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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明畫卷》作者:西木子(已完成)

第三十七章 遇險
  
  大慶壽寺離王府不遠,就在北平城西郊的東南方,一來一回不過兩三個時辰的車程,倒是近便。只是路間有一劣處,便是在入城門之前,有一段凹凸不平、鋪滿碎石的崎嶇山路,兩旁又是懸崖峭壁,頗為難走。
  
  當儀華所乘坐的馬車駕離人煙阜盛的慶壽寺,漸漸行進在此路段時,馬車晃動地越發激烈,她也被顛得有些不適,又要維持著端儀的坐姿,不免頭暈氣喘。這時,突然馬車又一個劇烈顛簸,儀華身形不穩,纖細的身子微微拋離靠窗的座駕,隨力就向前方倒栽過去。
  
  「小心!」栽倒之際,儀華忽感腰上一緊,不及她反應間,人已跌入一個硬實有力的懷抱,隨即就聽頭上有個低醇的聲音說道。
  
  馮媽媽、阿秋她們都在後面的馬車裡,這輛馬車內只有她和朱棣。如此,不用想也知接住她的人是朱棣!一想到這一點,儀華下意識地就掙紮著起身,奈何腳下慌忙,馬車晃動依舊,剛起身一臂的距離,又重重跌進朱棣的懷裡。
  
  朱棣眼裡浮現一絲譏諷,口裡不掩揶揄道:「王妃,本王此法見的不少,卻不想王妃也深諳此道。」說畢,左手猛地一旋緊掌下纖腰,右手捏住儀華微尖的下顎,面無表情的盯著她。
  
  此法?什麼法?不就是投懷*送抱!
  
  朱棣竟然這樣諷刺她!
  
  一瞬間,儀華心下血氣翻湧,全身不可抑仰地泛起顫粟,漸漸地,一股遏制不住的怒火直擊胸口——她為了在此世上生活下去,是不得不違心而活,甚至去討好於你,卻也容不得朱棣你肆意踐踏她的尊嚴!
  
  「哦?王妃難道不是這樣認為?」朱棣鬆開手,眸光淡淡的掃過儀華怒紅的臉頰,不置可否的問道。
  
  一感身上的束縛解開,儀華不顧馬車的晃動顛簸,踉踉蹌蹌的退倚上車壁。後待稍穩住身形,她泰然地回視朱棣,旋即朝他展顏一笑,徐徐說道:「兵書有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臣妾不知王爺如何理解這八字,臣妾的理解卻是以彼方的短處,為法攻之!」
  
  話雖論兵法,卻是暗諷朱棣色令智昏,方才有儀華投懷*送抱一出!
  
  似未料到儀華會啟唇反諷,朱棣略微一怔,隨即目光一凜,目中隱有微薄怒氣,對她冷笑道:「王妃不愧是徐達之女,對兵書也有見解!」不是不知朱棣說的是反話,儀華仍笑容不減,直視他道:「多謝王爺讚譽。」
  
  此話一出,氣氛一滯!
  
  四目相交,各有思量!
  
  就在這彼此沉默之間,只聽轟然一聲震天巨響,本就搖擺不歇的馬車,隨著一聲馬嘶響起,整個車廂朝後騰翻。
  
  「啊——」面對這一突然變故,儀華在摔倒的瞬間,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呼。
  
  朱棣動作迅如閃電,穩住自身之餘,長臂一伸,牢牢攬住儀華在懷。免於重撞上馬車,儀華不禁大籲口氣,一轉眼,就見朱棣面色陡然凌厲,薄唇緊抿,一股勃然升起的殺氣隱隱而發,她一時懾於其氣勢之下。
  
  這時,朱棣突然低頭看她,森然說道:「有人襲擊,你待在這裡不要出去。」話音未落,外面忽地響起一聲嘶喊:「弟兄們!燕王妃就在馬車裡!不要放過她!」須臾,一片響應附和之聲起。
  
  情況變得不樂觀了!
  
  儀華臉上驀然一白,若是沒有聽錯,以聲音判斷,來人決計不少,可他們這邊能對戰的人只有三十名不到!而且聽他們所喊的話看,來人的目的直指向她!
  
  顯然,朱棣也意識到這一點,撩簾下馬車的身形一頓,即回身一把抓住儀華的手,一邊拉她下馬車,一邊寒聲道:「他們是衝著你來的,馬車裡不安全。」說著,以身護著儀華跳下馬車。
  
  腳下剛一沾地,儀華立時被眼前的景象怔住。
  
  狹窄的山道間,已橫七豎八的躺倒著面目模糊、身體殘缺的屍首,但從穿著上可以看出,那是她從王府帶出的護衛,以及朱棣的親衛!她又動了動眼睛,便見一個沾滿鮮血的圓形巨石攔在馬車之前。
  
  「此地早有埋伏!」朱棣目光森冷地看著這一切,咬牙切齒道。
  
  不大的說話聲淹沒在此起彼伏的刀劍相擊聲中,儀華卻將這話一字一字的聽在耳裡,她頓時怵然一驚,又不知想起什麼,趁著朱棣一個不留意,掙脫了被束的右手,就往外馬車後奔。
  
  「混賬!」見儀華離開他亂跑,朱棣氣得怒罵一聲,就欲邁步追上去,卻忽見一隻羽箭直向儀華飛去,他目光四處一尋,急忙在最近的地面上撿起一把帶血的大刀。隨之,雙眼一瞇,瞄準目標,大刀即刻脫出手內。
  
  儀華不知她才面臨過什麼樣的危險,只彷如瘋了一般似地,向一個倒在血泊裡的婦人奔去,直至手臂被人狠狠往回一拽,她才微微止步。
  
  朱棣臉色鐵青地抓住儀華的手,見她還怔怔地不動,當即怒道:「你不要命了!沒看見這麼多……」猶言未盡,卻隨著儀華轉頭回視下,朱棣不覺噤了聲,詫異的看著她淒楚落淚臉龐。
  
  「馮媽媽……她不會死地對不對?倒在血泊中的不是她?對不對?」眼前不斷落下的淚珠,模糊了儀華的視線,她卻毫不自知的反抓住離她最近的朱棣,語無倫次的迭聲問道。
  
  然,不等朱棣回答一聲,只見一名身形魁梧的虯髯大汗,高舉持刀的右手,衝著周圍正在奮力與親兵廝殺的同夥,縱聲喝道:「弟兄們,快上啊!那個女人就是燕王妃!她旁邊的那人是燕王朱棣!」
  
  「殺掉燕王夫妻!讓朝廷知道我們的厲害!」
  
  「殺掉燕王朱棣……」
  
  「殺掉燕王妃……」
  
  一時間,群起激盪,殺聲四起,刀劍相向!
  
  「嘶——」一聲怒馬長嘯,陳隊長駕馬衝進包圍圈,搶在刺客前一步來到朱棣面前,然後翻身下馬,難言焦急道:「王爺您快到王妃突出重圍,這裡還有卑職等可以抵擋些時辰。」
  
  時間緊迫!刻不容緩!
  
  朱棣看了眼零零散散只有七八名的親兵,目中掠過一抹滔天熾焰,復又重重的以拳擊了陳隊長一下,丟下一句「小心」,便帶著儀華策馬疾馳。
  
  眼見朱棣就要揮劍逃離,刺客豈會甘願,那虯髯大汗和另一名身形高大的刺客一起撲了上來,飛身直擊,欲以刺朱棣、儀華落馬。
  
  雙拳難敵四手!朱棣一面護著儀華,一面又要閃躲偷襲的刺客,終抵擋不住幾下,帶著儀華齊齊摔下馬匹。緊接著,不及兩人反應之間,虯髯大汗又舞刀追來,朱棣吃力回擋一招,另一名刺客正趁此機一個挾搶而來,朱棣避無可避,竟帶著儀華被這一槍逼入山谷……
第三十八章 獲救
  
  身體極速直墜,呼呼風嘯過耳。
  
  在這一刻,痛失親人的傷感消失殆盡,唯剩無邊無盡的恐懼鞭笞著她每一根神經,驅使她雙手牢牢環住這僅有的依靠,埋首進朱棣溫暖堅實的胸膛,等待著墮向死亡地深淵。
  
  噗通——
  
  一聲振聾發聵的重響直穿耳膜,下一瞬,巨大的撞擊力擊上全身,疼得儀華肝膽俱裂,再無一點意識,即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
  
  人死了為什麼還會有痛覺?仰或這裡就是地府煉獄?
  
  混沌間,儀華只覺冰火兩重天,一會兒是如墜冰窟的冷,一會兒是身在火海的炙,讓她備受煎熬。不過這期間,總有一個予人溫暖的還抱,為她驅走寒冷冰霜;又有一雙微顯粗糙的手掌,為她擦拭額頭細密的熱汗……
  
  是誰在這樣對她?她不知道,亦不熟悉。但感受著他強勢溫暖的氣息,惶惶不安的心便漸趨寧靜,彷彿天地之間,只要有這一抹直抵人心的溫暖,她就可以不懼黑暗的侵蝕,放心的任由無力漫延。
  
  這樣的感覺不知過了多久,當她身上似乎能蓄積起力氣的時候,她終於擺脫了黑暗的糾纏,掙紮著睜開似注有鉛液的雙眼,瞬即,一絲跳動的紅光躍入眼內。光線強烈晃眼,她不適的眨了眨沉重的眼簾,待適應這突然介入的強光時,她渙散的目光,直落入一雙灼灼發亮的深邃眸子。
  
  「你總算是醒了。」見她睜眼看向自己,朱棣好似鬆了口氣一般說道。
  
  他是誰?
  
  儀華微蹙雙眉,想要開口詢問,卻才微微扯動嘴角,立即有一種撕扯的劇痛傳來,喉間也彷彿被人扼住,發不出一個音節,她不由倒吸口涼氣,面露痛苦之色。
  
  「你別動!」朱棣語氣微重的低喝一聲,既而擁起儀華靠枕在手臂間,順手掬起一縷清水,送到她乾裂的唇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心低語道:「下墜那會,你被籐蔓纏住撞上峭壁,受了些內傷。」
  
  聽朱棣一番解說,儀華漸漸的恢復了神智,也略識得了眼前的情況。她又一次從山崖上跌入大難不死,而與她一起墜崖的朱棣也同樣無事。只是現在所處之地顯然不是王府,且他們也沒被獲救……
  
  許是看出儀華眼裡的疑惑,朱棣等她略微飲進一些清水後,聲音沉緩道:「本王的親兵知道這個地方,只是要下到谷裡的山路難走。這谷裡頗大,夜間要尋人也不易。」說著,略一沉吟,「唔」了一聲又道:「估摸天色,差不多是兩更天,再過一兩個時辰,他們必會尋來,你再堅持會!」
  
  他的聲音有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儀華放下瞬間凝聚起的危機意識,緩緩地閉上眼睛,忍住喉間傳來的灼痛,一點一滴的嚥下包在檀口內的清水,爾後就靜靜地倚在這個熟悉又陌生的懷抱裡,獨自舔舐著心下百般滋味。
  
  墮崖之前,是他的相護,才讓她多次虎口逃生。
  
  墮崖之後,是他的不棄,才有她險象環生之機。
  
  而每一次,他皆有自保之能,若拋下她,十之八九可逃出生天。一如此時,依朱棣話裡的篤定,可知他是來過此地,如此若丟下她,他要找出谷的路怕只是輕而易舉吧。
  
  可為什麼這個從來都對她不假辭色的男人,會在命懸一線的危機時刻護她至如斯之地?
  
  思慮良久,儀華也未給予自己一個答案。鬼使神差地,她悄然微睜雙目,眸光劃過繁星璀璨的夜空,月光下波光粼粼的幽潭,夜間顯得陰森恐怖的密林,以及燃燒正旺的柴火,最終偏頭側目,凝望上他火光照耀的臉龐。
  
  幾乎儀華微動的一霎,朱棣鷹眸猝然大睜,警惕的環視一遍漆黑的山谷,見無異樣,才鬆下警覺的神經,沉默的低頭回視。
  
  晚風起,枝葉沙沙作響。
  
  凝視間,心裡怦怦直跳。
  
  忽然,一陣微急的涼風拂過,吹得柴火隨風搖曳,綣起柴灰四處紛飛。
  
  「唔……」儀華轉頭低嚀一聲,再回首抬眸時,已是風過無痕,朱棣閉目休憩,一臉波瀾不驚。
  
  見狀,儀華心裡一陣發緊,莫名的急切迫她出聲喚道:「朱棣!」這一聲喚出,她呼吸驀然一窒,竟緊張的未發覺聲音的低壓,喉嚨微微傳出的疼痛。
  
  「什麼事?」似不喜被人直呼其名,朱棣眉頭一蹙,薄唇緊抿道。
  
  什麼事?儀華一怔,她也不知自己為何會出口喚他;但在朱棣隱隱不耐的目光中,她蓄起全身力氣,望著他脫口就問:「當時為何不拋下我?」朱棣目光驟然一凝,熠熠然直逼儀華,半晌,忽而一笑,反問道:「王妃是怎樣認為呢?」
  
  冷不丁被反問回來,儀華不由語塞。朱棣卻笑容一斂,移開視線,眺望遠方,道:「他們來了!」
  
  一時未反應過來,儀華眼含一絲迷茫之色,只順著朱棣的目光看去,遠遠地就見一簇簇火光在山谷間閃爍。很快地,那一頭也有人發現此處的柴火,放聲喊道:「快看!那裡有火堆,應該是王爺和王妃!」
  
  聽到這一聲,朱棣尚存地半分警惕也鬆懈了下來,隨之,他捲起拇指、食指放到唇下,稍吸氣一吹,一聲驟響的亮哨劃破寂靜的山谷。
  
  「王爺!這是王爺發出的信號!」最先認出此聲的親兵,驚喜大叫。轉瞬間,驚喜之聲傳遍山谷,紛雜不一的腳步聲齊齊向一地疾速奔去。
  
  看著愈見趨近的人影,儀華心下明瞭,又仰頭看了一眼目視前方的朱棣,她扯扯嘴角無聲一笑,隨即順由身上的無力感,安心的閉上疲乏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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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誓言
  
  四月深夜的山谷,寒冷如早春二月,卻至冷不及她心。
  
  當她在受了二個多時辰的顛簸,被抬至崖上的馬車內,卻萬萬未料到,等待她的是馮媽媽屍骨無存的噩耗!
  
  儀華深深地吸一口氣,竭力撐著視線模糊的雙眸,目不轉睛地望著車簾外跳動的人影,心漸漸地沉了下去。
  
  「……王爺請放心,地上的屍體,卑職已清理過,不會有激鬥過的痕跡留下。」一板一眼的男音透過微晃的車簾傳來。
  
  已不覺烙至記憶中的聲音,冷冷的「嗯」了一聲,夾雜著一縷難辨的狠厲道:「盯住他們隱藏之地,不可讓他們發現其巢穴已有埋伏,明日本王再親自帶兵一舉殲滅!」
  
  「王爺!禍引晉藩(太原),助他們鬧事,難道就此……」另有一人錯愕相駁,卻不待一語畢,已縱然單膝跪地,道:「卑職越矩,請王爺重懲!」
  
  「將功抵過,由你尾隨其後,纏住他們等本王帶兵來時!」朱棣肅聲下令。
  
  「卑職領命!」鏗鏘有力地應道。
  
  朱棣話鋒一轉,隱含冷冽道:「他們如何得知王妃的行蹤,早做埋伏?」頓了一頓,一字一字的逐一咬牙迸出:「誰是內應?是誰!」
  
  誰是內應?
  
  儀華十指狠扣入心,壓住全身的叫囂,豎耳傾聽。
  
  「暫時還未有確切人選,不過已知透露出王妃今日的行程之人,是府內眾位娘娘中的一位。」一絲不苟的直言答道。
  
  責源於她!
  
  儀華掌心一痛,指甲狠狠斷裂兩截,心緒洶湧。
  
  聞言,朱棣卻低笑一聲,笑聲中有一種壓抑著地陰冷森然。
  
  「王爺息怒!」猛然驚聞一道令心底發寒的冷笑,眾人下跪呼道,
  
  朱棣斂下殺機,淡然道:「罷了!即刻回府,你們也起來吧。」
  
  「是!」隨著整齊恭敬的數十道聲音齊應,一切歸於寂靜。
  
  片刻之後,帷簾微動,朱棣探身入車廂,儀華隨即閉眼,仿若從不曾聽聞過零星半語,心下亦未受半分衝擊,殊不知面頰上斑斑淚痕已道明一切。
  
  馬車聲轆轆響動,車廂內沉寂無聲,一股壓抑的沉滯氣氛在空氣中緩緩流動。
  
  突然,沉默良久間,朱棣平淡無波的出聲指出:「你醒了,也聽到了。」
  
  朱棣說得一派淡漠,儀華聽得滿心激憤,再也不願粉飾太平,死死咬牙回道:「是,臣妾聽見了,一字不差地聽見了!」她的嗓音艱澀暗啞,語氣卻淒厲而痛楚。
  
  沒想過儀華會有如此強烈的情緒,朱棣怔了一怔,深邃的眸底隱隱閃過一絲波瀾,卻快得轉瞬即逝,他已然冷靜而理智的說道:「本王不會放過那人。」說著往儀華的面間一瞥,靜默了須臾,語氣不變道:「這也算為你出氣。」
  
  為她出氣?
  
  她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如此喪命,不過是出口氣的事而已!
  
  「呵呵……」儀華悲涼一笑,笑得淚流滿面,自說自語道:「為我出氣如何?我解氣了又如何?馮媽媽她再也回不來了!這世上我本漂泊無依,唯有馮媽媽給予我一方處所。她視我如女,疼我若斯,我卻未盡子女半分孝道,讓她日日為我操心,到最後還慘死異鄉,甚至連她唯一的心願也不能達成……」
  
  說到這裡,儀華已泣不成聲,馮媽媽在世時最大的心願,不過是與其丈夫、孩子同埋應天的土地下,可如今卻讓火藥炸得屍骨無存!又如何葬回應天?葬回其亡夫、幼子身邊!
  
  如此一想,儀華心中愈加大慟,胸腔下氣血翻湧,牽動身上內傷又起,受創的五臟六腑一陣撕扯疼痛。她難受地縮綣起身子,想要緊緊還抱雙膝,以稍稍緩解心肺撕裂的痛楚。卻只因身上的扭動,即有更加劇烈的痛感蔓至四肢百骸,她忍不住發出一聲痛叫呻吟。
  
  「你做什麼!」朱棣抱起痛苦掙扎的儀華,將她死死箍在懷裡,怒聲喝道:「你心脾重創,還想活命的話,就不要給我亂動!別忘了,你的養娘是因你而死,你還要替她報仇,不能讓她枉死!」說至此,朱棣眼裡陡顯凜冽殺機,心中默道:今日的墮崖之恥,本王定要十倍奉還。
  
  不能讓馮媽媽枉死,要為她報仇!
  
  無法克制的情緒激動,在朱棣言語相激下,奇蹟一般地瞬間平息了下來。她一動不動地任由朱棣抱著,淚眼婆娑無焦無距的雙眸,重新凝起一輪堅定的亮光——她要為馮媽媽報仇!她更要強大起來,讓任何人也不能傷她一絲一毫!
  
  暗暗發下的誓言,如一根長滿荊棘的厲鞭,在她背上一鞭一鞭的抽打,帶血的鞭笞疼得她越發清醒,思緒紛亂的腦海中也隨之剝離出一抹靈光,驅使著儀華從朱棣的胸膛緩緩仰起頭,望著他不言不語,只是任由淚水不斷的滑落。
  
  朱棣眉心深蹙,亦凝睇無語。
  
  然,短暫的對視沉默之後,時有時無的啜泣聲隱隱傳出,再及一時半刻,無助的哭泣聲終從儀華口中溢出。只見她如溺水之人抓住最後的救命稻草一般,雙手死命的回抱住朱棣,似迷茫無措的哭泣著,又似娓娓而道的訴說著。
  
  「我從一生下來就失了母親,而父親卻不知道我得存在,只能任由夫人將我扔在下人的雜院自生自滅。幸好還有馮媽媽願意照顧我,才讓我得以在魏國公宅活命下去。以至後來父親認下我,讓我恢復了小姐應有的……」
  
  在魏國公宅六年的生活,一幕幕的在儀華的眼前浮現,讓她說至後來,分不清究竟是在做戲,還是心靈的傾訴。亦如此刻,她斷斷續續的哭泣聲止下,猛地情緒又一激,不顧喉間的疼痛沙啞,聲聲淚下的哭喊道:「可是現在,我又被拋棄了!唯一疼愛在乎我的馮媽媽走了,就是曾給予過一絲微薄關懷的父親,也將不久於人世。從此以後,我又是一名被人遺忘的孤女!」
  
  說著,忽然憶起一事,儀華霍然抬頭,滿眼希冀的望向朱棣,迫切的迭聲問道:「父親他說我以後就是燕王妃,您就是我的丈夫,與我共度一生的人,對嗎?您不會拋下我對嗎?」
  
  沒了脂粉的遮蓋,儀華稚嫩如幼女的容顏露出。朱棣低頭看著滿目無助之色的她,墮崖的一幕驀然憶起,他不禁微有動容,終在儀華隱隱期盼的乞求下,點頭允道:「嗯,不會拋下你,你安心好了。」
  
  見朱棣點頭親允,儘管這答案不盡人意,卻對於剛在地府走了一遭的儀華而言,已是知足。她不由地回以一笑,安心的放任身上的力氣用盡,帶著未乾的淚水枕上朱棣寬厚溫暖的胸膛,由他攜自己返回燕王府。
第四十章 相交(上)
  
  旬日之後,已是四月末,初夏時節,空氣中有著浮熱的氣息緩緩流動。
  
  病臥床榻近十來日的儀華,不耐暑氣窒悶,命人架起步步錦支窗,借由簷下兩棵蒼勁古柏投下地蔭涼,伏在漆朱紅的窗檯上,單手托腮,順著幾縷穿過枝椏的縫隙,細瞇著眼睛,似出神地仰望著湛藍澄碧的天空,輾轉的心緒卻不知飄向何方。
  
  幸仰或是不幸?
  
  四月初八那日,馮媽媽因擔憂她的安危,第一個直衝下馬車,卻被攔腰而斬。聽到慘叫聲的李進忠緊跟其後,亦被反賊身後補上一刀,至現在仍重傷未癒。而看著他們兩人先後遇劫,阿秋駭得當場昏死過去,免去命喪屠刀之下。
  
  至於隨朱棣雙雙墮崖的她,更可謂是蒼天庇佑,或說是一切皆在朱棣的意料之下。在整個下墜的過程中,朱棣熟知崖壁有滋長出來的蔓籐,他靠著蔓籐的拉力緩解兩人墜落的速度,以至最大限度減少掉進幽潭的衝擊。
  
  但饒是有朱棣的以身相護,她也心肺重創,身上多處擦傷,至今日才能勉強下榻。可若能相換,她寧願一直久臥病榻,以換得尋獲馮媽媽的屍身。然而在陳隊長發出求救信號,王府侍衛趕來營救時,反賊竟抱了同歸於盡的偏激念頭,以火藥炸之……
  
  思緒到此,儀華又感胸口一痛,反射性地伸手覆了上去,以掌心重重的按在了胸痛之處。
  
  侍立一旁的阿秋一見儀華捂著胸口顰眉,驚得忙疾步上前,「咚」地一下跪在地上,雙手顫巍巍的觸及儀華的纖臂,似要嗚咽道:「小姐,良醫說過,養病期間您萬不能動怒動氣,若稍有不慎,以後可是會患上冠心病!」
  
  阿秋聲淚俱下,儀華卻笑容愈深,曼聲道:「阿秋,唯有胸腔中央發的一陣陣疼痛,才能時時提醒我!」
  
  「不!」未等儀華說完,阿秋撕心裂肺的一聲哭叫,以膝急行半步挺直背脊,滿眼流淚道:「您不可以這樣想!奴婢知道馮媽媽的慘死,小姐比誰都痛心。可小姐已在頭七那日,命人返回應天建了衣冠塚,馮媽媽在九泉之下已能瞑目。小姐您千萬不可對自己如此狠心!」
  
  聽著阿秋一聲一聲的呼喚,儀華回眸睇視,那瞬間,凌厲如礪刃的鋒芒在目中大盛,爾後她語氣決然道:「我為的不僅僅是馮媽媽,還有我從魏國公宅一步步走至今日的一切。我不要再任由他人恣意傷害欺凌,更不要飽受無根浮萍之苦!」
  
  「小姐……」阿秋驚愕的望著儀華,半晌無言,
  
  「阿秋,你起來。」見阿秋怔怔地看著她,儀華眸斂鋒芒,就著手裡的絹帕,溫柔的為阿秋拭去面上的淚水,輕聲說道:「以後我身邊只有你了,在這燕王府內,你我二人要一條心,才能安生立命。」
  
  聞言,阿秋眼裡閃過一絲迷茫,繼而在儀華注目凝視下,起身退後一步,復又跪下,應聲道:「阿秋的命是小姐給保住地,阿秋往後也跟定小姐了!」
  
  聽出阿秋話裡的堅定,儀華目光調向綠意悠然的窗外,對著金燦陽光下奪目綻放的瑰麗月季盈然一笑,心下亦堅定道:欲意刺殺她又殘忍殺死馮媽媽的反賊,已被朱棣盡數殲滅,那借刀殺人的那位,就由她親自手刃!
  
  心念剛定,卻一轉眸,隱約就見斑駁的綠蔭後,一個挺拔的身影漸趨漸近。看著,儀華心頭急劇一緊,一剎間,微微失神——是從何時起,那抹透著凜冽威嚴的身影,已深深植入她的記憶深處,以一種強勢而不可抗拒之勢硬生生地介入。
  
  艱難地移開視線,儀華垂首,道:「王爺來了,你扶我回床榻休息。」一反儀華平靜地聽不出一絲情緒波瀾的聲音,阿秋聞言,喜不自禁道:「王爺他來了?!小姐養病這麼多日,王爺可是來看您呢!」
  
  說話之間,已扶著儀華走至床榻前,卻拗不過儀華的意識,阿秋只得伺候著她在床榻上睡下,又放下淡青色的軟雲煙羅帷幔,製造出一種正在睡眠中的假象,然後退至一旁侍立。
  
  看著輕軟的帷幔翩然垂落,儀華平靜的面容上出現一絲裂痕,獲救當晚的情境又不受控制的浮現眼前。
  
  那日,她在蓄滿傷痛與自責的情緒下,終是拋掉一直拉不下顏面,矯揉造作如王蓉兒一樣,流著眼淚向一個男人乞求微薄的憐惜之情。如今要再一次面對這個男人,她情何以堪不提,但又該以何番面貌去對他?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正還著逃避之心時,伴著一道微沉的腳步聲,一個透著些許懷疑的聲音響起:「王妃她還在睡?」阿秋壓下心頭的不安,勉強上前,福身答道:「回王爺,王妃她先會兒喝了藥,才睡下不久。」
  
  朱棣銳利的目光向阿秋臉上一掃,即刻在她蒼白的面上捕捉到一抹慌亂,他目中一冷,卻不經意間,晃眼瞥見床幃不自然地一動,他心下莞爾,擺手道:「你下去吧。」聽後,阿秋愕然抬頭,又轉動眼睛看了床榻一眼,難掩驚慌道:「可是……奴婢告退。」焦急的話什未出,阿秋在朱棣一劑凌厲的眼風下,應聲退下。
  
  一時間,室內靜謐無聲,隔簾而處的二人皆不約而同的選擇了沉默。
  
  對峙良久,儀華難壓心下的惴惴,不禁悄然睜眸,隔著薄如蟬翼的床幔側目看去。就在這時,朱棣卻意想不到地突然出聲:「王妃,我知你未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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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相交(下)
  
  最後一字的尾音未及消失,阻隔在二人之間的帷幔已被一把撩起,無遮攔的目光凝膠在一起。
  
  一句話一個動作,盡如一道橫衝下九霄的霹靂一擊直重儀華頭頂,「轟隆」一聲震雷巨響,在腦海裡炸開。一霎間,她全無思維能力,就似被釘在頂板上動彈不得一般,只能任自己置放在他肆無忌憚的目光之下。
  
  怎麼會這樣?
  
  她還沒做好面對他的準備,已與他相見!
  
  她也未想到,自已下意識的逃避行為,竟被他抓個現行,全然揭露在外!
  
  前世今生兩世加在一起,她也從未有過此刻的難看糗然,直羞得她恨不得當場挖個地洞鑽進去,就此消失在朱棣的面前。
  
  正在儀華羞煞之際,佇立在床榻前的朱棣,炯炯如火的目光在她身上上上下下□尋一遍,唇畔徐緩勾起,側身坐到床榻旁,含笑說道:「嗯,你身體恢復倒快,估摸著再過大半月,是能好全。」
  
  見朱棣面色自然、話語溫和,無一分一毫的異樣可窺,莫名地,儀華心裡有片刻的黯然,卻來不及捕捉之時,它已消失無蹤。隨之,她也恢復常態,渾似從未有先前的一幕發生,處之泰然的輕喚一聲「王爺」,旋即便要起身行禮。
  
  當雙手撐著身子欲起,一股似曾相識的強烈男性氣息環繞鼻息,舜時,一個念頭閃過,儀華心下當即意定,順從胸口微微扯痛之力偏倒,跌進了那個曾予她溫暖的胸膛。
  
  隔著夏日單薄的衣裳,隱隱感覺到他身體的溫度,儀華不覺雙頰發燙,竟一時忘卻方定的心念,忙慌手慌腳的掙紮起來,口裡也無意識的說道:「對不起,不是有意……我……」語未盡,話卻戛然而止,全身僵硬的怔在朱棣的懷裡。
  
  「不急。」一手環住儀華纖細的腰肢,低頭凝眸而視,直見到一抹嫣紅襲上嫩白的臉頰,朱棣才低低的笑了,再次說道:「良醫說你心脾留有隱憂,不可動氣過急,你勿要著急起身。」
  
  話說得語似關切,臉上猶帶著幾分戲謔,好整以暇的看著她慌亂的摸樣。
  
  一時,儀華好勝之心讓其激起,心道前世的她雖未涉及男女情事,卻通過高速的信息傳播也知男女為何,這樣的她難不成還會怯於一個她勢要征服的男人!如此一想,儀華再無半分羞赧,直接忽略掉腰上掌心的溫度,繼而眸光一凝,一徑迎上朱棣的目光,吟吟含笑道:「臣妾謝王爺免禮之賜。」
  
  在這種情況下,不是該羞澀的底下頭去?
  
  對儀華不似所想的行徑,朱棣臉上笑意斂了斂,忽而又逕自輕笑一陣,語帶深意道:「不服輸至此,理當出生將門,歸於將門。」
  
  歸於將門——這四個字彷彿是炙熱烈火,直燙她心。
  
  眾所周知,朱棣長於軍營,耳濡目染下一直對軍事持著濃厚的興趣,並以身為一名軍人為傲。隨著這幾年就翻北平,他有了機會接觸守邊將士,更是不拿皇子藩王的半點架子,打進軍營中下階級,與他們同食同住,儼然自詡為一名將士!
  
  而今,他說她當歸於將門,是否已在心底認同她為他妻?
  
