伺候。如今她這樣,賞她個恩典,旁人不會說咱們家沒有尊卑,只會說咱們家寬和。你細想娘這話。」
  東瑗心裡啼笑皆非,卻也感動不已。
  盛夫人時刻為她考慮的多。
  她忙道:「娘,家裡在河南境內可有好的田莊?我陪嫁的莊子裡,倒是有幾處河南的田產。家裡若是不便,我的田莊送一處給陶姨娘也無妨的。」
  「不用,家裡有很好的莊子。」盛修頤接口道,而後跟盛夫人辭行,說他去辦這件事,又叮囑東瑗,「你好好服侍娘。」
  東瑗道是。
  盛修頤去了外院,把這件事安排妥當。
  下午末正,原本應該灼人的炎熱,卻有烏雲擋住了碧穹,雲低得駭人。天際有日頭的金色光線通過雲層,預備籠罩大地,又被滾雷捲沒。
  外頭要下暴雨了。
  盛修頤立在大門口,看著趕車的車夫給馬車套了雨布,聽著陶姨娘不甘心的啼哭求饒,他的心有些煩悶。
  陶姨娘不想出府。
  為何不想?他對她已經沒有了男女情愛,鈺哥兒又不在府裡了,她留在這裡,不是徒添傷心?
  可她不想走。
  她說:「世子爺,您不要趕賤妾走。賤妾定會聽大奶奶的話,不哭得讓大奶奶心煩。賤妾再也不敢了,世子爺……」
  再也不敢了……
  不敢什麼?不敢有非分之想嗎?
  他長長歎了口氣。
  馬車套好了雨布,車把式跟盛修頤辭行,荷香也屈膝給盛修頤行禮,才上了另外一輛車馬。
  一輛滑蓋折羽流蘇馬車,兩輛青幃大馬車,緩緩從盛家大門口駛了出去,越走越遠,塵土飛揚。
  盛修頤立在大門口,直到大顆的雨滴落下來,打在他的臉上,他才回神,進了盛家大門旁邊的門房裡躲雨。
  一陣急驟暴雨,在地上掀起繚繞霧幕。
  直到雨停了,空氣裡混合著泥土的芬芳。一連幾日的酷熱也減輕不少,盛修頤的心彷彿被雨水洗刷過的樹葉,輕鬆又泛出了活力。
  他去了父親的外書房。
  暴雨帶來了涼爽,也帶來了拜客。
  東瑗在盛夫人的元陽閣吃了午飯,服侍盛夫人歇午覺,自己歪在內室臨窗大炕上也瞇了一會兒。到申初,被外間的自鳴鐘吵醒了。
  丫鬟們服侍她梳洗,剛剛梳了頭,就有小丫鬟進來稟道:「延熹侯夫人來看夫人和大奶奶了。」
  延熹侯夫人……
  東瑗愣了愣,才想起她的大伯、皇后娘娘的親生父親,封了侯爺,好似就是延熹侯。
  大伯母來看她了?
  她忙迎了出去,坐著青幃小油車去了盛府的垂花門。
  果然是薛家大夫人榮氏來了。她如今不再是三品淑人,而是一品誥命夫人了。
  東瑗忙給她請安:「大伯母,這麼熱的天,您怎麼親自來了?有什麼話讓下人傳一聲……」
  薛大夫人榮氏呵呵笑道:「這不剛下了雨?我瞧著難得的涼爽,就來看看你。」然後眼眸一黯,拉著東瑗的手,心疼道,「瘦了很多。」
第一百八十八章 說媒 (1)
  東瑗的確是瘦了些,瘦到了她坐月子前的模樣。
  可比起盛修頤和盛夫人,她的消瘦算不得什麼。
  雖說下了場暴雨,酷熱消褪,午後的陽光依舊灼人。東瑗請薛大夫人上了馬車,去了盛夫人的元陽閣。
  盛夫人已經醒了,聽說延熹侯夫人來看往她,她也迷惘了半晌。
  看到是東瑗的大伯母,才明白過來。她要起身下床,薛大夫人上前一步,扶住了她:「您快躺著。我來看望您,反而叫您勞累不成?」
  盛夫人也不推辭了,斜倚在大引枕上,東瑗就吩咐丫鬟們給薛大夫人搬了太師椅過來,放在盛夫人的床邊。
  薛大夫人坐著和盛夫人說話,東瑗親手捧茶給她。
  「老祖宗近來可好?」盛夫人笑著問道,「我是晚輩,反而身子骨不濟,也許久不曾去給老祖宗請安。」
  薛大夫人忙笑道:「老祖宗健朗著。您府上這家大業大,都是您操持著,定是累的……」
  「如今是阿瑗幫著管,我也不管事了。」盛夫人笑道,「享享清福,養好了身子去給老祖宗請安。」
  薛大夫人就看了東瑗一眼,有些吃驚。她情緒變化很快,驚訝只是從眼底一閃而過,就接了盛夫人的話:「您只管養好了身子。」
  說了半日的客氣話,薛大夫人瞧著盛夫人漸漸精力不濟,也不好多打擾,讓她跟來的丫鬟花忍拿了兩個錦盒過來,給盛夫人瞧:「我們家三老爺從南宛國弄回來的燕窩。聽說是南洋來的,比外頭買的好些。老祖宗讓送來給您補補身子。」
  盛夫人欲推辭,薛大夫人又道:「三老爺如今做了南宛國國主的老師,送了十幾盒回來孝敬老祖宗。這是老祖宗特意讓我送給您的。您可別嫌棄東西不好,只當嘗個鮮。」
  盛夫人就不好再推了,謝了又謝。
  薛大夫人笑著讓她不必客氣,給隨手給了東瑗。
  東瑗接下,也道了謝,交給一旁的康媽媽拿了下去。
  薛大夫人又說了些吉祥話,祝盛夫人早已康復,就跟著東瑗出了元陽閣。
  東瑗請她去靜攝院坐坐再回去。
  薛大夫人說好。
  「如今府裡是你主持中饋?」到了靜攝院坐下,薛大夫人就拉著東瑗的手悄悄問道。
  東瑗微微一笑,點頭道是。
  薛大夫人就舒了口氣,道:「你祖母總擔心你在盛家過的不踏實。如今才算好了。我回去說給你祖母聽,定會高興。」
  東瑗又是垂首一笑,正好丫鬟端了茶盅進來。
  她親手接了,遞給薛大夫人,問她:「家裡可有什麼事沒有?」
  「事多著呢。」薛大夫人接了茶盞,慢悠悠飲著,眉宇間有春風得意的喜悅,「你大伯封了侯,聖上賞賜了我們一處開府。想來想去,把咱們府裡西面的街的門房都買了下來,連著鎮顯侯府蓋房子。等那邊蓋好了,從元豐閣那邊打了角門出去。關了角門就是兩府,開了角門還是一家,既便宜又親熱……」
  東瑗聽著,也忍不住高興:「那是最好的。什麼時候動工?」
  「都準備妥當了,也看了風水和日子,七月二十動工。」薛大夫人志得意滿,笑容溢滿了眼角,「動工那日,府裡請客唱堂會,我再給你們婆媳下帖子。」
  「我定去。」東瑗保證道。
  她也很久沒有回去看老祖母了。
  薛大夫人就笑著說好。
  東瑗想起她月子裡五夫人楊氏鬧了一回,而後就沒了音訊,她倒是很想知道後文,就問薛大夫人:「琳姐兒的事,定了嗎?」
  薛大夫人頓了頓,歎了口氣:「沒呢,這回徹底推了。我在袁夫人面前……」說罷,就打住了話頭,端起茶盞啜了一口。
  她不說東瑗也明白。
  建昭侯袁夫人和大伯母是極好的交情,兩人情同姊妹。袁夫人的娘家陳侍郎府裡的確想和薛家結親。可薛家的二房薛東蓉和五房薛東琳皆推了。雖然老夫人有心給大夫人做臉,可妯娌、侄女都不給面子,老夫人也無可奈何。
  大夫人在袁夫人面前也失盡了面子。
  陳家公子是年輕有為的,並非紈絝之輩,大夫人替侄女們說媒,並不是害孩子們。結果一個個把她的情面踩在腳下,叫她裡外不是人。
  薛大夫人倘若心思狠毒一點,用點手段,只怕事情也不會那麼輕易就推辭。
  她也是念著自己有兩個女兒,做娘的心她很明白。誰不想女兒嫁得好?旁人說好,自己卻看不中,怎麼放心把女兒嫁出去?
  以己度人,五夫人又是只顧自己、不想他人的性格,大夫人吃了虧,也不好嚷得天下皆知。自己氣了一場,也就懶得去計較了。
  她是做大嫂的,總不好在東瑗這個侄女兒面前抱怨妯娌們不好。她心裡也不痛快,所以話頭不由自主冒了出來。
  剛說出口又覺得不妥,忙打住了。
  東瑗也不往下接了。
  「……陛下封了你大伯延熹侯,又賞了你祖父的爵位可以恩賜給嫡次子呢。」薛大夫人笑道,「這些日子,你爹爹和母親天天在祖母面前打饑荒。」
  東瑗微訝。
  嫡次子的話,二伯去世了;三伯跑到什麼南宛國做了國主的老師,時常看他送些珍稀用度回來,應該混的不錯,他大約是不想回京受約束的;四伯是庶出的。
  那麼,祖父的爵位就要落到東瑗的父親薛子明頭上?
  東瑗想起五夫人楊氏那盛氣凌人的模樣,心裡有些保留。
  她抬眸看了眼大夫人,笑著問道:「祖父請旨,封爹爹為世子爺了嗎?」
  大夫人輕輕見茶盞擱在炕几上,目光變幻,笑道:「暫時沒說。請旨不請旨,左不過是這幾日的事了。」
  東瑗不再說什麼。
  大夫人又道:「瞧我,只顧說這些邊邊角角,正事倒忘了。你二姐前幾日回來,和我說了件事。你二姐夫有個胞妹,今年八月才及笄……」
  東瑗一下子就想到了三爺盛修沐。
  大伯母也是來說這件事的啊?
  大夫人見她神色微微有些不自然,頓時明白她的顧忌,笑道:「我又不是來逼著你的。你若是不信你大伯母,叫人去打聽打聽,單國公府的七小姐,是個什麼模樣品性……」
  東瑗忙笑:「我豈會不信大伯母?二姐夫府上,也是想著和我們家三爺結親?」
  大夫人也不在東瑗面前說假話,道:「如今這滿京城的未婚貴胄男子,哪個比得上你們家三爺?誰不眼饞?」
  「可…我公公……」東瑗隱晦道。
  大夫人明白,笑道:「就是你公公辭了官,你二姐夫和二姐才有了這麼心思。看看蕭家的下場,以前誰不替你們家捏把汗?」
  盛昌侯雖然辭了官,卻也是兩朝元老,門生遍布朝野。他不在廟堂,盛京望族人家也不敢低看他一眼。
  反而他從風口浪尖上退了下來,有見識的人家更加願意把女兒嫁給沐恩伯盛修沐了。
  話已經說開了,大夫人又是真心實意的,東瑗也不藏著掖著,笑道:「家裡的事,從前都是我公公說了算。如今他是怎麼個打算,我也不知道。明日我請安的時候,跟我婆婆提提。大伯母,您還是先不要回二姐,這件事沒準不成……」
  大夫人問什麼緣故。
  東瑗就把和煦大公主的駙馬爺秦衛侯府娶秦奕,目標就是把和煦大公主的女兒嫁給沐恩伯的話,說給大夫人聽。
  「娶她的女兒?」大夫人微訝,繼而失笑,「瑗姐兒,大伯母和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娶回來也是禍害。和煦大公主能養出多麼溫順賢良的女兒?她那個女兒我見過幾次,比琳姐兒還要難纏。咱們家琳姐兒至少不敢在你祖母面前撒潑,和煦大公主的女兒,可是一點畏懼都沒有。」
  「我也清楚。」東瑗道,「可爹娘怎麼想的,我也是不能做主,只能幫著提提。您等我的信兒。」
  大夫人就說好。
  次日東瑗去給盛夫人請安,把這件事說給了盛夫人聽。
  「單國公府我知道……」盛夫人笑道,「單夫人從前跟我還好,時常來我們府裡走動。她身子骨不好,早早就去了,如今都快十年了吧?後來單國公新娶的那個夫人,我見過幾回,不怎麼投緣,也就漸漸不和他們府裡來往了。你大伯母說的七小姐,是先夫人生的,還是現在的太夫人生的?」
  老單國公去年就辭世了,東瑗的二姐夫繼承了單國公的爵位。
  現在的太夫人,就是指老單國公的繼室夫人。
  「是先夫人生的,是現在單國公的胞妹。」東瑗解釋道。
  盛夫人就有些心動了。
  「我晚上和侯爺說說。都說女兒品性像生母,若是這樣,那個七小姐應該投我的脾氣。」盛夫人道。
  東瑗就說好。
  晚夕盛昌侯回了內院,盛夫人把這件事告訴他。
  他想了想,道:「是頤哥兒媳婦說的這話?」
  盛夫人怕盛昌侯怪東瑗多事,就又把她和單國公先夫人的交情拉出來嘮叨了一遍。
  盛昌侯道:「你不用替她遮掩。她才當家,既然開口說了這件事,總不能駁了她的體面。明日正式叫人打聽單七小姐的事。旁的不拘,性格上寬和些就好。成或不成,就看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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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說媒 (2)
  盛夫人見盛昌侯痛快同意了去訪訪單七小姐的事,心就落了下來。
  次日東瑗去請安,她就把這件事告訴了東瑗,催著東瑗盡快去辦這件事。
  東瑗笑道:「我明日尋個事由,回去見見大伯母。最好讓單國公府安排我們見見單七小姐。媒人嘴裡的話,總是不能全信。誰不是撿了好話說?」
  盛夫人點頭:「咱們自己見見,自然是最好。可也不能太明顯。萬一不行,人家姑娘臉上怎麼過得去?她嫂子又是你堂姐,以後你們姊妹來往也有了罅隙。」
  東瑗道是。
  晚上盛修頤回了靜攝院,東瑗把這件事說給他聽。
  他想了想,道:「單國公府是詩書傳家,門風嚴謹;單國公年紀雖輕,卻是清傲廉明,不跟朝中任何勢力結交,這點最是難得。」
  「三爺那裡……」東瑗猶豫著問。
  她也怕三爺自己有看中的人家。倘若他不滿意,也鬧一場,把婚事攪黃了,大伯母榮氏的心只怕要傷透了。
  大伯母榮氏替薛東蓉和薛東琳做媒,可都沒有好下場。
  這回要不是二姐是她自己的親生女兒,大伯母只怕也不願意替單國公府攬這件事。
  盛修頤淡笑:「只要爹爹同意了就好……」
  就是說,三爺盛修沐是不敢違拗盛昌侯的。只要盛昌侯同意,這樁婚事就能成。
  「那我明日回鎮顯侯府一趟,見見大伯母。」東瑗道,而後又有些犯難,「帶點什麼過去?大伯母每次來,總是給我們送些新巧的東西……」
  盛修頤道:「西瓜行麼?」
  東瑗不由眼睛一亮,道:「這個時節,能弄到西瓜嗎?」這個年代沒有溫室栽培,西瓜大多是中秋節前後才上市。
  盛京能吃到西瓜,至少要挨到八月中旬。
  現在才七月中旬呢。
