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Chapter 79
月色很深,他在花園裡立了許久,銀輝落到他肩膀上,似她的發拂過的銀霜。.....
末了,他緩緩走進大宅,穿過前廳,走到一樓的一間小房裡。從那架上取出一本《克萊什字典·七四三年新版》後,打開紅色封面的字典,於第一面的克萊是帝國國徽上按上自己的手掌,一時間金色細光繚繞從字典中騰空飛出,織成了兩隻金色蝴蝶。
轟——
架一轉,暗道出現。
他緩緩走進地下室,樓梯長而深,黑暗中只有那兩隻蝴蝶在他身邊熠熠散著光芒,尾巴搖曳出長長的金粉軌跡。
地下室偌大,燭火吊燈明亮,四周砌著古老石磚,應是許久以前就已存在的。他慢慢走進地下室最底層,推開了木門。
一間沒有窗戶的尋常臥室,檀木雕花的桌椅,整面牆的架,牆壁上結界花紋蕩漾,因他的出現而反映出微微白光,嗡嗡轟鳴著。
煙幕嫋嫋,桌前坐著名窈窕的女子,一身紫羅蘭繡金花旗袍,海藻般長卷髮慵懶地披在肩頭。
她細細抽著煙正出神著,他來了,便抬起了烏黑的眼眸,將煙杆抖滅了擱在小皿上。
“她走了?”
雅蘭走過去拉了把椅子坐下來,女人調了調姿勢,“你不應該告訴她太多的,你什麼都不說,就讓她那麼做,她也會去的。”
雅蘭笑了笑,“赫蓮小姐,在下之前就說過不會浪費小姐的犧牲半分。”
女人聳聳肩,“嘛,你能記得都不錯了,我還能怎麼著,隔了三百年回一趟血族可不是白去的,我讀心時索斯拉也是對我有戒備的,我容易嗎?也辛苦您把我救回來了。我要是不知道些什麼回來,您還會救我就奇了怪了。”
遠古的東方巫術,沒料到真能用到。
她垂下眸,索斯拉殺掉她孩子的瞬間,她讀出了整個血族的巨大秘密。
大部分如雅蘭所料,剩下未知的,也漸漸摸清楚。
“你現在這是什麼表情?”赫蓮瞅瞅他,靠在椅子上,“後悔了?”
雅蘭沒說話。
“兜兜轉轉,最後還不是回到了那個最初的起點上,起初你找聖杯不就是為了那個麼,到頭來,不管聖杯是不是她,你都這樣做了。”赫蓮眯著眼睛,“別否認,你最初見到她時,就已經發覺了吧?”
雅蘭微笑,“不愧是三百年的赫蓮小姐。./”
“所以你接觸她,也是另有所圖,讓她愛上你也是計畫中的一部分?”赫蓮扯扯嘴角,他剛才這是誇她老是吧,“赫倫怎麼能在你這潭黑水裡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呢?”
她望著眼前燈光下的男人,生命短暫的人類。
人間太脆弱,而對於人類而言,世界過於龐大,整個興衰,鮮血白骨,屍骨頭顱,一個男人的感情真的是太渺小。
誰都不會去真正在意他是否陷進去後再也爬不出黑暗。
最後還是陷進去了,可是陷不陷進去到頭來對結局沒有任何改變。
兩人一時間的沉默,赫蓮抬頭想說話時,雅蘭已彈指解開了抑制結界。
那一瞬間她開始乾渴,男人神色如常,拿了高腳杯,倒滿鮮紅的液體,腥甜的氣味。
人造血。
他把被子推過去,赫蓮靜靜盯著他,然後拿起杯子一口飲盡,表情閒適。
“決定好餌了麼?”
“沒,還沒想過,我這樣連半吸血鬼也算不上的。”她擱下杯子淡淡道,雅蘭用菲特的血救活了她,明明血族救活一人類必須要初擁將其變成吸血鬼,可他只用了她的血。
因為是聖杯麼。
傳說中始祖的力量,那個小姑娘明白多少呢。
“她去血族了,我們之間的合同也到此為止了。”赫蓮站了起來,“我可以走了對麼,公爵大人?”
她還細聲細氣加了句公爵大人,雅蘭笑笑,也站了起來,“馬車已在□備好,赫蓮小姐,後會有期。”
“應該是後會無期才對。”
她過了一會,又道,“你答應我的事不要忘記了。”
雅蘭朝門外走,微笑道:“赫倫現在應該在東方帶著你的‘骨灰’旅行,過些日子才會回來。”
一說他去了東方,赫蓮身子停了半晌,她低頭看看自己的指尖才緩緩說:“記住你說過不會告訴他。”
“自然。”
赫蓮看他笑的樣子直翻白眼。
這樣大概也就結束了。
臨走前他說了一句,“赫蓮小姐覺得這樣真的好麼?”