  儀華強自壓下心裡驀然而起的喜悅,儘量告誡自己,朱棣所言語意模糊,極有可能是一番試探,她萬不可在他面前露出一點歡喜之色。
  
  「王妃,已至您服藥的時辰了,可是現在就服?」正值儀華將要招架不住朱棣營造出的曖昧氣息時,朱棣身邊的內侍總管陳海德,受了阿秋的央求,進屋稟道。
  
  恭敬刻板的聲音一出,室內的曖昧的氣息立時消失殆盡。儀華一得這個喘息之機,連忙移開雙目,看向年歲不到四十的陳海德,頷首笑道:「有勞陳公公提醒,你讓阿秋備進來就是。」陳海德笑呵呵的躬身應是,卻在低頭的瞬間,不著痕跡的窺了眼坐在床沿的朱棣,心裡暗道一聲不好,即不再多做停留的領話退下。
  
  須臾,阿秋領了兩名婢女端著湯藥、蜜餞等物進來,朱棣起身走遠幾步,以讓阿秋服侍儀華服藥。
  
  「王妃,請用。」阿秋從身後婢女手中的茶盤內,雙手捧過白釉瓷藥碗奉到儀華的面前,低聲說道。
  
  儀華瞥了眼散發著濃烈味道的湯碗,見碗裡湯藥黑沉沉的一片,不由蹙了蹙黛眉,卻在接過阿秋手裡的藥碗時,趁床榻外未有人注意的空當,朝阿秋眨了下眼睛,眼裡閃過只有兩人知會的涵義。
  
  爾後,儀華仰頭,一口飲盡湯藥。阿秋又捧過裝有蜜餞的小罐子奉了過去,便遭儀華搖頭拒接道:「不了,口裡苦著才有滋味。」聽儀華這樣說,阿秋身形一僵,滿眼疼惜的看了看儀華倔強的面容,無奈的帶著兩名婢女行禮退下。
  
  看儀華喝藥極是痛快,朱棣眼裡略有幾分激賞,卻又見她主僕二人隱晦的交流,眸中一冷,淡淡的掃向儀華,漫不經心地道:「本王知王妃對養娘感情深厚,還一直等著你差人尋本王問內應是何人,卻久等不見。」
  
  朱棣突然豎起冷漠疏離,儀華有些詫異不解,卻聽他隨後所說,心裡「咯登」一下,張張口欲說些什麼,但一抬眸卻見他目冷似冰霜,這到了嘴邊的話又不覺嚥了回去,低頭再不置一言。
  
  朱棣見儀華低頭不語,也不迫她出口,自己又道:「這樣看來,王妃是對自己甚有信心,要等病癒後親自對付此人。」說著話,又踱步重回到床沿邊坐下,伸手挑起儀華的下顎,俯身而下,卻在鼻尖相抵已近在咫尺之間,忽地側頭一偏,對著儀華耳畔低呢耳語數句,然後抽回手,未在看一臉怔色的儀華,即闊步而出。
第四十二章 宴席
  
  次日,朱棣赴燕山軍營,儀華自調養傷病。
  
  之後不久,約余半月,儀華內傷日漸好轉,終至端午過後病癒。而此期間,她謝絕探病,到了病癒出榻之日,便宴請朱棣的眾妃妾一聚。
  
  這一日因有宴席,遂免了清晨的省安,儀華睡到辰時將闌,才梳妝收拾。
  
  此時節,北平已暑熱猶炙,夜裡歇榻不免滲出細汗,儀華嫌身上粘膩,一起身即去了浴池沐浴。阿秋知她沐浴不喜外人在旁,便摒退了侍候的婢女親自服侍;一時見儀華褪盡衣裳下的雪膚凝脂,不禁讚道:「王良醫調製的精油果真是珍品,小姐您身上的肌膚比起在應天那會兒,還要光滑細膩。」
  
  聞言,儀華撥了撥披在光裸削肩上的髮絲,低頭往身上輕輕一瞥,只見她光*裸的身體豐盈窈窕,肌膚甚雪。這些對於一個只有十四歲的少女而言,她身體的發育已是不錯,看來近一年的功夫是沒有白費。
  
  可是,這一切足以讓朱棣為她欽慕嗎?畢竟以色事人,終不得好!又試想身為一方之主的朱棣,想得到什麼不能,怎會惑於一個青澀的小女孩。但若有機會能惑之,不管是否為易事,她都要嘗試一次,方能甘心。
  
  想到此處,浸在水裡的儀華,往後倚上了玉石砌成的池壁,爾後緩緩地閉上眼睛,再一次任由自己想起朱棣離開時的話:王妃放不開害乳娘之人,本王便將此人作為巹酒之禮送予王妃。希望素月後,本王回府時能見王妃親啟此禮……
  
  如此,不論是為了馮媽媽報仇,還是為了朱棣的話,揪出那人已勢在必行!
  
  念頭一閃,只聽「嘩啦」一聲,儀華猛地站起身,激起水花四濺。
  
  ************
  
  細細地梳妝畢,又刻意等了小半個時辰,直待傳回她們已到齊,儀華才搭扶著阿秋的手,在內侍、婢女的簇擁下向王府後花園姍姍而去。
  
  彼時,宴飲之所的高亭,四面垂掛著的輕柔素紗帷幔,被兩側的金鉤攏在朱紅色的亭欄上,留下了通透的視野以環覽花園景色。偶有一陣夏日微風吹拂,綣起一池盛開的夏荷搖曳生姿,送來清香陣陣,令人心曠神怡,幾欲迷醉。
  
  別於亭外的清雅繡致,亭內刻畫漆彩,花團錦簇,十數名雲衣花容的女眷們,輕搖紈扇,三五做堆的圍坐在幾桌果品、美酒傾耳相談,語笑嫣然,好不熱鬧。
  
  穿繞過參差錯落的樓台亭榭,踏上西循曲廊,隱隱就聞絲竹管弦之樂,嬌鶯初囀之聲,儀華不由腳下微一遲緩,抬頭仰望高亭之上,所見便是此幅景象。待欲駐足細看,早有眼尖的內侍瞧見,忙奔向樓上稟告,又有侍立在外的內侍仰頭唱和道:「王妃駕到——」
  
  隨著一陣窸窸窣窣聲響過後,以王雅茹、王蓉兒為首的一應妃妾女眷迎了出來,紛紛俯身行禮。儀華微漾笑容,隔著炫目璀璨的金輝,目光盡乎犀利的審視俯首眼前的茹、蓉二人,她倆人究竟是誰勾結反賊欲置她於死地?又或是其他人所為?
  
  心念只是一剎時,儀華已頷首免禮。
  
  眾妃妾謝禮起身,儀華不覺眼前一片流光溢彩,有半分的閃神晃目。就忽聽一道嚶嚶婉轉的哭咽聲起,她微凝目瞥去,卻是面含喜且悲的王蓉兒紅著眼睛對她道:「可是親眼見著王妃平安無事!上月聞王爺與您一起受傷,妾就寢食難安,一直想去探病卻……」語未道盡,已淚水凝面,再難完整說完一語,只斷斷續續的飄出幾個字詞,卻讓眾人清楚的聽見,儀華對她又知遇之恩,當日她能母女平安且晉陞為次妃,皆仰仗儀華的恩遇。
  
  今日的王蓉兒妝扮極為素雅,上著玉色寬袖褙子,下襲月白湖綠色的六福褶裙,一身妝扮雖不奪目,但在耀耀日光下與一旁夏荷風姿相得益彰,襯得一張淚顏愈發地楚楚可憐。
  
  儀華不著痕跡的打量著王蓉兒,亦留心著周圍人得神色,見她們眉目間隱約浮現出一抹不耐亦不屑的神思,當下頓悟。自王蓉兒生女晉次妃後,本該榮華更近一步,卻不料風光日子不過瞬息已是昨日之事。而作為一個失寵的妃子,在跟紅頂白的王府內,所受待遇亦是可想而知。這般看來,急需尋勢力依附的王蓉兒,應當不會勾結反賊才對?
  
  儀華凝思細想,一時未對王蓉兒的做出回應,哭泣了多時的王蓉兒臉上不免露出尷尬之色。正當時,一旁含笑而立的王雅茹,出言相解道:「王妃大病初癒,更當謹慎身子。這裡是亭風口,蓉妃妹妹還是和王妃進了亭內再敘,也讓我等姐妹一起說說話。」說完,笑容不減,又轉頭遞話,邀郭軟玉與之附和。
  
  一聽此言,王蓉兒臉上卻立時露出愧色,帶著幾分手足無措道:「都是妾不好,未注意王妃您的身子……這,妾……」越說眼淚越是止不住的往下掉。見王蓉兒這樣,李映紅終按耐不住,狠瞪了眼站在王雅茹一旁的郭軟玉一眼,忙上前勸慰道:「關心則亂,蓉妃娘娘您也是關心王妃,才會一時半會忘了,王妃也定不會責怪您。」說著,與含淚的王蓉兒一齊看向儀華。
  
  儀華不喜她二人拿話束自己,面上卻不露分毫,只淡淡一笑道:「無礙,蓉妃妹妹不必自責。」目光一轉,往高亭上輕瞥道:「多日未見諸位妹妹,我等還是上亭一敘。」眾妃妾自是道好,擁著儀華上了高亭席間。
  
  不一時,行至高亭,眾妃妾重回方才席位,儀華自然行至上位坐定。上位正對面是一個平台,作奏樂演戲之用。掌宴席一職的公公一見儀華坐定,忙捧了戲摺子奉到跟前,儀華聽不懂戲曲依依呀呀的唱的是什麼,只目光隨意往上一瞟,順手指了一出便讓人遞了下去,隨之,戲子各一裝扮,這便競相登場。
  
  戲一開鑼,宴也開席。
  
  一時戲至過半,儀華撲有微厚一層脂粉的面容上雖仍是一臉笑容地與旁側談笑風生,實則已是十分不耐,卻礙於身份之故不便離席,只得暗暗忍耐。待一齣戲畢,即尋了個緣由,暫退席片刻。
  
  下了高亭,一縷含香的清風吹來,飲過幾杯薄酒的儀華登時清醒不少,不由感到一陣舒爽,竟不覺沿著蜿蜒的水廊一路走下去。
  
  眼見高亭已遠遠不可回見,阿秋出聲提醒道:「小姐,一會還得回席,這已走遠了。」
  
  儀華唸著心事,經阿秋提醒方知走遠,回首一看竟已出了曲廊,又瞧假山環繞間有一個六角長亭位於其上,便指了著亭子道:「高低鞋穿著有些累腳,坐一會再回去。」阿秋曉儀華心思,只隨笑扶著儀華沿假山石徑上了長亭坐下。
  
  亭子踞於花園的雲牆邊,週遭垂楊飄綠,又疊有假山,外人窺知不得,亭內之人卻能盡俯瞰整個花園的湖光山色。
  
  發現這一妙處,儀華笑讚了幾句,話題忽然一繞,扭頭問道:「你怎麼看茹妃?」阿秋未細想,脫口就道:「這些妃子中,就屬茹妃娘娘最溫柔嫻淑,待人也和善,整個王府說起她,沒人不比這個。」說著朝儀華豎起大拇指。
  
  「哦,和善……」儀華目調遠方,若有所思地呢呢輕咦。
  
  阿秋也是透徹,見儀華語帶保留,立馬接口道:「小姐您是懷疑茹妃?」
  
  「不錯!」儀華驀地從欄杆榻板上坐起,斂了笑容,凝視著阿秋說:「整個王府有能力指使人出府做事的,只有五人!六夫人中敗了兩個,一個升了次妃,剩下三人裡李映紅只有餘勇處處以蓉妃馬首是瞻,郭軟玉……也該是蓉妃的人。至於出身最高的李婉兒也不可能,那麼最後剩下的茹、蓉二妃……」說著,篤定的話語漸是消了聲,儀華不禁陷入迷思之境。
  
  朱棣一時一個態勢,已讓她難以捉摸,現在他的這幾個女人也讓她摸不清方向!
  
  其實,她何嘗不知該著手調查,而不是在這裡單憑猜測論斷,可她實在是手中無人能用。張媽媽、魏公公她暫不敢輕信;李進忠雖機靈卻年齡小,還當不得大用;阿秋拉攏的幾人儘是表面上的恭順,至於馮媽媽建立的人脈,卻因她的猝死七零八落……
  
  思量之間,忽然抬頭看見有兩人似爭執著往過走,等約走進一些,定睛一瞧,那個穿杏色馬甲、石榴花裙的正是王雅茹院裡的大丫頭,而另一人更是出乎儀華意料,竟是一向諾諾怯怯的李婉兒?!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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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窺聽
  
  「噓——」見此,儀華心中驟然一動,急忙一個回身,一手豎了食指觸著唇瓣,一手揮著紈扇朝亭外指了下,便提著逶迤在地的裙襬,與阿秋又沿著假山石徑的小路而下,擠身進石徑臨地的拐角處,住足探聽。
  
  透過假山漏出的幾個狹小縫隙看去,只見李婉兒臉色一變,眼裡漸漸顯出恐懼,陡然拔高聲音,道:「……這事我不做……」猶未說完,王雅茹的心腹婢女麗娟一把扯住她,壓低嗓子恐嚇道:「婉夫人您小聲音些,若把其他人引來,可怪不上奴婢了!」
  
  李婉兒乍然一驚,忙伸手捂上嘴,惶恐的望著四處。
  
  麗娟冷笑地看著李婉兒受驚無措的摸樣,心下譏諷道:「就這樣還官家小姐,連府裡下等婢女都比不上!」念畢,她往前走了半步,面似苦口婆心的勸道:「婉夫人,這事對您也有好處不是?說起來,一府的娘娘們,除了王妃是貴胄出身,就屬您身份最重,連我家娘娘也比不了!可您願意就一直屈身在商女之下?一輩子當個上不了檯面的夫人?」
  
  李婉兒的父親官至正五品,在江蘇任知府一職責。因任職之地離京師近,又向來富庶,此地知府往往為他人所羨。如此,作為江蘇一府知府的嫡出千金,雖是嫁入極貴的藩王府,也不當入府數年仍是夫人一位。
  
  但顯然當事人卻不這樣認為!
  
  只見李婉兒腳下連退三步,避開麗娟的撫慰,噙淚說道:「你不是我,又豈知我所要的!如今我雖只是一名不得寵的夫人,卻遠離是非之地,不用擔心他人所記,尚難在王府安好度日。可一旦起了爭寵之心,稍有不慎就是……」不欲再言,她帶著一絲決然的偏頭,丟下一語「我不願步上姚姐姐的後塵」。
  
  她好言相勸一番李婉兒卻不領情,當下麗娟臉色略微鐵青,眼看就要發作,忽地又把怒氣沉了下去,哂笑道:「做與不做,難道婉夫人自認為可做選擇?」
  
  「你!」李婉兒被這話一激,對麗娟惱怒以對,卻見對方絲毫不變的嘲笑,氣焰瞬間熄滅,頹喪道:「好,我答應你們,去接近蓉妃。」
  
  麗娟聽李婉兒應承下來,揚眉笑道:「這般就好。唔,席上那不可離開過久,奴婢這就先行告退。」說著故意瞧了眼李婉兒,拉長尾音道:「不過夫人您……還需收拾下妝容再回去。」說罷,轉身便是離開。
  
  儀華主僕兩聽完二人所說,臉上皆帶驚疑,彼此壓下心中所想,只等李婉兒整理妝容離開。
  
  就在這時,李婉兒卻似失了魂神一般,回身舉步,恰巧走到假山石徑的路口,神色怔怔地望著麗娟離開的方向,呢喃自語:「你以為單憑布衣之女的出身,就能做王妃嗎……?」尾音漸消,她又無限悵惘地幽幽一嘆,方拂了拂半尺略寬的衣袖,取出一把紈扇執著向高亭走去。
  
  待李婉兒清雅的倩影走遠許久,那聲悵惘的幽嘆彷彿仍在寂靜的假山僻徑迴盪,直至「咯吱」一聲枯枝斷裂的清響將它打破。
  
  阿秋踩過一根枯枝步出假山,走到儀華的身邊,低低地叫了一聲「小姐」。儀華定了定繚亂的思緒,回眸看著阿秋略微怔忡的神色,嘴角不由噙上了一縷冷笑,洩出發自心底的深深寒意。
  
  阿秋止不住仰著身子微退半步,卻見儀華舉步而去,只背著身拋下一句:「她要燕王妃之位!」阿秋回過神,連忙跟了上去,追問道:「是要全力徹查茹妃,再以行事?」儀華步伐放緩半分,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復又瞥了眼阿秋道:「王爺離回府之日還有兩月,我們的時間不多。」
  
  語盡,主僕二人不再多言,一派自然的回到了高亭席間。
  
  然而,世事有變,再無兩月之期。
  
  ********
  
  燕山營地
  
  「報——」
  
  一聲長報打斷了營帳內的交談,朱棣蹙起眉頭,一絲不悅晃過眉心,即刻卻舒眉允道:「進來!」
  
  話落,一著藍色對襟馬甲的士兵撩簾進賬,跪地稟道:「朝廷來人,正候在營外。」此是朱棣意料之事,他只微頷首道:「丘福你去領人進營。」
  
  一名約不惑之年,長相憨厚,身形健壯的藍衣大漢,步伐矯健地從一旁走出來恭敬的應聲領命,隨那名士兵走出了大帳。
  
  見丘福等出去,朱棣在一張長型翹頭案後站起身,三兩步走到兩名並列站著的將士面前,沉吟道:「本王估算前來那人,是為了武臣襲職之事宣旨。」兩人中年紀略大,面似五十開外,長著山羊鬍的一人抱拳,附和道:「皇上體恤征戰沙場的武臣,對此襲職一事商議許久。屬下估計也是為此。」
  
  朱棣眼角餘光探了他一眼,不露聲色地想道:到底是跟隨父皇一起渡降打過仗的人,雖然現今是任燕山中護衛副千戶,以保護他的安危為主要職責,但對父皇的忠心敬仰卻不是他能相比。
  
  正想著,帳內另一人沉默了一會,說道:「王爺、朱亮將軍,現在猜測也只是猜測,不如等朝廷派的人來了再看。」這人的聲音帶著一絲不苟的刻板,近五十歲的長形面龐上臉色嚴肅,一身正氣凜凜。
  
  朱亮捋了捋鬍須,道:「還是徐福將軍為人嚴謹,當得如此。」
  
  少時,丘福回帳覆命,身後跟著一著青色官服、一著武將勁裝的兩名男子,一齊單膝跪地,拜謁道:「參見王爺。」朱棣走回翹頭案後坐下,面含淡笑道:「請起。」
  
  「謝王爺。」叩首道謝,爾後起身。
  
  「朱能!你不是在操練,怎敢擅自離開!」隨著丘福等三人起身,朱能看清其中一人的面容,竟是他那個不及弱冠之齡的長子,當即怒目喝爆道。
  
  朱能沒想到朱亮也在場,心下暗道了一聲糟糕,眼珠子一動,忙急中生智道:「這幾日夜裡連連暴雨,燕山上多處狹溝被衝擊,我被派來稟告王爺可是要派兵修復。」
  
  燕山自古就是兵家必爭之地,當年成吉思汗攻打北平,其主力就是越過燕山山脈從而進入北平。此聞燕山狹溝被沖,確實不是小事,朱亮只朝著朱能「哼」了一聲:「不要仗著王爺寬厚,與你不計較,就可隨意出入主帳!」,也就作罷。
  
  朱棣極欣賞朱能少年英氣,是一棵能收為己用的好苗子,自不會對此說什麼,就隨意幫著解圍了幾句,便揭過此話不提,言歸正傳,道:「有何旨意下達北平?」胸前繡獬豸五品官服的來人,躬身回道:「一為武臣襲職,一為在北平設立衛所。」
  
  明軍建國之初即行衛所兵制,又待初年幾次統一戰後,開始有意向設立衛所,定軍戶。只是初時需要試點,只在個別幾個軍事重鎮建立,且常常跟換地點,一直為提到議程上。
  
  此時一聽要在北平設立衛所,朱棣再一聯想武臣襲職一定製,立時明瞭其中緣由,心道:只怕父皇已暗中籌備多久,此次估計是要一併在全國各地設立衛所,將武將派往各地入軍戶!料定,朱棣眼光複雜的看了朱能等人一眼,復又故意朝那五品官員問道:「這次只在北平設立?」
  
  「不是,除了北平,其它各地皆將設立。」那官員搖搖頭,又道:「至於設立衛所的具體事宜,不日朝廷將會派人至北平城來與王爺商議。」朱棣眸光瞬息一亮,壓下血脈下隱隱燃起的興奮,語似好奇道:「那衛所內的官員任命是由……」
  
  「這些微臣不大清楚,不過應該大多可由王爺您親自任命。」官員想了想回道。
  
  ……
  
  「嗯,本王知道了。」又詢問了一些事後,朱棣見事情已差不多,微微點了點頭,叫了一聲「丘福」,道:「他遠道而來,你好生招待,帶他下去休息吧。」那官員明白,忙向朱棣告退,隨丘福離開。
  
  「不日要在北平設立衛所,王爺應當早日返回王府。」等人一走,徐福立馬提醒道。
  
  不及朱棣回答,默默立在一旁的朱能一步踏出,跪地搶白道:「衛所建立事情繁雜,卑職願護送王爺回府,從旁效命!」聞言,朱亮眉毛一豎,正欲要呵斥,朱棣卻不容他開口,即朗聲一笑道:「好,明日你就與丘福他們一起護衛本王回府。」
  
  **********
  
  翌日清晨,朱棣帶著丘福、朱能為首的二十八名護衛,駕馬離開燕山大營。
  
  風馳間,捲起黃沙漫漫,朱棣不禁虛瞇了瞇一雙厲眸,凝神望了眼即將行進的城門,腦中忽地響起一事,心間陡然一沉。
  
  這次去營地剛及半月,而後數月怕是也分身乏術,必顧不到營地,可徐達卻將不久於人世,到時一旦從派大將接手徐達的位置,他可還能像如今一樣執掌北平以至整個邊塞軍營……驀地,腦中閃過一張稚嫩嬌美的容顏,勾起他一抹莞爾的笑意——對她只能失言了!
第四十四章 被擾
  
  朱棣策馬回府,是臨時起意,未通告王府一聲,儀華自然不得而知。且昨日高亭之宴回殿後,她不知是貪杯飲酒過度,還是為窺聽秘事情緒激盪,夜裡頭腦清醒異常,全無分毫睡意。腦中不是猜忌王雅茹包藏禍心,就是思索朱棣變化莫測,一時間確是思緒萬千,精氣神十足。
  
  這樣的興奮勁兒,一直持續到第二日拂曉,儀華才打著呵欠歇下。
  
  當下一睡,就入睡眠。期間還做了夢,夢見王雅茹偽善被揭穿,成了眾矢之的,由她親自處置。待轉醒之時,憶起夢境,不覺心下暢快,竟半會也等不得,一收拾停當,就喚了阿秋讓去,領她在下等婢女中培植的幾人過來。
  
  阿秋聽了,不由愕然:「小姐,現在嗎?」儀華不予回應,反攪玩著紈扇柄下垂吊的鵝黃穗子,仰頭問道:「可有不行?」阿秋默然,欠了欠身,領話而去。
  
  彼時,日未西沉,丙火灼眼,微覺不適,便命婢女放下了門窗上的竹簾紗幔,頃刻間,滿室金輝流光頓消無影,眸前唯余隱隱綽綽的幾許淺光尚在,憑生出一片清涼之意。儀華眼眸流轉一圈,心下愜意,又慵懶的半倚在鋪有簟席的炕上,好整以暇的等著阿秋領得人來。
  
  未幾人來,共有六名,皆髮梳雙丫髻,身著上褥下裙,腰繫一條短裙,以紅色絲絨縛之,此為王府中下等婢女慣常服飾。
  
  儀華目光一一掃過跪在地上的六人,見她們衣裳半舊不新,髻上也只有銀質花簪、一兩朵小絨花而已,心裡一動,妙目瞥過一室精美,狡黠一笑道:「抬起頭來。」
  
  六人聽見一道好聽的女音,暗自羨慕了一下,繼而抬起頭,卻見一名衣著華美,神態慵懶,相貌嬌美的女子睥睨著她們,心中微一怔,疑惑閃過——這就是王妃嗎?為何貌似少女般稚嫩?
  
  但不及深思,已被轉了注意,紛紛好奇的打量著室內的奢華,心下咋舌不已,臉上也跟著帶出幾分。不過許是來之前,受過阿秋的囑咐,震驚了片刻,便低低的垂下眼,盯著光亮可鑑的地面,有些緊張不安的任由儀華打量。
  
  儀華沒挑過人,可目中直有閃爍的,她也知這些人不能用,便輕喚了聲「阿秋」,將此四人指了出來,吩咐道:「讓她們回去吧。」
  
  阿秋應是,領著不甘不願的四人下去,卻臨到門欄時,走在最後的一人突然一個煞腳,未及阿秋反應,轉回身一下衝到儀華的腳邊,「咚」地一聲跪下,咬牙叩首道:「求王妃收留,奴婢定忠心服侍王妃。」
  
  冷不防她突然反身衝來,儀華被唬了一跳,紈扇「啪」地一聲重重擱上朱紅雕梅小炕幾,顰眉質問:「你這是做什麼?」那婢女聽出話中的不悅,單薄的肩胛猛地一顫,垂至兩側的素手因緊張死死的拽著裙襬,卻仍固執的仰起頭,鄭地有聲地回道:「只求王妃收下奴婢。」
  
  「哦?」儀華微提興致,輕咦了一聲,欲要再問話,卻聽外間傳來魏公公略帶氣喘的說話聲「啟稟王妃,王爺回府了。」
  
  朱棣回來了?他不是還要二個月嗎?為什麼現在就回來了?
  
  他現在回來了,可是意味著當日之約,已不得作數?
  
  一剎那間,千百個念頭在心中閃過,儀華思緒起伏不定,心下亦亂如麻團,只竭力定了定心神,允魏公公進來,問道:「王爺什麼時候回府的?也沒人通傳一聲。」魏公公躬身回道:「王爺回來匆忙,未讓人通傳。且又是從挨著馬房的遵義門入府,倒有些隱蔽,因此回府了一個多時辰,小的才得知。」
  
  從遵義門入,可見其匆忙,難道是有何要事發生?
  
  一縷狐疑在心,儀華凝神而思,下意識地左臂倚上小炕幾欲以托腮,卻不察素白的廣袖拂過幾面,紈扇揮落掉下,發出「匡啷」地一聲清音脆響。
  
  「王妃,您的紈扇。」那婢女眼疾手快的拾起象牙為柄的紈扇,以膝跪行在儀華跟前,高舉雙手奉至頭頂。
  
  此刻,儀華心煩意燥,隱有不耐地拿起紈扇,便是隨意一揮,示意道:「你們退下吧。」又瞥向一旁的魏公公,交代道:「安排她們下去……唔,就先教她們幾日規矩好了。」聞此言,三名婢女當即大喜過望,連連叩首謝恩一陣,才隨魏公公下去。
  
  等室內又重歸靜謐時,阿秋沉思須臾,上前瞅了一眼儀華,目中含著憂慮道:「王爺這時候回府,卻與對小姐的話不符,也不知是否會……」言至此,她遽然收口,低下頭去。
  
  「食言?」儀華驀然接口,道出阿秋不敢道出之言。
  
  阿秋臉有驚色,慌然道:「這話不當說。」
  
  見狀,儀華「哧」地一聲輕笑,笑聲中蘊藏著幾欲不尋的嘲諷;爾後,她緩慢起身,走到可見朱棣寢殿的窗欄停下,攬起一邊垂落的帷幔攏上金掛鉤,透過湘妃竹簾間的斑斑隙縫,舉目眺望那座光影下金碧輝煌的宮殿,暗自思量。
  
  是去,仰或是,不去?
  
  入王府已快兩年,能讓朱棣從一開始的冷漠視之,至如今偶爾予些微悅色,一是因世人讚孝,二是有共患難之宜。可單憑這兩點,明顯在朱棣心裡份量不夠。
  
  如此,對一個他並不重視的人食言,又何嘗不可!畢竟對於朱棣人前一套人後一套做派,在這近兩年的時間裡,她體會頗深。而這一切的仰仗,不過就是仗著她無人做主,無勢可依!
  
  可是現在朱棣並未收回許諾,萬一這一切只是她杞人憂天呢?其實,她仍可親手找出奸人,為馮媽媽報仇,亦是為她自己除去一潛在的危險!再說此事隱隱已有眉目,今日她已著手備人去王雅茹身邊,難道就只因朱棣提前回府,而胎死腹中?
  
  不,她不能就此打住!
  
  手刃奸人,是她能為馮媽媽做得唯一一件事,她不能在什麼也沒做之前收手!
  
  思及此,儀華心中終定,轉過已佇立僵硬的身子,移眸定定地看著阿秋,嫣然含笑道:「備一些薄酒吃食,隨我去見王爺。」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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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事休
  
  薄暮冥冥,天已向晚。
  
  掀起鑲紅片金黃雲緞幔簾,走出寢殿正堂,撲面拂來一陣燠熱的暑氣,儀華不禁慢下步子,微側首道:「都傍晚了,還這熱!」這一偏頭,卻恰好瞧見躲在簷廊柱枋間的朱高熾——他正一臉期盼的望著自己,卻在被發現的那一刻,圓嘟嘟的臉上霎時一紅,有些驚慌的就要跑開。
  
  「熾兒!」一見朱高熾要避開她,儀華不及思索他為何要躲在此處,急忙出聲叫住人。
  
  聽到叫聲,朱高熾非但沒有停下來,反而跑的更快,但奈何身體的殘缺所礙,剛跑上幾步,腳下稍是錯亂,圓胖的小身子直往前面栽去。
  
  「熾兒!小心——」
  
  「啊!小王子——」
  
  殿外沉寂了一瞬,忽然驚叫聲四起,紛紛奔了上去。
  
  然而,一切都遲了那麼半步,朱高熾已從漢白玉石的月台上摔了下去。
  
  ……
  
  ******************
  
  後殿內堂
  
  朱高熾坐在朝北的南窗木炕上,死咬著唇瓣由良醫為他包紮傷口,可在藥水的刺激下,「嘶嘶」地叫痛聲仍不時地從小嘴裡發出。
  
  他忍痛的模樣,讓人頗為觸動,儀華不忍再看,錯開眼睛,目光掃了一眼跪在地上地一名媽媽、兩名內侍,便徐徐地走向內堂正中一方後置紅漆描金百寶屏風,邊置紅漆嵌琺瑯面梅花式香幾的寶座上坐定,隨之,臉色急劇一沉,責怪道:「薛媽媽,你們就是這樣照顧熾兒地?」
  
  三人心下駭然,聞言更是瑟瑟發抖,皆伏在了地上迭聲告罪。
  
  他們越是如此膽怯,儀華越認定他們失責,不覺冷笑道:「熾兒獨自跑出來,而你們身為他貼身侍人,竟然一個也未發現他不見了?」說著氣焰又盛,她大籲口氣,稍緩胸腔起伏,哼道:「你們是嫌日子過得太平順,需要添些波折才痛快吧!」
  
  察覺話中深意,三人畏懼至極,悲怯的抽泣哀求。儀華其實並無要杖斃他們的念頭,不過是心中濁氣難消,拿他們置氣,小懲大誡。
  
  然,他們卻是不知,只道活命已難,之中猶是跟王妃最久的馮媽媽,深知王妃對侍人的狠辣,於求生已是心灰意冷;她只轉頭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一手帶大的朱高熾,即便定下決心,抬頭看向儀華,話裡含著酸楚道:「王妃,自您受傷以後,小王子每日都要爬上月台偷偷看您。奴婢們引以為常,見小王子不見,就知他來看您了……」話猶未了,已忍不住捂臉大哭。
  
  儀華聽得當場一愣,臉上頓時直感火辣辣的灼燙,猶如被人狠狠地一個耳光摑來,打得她眼冒金星,半晌也反應不過來。
  
  「母妃……母妃……您不要責罰馮媽媽他們,都是熾兒的不好,熾兒以後再不偷偷來看母妃了!」小小年紀的朱高熾不顧膝蓋上的傷痛,一面踉蹌地向儀華跑去,一邊嚷聲哭喊道。
  
  這話一出,似當頭喝棒直擊儀華!她一直以為自己待朱高熾已視如己出,比起他親生母親要強上百倍,卻原來她與「她」毫無差別。
  
  自贏得朱高熾信任後,她是疼愛了他一段時間,可在去年得知徐達病危之後,不利的形勢讓她無暇旁顧,以至後來漸漸疏忽了,甚至根本忘了朱高熾的人!猶記上一次見他,還是四月初八之前!
  