  盛修頤笑道:「能弄到的。不過明日來不及,後日去成麼?」
  東瑗想了想,家裡的確沒什麼新巧的東西。盛家有的,薛府也不缺。她巴巴回去一趟,總不好空手而去,叫人猜測她去的目的。
  事情沒有定下,越少人知曉越好。
  「那我後日去。」東瑗道。
  第二天下午的時候,外院的小廝們頂著大日頭,果然抬了幾筐西瓜進來,個個油亮滾圓,兩三個都是滿滿一筐。
  「大奶奶,世子爺說,您要的西瓜在外院裝了車。這些是送進來給大家嘗嘗鮮的。」來安對東瑗道。
  東瑗笑了笑,讓薔薇打發了抬筐的小廝們幾吊錢。
  來安和小廝們出去後,靜攝院的丫鬟們幫著東瑗數,一共十個大西瓜。
  「夫人的元陽閣送三個,撿最大的;二奶奶的喜桂院送兩個;表小姐、大小姐、二小姐那個各送一個,咱們自己留兩個。」東瑗跟身邊服侍的人說道。
  薔薇就出去安排粗使的婆子們進來抬西瓜,往各處送。
  羅媽媽又安排跟著去的大丫鬟:盛夫人的元陽閣,讓薔薇去;二奶奶那裡就叫尋芳去;表小姐、大小姐和二小姐那裡,分別是碧秋、夭桃和二等丫鬟秋紋去。
  今日依舊炎熱,半下午的日頭還是挺毒辣的。薔薇也不好硬讓這些丫鬟婆子們遭罪,就先賞了抬筐的每人二十文錢。
  眾人這才心甘情願,各自抬著西瓜跟著大丫鬟去了。
  東瑗自己讓小丫鬟撐傘,自己去了元陽閣,把事情的緣由說給盛夫人聽。
  盛夫人也覺得他們夫妻這事辦的妥帖,就笑道:「頤哥兒這是哪裡弄的巧宗?這個時節弄了這麼大的西瓜進來。」
  東瑗也不知道,笑道:「娘,切了來您嘗嘗。」
  「放在冰水裡湃湃。」盛夫人今日氣色不錯,笑道,「娘這才好些,哪裡吃的生涼的東西?你們切來吃……」
  東瑗道:「我那裡還有,就不在這裡吃了。況且我才在日頭裡走來,身上熱,吃了涼的怕心裡不好受。」
  盛夫人就不再讓她了。
  康媽媽在一旁道:「夫人,不如先湃在冰水裡,等侯爺晚夕回來吃……」
  盛夫人點頭說好。
  康媽媽吩咐香櫞去把西瓜用冰水鎮了,又吩咐香薷打發東瑗院裡抬筐婆子們兩吊錢。
  盛夫人這裡打發的賞錢是最多的。
  其他人那裡,也紛紛打發了婆子和丫鬟們賞錢。
  只有二奶奶不太高興。
  「咱們二爺雖不是夫人親生的,卻也是養在夫人名下,將來分家,盛昌侯府三股有一股是咱們二爺的。憑什麼莊子上來了新鮮的吃食,都送到薛氏的院子,讓她做好人,討得全家歡喜?」二奶奶憤憤不平道。
  一旁服侍的葛媽媽壓低聲音道:「不止呢。聽說外院的車子裡裝了二十來個,個個比送進來的還要滾圓。那是準備給大奶奶明日回娘家的。」
  二奶奶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她薛氏是盛家的兒媳婦,我就不是?她要回娘家,我就沒有娘家?我明日也要回去一趟。丁香,你去外院和林大總管說一聲,讓他也給我備些,我明日要回趟娘家。」
  然後起身下炕,道:「我這就回了娘去。」
  二奶奶來的時候,東瑗正和盛夫人說話。屋子裡沒有房冰,一旁的小丫鬟幫著打扇。
  見二奶奶今日請安來得早些,康媽媽微訝。她可是向來算著時辰過來的,從來不願意早來。
  二奶奶徑直進了內室,給盛夫人請安,然後又把她明日想回娘家的事,說給盛夫人聽。
  盛夫人對媳婦們從來不苛刻,不過是回娘家,她笑道:「去吧去吧。只是大熱天的,仔細中暑。」
  二奶奶笑著道是。
  日頭漸漸偏西,東瑗也要回去吃飯,就和二奶奶一起,起身辭了盛夫人。
  剛剛走出元陽閣院前長長的迴廊,就見二奶奶身邊的葛媽媽走了過來。東瑗只當是來接二奶奶的,就笑著和二奶奶醒來告辭。
  葛媽媽在二奶奶耳邊嘀咕幾句,二奶奶頓時臉色不好看。
  她看著東瑗漸行漸遠的背影,心頭的氣焰篷了上來,快步上前,高聲喊了東瑗,讓她等等。
  東瑗就停住了步子,折身回頭去看二奶奶。
  跟著東瑗的薔薇和丫鬟婆子們都有些吃驚,紛紛繞到東瑗身後。
  「大嫂,您明日也要回娘家啊?」二奶奶臉色不太好,語氣彷彿詰問。
  東瑗微訝,繼而笑道:「是啊。原本打算今日去的。天氣太熱,就明日就去。」
  二奶奶冷笑:「今日送進來的西瓜,聽說外頭的管事挑了些留下來,大嫂明日要帶回娘家去?」
  東瑗這才知道二奶奶為何突然要提出回娘家。
  原來是不平這西瓜之事。
  她覺得很無趣。
  「是啊。」東瑗依舊笑道,「我昨日和世子爺說,要回娘家,想要些新巧的東西,世子爺今日就叫人送了來。二弟妹嘗了不曾,味道可好?」
  「味道自然是好。」二奶奶冷聲道,「大嫂,我明日也要回娘家,可否分我一些?我也帶回去,叫娘家人嘗嘗鮮。這個時節,西瓜可是稀罕物。」
  「不行啊。」東瑗笑道,「那些都是定分量的,只怕沒有多出來的。二弟妹,我院裡還有事,先回了。」
  說罷,轉身便帶著一大群丫鬟、婆子們走了。
  忍讓不會讓葛氏感激,只會讓她得寸進尺。自從東瑗進門,葛氏對東瑗就沒有過善意。
  她讓東瑗想起了自己初高中同學。那些女孩子對轉校生等外來者的排斥,就是二奶奶對東瑗的排斥一樣。
  二奶奶和葛媽媽以及她的丫鬟們目瞪口呆看著東瑗遠去的背影,半晌沒有回過神來。
  絲毫不遮掩,就這樣痛快直接告訴二奶奶:不行!
  二奶奶回過神來,氣得身子發顫。她指了東瑗遠去的方向:「她……她竟然敢這樣囂張,她算個什麼東西?哪怕她是公主,也只是盛家的繼室,我葛氏二爺可是的原配,她……」
  她氣得喘氣有些急。
  丫鬟冬青就忙扶住了她。
  葛媽媽在一旁勸道:「二奶奶,如今侯爺把管家的對牌給了大奶奶。她從前可有這樣對您?如今人家腰板子直了。」
  說罷,就深深歎了口氣。
  二奶奶氣得更加厲害。
  她原本得到了盛夫人的同意,明日可以出府回娘家,心情是極好的。此刻簡直是怒不可遏,原本的好心情化為烏有。
  帶了一肚子氣回到喜桂院的時候,二爺盛修海已經回來,正坐在東次間臨窗大炕上,陰沉著臉。
  二奶奶微愣,發生了何事?
  「二爺……」二奶奶準備開口訴苦,二爺就猛然盯著她。
  「你明日要回娘家?」二爺冷冷問。
  二奶奶道是,正要解釋,二爺又道:「你可是去了外院要西瓜?」
  外院的管事跟二爺告狀了?
  二奶奶更是氣得半死,忍不住哭了起來:「要了又能如何?家裡的東西,只能給她薛氏嗎?我不是盛家的兒媳婦嗎?讓她一次,她還以為我好欺負,以後家裡什麼好東西都落不到咱們二房手裡。」
  「不准哭!」二爺倏然拔高了聲調,站了起來,指著二奶奶罵道,「誰告訴你那是家裡莊子上送來的?」

第一百九十章 生氣 (1)
  二奶奶被二爺罵的愣住,半晌不知道該說什麼。
  二爺就把西瓜是盛修頤特意叫人從外頭弄進來的,專門給薛氏回娘家用的,說了一遍,又氣得指著二奶奶罵道:「多少次說給你聽,叫你把心思放在正經事上,蠅頭小利你倒是鑽的緊!明日等薛氏回來,你親自去給她賠罪。」
  二奶奶這才叫嚷起來:「我還要去賠罪?您可知道她方才是怎麼待我的?」說罷,委屈得眼淚又湧上來。
  薛氏進門才一年啊,生了兒子,又得到了婆婆喜歡,公公信任,如今操持家裡中饋。當了家,人就變得蠻橫,居然那麼不加掩飾就把二奶奶頂了回來。
  二奶奶越想越不是滋味。
  「你若是不賠罪,就和蕙姐兒回徽州老家去!」二爺也不再聽她哭啼,憤然丟下一句話,起身去了傅姨娘那裡。
  二奶奶目瞪口呆望著那微微晃動的簾子,氣得眼睛都直了。
  服侍的丫鬟們知道二爺走了,才敢進來勸。
   ★★   ★★   ★★
  晚夕盛修頤回了內院,東瑗就把二奶奶的事說給了他聽。
  盛修頤雲淡風輕道:「不礙事,我讓管事告訴二弟了。他自己的媳婦再不管教,家法不容的。」
  東瑗輕輕嗯了一聲。
  第二日早起,天氣晴朗,萬裡無雲,明晃晃的日頭照得林影生煙。
  東瑗去給盛夫人請安,也遇到了二奶奶葛氏。她像往常一樣笑著和二奶奶打招呼,好似什麼都不曾發生。
  二奶奶表情有些不自在,卻也笑著回應。
  「你早些去,趁著日頭還沒有毒起來。等會兒再去,就熱得不行了。」盛夫人催東瑗快動身。
  東瑗笑著說好。
  二奶奶道:「娘,我送大嫂出門。」
  她第一次這樣懂禮。
  盛夫人雖詫異,卻也是高興的,笑道:「也好。也不用送,你們妯娌一起出門吧。」
  二奶奶就笑:「昨夜睡得不踏實,您瞧我這臉色,回去不好。娘,我改日再去。再說大嫂回去了,您身邊也沒人服侍,我在家裡服侍您。」
  話說的很好聽
  不管真實的理由是什麼,盛夫人都不會去拆穿,裝作很受用。她笑道:「知道你孝順。既這樣,你送了你大嫂,就回去歇了吧。」
  二奶奶道是。
  妯娌二人從元陽閣出來,二奶奶期期艾艾道:「大嫂,昨日是我不知輕重。倘若說錯了什麼,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別放在心上。」
  東瑗笑道:「哪裡話二弟妹當我是那小氣之人?天怪熱的,不能勞動二弟妹送我。你回去歇了吧,我還要回院子裡更衣,才回娘家呢。」
  二奶奶並沒有誠心送東瑗,聽著這話,巴不得呢。
  雖然道歉很勉強,妯娌倆表面上的和睦總算維持了。二奶奶沒有堅持,跟東瑗行禮後,帶著丫鬟婆子們回了喜桂院。
  而東瑗自己,回房換了件褙子,就回了鎮顯侯府。
  半上午的天氣又炎熱難耐,東瑗到了薛府門口,掏出帕子拭汗。門房上的忙進去通稟。
  是她的大嫂杭氏出來接她的。
  姑嫂二人說著客氣話,就坐著青幃小油車,去了老夫人的榮德閣。
  詹媽媽迎了出來,臉上的笑容有些淡,笑著跟東瑗行禮:「九姑奶奶快屋裡請。今日這天真夠熱的。」
  東瑗笑著同她寒暄。
  老夫人不在平常宴息起居的東次間,而是在內室。
  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和五夫人,以及家裡的嫂子們全部圍坐在一旁。老婦人則是斜倚在螺鈿床上,頭上帶著遮眉勒,神情很疲憊。
  東瑗緊張上前,都沒有顧得上給給老夫人和眾位夫人行禮,問道:「祖母,您哪裡不舒服?」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笑呵呵道:「瑗姐兒回來了?瞧你,一臉的汗。祖母沒事。寶巾,領了九姑奶奶去洗把臉。」
  東瑗這才回神,給家裡的幾位伯母、五夫人和嫂子們行禮。
  她不好忤逆老夫人,跟著丫鬟去了淨房
  等她洗漱出來,內室只剩下大夫人和大奶奶杭氏。
  「你先回去吧。」大夫人對大奶奶道。
  大奶奶道是,就退了出去。
  老夫人慈祥衝東瑗招手。東瑗就坐在她的床邊,拉著她的手問:「祖母,您怎麼了?」說著,心裡就急了起來。
  老夫人笑著說沒事,又問她怎麼回來了。
  東瑗就把送了西瓜進來的事,說給老夫人聽。
  「這麼大熱天,想著送些來,叫家裡的小子們送不成麼?」老夫人就佯裝沉了臉,「要是熱著了,可怎麼好?」
  「我想祖母了……」東瑗道。瞧著老夫人明顯比從前憔悴,顯得蒼老,東瑗的眼睛就微濕。
  老夫人摟了她,哎喲笑道:「這麼大人,還撒嬌。祖母年紀大了,不過是天氣熱,身子不利爽。你大伯母他們就當成要緊的事,都在我跟前,好似我病得快不成了般。」
  大夫人陪著笑。
  說了話,又在榮德閣吃了午飯。老夫人沒有下床,中午只是喝了些米粥,就睡了會。
  東瑗和大夫人榮氏在榮德閣的東次間說話。
  「我公公婆婆的意思,旁的不拘,姑娘品性寬和忠厚最好。」東瑗對大夫人道,「最好能見見。二姐和二姐夫若是也想見見我們家三爺,我回去和世子爺說了,安排見見無妨。」
  「你二姐夫認得你們家三爺,自然是一百個滿意,才主動提這件事。」大夫人一聽這事有了準頭,忍不住眼角的笑意加深,「你婆婆想見見七小姐,也不是難事。過幾日我這裡唱堂會,讓你二姐帶了七小姐來……」
  答應得很痛快,好似對這位七小姐很有信心。
  東瑗就說好。
  「祖母是怎麼了?」她又壓低聲音問大夫人。
  大夫人看了眼內室,湊近東瑗,耳語道:「生氣呢。年紀大了,一氣就病著。夜裡發燒。太醫看過,也吃了藥。昨日就退了燒,如今不礙事的。」
  「是不是我爹爹……」東瑗問。
  大夫人猶豫片刻,才微微頷首,卻不想再多談了。
  不用猜想,肯定是為了承爵的事。照著五夫人的性子,定是極力攛掇五爺去掙世子之位。而五爺對五夫人,一向耳根子軟。
  大夫人不好在東瑗這個做女兒的面前說她父母的不是,東瑗也就沒有深問。
  下午末初,老夫人醒了,喊了東瑗進內室說話,又對大夫人道:「你院裡還有事,先回吧。瑗姐兒在我跟前坐坐。」
  過幾日大夫人那邊要蓋府,她院子裡的確一大堆事。單獨開府,從前的規矩體制都要變,自然要早做打算。
  她笑著道是,就行禮告辭了。
  東瑗陪著老夫人說話。正說著,老侯爺回來了。
  東瑗從內室出來給他請安,他看見是東瑗,朗聲笑道:「瑗姐兒有順風耳?知道你祖母念叨你,你就回來了?」
  東瑗心中一動,祖母生病了,一直在念叨她嗎?
