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蘇有有頗有些尷尬地揉著衣角,笑了笑:“我想出去,但是好像……忘記路了……”
白衣女孩聞言,不由唇角微彎:“我送你出去吧。”
身旁另一個穿黑衣,肌膚勝雪的女孩聽了,對她扔下一句快去快回,便自顧自地離開了。
蘇有有猶疑地問:“這樣會不會太麻煩你?看你好像有聚會的樣子。”
女孩笑笑:“沒關係,我本來也想在外面透透氣。”說著就朝前走了。
蘇有有趕緊跟上:“謝謝啊。”
揉了揉鼻尖,她瞥一眼那女孩,顯然也是富貴人家的孩子,但一點盛氣凌人的架子都沒有,相反非常和善,她直覺地就想認識她:“我叫蘇有有,蘇東坡的蘇,有無的有。”
女孩臉上掛著淡泊的笑:“林夕,雙木林,夕陽的夕。”略微停頓,她問:“我有些好奇,是誰帶你來這兒的?”
蘇有有撇嘴:“俞可熙。”
林夕沉吟片刻:“你認識沈昱?”
蘇有有訝異:“你怎麼知道?”
林夕笑容染上幾分明媚:“女人都愛八卦,我跟俞可熙雖然不熟,但也聽說她喜歡沈昱。”說著她有些抱歉地看著蘇有有:“我沒有冒犯的意思,不過看你面生,穿著似乎也比較……不同,所以我才想,大概是誰帶你進來的。”
蘇有有點頭:“嗯,你猜的是對的。”
“俞可熙她們那幾個,一般不會帶圈外的朋友進來這裡,如果帶進來,卻又不照顧你,讓你一個人在走廊迷路,說明她不喜歡你。”林夕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你讓她感到被威脅了。”
蘇有有一愣,不會吧,她不是連能買下蘭博基尼的玉都戴著了,還能被她一介屁民威脅?
自嘲地一笑,她說:“怎麼可能,俞可熙不是沈昱的未婚妻麼?”
林夕思索片刻:“我沒這個印像,應該不會。”
“……”難不成都是俞可熙騙她的?
林夕觀察她的神色,心下了然:“你喜歡沈昱?”
蘇有有一滯,臉頰有些發熱,不好意思地垂下頭去,片刻後,小聲道:“喜不喜歡的,也不重要了,我跟他,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林夕望著她沉默,嘴唇開闔,一字安慰的話都說不出口。她理解她的想法,這個社會的現實,就是她們這百分之二十的人,掌握著百分之八十的資源,於是在這個小小的核心圈子裡,在這紙醉金迷的名利場上,浮華和誘惑也是成百上千倍於普通人。
而這中間,最艱難的,就是對彼此的信任。
將蘇有有送出門,她問:“你住哪裡?我讓司機送你回去吧,這裡要走很長的路才能打到車。”
蘇有有連連擺手:“不用了不用了,我怎麼好意思再麻煩你。”
林夕輕笑:“這有什麼,反正我現在又不用車。”
蘇有有還是搖頭:“沒事的,我去坐公交車就可以,真的不用麻煩了。”
林夕見她堅持,就不再勸:“那你自己路上小心。”
蘇有有揚起笑臉,朝她擺手:“今天真是謝謝你了,那我走了,再見。”
說完她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皎潔的月光在她肩頭打上一層輕薄銀輝,顯得清冷孤單。
俞可熙的態度誠然十分欠抽,但她的確給自己提了個醒。帝京是政治中心,但凡是京官,都不得了,更何況沈昱家裡政商兩個圈子都占了,可想而知他的桃花會有多少,政治圈子裡京官的女兒,商業圈子裡富豪的女兒,還有其他的諸如媒體娛樂演藝模特等等圈子,她拿什麼去擋他的桃花?
她又怎麼能相信他,百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倒不如趁著還沒陷得不可自拔,及早抽身,以求全身而退。
沈昱自從表露心跡之後,就再沒去騷擾過蘇有有,他看得出她有壓力,不想逼她太緊。
所以當他聽見門鈴響,開門之後,日夜思念的人就站在門外,不由心跳難平:“怎麼突然來了?也不給我打個電話,萬一我不在家怎麼辦?”