  想到這裡,儀華心頭愧疚之情如泉湧來,又憶起當日入府之初暗下的誓言,不覺面紅耳赤,無顏面對朱高熾。
  
  「王妃。」見儀華眼神微帶閃躲的側首,阿秋扯了扯她的衣角,低聲輕喚道。
  
  經這微細的動作提醒,儀華回了心神,朝阿秋點了下頭,就從寶座上起身,疾步行至正向她走來的朱高熾,在他害怕又期盼的目光下,牽著他走回了南窗木炕坐下,又對良醫道:「只剩額頭上的輕傷,這就由我來吧。」
  
  語畢,坐到朱高熾身邊,接過藥棒為他擦拭了傷口,儀華這才滿眼心疼的讚道:「熾兒真是勇敢,都沒哭鼻子。」
  
  稚童是最敏感,朱高熾感覺到儀華的目光溫柔,撫著他臉的手又軟滑又溫暖,想起一年多前的受疼愛的日子,忍不住心生嚮往,小心翼翼的看著儀華乞求道:「母妃,您不要不見熾兒,就像以前一樣疼熾兒好嗎?熾兒一定聽母妃的話,爭氣些,不讓母妃因為我被人……嘲笑。」說至後來,已底氣不足的低下了頭。
  
  一聽「嘲笑」二字,儀華溫和含笑的面容僵了一僵,一絲陰翳劃過眼底,看來有人亂嚼舌根了!旋即卻暫棄此念,攬過朱高熾在懷,如馮媽媽撫慰她一般,一下一下地輕撫著朱高熾的後背,柔聲哄道:「前些時候,你外公患病,母妃擔心外公才一時疏忽了熾兒,以後不會了……」
  
  有著一直殷殷期盼的母親憐惜,朱高熾心滿意足的依在儀華的懷中,不知不覺的睡著。等漸趨平緩的呼吸聲傳入,儀華垂下眼眸,見朱高熾肉嘟嘟的小臉上掛著酣然的笑容,目中冉冉浮起一絲悲憫,下一瞬卻旋於平靜,只神情淡淡地抬起頭,向眾人罷了罷手,示意他們安靜退下。
  
  薛媽媽沒想到她豁出去的一語,居然換得活命,當下和另兩人感激涕零,卻又怕擾醒了小主子,只能死咬著牙關止住哭咽聲,跟著阿秋離開。
  
  一時,阿秋從外間回來,見儀華還攬著朱高熾,扭頭瞧了瞧外面的天色,猶豫著走了過去,湊近耳畔道:「差一刻進戌時,小姐還要去求見王爺嗎?」
  
  「害馮媽媽慘死的人,我不能放過。」儀華眉峰動了動,卻只頭也沒抬的說道。
  
  *****************
  
  東三所首院
  
  柔和的燈火從六角紅紗抽絲宮燈泛出,在琉璃瓦下的房簷口打下一片參差的光影,偶時一縷夜風襲過,燈腳墜著的鵝黃穗子迎風擺動。
  
  王雅茹懶懶地支肘倚在北窗下的一張美人榻上,目光隨著窗外搖曳的宮燈穗子轉動,神情慵散而嫵媚,卻不知憶起何事,恬靜的面容上閃過一絲狠唳,直至一名媽媽前來稟大娘已經睡了,她才緩了神色。
  
  見王雅茹轉了面色,麗娟摒退了左右,從旁稟道:「小姐,婉夫人今日已尋了由頭去接近蓉妃了。」收回視線,王雅茹頷首一笑,揚著嘴角道:「嗯,她能應下是好,可也不能大意,派人盯梢著。」
  
  麗娟滿是賠笑,道:「還是小姐您想得周到。」說著想起昨日,不禁面露譏諷道:「婉夫人就是小姐您手中的一顆棋子,怎麼著也跑不出您的掌控。」
  
  「就你嘴甜。」王雅茹放下手肘,從榻上坐起身,橫了眼麗娟斥道:「若不有當年素腰的事束縛著李婉兒,又正好讓我得知,只怕今日為次妃的是她而不是我了!不過提起素腰,不得不說起王妃,可王妃她……」
  
  不待說下去,只見有人未經通傳闖了進來,王雅茹狐疑的目光一變,詫異的看著來人,隨即卻忙堆上了謙和的笑容,下榻走過去喊了一聲「陳公公」,似完全未見他身後的兩名冷面生人,一派自若道:「您這時候來,可是有何要事?」
  
  陳海德瞧著王雅茹絲毫不顯慌亂的面容,心嘆了口氣,無視她臉上的笑意,正色道:「小的是奉王爺之命前來。」一聽即猜出朱棣回來了,王雅茹面上閃過一絲分明的喜色,卻又很快地掩了下去,只問道:「王爺他回府了?不知是有何事吩咐臣妾。」說完,柳眉壓不住地得意一挑。
  
  陳海德不忍再看,側首從身後之人手裡接過托盤,退後一步,單膝跪下,高舉托盤,冷然道:「燕王次妃王氏猝死,小的奉命來送她最後一程。」
  
  什麼?她猝死?
  
  不可置信的目光瞟過托盤上一隻青白釉酒壺,以及一隻同色的酒杯,王雅茹臉上刷地一下煞白如紙,朱唇驚駭的大張,卻不及發出一聲,只聽身旁「呃」的一聲低嗝,就見麗娟張嘴欲叫的表情未變,人已雙目翻白的往地上倒去,一旁神情冷酷的男人方收回鎖喉的手……
第四十六章 求見
  
  月亮躍上樹梢,淡白的一抹光,透過稀疏的枝椏間,傾灑在漢白玉石的月台上,凝上一層支離破碎的銀霜。
  
  籠在薄薄的銀光之下,素白的廣袖輕拂如銀光浮動,儀華伸手接過一盞紅紗鼓肚宮燈,搖頭道:「有阿秋跟著就行,你們下去吧。」侍立一側的魏公公、陳媽媽對視一眼,欲啟口再勸,卻在儀華不容置喙的目光裡,垂首應是。
  
  不再看他們,儀華帶著阿秋走下石階,沿著迴廊向朱棣的宮宇前殿走去。
  
  回首已無人影,阿秋換了下提食盒的手,不經意瞥見儀華手裡的宮燈,納罕道:「小姐怎不讓魏公公同來,也好由他提燈。」儀華纖細的身影有瞬間的僵硬,卻很快地便淡淡的說道:「去求人本就不光彩,又何必讓魏公公跟來。」
  
  聽言,驀然想起朱高熾睡後,儀華御下濃厚的脂粉,著上少女妝容時,低聲的幽嘆,阿秋話語一剎凝住。
  
  路上,主僕二人竟再無話。
  
  到了前殿,「噹啷」一聲刀戟相交,十二把冷兵器阻擾了儀華的去路。
  
  「唰唰——」幾道冷冽的光影在眼前掣過,儀華極力壓下心中的寒意,面上噙著清淺的笑容,微微抬眸掃向月台石階上立著的十二名侍衛,語氣裡夾雜著一縷命令的口吻,道:「本王妃要見王爺,派人去通傳。」
  
  隨話而落,乍有風起,綣起發衣飄飄,人卻巍然不動。
  
  原來朱棣是輕易不得見!連通傳一聲也不可!
  
  儀華怒極反笑,待欲以唇譏,卻陡然發現,面對這十二名侍衛,她全然無力。
  
  就在這氣氛漸漸凝滯之時,突然聽到有人在身後問道:「誰人在那?」嗓音有絲熟悉,儀華略一琢磨,即猜出聲音的主人;遂不待定睛看去,已施施然舉步回身,輕聲回道:「陳公公,是本王妃要求見王爺。」話畢,方抬首目向前方。
  
  從東三所回來,陳海德沒想過會看見儀華,心道:自前年王妃從京師回來,人變得不一樣外,一直都未親自來求見過王爺,今日卻來真是怪哉!就像今年這才剛入六月,已熱得怪異。
  
  想完,陳海德還用袖子拭了拭額頭上冒出的汗珠,這才笑嘻嘻的迎上去,行了個禮,故作吃驚道:「王妃,這大晚了您怎麼一個人來了?可得仔細著腳黑。」說著已伸手接過儀華手中的宮燈提著。
  
  見陳海德隻字不提被攔一事,儀華也順著他的話,作勢不知道:「無事,兩地又離得不遠。不過本王妃來得可巧,正好遇見了陳公公。」話略一停,又指了指阿秋提著的食盒,方笑道:「還有勞陳公公去向王爺稟告一聲。」
  
  陳海德略遲疑片刻,點頭道:「還請王妃隨小的到偏殿稍後,容小的稟過王爺。」如此費周章 才得一見,她當然可以稍做等候!儀華心下哂笑著,面上卻含笑謝道:「這是自然,勞煩公公了。」
  
  一番寒暄過後,儀華才提過食盒,留了阿秋在月台下等候,她一徑隨陳海德通過把守的侍衛,來到偏殿後。
  
  偏殿內燈火通明,儀華無濃妝遮掩的面容落在了陳海德的眼裡,當下一個驚異的念頭在浮上心頭,他忙抹著汗棄下,張羅了侍人好生服侍著,即疾步出了偏殿,到了書房外「咚咚」輕叩了兩聲,謙卑恭順的低叫道:「王爺。」
  
  「進來。」靜默須臾,略顯不悅的低沉男音在從房內傳來。
  
  「是。」隨著陳海德恭敬應話聲起,書房的兩扇式門扉被打開,他走進了被閤府上下視為重地的朱棣書房。
  
  這是一間陳設簡單、卻整潔明淨的書房。書房中間的牆下放著一張紅木大書桌,桌案上擺著的東西不多,只有筆筒、書架、硯台等必備的文房四寶。四周擺設亦相似,不過零星置有幾類常見的傢俱,唯一算作閒適之物,便是臨窗下的一架長榻,以及榻對面牆上的一副畫軸。
  
  此刻,朱棣正坐在書桌後,旁側還佇立著丘福、朱能並另兩名王府署官,待一見陳海德他便直問道:「什麼事?」陳海德一愣,抬眼瞟了瞟丘福等人,又低下頭去。見他這副表情,朱棣憶起傍晚那陣吩咐過的事,不由眉頭深蹙,緊抿薄唇,一言不發。
  
  「夜已深了,王爺不如早做休息,明日再議衛所之事也不遲。」窺這情形怕是有事,朱能眼珠兒一轉,即刻從旁建議道。
  
  朱棣目含讚許的看了眼朱能,頷首道:「你們下去休息!朱能你在府中尚無住處,就先同丘福住一院吧。」朱能領命,自走去府前朝歇下不提。
  
  四人前腳一走,朱棣臉色立馬一變,沉聲問道:「如何?」陳海德面上一肅,答道:「請王爺放心,小的是看著茹妃娘娘斷氣才離開。」話頓,想了想又補充道:「除了茹妃身邊的貼身婢女讓當場斃命,其餘上房伺候的都讓關起了,等明日茹妃猝死的消息一出來,他們即可除去。」
  
  回答尚算滿意,朱棣點頭「嗯」了一聲,沉吟道:「茹妃總算跟本王多年,又予本王生了長女,她的葬禮全禮辦。至於她娘家那頭,送些東西過去,做些照拂。」交代完,從書桌後起身,就欲離開書房。
  
  眼見朱棣要離開,陳海德不再躊躇,急急叫道:「王爺!」聲音微顯急促,朱棣止了開門而出的動作,扭頭問道:「還有什麼事?」聽出話裡隱隱的不耐煩,陳海德連忙回道:「王妃求見您。小的見她隻身前來,不好回絕,這……便私自領了王妃去偏殿。」話音未落,人已跪地。
  
  聞言,一抹不快閃過朱棣剛毅的面龐,卻也允道:「去偏殿。」說罷,逕直推門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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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羞辱
  
  偏殿內琉璃照耀,內侍、婢女幾乎盡立在四處。
  
  儀華坐在殿南面的落地木炕上,炕上遮有赭呢炕罩,又置著緙繡織錦的炕墊座褥,右手邊還擺著一張暗紅小炕幾,幾面上正盛著滾燙的茶水。
  
  她猶豫了一下,端起了茶盞,幾乎一瞬,茶杯燙熱的溫度似能透過茶托直燙上她的手心,這讓她下意識的就欲放下。然而,她卻沒有如此,反之以茶蓋慢條斯理地撥著水面翻浮的茶葉,忍受著殿內的熱度,心裡一時窒悶。
  
  當前時節,正值夏暑,理應糊冷布、掛竹簾、鋪涼蓆、盛冷茶,可堂堂藩王的殿宇內卻擺設著不符節氣的物什。難道朱棣就不會熱嗎?這些衣裳整齊的侍人也不熱嗎?仰或是心之所至,只有她一人覺得又熾又燥?
  
  正胡思亂想之際,鴉雀無聲的殿內,突然有聲音齊呼道:「參見王爺。」
  
  「朱棣終於來了!」儀華心唸了一聲,抬眸往殿門一看,只見身著寶藍圓領箭袖袍子,束玄色腰帶,腳蹬墨黑高筒靴的朱棣,剛跨過朱紅宮檻往殿內走來。
  
  「臣妾參見王爺。」僅這一瞥眼的功夫,儀華已放下旋即欲扔的茶盞,逶迤行至殿內隔斷處,朝著朱棣半屈膝福身一禮。隨著她伏身垂首,一截型如彎弓、細如凝脂的蝤蠐露了出來,與金步搖垂曳下的流蘇耀耀相映,奪人眼球。
  
  適才在書房內,聽聞陳海德稟報的話,已猜到儀華求見所為何事,朱棣當下心裡就有些膈應,認為她頗不識趣。可到底也是他失言在前,她又是王妃的身份,總不能撥了她的顏面,這才允了話,微挾不快地從書房來了偏殿。
  
  一進門先有侍人跪地拜謁,他未置理會直走了進去,眼一抬,乍然卻見一身清新怡人裝扮的儀華裊裊行來,又自然行禮間,不經意流露出如此風情。
  
  這一幕對於將及而立之年,並身處軍營多日的朱棣來看,無疑是賞心悅目之景。不由地,他眸光一凝,灼熱的視線直聚上了儀華的皓頸,心裡也不自主地想到一句唐詩:「雲鬢花顏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
  
  「咳——」朱棣握拳及唇,輕咳兩聲,應了一句「王妃免禮」的話,隨即丟給陳海德一劑眼色,才背手闊步往隔斷間走去。
  
  儀華喏聲而起,抬頭之時,兩幅彩繡雲龍紋慢紗被從隔端兩旁放下,阻擋了深入殿內的視線,依稀只能看見幾道模糊不清的身影。待「吱呀」一聲門扉關閉的聲音響起,幾道看不清的身影也去了蹤影。
  
  見此一幕,儀華心下微一緊,又暗自緩了緩心緒,才旋身拂袖,緩緩地向著已坐上木炕的朱棣行去。
  
  「深夜來訪,王妃所為何事?」當一襲素白暗花輕紗裹身的儀華及至跟前,朱棣目中漸燃起灼灼火光,口中卻不冷不熱的問道。
  
  儀華掀眼,瞥了朱棣一眼,逆光坐著的他,讓她看不清神色,不過朱棣最擅裝腔作勢,她豈會相信他真不知她為何前來!
  
  想到這,她也暫按不表,反朝著朱棣綻開一朵璀璨的笑容,吟吟說道:「王爺今日回府匆忙,又政務繁忙,該是沒好生用歇息過。臣妾這便讓廚備了薄酒以及幾樣簡單的吃食,給王爺解解伐。」一邊說著,一邊動手揭開食盒一樣樣取出盒中酒食。
  
  荳蔻佳人,溫柔相伴,他又不是不解風情之人,自不會拒絕。聞言,朱棣也對儀華回之一笑,爾後掃了一眼幾上吃食:一碟兒炒鮮蝦、一碟兒涼拌鵝肚、一碟兒涼拌鴨舌、一碟兒鬆餅並一壺酒。
  
  看畢,他幾不可察的皺了皺眉,卻仍讓一直留心他神色的儀華注意到,她不由心中納悶:打聽過朱棣喜食葷,她樣樣備葷,為何這會兒他還皺起眉了?心裡想著,嘴裡不禁問了出來:「可是這幾樣菜,王爺不喜?」
  
  朱棣瞥了眼略帶幾許失望的儀華,淡淡的說道:「本王對吃食上一慣不講究,也不用太過精緻。」說著又拾筷挑了一根鵝肚,嘗了嘗道:「味道倒是不錯,本王有口服了。你也坐下隨本王同用吧。」
  
  儀華在朱棣意有所指的話語下,當即了悟,又轉眸瞧了瞧幾上一應吃食,見它們清一色皆用青白釉碟盤盛著,顏色青白相交,引人食慾。只是有些華而不實,碟子過小,她又為了賣相好,所盛進去的食材就更少了。而這對大多數都在軍營裡生活的朱棣來論,自是看著不慣。
  
  思及此,儀華暗惱了自己幾句,忙欠身一道:「臣妾下次會注意。」朱棣似頗為玩味的「哦」了一聲,咦道:「下一次?」
  
  儀華意識到朱棣話中帶的戲謔,她開口就欲否認,卻又及時剎住,抬眸一笑道:「若是王爺應允,自是還有下一次。」說完在衣袖下緊緊握住雙手,由著一道強烈的視線聚焦在她的身上,她依舊笑意盈盈,眸中含柔。
  
  朱棣心中一動,順著自己的心意,伸手一把拽過儀華,擁攬在懷。
  
  「——」冷不丁朱棣會突然拽她,儀華猛地一驚,還不及呼聲脫口,一陣天旋之間,她已落在了朱棣的懷裡,隨之,口中的呼聲也因頸項間的涼意,煞住!
  
  手心下的觸感,果真如想像中的一般細軟滑膩。
  
  證實了這一點,朱棣的深目又暗了幾分,便也任由手指沿著裸露的後頸慢慢地劃到前方,微挑開儀華胸前的衣襟,露出一雙弧度優美的鎖骨。見此,他眸光驀然一亮,灼灼地盯著兩道鎖骨,正欲以細細的摩挲,卻不料「啪」地一聲脆響澆熄了方起的躁動。
  
  這一番突如其來的意外,讓儀華呆住了,可手心上的熱度,卻清清楚楚地喚醒了她的意識——她煽了朱棣一掌!
  
  怎麼會這樣?她怎麼會煽朱棣一掌?
  
  猶記當日,朱棣曾言:王妃放不開害乳娘之人,本王便將此人作為巹酒之禮送予王妃。希望素月後,本王回府時能見王妃親啟此禮……
  
  而今夜,在朱高熾睡下後,她眼見外面夜色已深,一個念頭卻忽然在腦海中形成:既然朱棣提前回來,那麼她便將巹酒之禮提前。如此,諾言的條件已定,也許她就是不能讓朱棣予她素月的時間,也能讓朱棣告訴她害馮媽媽的那人,讓她親自對付。
  
  這樣一來,不但馮媽媽的仇可以血刃,還可以讓她造就與朱棣的夫妻之實,真正融入燕王府!可當一切都如所設想的方向發展時,她為什麼會一掌煽上朱棣?
  
  然,就在儀華千思萬想不敢相信她掌上了朱棣的那一霎間,卻忽感眼前一黑,她已被翻身壓在了木炕上。登時,神智轉醒,一抬眼,入目即是一臉暴怒的朱棣。
  
  「你打了本王!」一把捏住儀華的下頜,朱棣咬牙切齒的說道。
  
  儀華吃痛一聲,反射性地就拿手去推拒,卻只及觸上,即被朱棣反扣在頭頂,而他也隨著這個動作俯下了身來。
  
  「啊——不要!」看著朱棣如盛怒中的野豹一樣,亮著黝黑嗜血的雙眸,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俯身而來,一種懼怕野獸的本能讓她猛地閉上眼睛,尖聲大叫。
  
  俯視著身下瑟瑟發抖的儀華,朱棣突然放開了她,翻身仰靠上了木炕,放聲大笑。聽到朱棣朗朗的笑聲,儀華懵了一下,隨即一個激靈坐了起來,方才怔怔地轉頭去看朱棣。
  
  就在這一刻,朱棣笑聲卻戛然而止,雙目冷冷地掃過儀華的身軀,眼中有一閃而逝的狠厲,面上卻不辨喜怒地道:「王妃此次來求見本王,應當還未佛誕受襲一事吧。」聞言,儀華全身一震,屏氣凝息的死盯著朱棣。
  
  朱棣回她一笑,不徐不疾的道:「本王這要告訴王妃,洩露消息害你我陷入絕地之人,正是茹妃王氏!」
  
  果真是她!果真是王雅茹!
  
  儀華感到她全身的血脈都在沸騰,卻在下一瞬,不及激盪的情緒蔓延,只見朱棣從炕上起身,走到她的面前停住,居高臨下的看著她,一字一字的緩緩說道:「可惜本王最恨背叛的人,眼裡容不下呀。所以再等了王妃一個多時辰不見,只好將茹妃交給了旁人去處置。而在本王見你之前,茹妃已經沒了。」
  
  王雅茹死了!王雅茹死了!
  
  她連唯一一件為馮媽媽做的事也就這樣沒了!
  
  一瞬間,儀華腦子裡嗡地一聲炸開了,在原地怔了半晌,她霍然站起來一下衝到朱棣的跟前,抓住他的衣襟,怒喝道:「你騙我!你怎麼可以這麼不守信!我不信!王雅茹是你的次妃,為你生了女兒,你不可能如此決絕的殺了她!」說著話,已流下淚來。
  
  朱棣伸手欲揮開衣襟上的手,卻見儀華死死瞪著他的雙眼淚水簌簌,心下微有軟和,但又一想起適才的一記耳光,眸中急是一冷,抬手一把揮開儀華的手,邊重走回木炕邊淡淡的說道:「王妃還是遮好衣襟吧!你及笄之日,該就在今年臘冬,你大可不必急於此時。」
  
  這話一出,宛若一個驚雷砸下,激得儀華頓時慘白了一張臉定在當場,再動彈不得;直到身後傳來一聲「本王累了」的話,她才漸漸地有了反映,慢慢地轉回身,目光平靜的看著閉目依榻的朱棣,廣袖下的十指死死地扣進了手心——朱棣,總有一日我會讓你後悔今日對我的羞辱!
  
  默唸完心中誓言,儀華朝著朱棣嫣然一笑,爾後低頭垂眸,欠身行禮道:「臣妾告退。」話落轉身,款款而去。
  
  聽到「叮呤噹啷」的珠環玉珮之聲,朱棣倏地睜眼,循聲而看,只見青絲雲髻間簪著的金步搖隨步搖晃,晃得他心頭一突一突地跳動。
第四十八章 作戲
  
  明月如霜,寒入澈骨。
  
  從偏殿出來時,身上絲絲燥熱已盡退去,唯剩縷縷涼意沁入心脾,支撐著儀華傲然的穿梭在眾人的目光之中,走下了月白的基台。
  
  等候在外的阿秋,一見儀華出來,驚喜的跑了上去,卻見她衣襟髮髻微亂,心裡當時瞭然,不禁含淚低叫道:「小姐。」儀華對著她安撫地笑了笑,即便轉身拒絕了相送的陳海德,與阿秋朝著回路走去。
  
  路上一如來時,主僕二人無一人說話,直至回到寢殿,阿秋服侍儀華梳洗,赫然發現她手中有著殷紅的血痕,終止不住潸潸落淚道:「小姐,您說話呀!可別嚇奴婢……是不是王爺他對您不好。」
  
  儀華抽回被捧著的手,在梳妝台前坐正身子,透過妝鏡斜瞥了眼跪在右手下嚶嚶啜泣的阿秋,不徐不疾地吩咐道:「遣人去茹妃的院子守著,一有消息就回稟。還有那三名讓帶去教規矩的婢女,以後就在我身邊近身伺候吧,茹妃是用不上了。」
  
  阿秋深吸了一口涼氣,一時忘了哭泣,駭然驚道:「小姐……難道茹妃她……」儀華輕輕地點了下頭,算是作了回答後,又擺擺手不再給予注意。阿秋無奈,只好叮嚀了儀華一番,依言退下。
  
  關門聲後,倘大的寢房沉寂了下來,須臾之間,一道隱約的哭聲幽幽響起。
  
  轉次日,哭聲休,淚水盡,忽聽一人在外焦急稟道:「王妃,茹妃娘娘舊疾復發,昨個兒夜裡就猝死了!一旁還有心腹丫鬟跟著上吊了!」
  
  ……
  
  五月十四日,燕王次妃王氏猝死,十五日後,葬其於燕山腳下。同月,朝廷下命涼州衛指揮使宋晟討西番叛酋,至是年十一月,俘獲敵軍萬八千人,大勝召還,為京師帶去一片勝利的歡呼聲。
  
  就在朝廷萬事皆宜時,北平也是風調雨順:藩屬百姓富足安定,燕王府耗時數月之久,與朝廷一齊建立的衛所也順利告一段落。此一舉,將朱棣就藩後擁有的燕王右護衛,以及一直未更為燕王名下的大興左衛進歸旗下,並定下了王府護衛人員。與此同時,朱棣也不放過任何機會,直將手下的親兵編入衛所,封為百戶、千戶、衛等各級武職,遷入世襲罔替皆隸屬燕王府的戶籍。
  
  以上事畢,已是嚴冬之際,部分深入漠北草原的明軍正當返營不久。而朱棣雖能代徐達處理北平軍事,卻不能與徐達一樣代帶軍入塞外。於是,一聞出入塞外的將士回關,他自是擬下遠去邊關,以慰問三軍的行程。
  
  臨行前一晚——東三所中院
  
  夜闌人靜,睡意正濃。
  
  忽然,一陣猛烈的北風乍起,「啪」地一下吹開了未關嚴實的窗戶,夾雜著暴雪的寒風咆哮著刮來,刺得人猶如針扎。
  
  倚靠在門欄上的陳海德一個激靈,登時打著寒顫清醒了過來,一睜眼便順著「呼呼」狂嘯的風聲望去,就見身著深藍色長袍、中等身材的一名四十好幾的公公微有些吃力的關著窗戶。這一瞧那太監,他低聲一笑,至笑聲引得關窗公公的不滿,才笑呵呵的走上去,幫著一起關上窗戶,問道:「祿公公,您是尚寢局的大掌事,怎麼也應該找了一個小內侍、婢女來弄就是!」
  
  叫祿公公的啐了一口,低聲道:「小事你我哥倆做了就是,免得找人弄了動靜,吵了王爺就罪過了。」說著走回了門欄口,繼續侍立著。
  
  陳海德自然知道這個理,要不怎會只有他二人在這守夜?不過好在明兒王爺就要離府,這寒冬臘月的他也能睡個安生覺。想到這,陳海德不由地打了個哈欠,又抹了一把臉,抖擻了下精神,與祿公公左右一道侍立在了門欄口處。
  
  門欄之後,暖香撲鼻;帳幔深處,春情蕩漾。
  
  青色帷幔從一架拔步床上重重落下,藉著床前一雙燃得正旺的高燭,隱約可見兩個身影相互交纏著。不時間,女子婉轉的嬌吟聲伴著男子粗重的喘氣聲交錯響起,久久地迴盪在寒冬的深夜裡。
  
  不知過了多久,纏綿的兩人終於停了下來,女子高仰的芙蓉面上,浮現出一絲滿足而得意的神情。稍許後,她扭頭朝著身旁男子嫵媚一笑,雪白的藕臂嫵媚的搭上了男子裸露的胸膛,嬌不勝羞地悄然依上男子,悵惘一嘆,道:「王爺,婢妾能親自照顧大娘……」
  
  不等女子一言說完,朱棣已從床榻上起來,一面伸手拽個一旁的裡衣,一面不大在意的道:「嗯,這些日子來,聽說你照顧的大娘不錯,到底也是知府宅的嫡出小姐。」聽朱棣出口讚譽,李婉兒斂去了方才被揮開的黯然,重又笑著順大娘說了幾句話,忽又輕咬下唇,怯怯地問道:「今兒都這晚了,王爺不留宿嗎?」
  
  「不了!」朱棣瞥了眼滿懷期盼的李婉兒,淡淡地回了一句,便揚聲喚了陳海德進來服侍。後,自收拾停當,重回了寢宮歇下,即入睡眠。
  
  *******************
  
  燕王府——廣智門外
  
  儀華披著一件逶迤至地的銀灰色的貂鼠披風,手捧著一個小手爐,淺淺含笑地站在眾人之前,聲音柔和道:「在往北些,地方冷的滲人,估摸著比北平是冷多了。臣妾專門讓趕製了件加了層的斗篷,王爺到時去了,若是覺得冷可是要穿啊。」說完笑意不減,視線卻不自主的搭了下去。
  
  「嗯。」朱棣點點了頭,又鄭重其事的道:「王妃妃有心了,本王此去大約幾日罷了。不過這期間,王府卻得累了王妃。」
  
  除了一些瑣碎的事,是她在打理;可真正重要的,皆掌握在朱棣的手裡。這樣,她有又甚好累的呢?
  
  儀華心下腹誹了幾句,面上卻半分不露,更無五月那晚的不快,依然巧笑嫣然道:「謝王爺關心。」朱棣亦溫色相待,又與之說了幾句後,方轉身向著二十四名駕馬的侍衛的領頭一匹駿馬行去。
  
  「恭送王爺!」隨著朱棣翻身上馬,儀華率眾人齊齊恭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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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母妃
  
  晨烏未光,天色猶黯,當嗒嗒的馬蹄聲漸消於耳時,數十道疾如閃電的疾馳身影也一同消失在這迷茫的晨色之中。抬起頭,雪花漫天,跳目遠望,已然白茫茫的一片,再尋不見一抹身影。
  
  「王妃,又起風雪了,還是先回去吧。」一個髮梳三髻丫,身穿紅綾撒花襖兒、銀杏色素花裙兒的美貌女子輕聲說道。
  
  聞言,儀華調回視線,朝上前攙著自己回府的女子瞥了一眼,眼裡有著幾縷欣賞之意。這名年約不過十七八歲,長得杏眼明仁的女子,就是多月前求著她收留的那名婢子。而現今,此女和另兩名婢子,已讓她撥為大婢女,並以阿秋的名字為由,分別取名為盼夏、迎春、喜冬。
  
  這三人中,眼前這名叫盼夏的,當最屬她意。不僅因盼夏是三人中容貌品性之最,還有她身上那股不甘屈服於命運的拚勁。
  
  盼夏是當地人,因少有美貌,四年前被父母央人送到王府洗衣居做女工,以期待被王府前朝的某官員看中,可一個不是王府戶籍的婢女,又身在最下等的洗衣居,可想而知其處境。於是在活契臨滿期前,她父母便又將主意打在了她的身上,而盼夏自是不願,這才有了當日地孤注一擲,乞求收留。
  
  每每看到盼夏,儀華總有有些失神,隱隱地,她覺得自己的處境其實與盼夏大相逕庭,只是她所走的路更荊棘艱難罷了。
  
  正頗待感慨的想著,忽聽一女童「哇哇」地哭嚷著,儀華隨眾人一道順聲看去,只見一棵雪滿枝頭的松柏下,著粉色童衣童飾的大娘摔在了雪地裡嚎啕大哭,後頭的養娘也跟著大驚小叫的哎喲喲鬧歡,場面頓時有些亂了。
  
  看到這,儀華知道她該上去誆哄,可心下總有些不願,畢竟大娘是王雅茹的遺孤。每當見到大娘的時候,她就會想起王雅茹,想起那個深植入心的夜晚。如此,儘管知道罪不及孩童,大娘也是可愛乖巧,她卻仍選擇了漠視大娘,更將撫養大娘的機會拱手相讓。
  
  就在儀華猶豫的一瞬,李婉兒已蹲下身,抱起了年僅四歲的大娘,滿目心疼地上下檢查了遍大娘的身上,見沒有跌傷,她才彷彿鬆了口氣一般,拍撫著胸口誆哄道:「大娘,聽話!記得母妃教過你什麼,小郡主可是不能當著當家的面哭鼻子的喲?」一面誆著,一面溫柔地為大娘撣下身上的雪花。
  
  得到了李婉兒的柔聲相撫,大娘的哭聲慢慢地小了下去,只瞪著一雙骨溜溜的大眼睛,看著李婉兒重重地點頭「嗯」了一聲,即抽抽搭搭的泣道:「母妃,大娘最聽您的話了!大娘是母妃說的大家閨秀,不哭,不哭!」奶聲奶說著話,小鼻子卻一抽一抽地吸著氣,那副粉嫩嫩的模樣煞是可愛。
  
  李婉兒許是真疼大娘,見大娘這般聽話懂事,含著憐惜的雙眸又柔了些許,忍不住就要哽嚥著開口誇讚,卻聽背後「撲哧」一聲輕笑,搶在了她前頭嬌吟道:「王爺、王妃讓婉妹妹做大郡主的養母,可真是對了!這不,叫著母妃可是上口了。」說完,王蓉兒就彎著眼睛,笑盈盈的看著李婉兒「母女」,似全然未覺周圍嘀嘀咕咕的嚼舌聲。
  
  「咦?婉夫人何時晉了次妃,怎麼沒……」帶著異族腔調的女子頭一個疑惑出聲道。
  
  「你沒記住!婉夫人還能晉次妃呢!」一個篤定的聲音附和道。
  
  「既然這樣,大郡主怎就叫婉夫人母妃呢?哦,估計是大郡主把婉夫人當成了已逝的茹妃吧。」一名花信年華的女子呢呢自語道。
  
  不等上道話落,另一女子立馬糾正道:「然姐姐,不對!方才婉夫人她自稱『母妃』一語了的,顯然是……」話盡一半,倏又攪著絹帕低下頭去,緊抿雙唇,一言不發。
  
  ……
  
  一道道交頭接耳的議論聲,半句不落的傳入了李婉兒的耳裡,她粉面含春的臉頰上唰地一下煞白如雪,眼中卻閃過一抹湛亮的恨意。不過,待她牽著大娘從雪地裡站起來,轉身面向眾人時,已平伏了心中的戾氣,低眉順眼地走到儀華的跟前,跪地俯首,語含悲泣道:「五年前,婢妾不幸落胎,以至不能再做母親。可上天可憐,冥冥之中,竟將大郡主送予婢妾撫養。婢妾感恩戴德,自然視大郡主猶如己出。」
  
  言至此,李婉兒眼中已沁出淚珠,語更悲道:「但婢妾之幸,卻是大郡主之災。她一個四歲幼女猝然失母,此為至悲。所以……當她把婢妾當成生母,喚婢妾母妃時,婢妾無法拒絕,只好以下犯上,自稱母妃。」
  
  看著在雪地裡風姿楚楚的李婉兒,儀華眸光有瞬間的冷意,心下亦有疑惑:一直無聲無息了兩年的李婉兒,究竟是何時走到了眾人的面前?並從一個失寵的女子,一躍成為朱棣的寵姬——是自她選中李婉兒為大娘的養母起?還是從八月十五中秋宴李婉兒的獻唱起?或者兩者兼有……
  
  狐疑只是轉瞬之事,儀華已面似動容,先隔開了阿秋、盼夏的攙扶,將手裡的小手爐隨意遞了過去,便目中亦含淚的走向李婉兒,欲要扶起她。
  
  豈料李婉兒卻未借坡下驢,反而執拗的跪在地上,又是磕頭道:「婢妾自知身份低微,不配自稱為『妃』,此次斗膽而為,實乃事出有因,確確實實不是貪圖次妃之名位,還請王妃明鑑!」話至尾端,已是決然。
  
  聽這番說辭,儀華驀地想起初夏一日的窺聽,當日的李婉兒便已自明瞭心跡,可一個從小長在大宅,嫁入王府的女人,真無晉位之心?疑惑間,腦中靈光一閃,這李婉兒不是無法在生育了嗎?就是再有什麼心思,也難成大事!
  