  那怎麼沒人去盛家接她?
  轉念想起盛家最近發生的事,估計是不好去接的。
  東瑗笑著給老侯爺行禮。
  老侯爺去了淨房更衣,然後也進了內室和東瑗說話。他剛剛從外頭回頭,熱得冒汗,手裡拿了一把蒲扇搖著,問東瑗:「你公公可還好?」
  「……說不上好。從前脾氣不好,見著天和他們兄弟總要罵上幾句。如今不怎麼說話,整日在外書房練字呢……」東瑗如實道。
  老侯爺手裡搖著的扇子就委頓,而後又歎氣:「他還是放不下。」
  「慢慢就習慣了。」老夫人接口道,「他又不算老,退下來又不甘心。熬過去了,想通了就沒事。」
  老侯爺笑了笑,又問盛修頤:「天和整日忙什麼?」
  「他在外院的時候多……」東瑗並不清楚盛修頤每日做些什麼。他白天時常出去會友。
  老侯爺想了想,道:「過幾日你大伯動工蓋府,咱們府裡要唱堂會。你回去跟天和說,我有話問他,讓他跟著一塊兒來。」
  東瑗看了眼老侯爺,道是,而後又慧黠眨眨眼睛,問:「祖父,什麼事?」
  薛老侯爺就哈哈大笑,拿著蒲扇輕輕敲她的頭:「好事!」像小孩子一樣逗她,卻並不告訴她到底是何事。
  日頭偏西,酷熱減退了幾分,東瑗就起身告辭。
  老夫人讓詹媽媽送她出門。
  繞過二重儀門時,正好遇見了從外頭回來的十二姑娘薛東琳。
  看到東瑗,薛東琳微微一愣,繼而問她:「你回來做什麼?」並不是質問,而是好奇。
  可這樣問也太失禮,詹媽媽咳了咳,替東瑗回答道:「十二小姐,九姑奶奶給老夫人送新鮮的吃食。」
  薛東琳雖有丫鬟撐傘,鬢角卻有汗。她掏出帕子擦了擦汗,嗤之以鼻道:「九姐還是跟從前那麼孝順祖母。」
  語氣裡的嘲諷,東瑗聽得出來。她笑了笑,道:「養育之恩不敢忘。孝順難道還分時候嗎?十二妹,時辰不早,我先回了。」
  薛東琳撇撇嘴,也不跟東瑗行禮,傲慢從她前頭走了。她也沒聽懂東瑗話裡的意思。
  東瑗不曾放在心上,坐車回了盛昌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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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生氣 (2)
  回到府裡,已是黃昏。
  東瑗去了盛夫人的元陽閣,把這件事告訴了她。
  盛夫人就道:「那七月二十那日,咱們娘倆去看看單小姐。」
  「您要是身子不好,我幫著看也成。然後尋個機會和二姐商議,把單小姐帶到咱們府裡坐坐。」東瑗還是擔心盛夫人的身子,怕她太過於勞累。
  「不好,不好。」盛夫人壓低了聲音,「別走漏了風聲。和煦大公主要娶奕姐兒,也不知是怎麼個光景。八月初一就是奕姐兒的好日子,等她回了門,這件事落定,娘心裡才踏實。你放心,娘已經沒事了……」
  說罷,神色微黯,不知是因為鈺哥兒還是秦奕。
  古時三朝回門之時,倘若婆家對女方不滿意,可以退親的。三朝回門沒有退,這門親事才算徹底定了。
  秦奕不守閨譽,和盛修沐私下來往,盛夫人就不太高興;而後秦奕聽說要嫁到秦衛侯府時表現出的歡愉,讓盛夫人對她有些寒心。
  不管將來如何,這條路是秦奕自己選的。
  她知道盛昌侯不可能同意她做盛家的媳婦,雖然盛修沐的身份人人豔羨,秦奕卻沒有太過於糾纏。
  她是個聰明又實際的女孩子。
  當初和盛修沐好,倘若不是真情,大約是為自己尋條後路。盛家要把她配給平民人家,那麼她寧願在盛昌侯府做妾;而後有了秦衛侯府的事,她自然願意攀高枝,做正經的奶奶去。
  抓住眼前最實際的東西,遠遠比風花雪月來得實惠。
  東瑗雖看不起她的手段,卻也能體會她的心情。
  誰不想往上流走?
  盛夫人說莫走漏風聲,無非是怕秦奕美夢破碎,對她是個打擊;而盛修沐對她余情未了,將來發生什麼,誰也無法預料。
  盛家只怕又是難安。
  和煦大公主想娶秦奕做兒媳婦,無非是看中了盛修沐,想把女兒嫁到盛家來。若是她知道盛家現在在挑選別人,自然不會再娶秦奕。
  這中間的曲折,盛夫人一說東瑗就明白。
  她道:「娘,我會小心不說出去的。」
  盛夫人微微頷首。
  回到靜攝院,乳娘把誠哥兒抱過來,東瑗就留了誠哥兒在靜攝院住。晚夕盛修頤回到內院,東瑗把祖父的話告訴他。
  他微訝:「說了什麼事沒有?」
  東瑗搖頭:「祖父只說是好事。七月二十那日,你得閒吧?」
  盛修頤點頭。
  誠哥兒白天睡得多,晚上到了子時都不睡,非要人抱著。把他放在床上,他立馬就高聲哭起來,吵得人根本無法入睡。誠哥兒一哭,盛修頤立馬就起身抱起他。
  東瑗沒勁,再疼愛的孩子,吵得她無法入睡,也實在愛不起來了。
  盛修頤坐起來哄孩子,誠哥兒在父親懷裡,又咯咯的笑。
  盛修頤親他,甚至低聲問他:「誠哥兒今天怎麼這樣開心啊?」
  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盛修頤還跟他說話,把睡得懵懂的東瑗折磨得不行。她猛然坐起來。
  盛修頤嚇了一跳。
  心裡的火氣努力壓了下去,東瑗要接盛修頤手裡的孩子,對他道:「你睡吧,明日還要早起,我來哄他。」
  盛修頤不給她,道:「是不是吵了你?要不,你去暖閣裡睡?」
  東瑗就抬眸看盛修頤。
  盛修頤覺得很好笑,她被人吵醒時,神態很可愛,像個孩子般。雖然極力控制自己不發火,可是眉宇間的不情願,還是很明顯。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臉,柔聲道:「你明日不是早起要去給娘請安?上午還要見家裡管事的婆子們吧?你去暖閣裡睡吧……」
  「那……」東瑗有些心動,又有些猶豫。盛修頤瘦的厲害,熬夜對他不好。
  「你明日和娘說,我夜裡帶誠哥兒,早上沒起來,就不去給娘請安了。我早上多睡會。」盛修頤一眼就能看出她心中所想。
  東瑗腦袋還是有些暈,並沒有徹底清醒般,睡覺對她的誘惑真的很大。她道:「那我真的去暖閣裡睡了?」
  盛修頤頷首:「去吧。」
  她微微欠身,往他臉上親了一下,感激道:「天和,你真是個好人。」
  說罷,下床穿鞋就走了。
  盛修頤愣了半晌,直到她下了床他才反應過來。她……她親吻了他,還說「你真是個好人」。
  這是哪裡學來的?
  盛修頤啞然失笑。
  東瑗並沒有去暖閣,而是在東次間和值夜的薔薇擠在炕上睡了一夜。
  她睡得香甜,薔薇卻一夜沒敢闔眼。突然從內室跑到東次間睡,薔薇不知發生了何事,一晚上心裡兜兜轉轉的,生怕等會兒世子爺也要出來尋大奶奶。
  可世子爺並沒有出來,她只是聽到內室有誠哥兒的笑聲。
  次日清早,東瑗輕手輕腳進內室,見盛修頤和誠哥兒父子倆睡得香甜,就把妝奩盒子搬到了東次間。
  薔薇頂著熊貓眼替東瑗梳妝,還暗暗打聽昨夜到底發生了何事。東瑗發覺她的異常,就笑著把誠哥兒吵得她難以入睡的話,告訴了薔薇,又笑道:「你可是沒有睡著?」
  薔薇很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何事……」
  東瑗接過她手裡的梳子,笑道:「今日免了你的差事,你去睡吧。」
  薔薇忙道:「我不礙事的。」
  東瑗就故意落下臉來:「胡說,人怎能不睡覺?你在我跟前服侍,打瞌睡被小丫鬟看到了,你可怎麼辦?」
  被小丫鬟看到她打瞌睡,威嚴不存啊。以後好怎麼管教那些偷懶的小丫鬟?