蘇有有不自然地看著他,擠牙膏似地擠出個乾癟癟的笑:“我看見你家燈亮著,就上來了。”
其實她已經在樓下徘徊多時,幾度想逃,但最後還是忍住了,既然做了決定,就不要再耽誤人家,趁早說清楚好。
沈昱看出她有些異樣,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進來坐。”
蘇有有搖頭:“不用,我有些話想對你說,說完就走。”
沈昱沉默地盯著她,片刻後猛然拽住她手腕將她拖進玄關,從鞋櫃裡拿出一個盒子,三兩下撕開,取出裡面的東西扔在她腳前:“有話就在屋裡說,我從不在門口說事。”
說著徑直往沙發上一坐,雙手環胸,臉色有些陰郁。對她要說的事,他已猜了個八九分,如果她是來說同意做他女朋友,那麼表情絕不會是那樣。
蘇有有低頭看著那雙嶄新的輕松熊拖鞋,這是第一次到他家,他沒給她拿一次性拖鞋,難道這是她專屬的?
想到這裡,她有些難受,他對她好,可是她卻要辜負他的好意。
踩進綿軟的拖鞋,她趿拉著走到客廳,在離沈昱約莫一米遠的地方坐下,吸了口氣,剛要開口,就見他站了起來:“你喝什麼?”
蘇有有局促地抬眼:“白開水就行。”
沈昱沒多看她,徑直去了廚房,高大的背影不知為何,看起來有幾分蕭索。
蘇有有狠狠地掐著自己掌心,越到拒絕他的時候,他的好便越清晰地浮現在她眼前,不知不覺,兩人已經認識好幾個月,跟他在一起的時間比跟自己閨蜜還長,他雖然嘴賤,但對她總是嘴硬心軟。
他似乎是很好的,為什麼要放棄?
蘇有有嘆口氣,垂眸盯著地面,雖然她還年輕,有資本嘗試談一次沒有結果的戀愛,盡情享受跟高富帥在一起的感覺,但她仔細想想,還是算了,她不圖他的錢,只求這個人能完全地屬於自己,可惜她不敢去相信會有這種奇跡發生,她也不想時時刻刻擔心他劈腿,變成喪心病狂的控制魔。
沈昱在廚房站了許久,他知道他人生的第一個死刑宣判,馬上要來了。
他竟也和其他人一樣,沒出息地想要逃。
原來愛上了,就會如此患得患失,輕易喪失冷靜。
硬著頭皮把水端出去,往她身前一放,他陷進沙發,已然有些疲倦:“有什麼話就說吧。”
蘇有有抿了抿唇,艱難道:“你上次說,要我做你女朋友,我想還是算了……”
“為什麼?”沈昱斜眼睨她:“你明明喜歡我。”
“我……”蘇有有沒否認,只說:“我覺得我們可能不是很合適,就算在一起,也未必能走下去。”
“我們不合適?”沈昱忍不住冷笑,眼神雜著幾分譏誚:“你不如說,你更喜歡那個騙過你又拋棄你的前男友,所以才拒絕我。”
蘇有有咬著牙關:“我的決定跟顧家喬沒有關係。”
沈昱從沙發坐起來,微眯著眼看她:“你告訴我,我哪裡比不上他?”
蘇有有搖頭:“沒有,你都比他好。”
“那你為什麼不選我?”沈昱睨著她,眼底一片冰寒,他第一次知道失敗是什麼滋味,無論自己多好,只要不是那個人,就不行。
“不是你的問題,是我自己不敢相信你。”蘇有有知道自己的決定已經激怒了他,忐忑地站起來:“對不起。”
沈昱冷漠地別開眼,不想再看她,一看見就無名火起。
蘇有有見狀,小心翼翼地說:“那,我就先走了。”
在玄關換鞋時,她聽見沈昱問:“你打算跟那個人復合?”
蘇有有垂著頭沉默,她跟顧家喬的事,和沈昱無關。
沈昱盯了她背影半晌,得不到她的回答,咬牙:“很好。”
蘇有有頓了頓,沒有回頭,直接走了出去。
大門關上的瞬間,她忽地覺得心裡空蕩蕩的,像是憑空丟了一塊,敞著大洞吹風。
木然地乘電梯下去,走出樓外,她再抬眼望了望沈昱家的陽台,眼眶有些酸。
小時候不小心被針扎到過,從此她每次面對尖的東西,都特別謹慎,例如剪刀、毛衣針。
人有躲避危險的天性,沈昱對她來說,就是針一樣危險的東西,總覺得遲早會扎傷她。
經歷過顧家喬,她就更加覺得,相信別人是一件困難的事了。
回到家以後,她把顧家喬送她那條手鏈從抽屜裡拿出來,找了個舊紙箱裝好,拿膠條纏緊。
隔天聯系了快遞,將東西寄了出去。
既然不能相信沈昱,那她也無法再相信顧家喬,不如都不要罷,以後遇見一個老老實實的人,不一定多好看多有錢,只要人品好真心對她,那就夠了。
長安街上的會所,是沈昱待的地方。
她只在這高傲的帝京城下,居無定所。
第四十章
蘇有有在華瑞快待滿半年,按公司流程,需提前填報轉正申請。
她把表格交到單有為辦公室,對方接過來,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隨手擱到旁邊:“有有啊,你這幾個月以來,雖然吃苦耐勞,但是業績不怎麼好啊,一個單子都沒簽下來。”
蘇有有垂著眼,沒吭聲解釋。經過這段時間,她多少感到自己不是做銷售的料,沒成功簽下單子,只是在維持老客戶,請他們多開華瑞的藥給患者而已。
雖然她眼饞銷售掙的那些錢,但是沒有金剛鑽,還真攬不了那瓷器活兒,膽大心細臉皮厚,她頂多能做到心細,拜訪醫生被多拒絕幾次,她就玻璃心碎一地了。
當時她初出茅廬,雄心勃勃外加傻逼呵呵,同一切眼高於頂的大學生一樣,覺得自己啥都能幹好,但現實把一盆冷水從頭兜腳地給她澆下來,逼她不得不去反思,自己真的適合銷售嗎?要怎麼做才能提高業績?