  再說現今府裡,李婉兒是撫養大娘最好的人選,若因一個「母妃」二字有所差錯,到時大娘又交予誰撫養?總之,大娘她是不願養在身邊。
  
  凝神須臾,儀華心念已定,再出聲時儼然多了幾分真誠,只聽她道:「婉妹妹你不用多說,我相信你不是貪圖虛名之人。起來吧。」
  
  說畢,見李婉兒還垂首哀戚,儀華心思一轉,舉眸一一掃向眾人,緩緩走了半步,素手從披風中輕輕一伸,搭在了李婉兒的肩胛上,繼而面色一正,字字鏗鏘道:「李氏是大郡主的母親,她們母女之間要如何稱呼,她們母女知道,不需要某些人七嘴八舌的亂嚼一通。」說著,手在李婉兒的肩上拍了拍,話鋒一轉,語氣卻不變道:「不過婉兒妹妹仍是燕王府的婉夫人,容不得有人對她不敬!」
  
  這話如雷砸響,轟隆一聲,眾人臉色霎間各異。
第五十章 婢女
  
  李婉兒嘴角浮起的一縷笑意頓時凝結,被儀華輕拍過的左肩劇烈一震,心下亦陡然一沉:「仍是燕王府的婉夫人!這是王妃在警告她要安守本分嗎?或是王妃察覺出什麼?不,這不應該!」她心下否定了這個念頭,卻忍不住惶惶的不安,微調目光偏首而看,但見儀華披風之下露出一抹月季紅的裙裾,上面繁複的五彩金線,與地面的積雪折射出一道旖旎絢爛的光芒,熠熠地讓人無法逼視。
  
  一時間,李婉兒只覺眼前一片目眩,心神也與之陷入恍惚。
  
  立在李婉兒右側的李映紅,微慢半拍的發現週遭氣氛有異,她心裡有些狐疑,這便往身旁的王蓉兒看去。王蓉兒一直帶著淺笑的面容上,似乎笑意深了幾分,然後卻再尋不見一絲異樣。
  
  看到這,李映紅撇開目光,幾乎下意識的向立著姬妾姨娘的那方去□尋郭軟玉的身影;可郭軟玉卻低著頭,捲翹的睫毛搭了下來,依然看不出什麼神色,倒是身邊的低微姬妾們臉上皆白,眉宇間儘是惶恐不安之色,顯然是怔於儀華話裡的危慎。
  
  這時候,儀華已目光遍尋了一道,見眾妃妾與侍人應是聽進去了她的話,想來也不會對李婉兒「母女」說些什麼。她微微一笑,口氣溫和地發話道:「好了,在這也立半晌,就走吧。一會兒,省安也罷了,眾位妹妹正好回去歇歇,今兒可是一大早就起身恭送王爺。」說著,回首叫了遠立在一旁的魏公公道:「沒個十來日就臘八了!你下午去一趟尚服局,讓他們給各位妹妹制一套新衣,應節穿。」
  
  眾妃妾不約而同的將刀鋒直指李婉兒,不過是眼紅她成了大娘的養母,嫉恨她短短幾月已東山再起是為朱棣的寵妃,這才彼此心照不宣的諷上幾句。現在一憶起李婉兒是個不能生地,二來有儀華的維護,當下她們自然暫揭不提。又見儀華行賞,她們忙恭順的行禮言謝。
  
  如此一番下來,已不見先時的暗含機鋒,儼然一片妻妾和睦、其樂融融之景。
  
  儀華微諷的挑挑眉,俯睨了一眼屈膝行禮的眾人,語帶笑的說了幾句免禮的話,即轉過身欲有走意,卻未待吩咐,阿秋已遞還過來了手爐攙扶上了她,盼夏也從揮退了撐傘的小內侍,親自從旁打傘伺候,而她又在重重簇擁下踏雪行走。
  
  天色大亮之時,儀華回到殿中。
  
  腳剛踏入朱紅宮檻,兩名約十六七歲,皆髮梳三髻丫、著淡紅素花袍子,卻一外罩銀紅繡白蝶窄袖襖兒、一外罩桃紅灑花窄袖襖兒的婢女,笑嘻嘻的福了福身,齊道了一句「王妃您回來了」,就一個上前伺候儀華加披風,一個接過小手爐退了幾步,便揚聲喊道:「王妃回來,快端了備好的熱水、巾帕去內堂。」
  
  說話的是著桃紅衣裳的婢女,膚白圓臉,一雙大眼睛不時轉動著眼珠子,可見是個性子活潑的。
  
  外面寒風夾著雪花刮得老緊,這一路上走回來,儀華早是凍得不行,直到這會兒回到殿中,她才輕吁了口氣,忍住跺腳的不合儀的舉動,對著桃紅衣裳的婢女,笑道:「迎春,您倒是做大了,都會支使旁人了。」迎春訕訕的一笑,丟下一句「奴婢去茶房煮茶」,就拿著小手爐,掀簾而出。
  
  另一名穿銀紅衣裳、行事又幾分穩重的婢女,見迎春這樣跑了出去,眼裡微有絲不安的瞧了瞧儀華,隨即笑著道:「迎春那小妮子,竟這般沒規矩,虧得是遇見王妃您如此的好脾氣!」她一邊朝著往內堂走去的儀華說道,一邊撣著披風,任著殘留的雪花順著光滑的綢面滑下。
  
  「冬末,由著她吧,你也莫老拿規矩據著她。」聽到身後的說話聲,儀華頭也不回的淡淡說了一句,便徑直回了內堂。進了內堂,盼夏放下了內堂門欄口的帷幔簾子,她這才感到真正地暖和了起來。
  
  因著清早要恭送朱棣離府沒來及用早飯,待儀華淨面更衣後,陳媽媽便讓廚房備了一碗熱騰騰的紅棗燕窩,並一碟兒蓮子蓉方脯的甜點一起送了上來。
  
  一時,陳媽媽、盼夏等人各自退下。儀華坐靠在連地木炕上,從右手邊的金漆小炕幾面端起一隻青白釉燙山水圖紋的瓷碗,舀了一勺紅棗燕窩嘗了一口,就聽阿秋語含讚許道:「陳媽媽做事真是沒得挑,又想得周到。就這送來的吃食來說,又考慮小姐腹餓,又想到了晌午沒兩個時辰了,送得不多不少將將好!」
  
  這確實,陳媽媽不論為人處事都沒得說。儀華暗暗點頭,卻沒有開口,只是等著阿秋她自己引出後面的話。
  
  立在一旁的阿秋久不等回應,終按捺不住抬首瞧了瞧看似專心用食的儀華,心下狠了狠再狠了狠,緊握著雙拳,道:「小姐,馮媽媽……走了有些時候了。生前的時候,馮媽媽就對奴婢說過陳媽媽不錯,這些日子奴婢也冷眼瞧著,陳媽媽是當用的。再說小姐為婦之日不久,身邊總要有個省事的媽媽在。若是……看著……」
  
  「嗯,我知道。」見阿秋說了許久也沒說完一句話,儀華看她一眼,放下手裡的紅棗燕窩,嘆息了一聲道。
  
  阿秋正糾著心,難以道出那句「取代馮媽媽」的話,忽聽儀華這樣開口,不由一愣道:「小姐,您……」
  
  面對阿秋的驚詫,儀華沒有做出一句解釋,只放任著身上突然泛起的無力,將自己拋仰上了厚厚的靠褥上,另開口道:「與陳媽媽相處了兩年,她是什麼品性,你我都看在眼裡。等臘八過後,就把我內堂裡的事交給她吧,以後你和她有什麼事就有商有量的去做。」語畢,緩緩地閉上雙目。
  
  阿秋低低的「嗯」了一聲,沉默良久,又稟道:「今兒起得早,小姐想必是困了,您先就會兒盹。奴婢這把桌給撤了。」說著見儀華無反應,即便動手收撿了碟碗稟聲退下,卻臨端著漆盤走到門口,不覺停下佇立了片刻,突然說道:「馮媽媽盼著小姐及笄成年,等初六您及笄了,馮媽媽也該能放心小姐了。」
  
  馮媽媽生前一直叨唸著她早日及笄成人,與朱棣圓房以期生下一兒半女,在燕王府真正站住腳!儀華心潮翻湧著這句話,唇齒幾欲微啟,卻只是眼簾輕跳了挑,終未置一言。
  
  未聽儀華出聲,阿秋回首看了她一眼,留下一句「小姐您該放開了」,便撩簾而出。
  
  知道阿秋已離開,儀華微微睜開雙眼,黑曜石似的眼珠往尚在晃動的門簾瞥了一眼,眸光不覺黯然了幾分,心下卻另有一番波濤洶湧,連著那盤亙已久的不甘也一綣起:甘願暫放當日之辱,人前與你做戲,人後也將委身與你!這一切,她定要從你身上討回來!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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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及笄
  
  ••十二月初六,古為黃道吉日,官冠笄之儀。
  
  這一日即為臘月初六,是儀華十五歲的生辰,亦是她及笄的日子。是日拂曉,雪花簌簌漫窗,寒風聲聲如泣,更聲悠悠耳,儀華驚夢而醒。
  
  睜眼時分,尚未清醒,只見一室紅綢撒金,燈火微亮如玉,若入幻境之中。
  
  正待意識漸明時,「嘩啦啦」的水聲從旁倒隔間裡傳出,儀華輕撩帷幔。,支肘起身相望,恰是見到隔間幔簾一掀,穿著桃紅色繡纏枝花襖兒的阿秋挽著袖子走出來;見自己坐在榻上直溜溜的叮著她,阿秋一邊放下小臂上的袖襟,一邊揚著歡喜的笑容走過來,笑道:「小姐您醒了!盼j、喜冬她們在隔間放著熱水,奴婢還瞅著時辰打算喚你呢!」說著話,又將帷幔攏上床兩側的金帳鉤。
  
  這帳子一掛,阿秋又忙轉身從衣架座上了取了一件掌裳袍子,服侍著儀華穿上,道:「您先穿著它,等一會兒沐浴時也方便。」話一頓,扭頭朝隔間臂了一眼,又道:「小姐放心,等隨後沐浴這些行禮時,奴婢找話將她們打發出去就是•…「只是委屈小姐了,十五及笄的大日子,可老爺、女司都沒……」說到最後,話語已含著口裡,漸是聽不潰了。
  
  古之女子十五及笄禮,需父母、長兄在場,又有女長輩作女司行禮,及觀禮賓客。後至明代,此禮雖已沒落不及古時,卻也是深受重視。如,當年「她」出嫁前夕,剛至十五及笄之年,上有徐達夫婦、弟兄相賀,又有大行皇后馬氏予之挽髮,極是風光熱鬧。如今,作為「徐儀華」的她,自然再無十五及笄之年!能掩人耳目慶之,已是不錯了。
  
  這樣想著,儀華無所謂的笑了笑,只作未聞阿秩話裡的黯然,由著她服侍自己起身;再隨之摒退左右,八隔間沐浴淨身。
  
  一時沐浴畢,阿秋攙著儀華出來,竟見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出現在眼前!來人是一名身穿褐色團花襖袍,眉梢間帶著幾分精明的四、五十歲的婦人,可這人不正是謝氏身邊的崔媽媽嗎?!
  
  怎麼會是崔媽媽?兩年前,徐達不惜捨棄自己的妾室,也要隱瞞下她曾在魏國公宅生活過的痕跡,又怎麼會放過知曉此事的崔媽媽?而崔媽媽又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當下,一個個疑團在儀華的腦海裡閃過,但她到底是經過兩年的王府生涯,很快地便也勉強鎮定了下來,示意阿秩扶她到木炕上坐下,挑眉問道:「崔媽媽,你怎麼在這?」見儀華如此做派,崔媽媽也吃了一驚:當年那個膽怯懦弱的小女孩,已長成了一個娉婷的少女,愈發像大小姐了。
  
  想到這,又念及來之前的吩咐,崔媽媽心裡有些不屑,卻也規規矩矩的下跪行了一禮,回道:「婆子奉老爺夫人的命,與送年禮的人一道來的,專門趕在王妃及笄這日來。對了,老爺他還特意給您打了一隻朱釵做禮呢!」
  
  徐達總算還記得庶出之女的生辰!儀華點點頭,讓了崔媽媽起來說話,又問:「父親他身體可好?母親和兄弟他們可安?」
  
  聞言,崔媽媽眼眶立時——紅,就立在一邊,抽泣著說道:「夫人、少爺他們都好,只是老爺他,自今年入了冬,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昏迷比清醒的時候還多一尤其是老爺他一直唸著王一一」言至此,哭音驀然一止,崔媽媽抬頭,眼神複雜的看了一眼端坐上首的儀華,復又緩了情緒,語速慢了來,道:「是王爺!合一大早,婆子在府門口,可巧遇到了王爺!王妃,您還是早做些收拾,等王爺更過衣,可是要親自來予您插釵。」說完,邊是抹著淚,邊是看著儀華笑得意味不明。
  
  「王爺他回府了?要過來?」儀華只聞朱棣回來,卻未注意崔媽媽的眼色,已不禁脫口即道。
  
  冷眼瞧著儀華的急切,崔媽媽心下嗤笑一聲,嘴上卻道:「這還不是王爺憐惜您,王妃可是福氣呢!」說著側過身,面朝著南窗,雙手合十,稍是低了聲音念道:「老爺,您能放心了,王爺待王妃好著呢!這等王妃及笄後,您和夫人也該達願了,想來明年就可做外祖…」
  
  這話分明是對她說的,還如此地也明顯,又豈會聽不出!儀華睨了崔媽媽一眼,不等她念叨完,已出聲打斷道:「崔媽媽,我都知道了,你別說了。眼看著時辰也不早了,不如你和阿秋一起與我梳妝可是?」唸得正入戲,一聽儀華冷著聲音打斷,崔媽媽滯了滯
  
  ,又著笑道:「當然,婆子來這,就是為了代夫人給你梳頭髮呢。」
  
  儀華對崔媽媽的到來,朱棣的提前一日回府,皆有感意外,一時卻有些衝擊。於是也不怠多言,只隨口應了一聲,便行至梳妝台前坐下,任由著阿秋、崔媽媽為她梳妝。
  
  緩緩地闔上雙眼,儀華能感到崔媽媽保琴得儀手在她臉旁拂過,瞬時,一道冷冽清香的梅花芬芳淡淡的縈繞在鼻息之間。
  
  這時,她聽到崔媽媽開口讚道:「都說金陵水養人,果真不差!王妃的這臉上的膚質比起這北寒之地的女子,可是強上太多了。」儀華睜開雙目,睇了催媽媽一眼,卻有些不解看向映在鏡中的阿秋,問道:「不是梳荳蔻之時的髮辮,再挽了上去?」
  
  阿秋梳著髮絲的手停了下來,卻不及一言,崔媽媽已搶了話,道:「王妃糊塗了!挽髮是要等王爺給您挽了插簪以固定。而這髮髻是要留著一會兒,婆子在行禮時給您梳。」
  
  「嗯」支應一聲,儀華黯然閉眼,隨後自不再言。
  
  約半個時辰過,崔媽媽收了手,退至一旁,略帶一絲滿意的語氣道:「王妃,好了!您可起身了,王爺該是已來了。」聽聞梳妝畢,儀華心下突然一緊,帶著一股不明的忐忑走到一人高的穿衣鏡前;因穿衣鏡不似妝鏡清晰,她只能依稀看見一個身著廣袖寬身的大紅褙子,玄色褶裙,黑髮披肩的少女。
  
  「王妃,可有何不對?」崔媽媽見儀華佇立鏡前不動,上下打量著問道。
  
  儀華伸手撫著廣袖上一道道閃光的金色海棠,她輕輕搖了搖頭,又將手搭在了阿秩的臂上,輕喏道:「沒有,這就這吧。」語盡,她穿著這身馮媽媽一針一線繡出的廣袖衣衫,拖著十二幅曳地裙幅,一步步輕緩地走出內堂,行及正殿。
  
  正殿的門窗關的死緊,重重纍纍的帷幔已放了下來,整個大殿內只有煌煌燃燒的燈火照亮,發出「噗嗤噗嗤」的脆響。
  
  此刻殿內靜的出奇,儀華甚至都能聽見「怦一一怦一一」的心跳,以及那道遠遠投來的灼熱視線。她深吸口氣,終在崔媽媽低聲的催促下,從內堂至正殿間的地幔處走出,徐步榻過繁紋織錦鋪著的地毯,在正殿寶座前的蒲團上跪下,手心相合,舉至眉間,俯首叩拜,道:「拜見王爺。」
  
  「嗯,開始吧。」不知過了多久,頭上方才響起朱棣低啞的聲音,儀華也隨著免禮的話語,直起了上身,跪坐在蒲團之上。而於此之時,阿秩已端著盛有頭油、發晷等梳髻的漆盤立於一旁,崔媽媽手拿髮梳為她梳髻佩釵,將一頭烏黑的髮絲層層疊做了單髻高鬟的凌雲髻,卻獨獨留下一柬髮絲,爾後退步躬身,道:「請王爺於之戴簪。」
  
  聽到這,儀華心中一跳,幾近下意識的飛快抬頭一看,就見身著藩王冠服的朱棣從寬大的袖袍裡去出一個紫檀木的小錦盒,她不由一詫:以錦盒的大小,當是裝著朱釵,可徐達送到朱釵由阿秋捧著,不應在朱棣手中才是?
  
  不等她想下去,朱棣已將她垂落的髮髻挽起,從阿秋捧著的漆盤中拿起徐達送來的一支累絲嵌寶銜珠金鳳簪插升髻中。當簪入發璽,儀華心下輕舒了口氣,欲要叩首謝禮之際,卻見朱棣揭開錦盒,取出一支笄身細長,笄頭透雕一鳳首的白玉鳳首笄再次插入她的髻中,陌即含笑扶起她道:「禮成!恭喜王妃了。」
  
  這一剎那,儀華卻失神了,她沒想到朱棣會送她及笄簪,亦沒想到起身的那一瞬,她會落入一雙含著默默溫情的眸子。沒來由地,望著這雙深睥,驀然憶起了墮崖時的點點滴滴,她心中有了片刻的柔軟。
  
  然,不等她細細品味這份柔軟,朱棣依然笑意不減的看向典媽媽,和頊悅色道:「這位媽媽,等回去告訴國公,王妃已由本王予她挽髮插晷,請他放心。」崔媽媽笑瞇瞇的福身,應道:「王妃有王爺憐惜,是她的福氣。等王爺、王妃禮大成後,奴婢也能返回京師向老爺、夫人覆命了。
  
  之後,他們再說些什麼,儀華已有些意識不明瞭,只渾渾噩噩的由著阿秋攙回了內堂,聽著崔媽媽絮絮叨叨地在耳旁說著京師的事,一直到天黑時分
第五十二章 合巹
  
  洞房內,紅燭高燒。
  
  貼著金漆雙喜大字的南窗連地木炕上,中間設置著一張紫檀卷雲紋炕幾。炕幾前一對鎏金龍鳳紋燭台裡,正有兩隻小兒臂粗的龍鳳紅燭徐徐燃燒,間或之間,時有「啪啪」作響的火花星子迸出。
  
  儀華坐在寶座似的梳妝台前,任由著崔媽媽為她開臉勻面,目光卻晃過一室的紅綃華幔,直直地落在了搖曳忽閃的火光上。一時,不由地想起「洞房內,紅燭高燒」這七個灼燙的大字,恍惚的心緒也漸是飄散。
  
  曾經有無數次的幻想過,終有一日她會披上美麗的嫁衣,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交付終身的人。可千種萬種設想中,卻沒有一種會料到此時此境:在六百多年前的藩王府,渡過一個沒有十里紅妝相送,沒有八抬大轎相迎,更沒有拜堂之禮的婚儀。
  
  然而,這就是她前世今生唯一一次的婚禮了。
  
  「已開了臉,王妃隨婆子起身吧。」思緒微有惆悵時,崔媽媽卻放下手中的紅色雙線,笑瞇瞇的對她說道。
  
  儀華知崔媽媽的意思,忙是斂了心緒,輕應了一聲,隨著崔媽媽走入了寢殿。
  
  一進寢殿,目之所及,皆為火紅一片。佼華深藏的心湖頓起漣漪,她連忙暗自摒去了心思,方舉目細看。
  
  只見紫檀月淚式門罩架子床外,一條半尺寬遍繡鴛鴦的紅色帳沿兒橫掛在床簷上,床兩側的欄杆又以金掛鉤挽著大紅金繡百子戲耍的百子帳,露出床內鋪著的百子被、鴛鴦枕。
  
  看著與往日截然不同的寢殿,儀華隱隱寮覺出什麼,不由感嘆阿秋的良苦用心;又想起這八!九年來的相扶相持,再也忍不住眼中濕熱,雙眸含洎的看向站在架子床頭笑意深深的的阿邱,哽噎道:「阿秋,這喜床都是…」
  
  「不錯,這正是本王讓擺佈置的喜房,但願王妃能喜歡。」伴著沉穩的步伐走入時,朱棣突然接口道。
  
  聞言,儀華一怔,回眸一望,就見面含淡笑的朱棣,步履從容的從外面走了過進來————他發以一根白玉龍紋答柬起,穿一件玄色盤領窄袖袍,系飾以琥珀、透犀的腰帶,足蹬青緞黑底的朝靴。一身簡易的貴族男子著裝,在滿室的紅光流彩下柔和了地剛硬粗獷的面龐,沖淡了飽含威武的神情,一雙嵌在微黑臉龐中的深目,此刻,正斂了鋒芒,含著幾許溫情深深地凝視著她。如此地相視著,她不覺就要陷入他刻意營造的脈脈溫情下,卻猛然地一個激靈,當日之辱、今日的虛情一下砸入她的心中;下一瞬,儀華已然神智清明,對著朱棕盈盈拜福,道:「臣妾參見王爺。」
  
  朱粽眸光急劇一冷,隨即闊步上前,虛浮了儀華一把,又伸出一手遞到了她的面前,笑容不減地低喚一聲「王妃」。
  
  朱棣二十六七的年紀,本就正當意氣風發之時,又生得身軀凜凜,相貌堂堂,加之從小在軍營中歷練,耳濡目染之下,自有股英姿勃勃的風采。這般的一個男子,無論是身處前世還是此地,都是一個極富有魅力的男子,她一時被他蠱惑也當情有可原。
  
  儀華亦靜靜地注視著朱棣須臾,,裡逐一為之做下評斷。漸漸地,這竟讓她的心平靜了下來,甚至還揚起了一抹嬌羞的笑靨,對著朱棣粲然一笑,直見他炯炯的目光驟然一齊,她才伸出手放在了他寬大粗糙的手心裡,由著他一步一步的牽引自己走到喜床坐下。
  
  「呀————」甫一坐下床沿,儀華驚得急急站了起來,臉上微有發青地指著床榻,道:「床上有東西!」
  
  「咳」見儀華一臉正色的說著,朱棣微咳一聲止了笑意,又一把撩開大紅的被縟,挑眉道:「王妃不必驚慌,你看就是。」
  
  在朱棣掀開被縟的那一瞬,儀華便知鬧了笑話。這會兒,再看金繡鴛鴦的床套上對著地花生、桂圓、蓮子、票子、棗等乾果一物,算是全明白了,這應該就是所謂的撒帳,取其早立子、蓮生子、花生子等寓意;當下,不禁微感羞赧。
  
  立在一旁的崔媽媽見儀華頰上微紅,心下暗道這是新婦羞澀,又存著在朱棣面前賣好的心思,忙給朱棣、儀華各福了一個身,笑逐顏開道:「恭喜王爺、王妃了!王妃一來,就並蒂開花,必要年年抱子!」
  
  朱棣想要兒子,這是毋庸置疑地。,一聽崔媽媽話,饒是知道不過是討個吉利,卻也露了笑容,讚道:「這億媽媽倒是一個會說話的人,難怪國公和夫人會派你耒北平。」聞言,崔媽妍眉裡眼裡都透著笑意,聲音也高了八調道「王爺謬讚了!奴婢這可是實打實的真話,
  
  接下來,儀華自是再不願隨意開口或輕易動作,只一言一個動作地坐在喜床上。後等阿秋端來一盤餃子,服侍著她吃一口時,冷不丁崔媽媽從旁問道:「王妃,生不生?」當是時,她感到口裡的餃子皮是半生不熟,又一聽崔媽媽這樣問她,想也沒想便直接回了一字「生」!
  
  此字一落,在場三人無一不是輕笑出聲,儀華一時愣愣的沒有反應,卻聽崔媽媽笑得極是歡暢道:「生!生就好!祝王爺、王妃早生貴子!」
  
  「嗡」地一聲,儀華腦子一下炸了開,暗暗毀言了那麼半刻,即惱羞地向崔媽媽橫眼眸去。這時卻感一道灼熱地盡乎要吞噬她的目光牢牢地鎖住她,儀華當刻血湧上腦,心下一橫,就大睜著雙眸直直的看回了過去一——霎那之間,兩簇燁燁燃燒的黑眸,帶著燒燬一切的火光,鋪天蓋地的向她撲來。
  
  倏地,儀華心生怯意,仿若逃離一般地錯開眼睛,要抽回被拉著的右手。
  
  許是儀華難得地慌亂怯意,愉悅了朱棣,他反抓住欲以抽開的柔荑,緊箍在手掌下,霸道的牽著她走到了寢殿正中放置的一張紫檀木圓桌前停下。見狀,崔媽媽即是會意,忙從桌上捧起了放著兩隻只白玉杯盞的茶盤,奉到朱棣、儀華跟前,下跪道:「請王爺、王妃引合巹酒,往後鸞鳳和鳴,夫妻相敬如賓。」
  
  見崔媽媽極有眼色,朱楝讚許的看了她一眼,又移目在兩隻通無雜色的杯盞上,爾後低聲一笑,這才放下儀華的素手,端起兩隻杯盞,將其中一隻遞了過去,微微扯了扯嘴角道:「王妃,今日之後,願你我夫妻二人能同心竭力。」
  
  不是白首同心,而是同心竭力?
  
  儀華心中瞭然,伸手接過杯盞,直視著朱棣,輕輕一笑道:「臣妾以往年小魯莽,虧有王爺多方包容。往後臣妾定以此為謹記,做好北平王府的燕王妃。」朱棣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卻未再多言,只朝儀華晃了晃杯盞示意;儀華豈會不知,回之嫣然一笑,一切俱是不言而喻。
  
  隨之,相視一笑,手擘相交,一仰而盡。
  
  辛辣的酒順著唇齒滑入咽喉,儀華不及這縷不適蔓延,手中杯盞已被拿開,接著即感一雙有力的臂膀繞過她的腋下,還過她的雙膝,將她打橫抱起。
  
  一切皆在不及反應之間,儀華經不住輕「呀」了一聲,忙不迭抬起纖臂緊緊地攬住了朱棣的頸脖處。待適應陡然而來的失重感,一回眸,即見大紅的喜床,以及朱棣濃眉間得意的神色。
  
  知曉即將面對的是什麼,儀華心中失控的一陣亂跳。這樣從未有過的經歷,讓她雙手慌亂的緊緊拽住朱棣的亦領,急切的說道:「等一下!阿秋她們「床上還有乾果,會」一語未完,忽見阿秋、崔媽媽的身影消失在屏風之後,她不由地住了口,有些迷惘地想起崔媽媽的話。
  
  「…一往後鸞鳳和鳴,夫妻相敬如賓」,可是「賓」還是「冰」,又有誰人得知呢?
  
  正心神迷離間,一簾鮮艷的猩紅委落而下,四隅只剩滿目的紅,滾燙而熾熱的呼吸,卻仍讓儀華感到一絲絲冷意沁入心脾,身體不禁微微一顫。
  
  「呵呵」一道沉啞笑聲自喉嚨溢出,朱棣的唇從她殷紅皓白的唇齒移至小巧精緻的耳垂,齒輕咬了下,低低的笑了:「別怕。」
  
  她才不是怕!
  
  儀華迷茫的眸子陡顯一絲幾欲不辨的清明,想要啟唇反駁,卻在朱棣似能令人窒息的唇越吻越深越是滾燙纏綿之間,她已調不成聲。等能積攢出一字半語時,張張唇,一聲似痛楚似歡愉的呻吟變調一般的從口內溢出,她潮紅的面頰也隨之一白,卻仍兀自倔強地死咬下銀牙,由著從下身傳來的痛楚漸漸地蔓至開來1….
  
  夜半時分,耐不住身上的粘膩與痛楚,儀華睜眼醒來,立時,肌膚相親的感官取代了身上所不適。她驚得猛然坐起,身上的百子紅被順著光裸的身體滑落,陣陣冷風瞬間襲上裸露的嬌軀,儀華止不住深深一顫,目光又一次撞上了那對已燃燒了大半夜的紅燭,心弦「鐙」地一聲再被觸動。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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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事雜
  
  翌日早晨,儀華一醒來,先轉頭往枕邊瞄,發現朱棣已走了,沒來由地胸口鬆了鬆氣,又迷迷糊糊的躺下。隔了一會兒,聽到細碎的腳步聲,感覺像是有人走了進來,她才揉著眼睛睜開,撩起帳幔看過去:阿秋、盼夏倆領著數名婢女,從披著晨曦的屏風口魚貫走入。
  
  阿秋看著儀華一手遮著被縟露出光潔圓滑的裸肩,一手半抓住幃帳雙目警惕地搜尋者四處,心裡明白儀華擔憂的是什麼,她忙轉頭留了盼夏等人屏風處候著,幾個快步走到了架子床前,並順手摸了一件白綾對襟襖兒罩上了裸肩,藉機低聲道:「小姐放心,紅燭、雙喜早讓取下了,就是喜……那帕子也讓崔媽媽收了去。至於這百子紅帳、紅被,她們也大抵猜是小姐求子心切的玩意兒。」
  
  一句話說完,阿秋直起了上半身,一邊伸手挽帳幔,一邊故意地大聲念道:「這大冷天地,殿裡就是燒了炕牆、炭盆,也經不著王妃您這樣凍著自個兒的千金之軀呢!」說了,又走到床尾挽著帷幔,回頭看向一應婢女,豎眉厲色道:「昨兒,王妃就免了請安。今早其他院的夫人們來得必不遲,你們還不快服侍王妃起身!」
  
  「是,秋姑娘!」盼夏率眾婢女屈膝福身應下,即捧著盥洗用具上前服侍儀華漱洗。
  
  儀華一旁不動聲色地瞧著阿秋的做派,心下暗暗點頭。上月末她趁著王府女官名額有差,就讓阿秋頂替了上去,這才短短十來日,倒甚有一番女官的氣度在內,與在魏國公宅的那個內向膽怯的小女孩已不可同日而語。
  
  不過升阿秋為女官,究竟是好是壞確是難說。但是她知道,如今的她,需要將阿秋留在身邊,尤其是在馮媽媽死後似一夜長大般的阿秋!
  