  薔薇不敢再推,下去歇了。
  橘紅等人服侍東瑗梳洗裝扮。
  到了七月二十那日,東瑗和盛修頤早早起了,兩人去楨園看了誠哥兒。東瑗囑咐乳娘照顧好孩子,才和盛修頤去了靜攝院。
  盛夫人精神很好,也早醒了,吃過了飯等東瑗夫妻和二奶奶。
  昨夜一場大雨,今日是難得好天氣,盛夫人道:「真是天公作美。要是還像前幾天那麼熱,出趟門也不便。」
  東瑗就笑著道是。
  二奶奶過了一會兒才來,打扮得很隆重,倒也沒什麼失禮的地方。
  東瑗和二奶奶簇擁著盛夫人,去了鎮顯侯府。
  鎮顯侯府出了皇后娘娘,如今更加繁盛,門口的馬車擁擠不堪。盛家的人等了半晌,才擠到了門口。
  看到是盛修頤先下車,門房上的人就知道是九姑奶奶來了,忙上前先迎了他們。
  盛家的人進了大門,東瑗的三哥薛華軒迎上來,親熱喊道:「天和。」
  盛修頤忙跟他作揖,兩人很親熱。
  而後大哥正好從角門那邊出來,看到薛華軒在盛修頤跟前,他微微頓了頓,才上前和盛修頤打招呼。雖然和三哥說話,兩人卻不太親熱。
  因為是堂兄弟,雖然住在一個屋簷下,可到底隔了一層,不親熱也是人之常情。
  盛修頤等人都沒有多想。
  大哥安排車馬送東瑗婆媳三人去了垂花門,又吩咐三哥招待盛修頤,就又出去待客。
  進了垂花門,迎客的是東瑗的幾個嫂子。
  她覺得變化真快。
  兩年前,迎客的還是她的大伯母、三伯母等人,如今就換成了嫂子們。
  馬車徑直送他們去了大伯母的元豐閣,東瑗在車上低聲問大奶奶:「大嫂,祖母身子好些了嗎?」
  大奶奶表情就微斂,勉強道:「好些了……」
  盛夫人和二奶奶看了過來,東瑗也不好深問。
  元豐閣的船廳後面連著花廳,今日通開了,設了圍屏。尚未走進,就能聽到嫣然笑語。今日的來客很多。
  大奶奶杭氏把東瑗婆媳安排在花廳的西邊先坐。
  「盛夫人……」有人笑著打招呼。
  是定遠侯姚夫人,東瑗四姐薛東婷的婆婆。
  大奶奶把盛家和陶家先安排在一處,倒也是挺貼心的。
  定遠侯府的姚夫人帶著她的三個兒媳婦,忙熱情迎了東瑗婆媳。姚家的妯娌們在家裡是怎樣的情景,東瑗不知道如何;可在外面,她們極其親熱,跟親姊妹一樣,人人都羨慕他們家妯娌好緣分。
  果然,姚家幾位奶奶和盛夫人婆媳見禮後,就插科打諢說笑,惹得盛夫人笑了好幾回。
  東瑗的四姐薛東婷也拉著東瑗說話,問她好不好,誠哥兒好不好等語。
  東瑗也問她二夫人好不好。
  薛東婷道:「病了幾回。三嫂不是回京了嗎?她比我們做女兒還要孝順體貼,娘的身子也一日日好了起來。」
  東瑗就念阿彌陀佛:「是二伯母的福氣呢。」
  薛東婷抿唇笑了笑。
  說著話兒,大奶奶杭氏又領了幾個客人過來。
  穿著銀紅色妝花褙子的女子,二十四五的花信年華,雍容美麗,又帶著幾分幹練,是東瑗的二姐薛東喻,單國公夫人。
  她身後跟著幾名年輕女子,個個模樣端正清秀。
  東瑗和薛東婷都起身,給她行禮,喊了二姐。她是大伯母的親生女兒,皇后娘娘的親妹妹,身份如今是水漲船高。
  薛東喻上前,也給東瑗姊妹還了禮,然後就上前給姚夫人和盛夫人行禮。
  盛夫人的目光就在薛東喻身後幾名女子身上轉了轉。
  其中有個穿月白色褙子、草綠色襴裙的高挑女子觸及盛夫人的目光,不自覺臉微紅,垂了首。盛夫人心裡就有數了,她大約就是七小姐。
  從模樣上看,不委屈盛修沐,是個標準的美人兒。
第一百九十二章 相中
  單國公夫人薛東喻帶過來的幾個女子,是她的妯娌和小姑。
  她笑著把妯娌和小姑介紹給姚夫人和盛夫人。
  那個穿著月白色褙子,肌膚瓷白的高挑女子,果然是單七小姐。她的閨名叫嘉玉。
  一行人坐定後,大奶奶杭氏又出去迎客,留單家眾人和姚、盛兩家寒暄。
  東瑗的二姐薛東喻很熱絡,一直和姚夫人、盛夫人說話,既能言會道,又恭謙知禮,是個交際的高手。
  盛夫人很羨慕,笑著對姚夫人道:「薛家的姑娘個個百伶百俐,只有我們家阿瑗嘴笨些……」
  眾人的目光就落在東瑗臉上。
  東瑗訕笑。
  「可誰也比不上您的媳婦俊啊。」姚夫人笑起來,「您既想要會說話的媳婦,又想要長得齊整的媳婦?您把普天下的好處都占盡了,那我們怎麼辦呀?」
  說的大家都笑。
  盛夫人也笑:「瞧瞧,得了便宜還賣乖。您家裡的媳婦,哪個不齊整?」
  「就是,就是。」單夫人薛東喻道,「姚夫人您太過謙了。」
  「娘,您太過謙了。」姚家三奶奶薛東婷也幫著道。
  她話音一落,眾人又是笑得不行。
  姚夫人啐她:「有你這樣往自己臉上貼金的嗎?下次可不能帶你出門,我都被你臊著了。」
  薛東婷就笑倒在姚夫人懷裡。
  氣氛變得活絡起來,東瑗和盛夫人則不時打量單七小姐幾眼。她一直安靜坐著,不言不語的,眾人說笑時,她也抿唇笑,臉頰有兩個深深的梨渦,讓她的笑容變得特別好看。
  東瑗很喜歡有梨渦的女孩子。
  盛夫人也稀罕得不行。
  模樣漂亮,性子溫柔和順,又是門當戶對的人家,簡直是天定的緣分。盛夫人給東瑗使眼色,表示她很滿意。
  東瑗笑著記在心上。
  趁著姚夫人和盛夫人說話的功夫,單夫人看了眼東瑗。
  東瑗微微一笑。
  彼此說笑著,便到了開席的功夫。大夫人親自過來,安排來的眾人老夫人、夫人們坐席。
  大奶奶杭氏帶著二奶奶、三奶奶等人,安排小輩們坐席。
  單夫人年紀雖輕,輩分卻高,大奶奶請她去前頭坐。她不依,挽了東瑗和四姑娘薛東婷的胳膊,笑道:「大嫂,我們姊妹也難得回來團聚,今日我和兩位妹妹說說話兒,前頭我就不去了。您不用客氣……」
  單國公府和盛府的事,大奶奶是知道的,她心裡有數,也就沒有勉強。
  單夫人薛東喻便和東瑗她們坐了一席。
  「看到我家小七了嗎?」單夫人挨著東瑗坐,低聲問她,「她不愛在人前說話。要是沒有看清,回頭再叫了來給你瞧瞧。」
  雖說女兒高嫁,要端著,叫男方求娶。
  二姐辦事卻幹練直接,沒有扭捏,直接問她。東瑗覺得這樣很痛快,也沒有藏著,笑道:「挺好的。模樣好,又是個內斂的性子,我婆婆很喜歡。」
  盛夫人雖總是誇人家媳婦會說話,可真的讓她娶個聒噪的兒媳婦,她大約是不願的。
  該說的時候說,不該說的時候就沉默聽著,更加符合盛夫人的喜好。
  單夫人頰上便有了濃濃的笑意。
  吃了飯,府裡又安排了聽戲。東瑗趁著空閒,帶了薔薇回薛老夫人的榮德閣。
  今日是陰天,涼爽宜人,在七月算是難得的好天氣。
  和大夫人的元豐閣相比,榮德閣清冷安靜,幾個小丫鬟坐在簷下翻繩玩。看到東瑗進來,那兩個小丫鬟愣住,忙進去通稟了詹媽媽。
  詹媽媽迎了出來,詫異問道:「九姑奶奶怎麼來了?」
  看這樣子,東瑗便知道是老夫人又不好了。她心裡頓時就七上八下的,衝詹媽媽笑了笑:「我來看看祖母。」
  不等詹媽媽撩簾,自己掀開簾櫳就進了正屋。
  老夫人在內室躺著,屋子裡光線很淡,幽暗中能聞到濃濃的藥香。拔步床掛著幔帳,老夫人闔眼躺在枕上,面容很蒼老。
  東瑗輕緩了腳步,走到老夫人的床邊。
  感覺有人進來,老夫人就醒了。看到是東瑗,她倒是沒有吃驚,笑著要起身:「瑗姐兒,前頭用飯了嗎?」
  東瑗忙扶住她,給了她一個大引枕靠著。
  「用過了。」東瑗笑道,目光裡滿是晦澀,「您不是都好了嗎?怎麼瞧著氣色還不如前幾日?」
  說著,情不自禁聲音就哽咽住了。
  老夫人笑著拉住她的手:「這孩子,哭什麼呢祖母老了,祖母的曾孫女都該到了議親的年紀,祖母還能不老?若不老,就成了老妖精了。」
  語氣裡一如往常的豁達,聲音卻難掩虛弱。
  東瑗看著心酸不已,眼睛沒有忍住就滾了下來。
  老夫人笑著,掏了帕子替她抹淚,還笑罵她傻孩子。
  東瑗接過帕子自己抹了眼角,外頭又有說話的聲音。片刻,東瑗的四堂姐薛東婷快步走了進來。
  看到東瑗,她微微愣了愣,繼而上前關切問老夫人道:「祖母,我才聽說您病了……」
  說著話兒,眼睛就濕了。她好久沒有回府,方才才知道祖母病倒了半個月,病情反反覆覆的,如今都沒有好。
  老夫人的確看上去很憔悴,薛東婷眼淚噙著淚。
  老夫人失笑:「哎喲,不興這麼著。老太婆還沒死呢,瞧你們姊妹倆快別哭,誰還沒有兩病三災的?就是年富力強的男人也會生病,何況祖母這把年紀。別哭別哭,不至於啊。」
  很樂觀的安慰著東瑗和薛東婷。
  家裡的孫女,只有東瑗和薛東婷曾經在老夫人跟前教養過。比起旁的孫女,她們姊妹倆對老夫人感情更深些。
  東瑗噗嗤一聲笑,老夫人才高興起來。
  薛東婷也抹淚不提。
  「你跟你婆婆來的?沒帶楓哥兒?」老夫人問薛東婷。薛東婷的兒子小名叫楓哥兒。
  「沒有。大伯母這邊大喜的日子,來客眾多,哪有功夫照看孩子?楓哥兒如今皮的不得了,眼睛離了他片刻就會鬧事,不敢帶他出門。」薛東婷笑著道。
  老夫人微微頷首,很欣慰的樣子:「我也有些日子不見楓哥兒,哪日帶回來我瞧瞧。」
  薛東婷忙說好。
  老夫人又問她:「去看過你母親了嗎?」
  薛東婷搖頭:「準備去看看的,路上聽說您不太好,就先過來了。」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說了句好孩子,又道:「去看看你母親吧。聽說前日熱著了……」
  自從五姐薛東蓉的婆家出事後,二夫人的身子就一直不好。
  薛東婷為難。
  老夫人指了指東瑗:「你九妹不是在這裡?去吧去吧,一會兒又要回去服侍你婆婆。」
  薛東婷這才起身,給老夫人行了禮,去了二夫人的和寧閣。
  內室只剩下祖孫二人時,東瑗對老夫人道:「您好好養著身子,過些日子我也抱了誠哥兒來給您瞧。他現在長得可好了……」
  老夫人的眼睛笑得瞇了起來。
  她微微打量東瑗,比六年前的時候高了些,臉模子也長開了。不管瞧多少遍,仍覺得漂亮。
  是有了些變化,都做了人家的媳婦,也做了母親。
  可又覺得沒變。
  似乎從前就是這樣,舉手投足間有份成熟。
  「成啊。」老夫人慈祥笑道,「等天氣秋涼了,再抱了回來我瞧瞧。如今家裡當家,可有什麼為難之事?」
  東瑗忙搖頭:「沒有,沒有我公公治下忒嚴,家裡的僕婦老實著,帳本交到我手裡的時候,帳面上做的漂亮極了。我仔細查了幾日,居然沒有半點紕漏。又只有二房,我都不用操什麼心。」
  老夫人就微微頷首。
  說了半晌的話,東瑗見時辰不早,才起身去了前頭的戲台。
  盛夫人正等著她,問她去了哪裡。
  東瑗說去看了祖母,卻沒有說祖母生病之事。
  盛夫人也不曾多想,又問她:「單夫人……」
  「我已經和二姐說過了。」東瑗道。
  盛夫人放心。
  戲散了場,眾人紛紛告辭,東瑗也和盛夫人、二奶奶出了垂花門。盛修頤在門口等她們,身上的酒氣很濃。
  盛夫人微微蹙眉:「喝了不少酒吧?」
  「還好……」盛修頤說的很慢,舌頭都被酒精麻醉了。
  盛夫人微帶擔憂看了他一眼:「你不要騎馬。我看你是醉了,你和阿瑗坐後面的馬車。」
  東瑗道是,先攙扶盛夫人上了馬車。而後轉身去了後面的馬車,準備去攙扶盛修頤的時候,他已經輕巧跳了上去,還伸手拉東瑗。
  「沒醉嘛……」東瑗見他身手靈活,就嘀咕道。她想著,伸手給盛修頤,攀著他的手上了馬車。
  兩人坐定後,東瑗正要問他難受不難受,他則猛然撲過來,把她摟在懷裡,吻了她的唇。
  濃烈的酒香頓時四溢,東瑗被他的酒氣熏得頭都要暈了。
  他的吻有些野蠻,東瑗準備推他,馬車開動了。顛簸中,她身子不穩,全部跌在他的懷裡。
  他的手很自然從她單薄的夏衫衣底滑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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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爆發
  溫熱的手掌觸及東瑗的肌膚時,東瑗心裡咯登一跳。她用力推著盛修頤,只差拳打腳踢。
  她嘴裡大叫:「天和,你怎麼了?你別鬧!」
  可出口都是嗡嗡聲,不成句不成調。
  盛修頤根本不理會,還趁機把舌伸了進來,只顧吻著她。他猛然翻身,就將東瑗纖柔身子壓在馬車的羊絨毯上,令她動彈不得。
  他的手便攻城略地往上,一路輕輕摩挲著她似錦緞般溫軟膩滑的肌膚,從她肚兜底下探了進去。
  東瑗的豐腴就被他擒在掌心。
  他寬大掌心覆蓋住了她的玉兔,用力揉捏著。
  有些酸痛,換來的卻是一陣激流,從胸前肌膚傳入四肢百骸,東瑗的身子頓時酥軟難以自持,豐腴頂端的櫻桃更加豔紅。熏人的酒香也變得令人沉醉,她的呼吸都輕了,腦海裡有片刻的失神。
  等她回神,盛修頤放開了她的唇。
  新鮮空氣湧入,東瑗大口大口吸氣。
  肩頭又是陣陣酥麻,盛修頤吮吸著她的肌膚。
  這是在馬車上,鬧得過頭了。東瑗大急:「天和,你不要再鬧!你……」她的聲音刻意壓低,生怕被外面趕車的人聽到,可又難掩喘息。
  「盛天和,你瘋了!」東瑗急得眼淚都要掉下來。
  怎麼能這樣?
  這是馬車上,回頭叫人看出端倪,她還有臉活嗎?
  她的頭髮早已亂了。
  馬車上備有梳妝用的梳子、粉盒,也是怕平日裡出門頭髮散了、妝花了,應急用的。可東瑗此刻梳的是高髻,她一個人根本沒法子在馬車上把頭髮再堆起來。況且公用的梳子,東瑗不敢用。
  這個年代的女人十天半月不洗頭,不知頭皮會有什麼問題。
  東瑗想著,心裡早已亂成了一團麻,揮拳打著盛修頤的後背:「盛天和,你要害死我,你快起來,我和你沒完……」
  盛修頤倏然笑起來,低聲在她耳邊喃喃道:「放心,沒完呢……」
  她一張雪顏急得通紅,似天際絕豔的晚霞,噙怒的眼波瀲灩嫵媚,別樣勾魂。盛修頤的心湖激起層層漣漪,再也靜不下來。原本只是打算鬧一鬧的他,此刻再也遏制不住熊熊燃燒的欲念。
  今天喝的酒有問題,還是他有問題?
  可此刻腦海裡除了她泫然欲泣的嫵媚姿態,再也想不起別的,積壓在心裡的克制、禮教統統不知去了哪裡,只想嘗嘗她的滋味。
  一刻也等不得,就是此時。
  掙扎中,東瑗的夏衫已經從肩頭滑了下去,中衣被解開,抹胸被盛修頤扯斷了繫帶,丟到了一邊,胸前春光旖旎。
  看著雙眸赤紅的盛修頤,聞著他身上濃烈的酒氣,東瑗左支右絀,仍擋不住他的攻勢。
  她真的生氣了,狠狠盯著他,他卻視若不見。
  馬車一個顛簸,她感覺有堅硬如鐵的灼熱滑進了她的身體裡。那顛簸中,深入極致的撞擊讓她心花彷彿被電擊中,小腹處似簇了一團火,燒灼著她,吞噬著她。
  她痛苦的蹙眉,攥緊了拳頭。
  盛家和薛家離得遠,馬車繞了半個城區,才回了盛府。
  車子停在門口的時候,東瑗和盛修頤的馬車裡始終不見人下來。盛夫人和二奶奶下了馬車,見盛修頤那馬車沒動靜,二奶奶抿唇笑。
  她是年輕媳婦,自然會往那方面想。
  盛夫人就回眸,不冷不熱看了她一眼。
  二奶奶忙斂了笑。
  盛夫人見跟著東瑗去的丫鬟薔薇立在一旁,就衝她招手,對她道:「去告訴一聲,世子爺的馬車直接從東邊角門趕到靜攝院去。世子爺喝醉了,你們仔細服侍。」
  薔薇忙道是,上前去告訴了車夫。
  車轅子咕嚕嚕滾動中,從盛府大門口繞到了東邊,從那邊的角門進去,直接趕到靜攝院去。
  盛夫人到沒有想到兩人會鬧得那麼出格。她對盛修頤和東瑗都很相信。
  夏季原本就是日長夜短,中午不歇息,坐在顛簸的馬車上容易睡著。盛修頤喝醉了,自然是睡了。東瑗倘若不是睡熟了,就是被弄毛了頭髮,不敢出來而裝睡。
  盛夫人覺得東瑗很愛面子,盛修頤跟她感情又好,兩人在車上廝鬧大約是有的。若是不慎把鬢角弄散了,出來不是叫人笑話?