“你什麼意思?”她其實明白的,提著包裹。
都應該結束了,世界也好,戰爭也好,一切已與她無關,過去得紛往已成飄蕩在夜裡的那曲無望的歌謠,在她心裡成了細細的塵埃,她沒有必要再去追究。
“他終有一天會娶上適合他的小姐,你也希望你的下屬能過得舒坦一點吧,我死了,反而更好。”赫蓮走出宅子,新鮮空氣,清晨的天空微茫蒼亮,她很是喜歡,深深呼吸著。
那唯美的愛情故事中她是局外人,如今也有了自己的故事。
有些人在生命中停留過便是美麗的風景,她覺得已經夠了。
“那赫蓮小姐好走。”雅蘭溫文爾雅地笑,送到□便止了步,“在下還有事,先告辭。”
清晨的氣息是潮濕的,加里弗雷德宅子的後院極大,宛就是一方賽馬花園,兩旁種植的花朵和名貴樹木都散發著清爽的香氣,她穿過後院到了後門,已經接近帝都週邊的森林了,放眼望去大道遠處墨綠皚皚森林中霧氣縹緲。
門前馬道上的確停著一輛馬車,馬兒喘氣悠閒踢著步子。
她走出雕花大門,抬起頭,一時間不由得停住了。
高大俊朗的男子手握著馬匹的韁繩,站在馬車前,靜靜候著,茶色的眸子茶色的發,冷峻而沉默。
赫蓮站在原地,沒有動,半晌,才緩慢而自然地走過去。
那個黑心公爵,絕對的奸商,絕對的大騙子。
她靠過去,心裡把公爵詛咒了數遍,在男人身旁停了停,男人深深注視她,沒有表情,赫蓮本想彎出一個笑的,最後沒有,只是上了車。
男人隨即也上了車,馬匹踢開步子,車子動了。
赫蓮坐在車廂裡坐了一陣,便掀開簾子望著男人的肩。
“你上司說你去東方了。”
“回來了。”
“你這是把我帶哪?”
男人短短的發梢在清晨裡輕輕晃悠,她看著他的耳廓和他微微露出的下頜,心想著就這樣吧,她本是個隨意的人。
許多事情,許多決定,逃一次就夠了,若改變不了,若又返回原地,那麼就好好接受。
那麼多次,讓我遇見你,讓你把我抓住。
她垂眸笑了笑,微風拂過她的髮絲,她湊過去在他耳邊輕聲調笑,“尤利金團長大人,你說把我請到你家宅裡看看可好?”
男人的脖頸有瞬間的輕微僵硬,她本想開個玩笑,點到為止,哪知這個冷石頭開了口,“好。”
她眨眨眼睛,“那以後,你洗碗。”
“好。”
她雙手搭上他的肩,又緩緩環住,悠悠望著前方的路,他皮膚熱熱的,熨得她心裡舒服,“你想要男孩還是女孩?”說完這句話後她竟然發現自己臉上有點熱,都多大的人了。
男人喉口裡滾出一聲輕笑。
她怔了怔,她是極少見他笑的,這個恍惚的當兒他回頭看了看她,茶色的眸子微微眯著,隱約有著溫柔的影子,唇角卻是明顯的勾起的,一下子春暖花開。他笑得好看,她看得有些呆。
這世道究竟是怎麼,她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蓮,這個問題,我們可以晚上慢慢討論。”
馬車悠悠駛向遠方,又拐了個折兒,輾轉回到了帝都。
如果愛,請深愛,千萬不要放手;如果不愛,請離開,千萬不要回頭。
他不要她片刻溫存,他要的是一世陪伴。
不可能放手的,更不可能任她放手,只不過他在永遠等她回頭。
那日清晨後,晴天極好。
菲特仰起頭,望著血族宮殿天頂上的華美油畫和浮雕,玲瓏輝煌的水晶吊燈重重疊疊,散發著幽藍的光。
血族本是夜間生物,無需光亮,只不過自古以來血族好冷光,尤為喜歡月夜,住地便慢慢掛上了燈,磷磷藍色,似夜蝶撲朔而過落下的蘭粉。
兩名血族高階女傭已經將她的身體檢查完,向血帝行禮點頭。
無魔法,無結界,無武器,她沒有帶任何東西回來。
不是間諜……麼?血帝身旁的克羅帝亞眯起細長的眸子。
她先是看了看自己的父親,又看看克羅帝亞長老,垂下了眼。
“看看,這個關頭,那男人還不是選擇了人類那邊。”一旁侍衛管嗤笑,“畢竟是低賤的種族,公主殿下您這可算是看清楚了?”