  心念之間,儀華已裸身滑入浴池,溫熱的水漫上肌膚,身上的痠痛立時頓減,舒服得她直欲沉溺其中不起,以解一身的疲乏與昨夜的失眠輾轉。
  
  然而,奈何一身的責任,教她半分鬆懈不得,只能從暖如母體的溫水裡起身,更衣梳妝。
  
  一時沐浴畢,儀華換了一身簇新大洋紅對襟寬袖褙襖,白絹撒花洋縐裙,金紅鳳頭高底鞋,便對著鏡子梳妝。待陳媽媽一雙巧手將她髮梳成蟠曲交卷於頭頂的盤桓髻,由她親挑這妝奩內的髮飾時,只聽一個聲音在外面稟道:「小王子來給王妃請安了。」話落,薛媽媽侍候著朱高熾走了進來。
  
  儀華從妝鏡中窺得二人的身影,未語先笑,道:「熾兒,今日是放假的頭一日,你倒是不錯,沒有賴床不起。」
  
  剛及六歲的朱高熾,十足的小胖墩一個,又身穿大紅撒金的襖袍子,項掛金蟠嵌紅寶石瓔珞,小跑間活似個小紅球。這便是聽了儀華的揶揄,紅了臉也看不出分毫!而他卻也只是慢下了「蹭蹭」跑來的步子,立在三尺遠的地方,略沮喪的低下頭,包著模糊不清的話什,軟糯糯的嘟囔道:「昨兒申時剛過,早早就下了學。聽薛媽媽說母妃身子不適,熾兒忙來看母妃,卻被告知您不見、讓回去。」
  
  儀華被他的話一堵,憶起昨晚地事,微覺不自在,忙放了手上的簪子,轉身朝朱高熾招著手,道:「昨兒一起身就覺不適,乾脆躺上了一日,倒不知熾兒來了的。」一語畢,朱高熾已走到了跟前,儀華習慣性地捏了捏他的肉嘟嘟的臉頰,忽而轉了話,又道:「你父王昨日提前回府了,找個他空當的時辰,你過去請個安。」
  
  聽要讓他去給朱棣請安,朱高熾沒來及裂開的笑容,一下就垮了下來,悄悄地抬眼去瞧,卻見儀華一臉的較真,便扯了扯她的廣袖沿兒,吶吶地問:「真要去?薛媽媽說明兒是臘八,准見得到父王他。」猶自說著,他卻驀然止了話,頗為鄭重其事地點頭道:「嗯!熾兒知道了。為人子者當恭敬父母,熾兒自當去給父王請安。」
  
  儀華低眸瞧了朱高熾緊攥著她袖沿兒的小肉手,再抬眸看他稚氣的小臉上忽閃的黯然,心裡不由腹誹了朱棣幾句,藹然道:「熾兒你不是前幾日才受了先生的誇,到時候給你父王說說,你父王准為你高興。」聞言,朱高熾猛地抬頭,不大的眼睛嶄亮嶄亮的盯著儀華,一臉的興奮。
  
  朱棣尚武,朱高熾卻身有限制,習武不得只能從文,這樣的朱高熾拿文又豈會獲得朱棣的讚賞?
  
  儀華未想她隨口一言,朱高熾就如此當真,她面上僵了一僵,有些不知如何作答,既不想謊言誆了他,又不想叫他失望,正琢磨著措辭的時候,卻聽門外一陣稍有急促的腳步聲踏來,接著李進忠和崔媽媽一前一後的進來了。
  
  儀華往門外望過去,見他二人湊到一起來,略微詫異了一下,卻正好就此暫避了朱高熾的話,問道:「何事?如此急躁。」說著頓住話,又轉頭撇著李進忠微白的臉孔,皺眉斥道:「你大病初癒梅多久,別仗著自個兒年輕不當回事,就穿裌衣一個薄襖出門!」
  
  這話聽著語氣雖不大好,話裡卻透著股兒關心,再一想起他這次差一點就見了閻王,在病榻上竟躺了整整八個來月,一時心裡五味紛雜,酸甜苦辣鹹嘗了個遍。眼看止不住要冒了淚花,李進忠趕緊嚥了口裡的澀味,道了句回去就加衣的話,另稟道:「王妃,大雪落了半個月沒見停,這積壓得厲害了些,回京師的路也被毀了!」
  
  崔媽媽心急,走到儀華面前就插口道:「這可怎麼辦?夫人交代過,讓婆子早去早回!好帶了消息回去,給老爺安個心,也好多拖——」一把摀住嘴,瞄著眼睛掃了遍一室的侍人,見他們都低頭不聞,心下暗自了一聲「不愧是王府」的話,又一臉著急的看向儀華,道:「王妃,婆子真是趕著回去覆命!這中可等不得!」
  
  崔媽媽的話聽得儀華一陣心驚,難道是徐達真過……
  
  不敢再想下去,又唸著此時不是說話的時候,便揚了揚手道:「路被封了著急也是無法,崔媽媽你先下去,等過會兒我再找你。」崔媽媽也知儀華說的在理,可來前謝氏吩咐的話她哪敢不從,自然再估計不得其他,便駁了儀華的話,嚷道:「這可是等不得!婆子無論如何也得明日之前走!王妃可得想想法子!」
  
  「崔媽媽你昨日才來,想必是還未休息好!陳媽媽你送她下去先休息。」沒想到合巹事一畢,崔媽媽就當著眾多侍人的面鬧歡,也不想想這一傳出去,她哪還有臉!儀華一時被她添了堵,笑容一斂,既冷聲吩咐道。
  
  陳媽媽也是個厲害的人,叫了一個身體結實的婢女,一左一右的挽上了崔媽媽的胳膊,邊拿勁架著崔媽媽往外走,邊臉上帶笑的說著應酬的話,讓不知就裡的人看去,還真當陳、崔兩位媽媽是極好的老姐妹。
  
  可被崔媽媽這一打岔,室內先會兒的歡笑氣氛是沒了,尤是儀華這變了臉色,眾人都大氣也不敢出的警醒著侍候,就連朱高熾小小年紀也察覺一二,老師的待在一旁。
  
  待一時半會兒過去,儀華這才注意到他們個個都稟容噤聲,便稍緩了容色,伸手捋了捋髮髻,語氣淡淡的道:「這一打斷,髻也沒梳好。熾兒你再等下,母妃一會兒與你一起用早飯。」朱高熾咧嘴一笑,自然應好。
  
  這時,立在一旁的盼夏最是心思活絡的,忙將梳妝台上的兩支簪子拾起,用了一個荷葉式樣的捧盤奉了過去,笑道:「這兩支簪都是新的,王妃您喜哪一支?」儀華瞥了一眼捧盤,上面盛著兩隻讓她方才微微猶豫過的簪子:一支為徐達送得累絲嵌寶銜珠金鳳簪,一支為朱棣送得白玉鳳首笄。
  
  「咦?」未待儀華出聲,李進忠忽然驚詫一聲,隨即眼前一亮,大喜道:「今早王爺走時頭戴的白玉龍紋簪,可不是和這個一對!」儀華心中一動,拈起那隻鳳首笄對著妝鏡往髻中一插,起身笑語了一句「就它吧」,便低頭牽著朱高熾走到南窗炕上坐下,讓人擺桌用早飯。
第五十四章 噩耗(上)
  
  明間正中的殿內,兩隻左右昂立的銅龜,銅鶴後,王妃的地屏寶座早有侍人鋪了白狐狸坐褥,儀華端然地走過去坐下,和顏悅色的受了眾妃妾的禮,一派謙和的笑道:「諸位妹妹在談些什麼,可是熱鬧。我一來倒是把你們說得話,給打岔了。」
  
  說罷,有婢女奉了茶盞上來,阿秋換過手親自遞上前去,儀華接了啜飲了一口,旁側垂手躬立已多時的魏公公,恭敬道:「大郡主昨日受了寒,病了一日還不待見好,所以今早婉夫人就派人來話,今兒可能晚些到。」
  
  大娘病了?昨日期她光顧著自己,府裡一應事皆被撂開,竟連大娘患病都不知道
  
  儀華微不可察的皺了下眉,關切的問道:「良醫怎麼說的,用了藥今日可好些了?若是婉妹妹實在抽不開身,你差人走一趟讓她也別急忙忙地趕來。等到了下午,我再親自去看大郡主。」魏公公待欲一一答言,一聲含譏諷的輕笑赫然響起。
  
  眾人聽到笑聲,都轉頭望了過去。
  
  從銅鶴豎排往下的一溜兒四張座椅方向,坐第三張椅位的李映紅偏著頭,目光落在了椅子之間置著的高幾上,話卻對著眾人道:「婉妹妹的住所,有王爺頻繁的出入,沾了龍虎之氣,一般的邪氣哪入的去?」眉毛隨尾音一揚,一雙顯著英氣的丹鳳眼看向儀華,古怪的笑道:「外面風雪大的嚇人,地面的積雪掃都掃不贏,整整積了半尺,王妃你金貴的身子,可當不得外面的風寒,還是莫出了門,至於大郡主那,有王爺親自去,保準比仙丹妙藥都靈,不礙事得!」
  
  眾人聽出這話中之話,臉上笑意消了去,帶出些怒色來,連最是喜形不怒於色的郭軟玉也露了些許鬱鬱。
  
  一時間,仿若打翻了陳年的醋罈子,一股濃濃的醋味瀰漫整個殿宇。
  
  儀華一直不悄一這種女子間的拈酸捻醋,卻心不由已身,被迫捲入女人之間相爭,因此饒是察覺了周圍氣氛急轉直下,她也只置之一哂,,不拿此當一回事,反是樂得隔岸觀火,由她們互鬥。
  
  如此,待李映紅道完片刻,儀華才慢吞吞地說道:「大郡主是王爺的長女,王爺對她的重視不同一般,今下午由王爺親自去看看也好,他也能安了心。」語畢,一下一下地以茶蓋輕撥茶水,觀之雞肋頗為閒適。
  
  「王妃說得即是,大郡主是王爺的長女,王爺對她重視自不是尋常可比。」一聲如鶯囀的女音附和道。
  
  儀華掀眸,睇了眼說話的王蓉兒,心下勾勒起一絲莞爾,王蓉兒,李婉兒皆是極柔的似水佳人,並先後得朱棣的寵愛,看來朱棣最喜此類女子,心下這樣想著,面上卻微微嘆了一口氣道:「小郡主也是王爺的女兒,王爺豈有不疼的理?以妾看來,大郡主和小郡主都是咱們王府的掌上明珠。」
  
  話方落,王蓉兒立時接了口,掩嘴輕笑道:「論王爺的疼愛,二娘可比不上大郡主,這一點妾心裡透亮著呢,就昨兒來說,王爺風塵僕僕的回府,一見了王妃您,聽說大郡主不舒服,連忙趕了過去,後這一待,就是一個下午呢,直到掌燈時分才又來了王妃您這。看!這還不是如珠如寶的疼!」
  
  如絮家常的話,卻似拋石入水,掀起浪花千層。
  
  一下子,一道道鋒芒的眸光,再一次齊刷刷地凝聚一地。
  
  入府兩年,這還是她第一次接受到如此不加掩飾的側目,儀華心中微一滯,臉上的笑容卻深了,似頗為好奇的放下茶盞,往前探了探身子,輕「哦」了一聲,問道:「王爺去探了大郡主,不知大郡主可有好些?」說著又似憶起何事,轉身瞥了眼旁側,再道:「魏公公,還是你先說大郡主她早時可好些?」
  
  「昨兒夜裡雖是好了些,小的也專去問了診治的良醫,也說是好了,但早上卻來了消息,說大郡主的風寒症又起了反覆,現在可是好些了沒,小的還不大清楚。」魏公公細稟道。
  
  李映紅哼笑一聲,插嘴道:「王爺今兒再去打看一回,她呀,定讓大郡主的病況好轉。」這話嘲諷意味甚濃,其中暗指何人不言而喻,惹得眾妃妾一陣輕笑。
  
  見狀,李映紅得意的笑了笑,目光在殿中轉了一遍,突然伸手扯了扯坐在前側的郭軟玉,冷笑著問道:「玉姐姐可是同大郡主住在一個院子裡,想是比誰人都要清楚,不如你給王妃說說,以免王妃憂心。」
  
  郭軟玉未作回應,只低首看著被扯住的袖口,李映紅目光隨著一看,哼了一聲收回手,郭軟玉這才面向儀華,斂衽道:「聽說郡主病了,昨下午就打算去的,可聽婢女回說王爺在,也沒好去打擾,等到了天要黑那會,聞說是王爺走了,妾便欲再去,卻不想婉妹妹正在沐浴,這樣,妾只好回了屋,一直到現在都沒看到大郡主病情如何了。」
  
  一番話說和平板無波,連個起伏也沒,就只聽郭軟玉交代了她未探索大娘的緣由,但往深一想,天剛黑,李婉兒作何沐浴,還是在朱棣走後!這整整一個下午的光景,他們又做了什麼?
  
  頓時,儀華臉色驟然一變,心下一陣噁心,活似吞了只蒼蠅一樣的難受。本是無可選擇下,她不得不接受與人共侍一夫,朱棣要和誰燕好,也不是她能置喙。但是,朱棣他卻在找了其他女人後再來找她,這把她當成了什麼!
  
  念頭一起,昨夜的龍鳳紅燭,合巹之酒,十指交握......一幕幕畫面,皆諷刺的齊湧上來。儀華再難維持面上的笑容,臉上青一道白一道,交替不止。
  
  「王妃您怎麼了,臉色看著有些不好?」正心緒難平時,王容兒面作關切的問道。
  
  不防王容兒這樣一問,儀華一進僵住,轉過神來,卻見一張張笑得花容燦爛的容顏向著自己,她忙竭力穩住心緒,稍霽了面色,隨意尋了個由頭回了過去,道:「無事的,就昨晚沒睡好,一會兒再補個眠就是。」話一說守,儀華頓察覺失口中,想要補救已為時過晚。
  
  只見銅龜豎排往下,亦為一溜兒四張座椅方向,坐在首位的一名女子轉頭與下首的三名朝鮮女子交耳道:「其實說來,王爺最記著的人還是王妃,這一回府還沒歇上一口兒氣,就去看王妃。」許是察覺不對,忙又補充道:「就是這王府上下,也多有得王妃的操持。」
  
  「然妹妹,王爺也是記著你的,想當年,還沒婉妹妹她們的時候,你可是府中第一人。」儀華死掐著手心,溫和的看著徐然玲語似撫慰道。
  
  能得朱棣寵愛的女子,無疑是美麗地,徐然玲亦然,當初能以一名身份低下的歌姬,一躍成為燕王朱棣的妾室姬女,便可想而知,一如此時,徐然玲依然美麗奪目,她頭挽低髻,發插金釵,上穿白綾繡梅花對襟襖兒,下著紅縐緞裙子。一身雖不華貴卻亮彩的妝扮,趁得她張宜嗔宜喜的桃花面,越發的嬌艷煥彩。
  
  然而儘管如此,徐然玲也終是昨日黃花,至今仍是一名姨娘罷了。
  
  而「當年」二字確實是一語截中徐然玲的痛楚,她登時拉長臉色,雙目死瞪著儀華,似欲要反唇相譏,卻想起近年來的微薄恩寵,自身的身份低微,又咬咬牙嚥回心中的不甘,強撐著笑容寒暄應付了過去。
  
  對夫人以下的分位,儀華向來少於關注,方才出口一爭長短,不過是為了出一口濁氣。這會兒見徐然玲忍氣吞聲的嚥了,也微微緩解了幾分心裡的不快,卻不想李映紅恍然大悟地「咦」了一聲,疑惑目光瞟了過來,道:「昨晚王爺不是在王妃您這嗎?您應當問過大郡主的病況了!不知王爺他是怎麼說的?」
  
  聞言,王蓉兒面上的關心也隨之一變,帶著一縷不明的好奇,道:「昨兒,王妃免了晨安,妾想著您可是身體不適,卻又不見您招了良醫請脈,反關了殿門早歇下了。」上一臉擔憂地又道:「可是大郡主病的厲害,還是府中何不好的事?您才和王爺密談商量。王妃,這您可別瞞著妾等,一人擔著心!」
  
  此話一畢,眾妃妾紛紛響應,出言相詢。
  
  原來繞了一大圈子,就是為了問昨日的事。如此想來,她來之前,她們談得正歡的話,也是為昨日之事!心下一明,儀華眸中漸漸蓄起濃濃的笑意,一面抬手扶上了髻中發笄,一面淡淡反問道:「諸位妹妹,多慮了,無甚要緊的事發生,不過是王爺來我這一趟,這有何不對嗎?」
  
  當然有不對,失寵多年的王妃寢宮,突然有王爺涉足,這其中必有貓膩!
  
  眾妃妾心裡當即反駁,卻無一人宣之於口,畢竟王爺去王妃的寢殿是天經地義之事,又豈是她們身為側室的可過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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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噩耗(中)
  
  一瞬間,殿內氣氛沉沉一滯,鴉雀無聲。
  
  王蓉兒忽而「咯」的一聲輕笑,撫著胸口輕籲道:「沒事就好!全是妾大驚小怪,倒惹的眾姐妹跟著一起瞎緊張了。」說著搭在椅把上的手卻不由自主的一緊,方向前微探出身,莞然一笑道:「不過大家要怪也行,改日有我專門做東,邀大家一起賞雪作樂一番可得?」
  
  笑語一出激醒四座,眾人忙各斂情緒,借坡下驢的轉了話;少時片刻,殿內的氣氛又熱絡了起來。
  
  儀華微低螓首,抬腕撣一撣衣袖,道:「蓉妹妹真是個雅人。不似我,哪想過冬日賞雪這等雅事。當然,也只有蓉妹妹這等心思,才能想到這。」
  
  這等心思,是何等心思?
  
  王蓉兒美目一瞇,猛然栝頭,卻見儀華垂低目頭窺不得半分臉色,一時倒拿不準此言是褒是貶;於是便只作誇獎,低了姿態,道:「王妃是豪門貴女,胸中懷的是大事。而妾不過寒門小戶出身,一些心思也就只能往些生活瑣事作想。王妃您謬讚了。」
  
  謬讚可沒謬讚。王蓉兒在朱棣處是無故淡了寵,在府中也糟了些冷遇。但次妃的身份在,又會討好人,倒是個能屈能生的主。她可不會忘了兩年前入府的第一日,王蓉兒給她的深刻印象。
  
  儀華心下冷笑一聲,回眸看了過去,但見王蓉兒一副伏低做小的模樣,不知為什麼,眼前驀然出現李婉兒的樣子。當即,一股直欲嘔吐的噁心湧上了胸口,不免心亂如絲,煩躁的伸手揉上了太陽穴。
  
  「王妃,您可是又泛了頭疼?奴婢先去備些熱巾帕予您敷敷。」阿秋見儀華隱隱有些不耐,心思一轉,便福身說道。
  
  聞言,儀華心中一動,即面作為難地看了阿秋一眼,又看了眼殿下一眾妃妾,擺擺手道:「不了。疼也倒不是有多疼,我還行。」眾妃妾聽儀華主僕二人這樣一說,皆心如明鏡,欲起身告辭。
  
  儀華自然也不多留,卻正待要允她們離開,哪知李映紅猶自不甘無功而返,快她一步道:「王妃,王爺他去北寒之地多日,回來就去了您那,到現在婢妾們也不知王爺可好?您到底也說一下,也好讓蜱妾們安心不是?」聽後,眾人當下消了去意,傳眸看向儀華,無聲詢問。
  
  為了挽回「她」糟下的名聲,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讓,卻也不是任人都來踏上一腳!儀華心裡怨氣未消又添怒氣,正好李映紅撞到了槍口上,她面色一冷,不掩薄怒道:「李氏你這是在責怪本王妃,故意隱瞞王爺的事?」
  
  「不是————」李映紅反駁的話剛出口內,郭軟玉一把拉住她,喝叱道;「王妃說話,我等豈可反駁,你還不快住嘴。」李映紅一愣,隨即臉上漲得通紅,雙眼冒火的盯著郭軟玉,抽回手就要高聲斥了回去,卻見郭軟玉站了起來,朝儀華躬身道:「王妃,映紅妹妹她也是擔憂王爺,才一時心切頂撞了王妃,還請王妃念在她素來心直口快,勿要責怪。」
  
  「你————玉姐姐————我」沒想到關係鬧僵的郭軟玉會為她說話,李映紅就好似被一桶冷水沒頭淋下,頓時滿腔怒火盡消,詫異的怔愣當場。
  
  儀華亦是微詫,不禁另拿目光上下打量起郭軟玉,半晌,見郭軟玉的神色始終是淡淡的,周圍又是等著看戲的人,儀華神惜間就高了疲憊,爾後閉眼仰上了靠褥,嘆了翟聲道:「明兒就是初八,這家宴是有的,到時眾妹妹見了王爺就知他甚安。還有映紅妹妹你性子……唉,也得改改才是。這年一番,又該有新進門的姐妹,總不能讓她們看笑話。」
  
  一聽明年當有新人入府,殿內的硝煙味散了一半,眾人也漸去了看戲的心思。唯有李映紅自覺拉不下面子,就是王蓉兒在一旁暗暗使眼色,她也只作不見,仍梗著脖子不言也不語。
  
  等了半刻,也不見李映紅吱聲,儀華睜眼看去,入目的卻是李映紅因憤憤不平的情緒而顯得生動的俏容。莫名地,這一眼讓儀華看得有些恍惚,竟也未再苛責李映紅一言半語,就擺手讓了眾妃妾免安離開。
  
  一時,回了內堂,阿秋屏退了眾人,走到木炕前道:「映夫人這次又有不敬,小姐您怎麼就這樣作罷?」
  
  儀華放下剛捧在手裡的茶盞,鎖眉道:「阿秋我也不知道,心裡就亂糟糟的一團,理不清個方向。方才看著李映紅那會,我竟覺得前我也似她那般有生氣,不似……」說著低了聲音,無精打采地向後側邊的軟搭子倚了過去。
  
  阿秋聽了全似不解的望著儀華,嘴唇略動了動,想要出聲問個明白可見儀華一臉的怏怏不快,她又低低的垂下了頭,暗自思量原以為儀這圓了房,做了真正的夫妻,儀華能在這王府裡挺直背脊當王妃。可眼下情形卻不是這樣,一府的人都眼巴巴的望著這,朱棣又…「
  
  一時間,主僕二人各有思量,皆沉默無語。
  
  良久,阿秋從沉思中抬起頭,遲疑了一下,道:「小姐,其實王爺寵幸婉夫人也好,起碼不用擔心這子嗣一一」
  
  「阿秩!你別提他!」阿秋正說著,儀華突然精神大作,彷彿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立馬—乍了起來,遽然打斷道。
  
  阿秋被喝得一愣,怔怔地望著儀華。
  
  儀華也覺自己反應過度,略輕舒緩了幾口氣,欲張口說什麼.就有陳媽媽在內堂外求見。儀華這便止了話,讓了陳媽媽進來,聽她道:「王妃,崔媽媽一直嚷嚷著要見你。奴婢想著可能會有旁話讓人聽了去,就讓她用了些茶水歇一會,估摸著要下午才能醒。」說完,便恭敬的跪了下去。
  
  聽罷,阿秋大驚,駭然道:「陳媽媽你在茶水裡做手腳了!」陳媽媽默然,儀華也不由微微吸了口涼氣,訝異陳媽媽的大膽,轉瞬想起窄媽媽潑辣勁,倒也釋然了陳媽媽的做法,不過有一句話卻不得不問,道:「陳媽媽會藥理,就是不知你手裡有些什麼藥?」
  
  陳媽媽聽著話裡的試探之意,捏了捏滲著冷汗的雙手,終不願放手這難得地機會,橫了橫心,拖了秘事道:「府大院當差的,有幾包迷藥、藏紅花之類的防身,或為主人辦事也算平常。」
  
  這還平常?私藏秘藥,在王府可是仗斃的罪!但陳媽媽卻毫不隱瞞地對她說出,這中含義該是不淺•…儀華心下稍作思索,發現陳媽媽此舉正中下懷,不禁眼前乍然一亮,道:「崔媽媽是何等人,我心裡最是清楚。這不怪陳媽媽。」說著示意阿秋攙起了陳媽媽。
  
  陳媽媽叩首謝過,一張四十多歲滿是嚴肅的臉上,現下卻難掩歡喜,道:「謝王妃不怪,奴婢以後定當精心竭力的服侍王妃。」儀華淡笑著頷首應下,予之說了半回子的話,又有魏公公進屋稟事,陳媽媽便告辭自去忙活,魏公公回道:「小的剛去了婉夫人那,大郡主正喝了藥睡著,婉夫人就說等大郡主醒了再服劑藥,她方過來給您請安告罪。」
  
  這樣聽來倒像是真病了,儀華點點頭,思忖道:「你再走一趟,讓她別過來了,好生緊著大郡主的病。一有什麼情況,再稟就是了。」魏公公應下話,又瞥了眼神情懨懨的儀華,想了想問道:「王妃您不親自去看看大郡主?」
  
  讓她去李婉兒的住處看大娘?讓她再一次回想昨日的諷刺?
  
  念頭一閃,儀華已厭惡的皺起了眉頭,卻不願讓魏公公看出什麼。遂,轉頭看向了窗外,見窗格子上積了一寸高的厚雪,她心甲突然咯登了一下,想起了遠在京師將不久於人世的徐達,漸漸地,儀華感到從昨日至今一直紛繁的心緒沉靜了來,腦海也隨之恢復了轉動。
  
  片刻後,儀華打起了精神,轉頭看向魏公公道:「你去探清會京師的路況如何。至於大郡主那,還是由我親自走一趟。」說著儀華目光又移至窗外,擱在炕上的雙手下意識地緊橡握成拳一一徐達命以拖至極限,她一定要再找到另一塊浮木安生。
  
  外面雪花紛紛揚揚的飄落下耒,模糊了視線,前路彷彿愈發難尋……
  
  支錦窗下,美人榻上。
  
  一女子慵懶的仰躺炕上,目光看著窗外茫茫大雪,興致缺缺地問道:「哦,你看得可清楚?」
  
  「那醒目的鮮紅,可錯不了眼,都是京師來得那嬤嬤帶來的!被子、褥子上面還繡了百子戲耍圖呢!」
  
  「……還百子紅帳、被縟?看來她也確實是著急了,以為這樣就能有?真是個笑話!」女子好似聽到什麼不可思議的話般,「嗤」的一聲輕笑道。
  
  回話那人附和了幾句,卻忽生疑惑道:「不過那嬤嬤也是奇怪,外面大雪封路,她卻急著回京,也不知是為了何事?」話一頓,又幸災樂禍的道:「今年雪下的怪,要等回京的路好,至少也要等翻了年,到時候再花大半個月在路上,這回京師至少也要開春了!」
  
  洪武十七年臘月,北方遭遇暴雪素月,至來年正月下旬方謇。
第五十六章 噩耗(下)
  
  漫漫白雪,無邊無際,待到大雪放晴,已是來年的時候,不過常言瑞雪照豐年,對於大多靠天吃飯的北平老百姓而言,卻是預示明年收成大好的吉兆,無不歡歡喜喜的準備年事,等臘月二十三過了,整個北平城已是一片喜氣洋洋的新氣氛。
  
  相較北平城的熱鬧,北平燕王府內亦然,因衛所官員的確定,其家眷夫貴妻榮,皆成了誥命夫人,自然所節時紛紛奔走來往,或是備了禮來王府走動,如此,府前朝有朱棣與署官政事相忙,府後宮內儀華與王蓉兒等眾妃妾也同前來拜訪的誥命夫人們相聚熱絡。
  
  此其間,唯有崔媽媽一個人鬱鬱寡歡,不時地去找儀華說要回京師的事。一來二去下,正忙著應酬交際又要籌備過年事宜的儀華便有不耐,撂下一句,道路不通,的話,就再不理會,這下崔媽媽慌了,一想到延誤回去的下場,居然惶然的駭出了病,接著病情也不見好,反反覆覆的一拖,卻叫她拖到了正月下旬。
  
  這一日眾妃妾請安回去後,儀華捂著手爐倚窗而站,見雪勢有小了的趨向,估摸著回京師的路該休整好了,就想起被冷落一月之久的崔媽媽來,這便起了去看內證媽媽的念頭,於是待魏公公簡單的稟過一應府務,即帶上了阿秋,李進忠,讓陳媽媽引著去見看病臥床榻的崔媽媽。
  
  崔媽媽的住處在王府花園後的偏僻小院裡,這還是當時,儀華因擔憂崔媽媽病糊塗了說了不該說的話,特意交代挪到了那偏院子裡,如此,離儀華的寢宮確有些遠,又是凍路甚滑不好走,竟走了一刻多鍾才剛到花園入口。
  
  一跨進入園的月洞門,一股凜冽的寒風迎面刮來,李進忠撐著傘的手不由一抖,再抬頭一見園裡儘是了無人煙的清冷,不禁打了個哆嗦,道:「怪哉!上月園子裡也是雪沒掃,北風一陣陣的刮,倒沒覺得多冷,可今兒也不知怎麼了,直冷得人心裡冒寒氣。」
  
  陳媽媽看著李進忠縮頭縮腦的模樣,好笑道:「你以為這還是臘月間,蓉妃在園子裡設宴賞雪般熱鬧?這人一少了,當然也冷清的厲害,你以後也就知道了。」
  
  李進忠正是十四五歲的年紀,大抵有些心性不定,這一聽陣媽媽一副過來人的口吻,當即就「哼」了一聲,不以為然道:「人不在多寡,要看是什麼人在了,若是王爺在,就是冰天雪地的園子,也能遍地生春!」話一說完,猶覺得在理,不由微有得意。
  
  然,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李進忠一時之語,卻叫儀華、阿秋、陳媽媽三人同時想了上月王蓉兒設宴當日。
  
  曲折逶迤的迴廊之後,累疊的假山怪石之上,一座八角形雙層高亭位於之間,高閣內織錦紅氈幔地,四面窗錦飾以透亮琉璃,窗下攔桿榻板錦褥鋪設,榻板前擺置等長案桌,再以一張紫檀木大羅漢床放於亭子
  
  當是時,儀華坐於此亭的欄杆榻板上,有些心不在焉地與眾妃妾品著桌前美酒佳餚,舉目賞著琉璃窗外的雪景,暗下卻是一肚子的疑惑。
  
  此亭的佈置雅緻別趣,不予一般宴席同俗,這確實不得不讚王蓉兒心思獨巧。可她作為此宴的主人,卻姍姍來遲未免太說不過去,且也與王蓉兒的性子不同....還有這張獨獨設於亭子正中的羅漢床又是為何?心中正不解著,隱約間忽聽一道低醇的男間道:「嗯,是笑了。」這聲音如此熟悉,儀華忙凝眸去年地,就見朱棣與王蓉兒在侍人的簇擁下走了進來。
  
  朱棣怎麼會來?而且還是和王蓉兒一起來?王蓉兒她不是失寵了嗎?
  
  當下,亭內空氣一凝,眾人臉色有點不好,轉而又笑著迎了上前。
  
  而王蓉兒好似察覺到眾人詢問的目光,一待進了亭子便解了眾人疑,道:「初七的時候,本是要宴請大家賠罪,可後來想著二娘她週歲生辰是在大年三十,也不能單獨為她過,於是便藉著此次,提前為二娘過個生辰。」
  
  說著,目光看向抱著養娘懷中的二娘,一臉柔色道:「她生下就較為贏弱,怕她福薄隨不住,只好先瞞著大家,就這樣簡簡單單的過過即可。」話都到這了,眾人自是紛紛附和,圍著二娘一個說喜話,那一刻,在場眾人立時有種預感,王蓉兒將要復寵了。
  
  爾後至宴闌時分,在朱棣選擇與王蓉兒母女一起離開,這種預感已然成真。
  
  回憶到這,儀華不由地將目光望向那日設宴的八角高亭,依然滴,朱棣抱著二娘的一幕浮現在眼前,看來儘管朱棣他重男輕女,可對於子女稀缺的示棣而言,就算是女兒也......
  