  想著,盛夫人就領了二奶奶,轉身進了垂花門。
  車子到了靜攝院門口,薔薇正要喊,東瑗撩起簾幕,美顏覆嚴霜,表情冰冷得嚇人。她頭髮綰了低髻,烏黑光滑,卻不見半支釵環;衣裳雖整齊,衣襟卻皺了。
  她跳下了馬車,不自覺腳軟,差點跌了。
  薔薇忙扶她。
  東瑗低聲道:「走快點。」
  薔薇微訝,也不敢回頭去看盛修頤下車沒有,攙扶著東瑗快步進了靜攝院。簷下的小丫鬟正要找招呼,卻見東瑗和薔薇兩人腳步極快,紛紛垂了頭不語。羅媽媽和橘紅、尋芳、碧秋、夭桃迎出來,東瑗也不等她們行禮,徑直衝進了內室。
  似一陣風般。
  眾人望著內室簾櫳微晃,臉上都有驚愕之色:這是怎麼了?好好出門,怎麼回來發這麼大的脾氣?
  特別是羅媽媽和橘紅,更是驚訝。她們在東瑗身邊時間長,也沒見東瑗明面上發這麼大的火。
  而後,盛修頤才進來。
  他身上的酒氣很重,臉色酡紅,腳步卻穩,看不出是否醉了。
  眾人給他請安,他倒是和平常一樣,等她們行禮後,才進了內室。
  羅媽媽也不敢再進去,只得吩咐小丫鬟們準備好熱水,等著給世子爺和大奶奶沐浴。
  幾個人正要從東次間退出來,就聽到東瑗在內室高聲道:「媽媽,橘紅,進來服侍我散髮。」
  羅媽媽和橘紅被點名,忙進去服侍。
  薔薇就去吩咐下人準備好醒酒湯、熱茶、熱水等。
  羅媽媽和橘紅進來的時候,東瑗坐在西南角金絲楠木梳妝台前的繡墩上,自己用梳子梳著頭髮。她的頭髮已經散了。
  羅媽媽和橘紅面面相覷。
  雕花菱鏡中,東瑗的臉色很清冷,眉梢噙著霜色。而盛修頤坐在一旁的太師椅上,托腮含笑望著她,眼眸的溺愛與歡喜。
  東瑗恍若不覺。
  羅媽媽和橘紅便明白是東瑗在跟盛修頤鬧脾氣。看著盛修頤的表情,羅媽媽的心也歸位了。
  一個人生氣,另一個又願意哄,這就沒事。
  夫妻倆最怕兩人都賭氣不說話。
  東瑗手裡的梳子一下一下梳著綢緞般順滑的髮絲。片刻後,她才道:「淨房有熱水嗎?」
  羅媽媽忙道有。
  東瑗就起身,去了淨房。
  羅媽媽和橘紅又跟去服侍。
  東瑗讓小丫鬟添了熱水,等羅媽媽和橘紅把她的中衣搭在一旁的衣架上,她才吩咐拉上屏帷,不讓人服侍。
  還是在生氣。
  羅媽媽也不惹她,示意橘紅先下去,她則在屏帷外守著。
  東瑗洗好之後,自己先胡亂裹了頭髮,才用大帕子擦乾身上的水珠,然後自己穿了中衣。
  穿好衣裳後,她才起身回了內室。
  盛修頤半趟在床上,鞋子都未脫,闔眼打盹,不知道是否睡了。東瑗徑直坐在臨窗大炕上上,讓丫鬟們服侍著擰頭髮。
  羅媽媽也在一旁幫忙。
  頭髮快要半乾了,羅媽媽把丫鬟們遣了下去,低聲跟東瑗耳語:「世子爺喝醉了,你勸他更衣再睡。」
  東瑗咬唇不說話,只當聽不見。
  羅媽媽笑:「跟孩子似的,這麼大氣性……」說著,她自己上前,喊了盛修頤,勸他去沐浴更衣。
  盛修頤睜開眼,神態有些迷惘,愣了愣才起身,去了淨房。
  洗過澡後,倒清醒不少。
  東瑗坐在內室臨窗大炕上,散了頭髮,拿出針線簸籮做誠哥兒的小衣。烏黑青絲襯托著雪白臉頰,模樣越發濃麗。唇色似蜜染,櫻紅水潤,十分誘人。想起馬車上她那令人銷魂的滋味,盛修頤口舌又有些乾燥。
  他坐到東瑗身後的炕上,伸手摟住了她的腰,把頭擱在她削窄的肩膀上,嗅著她髮際的清香,低聲喊著阿瑗。
  她的名字便在他口齒間纏綿。
  倏然手背一疼,盛修頤唬了一跳,手不由鬆開了。東瑗就趁機從他懷裡掙脫,起身下炕。
  盛修頤吃痛,看著自己的手背,有細微的血珠冒出來。
  她居然拿針扎他!
  東瑗一直不說話,冷著臉把針線簸籮放回了櫃子裡,拿著一本書在燈下看。
  盛修頤坐在炕上,半晌也沒有動。
  羅媽媽在簾外喊道:「大奶奶,醒酒湯熬好了,現在端進來給世子爺用嗎?」
  東瑗的眼睛這才從書上挪開,道:「端進來吧。」聲音不見起伏,既不像生氣,亦不像平日裡的柔婉。
  羅媽媽就撩起簾櫳,手裡端著個紅漆描金的托盤,托著細白瓷小碗。見盛修頤和東瑗兩人分居兩邊坐著,羅媽媽看了眼東瑗,示意她把醒酒湯端給盛修頤。
  東瑗頓了頓,終究想著夫妻倆吵架,不要讓外人看出端倪,就起身,接了羅媽媽的托盤。
  羅媽媽把托盤給她,輕輕捏了捏她的手,聲音輕不可聞:「瑗姐兒,給世子爺個笑臉。差不多就行了啊。」
  讓她不要太任性要是失了丈夫的歡心,就是大事了。
  東瑗見羅媽媽神色擔憂,就微微頷首。
  羅媽媽這才放心出去。
第一百九十四章 升官
  東瑗端了醒酒湯,擱在盛修頤面前的炕几上,轉身要走。
  盛修頤一把攥住了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懷裡,低笑道:「你餵我喝。」
  東瑗不說話,掙扎著要起身。
  盛修頤不放手,笑著箍住她。
  「放手,不然怎麼餵?」東瑗道,聲音沒有一絲起伏。
  盛修頤這才放了手。
  東瑗倒也沒有耍賴,端了醒酒湯,坐在他身邊,用湯勺一勺一勺餵著他。她表情依舊清冷,低垂著眼簾不看盛修頤。
  盛修頤就著她的手,把一碗醒酒湯喝了。而後倒也沒有繼續為難東瑗,自己端了茶水漱口。
  東瑗喊了外間服侍的丫鬟把碗碟撤下去,重新上了熱茶。而她自己,依舊回到梳妝台旁邊的鋪著墨綠色彈墨椅袱的太師椅上坐了,手裡拿著盛修頤時常擱在枕邊的書看。
  盛修頤頓了頓,起身坐到她身邊的太師椅上,托腮望著她。
  東瑗眼睛不離書,依舊不理他。
  「還生氣呢?」他將她手裡的書奪了,笑道,「睡覺吧。燈下看書,眼睛容易熬壞了。」
  東瑗就放了書,起身上床。
  盛修頤吹了燭火,拿了盞明角宮燈放在床的內側,才放了幔帳。
  他把見東瑗側身背對他,就從她的身後摟住了她的腰肢,把自己的身子貼著她柔軟的身軀。
  東瑗一動不動。
  若是平常,她是要喊熱的。
  「今日是我不對,鬧得太過分……」盛修頤語氣裡並無愧意,似誘惑般低喃,輕咬她的耳垂,手摩挲著她腰肢的肌膚。隔著薄薄的中衣,他掌心的溫度能滲透到東瑗身上。
  東瑗依舊不說話。
  盛修頤就舔舐她的後頸,或吮吸,或輕咬,弄得東瑗身子微顫,酥酥麻麻的感覺在四肢百骸流竄。她終於忍不住要躲,盛修頤卻緊緊圈住她,讓她無處可逃。
  「盛天和!」東瑗忍無可忍,低聲怒道,「你再不放手,我這輩子不和你說話。」話說出口,又覺得自己像個小孩子一樣賭氣,沒什麼水平。思及此,東瑗更是氣悶。
  她著實想不出其他的狠話。
  盛修頤果然停了下來。
  東瑗一口氣尚未舒出來,他卻翻身,將她壓在身下。雖然瘦了很多,依舊很重,東瑗肺裡的空氣都要被擠出來,她頓感呼吸急促。
  「阿瑗,你知道祖父今天和我說什麼了?」他望著身下蹙眉的東瑗,眼眸深邃明亮,似天邊的繁星般灼目。
  「說了什麼?」東瑗下意識反問。她也很想知道祖父要和盛修頤說什麼話。
  「祖父說,讓我給太子做老師。」盛修頤俯身,在東瑗耳邊喃喃道。
  東瑗微愣。
  她對歷史不是很了解,卻也略懂皮毛。從那些皮毛的知識裡,東瑗知道古時的讀書人,他們的最高理想並不是做皇帝,而是做帝師,代天傳道,把自己的理念和知識傳授給天子。
  這是最讀書人的最高嘉獎,甚至比中了狀元還要高興。
  祖父讓盛修頤做太子的老師,將來就是皇帝的老師。他可能會成為天子的近臣、寵臣,成為朝廷最實權者之一。
  可盛修頤也是三皇子的舅舅。
  大約只有祖父,才有這樣的膽量和魄力,讓盛修頤出任太子的老師吧。
  「你答應了嗎?」東瑗也顧不得生氣,問他。
  他道:「答應了。祖父對我說,我不僅僅是最好的人選,也是唯一的人選……」說罷,他的聲音裡充滿了感慨。
  原來薛老侯爺是這樣勸說盛修頤的。
  東瑗想著他這些年的隱忍,終於可以一展宏圖,既心酸也歡喜,忍不住伸手反摟住了他的腰,低喃道:「這樣很好啊……」
  盛修頤就笑,吻了吻她的面頰。
  他而後問:「你還生氣嗎?」
  東瑗又是一愣,才推他,從他身子底下滑了出去,滾到了床的內側躺下,背對著他:「還氣著呢。」
  盛修頤忍不住笑,湊近她道:「你想要怎樣出氣?隨你就行。只要別不和我說話……」
  東瑗自己也想笑。
  可想起他在馬車上做的那混帳事,就忍住了。他說得對,夫妻間生氣,不說話冷戰並不利於解決問題。
  她翻身坐起來,對盛修頤道:「你起來,坐好。」
  盛修頤笑個不停,卻聽話坐了起來,盤腿坐在她對面,用手支著腿,托腮聽著她說話。
  東瑗正了臉色:「你嚴肅點坐好了。」
  盛修頤咳了咳,斂了笑意,端正坐著。可又忍不住,唇邊有弧度輕揚。
  「盛天和,你今日真混帳。」東瑗嚴肅道,「你保證,下次不再犯渾,不再做出那等事」
  盛修頤故意問:「哪等事?」
  東瑗氣結,臉沉了下去,盛修頤才忙道:「好好好,我保證。下次不在馬車上。阿瑗,在馬車上,你不快樂嗎?」
  他的聲音越說越曖昧。
  東瑗氣得急起來,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抓起手邊的枕頭就砸他:「你還說!認錯會不會!認錯會不會!」
  「會,會!」盛修頤又是笑,搶下她手裡的枕頭,捉住了她纖柔的手腕,笑道,「好好說話。我認錯,今日我混帳。」
  「永不再犯。」東瑗氣哄哄補充道。
  盛修頤壞笑:「永不再犯。」
  東瑗瞧著他神態裡有戲謔,又是氣又是羞,臉漲得通紅,道:「娘讓人直接把馬車趕到內院,心裡是怎麼想咱們的?我明日去給娘請安,怎麼見人?這還是好的,我死咬牙不承認也能遮掩過去。倘若方才在門口時,娘非要喊我下車,我怎麼辦?娘和二弟妹看到我的樣子,我還活不活了?」
  說著,胸膛一陣氣悶。
  他倒是好了,圖一時受用,惹得她不知該如何善後。事後,東瑗頭髮凌散,快到盛府門口時,自己穿了衣裳,急急綰了低髻,心裡想了千萬個藉口,卻也感覺都沒有說服力。
  別人一眼就會往那方面想啊。要是二奶奶或者婆婆一個狐疑的眼神,東瑗不敢保證自己不會當場臉紅。她要是一臉紅,什麼都瞞不住。
  到了盛府門口,她真想直接裝死,也不敢下車。
  結果,她真的裝死了。
  幸會婆婆體恤,馬車直接到了靜攝院門口,東瑗才鬆了一口氣。那一刻,眼淚真的快要掉下來。
  盛修頤平日裡也挺有分寸的一個人,怎麼今日就……
  她越想,心裡越氣,眼淚就在眼眶裡打轉。
  看著她欲哭的模樣,嬌軟可人,盛修頤的心彷彿被擊中。他懊惱起來,心裡也真的有了悔意,將東瑗摟在懷裡,低聲哄她:「我錯了阿瑗,以後不再犯渾。別哭……」
  東瑗原本也沒打算哭。可他好不好的一句別哭,居然像催淚彈似的,她眼睛一澀,眼淚就止不住簌簌落下。
  她狠狠捶了他幾下,才倚在他懷裡。
  盛修頤伸手從床榻的錦盒裡拿了帕子給她拭淚。
  為何會在馬車上那般失態?盛修頤回憶起來,當時他見東瑗吃了酒,臉色紅潤,唇色鮮豔,心裡忍不住想吻吻她的唇,嘗嘗她的滋味。他就想吻她而已。
  馬車一開動,她一下子跌進了他的懷裡,軟若無骨的嬌軀有陣陣幽香,刺激著盛修頤。他心裡的欲望那個瞬間才起來。
  他的吻變得激烈。
  她卻不停掙扎,越是那樣,越是勾火。他又是半醉之下,腦袋裡是麻木的,除了想著她,旁的什麼都顧不上了。
  手碰觸到她的肌膚,他的欲念就變得無比強悍,再也不能被理智撼動。
  後面的事,就水到渠成了。
  「以後若是再犯呢?」東瑗抹了淚,抬眸問他。眼睛被淚水洗過,烏黑的眸子亮晶晶的,似寶石般閃耀。
  盛修頤身子裡有股燥熱在亂竄。
  他喉結滾動,頓了頓才道:「任你處置。」
  東瑗問:「可以跪洗衣板嗎?」