單有為見她低眉順眼,就點到即止,沒多說難聽的話,輕咳一聲,他問道:“沈昱那邊跟得怎麼樣了?”
蘇有有聽見沈昱兩個字,心絞了一下,搖頭:“沒什麼進展。”
單有為眉頭唰地皺了起來:“你在他身上花費那麼多時間,怎麼可以沒進展?”
蘇有有沒法解釋。
單有為重重地拍了下桌子,發出沉悶的聲響:“沈昱這單子你必須想辦法給我拿到,否則你轉正的事兒咱們就得好好談談了,公司絕不會雇佣一個能力不夠的人。”
蘇有有垂著腦袋點了下,單有為習慣用這樣的方式給下屬壓力,讓他們感到生死存亡,才能激發出潛力。
“好了,出去吧。”單有為不耐地朝她揮手,跟趕蒼蠅似的,蘇有有默默轉身走了出去,也許她該再去見一見沈昱,把業務上的事情弄清楚,到底他買不買華瑞的藥,總要給句話吧。
如果他能同意,這就將是她的第一單,而且是一大單,一定能拯救她的轉正危機。
但一想到她前腳剛拒絕人家的示愛,後腳就要去求人辦事,她就頭皮發麻,直覺地不願意去。
可是沒辦法,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因為跟過沈昱很長一段時間,蘇有有對他的排班非常了解,算准他在醫院,沒有提前打電話就去了。
猶猶豫豫地走到門診樓前,她有些害怕進去,總覺得這樣去找沈昱很尷尬。
正躊躇著,聽見有人喚她:“有有?”
蘇有有聞聲回頭,黑毛衣,白色絨線帽,少年眉目如畫。
“你怎麼會在這兒?”蘇有有驚愕道。
顧家喬唇角輕揚:“我來復查。”
蘇有有哦了聲,想起之前他為她喝到胃出血:“你現在身體怎麼樣?”
“還好,我媽擔心,非要我再來檢查下。”顧家喬頓了頓,試探:“你是來找沈醫生的?”
她把他送的手鏈寄還給他,意思已經再明白不過,所以她選擇的是沈醫生?
蘇有有點頭:“嗯。”
顧家喬沒說什麼,但蘇有有還是敏感地捕捉到了他眼裡一閃即逝的失落。
她大約感覺顧家喬誤會了什麼,但她沒解釋,誤會就誤會罷,這樣更好。
兩人都要進門診樓,就一齊往裡走,雖然關係有點微妙,但畢竟不是仇人,勉強也算朋友,就互相找著話題。
到達消化內科的樓層,蘇有有和顧家喬剛出電梯,走廊上就風風火火地走過來兩個白袍醫生,前面那個桃花眼美人臉,正是沈昱。
蘇有有一見到他,心就揪起來,腿也走不動了,跟澆鑄在地上似的,只能呆呆地望著人家看。
沈昱餘光瞥見個熟悉的身影,下意識地朝那個方向望去,被蘇有有拒絕後,他面子上過不去,再也沒找過她,可是時常有她還縈繞在他周圍的幻覺。
他以為這次又是自己看錯,沒想到真是她,白色娃娃衫,細腿牛仔褲,塗鴉帆布鞋,視線正筆直地望著自己,他唰地就停住了腳步,沒有任何徵兆,走在他身後的陳俊傑來不及剎車,撞上他後背。
兩人就這樣隔空對望,彷若時間靜止了一般,天大地大,只餘你我二人。
沈昱拔腿想朝她走過去,可是下一秒,看見她身側的顧家喬,兩人站在一起,他不由臉色陰鬱起來,像晴朗的天幕霎時堆滿了暴風雨前,黑壓壓的烏雲。果然如他所料,她選擇了那個小子……
他心裡說不出的失望。如果說她拒絕自己,是因為還不夠喜歡自己,那他可以努力,對她再好一點,再多給她時間,但她選擇了那個曾經欺騙過她,玩弄過她的男人,這不是腦子裡有屎麼?!活脫脫一個大傻逼!