  心念間,已不覺走出了王府花園,遠遠就見一座不到的小院子大門敞開,一名三四直歲的婆子正拿著一人高的掃帚在院門簷下掃著積雪,她一見儀華一行人走來,一把扔了掃帚就上前行禮道:「奴婢拜見小......王妃。」
  
  儀華頷首道:「崔媽媽病情如何?」說著向院子裡走了去。
  
  那婆子跟了上去回道:「好多了。只是偶爾夜時春運說幾句夢話,念一下老爺,夫人什麼地。」儀華步子一頓,皺著眉頭看了眼這一座只有五六間屋子的小院,回首說道:「阿秋跟著我就是了,你們不用去了。」說罷,讓那婆子他們下去喫茶,她自領著阿秋徑直去了院子正屋。
  
  小丫頭見來人是儀華,連忙將藥碗擱在一旁小幾子上,就要上來請安,卻聽「匡啷」一聲瓷器碎地的聲音,轉眼一看,剛還在手裡的藥已濺了一地,不禁駭得雙膝一顫便顫巍巍的跪了下去。
  
  到此一趟不會得好臉,於是見崔媽媽打了藥碗,她也只是怔了一下,隨即便一面打發了小丫頭下去,一面向對她怒目而視的崔媽媽客氣道。
  
  崔媽媽哪還管她客不客氣,只惡狠狠地盯著儀華,切齒道:「忘恩負義的東西,你還有臉來,竟敢把我關在這裡,看著小丫頭哭著奔了出去,儀華示意阿秋掩上了門,這才從門跟前邊往裡走邊道:「崔媽媽,是你生病了,我才將你送到這靜養的。」
  
  「呸,假惺惺」崔媽媽啐了一口,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就是巴不得我死,想要報復我以前對你欺負你。」
  
  想起以前在魏國公宅的日子,儀華臉色一沉,冷笑道:「崔媽媽以我瑞的身份,真要報復你,也是易如反掌的事,何必兜兜轉轉的花這大的功夫對付你?你未免太高估自己了。」
  
  在積壓了一月的惶恐怒氣下,崔媽媽哪還經得起這樣的諷刺,尤其對方還是那個讓自己打心眼裡看不起的人,一時間,崔媽媽心裡火氣騰騰地往上串,也不知哪來了力氣,猛地一下就從床榻上乍起,抬道便要劈手給儀華一個耳光。
  
  儀華不防崔媽媽陡然生力,又雙目赤紅的向她氣勢洶洶的撲來,倒是唬了一跳,忙踉蹌著去避開,卻不及躲閃之間,崔媽媽竟怒火攻心的昏倒了,這下著實把儀華,阿秋給嚇住了,皆愣了愣,還是儀華最先反應了過來,忙掐住崔媽媽的人中,又叫阿秋去問婆子要了熱湯水給灌了幾口下去後,這人方才甦醒。
  
  崔媽媽醒來一睜眼,就見儀華主僕二人鬆了口氣,當即憶起昏倒時的事,忍不住又譏諷道:「喲,您不是王妃娘娘嗎?要對付婆子我不是易如反掌?那救我做甚!就讓王府的人看看,人人稱孝的燕王妃是如何害死娘家的養娘媽媽。
  
  望著崔媽媽臉上的扭曲猙獰,再聽她話裡的怪腔怪調,儀華忽覺好笑,崔媽媽現在就如瘋魔一般,與她置乞實為無意,心想著,儀華也不願再留在這了,直欲轉身離開,卻又見崔媽媽眼裡的瘋狂,想起及笄當日她在旁邊的幫襯,猶豫了一下便止了步子,道:」崔媽媽,回京師的路估計這兩日就可修好,你也勿要再吵鬧了,過兩日你就可以回京師覆命了。」說完儀華擺擺手,和阿秋一起走離開了屋子。
  
  「回去?覆命的日子都過了,兒子怕也沒救,夫人是不會放過......」一聽可以回去,崔媽媽好似霜打的茄子一下焉了,就怔怔地望著儀華主僕離開的方向喃喃自語。
  
  然,世事難料,就在儀華離開小院,打算不再理會這回覆命的事時,卻未想一回到殿中,不但聞路已修好,也得來了從京師傳來的口:父徐達病逝,望女速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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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返京(上)
  
  申正時分,天已暗下,陰沉似欲壓城的鉛去旋於紅牆綠瓦飛簷翹壁之上,殿堂簷下的廊道間,持著香燭的婢女,握著長桿的內侍有條不紊的穿梭其內,在廊簷壁角點掛起一盞盞八角宮燈,不一時,燈影上下參差,整個殿堂一片璀璨如晝。
  
  儀華低著頭,垂手端坐在鋪著大戲緞墊褥的木炕上,雙目直盯著腳下的方塊,教人也瞧不見什麼神色,直至眼前亮起一道暈黃的光,她才稍動了一下,目光朝窗扇掃了一眼,又不動聲色的斂下眉目。
  
  這個撩眸的動作雖微不可見,卻還是讓與她相隔一幾,坐在木炕另一邊的朱棣察覺,他半掀了眼瞼,透過鎦金銅爐口裊裊燃起的氤氳之氣,打量著儀華側面的容色,她臉上塗著一層厚厚的脂粉,掩蓋下了細膩白嫩的肌膚,略飛的眼角染著一抹淡淡的褚紅,為稚嫩的五官平添了幾分成熟。
  
  凝視下,朱棣不覺想起一個多月前的那夜,眼前這個女子在自己身下嬌喘承歡,獻上屬於她的柔情。
  
  但隨後的月餘日子,她卻處處迴避著自己,甚至讓了良醫開藥以拒侍寢,這可與她兩年來所透露出想要子嗣的住處不符,但若是不然,她又怎會對朱高熾是如親生?
  
  狐疑的念頭只是在分神的一瞬,快如閃電的思緒又回到了徐達將逝上面,即刻,朱棣銳利的雙眸一沉,深深地看了一眼不見悲傷情緒流露的儀華。略皺了皺眉頭,方轉過頭對堂下躬身站立的使者,道:「王妃她難忍將喪父之痛,就由本王再來問你一次,方纔所言可是屬實?」
  
  半個時辰的沉寂,被朱棣鏗鏘有力的話間打破。
  
  使者猶自苦惱著差事,猛地聽到一個凜凜之聲問道,激得全身一顫,抬頭望聲看去,只見上方正坐的朱棣一雙濃眉下虎目含威,望之儼然生畏,確如《論語.堯曰》所言「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視,儼然人望而畏之」
  
  此一瞥,他心中一凜,忙斂了容色,跪下道:「回稟王爺,小的句句屬實,不敢隱瞞,魏國公大人確已病入膏肓,將不久於人世,小的來之前,皇上就親自去探望,並且徐大公子等已著手為準備後事了,所以,小的這才奉了聖命,前來稟報,請王爺,王妃速回。」
  
  其實此問,不過是應一番虛禮而已。歷來宮中貴人猝死不提,若是病逝,其家人必會提前準備喪事一如三年前,大行皇后馬氏壽終正寢之前,宮中不但已備好桎棺,還提前十數日派使者傳消息,方才會有當年朱棣,徐達兩人及時趕至京師奔喪。
  
  只是這中讓人沒想到的是,徐達只是一屆臣子,朱元璋,竟然會給他如此尊榮,讓身為王爺王妃的女婿女兒也前去奔喪,可這樣,受到皇恩照拂的徐達角逃不過一死,還是在病痛纏身的兩年後。
  
  想到這,儀華腦海中驀在浮現出那個一身正氣凜然的長者,又聽使者道「病入膏肓」她心下終有了起伏,垂在兩旁的雙手不由自主的緊了騍,卻不至於感傷到落淚,但此時此刻,不論是在朱棣面前,還是跪著的文使面前,她都應當落淚以示傷懷,而不是在朱棣,文使詫異的目光下一動不動的坐著。
  
  正心裡漸起波瀾的當前,只聽一陣細微的衣服窸窣聲,隨即眼前便是一黑,她詫異的霍然抬頭,就見朱棣神色岑寂的立在眼前,目中有一抹幾欲不見的沉痛。這讓她怔了一怔,嘴唇嚅嚅欲動,卻不及一字說出,即被朱棣突然俯下身,雙手搭在她肩上的動作蒙愣了。
  
  見儀華不解的望著他,朱棣似見也沒見,直接出言安撫道:「王妃本王知你父女二人感情甚深,傷心再所難免,但是你這樣魔怔著不言不語,也無濟於事。」說罷轉過身,面色一正,對仍跪在地的使都道:「你起來吧,今日時候已晚,明日五更天即刻啟程去京師。」使者聞言,當下一喜,連忙叩首領命。
  
  朱棣沒再理會使者,轉頭另對一直侍立在旁的陳海德,道:「你先帶他下去安排個住下,再差人招長史他們去議事廳,一個時辰後,本王要見他們一個不差的都在。」陳海德拂塵一甩躬身應下,又見朱棣朝他擺了擺手,心下會意,這便領著使者侍人一起退下,將殿堂留給了朱棣,儀華二人。
  
  一時間,隨著腳步聲漸趨遠去,殿堂內又旋於沉靜。
  
  「臣妾多謝王爺。」半晌的沉默後,儀華從炕上起身,朝著望窗而站的朱棣福身道謝道。
  
  彷彿早料到儀華會如此,朱棣也只淡淡地「嗯」一聲,一句也沒多問所謝何事,依舊舉目遠眺。
  
  等了許久也不見朱棣再言。一時也不知他單獨留下她是何意,儀華心裡不由敲起了邊鼓,兩年來的惴惴不安一下齊齊湧上心頭,各種不好的念頭池無法止仰的一一冒出。如此之下,儀華頓時一陣心亂,臉上便帶出了一二。
  
  朱棣從窗外收回目光,一轉身,儀華臉上的神情即入眼裡,當下眼中閃過一絲不喜,面是卻不顯,只道:「國公他是你生父,你又有至孝的名聲在,希望下次不需本王再提醒你。」這次確實是她不對,儀華靜靜的回道:「臣妾知道,不會再有下次了。」
  
  看著儀華一臉的波瀾不驚,朱棣立時改變了原來的念頭,也不掩臉上微憤,直冷笑道:「王妃,國公乃當世英雄,你是他血脈這一點,並不會辱沒你。」未料朱棣會這樣說,儀華心頭一震,抬頭還未及言語,又聽他道:「本王視國公為敬重之人,定會遵守與他的約定,即便他將離世,此約定也不會變,只要王妃莫做出不該做的事,這個燕王妃的位置就還是你,現在王妃不用再擔心於此。
  
  儀華雙手緊緊地攥著袖襟,想就此緩一緩情緒,卻見朱棣神情冷漠甚至摻雜著幾縷厭惡地看著她瞬間大怔,轉念一股寒氣從腳心一直冒到心坎上---郎心似鐵,幾許微薄之情,說無就無。情懷消磨殆盡,那尚存和丁點不符實際的幻想也煙消雲散。隨之儀華平靜了下來,手慢慢放開了袖襟,低著頭似泫然欲泣道:」在一年近兩年前,臣妾便得知父親患病,更知道他每日食相剋之物......在崔媽媽親自來王府的那日,臣妾就感到父親也許再拖不下去了......也許父親早一步離開,對他也是一種解脫,不用再隨精神,身體上的雙重折磨,儀華只曉眼中竟湧出了一股酸意。忙穩住情緒,不願再拿徐達說事,於是深呼口氣,竭力克制話中的哽咽,道:「王爺也許臣妾就是狠心,還在怪父親將我不管不顧十多年,方才才會全無反應。」一時說守,見朱棣沒作任何回應,她也咬咬牙,撇過頭一言不發。
  
  朱棣見她這副樣子,想起自己大半年前也見過,心時軟了一些,墮崖涉險那日,她既然肯為養娘不了性命,對於生父只怕感情更是複雜。念頭一起朱棣微覺方才言詞過激,卻又拉不下臉來,乾脆就此打住此話,左右望瞭望,瞧著外面天色又暗了些,估摸了一下,道:「時辰也不早了,你早做些收拾,明早就走。」感到朱棣軟化了,儀華心下吁了口氣,告訴自己當「忍」,倒也伏低做小的應了一聲。
  
  這時有人在外稟道:「熾王子來給王妃請安。」朱棣一聽,驀地想起一事,臉上頓時豫色,也讓侍人引朱高熾進來,只兀自猶豫了片刻,語氣僵硬道:「熾兒也六歲了,就他剛出生時待在京師待過幾日,這樣吧,明日也讓他一同去,總歸給母后上柱香,再看看國公也好。」說完也不等儀華應聲,續道了一句還有政事要交代,就走了出去。
  
  朱棣一離開,朱高熾和阿秋一起走了進來,「母妃,您怎麼了?。」見儀華臉色不對地佇立在堂內,朱高熾上前拉著儀華的袖子關切道。
  
  低頭看著朱高熾圓乎乎的小臉,一臉的關心擔憂,儀華心裡一暖,暗道了聲「稚子無邪」便牽著朱高熾走到木炕前坐下,微微一笑道:「外公生病了,明日熾兒可要跟著一起去京師一趟。」
  
  「熾兒也能去京師?」朱高熾驚喜了脫口而出,又想起徐達是生病,忙收了喜色低下頭去。儀華看他這樣,也沒說什麼,只調了目光移到窗外,看著藹藹的暮色越發黑沉......
第五十八章 返京(中)
  
  次日拂曉,迷濛的霧靄還籠罩在北平城上,燕王府端禮門兩扇大門卻已傾敞。丹漆金塗銅大門下十數名王府侍衛護舉著煌煌燃燒的火把,將端禮門前照得一片紅光通明,地上人影交雜。
  
  儀華站在石階下,見阿秋先帶著朱高熾上了馬車,她才轉過頭,向著俏生生立在跟前的眾妃妾,含笑道:「晨間天寒露重,讓諸位妹妹生受罪了。」立於眾妃妾之前的王蓉兒微移半步,恭敬地福身道:「妾等不敢有累罪之念。只是此行行程匆忙,還望王爺、王妃保重。尤其是王妃,魏國公大人之事,請您勿要憂傷過度。」話落,身後眾妃妾附和,含嬌細語如清風拂來。
  
  如此柔情相付,難怪朱棣對身邊女子狠心至此。
  
  莞然一念後,儀華徐步上前虛扶了一把王蓉兒,又拉過李婉兒的手,將她們一齊放在手心裡,語含感激道:「妹妹們不要擔心,我知道保重自個。」話略停了停,似舒緩了口氣,又道:「一來一回至少一個半月,中間又要在京師待上些時日。這王府的事,姐姐就交予你二人照應了。具體事宜,我殿內的魏公公、陳媽媽會尋兩位妹妹說的。
  
  王蓉兒臉上一僵,忍住去瞥李婉兒的衝動,低頭應道:「婉夫人虛長妾幾歲,能與婉夫人共事,妾也可免了擔心。」李婉兒窺了王蓉兒一眼,越發的恭敬道:「婢妾定不負王妃囑咐,從旁協助蓉妃。」
  
  從旁看這她們二人你來我往,儀華笑意漸濃,拉著她二人又相囑咐了一番,方側身一福,問道:「王爺,臣妾已和二位妹妹交代了府務,不知王爺可有話相於?」
  
  朱棣很少留心府中女人的相處,只要她們不鬧得過分,一般私底下的小動作,他皆是睜隻眼閉一隻眼就罷。這會兒見儀華一派落落大方的處事,儼然一名賢惠大度的主母,他心下暗自滿意:到底是徐達之女,理應如此。
  
  這樣想著,朱棣也頗為禮遇的趨身扶起了儀華,掃了一眼含情凝睇自己的眾妾室,復又看向儀華,道:「該交代吩咐的,王妃都說了,這就啟程吧。」見朱棣無半分眷念,眾妃妾臉色頓時一黯,轉瞬又盈盈帶笑,款款福身呼道:「恭送王爺、王妃啟程。」
  
  聽著齊齊入耳的恭送聲,儀華又一次在心裡感嘆了一下,便不緊不慢的隨著朱棣身側小半步的距離往馬車走去。
  
  「王妃」立在馬車下,朱棣向儀華伸出一手。
  
  在外人面前做慣了戲,儀華也沒半分不自在,仰頭朝朱棣笑著道了聲謝,就將手遞了過去,踩在車轅下的小杌子欲要上馬車,卻聽身後一個脆生生的嗓音,喊道:「父王一一父王一一」
  
  回頭一看,只見身披大紅緞襖兒,紮著雙丫髻的大娘,蹦蹦跳跳的跑了過來。她也不等身後哎喲叫著的養娘,一下撲上了朱棣的腿,揚起紅撲撲的小臉蛋,一副天真無邪的望著朱楦,道:「父王這次要去很久嗎?會不會回來了,就忘了大娘,也不去母妃那看大娘了?不要,大娘也要跟著去。」
  
  等話剛一說完,李宛兒已跑了過來,一把扯過大娘跪在地上,大驚失色地道:「王爺恕罪,都是臣妾教導有失,才讓大娘她一一」話沒說完,朱棣彎腰一把抱起了跪在地上的大娘,又覺抱著有些不對,忙將她交給了養娘抱著,微咳一聲,板了臉道:「照顧好小郡主,本王回來不想見到她哪裡有失!」
  
  聞言,養娘駭然,連聲稱是。眾妃妾卻臉色一變,十幾道目光齊刷刷的抬起直看向宛然起身的李婉兒,聽她應道:「王爺放,,臣妾自當照顧好大娘。」話一頓,飛快的看了眼朱棣,忙低下頭:「等著王爺回府。」說著又覺此話過直,李婉兒立時加上一句:『王妃回府。」
  
  以前還真是將李看走了眼!
  
  儀華瞥了一眼李婉兒,爾後似笑非笑的低頭不語,等著眼前這依依惜別的兩人。不過顯然地,神女有心襄王無夢,朱棣並無意兒女情長,只隨口回應了一句,便攜著儀華上了馬車。隨後,自由新晉為燕J中護衛千戶的丘福以及朱能等回十八名侍衛護衛下,駛出北平城門,在郊外的有道上飛馳,向著京師應天的方向而去。
  
  歷年少有的大雪在昨兒夜裡停了,凌烈的北風卻依然呼呼的咆哮不止。坐在這輛似一間小耳房大小的馬車內,卻絲毫感覺不到外面凍h的天氣,若不是馬車行駛間的晃動,真讓儀華有種置身於室內之感。
  
  「早些趕去京師,說不定還能再見國公最後一一」話戛然而止,朱棣停了一停,接著道:「不投驛站,本王便讓陳德海準備了這輛馬車,夜裡可當寢室。」
  
  「哦。」被朱棣發現自己大量的目光,又聽他簡單的解說了一下,儀華也只隨口應了一聲便椅上了軟實的靠褥閉目假寐。須臾卻察一道強烈的目光鎖在自己的臉上,儀華即刻睜眼,果真對上朱棣一雙虎目,她怔了一怔,忽而錯目一笑,道:「還是王爺考慮周全,臣妾謝過王爺。」
  
  說罷,也沒讓一旁跪侍的阿秋幫手,儀華就目光四下搜尋了一眼車廂,突然將目光聚在輿幾上,拿手背「咚!咚!」地敲了兩下,聽是空心的響動,她滿意的挑挑眉,這才伸手在輿幾側面摩挲了一會,竟打開一個小抽屜,裡面放著茶具、吃食等物。
  
  「王爺,早上估計也沒用什麼吃食,不如這會兒用些茶食。」儀華一面不卑不亢的輕語著,一面從抽屜裡取出糕點、暖著的熱茶。
  
  見儀華知道找出輿幾下的暗格,陳德海眼中的詫異一閃而逝,又想起她是徐達之女便也釋然了,忙從車門邊跪行了過去,接過手道:「王妃您快住手,這由小的來就是。」儀華無所謂地放開了手,她方才不過是想避開朱棣的視線才翻櫃子。
  
  「母妃,熾兒有些腹餓了。」待儀華一鬆手坐回來,朱高熾忙悄悄地扯了扯儀華,避著朱棣小說道。
  
  「嗯?」儀華側首去看,就見朱高熾一邊用眼瞄著朱棣,一邊拉著她略帶幾分小心翼翼的說話,一番逗趣的模樣讓她臉上不覺揚起了一抹笑容,不想卻引得朱高熾歡喜地站起身,指著她不掩驚喜道:「母妃您笑了。」說完猶覺不夠,又叫上阿秋道:「秋姑姑,母妃她笑了,是真的笑了!」
  
  儀華面上一呆,半晌沒反應過來朱高熾為何這般歡喜,直至馬車一個踉蹌晃得朱高熾腳下不穩,搖晃著就要朝幾上跌過去,她才慌手慌腳得回神去拉他。
  
  「啊,熾兒,小心茶水!」奪何朱高熾重量不輕,儀華只堪堪拽住他的衣裳一角,卻再無勁拉起朱高熾,反被他的重量一帶直往正溫羞茶水的輿幾上跌去,而溫茶水的爐子,是剛被陳海德加了炭火。
  
  意識到這一點,儀華呼吸瞬間急促,腦子裡不及思索,已反射性地一把死推開朱高熾,卻不防他撞到輿幾一角茶水爐子順著一番,緊犋著,一股滾燙的熱氣直衝她臉,眼看碳火就要燙上面頰。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只見朱棣滕然起身迅疾相助,一手抓住儀華的後衣襟往車廂摔,一手不顧碳火的燙熱將爐子碳渣拂開。
  
  「咚一一匡啷一一」物體滾落、摔碎的聲音驟然而響。
  
  「王爺!」「王爺!」陳海德、阿秋驚嚇的尖叫迭聲響起。
  
  「不用再叫了,你們拾起炭火,別讓它們引燃了地毯。」朱棣怒聲喝止了他們的驚叫,轉眼狠瞪著怔在車壁塌板上的儀華、朱高熾兩,勃然大怒道:「朱高熾!你明知道你行動遲緩,在馬車上還敢胡跳!武不成文不就也算了,現在不得安生!」
  
  被朱棣毫不掩飾的當場嫌棄,朱高熾圓滾滾的身子不住的瑟瑟發抖,心下一股酸意直上腦門,可想起儀華教導的話,他倔強的壓住在眼眶裡打轉的淚水,無力的辯解道:「熾是看見母妃笑了一一笑得像以前的毋妃了,熾兒才高興…忘了這是馬車就…」
  
  朱棣聽得鬢角青筋凸起,不等朱高熾他再說一句,他大掌「啪」地一聲,截斷道:「你不但一無是處,還學會推卸責任了!啊?你說啊?」
  
  朱高熾教這一吼,雙眼一紅,豆大的淚殊隨即落下,他卻仍瞪羞眼睛看向朱棣,執揣的反駁道:「沒有,熾兒沒有推卸責任!母妃是笑了,和這些日子的笑不一樣…,」說著抽噎難言,只能死咬著下唇不讓哭聲跑出。
  
  斷斷續續的幾句話聽得儀華心下一顫。她沒想到自己隱藏的心思,卻讓年僅六歲的朱高熾看出一一自合巹那日之後,徐達要病逝的事,郭軟玉道明的隱情,就像開閘的把手一下打開了積壓了許久的情緒,但是這一切的一切卻讓她無處可發洩,仍需端著笑容與所有人虛與蛇尾。
  
  較之儀華的滿心感動,朱棣卻怒火更盛,在他眼裡有得只是朱高熾死不認錯,以及忤逆自己,當下怒極反笑,未管手上的燙傷,指著車門冷笑道:「好!不知錯!你有骨氣。現在就給我到車轅那跪著,直到你知錯為止!」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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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返京(下)
  
  陳、秋二人皆是驚魂初定,就見朱棣怒聲呵護,這會更是要罰朱高熾跪在車廂外,可外面寒風凜冽不是一個孩童受的住,他們忙跪在原地連連叩首道:「王爺息怒,外面天寒地凍,又行車急速,小王子他怎麼能遭得住!這萬萬使不得。」
  
  「住口!」朱棣繃著一張鐵青的臉,從齒縫裡逼出兩個字。
  
  他二人一聽,頓時打了個寒顫,再不敢多說一言,低頭匍匐了下去。目睹此景,料定朱棣是吃了稱砣鐵了心,非要重罰了朱高熾不可。當下,儀華從滿心的感觸中醒來,側首憐惜地看了一眼滿臉通紅忍著哭聲的朱高熾,跌跌撞撞地從車廂榻板上爬了起來,用勁擰上栓牢地車窗門閂,出人意料的推開緊閉的窗戶。
  
  「呼呼----」轉瞬之間,猛烈的北風一股腦兒的直灌進來,車廂內溫度急劇一降。
  
  這番奇怪的舉動,讓陳海德,阿秋想顧愕然,不由詫異的看向儀華,咦道:「王妃你......」
  
  儀華看也不看二人,手扣著訂沿穩穩當當地在榻板上坐正身子,又柔聲喚了一聲「熾兒」,將他攬臂擁在懷時在,方注目朱棣,道:「兒為母喜,臣妾不認為有何錯。再說即便熾兒不對,王爺也不當如此體罰於他。」
  
  受著直刮面上的烈風,朱棣臉色又黑了一層,而五年來的異地為王,讓他對儀華的當面反駁,更是怒不可仰!大怒之下,朱棣毫不掩飾一身凌厲之氣,犀利的目光似刀刃一樣凌遲著儀華,薄削的雙唇抿成一條直線,半許,薄唇一勾,冷聲質問:「王妃認為本王錯了?」
  
  儀華緊緊地擁拄懷裡顫巍巍的朱高熾,彷彿不堪承受呼呼過耳冷風,她偏過頭稍稍避過,亦避開朱棣犀利近逼迫的目光,道:「臣妾不敢。」朱棣森然一笑,反問道:「你不敢?可是你已經做了!」
  
  感到懷下隱隱的抽泣,儀華輕扶上朱高熾的背脊,一下一下地為他捋著抽咽的呼吸,亦順著這個節奏娓娓地說道:「王爺雖時時出入營地,卻未有一次帶仗與北元相擊,或冬日深入漠北的時候,但臣妾想念王爺定是十分清楚我大明北邊軍士春出冬歸,是以避北寒天氣。此時馬車正飛馳行徑,天冷之比漠北相差無幾,熾兒一個稚童跪於車門外,無疑是經不住地,所以臣妾才出言相求王爺息怒,並無怨怪之意。」
  
  一番低聲請求之話,卻如一把利劍飛插入心,立時戳到朱棣的痛處,世人皆知他燕王朱棣尚武,生平頭號心願就是帶兵與北元一較長短,但進至今日,他就藩北平已整整五年,無一次參與過深入漠北的軍事活動,至多就是在邊境遇見十幾人的小兵小卒。更多的時候只是在營地練兵,儘管現在的他已摸清了北元的作息,燕山邊防的地勢等事宜,卻也僅僅是練兵!
  
  心中傷疤被揭,朱棣隱忍的爆裂性子迸發,他狠狠地握上雙拳,犀利如大漠飛鷹的銳眸一瞬不瞬地盯著儀華,危險的怒氣似隨時會驅使他猛地一下撲向儀華,將她殘忍啃食。
  
  一時間,車廂內無人作聲,寂靜地將一道道呼嘯的風聲,轆轆地車聲,篤篤地馬蹄聲無限得放大,不覺間,一種臨近冰點的氣氛陡然而生。
  
  正在這個時候,一個年輕的男子聲音打破了這一切,只聽他試探道:「王爺,請問是發生了什麼事?要要吩咐屬下。」聲音離儀華極盡,透過不停灌進的風聲,吹進了她的耳畔。儀華不禁回頭,一下瞬正是撞上一張探過來的英俊面容,不過極快地,相對之人地探回身子,在馬上正身端坐。
  
  這一番動作唬得儀華一愣,兀自又覺此人好笑,不由多看了他一眼:此人頭戴束髮金冠,身披一件玄色大氅,右手勒著韁繩,左手按著劍柄,予人一種瀟灑英氣之感,再見他一雙劍眉入鬢,容貌神采飛揚,可謂是一個雄姿態勃發的英俊少年郎。
  
  一眼畢,儀華心裡一轉,即知此人身份,於是朝他微微一笑,輕頷首道:「朱能小將軍。」方纔他探頭尋著,不防對上一張嬌美柔嫩的容顏,又與女子距離相差咫尺,迎著寒風卻聞暖香拂來,這讓一直在軍營中打滾的他一陣心亂,連忙退回身端然正坐,卻仍止不住一顆心噗通噗通直跳。
  
  這會兒,女子居然對他展顏一笑,還一口道出他的姓名,朱能心神當即一震,意識到此女是何人,不禁收回浮動的心思,可英俊的面孔依然驀地一紅,他只好低頭拱手一恭,道:「末將參見王妃。」話甫落,又幾道路雜沓的馬路行來,恭聲相詢。
  
  見一樁家事引得眾人詢問,朱棣面上有幾分掛不住,再不說是何事。於是,只得硬生生嚥回怒火,向車窗外的朱能等人擺了擺手,勉強一笑道:「無事,只是小兒失手打翻了茶具,收拾一下即可。」
  
  幾名將士分明是聽到不小的動靜,才驅馬過來,但聽朱棣輕描淡寫的寥寥數語,即使收回了疑惑,欲勒馬而返,這時同趕來的丘福卻眼厲地瞧見朱棣手中的傷痕,忙勒住坐下良駒,出聲指出:「王爺,您手上有傷。」
  
  經這話一提醒,朱棣頓感右手疼痛,這便低頭一看,果真見手上一大片燙傷的紅痕,他抬頭目光有意無意的瞥了一眼儀華,待她發現自己的注視,才看向車窗外,不在意的搖頭道:「小傷,抹些藥膏就是,你等到毋須擔心。
  
  聽他們對話,儀華心中一動,暫放開眼淚糊臉的朱高熾,以眼神示意阿秋過來相撫後,,接著又從廣袖下抽出一塊白絹繡紅梅的方巾,雙膝跪行繞過幾至朱棣身邊,拉過他燙傷的右手,微微側首,輕聲說道:「多謝這位將軍提醒,本王妃正欲給王爺包傷口。」說著又瞥向陳德海,吩咐道:「德公公請拿些藥膏過來。」
  
  陳德海對突然逆轉的情形愣了一下,就覷眼去瞧朱棣,見朱棣面上淡淡地,由著儀華捧著手看傷痕,他暗暗大呼口氣,應了一聲,便急急忙忙地揭開地毯一角,揭開一個暗格取出藥箱子遞了過去,道:「王妃,這藍色繁枝紋樣瓶子裡的就是治燙傷的藥膏。」儀華回了一聲知道,便擦拭傷口,細細地塗抹藥。
  
  丘福等人見此,紛紛避開雙目,隨道一聲就策馬離開。
  
  陳德海也是機靈,見氣氛一緩,忙手腳利落的去關了車窗,陪著笑道:「還是王妃心細如髮,又緊著王爺的傷勢,不似小的反應遲了那多。」朱棣沒有作聲,心下卻不由冷笑:都成這局面,他還有什麼可說!
  