  盛修頤不解,回眸看她。
  她就連帶比劃把洗衣板的段子說給他聽。
  盛修頤臉微黑,猛然將她壓下:「男兒膝下有黃金,你想什麼呢?」
  東瑗也覺得,這個年代的男人跪搓衣板不現實。她微微蹙眉,想了半晌,還是不知該如何處理他,盛修頤的唇就落了下來。
  他的手又開始不規矩往她身上遊走。
  「你……你才保證過,你又這樣。快放手。你還膝下有黃金呢,你說話不算數。」東瑗急得嗷嗷叫。
  盛修頤口齒不清道:「這又不是馬車上」
  東瑗:「……」
  於是兩刻鐘後,東瑗喊了丫鬟進來服侍,去了淨房沐浴。她全身都汗濕,累的骨頭都軟了。
  回到床上,哪裡還有力氣生氣?挨著枕頭便睡著了。
  沒過幾日,宮裡便下了聖旨,盛修頤任太子少師,從二品官職。盛修頤原本只是個正五品的刑部郎中,倏然就升到了從二品,令人瞠目。
  這不僅讓盛昌侯和盛府震驚,亦讓整個京都震驚。
  自從盛貴妃娘娘無緣后位,盛昌侯又辭官,京都皆以為盛家就此垮了。盛修頤被任命為太子少師的消息一出,無疑在平靜湖面投下巨石,激起千層浪。不管是高門望族還是街頭巷尾,都在談論此事。
  盛家,是不是死灰復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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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 斥退
  八月的盛京,朝廷並無大事。
  元昌帝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屬於朝中機密。皇后娘娘怕太子年幼,朝臣人心不穩,元昌帝幾次夜裡吐血的話,只告訴了鎮顯侯薛老侯爺,旁人一概不知。
  而街頭巷尾談論的,第一件事是太子開府,盛昌侯府的世子爺盛修頤成了太子少師,過了中秋節就開始為太子講課。第二件是盛昌侯府的三爺盛修沐,和單國公府的七小姐單嘉玉開始說親。
  單夫人請了定遠侯姚夫人做媒人。
  門當戶對的婚姻,盛、單兩府跟定遠侯府又都有姻親關係,姚夫人樂得出力,往盛家走得也勤快。
  盛修沐已經過了婚齡,他的堂弟們個個都成家立業了,他的婚事再也拖不起。有了合適的人家,盛夫人又親眼見過單嘉玉,對單嘉玉的人品、容貌和家世都滿意,自然是希望快些把這樁婚事落定。
  而單府那邊,單夫人薛氏雖是皇后娘娘的胞妹,可單家在朝中並無人做官,在薛皇后母儀天下之前,單國公府算是落沒貴族。看慣了逢高踩低、趨炎附勢的單國公府,對妹妹的婚事並不傲慢挑剔。他們仍是謹慎本分過日子,沒有因得勢而露出挑三揀四的嘴臉,對盛家的提親答應得很快。
  中秋一過,盛家就放了小定,盛修沐的婚期定在明年的三月初一。
  對這樁婚事,盛修沐並不上心,他反應淡淡的。雖沒有說不同意,卻也看不出他的喜歡之情。
  盛修沐的婚期定下後,盛昌侯同盛修頤商議,把盛昌侯府東北角的院落重新整理一番,蓋了房子做盛修沐的新房。正好趁此機會,把盛樂鈺那燒毀的院子也重整出來,挖一片池塘。
  東瑗聽說盛樂鈺曾經的院子那裡要做池塘,吃了一驚。
  盛家那麼多池塘呢……
  她倏然就想到不好的事,後背有些涼。
  可能是她多心,盛修頤對這件事並未多言。只是猛然再提起盛樂鈺,讓他傷懷了好幾日。
  盛修沐和單嘉玉的婚事正式落定那天,盛家的五姑奶奶、文靖長公主的大兒媳婦回了盛家,進門便是冷著一張臉。
  那日正好東瑗在盛夫人的元陽閣說話,二奶奶葛氏併盛樂蕓、盛樂蕙在一旁湊趣,五姑奶奶回來也沒有等門房上的人通稟,直接闖到了內院。
  看到五姑奶奶進來,二奶奶葛氏有些心虛。
  盛夫人微訝,對她這般無禮很是不快,卻也不曾表露,笑著請她坐,吩咐丫鬟們上茶。
  東瑗起身,把炕上的位置讓給了五姑奶奶。
  「大嫂,沐哥兒說親的事,怎麼招呼都不打,就直接定了?」五姑奶開口也不拐彎抹角,冷聲問盛夫人。架勢很大,對盛夫人並不恭敬。
  二奶奶葛氏垂了頭。
  東瑗看了眼五姑奶奶,見丫鬟端了描金托盤進來,就親自上前,把汝窯描海棠花的茶盞擱在五姑奶奶手邊,請她喝茶。
  盛夫人眼角挑了挑,壓抑了心裡的不快,笑容溫和道:「阿柔,你這話叫嫂子怎麼回你?侄兒說親,還單單派人去和姑姑稟一聲,沒有這樣的規矩吧?」
  東瑗給一旁的盛樂蕓和盛樂蕙使眼色,讓兩個孩子先出去。看盛夫人這口氣,雖軟軟的,卻並不打算讓五姑奶奶。
  兩人吵起來,被孩子看到總歸不尊重。
  盛樂蕙比較聰穎,東瑗的眼色她一下子就領悟,起身拉了姐姐的手;盛樂蕓反應慢些,但見盛樂蕙拉她,也明白過來,兩個小人兒輕手輕腳從旁邊退了出去。
  五姑奶奶冷笑:「大嫂是揣著明白裝糊塗?您那外甥女是個什麼身份,秦衛侯府為何要娶她,您心裡不是跟明鏡似的?您既答應了秦奕的婚事,自然明白和煦大公主的用意。您倒好,外甥女嫁了,就不聲不響把沐哥兒的婚事定了,這不是過河拆橋?您讓我以後怎麼在和煦大公主面前做人?」
  盛夫人的臉色陰沉了下去。
  東瑗正想接話,外頭丫鬟說侯爺回來了。
  幾個人忙起身,給盛昌侯行禮。
  盛昌侯穿著天青色直裰,表情冷峻掃視眾人一眼,這才讓大家免禮。
  大家重新坐了,盛夫人把位置讓給了盛昌侯,自己坐在沿炕一排的楠木太師椅上。東瑗和二奶奶葛氏就往後挪了一個位置,坐在盛夫人下首。
  盛昌侯問:「怎麼回來了?」
  對五姑奶奶的語氣很冷淡。
  五姑奶奶對盛昌侯也提不上敬重,冷哼一聲,把方才對盛夫人說的話,又當著盛昌侯的面說了一遍。
  東瑗和二奶奶心弦緊繃,怕盛昌侯發火。
  盛昌侯卻半晌沒有做聲。
  五姑奶奶又道:「和煦大公主質問我,倘若不給個說法,他們家的二兒媳婦也不要的。」
  丫鬟端了茶盞進來,輕輕擱在盛昌侯手邊。
  盛昌侯端起來,掀了杯蓋,裊裊茶香四溢。他輕抿了一口,猛然將茶盞砸在地上,怒斥道:「茶都涼了!今日誰管茶水的?」
  康媽媽忙上前,說了丫鬟的名字。
  盛昌侯道:「拖下去打十板子,攆出去!」
  康媽媽腿嚇得發抖,忙道是,轉身快步出去了。
  東瑗和二奶奶坐著,大氣都不敢出;盛夫人亦不言語,任由盛昌侯發落丫鬟。
  砸了茶盞,盛昌侯才舒了口氣,轉頭看著五姑奶奶。目光鷹隼鋒利,似厲風劈面灌來,五姑奶奶下意識往後挪了挪,而後又故作毫不畏懼和盛昌侯對視。可最終還是被盛昌侯的目光逼視得撇開了眼。
  「你回去告訴衛國平,他的兒媳婦,休逐或者打殺,隨他的意。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況且他的兒媳婦並不姓盛,和我們府裡說不著。」盛昌侯冷冷收回了視線,對五姑奶奶道。
  衛國平便是和煦大公主駙馬、秦衛侯的名諱。
  五姑奶奶明顯沒有想到盛昌侯會這樣說話,臉色霎時紫漲,嘴唇翕合,半晌不知該說什麼。她愣了半天,才道:「二哥,你此話當真?」
  盛夫人猛然抬頭看了眼五姑奶奶,想說什麼,卻被盛昌侯嚴厲的眼眸掃過來,話就堵在喉嚨裡。
  五姑奶奶一直叫盛昌侯為大哥,此處卻喊二哥。東瑗心裡微動,她想起去年來的那個大堂哥盛修辰。那時盛夫人就說,盛昌侯有個庶兄在徽州,早年死了。
  盛夫人攥緊了手帕,靈機一動,對東瑗和二奶奶葛氏道:「你們妯娌去給你爹爹泡杯茶來。」
  這是要把東瑗和二奶奶遣走。
  東瑗和二奶奶正緊張,怕盛昌侯發火殃及池魚,聽到這話,妯娌倆連忙起身,去了外間。
  「自然是當真。」兩個兒媳婦走後,盛昌侯的表情更加嚴峻冷冽,猛然回頭盯著五姑奶奶,「當初是我們家求你去和煦大公主府提親了嗎?當初你說過娶奕姐兒的目的嗎?我們府裡哪裡失言?」
  五姑奶奶氣的眼眸嘴唇哆嗦:「二哥,你這樣黑白顛倒,不怕遭報應?」
  盛昌侯猛擊炕几,站起身來,厲聲呵斥道:「我黑白顛倒?我哪句話不對,你先指出來,再說我黑白顛倒!」
  五姑奶奶被他的氣焰嚇住,不由讓炕上縮了縮,而後又想強撐著打起精神,卻見盛昌侯慢悠悠轉到了西北牆壁,把懸掛的一把玄鐵寶劍取在手裡。五姑奶奶大驚失色,猛然起身,躲到盛夫人身後,吼道:「盛文暉,你敢行凶!」
  盛夫人也急了,忙上前欲拉盛昌侯。
  盛昌侯並未拔劍,只是看著躲在椅背後的五姑奶奶冷笑:「沒用的東西,色厲內荏,還敢到我家裡來撒野。你欠管教!」
  五姑奶奶的確是色厲內荏,見盛昌侯拿了劍,她臉上的怒色全消,只剩懼怕,驚恐望著盛昌侯:「你……你敢動手……文靖長公主不會放過你……你現在什麼都不是……」
  「殺你?髒了我的地方。」盛昌侯將劍扔在一旁,冷冷笑道,「滾回去!你是個什麼畜生,敢到我府裡和我夫人說話如此不客氣?抬舉你,把你嫁到文靖長公主府;不抬舉你,你就跟那個死去的賤人的下場一樣,給人做小老婆都不配!回去告訴和煦大公主,我盛文暉什麼都不算,可是我兒子的親事輪不到外人過問。滾不滾?」
  「你……你……」五姑奶奶聽著盛昌侯罵得那麼惡毒,臉都扭曲了,又怒又畏,「當初你答應過什麼!」
  「答應過什麼?」盛昌侯冷笑,「答應過讓你做我的妹妹,給你侯府小姐的尊貴,我何曾失言?我若是沒有答應過,你這種下流種子能當著我的面和我說話?給我舔鞋底都不配!這是最後一次,下次若還敢到盛昌侯府拿姑奶奶的款兒……」
  說罷,他走到丟在地上的劍旁邊,用腳踢了踢那劍:「還記得生你的那個賤人是怎麼死的?」
  五姑奶奶腳發軟,身子不由顫抖起來。
  盛夫人也臉色蒼白,這時才上前,對五姑奶奶道:「你快走吧………」
  五姑奶奶踉踉蹌蹌奔了出去。
  盛夫人看著她倉惶的背影,擔憂看了眼盛昌侯:「侯爺,您怎麼又提這茬?她要是說了出去……」
第一百九十六章 賞賜
  「說出去?」盛昌侯笑了笑,表情也緩和了些,「她敢說出去,那不是自尋死路?要是讓文靖長公主知道她只是個庶出的,固然我們家要受些埋怨,對她有什麼好處?」
  想到此處,盛昌侯眼眸裡湧動凶戾:「從前念著貴妃娘娘,念著我在朝中的名聲,次次忍讓她,她倒是變本加厲。當年就該把他們殺絕,以絕後患。那個賤婦養出來的,都是些什麼東西,他們都該死!」
  盛昌侯並不算個君子,他罵人什麼髒話都會說。
  所以賤人、賤婦,他張口就罵,語氣裡對那個女人恨之入骨。
  思及往事,盛夫人彷彿被燙了下,心尖一顫,忙把那凌亂惱人的記憶壓下去。猩紅氈簾外,兩個兒媳婦低聲喊了爹娘,要進來奉茶。
  盛夫人坐回了炕上,喊了東瑗和二奶奶葛氏進來。
  上好的龍井,有別樣清冽,盛昌侯享受呷了一口。入喉甘醇,茶香綿長,他眉宇間有些許滿意,微微頷首,臉色也緩和不少。不知是不是心態不同,他覺得今日的茶特別好喝,就隨口問了句:「這茶你們誰沏的?」
  二奶奶忙道:「是大嫂沏的。」她沒敢看盛昌侯的臉色,不知他是怒是喜,卻從方才的暴風驟雨裡判斷,公公此刻心情定是不佳。
  她怕被連累,忙把東瑗推出去。
  反正不曾撒謊,茶的確是大嫂沏的。
  盛昌侯看了眼二兒媳婦,眉梢噙了幾分冷笑。
  東瑗同樣不敢抬頭。聽到公公問,二奶奶葛氏又連忙回答,她的心也是一咯登。盛昌侯的罵她領教過,可她不想當著二奶奶挨罵,就不由自主咬了唇。
  「茶不錯。」好半晌,盛昌侯才道,又問東瑗,「你也愛喝茶?」
  東瑗心就放了下來,恭敬道:「是。」
  盛昌侯轉頤問盛夫人:「上次雍寧伯送我的那些大紅袍,收在哪裡了?」
  盛夫人見他還有心情問茶葉,便知道五姑奶奶帶來的不快已經過去了一半,忙笑道:「在閣樓上。侯爺現在要喝?」