菲特沒說話。
☆、80Chapter 80
回到自己的寢宮時,她望著偌大華美的宮殿,有些提不起力氣,她想起了女騎士,最後長眠於人類世界的山麓間。
春天來的時候,那碑前應該會開滿花吧。她走進寢宮,從桌子前拿起那幅油畫。
畫上的的銀髮小女孩笑靨如花。
“詹姆……”
如果世界如你那般美好該有多好。
不一會兒女傭進來行禮,“公主殿下,皇子殿下來了,您準備準備出來見他吧。”
她簡單洗了臉,梳了頭髮出了內宮,大廳上銀髮血族坐在大軟沙發上飲杯中鮮血,上衣開了大片露出白皙的胸膛,是人類的鮮血,她聞出來了。
“哥哥。”她提裙行了行禮,男子一眼掃過來,唇邊的笑意使他整張俊美的臉顯得更加妖魅,他笑吟吟地望著她,“你總算是回來了,我親愛的妹妹,人間可是有趣?”
她不知怎麼回答,站著。
“怎麼,那男人不要你了,你就啞巴了?”
“雅蘭沒有不要我……”
她心裡一緊,忍不住打斷。
“沒有?愚蠢的妹妹呵……”皇子笑了兩聲,抿了一口血,對她舉舉杯,“需要來點兒嗎,上好新鮮的,再擱些時候壞了就可惜了。”
“哥哥,你立了血誓盟約,十年之內不可以對人類出手,”她咽咽喉嚨說,“我回來了,你要履行諾言,謊言是血族的恥辱。”
無論是誰,對人類出戰,都算是皇子違反契約,血族崇尚純血並且敬畏,他們不會讓一位皇子送命。
“恥辱,妹妹你還知道恥辱二字呢,真不容易。”
她抓抓衣裙,“這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呦,翅膀長硬了?”皇子挑眉笑了,“你以為你愛上的那個男人是好人?最後了你還不是為了他回來,說白了他對你是否真心你清楚嗎?妹妹啊,看看鏡子,”他目光悠悠落向面前的銀白茶几,幽暗燈火下隱隱反射出他們倆的模樣,銀髮血瞳,一模一樣,“看清楚了麼,和人類一樣麼?”
菲特壓下了想逃的衝動說:“你不要說了,哥哥你沒什麼事我就回去了……明天不就祭典了嗎,長老說了要祭品好好休息的。”她說這話時有些澀澀的,為什麼會是無上光榮呢,為什麼會是血肉相融的重生呢?在血族,一個血族把另一個血族吃掉也算是一種生存,在其他血族的身體內存活,另一種方式,她如果真的作為糧食被始祖吃了,那她其實還活著,活在始祖的身體裡,無上光榮,幾近永恆。
可是真的是這樣嗎,誰知道被吃掉的血族的真正心思呢。
皇子先定定看看她,後來才道,聲音沒有什麼變化,姿勢也是張揚閒散的,翹著腿,“血誓盟約在純血種體內存在期限是十年,”他攤開手掌,掌心是空的,血誓盟約已經消失,對面少女的眼睛立即睜大了,臉頰一瞬間慘白,“純血種的力量你知曉多少,將自己身體時間向後推移十年,對於一介純血種來說,不算什麼。”
況且純血種壽命漫長。
菲特震驚了半晌沒發出聲音。
皇子漫漫笑著站起來,雙手揣在兜裡靠過去,於她身邊俯下頭,“親愛的妹妹,你真的太單純了,你知道麼……”他在她耳邊溫柔寵溺地喃喃,“我們血族軍隊已經進入人間了,就等著明日夜晚裡始祖的出現了。”
她突然憶起雅蘭的話語和眼神,她不知道這種毀壞契約的方式雅蘭是否知道。
如果她無法成功,人類會怎樣?