  一時半會,朱棣氣岔難言,索性靠在鋪著錦褥的車廂壁上,閉目不語由著儀華為他塗抹傷口。但儀華那番話語卻不停地在他耳畔迴響,直至心思漸漸由此被引開。。。。。。
  
  抹下手尖最後一點藥膏,儀華感到身邊之人的呼吸漸趨平緩,顯然怒氣已消,她低垂著的容顏緩緩地爬上了一縷笑容。待抬頭之際,臉上卻又沉靜如水,只默默地退回位上坐下,重新讓阿秋取了一方巾帕過來,溫柔地給朱高熾擦去臉頰上的淚痕。
  
  少時之後,朱高熾抽抽搭搭的哭聲漸止,車廂內恢復了初時的靜謐        無聲,唯有方燃著的火盆,偶爾發出「啪啦啪啦」地響聲。。。。。。
  
  經過出行當日的事後,朱高熾第一次出遠門的興奮心情收斂了下來,日日循規蹈矩全然不似六歲的孩童,只有極少時朱棣不再馬車的時候才露出小男孩應有的淘氣一面,不過,好在朱棣不是一個能安生呆在馬車裡的性子,又常年累月下都是有意無意的以與屬下同甘共苦派勢示人,如此,他在乘坐了馬車七八日後,再是按耐不住,下車騎馬而行。
  
  少了朱棣在車廂內,朱高熾活潑了許多,將這一切看在眼裡的儀華不知是因為兩年來的相處,還是這個孩子對她的依賴信任,又或者是對他的憐惜。。。。。。已在不知不覺間,將朱高熾當做了眼珠子一般放在了心上,而一路上由著朱高熾的相伴,儀華一直隱隱不安躁動的心扉,慢慢地班平靜了下來,倒也坦然面對接下來回了應天,可能發生地各種事情。
  
  就這樣,在二十來天的行程後,他們一行人浩浩蕩蕩行至了有「金陵鎖鑰」之稱的塗中,應天便要到了。這一日,許是因為臨近應天,儀華越發的難受,當隊伍停下來打尖時,儀華只用了幾口乾肉就噁心的想吐,阿秋忙倒了杯水過去,看著儀華蒼白的臉色,心疼道:「意不想小姐暈車的這般厲害,尤其是這三四日,您先喝杯水,等晚是到了就師就好了。」
  
  儀華虛喘著抿了口茶水,有氣無力的將茶盞放了過去,道:「王爺他們還在外面用著食,你開一點兒窗子,我好透透氣,這胸口悶人的慌。」阿秋接過茶盞擱下,領話啟開了些車窗,頓時一股夾雜著泥土草木的風吹了進來,不禁讓人感到神清氣爽。
  
  「小姐,你快看呀,椿樹都抽芽了!」儀華正舒服的吁了口氣,就聽阿秋指著窗外驚喜道。她笑了笑欲說什麼,忽聽車外一聲長報導:「啟稟王妃,徐三公子,徐四公子到。」
第六十章 應天
  
  徐膺緒、徐增壽兩兄弟來了!?
  
  一口氣剛舒下去,立馬又提了上來,儀華兀自捂著胸口按緊,勉強穩下心神,抬頭看向剎那間變得慘白無人色的阿秋,陳述道:「二弟、三弟他們來了。」
  
  阿秋神色未緩,驚慌的雙目只定定地盯著儀華,牙齒不自覺的打著顫道:「小姐,二少爺和三少爺他們是知道您的……可他們知不知道——」
  
  儀華深深地瞅著阿秋,搶了話道:「當然是知道!他們才會提前趕來塗中,做接應。」聽著儀華把「知道」二字咬得極重,指出他們知道頂替身份一事,阿秋會意過來,心緒漸寧。
  
  坐在儀華身旁的朱高熾,心思敏感的察覺到周圍氣氛的凝聚,便好奇道:「母妃您怎麼了?來人是您的弟弟嗎?」說著睜大兩眼,指著窗外問:「母妃,可是這二人?」
  
  儀華一怔,目光就順著朱高熾所指的窗讓口看見,遠遠可見朱棣與兩名少年郎並肩向馬車走過來:兩名少年皆身量瘦長,一名身穿藍段圓領袍柬帶的少年略高半寸,觀之約有十六七歲;另一名是身著青11圓領袍柬帶的少年,看著要稍小一兩歲。
  
  凝目間,三人已走到馬車前駐足,就有立在一旁的陳德海尖聲請安道:「小的參見王爺。」頓了頓:「給徐二公子,徐三公子請安。」
  
  朱棣抬手示意了陳德海退下,揚首望向車窗道:「王妃,短短幾年不見,他倆都已長成了大人了,竟然提前了一日在此地等候,方才本王接著稟報時倒吃了一驚。」說罷,轉頭看了兄弟倆一眼,突然伸手拍上了藍衣少年的肩膀,喊了一聲「膺緒」,道:「你姐弟三人有兩年沒見了,你倆也見見王妃。對了,熾兒也來了,讓他這個做外甥的給你們見個禮。」
  
  見朱棣專叫了徐膺緒的名字,儀華腦中靈光一閃,驀地想起九年前她與徐膺緒打架那日,朱棣就是在場。如此這般,儀華心中不覺一緊,面上卻張口就笑道:「二弟、三弟,別來無恙。」說著也不等二人反應,側首看了眼朱高熾,笑對徐膺緒道:「都說外甥肖似舅舅.果不其然。熾兒就和二弟你小時候長得極像,就是……二弟現在抽條了不少,瘦多了!」
  
  幾乎是第一眼的時候,他已認出眼前這人,就是縷縷逃過自己使壞的那丫頭,可當年的記憶歷歷在目,至今卻是物是人非了!徐膺緒心裡嘆息一聲,拉著弟弟徐增壽一起拱手道:「膺緒(增壽)參見王妃。」
  
  適才面對一起在魏國公宅生活過幾布的兩兄弟,儀華倒有些心虛,遂忙拉了朱高熾引話題。這會兒聽他倆默認了自己的身份,儀華提到了嗓子眼的心,總算放回了實處,她也能真鬆了口氣般,如常寒暄說道:「即使你我三人身份如何改變,也是血脈至親,不需作這些虛禮。」聽儀華說得親切,不似作偽,兩兄弟相顧一眼,收了拜見禮,齊喊了一聲「大姐」。
  
  見狀,存著先瞧一瞧再說這心思的朱棣,眼中精光一閃,瞇著黑漆的眼眸富有深意的瞥了一眼儀華,又默然看著「姐弟」相見的場面。
  
  聞二人叫了她大姐,儀華心中大定,卻又感朱棣一旁的窺視,旋即念頭一動,便迭迭聲問道:「魏國公宅可好7你兄弟倆進學如何7應當都跟著大哥卻歷練過了吧。」話一停,幾許猶豫,才咬咬唇,含著一絲決然道:「父親他的病可•…」
  
  一聽儀華提起徐達,兄弟倆臉色當即一變,年小的徐增壽更是忍不住紅了眼睛,急急催促道:「父親早就不清醒了,卻還惦記著一…大姐您,我這才和二哥來此地候著。可父親那真的是現在就起程吧,萬是耽桐不得了!」話罷,已語是哭腔。
  
  想探聽的事,已有結果。
  
  朱棣這一見徐增壽如此急切,就猜到徐達怕是就這幾天了,即便出來打了圓場道:「知你們姐弟有要事要談,但現在要談未免匆忙,不如先等回了應天再說,也讓熾兒好好給你們見個禮。而且本了大半月來緊趕慢趕就是為見公國他一一•一面。」語畢,面色一凜,朝著才歇下不到一刻鐘的眾護衛,下命道:「立刻起身,速返京師。」
  
  眾護衛齊聲高應一句「遵命」,即刻訓練神速的動身收拾,翻身上馬。片刻,四十八名護衛也整裝待發的騎馬護衛一旁,只等出發的口令一下。
  
  還紅著眼睛的徐增壽目瞪口呆的吞著眼前這一幕,雙眼登時瞪如銅鈴,就直愣愣地盯著這四十八騎,直待見朱棣身姿矯健地上了馬背,他才霍然一醒,兩眼炙熱的叮著朱棣半晌,倏地冒出一句:「我以後也要去北平,去北平入伍!」
  
  沒預料徐增壽會說出這句話,朱棣微詫了詫,隨即昂首一笑,笑裡帶著一抹不著痕跡的得意,回應道:「那本王就在北平等著你來。」說完縱聲一喝,揚鞭駕馬,馬揚蹄而躍,綣起塵煙滾滾。
  
  馬車一起,勁風灌入,阿秋忙關上車窗,一轉回頭,又瞧見儀華閉著眼睛一臉的難受樣兒,不由地輕聲詢問道:「小姐,這才剛過晌午,要等下馬車少不得三、四個時辰,您還是先榻一會兒。」儀華微點了點頭,另吩咐道:「先給我一杯茶水。」
  
  趕在阿秋前面,朱高熾搶先到了一杯溫茶,雙手奉了過去道:「母妃,您用。」儀華睜眼接過,笑著念道:「小機靈鬼。」阿秋撇嘴一笑,道:「小王子這樣懂事,又時時記著您,小姐怕是一寸—人高興在心裡。」儀華低頭抿了一口茶,笑而不語。
  
  說笑間,阿秋已挪開了輿幾,在氈毯上鋪了厚厚的被縟子、實心靠枕,又連塞了兩個手爐進被子裡,才攙著儀華半倚半躺在了厚褥子上,道:「從上月二十七,一直到今兒二十二,整整二十五天都坐著馬車。這就是鐵打的身子也得嫌乏勁,小姐您身子精貴不比奴婢,能堅持了近二十日,已是不錯了。」一面說著閒話,一面極熟悉地拿著巧勁給儀華按捏揉腿。
  
  聽阿秋說起這,儀華憶起兩年前去北平時也是如此,一身又酸又乏又無力,都虧了馮媽媽給她捏上幾下方解些乏,而現在阿秋這一手便是那時學來的。
  
  想到此處,儀華眼神一黯,隨即闔上雙眸,淡淡地道:「馮媽媽的墓在鄉間,上香的話也要一日來回。到時你安排一下,再找德公公去商量,就是再抽不出身,也要看一眼馮媽媽才行。」阿秋亦淡淡地回道:「小姐放心,這事奴婢省得。」
  
  「母妃,外祖父家是怎麼樣地?我們去了就住在那嗎?」見儀華與阿秋說得熱鬧,朱高熾忍不住插嘴問道。
  
  阿秋低頭瞧了眼儀華臉上的倦容,笑著對朱高熾搖頭道:「您母妃有些累了,由秋姑姑給您說可好?」聽後,朱高熾毫不猶豫地點頭同意,阿秋誇他一聲,便就著腦海中的回憶,慢慢的說起:「一…除了今日所見的兩位,您還有一位大舅父,如今在朝為官,深受皇上的器重……」
  
  大舅父?徐輝祖7
  
  正慢慢寧帖下來?卻猛一下聽阿邱提起徐輝祖,儀華眼角一跳,瞬即,一抹擔心襲上了心頭。
  
  嫡長子繼承製論,徐輝祖他既是嫡子又是長子,徐達走後魏國公的頭銜,毋庸置疑地將會落在他的頭上,到時候整個魏國公宅就由他當家作主了!可他雖是英才之人,為人卻過於守禮法,當年他就對自己這個庶妹不假辭色。而時至今日,他會向徐膺緒、徐增壽一樣輕而易舉額的接受自己?不管答案如何,必須與他友好,否則徐達一旦撒手離開,魏國公宅裡沒人與她來往做後盾,只怕她在燕王府的地位就更不堪了!
  
  思及以後的處境,儀華思緒紛亂,卻在馬車一陣一陣的晃動中,她竟然意識漸漸模糊一…轟隆隆
  
  沉悶的雷聲在耳邊轟鳴,儀華被擾得從沉睡中醒來,一睜眼.車廂內已變得如夜晚一樣黑。這時,忽地一道銀藍電光一閃,又是一陣驚雷轟鳴,須臾就聽馬車外轟鳴聲起,緊接著嘩啦啦的雨勢便一發不可收拾。
  
  「小姐您醒了?」阿秋懷抱著睡意朦朧的朱高熾,壓低聲音問了一句,又道:「入夜時分,就落雨了,雨勢倒有些大。不過估摸著單個時辰就可入皇宮了,小姐您再瞇會兒眼,不然等進了宮,一時半會是歇不下來的。」
  
  藩王入京,首要面聖。儀華明白一會兒是需費些精力,便點了點頭,欲重新睡下,卻聽「嗡一——」地一聲巨響,數十道急亂的馬蹄聲由遠至近,她不禁低呼出聲道:「怎麼何事?」阿秋也是被這響聲驚了,手微微顫抖的撩窗一看,當前怔了一瞬,不明道:「小姐,好像入城了,就是不知道為何來了一批士兵。」
  
  話剛落,只聽外面一道洪亮的聲音在驟大的雨聲中響起:「皇上有命,燕王朱棣不必進宮,速去見魏國公最後一面…」
  
  「轟————」聲還未消,一道驚雷砸響,雨勢陡然又甚。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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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紅白(上)
  
  頃刻之是,大雨「劈劈啪啪」地附落下來,又緊又急地砸在地上,激起雨水四濺,黑夜一片迷濛。
  
  「母妃!」暴雨中雷電加交,朱高熾猛地一個激靈從睡夢中驚醒,睜眼即是一道霹靂從眼前劃過,他怔忪了一下,突然「哇」地一聲撲進了儀華的懷時裡。
  
  嚎啕的哭聲喚回遺失的片刻的神魂,儀華怔怔地低下來,就是瑟瑟發抖的朱高熾,她扯了扯嘴角,有些牽強的笑著安撫道:「熾兒不要害怕,只是打雷下雨而已,一會兒就停地。」
  
  朱高熾埋首在她的懷裡沒有應一聲,垂頭呆坐在一邊的阿秋忽然叫了一聲「小姐」,用一種似驚恐又似不可置信一般,走了腔調的聲音道:「老爺他走了,今兒就走了!小時候,我爹娘就給我說老你他就和天神一樣,可就要走了。」
  
  儀華看了眼呆滯住的阿秋沒有說話,卻明白此時阿秋心中的想法。雖然早知道了徐達將命不久矣,可一直在這個消息的籠罩下,反而無太大的感想,現在卻驚聞徐達只乘最後一口氣了,才一時反應不過來,而於家生子的阿秋猶是,根深蒂固的封建等級思想下,徐達就是她頭上的那片天,這便有天塌了地上的她又該怎麼辦了?
  
  心緒間,儀華發現她竟然一片平靜,還能逐一去猜測阿秋的想法,她心下輕哂了一聲,轉眼定了定心神,瞥著阿秋身上豆綠色的衣裳,吩咐道:「只怕我們三人的衣服不成,得換成素淨一些的,再把頭面取下一些。」微一頓下,又道:「父親他今晚也到時候了。」
  
  陳秋不解面對生爺的離世,儀華卻是似若常態,她驚奇地看了儀華半晌,才諾諾地「哦」了一聲,轉身從榻板下的長型櫃子裡翻出了顏色素淡的衣裳,伺候著儀華,朱高熾換上,卻待給自個兒也換上時,只感驟亮的光線從車窗縫兒透了進來,馬車在一個急剎下停住,她也不由地跟著停了手上的動作。
  
  這麼快就到了,儀華抬手一把掀開車簾,眼前霎時一片火亮通明。只見濃的化不開的雨夜裡,魏國公宅外黑壓壓的立滿了人,放眼望去,四下竟是一列列身穿亮甲的騎兵,步兵,他們神情肅穆冷峻。
  
  「小姐,是聖駕!」阿秋一下撲到車窗前,驚詫道。儀華凝目看去,隔著迷瀅的雨簾和迎風招展的黃旗之後,隱約可見一輛明黃色的皇攆,一旁侍著身披雨披雨衣的宮女,宮監督,不用想,也知如此陣仗只有當今天子朱元璋可用。
  
  念頭甫過,儀華急忙放開懷裡的朱高熾,從挪至一旁的茶几側面拿出食盒,取出裝有碎蔥的蘸醬罐兒,抓了一把到絹帕裡便是一陣搗碎,接著用沾著蔥法的絹帕就往朱高熾臉上一抹,下一刻卻不及他又哭出來,車外已有人哭喪著聲音喊道:「王妃您總算回來了,老爺他快不行了。。。。。。」
  
  不再聽下去,儀華只轉過臉牢牢地盯著滿眼流淚的朱高熾,一字一頓的囑咐道:「熾兒,這是你長大後第一次出現在他們的面前,一會進去不要慌走路要穩當,母妃是教過你的,你可記得?」說完見朱高熾小臉鄭重其事的點頭,儀華閉了閉眼,吁了口長氣道:「走,我們進去看你外祖父。」腳下剛沾地面,一陣料峭的夜風乍然而起,捲著雨水直打在身上,儀華不禁發了一個寒顫,腳下不免有些虛華,身子竟搖搖墜墜幾欲晃動。
  
  「王妃---」阿秋驚叫一聲,忙扶住眼看就要倒栽向地的儀華。
  
  一旁傳話的奴僕見儀華臉色發白的似要暈倒,唯恐天下不亂一般,扯著嗓子就喊:「不好了!不好了!王妃憂傷過度,暈倒了!」一時不明就裡的侍人也齊齊高喊,場面頓時一片混亂。
  
  聽到一聲高過一聲的尖叫,儀華抽離的神智回籠了些,就聽朱棣似關切的聲音從旁問道:「王妃,你沒事吧?父皇他已來探國公了。」瞬時,儀華頭腦一片清明,抬頭強作堅強地對朱棣以及聞聲而來的徐家兩兄弟搖了搖頭,道:「沒事,快些回宅。」
  
  徐家兩兄弟也心不此,一聽連連點頭,只有朱棣不對勁地看了儀華一眼,丟下一句「多注意」也急急忙忙地往宅內大步趕去,儀華看出朱棣眼裡的懷疑,心下暗恨,只得咬咬牙死力撐著身上不明的冷意無力,打起精神在眾僕人的簇擁下,一跳抽抽噎噎地從二門一直趕到主院。
  
  磅礴大雨淅淅深瀝瀝地下個不停,燭火煌煌的主院內卻肅然無聲。
  
  內堂裡謝氏等人民屏氣跪地,連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儀華牽著朱高熾剛邁入內堂,腳下就明顯一滯,隨即不覺調整了腳步,晝無聲的悄然走入,卻還是因為一同而入的徐家兄弟以及朱高熾時不時響起的嗚咽聲,引起了謝氏他們的注意。
  
  「母親。。。。。。父親他。。。。。。兒子可是來晚了?!」一見到謝氏抬頭望他們,徐膺緒,徐增壽兩兄弟一下大哭出聲,就要衝進裡屋。
  
  這時,一個身空藏表色素袍,身形高大,面如冠玉的英俊男子從謝氏身旁起身,幾個快步上前,攬住徐家兩兄弟道:「皇上在裡面。你兩不得無禮!」兄弟倆顯然怕他,哭聲瞬即而止,哀慟地雙膝跪下。
  
  一等攔住了兄弟倆,偉岸男子泛紅的眼眶一轉,銳利的目光直直看了過來,下一刻,儀華下意識的撇開他,有些心慌地低下頭,拉著朱高熾輕聲道:「這就是母妃的長兄,熾兒你去叫聲大舅父。」
  
  朱高熾吸了吸鼻子,聽話地上前就要行禮,卻聽一個飽含威嚴聲音問道:「是老四兩口子從北平趕過來了?」話落,門簾子一掀,頭戴孝黑紗翼善冠,身著盤領窄袖龍袍的朱元璋從裡屋走了出來。
第六十二章 紅白(下)
  
  聽到聲響,儀華直覺的就循聲看去,待見象徵身份的黑紗戴善冠出現在視線中,她豁然一膽,忙上前小跑兩步,拉過朱高熾退到朱棣的身側,下跪拜謁道:「兒臣(兒媳)參見父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朱元璋步履微有蹣跚,隨他出來的一名宮監忙攙扶著他到上位椅子坐下,朱元璋才抬了抬手,一邊上下打量緊緊抓著朱高熾匍匐在地的儀華,一邊慢慢應道:「都起來吧。」
  
  三呼萬歲時,儀華感到朱元璋在經過她身前似乎頓了頓,隨之又有一道探究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她心中頓時忐忑。此刻,一聽朱元璋應了禮,自不敢造次,僅慢朱棣半步,畢恭畢敬的冉冉起身,豈料正是這當頭,那股兒目眩發冷的勁又泛了上來,不及直起身雙膝一個發顫又「咚」地一下跪在了地上。
  
  「父皇恕罪!自聞國公他不豫,這一路上王妃寢食難安,憂傷成疾,才會御前失儀。」朱棣一步跨去扶穩儀華,復又下跪解釋道。
  
  朱高熾雖年齡小,但皇家孩童自不與尋常百姓家一般,當下就從他父王母妃的態度中體會出一二,尤其是的朱棣恭敬謹慎的言行,讓他知道眼前這位看著有五十多歲,臉頰狹長,立眉深目的人,就是他襁褓之時只見過一面的皇祖父。
  
  他小腦袋瓜一轉,看著一齊跪伏在地的父母,便也學他們一樣規規矩矩地又下跪道:「孫兒給皇祖父請安。」說著,他偷眼往上一瞟,見朱元璋的目光也向他看,忙慌張地低下了頭,叩首道:「請皇祖父不要責罰母妃。」
  
  略顯奶氣的童音一出,仿若外面的驟雨疾風一般在室內捲過,地上跪在的眾人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頭伏的更低了。
  
  朱元璋卻似渾然未覺周圍氣氛的滯緩,往前探了探身,虛瞇著成一條縫兒的眼睛仔細看了朱高熾半晌,忽地笑問了一句,「是熾兒吧」,又朝他招了招手,語氣和藹道:「熾兒,你過來,到皇祖父這裡來。」
  
  朱高熾皺起一張肉呼呼的圓臉,向朱元璋搖了搖頭,仍跪在地上道:「請皇祖父先讓母妃起來,不要怪----」朱棣回頭瞪眼唬他,怒斥著打斷道:「朱高熾,不得忤逆!」被朱棣一喝,朱高熾幾乎下意識的就往儀華身邊移,小肉手也攀上了她手背,隨即便被儀華反握進手心裡,高居上位,居高臨下的看著母子二人的小動作,朱元璋微沉面思忖了一下,伸手捋了捋下頜的短鬚,責道:「老四,你這橫眉豎眼的嚇到了孩子。」語畢,不等朱棣告罪,又看向儀華母子,擺手嘆息道:「徐氏,難得熾兒如此護你。罷了,你起來吧,帶著熾兒去裡屋看看你父親。」
  
  「是」儀華再不敢有半分鬆懈,緊緊地捏住朱高熾的手起身應是,一抬眼,正對上謝氏嫉恨的目光,她腳下一停,又若無其事的牽著朱高熾往裡屋走去,卻正待這時,只聽朱元璋再次出聲道:「等一等。」儀華手心不由一緊,忙轉過身往上往下一福等候吩咐。
  
  見儀華行事不輕佻,倒也是個循規蹈矩的大家閨秀,朱元璋流露出沉痛的雙眼閃過一絲滿意道:「這會作,有子有女守送他最後一程,他也能安心上路。」說著,轉臉看向徐輝祖,道:「你長子,繼承他衣缽的人,你們兄妹兩一起進去吧。」
  
  「是,微臣遵命。」徐輝祖瞳孔一縮,極力壓制喉嚨的哽咽沉著應了聲,便走到屋門口,一把撩開門簾,盯著儀華道:「王妃,小王子請。」不解徐輝祖眼神具有何意,不過至少他能在表面上對她存有應有的已是足夠,儀華讓自己定下心神,朝他點了點頭,牽著的高熾率先走進了裡屋。
  
  裡屋光絲闇弱,只有對門牆下襬著的漆紅木櫃上頭放著一盞鎏金掐絲燭台,發出淡淡的黃光,將這將瀰漫著腐朽氣息的簡樸寢房映現在儀華的眼前,使她不由地感慨這就是讓北元猛士聞風喪膽的大將徐達的寢房,它竟是如此簡單。
  
  正胡思亂想的時候,蒼老的聲音幽幽遠遠地傳來:「是她來了嗎?」聞聲,徐輝祖急忙奔了過去,跪在腳踏上,雙手一把摀住那隻蒼白枯槁的手,抽泣道:「父親,兒子在這!」
  
  「是她來了嗎?你妹妹她來。。。。。。了嗎?」區區數語,徐達卻說得氣喘吁吁,幾不成言。
  
  見徐達執意問儀華,徐輝祖臉上僵了僵,抹眼角的一滴男兒淚,轉頭說道:「請王妃和小王子過來。」儀華沒有做聲,只朝他點了點頭,就牽著朱高熾無聲地走了過去,待近距離瞧見徐達乾涸似絕谷枯木一樣的手,怔了一怔,才又上前跪在徐輝祖的身後。
  
  一見到儀華過來,只含著半口氣的徐達登時猶如迴光返照一般,猛地一下坐起,大睜渾濁的雙目牢牢地盯著儀華,一面掙扎去拉她,一面叫道:「儀華。。。。。。儀華你過來,到我這來。。。。。。」面對徐達的急切和甚至瘋狂,儀華猶豫不決,卻見徐達似有不支的往一旁倒,她終是抓住他的手,回應道:「父親,儀華帶著熾兒來看你了。」
  
  徐達靠在徐輝祖的身上,喘著大氣地來回看著儀華和朱高熾,這讓儀華不知此時此刻,在他的眼裡看得究竟是她還是「她」卻聽徐達問道:「你可恨父親?」
  
  怪他?這倒不,畢竟她對他也沒什麼父女之情,而且他每年送到北平的物會,讓眾人皆知她這個燕王妃是有著娘家的支持,若是這些,她反要對他說聲謝謝,又豈會怪他?
  
  念及此,儀華搖了搖頭,道:「女兒沒有。」
  
  聽到儀華說沒有,徐達呈死灰的病容瞬間亮了亮,又即刻暗了下去,殘喘的生命彷彿也隨之流逝,而他緩緩地搭下了雙眼。
  
  「不!父親,父親您再睜眼啊!您再。。。。。。醒了,父親您醒了。」見徐達似要斷氣,徐輝祖呼吸急促的喊叫,到底喚得徐達又睜開了雙眼,他不禁驚喜的落淚。
  
  徐達卻一眼未看徐輝祖,只恍惚的看向儀華,臉上露出了釋懷的笑容,道:「儀華,你來接父親了,不要怪父親狠心,熾兒他好,由你妹妹照顧,皇上也知----」一語未盡,徐達突地一個急喘,那只要去碰儀華臉的手於半空落下,他也永遠的閉上了眼睛。
  
  「父親!」徐輝祖神情麻木的平放下徐達,愣了半晌,突然像是被何物一激乍然驚醒,口中迸發出一聲震耳的悲嚎。
  
  這聲痛失至親的關間從裡屋傳了出去,跪在內堂的謝氏等人當即明白這聲的含義----徐達病逝了。
  
  頓時,嗚咽悲慟的哭聲漸漸地響起,又轉眼間,謝氏已不顧一切地衝了進來。卻見她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儀華還跪在床榻下,她恨得雙眼赤紅,也不管儀華現在的身份,跑上前去就是一把抽開儀華,撲到床前嘶喊「老爺。。。。。。您怎麼就這樣丟下妾身了。。。。。。老爺。。。。。。」
  
  謝氏,徐家兄弟的哭喪聲連連不絕,儀華卻恍若未聞,猶自處在驚懼之中難以回神:皇上也知,是知什麼呢?是知她不是真正的徐儀華嗎?可怎麼會這樣?當年不是將知道此事的人都滅了口,那朱元璋為什麼會知道?這可是冒名頂替皇室的大罪!不,它還是欺君大罪!
  
  這個念頭一起,方才地一切都變得可疑了,彷彿朱元璋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在這時看來,都是具有深意,儀華心中越想越慌,一種面臨死亡的恐懼遍及全身,讓她牽著朱高熾愣愣地退出裡屋,也不毫不自知
  
  「母妃,疼!」朱高熾擰著稀疏的眉毛,抬頭爺望著儀華痛呼道。
  
  儀華聽朱高熾痛呼,驚覺手上失了分寸,忙要鬆開他的手,卻察覺自己已不知不覺得走到了內堂來。
  
  內堂裡不見徐家人,只有朱元璋正坐上位,宮監和朱棣侍立在他的一旁,而他們三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的聚集在她的身上。
  
  有那麼一刻,儀華呼吸一滯,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牽著朱高熾一起跑出去,任由外面風吹雨打,也總有活命的機會,可這念頭也只是一瞬,下一瞬她卻強迫自己抬頭,坦然地面對這個令滿朝文武都心裡發瑟的君王。
  
  然,就在此時,儀華還未邁出一步,頓覺眼前一片模糊,燈影交錯下,朱元璋的威嚴的面孔搖搖欲晃,她忙眨了眨眼,定定地望著朱元璋的方向,強按住全身的虛軟欲繼續走過去,人已無知覺朝地上倒了下去,再無任何意識。
  
  「母妃,您醒一醒!父王,您快來救救母妃!」朱高熾看著儀華突然昏厥在地,頓時撲過去哭喊。
  
  朱棣顯然沒料到儀華會暈到,動作慢了一下,就見那宮監急急忙忙地過跑邊喊:「太醫!快傳太醫!燕王妃昏倒了。」這般他也不好再有所遲疑,忙向朱元璋告了一聲,即上前斥開朱高熾,將儀華打橫抱到內堂窗下的軟榻上放下。
  
  少時,隨駕的太醫同那宮監冒雨趕來,見裡屋哭聲不絕,外屋裡又氣氛沉悶,不由更加小心翼翼過去看診,卻不想禍事轉喜,他暗唸一聲上蒼保佑,轉身便跪地拜謁道:「恭喜皇上,燕王殿下,燕王妃有兩個多月喜脈了。」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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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認清
  
  父子兩人聞言,皆是吃了一驚。猶是朱棣,當時心下又喜又驚,盯著虛弱躺在軟榻上的儀華,只覺不可思議。他有妻有妾已有十來年了,單且不論無故流產的,就是能懷上喜脈也是不易,至今他也才一子二女。
  
  儀華一個剛至及笄的小女孩,瘦弱的身子就似一顆沒成熟的青梅果子,卻在合巹那晚結上珠胎,實乃難以置信。
  
  朱元璋的詫異只是轉念之間,下一念便已釋然,但又見朱棣臉上神色變幻不定,朱高熾一動不動的守在榻旁。他暗嘆一聲,從上位起身道:「也算這丫頭有福氣,朕且當賣天德(徐達)一個顏面吧。」
  
  聽到朱元璋這話話,猶如一道晴天霹靂直在他頭上轟隆作響,激得朱棣霎時渾身一個冷粟,他猛地清醒過來就朝朱元璋下跪,道:「兒臣知罪,請父王重責。」朱元璋停下腳步,似笑非笑地問道:「哦,你知罪?又知何罪?」
  
  朱棣心頭悚然一驚,額頭緊叩地面,卻嘆著牙關沒有吭聲。
  
  朱元璋也未理會,直接繞過朱棣,走到軟榻前俯身看了一眼儀華,對跪在腳下的太醫問道:「她情況如何了?」太醫駭然心惶,不解場面為何直轉急下,只好提著心斟酌迢:「燕王妃尚無大礙,會暈倒大致是因旅途跋涉,又淋了雨受了風寒才會如此。一會等她醒來,服用些湯藥,調養個十天半月即可。」
  
  「嗯,你去開藥吧。她在京期間,就有你隨行侍候。」朱元璋對太醫沉吟吩咐了幾句,又往前踱了兩三步行至朱高熾的跟前,伸手撫著他的頭慈愛道:「熾兒,你母妃有喜脈了,不久熾兒就要當哥哥了。」
  
  聽要當哥哥了,朱高熾抽搭的小臉一喜,又很快的皺起了臉,為難地問道:「母妃有了小弟弟,會不會就不喜歡熾兒了?」
  
  朱元璋直起了身,臉上的慈愛不變,藹然笑道:「熾兒不用擔心,你是你父王母妃的長子,你的地位無人可以取代,你母妃怎麼會不喜歡你。」說罷轉臉意味深長的瞥向儀華,見儀華仍躺在軟榻上不動,眼瞼下兩道剪影卻微微輕顫,知是該聽得話巳聽進去了。朱元璋這便抬了抬手,立在旁地那宮監會意,揚聲向外喊道:「皇上擺駕一一」
  
  「兒臣恭送父皇。」握緊雙拳,默嚥下「長子地位無可取代」的話什,朱棣再一次深深地瞥了眼朱元璋離開的背影,慢慢地伏下身恭聲說道。
  
  與朱棣此刻內心的波濤翻湧不同,昏躺在軟榻上的儀華有一種劫後餘生的喜悅。她動了動手將它放在了平坦的小腹之上。漸澤地,手心上身體的溫熱讓她一直緊繃的神經鬆緩了下來,接著,已支持到極限的疲憊侵襲全身,她也帶著恬靜的笑容安,的陷入昏睡。
  
  漸入四更時分狂風驟雨停了,夜空放了晴,凝在樹葉上的雨珠「滴滴答答」地滴落在簷下低窪裡,伴著早春不知名的鳥兒啼囀的聲兒,奏出清脆悅耳的音響。
  
  在這一聲聲清音膽響中,儀華悠悠轉醒,一睜眼即有青紗床幔入目,隔著如煙似霧的青紗看去,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坐在對桌的燈下靜靜地望著這邊,她會心一笑,輕喚道:「阿秋。」
  
  「小姐!」阿秋驚喜的喊了一聲,急忙衝到床榻前一把攏起床幔,兩眼淚光盈盈地看著儀華,小心翼翼地問道:「您可知道您有喜了?都兩個多月了?」
  
  儀華低頭撫上錦褥下的小腹,仰首看向阿秋含笑道:「我知道。」聽儀華說知道,阿秋反是一愣,儀華拉住她的手,眼裡似有淚花閃爍,語氣微哽道:「以後不用怕了,再不用擔心了,我的身份已被認可了,「名正言順』了。」
  
  不明儀華話裡的意思,阿秋眼中疑惑更深,儀華瞧她這副摸樣,「哧」地一聲輕笑,卻未有笑語啟口而出,外面就有交雜的腳步聲響起,隨即便聽婢女請安道:「參見燕王殿下。」聽此,儀華斂了笑容,示意阿秋扶她坐起來。
  
  很快地,朱棣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太醫以及幾名侍藥的婢女。見儀華醒來,正精神不錯的倚在床欄上,朱棣深眸閃過一抹複雜難辨的喜色,須臾,目光漸漸地移到儀華掩在被縟下的肚子,喜形於色的說道:「王妃,辛苦你了。」兩年多來,這是她頭一次在朱棣身上看見尊重之色,果真是此一時彼一時。儀華垂下眼睛,吁了籲胸腔間的氣息,掀眸凝視著他,搖頭一笑。太醫說你最遲四更天醒,倒是一分不差。」相視之間,朱棣臉上的喜色淡下,不著痕跡的審視了儀華片刻,驀地隨口說了一句,便對一旁的太醫婢女道:「先服侍了王妃服下藥,你再去—看看她風寒可有好轉。」太醫、婢女莫敢不從,忙挨次上前服侍。
  
  這時,朱棣又開口道:「你主子有了身子,又正患著病,你去拿些軟枕與她靠著。」阿秋見朱棣皺著眉頭指著她說,先是駭了一跳.接著笑逐顏開的應了聲,忙去取了兩個靠褥放在儀華身下。
  
  靠在軟實的靠枕上,儀華卻覺一身的不自在,更有些承受不住朱棣灼灼看來的目光,想了一想,她找了話引了注意力,道:「王爺,熾呢?」這話使朱棣想起朱元璋離開時的話,心中沉了沉,面上不動聲色的道:「熾兒已睡下了。王妃你先喝了藥,本王一會有事與你說。」
  
  儀華隱隱猜到朱棣要說何事,卻只作不知,雙眼疑成的看了看朱棣,便由著太醫婢女侍候她服藥、請平安脈。
  
  不一時事畢,眾人相繼退下,朱棣走到床沿邊坐定,目光鎖在儀華的臉上,淡淡的道:「王妃,父皇知道你和.….令姐的事了。」儀華心中暗道一聲————來了。即刻,蒼白的臉上似乎又白了幾分,卻強作鎮定的笑道:「王爺,您在說什麼?是在與臣妾開玩笑吧。」說完,雙手死死地捏住錦褥,頭低低的垂下避開朱棣鋒銳的目光。
  
  「王妃,是真的!以本王猜測,父皇他該是年前才獲知的,還有王良醫一家不久前已盡數被殺,連同他剛滿一歲的孫兒一起。」朱棣聲調平緩地說出,彷彿王良醫一家四十二口人命不過與螻蟻無異。難怪入冬後她就再未聯繫上良醫!良醫全家四十二口性命就這樣沒了!若是她不是被發現有孕,說不定此刻已是刀下亡魂!
  