  盛昌侯道:「你叫人尋出來,給頤哥兒媳婦吧。反正我不愛那味兒,白放著可惜。那是宮裡賞下來的,南邊進貢的東西,比外頭買的好些。」
  雍寧伯是太后娘娘的堂兄弟,從前愛在太好娘娘跟前討巧。太好娘娘雖不信任他,沒有給他官職,卻也喜歡這個堂兄弟湊趣討好,逗她開心。時常有好東西,貴妃娘娘們都賞不著的,雍寧伯倒是能弄到。
  盛夫人、東瑗和二奶奶葛氏都吃了一驚。
  盛夫人心裡歡喜,忙叫人去尋出茶葉,給東瑗拿著。
  盛昌侯不說給二奶奶葛氏,盛夫人亦不敢在這個當口提醒他。二奶奶葛氏頓時臉上訕訕的,尷尬立在一旁。
  「你們都有事,回去吧。」等丫鬟們把裝茶葉的錦盒尋出來交給東瑗,盛昌侯就不耐煩起來。
  東瑗和二奶奶忙不迭退了出去。
  走出元陽閣門前的抄手遊廊,二奶奶葛氏往喜桂院去,勉強跟東瑗福了福身子,一臉不快的走了。
  東瑗心思都在這茶葉上,沒有顧忌二奶奶的感受。她捧著錦盒,既詫異又驚喜。她公公賞賜她東西呢,倘若是一年前,東瑗想都不敢想。
  她泡茶並沒有什麼手藝,不過是普通的步驟。公公心情好,喝茶就覺得舒坦,所以認為是她泡茶好。
  她看了一回,把錦盒給了薔薇,去了楨園看誠哥兒。
  已經六個月大的誠哥兒,抱著很沉手。他生下來,除了那次嗆水後,一直無病無災,能吃能睡,長得肉墩墩的,瞧著就喜歡。他又愛笑,很少哭,東瑗看著兒子,什麼煩心事都沒了。
  她把誠哥兒抱到靜攝院。
  才那麼點路,她發現自己後背有些出汗。
  誠哥兒真的好重啊。
  母子倆在東次間臨窗大炕上玩,東瑗拿著個手搖小鼓,逗誠哥兒爬。讓他自己多爬爬,只當鍛煉身體。
  誠哥兒就咯咯笑,追著東瑗的手搖鼓,母子倆在東次間炕上爬得歡快。
  盛修頤從太子府回來,走到簷下迴廊時,就聽到他們母子的笑聲。他不由也微揚唇角,跟著笑起來。
  誠哥兒看到父親進來,不追東瑗的手鼓玩了,爬向盛修頤。
  盛修頤就要抱他。
  東瑗丟了手鼓,把誠哥兒拽住,抱在懷裡,對盛修頤道:「你先去更衣吧。」她怕盛修頤從外頭回來,身上帶了髒灰塵,被誠哥兒蹭到身上。
  小孩子的抵抗力不如大人,容易感染細菌。
  盛修頤笑了笑,轉身去了淨房洗漱。
  羅媽媽和橘紅、薔薇等人便在一旁抿唇笑。
  東瑗看在眼裡,問羅媽媽:「你們笑什麼?」
  羅媽媽看了眼淨房的方向,悄聲對東瑗道:「昨日還聽這院子裡的老人說,咱世子爺變了不少呢。從前回來就是冷著一張臉。如今回來看見您和誠哥兒,總是一張笑臉。您瞧,可不是麼?」
  東瑗也覺得,盛修頤如今越來越……開朗。
  用開朗來形容成年的男人,有些怪。東瑗沉思須臾,才想到一個更加貼切的形容:盛修頤越來越放縱自己的感情了。
  他從前事事克制,壓抑自己的好惡、性格甚至能力。如今,他彷彿放開了拳腳,亦不故作冷漠。
  他甚至敢在馬車上……
  東瑗臉上一陣熱浪蓬上來。
  看到東瑗垂首不語,羅媽媽等人又是笑。
  盛修頤更衣出來,把誠哥兒抱在懷裡,笑著對東瑗道:「他又重了。」而後低聲跟東瑗耳語,「她們又拿你取笑?」
  他進來的時候,看到羅媽媽等人在笑,而東瑗微微垂首。盛修頤知道羅媽媽等人是東瑗從小身邊服侍的。東瑗待她們沒有主子的款兒,他撞見過好幾次橘紅和羅媽媽等人拿東瑗說笑。
  盛修頤是從徽州鄉紳人家出來的,對規矩向來沒有那麼苛刻。他覺得規矩是為了讓主子活得更輕鬆。假如貼身服侍的願意親近主子,又有分寸,時常開點玩笑不值什麼。
  他不以為忤。
  東瑗暗啐他,轉而去逗誠哥兒。
  「呀呀……」東瑗拉著誠哥兒的小手時,誠哥兒突然道。
  東瑗愣住,緊張問盛修頤:「他是不是叫娘娘?」
  盛修頤也是頭一次聽到誠哥兒吐言,他沒有聽清。
  東瑗見他反應懵懂,還不如自己,又問旁邊的羅媽媽等人,誠哥兒是不是叫娘了。
  大家都沒有聽清。
  「誠哥兒,你是不是喊娘娘?你再叫啊。」東瑗拉著兒子的小手,哄著他叫,「叫娘,叫娘……」
  娘這個字好拗口,她真想教誠哥兒叫媽媽。媽媽容易發音。
  可想著盛修頤會說她匪夷所思,她的念頭就打住了。
  盛修頤、羅媽媽、橘紅和薔薇也盯著誠哥兒。
  誠哥兒好奇看著東瑗,又轉頭去看父親和羅媽媽等人,咯咯笑起來,再也不說話了。
  東瑗很失望。
  羅媽媽安慰她:「想必是聽差了。孩子開口說話,最少八九個月,咱們誠哥兒才六個多月呢。您也太心急了。」
  東瑗撇撇嘴。
  逗弄了一會兒誠哥兒,誠哥兒餓了,盛修頤才把孩子給了乳娘。
  到了晚飯的時辰,羅媽媽和薔薇在一旁擺筷服侍,東瑗就把今日五姑奶奶大鬧、盛昌侯賞賜她茶葉的話,都告訴了盛修頤。
  「爹爹頭次賞我東西,還說我泡茶好喝呢。」東瑗甜甜笑道,眼波瀲灩嫵媚。她雖然說了五姑奶奶的事,卻把話題岔開,不再多提五姑奶奶。
  盛修頤心頭一動,也笑起來,用筷子頭點她的鼻端:「不就是賞你點茶葉?看你喜歡的,飯也不好好吃了。」
  口吻像說孩子似的。
  東瑗不依,辯道:「難得嘛我進府裡都一年多了,若是不論月子裡送的烏雞,這茶葉還是第一次賞我東西啊。東西雖不說值什麼,這份情難得呀。」
  然後對薔薇道,「你等會兒把那茶葉分開,給二奶奶送一半去。」
  盛修頤問;「當時她也在跟前,爹爹沒有賞她?」
  東瑗搖頭,道:「當時五姑奶奶才走,爹爹正生氣呢。他問茶是誰沏的,二弟妹連忙說是我。在這之前,爹爹把泡茶的丫鬟打十杖,攆出去了呢。二弟妹急著摘清,爹爹大約是因為這個,才沒有一併賞她。爹爹的心情誰也摸不透,我和娘都沒敢多嘴。」
  盛修頤聽到二奶奶葛氏出了事就把東瑗推出去的話,眼眸微沉,繼而才笑:「不過是點茶葉。你再叫人送去,她還以為你成心噁心她。算了,你留著自己喝吧。」
  東瑗笑道:「她怎麼想是她的事。不過是點茶葉,她要是真噁心,以後咱們妯娌間也別處了。」
  盛修頤看了眼自信又大度的妻子,心裡充盈著暖意,他笑了笑,放了碗,不由自主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東瑗蹙眉:「哎呀,你端碗的手又沒洗,油沾到我頭髮上了……」
  盛修頤看了看自己的手,並無油漬,但是很不服氣的往自己衣裳上使勁揩了揩,攤給東瑗看:「已經沒油了。」然後端起碗,若無事情吃了起來。
  東瑗看著他的動作,瞠目結舌。
  怎麼覺得這樣的盛修頤有些痞氣?
  而一旁服侍的羅媽媽和薔薇想笑又不敢笑,兩人憋得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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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 補償 (1)
  吃了飯,誠哥兒也睡了,乳娘和丫鬟們把誠哥兒抱回了楨園,東瑗和盛修頤亦躺下歇了。
  東瑗睡意不足,盛修頤拿著本書斜靠在引枕上看著,帳內有光線,東瑗更加睡不著。
  她翻了身,問盛修頤:「這幾天教太子念書,吃力麼?」
  盛修頤輕笑:「太子很聰明,也好學,從前請的先生都是博學鴻儒,他一肚子學問。很容易教。」
  他說的很輕鬆,東瑗卻覺得不會那麼容易。
  學生一肚子學問,對先生往往更加苛刻。先生若是不如學生,學生別說敬重先生,只怕先生飯碗不保。
  盛修頤的語氣裡不像是強撐,那麼他果然是能震住太子了。
  淡淡燈火中,東瑗望著他的側顏沒有挪眼。經過這段日子的調養,他長胖了些,臉色也恢復了從前的模樣,下巴曲線堅毅完美,眼睛明亮,是個很英俊的男子。
  從新婚最初的相互試探,到如今的自在相處,時間彷彿在細水長流中不知不知消磨。
  她微微笑了笑。
  盛修頤放了書,回眸問她笑什麼,東瑗就側身不理他。盛修頤一邊看書,手不老實在她後背輕輕摩挲著。
  東瑗被他弄得有些身子酥麻,就轉身對著他,把他的手抱在懷裡,不准他的手臂亂動。
  「天和,五姑奶奶跟爹娘到底結了什麼仇怨?」東瑗輕聲問盛修頤。東瑗一直對五姑奶奶很好奇的:是什麼樣的妹子,可以在兄嫂面前如此囂張?
  盛家不是盛昌侯撐起來的嗎?
  嫁出去的姑奶奶,不都依靠娘家勢力才能在婆家昂首挺胸嗎?離了娘家的支撐,婆家也不會高看她吧?
  盛修頤聽到東瑗這樣問,看著她清湛的眸子裡帶著疑惑,他微微頓了頓,才道:「她是我祖父的姨娘生的……」
  東瑗更是錯愕。
  一個庶出的女兒,能嫁到文靖長公主府,絕對是靠了盛昌侯府的勢力。她是依仗盛昌侯,才謀取今日的地位,應該敬重盛昌侯才對。就算是嫡妹,有盛昌侯這樣權勢的哥哥,也會畏懼,何況五姑奶奶還是個庶妹。
  「她和大伯都是祖父的夏姨娘生的。」盛修頤提起他們,口吻平淡,而後想起盛家誰也沒在東瑗面前提過大伯父,就特意解釋,「在徽州老家,咱們還有個大伯。他早年死了,留下大伯母和大堂兄……」
  「我知道。」東瑗道,「大堂兄去年來過。」
  她把去年盛修頤去了西北期間,盛修辰來京報喪、三爺去送葬等話,都告訴了盛修頤。
  「大堂兄來過?」盛修頤問。
  東瑗頷首,道:「……爹爹好像不高興。大堂兄也沒有多留,見了爹爹就又匆匆回去了。過了兩個月,大伯母沒了,是三弟回去送的。」
  盛修頤眼眸裡閃過幾縷莫辨神色,看不出喜悲。他道:「大伯母人很好,她比娘大不了兩歲,竟然走的這麼早。」
  東瑗不知該如何接腔。
  盛修頤倒也沒有太多的感歎,繼續說五姑奶奶:「我們北上的時候,夏姨娘正好去世,大伯身子骨不好,他們一家人便留下來守祖墳,五姑姑跟著我們來到了京城。」
  雖不忍心丟下祖父的血脈,卻也沒必要把庶妹認成嫡妹吧?
  「五姑奶奶手裡捏著爹爹的把柄?」東瑗小心翼翼問道。
  她想起當初嫁到盛家時,打聽到盛家的僕人都留在徽州,只有盛夫人身邊得力的康媽媽帶著同來。那麼,盛家在徽州自然是發生了不光彩的事。
  而五姑奶奶這般蠻橫,難道不是手裡捏了把柄?
  盛修頤沉思須臾,看著妻子白玉似的面頰,想著她的種種,心裡對她也放心,盛家的事,雖說不夠體面,卻也應該讓她知曉,畢竟她是盛家的人。
  對盛家,薛東瑗從未有過二心。
  「不算把柄。」盛修頤緩緩道,「五姑奶奶的生母夏姨娘是爹爹殺的……」
  東瑗愣住,難以置信望著盛修頤。見他眼眸平靜,沒有半分開玩笑的意思,她倏然就明白過來。
  這還不算把柄啊?
  在君主人治的社會,殺人罪可大可小。盛昌侯那時應該是剛剛顯達,朝中根基不穩,他不能授人以柄,使自己地位不穩。
  殺了夏姨娘,把夏姨娘的女兒認成自己的胞妹,替她謀個前程,這大約就是盛昌侯當年和五姑奶奶的約定吧?
  怪不到五姑奶奶對盛昌侯和盛夫人那般不恭敬,時常挑刺。
  誰能對自己的殺母仇人有好感?
  盛昌侯也狠,把她嫁入高門,讓她嘴巴閉緊,不敢提夏姨娘的事。
  五姑奶奶倘若想在文靖長公主府混下去,想在京都上流社會的貴婦裡有頭有臉,她自己是庶出的身份,就不敢洩露出去。只要夏姨娘的事暴露出來,盛昌侯固然要受到政敵的彈劾,甚至被問罪。
  可五姑奶奶的人生就全部毀了,她會被婆家嫌棄,亦會成為京城的笑話。
  隨著盛昌侯地位越來越牢固,在朝中勢力越來越大,五姑奶奶就更加不敢說。她說了,是把自己推入火坑;而獲得權勢的盛昌侯卻可能不受影響。
  盛昌侯把五姑奶奶放在高處,讓她過上她從前奢望卻不可得的生活。名聲、地位成了讓她緘口的法器。
  五姑奶奶也是作繭自縛。
  如今盛昌侯辭官在家,盛貴妃娘娘亦無望後外,盛家再也不怕那些陳年舊事,所以今日盛昌侯才敢罵五姑奶奶,不怕惹急她吧?