皇子見她咬著唇不吭聲,便無奈笑笑,拍拍她的肩膀,在她耳邊細細道:“明天可別耍什麼小把戲。”
她身子一顫。
“妹妹,只是人類而已,沒有必要對其動情,”他玩著她的銀髮,最後慢慢笑道:“你還小,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
總有一天。
到底是哪一天呢。
明白的話,只是一瞬間的事情罷了。
菲特知道很久以後都這樣覺得的,許多東西,頃刻間滄海桑田,心的衰竭是那麼容易,她有些措手不及,知曉一切哪裡需要總有一天。
第二天的時候,祭祀舉行,血族迫切需要父帝的蘇醒,她認為那是個恍惚的概念,她被淨身施法,一身潔白長裙之外無其他首飾,她被帶到了曾經去過的起源之地,血族領地禁忌最底層。
“公主殿下,我真為您感到驕傲。”帶領她的軍官血族如是說道,“您做的是件多麼正確的事情啊,能在父帝陛下的血液裡永生,是我們這些血族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說起父帝,眼神變得崇敬而莊嚴,認真行禮,“我真誠期待父帝陛下的蘇醒。”
她曾經見過的鮮紅結界重新布起,鮮豔鋪滿整間銀白大殿,祭司與長老虔誠垂下首,開始了祭祀。
“千年‘莉莉絲’……”克羅帝亞在送她到祭臺上時沖她微笑著,“血族為了製造你,迎接你,花了一千年。”
菲特看了他一眼,走上了祭台。
如果她沒有去過人間。
如果她沒有去過人間,沒有遇見過他,這個世界的模樣,是不是真的不一樣。
她當真是要在血族做了小公主,然後渾渾噩噩地被送上祭壇,不知道一千年有多長,不知道‘莉莉絲’為何物,不知道什麼是喜歡,不知道什麼是愛慕,不知道什麼是歡愉。所有血族覺得那是榮耀,那時令人嫉妒的永生,她也會堂而皇之地這樣認為。
如果沒有遇見過他。
腳下盛開結界緩緩騰起,巨大棺材的棺蓋開了一半,裡面漆黑一片。菲特咬咬唇,掃了一眼台下的眾多血族,開始小聲吟誦記住的咒語。
如果沒有遇見過他。
她念咒的聲音縹緲而夢幻,若低回淌過的夜水笙歌,又如珠玉似的清澈,她抬起手指,浮光花燈乍現,一圈一圈月白光暈急速擴散在大殿牆壁上堙於無聲。
台下克羅帝亞聽見後猛地抬起頭,一向溫文祥和的臉上出現不可置信的表情。
她手一揮,長髮裙擺無風自動,空氣中氣流翻滾嘩啦啦似暴風雨中洶湧激騰的濃重厚雲,一團團擠壓在她面前,如同一張張臉在哭號。
隨著她的咒語和周身綻開的與祭祀截然相反的結界,氣流飛竄又“嘣”地一聲炸開,光芒四射中一本暗紅金紋的破舊古書憑空浮現在她面前。高純度的密集魔法金光一時間令人睜不開眼。
台下血族大驚。
“等等,這是……”克羅帝亞眯起眼,瞬移而上,少女魔法屏障使身為長老的他也不得不停□形。
他的表情在刹那間變得猙獰——他看見棺材裡一股一股正在流出烏黑的液體,像少女腳下緩緩彙集。
是血液。
“趕緊停下來,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一道身影出現在祭臺上,風一般掠過去又被少女周身的結界彈開。
克林爾頓後退了數步,開啟了魔法陣直逼過去,表情是沖未有過的震驚,“是誰告訴你回天逆轉咒的?!你知不知道這個結果是什麼?!”他幾乎時吼出來的,聲音喊出一半,驀地停住了。
身體裡有什麼在瘋狂攢動,密密麻麻,似沸騰湧散的黑蟲。
他後退了幾步,喘了一口氣,捂住了眼睛。
手拿下來時,眼前模糊,滿手鮮血。
雅蘭望著人間的天空。
在邊關郊外,天空總是深邃遼遠,亦或者是蒼涼。
青灰色的天光,微微發冷。身下的馬匹喘著氣,銀白鎧甲泛著金屬冷光。
身後是大片國王軍,整齊的裝備和戰馬,凜凜武器,威嚴磅礴。
目之所及是一片荒原,旁邊荒山環繞,前方滾滾煙塵,越來越濃,越來越大。那是血族的主力兵,以及大群的喪屍。
身後有士兵吸氣的聲音,雅蘭收回目光,靜靜望著遠處那片煙塵。
視野盡頭的天邊一小抹血色,妖冶若冥河兩旁的彼岸花,慢慢浸染天空,朝這邊延伸過來。
時間剛剛好。
如果我沒有遇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