有人說,不要去跟傻逼計較,他會把你的智商拉到他的水平,再用豐富的經驗打敗你。
沈昱也覺得不想再跟蘇有有糾纏下去了。就像吃狗肉和不吃狗肉是兩個互斥的群體,選擇顧家喬和認為她不該選擇顧家喬,也是兩個互斥的群體。既然如此,索性不玩了。
這麼想著,他拔腿就走,陳俊傑剛樂呵呵地跟蘇有有嗨了一聲,扭頭就見沈昱已經走開了,不由恍然,難怪這幾天沈昱臉色臭得跟大便一樣,動不動就發脾氣,原來兩個人吵架了。
他看一眼顧家喬,有些猶疑,蘇有有該不會跟他復合了吧?
“有有,你怎麼到醫院來了?找沈醫生?”
蘇有有望著沈昱的背影,好半晌才點了下頭:“嗯。”
顧家喬站在一旁,兩人剛才的互動他盡收眼底,已經看出端倪,如果不是兩人鬧矛盾,就是有有根本沒有和他在一起。
“有有。”他柔聲喚她:“我先去檢查,回頭再找你。”
蘇有有嗯了聲,顧家喬便朝反方向去了,陳俊傑帶著她往沈昱診室走:“你跟沈醫生吵架了?”
蘇有有只是苦笑著沉默。
陳俊傑見狀,不好再刨根究底,把她帶進沈昱診室就出去了。
蘇有有拘束地站在門口,沈昱坐在桌後,抬眼瞥見她,眼裡閃過一絲意外,隨即又低下頭去處理事情,沒有說一句話。
房間內只剩他們二人,氣氛緊繃得如拉滿的弓,箭在弦上,一觸即發。
蘇有有率先扛不住,硬著頭皮喊了聲:“沈醫生。”說出來才發現自己聲若蚊吟。
沈昱原本在氣頭上,不想搭理她,但聽見她謹小慎微的聲音,心頭又不自覺地軟了些,她莫不是想通了,來認錯的?
沒抬眼,他硬梆梆地道:“找我有事?”
蘇有有試著走上兩步,雙手交握在身前,像做錯事的小學生,垂著腦袋聽老師教誨:“我……”
她說不出口。兩人這樣緊張的關系,她怎麼好意思在這當口求他辦事。
沈昱半天沒聽見回答,視線抬高了些,落到她身上:“有話快說,我很忙。”
蘇有有一咬牙,死就死吧:“我想請你簽下華瑞的單子!”
沈昱一怔,身子慢慢靠上椅背,右手四指在桌面有節奏地敲擊,桃花眼眯起來,注視她好半晌才露出個自嘲的笑,他還以為她想通了,原來是來跑業務的。
嘴角一勾,他冷笑道:“我對你們華瑞的單子沒興趣,一開始就沒打算給你們,你可以走了。”
蘇有有驚愕地抬眼:“……你既然不打算給,為什麼要我來跟單?”
沈昱無所謂地聳肩:“我只是覺得逗著你好玩,順便報復你曾經罵我的事。”
蘇有有一滯:“我什麼時候罵過你了?”
“你不是在微信上說過,讓我去泰國發展?”
“……”蘇有有愣了好半天,才想明白這件事,難怪一開始他就對她不正常:“你早就知道微信上那人是我了對不對?”
“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要對你網開一面?不過是想把你收在我身邊玩而已。”
“……”蘇有有雙眼蒙上一層薄薄的水霧,安靜須臾,她感到自己聲音有點抖:“那你說過喜歡我的事呢?也是騙我的?”
沈昱原本戲謔的臉色突然一僵,從桌後站了起來,不疾不徐地朝她走去,蘇有有下意識有些害怕,往後退了幾步,身子抵上冰冷堅硬的門板。
沈昱徑直走到她跟前,抬手扣住她下巴,神色複雜:“你希望我的話是真,還是假?”
蘇有有咬著下唇,望著他墨玉一般的眸子,沒有說話。她腦子有點暈,吃不准這件事是從頭到尾都是惡搞,還是在某個點產生了變化,起承轉合,才有他後來的告白。
如果要問她的希望,她自然希望,他是說真的。
沈昱見她沉默,扣住她下巴的指腹輕輕摩挲她細膩的肌理,居高臨下地看她,她清眸含霧,我見猶憐的樣子,令他心上某個柔軟的部位被深深地掐住,他一低頭,一俯身,便含上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