  也是因為這件事,盛家上京不敢帶曾經的下人?
  盛老太爺的夏姨娘是怎麼死的,絕對不會鬧得徽州老家闔府皆知。家裡的下人們並不清楚情況,卻難免有刁鑽的僕人捕風捉影的。要是被盛昌侯的政敵利用,洩露出去,對盛昌侯和盛貴妃娘娘都不利。所以乾脆全部留在徽州,以絕後患。
  一句「鄉下使喚的下人,不好帶入侯府」,就可以光明正大解釋為何不帶下人上京這件事了。
  只是,盛昌侯為何要殺他父親的姨娘?
  是因為夏姨娘和祖母置氣,盛昌侯替母親不平?
  東瑗心裡百轉千回,問盛修頤:「為何殺人?」
  盛修頤已經開口說了前話,自然是想和盤托出,東瑗才問的乾脆。
  「一些流言蜚語。」盛修頤歎氣,「祖父在世的時候,對生了庶長子的夏姨娘不錯。他臨終前,怕將來兒子們分家不公,又怕大伯會被爹爹欺負,留了些田產給夏姨娘。祖父去世三年後,祖母才知道這件事,找了夏姨娘來問,要回收這些田產,放在公中,將來爹爹他們兄弟平分。夏姨娘撒潑,同祖母爭執,兩人起了衝突。祖母要把夏姨娘關在柴房,夏姨娘不饒,就推了祖母一把。祖母當時就跌在桌角,把頭磕破了……」
  這種過度寵妾的下場。
  東瑗沒有出聲,靜靜聽著盛修頤說往事。
  「……祖母原本身子就不好,時常生病,大夫早就說過她挨不過那年冬天。被夏姨娘推得磕破了頭,也就病倒了。而後反反覆覆的,兩個月後病逝了。」盛修頤說起他的祖母,感情也很平淡,「那時不像現在這麼太平,西北常有戰事,爹爹恰逢打仗,無法分身回來替祖母守孝。祖母病逝一年後,爹爹才從西北回來。因他戰功顯赫,陛下免了他的丁憂,還封侯賜府。爹爹回來後,原本也沒事,可後來他不知從哪裡聽說了祖母臨終前被夏姨娘推了一把。他對夏姨娘和大哥一向不喜,聽說這話,也不問旁人,提了劍就去殺夏姨娘。」
  東瑗不由心口一緊。
  「夏姨娘也年紀大了,哪裡見過這陣勢?見爹爹凶神惡煞提著劍進來,嚇得昏死過來。爹爹不解氣,上前刺了兩劍……」盛修頤道,「雖說夏姨娘有謀殺主母之嫌,可爹爹不報官不立案,私下殺人,犯了大忌。娘聞訊趕過去,爹爹正要去殺大伯……」
  東瑗不由抓緊了盛修頤的手。
  早年去世的大伯,原來也是被盛昌侯殺了?
  殺個姨娘可能不算大罪。這個年代,姨娘的地位比家裡的僕婦高不了多少。況且夏姨娘還有謀殺主母的嫌疑呢。
  可殺庶兄,這定是要被彈劾處置的。
  「……娘和大伯母攔著,娘又哭得厲害,爹爹倒也清醒不少,就沒有動手,只是砍了大伯一條腿。」盛修頤歎了口氣。
  從戰場上歸來不久的盛昌侯,對殺人這等事,大約是麻木的吧?
  他處理事情的法子,居然這樣簡單粗暴。
  「爹爹殺了夏姨娘,又砍了大伯一條腿,大伯能甘心麼?」東瑗問盛修頤。
  最後這件事瞞了下來,盛昌侯大約也是給了大伯好處的。
  是什麼好處?
  東瑗想起當初她懷誠哥兒的時候,盛夫人說起自己懷孕的往事,只說了貴妃娘娘、盛修頤和盛修沐,卻沒有提最小的嫡女、進宮去做了婕妤的盛修琪。
  東瑗當時有些驚訝,現在猛然明白過來:既然把庶妹變成侯府的小姐,大伯會不會也想自己孩子有個好前程,所以把女兒送到盛昌侯府做嫡出小姐?
  可又說不通啊。
  三爺盛修沐是到了京城才出生的,盛修琪卻比盛修沐小兩歲。
  當年出事的時候,盛修琪尚未出世呢。
  盛昌侯絕對不是那種能接受大伯三番兩次敲詐的人啊。倘若大伯想再次敲詐,下場大約只有個死吧?
第一百九十八章 補償 (2)
  「自然不甘心。」盛修頤微歎,卻想起什麼來,語氣一頓。
  怎麼好好的跟她說起這些陳年往事?
  是怎麼開頭的呢?
  東瑗見他頓住,聽了一半的話擱在那裡,心裡癢癢難受,期盼望著他,希望他可以繼續說下去。
  「怎麼不甘心的?」東瑗見他猶豫,她心裡想到了盛婕妤盛修琪,她直接問,「大伯的不甘心,是進宮的婕妤娘娘嗎?」
  盛修頤抬眸看了妻子一眼,她的話讓盛修頤很吃驚,她怎麼知道盛修琪不是盛夫人親生的?
  東瑗笑了笑:「我顯懷的時候,吐得難受,娘就跟我說,當初她懷貴妃娘娘、你和三爺時,也不好受。娘沒有提婕妤娘娘。我知道二爺是通房生的,家裡若是有人遺外,就只剩下婕妤娘娘了。」
  盛修琪跟薛家的十二姑娘薛東姝是同一日進宮的,薛東姝已誕下公主,盛修琪卻沒有半點消息。聽說皇帝只在她宮裡歇了一夜,而後再也沒去過。
  盛昌侯對盛婕妤也不關心,盛夫人也淡淡的。她是死是活,在宮裡過得怎樣,盛家的人很少提起。
  盛修頤微笑,心裡暗贊她心思縝密。東瑗說這話,說明她對盛家的事也很好奇,可是她從來不亂問。今日盛修頤主動交代,她才趁機問個明白。
  家裡的事,她總要知道,將來盛昌侯府的內宅,都要交到她手裡呢。
  盛修頤心裡的不適也放下了,索性說個明白:「出事的時候,三弟都沒有出世,何況婕妤娘娘,她比三弟還小兩歲。是二弟……」
  東瑗眼睛瞪得老圓。
  二爺……難道不是通房生的,而是大伯的兒子?
  「……爹爹和大伯、大伯母商議好了,把三歲的海哥兒給爹爹做兒子,說是爹爹的嫡子。將來爹爹替海哥兒謀個好前程,三弟沒有出世,侯府的家業海哥兒要跟我平分。
  「五姑奶奶也認作爹爹的嫡妹,嫁到高門大戶人家,享受榮華富貴。大伯是庶子,他不愛讀書,年紀又大,再去立軍功也來不及。他一輩子不可能再也出息了,能給他兒子和妹妹謀個前程,他也同意。
  「大伯只有兩個兒子,大堂兄年紀太大,也懂事了;海哥兒雖然三歲,卻不太記得事,從小又是一個院子裡長大,他只對自己的乳娘熟悉,大伯母和我娘哪個是他親娘,他自己也糊裡糊塗的。
  「大伯的條件,爹爹都答應了。爹爹的條件是,除了這些事不能說出去,另外便是夏姨娘的牌位不能立在盛家祖祠裡。」盛修頤緩慢道來。
  東瑗努力消化著這個事實:二爺不是通房的兒子,而是盛修頤的堂弟。她錯愕問道:「既說是嫡子,怎麼又說是通房生的,養在娘名下?」
  「爹爹是那種受制於人的嗎?」盛修頤道,「回了盛京,他怎麼想都不痛快。最後不顧娘和五姑奶奶的反對,只說二弟是通房生的,養在娘名下,將來的家產,照樣和嫡子平分。娘到了盛京,生了沐哥兒,爹爹就更加不願意海哥兒養在咱們家了。」
  盛修頤的意思就是,盛昌侯對二爺並不好。
  盛夫人倒也對二奶奶不錯。
  既然是約定,不管二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名聲,將來分家的時候,盛昌侯定要給二爺一筆家業的。
  盛昌侯是不是特別不願意?
  「那婕妤娘娘呢?她不是大伯的女兒?」東瑗問,「她是誰的女兒?」
  「她是大伯的女兒。」盛修頤道,「爹爹不是說,不准夏姨娘的牌位進盛家的祖祠嗎?大伯原本是答應的,可聽說爹爹居然把二弟認作通房生的庶子,他心裡也惱火。他把夏姨娘的牌位放在祖祠不說,還放在祖父的眾姨娘之首。祖父還有個貴妾呢,夏姨娘雖生了庶長子,卻也沒資格陪在祖母之下,眾妾之上。
  我們到了盛京的第三年,黃河決堤,爹爹去蕪湖徵糧賑災。災情穩定後,爹爹聽說老家的祖墳也被連綿的大雨浸泡,好幾處的墓碑倒了。雖說有守陵人和大伯在老家,他還是不放心,就藉機回了趟老家。
  大伯也沒有想到他突然回來,都來不及收了夏姨娘的牌位。爹爹看到夏姨娘的牌位擱在祖祠,還擺了那麼高的位置,一氣之下,徒手就抽大伯。大伯身子文弱,又被爹爹砍斷了一條腿,三年來身子越發不好,哪裡經得住爹爹的拳腳?就被爹爹當場打得斷了氣。」
  東瑗微微闔眼。
  她只當盛昌侯脾氣暴躁。
  和他徒手殺人相比,他現在的性格真的是好了不少啊。
  「大伯母剛剛生了琪姐兒。大伯死了,她也沒有怨,只是哀求父親,把琪姐兒也帶走,給她也謀個前程,她保證緘口不提大伯的死因,亦不告狀。大伯沒了,孩子留在老家,將來也沒有出息。大伯母只留下大哥守著老宅,免得斷了大伯的香火。爹爹把琪姐兒就帶了回來,說是娘新生的女兒。家裡傭人誰敢亂說話,都被打死或攆了賣了。後來,也沒人敢提閒話。」
  東瑗靜靜聽著,帳內的那盞明角燈卻漸漸黯了下去。
  他們說了很久的話,彷彿跨越了一個時空。
  她心裡想的,不是盛家那個寵妾的祖父、囂張的夏姨娘、貪婪的五姑奶奶、無知無畏的大伯、狠心把孩子給旁人的大伯母,以及幼小不知事無辜的二爺盛修海和盛婕妤修琪,而是她和盛家。
  她終於知道了盛家最大的秘密。
  東瑗不喜歡旁人的秘密,因為保守秘密是件很辛苦的事。這種辛苦,來自傾訴秘密的那個人對自己的不放心。
  有些人一時傾訴秘密,可能只是心態作祟,並不是她認為你是最合適傾聽的人。等她過了那種衝動,她首先對你不放心。只要有人巧合的提起那件事,她第一個就會懷疑你把秘密洩露出去。
  也許,信任就這樣被消磨。
  可她對盛修頤說的這個秘密,並沒有這種負擔感。她只是覺得欣慰,盛家的全部,她終於可以試著抓在手裡,只有她有這個本事。
  因為她的男人,願意把盛家的一切都交給她,包括塵封的不堪記憶。
  東瑗道:「爹爹對二爺和婕妤娘娘都不太喜歡,五姑奶奶也不喜歡爹爹和娘,原來是這麼一段往事。上次大伯母去世,爹爹讓三爺去送葬,卻沒有讓二爺去,只怕也是爹爹不同意。」
  盛修頤把燈熄了,帳內一片晦暗,他把妻子抱在懷裡,兩人躺下,吻了吻她的面頰,低聲道:「這個世上,用一樣東西換取另外一樣東西,總有得失。當初選擇了把二弟給爹爹,現在卻要二弟回去送葬,就是失言。爹爹的做法雖然絕情了些,可二弟回了老家,又逢大伯母去世,倘若旁人挑撥再三,咱們家裡也不得安寧。有時候原則就是原則,心軟並不是仁慈,而是動亂的開始。爹爹是浴血戰場上爬過的人,他的一生看似不講情面,冷漠無情,殊不知他替我們省了多少事。」
  旁的事東瑗沒有具體的感受,可家裡的僕婦們在盛昌侯的高壓統治下不敢雷池半步,讓東瑗接管家務的時候很省力。
  她從前還覺得盛昌侯的高壓統治太過於殘酷,現在卻覺得,他把惡名聲承擔了下去,讓妻子和兒媳婦管家時輕鬆不少。
  東瑗到底還是見識淺薄了些。
  對那個冷酷又暴躁的公公,在盛修頤幾句話的點撥之下,東瑗遽然有了敬佩與欣賞,不再是單純的畏懼。
  「爹爹是個很好的人。」東瑗笑起來,「天和,你老實說,你從前怨過爹爹麼?」
  她想起盛修頤從前那些日子的隱忍蟄伏,明明學富五車,才高八斗,卻要裝成用材,籍籍無名。熱血年少的時候,應該怨恨過吧?
  「我不花時間去怨恨。」盛修頤徐徐道,「我只花時間去準備。準備好,讓自己更有把握,總有轉瞬即逝的機會。爹爹沒什麼不好,他從前很愛惜權勢和地位罷了。誰都有缺點,有時候無意間為了自己的理想損害他人的利益,誰都有過。阿瑗,你和我,我們都是有缺點不完整的人。我們也有自己最想要的東西,甚至為了這些去犧牲旁人……我們犧牲旁人時理所當然,被犧牲時卻怨恨不平?至少我不曾如此……」
  東瑗就想起了陶姨娘。
  她為了愛情,難道不是犧牲了妾室們的機會?
  她從前覺得自己很豁達,可盛修頤的豁達,卻是站在更高的高度。東瑗仰望著他,被他帶入了更廣闊的天地。
  心豁達,世間的路才會更加平坦。
  東瑗緊緊摟住盛修頤的腰,把頭埋在他的懷裡,喃喃道:「天和,我居然遇著你……我頭一次遇著像你這樣的人。我的祖父、祖母也很好,可你是個更加不同的人。」
  站在同樣的高度,卻是不同的方向,讓東瑗領略了世間不同的風景。
  她覺得自己很幸運。
  「……我卻沒什麼不同的地方。」東瑗想著,懊惱的低喃。
  盛修頤聽在耳裡,忍不住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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