  瞬間,儀華呼吸困難,彷彿有只無形的手,扣住了她的喉嚨.「呃——呃一一」地發出難聽的嗝音。
  
  「王妃,王良醫雖受你的囑咐為國公看病,卻瞞著你暗中受賄北元人的好處,對國公下藥!,他一家的秘密慘死與你無關。」察覺儀華全身陡然散發出一種徹底的絕望之氣,朱棣淡漠的面上終於浮現出一縷關切,然後展臂攔她於懷中,用著儀華從未聽過的溫和的聲音,道:「父皇通過王良醫的事查出你的身份。可你雖犯有欺君之罪,但依你國公的親生女兒這一事實,現在又有喜脈;本王便以此為你向父皇求情,他終是默許了你如今的身份,本王也算沒失信於國公他。」頓了頓,又安慰道:「王妃,你不用怕了,現下你只要安心養胎,早日為本王誕下嫡子就好。」
  
  聽著朱棣看似重情重義的話,儀華驟然清醒,主樓內堂窺聽的話字字清晰的在耳畔迴響。不由地,儀華一雙淚眼婆娑的水眸泛起清冷的芒刺,纖細的身子卻似無助一般任由著朱棣擁在懷裡。
  
  正相擁沉默著,「咚咚」地叩門聲不合時宜的響起,朱棣面色一沉,口氣不悅道:「何事?」陳德海的聲音在外回道:「徐大公子已為魏國公親手」淨身』了。這會兒,正廳也差不多擺齊了,若王妃身體好些了,還請前去棺前哭喪。」
  
  朱棣慢慢鬆開懷抱,伸手拍起儀華的下頜,眉頭深兜地看羞她未言,半晌方道:「王妃,你剛醒來,若是仍覺不適……」儀華側開臉移開朱棣手指的觸碰,抹淚道:「不了!若不是臣妾誤信他人,父親他……請王爺讓臣妾再去送父親一程。」
  
  「陳德海,命人服侍王妃起身,去正廳為國公盡孝道。」下話的同時朱棣從床榻上起身向外踱了幾多又恢復一派親王氣勢。
  
  主院一進院正廳
  
  兩隻白紙黑字寫著「奠」的白燈籠,高高地掛在正廳屋簷下,發出慘白的燭光照亮黎明之前的天色。
  
  廳外院子裡,穿著白布素衣的僕從跪在**的青石板地上聲似哀傷的哭泣著。廳內棺前放著的蒲團上,穿著素服、頭戴白紙花的謝氏、常氏、徐華盈等女眷跪著嚶嚶哭訴著,一旁披麻戴孝的徐家三兄弟正往火盆裡燒著引路的冥紙。
  
  一時間,悲慼哀默的氣氛籠罩了四周。
  
  「燕王、燕王妃、熾王子到。」這時,一名長僕在廳外廊下通傳道。
第六十四章 默契
  
  聽長僕通稟,跪地仗在棺木上哭咽的謝氏身上一顫,頸脖僵硬的扭轉過去瞬即,哭腫的雙眼瞳孔急劇一縮,狠狠地瞪著廳門口的幾人。
  
  而彼時,身為長子的徐輝祖已放下手的冥紙,上前拱手相迎道:「連累了王爺,王妃折騰了一夜,現在又有勞煩,實在是----」沒等徐輝祖彎腰行下禮,朱棣一步跨前抓住她的雙肘止了禮,嗓音帶著一絲疲憊的沙啞,道:「國公是本王敬重之人,又是本王的泰山大人,能在他靈前盡孝,是本王當做的,卻當不得勞煩二字。」
  
  儀華眼角稍稍一斜,餘光淺淺地掃過朱棣,方停眸注視著面含悲愴的徐輝祖,開口道:「王爺對父親一片敬仰之心,大哥你不必因王爺的身份有所介懷。」朱棣點頭附和。
  
  徐輝祖見他們兩人一唱一喝倒似默契,又猛然想起先時儀華有喜的事,目光深了深,複雜地瞥了一眼儀華,道:「說來還是微臣太拘禮了,這便請!」說罷,後退一步,躬身迎了他們進入正廳。
  
  未察覺徐輝祖看來的視線,儀華牽著朱高熾隨著朱棣的身側走進了正廳。
  
  廳堂內,正上首擺著的供桌上已放了遮有黑綢帶的牌位,上書「魏國公徐達」的金漆字樣,供桌上香爐,蠟燭,三牲及時鮮水果,糕點樣樣齊全,書寫著徐達一生豐功偉績的輓聯從兩邊橫樑垂掛而下。
  
  掩藏著幾許崇敬的眸光劃過兩側的輓聯,朱棣轉首接過徐輝祖親自遞來的三柱香燭,肅穆的對徐達的牌位深深地躬身一禮,又將香燭插入了香燭內,這才回首低喚了一聲「王妃」退至徐輝祖下首佇立。
  
  儀華明白他的意思,蹲身對朱高熾附耳幾句,便與他一起跪在供桌下的蒲團上,著實地做足了三跪三叩首之禮。
  
  徐輝祖一旁看著兩人的行禮,敏銳地感覺到朱高熾對儀華的信賴,他眉心一動,再一次看了看她與「她」如出一轍的容貌,釋然道:「王妃身懷皇家血脈,不可掉以輕心,來人,去換個厚實的軟褥子與王妃哭靈跪。」廳內伺候的管事忙領話下去。
  
  話雖平常,卻聽得儀華一愣,她不待從蒲團上起身,已轉臉詫異的看向徐輝祖。
  
  徐輝祖坦然回視儀華,目光深沉威懾,語氣卻一派自然道:「王妃照顧熾王子辛苦,又孕皇室血脈有功,微臣作為您的至親,在您身體微恙時自當多予照顧。」
  
  儀華讓他目光唬得輕拌了一下,又轉念一想,明白了過來,徐輝祖是要讓她善待朱高熾,做好一個徐家人當做地,才會有徐家予她的相助,這一點對她來說只有利處,她豈會不答應?
  
  於是儀華向他福了福身,婉言道:「多謝大哥唸著儀華。這父親走後,以後我兄妹幾人都要大哥多多照應了。」
  
  這一言驀地勾起徐輝祖的心事,他抬起眸----看過一大家子人,頓覺一股無形的壓力重重壓上了他的肩,不由深籲口氣,情不自禁地欲感嘆一句,卻忽聽「咚」地一聲落地輕響,即刻就見擺在桌角的長明燈掉在地上熄滅了,當下他臉上乍然變色。
  
  但不待發作,只見謝氏一把撩開輓聯,自聯後的棺柩衝了出來,不偏不倚剛好撞上儀華,驚得儀華高呼一聲,腳下幾個倒退直倒坐在地,謝氏卻猶似不知,也不管撞沒撞上人,直跑到長明燈前一跪就是放聲大哭道:「老爺,這沒天理呀,讓您走也走不好。。。。。。嗚嗚,竟滅了長明燈。。。。。。」
  
  誰來沒料到這一變故猝然而生,在場眾人驚駭了一瞬,尖叫聲陡然迭起。
  
  「啊,不好了,老爺的長明燈滅了,它滅了!」
  
  「怎麼辦?王妃摔倒了,快請太醫呀!」
  
  一道道驚慌失措的聲音紛色交錯,莊嚴肅靜的靈堂頓時一片混亂不堪。
  
  慌亂中,謝氏邊哭邊往儀華處看,卻恍然間對上朱棣狠厲的眸子,她心中一怵,急忙收回視線,惶惶地踉蹌起身,抓住供桌旁一個一兩歲大的小女孩,「啪!啪!」便是兩個耳光狠狠地煸去,恨聲道:「死丫頭,果真是個掃把星,從你出生那日,老爺就病情加重,現在你又弄滅了長明燈,當初真該一把掐死你,省地你剋死老爺。」說著氣焰猶甚,對著小女孩一陣掐打。
  
  一時,小女孩「哇哇」地哭啼聲,謝氏罵罵咧咧發狠的聲音,充斥了整個靈堂大廳,原本喧囂的眾人也安靜下來,瞠目結舌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
  
  正在這時,一個不到二十歲年紀,長得溫婉柔順的少婦疾步行到小女孩身邊跪下,截住謝氏欲下狠手的動作,哭訴道:「夫人恕罪,茵茵她所紀小不懂事,才不小心弄掉長明燈的,這是無心之失。」
  
  看著少婦一張梨花帶雨的淒色,顯得愈發惹人憐愛,謝氏恨地雙眼冒火,手下毫不留情的摑上少婦的嬌顏,罵道:「林氏,你還有臉求情,老爺自兩年前將你納為妾,身邊就沒安生的事!」話音一落,又啐她一口,道:「當婢女的下賤胚子,就不該存了攀龍附鳳的心,現在就這生的女娃也是忘恩負義的東西!」
  
  儀華都謝氏一撞,生生驚了一身冷汗,這會兒驚魂初定,就見謝氏不但不知悔改,還指桑罵槐,心裡恨得咬牙切齒,但又不能發作,只得憋著漲紅了一張臉,看著謝氏拿林氏母女撒氣,這林氏是兩年前朱元璋送來地幾名醫女之一,在入宅三月後因身懷有孕被徐達收為妾,至第二年(洪武十六)秋產下庶女徐茵,自此一直被謝氏所嫉,卻顧忌林氏總是宮裡出來的人,不好暗下毒手,便時不時找她些不快。
  
  「來人!沒看見王妃被撞跌倒嗎?立刻給本王請太醫過來,若是王妃有個好歹,本王定嚴懲不貸!」察覺到儀華不可抑制的顫抖,又記著她正懷著身孕,朱棣對藉機撒潑的謝氏心起一抹殺意,面上卻只是一凜,鐵青著臉色喝怒道。
  
  眾人皆知子嗣在朱棣眼中的看重,一聽朱棣不掩怒氣的勃發,不窺他額頭上青筋一根根爆起,幾乎同一時刻,個個俱是噤若寒蟬不敢出聲。
  
  徐輝祖身為主人,自然不能不出聲,可謝氏弄得場面下不來,朱棣又勃然大怒,話中更是意有所指,他覺羞愧,忙朝髮妻常氏使了個眼色,常氏曉是何意,卻不肯下了謝氏的面子,免得以後沒好日子過,便動了動心思,對一旁的小姑嘀咕了幾句。
  
  十來歲大的徐儀盈也懂此事,聽了常氏的話,就上了前拽住謝氏的袖子,撒嬌道:「母親,你別再管林姨娘她了,大姐剛才跌倒了!」
  
  謝氏見是素寵的ど女上來勸,臉色緩和了一些,轉眼常氏已命小丫頭重換了盞長明燈,又端了茶水奉了過去,安撫道:「這長明燈已燃了,母親您消消氣,也先問問王妃可還好?還有今兒早去報了喪,估計約莫一會兒也該有賓客來了。」
  
  有台階下,謝氏忙作不慌不忙地接過茶盞抿了一口,平順了胸中悶氣。罷手放了林氏兩母女,心不甘情不願地走到儀華面前,佯怪道:「怎這不小心,摔在了地上,你現可不是一個人了,不能再莽撞了。」
  
  冷眼瞧著謝氏僵硬的樣,儀華心中一陣冷笑,臉上卻強自帶著安心的笑容,道:「女兒不怕,皇上雖已下了旨意,讓太醫給女兒好好保胎,可隨後幾月有母親」照顧「女兒又怎麼會有事?」說著煞有其事的向謝氏福身道:「女兒不孝,在母親為父親傷心的日子,還要讓您負責我在京期間生活。」
  
  一聽讓她照顧儀華幾月,謝氏兩眼瞪得死大,可儀華拿出皇命來說,一時不由語塞,半晌才僵硬著笑容,點頭道:「這是自然,你懷孕期間,我這當母親的親自伺候你,也才能放些心。」伺候,到時就要看看你怎麼伺候!
  
  儀華望著謝氏,眼裡閃過一道冷冽的精光,笑容愈發加深道:「那隨後幾月便累了母親。」
  
  謝氏忿恨的盯著儀華臉上的笑意,心頭一陣的後悔,她知肚子裡的皇室血脈動不得,剛才會臨時起意撞她跌倒,不過是看不慣儀華和長子兄妹和睦的模樣,順帶壓一壓林氏母女,卻不想反過來還要伺候眼前這死丫頭。
  
  一這麼想,謝氏心裡氣得沒法,正想說幾句,卻聽外邊傳來一個尖細的嗓子道:「聖旨到。」眾人忙各斂心思,迎上前跪地接旨,太臨「咳咳」清清嗓子,即使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魏國公徐達功高不矜。。。。。。特追封為中山王,賜謚」武寧「賜葬於南京鍾山之陰,配享太廟,塑像祭於功臣廟,位皆第一,欽此!
  
  此旨一出,全場嘩然,----伴皆第一!
  
  唯有前世耳聞過徐達之名的儀華泰然處之,望著東方徐徐上升的旭日,嘴角翹起了彎彎的弧度。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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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事闌
  
  隨著朱元璋賜予徐達死後至高的榮耀,接下來素日,前來弔唁的達官顯貴絡繹不絕。整整七日,報喪的銅磬聲接連不斷地鳴響著,魏國公宅上下沉浸在一片哀樂與悲泣的嚎哭聲中。
  
  如此便到了頭七,徐達入大殮下殯的日子。
  
  這日清晨,殘月未落,已至蓋棺的時辰。入殮師一句「最後一面已見,從此天人兩隔」的吟唱後,一靈棚子的人重重圍著棺柩悲慟不已,慼慼的哭聲悠悠上九霄。
  
  忽然「彭彭」兩聲鼓響,門房執事撒腿跑進了靈棚,指著身後的垂花門,上氣不接下氣地喘息道:「大爺,太子殿下代皇上來弔唁了!」徐輝祖一聽,與朱棣連忙相迎至垂花門口,率一眾前來弔唁的官員、命婦下跪拜謁道:「恭迎太子殿下——」
  
  」四弟,諸位請起。「伴著一個體型微胖,氣質儒雅的中年人走進院中,溫和的免禮聲響起。
  
  朱棣答謝起身,恭敬地側身相陪朱標走入靈堂,儀華慢慢地由阿秋攙扶起身,看著走在前面的兄友弟恭二人,不由心生疑惑,他們兄弟感情瞧著不錯,朱棣對長兄的恭敬也不似作假,那後來朱棣為何走上了謀反一路?
  
  正循著前世的模糊記憶,不想有人拉了拉她,一個柔媚的女聲關切道:」託大一次,喚你一聲四弟妹。近來你是辛苦了,趕路近一個月來到京師,又要操勞中山王的喪禮,可得多注意些自個兒的身子,畢竟這孩子還是您和燕王隔了六七年才又懷上的。」
  
  儀華轉過頭,含笑的聽著眼前這名三十上下,頗有幾分美貌的女子殷切囑咐,心下卻分神地斷定出自己與這位太子側妃陳氏並無過多交情,又想常,呂二位正妃相繼離世,估計太子府的女人們人人都想上位。這樣一想,儀華也略知陳側妃的拉攏之意。她不著痕跡的與陳側妃隔遠了半步,方欲淡淡地應上幾句,卻聽朱高熾稚氣的嗓音問道:「我叫朱高熾,今年就要滿七歲了,你呢?」
  
  一個同樣稚氣的小男孩的聲音,喜問了一聲,你就是四叔府裡的堂弟?接著卻壓了喜色,慢條斯理地緩緩說道:「我叫朱允文,今年八歲,痴長你一歲多,你喚我一聲堂兄便是。」
  
  一聞「朱允文」三字,儀華頓時加快起不大熟悉的那段明史,隱約好像有個名號叫建文帝朱允文。此念一閃,她忙低頭看去,卻見對方是一個長得唇紅齒白的漂亮小男孩,她當即愣了一愣,一時半會兒未將二者想在一塊,就聽小男孩一副大人的口吻說話,比起朱高熾偶爾一副老學者的樣子有過之而無不及,不由忍俊不禁地輕笑了出聲。
  
  這聲輕笑引了朱允文的注意,他盯著儀華一身的裝扮略想了想,便朝著儀華拱了一禮,道:「侄兒今日隨父王,庶母來弔唁中山王,知他是四皇嬸的父親,皇嬸心中定是難過,還望四嬸勿過傷心。」
  
  一襲有條有理的話,卻出自一個不足十歲的孩童,讓初聞自己身懷喜脈的儀華一眼就喜歡上了他,便也未多思此童將來的身份,就蹲下身溫柔的笑道:「真是個懂事的孩子,嬸母一般都在北平,此次回來既然見著了小允文,就將這將這個送給你玩可好?」說著似變戲法一般,從袖袍時原則出一個本打算給朱高熾瞧新鮮的民間小和耍貨,一形似粉撲大小的拉響小虎頭遞了過去。
  
  「母妃。」朱高熾怔怔地望著儀華傻傻地冒出一句,卻發現大家都奇怪的看著他,他悠然賀禮,紅著臉笨拙的接過拉響的小虎頭,聲音低如蚊蚋,道:「允文謝過嬸母。」
  
  看著這時才顯孩童樣地朱允文讓儀華想起他的生母呂妃四年前過世了,一個沒有母親庇護的幼子不乘巧懂事,小心翼翼的活著,又如何在王府大院裡生活,一如當年為父母所厭的朱高熾。
  
  思及此,儀華幾乎下意識的撫上小腹,眼裡柔色盡現,不知她腹中可也是一個像朱高熾,朱允文一樣可愛的小男孩,或是一個粉嫩可愛的小女孩,但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它卻是這個世上自己最親的人,需要她全身心的去呵護。
  
  儀華眼中不容錯辨的神色,讓一旁陳側妃窺了去,她一斂聽聞朱允文叫儀華母妃的惱意,掩嘴一笑道:「四弟妹也是苦盡甘來,這次有了身子,若能一舉生個小王子,也可一洗前恥,不讓旁人窺了位子。」說話間目光頻頻瞟向朱高熾。
  
  聽出陳側妃暗中所指,儀華神情瞬間凝結成冰,冷冷地道:「本王妃無前恥需洗。熾兒他聰明伶俐,本王妃希望腹中胎兒也能隨熾兒一樣。」
  
  「四弟妹?」陳側妃錯愕一咦,目光在儀華母子身上轉了一圈,猛地憶起近來宮中的傳聞,朱棣長子並地腿殘疾,當初不過是誤傳而已,這下臉上不由訕訕地,半晌不好再言。
  
  儀華瞥了眼陳側妃,紅唇微微一勾,泛起嘲諷的冷意,朱高熾幼時有輕微的小兒麻痺症,導致肌肉有些萎縮,可並不就是殘疾,這一點還是她半年前無意中發現,又詢問良醫,才知通過針灸,多於行走就能使其恢復。
  
  如此,可見朱高熾以前在王府中竟是被忽視至如斯之地!
  
  又一次想起這一點,儀華眸中含憤地朝靈堂正中搜尋了一下,目光朱棣身著藏藍色長袍的背影一沉,隨即壓下心中的起伏,已然面色如常的看著太子朱標手持焚香一束,對著徐達的靈位躬身一禮,片刻,在一陣「辟裡啪啦」鞭炮聲響下,祭拜禮儀畢。
  
  陳側妃捂著耳朵抬眼,道:「一年到頭只要是個事兒,就少不了炮竹,可也不想想這味道聞著怪難受!」
  
  儀華依然沒有接話,只是望著兩個一般高矮的堂兄弟,眼裡含笑的看著他極力掩住的喜色,心道:「爆竹能驅散冷清,想來他們也和她一樣喜歡熱熱鬧鬧。
  
  然而,伴著響得歡騰的鞭炮聲終,住磁卡徐達屍身的棺柩合上,一路由八人相抬,吹吹打打的送至鍾山之陰,入土葬下,而自此,大明第一開國功臣,當世名將徐達,也永遠的安息於此。

第六十六章 從軍
  
  又過了一月,徐達喪宜俱畢,恩澤其後人的聖旨也隨之下達到嫡長子徐輝祖嗣爵魏國公,嫡次子徐膺緒出仕,官至正五品尚寶司卿,嫡ど子徐增壽,因年幼未封。
  
  如此旨意一下,京師眾人聞其風向,各人皆心中有數,知徐家滿門榮耀未隨徐達下葬而終,仍是京師之地炙手可熱的王公大宅之一,上門拜讀走動者自是往來不絕,
  
  但相對魏國公宅的熱絡,身為宅子主人之一的徐增壽卻悶悶不樂。他眼見長兄,次兄皆在軍中任職,唯獨他一人還上學堂不得出仕,心中難免羨慕;又新結交朱能等少年將軍,聽他講述燕山大營之事,心下嚮往頓生。於是,在聞朱棣,儀華將啟程返回北平,終按不住少年心性,遞了拜貼求見儀華。
  
  儀華接過帖子,低頭看著它沉默未語,阿秋放下手中正做的小衣,從臨窗下的黃梨木椅上起來,走到對面的美人榻前,湊身道:「小姐與四少爺也沒多少來往,這會兒他來求見小姐,看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啪」地一聲拜貼合上,儀華撐著手肘要坐起身,阿秋忙加了反手攙著,才聽儀華莞爾一笑道:「他來尋我,還遞了拜帖,可見他也是不好意思,罷了,見上一面也無妨。」說著,手搭在阿秋臂上去了外間花廳,命了應天燕王府內的小內侍請了人來。
  
  不一時,內侍領著徐增壽來了花廳,他一見儀華端坐在上位笑盈盈地看著自己,心裡莫名的有引起忐忑,本準備地一番說辭全給忘了,便直接開門見山地道:「我想跟著您們一起去北平。」
  
  儀華微愕,她原以為徐增壽至少會左顧言他一番,未料他如此直言不諱。徐增壽見儀華盯著她不語,心裡有些急了,霍地從椅子上跳起來,一副臉紅脖子粗的模樣對儀華叫道:「我要去燕山大營從軍!」
  
  「撲哧」阿秋忍不住輕笑一聲,周邊侍立著的小婢女們也仰不住笑意,紛紛跟著嬉笑出聲。
  
  見狀,徐增壽立時臉上漲紅如紫,愣愣地立在廳中。
  
  儀華端起幾上的茶盞,掩了嘴角翹起地弧度,道:「三弟,你先坐下說話吧。」徐增壽自知失態,訕笑一聲,摸著鼻子坐了回去,儀華方「咦」了一聲,問道:「三弟怎就突然想去從軍了?再說京師這邊也是有軍營,倒也不用去北平那麼遠。」
  
  聽儀華這樣一問,徐增壽臉上放光,嚮往道:「父親常年鎮守北平,回京時說過不少北平之事。而且燕山是要塞,距北元。若能去燕山從軍,我定要將他們打回漠北老巢,讓他們再不敢騷擾邊境百姓!」
  
  「說得好!好男兒應當戊邊守疆,保家衛國!只要你願意來,我北平軍自然歡迎!」朱棣從廳外一邊走進來,一邊接口大笑道。
  
  「燕王殿下!」宏願被人認同,又見這人是燕王朱棣,徐增壽大喜過望。
  
  看著仿若惺惺相惜的二人,儀華眼角一跳,即刻含笑迎了上去,不待屈膝行禮,朱棣已擺手免禮,道:「王妃喜脈才至三月,大可不必在意這些虛禮。」儀華點頭稱謝,心下卻另有腹誹不提。
  
  待朱棣上位坐下,婢女沏了茶盞,儀華見著徐增壽對朱棣極是敬仰,忍不住潑冷水道:「王爺能常識幼弟是他的福氣,只是不知三弟你這一決定,可向母親和大哥稟過,他們同意了嗎?」
  
  徐增壽臉上微微變色,隔了半會兒才勉強笑道:「這還沒告訴他們,但是徐家是將門,若去北平從軍,母親和大哥應該是同意的,再說有身為王妃的大姐在北平,是行......」吞吞吐吐的話未說完,頭已經低了下去。
  
  他聲音雖小,但「大姐」一詞,卻讓儀華清楚的聽見,使她不由想起了幼時,整個魏國公宅除了徐達,唯一一個承認她身份的就是徐增壽,因為,他曾叫過她二姐。
  
  憶及此,儀華心下一軟,倒有幾分不忍見他黯然,便撇過目光似是未察。這般姐弟倆一人低頭,一人錯目,都沒注意到朱棣深眸下一閃而逝的異光,就聽他贊同道:「徐家一門將士,你大哥又是深明大義之人,他也多次前往陝西,北平等地練過兵,應當能理解你的抱負。」
  
  聽了朱棣的寬慰,徐增壽重燃了希望,片刻卻又垂喪起來,位坐上首的朱棣,絲毫不差的將他臉上的變他看得分明,心中自是明白,顧面做沉吟道:「不如這樣,你先回去知會一聲,等明日一早,本王再去魏國公宅說說。」
  
  最大的問題迎刃而解,徐增壽喜不自禁,當即起身拱手一禮,道:「王爺大恩,增壽沒齒難忘,事不宜遲,這就回去。」說罷,又向儀華行了一下,這便火急火燎的告辭離開,直駕馬疾馳奔回魏國公宅。
  
  「沒想到中山王幼子是一個如此赤坦之人,以後遠在北平王妃也能有至親相伴。」朱棣厲眸深看了一眼徐增壽離去的方向,復又轉頭看向一幾之隔的儀華,伸手覆上了她擱在幾上的柔荑,道。
  
  阿秋眼尖地瞧見交握的手,抬頭和朱棣身後侍立的陳德海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點點頭,領著一廳的侍人默聲退下。
  
  未察阿秋等人的離開,卻先感手背上傳來的燙熱溫度,這讓儀華幾乎反射性地一顫。接著,她忙悄然覷眼去窺朱棣,見他似乎沒有察覺,定了定心神,壓住抽手而出的衝動,隨口尋了話道:「父親因軍務常年住在北平,在定府大街那也是有處宅院,如今雖是空曠了兩年,但稍作些收拾,等三弟去了也是可以入住的。」
  
  朱棣眼底晃過一絲不悅,將手中的軟玉素手用勁一握,語氣卻閒閒地道:「王妃與本王倒想到了一塊,不知這叫不叫夫唱婦隨?」說著,迫人的視線牢牢地鎖住儀華的身上。
  
  想到一塊?夫唱婦隨?這未免太看得起她了,她自問可沒朱棣那副彎彎腸子。
  
  儀華忍下手上的微痛,心下嘲諷的駁了一句,臉上卻仿若不甚嬌羞的低下頭,沒再出聲。
  
  這時廳外忽然有事來稟,朱棣鬆開了儀華的手,讓人進來回。來人是此府的內務總管許公公,他甫進廳內,忙不迭行了禮,道:「徐三公子送了三株牡丹,小的等了許久也沒聞得吩咐,這才想問王妃牡丹可是擺了進屋?」
  
  儀華納罕一問:「他還帶禮來了?」許公公挑了挑眉,恭敬不變道:「回王妃,徐三公子一共送來了三盆牡丹,二盒子可食的櫻桃。說這都是三月當季地,專送來予王妃您的。」
  
  儀華聽著好笑,欲待開口,朱棣已先扯了嘴角,淡笑道:「這個徐三公子倒是個急躁的性子,來走禮卻不說有禮。不過也難為他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有之份細膩心思。」停了一停,端起茶盞抿了一口,不徐不疾道:「王妃,三牡丹正值花期,靈谷寺的牡丹與北平棗花寺的牡丹齊名,後日,本王就陪王妃去靈谷寺上香賞花一趟,而後再回北平。」
  
  靈谷寺上香賞花!?此寺位於應天中山陵附近,亦在馮媽媽墓附近,難道朱棣的意思....?儀華心下一陣跳得厲害,她穩了穩呼吸,擱下衝出口詢問的念頭,只低應了一聲,便繞開話題,對垂手立在廳下的許公公交代,道:「那三盆牡丹,你讓人放在內堂的窗簷下,對著開窗能見著就行,還有那櫻桃....」遲疑了一下,忽而說道:「再過兩個時辰,天該黑了,你派人去太子府接了熾兒回來,再把那櫻桃挪一盒給允文送去。」
  
  許公公一一應了話,躬身退下。
  
  朱棣放下茶盞,皺眉道:「這些日子你和太子府走地到近。」儀華見他似有不喜,想起朱棣以後是要奪位,心思轉了轉,似漫不經心道:「是有些近,王爺也知熾兒長這麼大,身邊也沒個同齡的小夥伴,小半月前在喪禮遇見了朱允文,這倆堂兄弟許是得緣,便互相走動了幾次,若是王爺覺得不好,回北平迷後的四日裡,臣妾讓他好生待著既是。」
  
  朱棣若有所思的搖了搖頭,視線掃向儀華仍盈盈一握的腰身,道:「常、呂二位長嫂相繼離世,如今太子府後宮沒一個可以做主的人,那幾次妃是不用相處的人,至於熾兒他們一輩的孩童,多多往來倒是好的。」
  
  還以為朱棣會反對,沒想到他倒是贊成?儀華狐疑地瞟了一眼朱棣,口中應了是。
  
  朱棣卻似若未儀華眼中的狐疑,薄唇輕翹道:「你三弟此時該已回了魏國公宅了。」
  
  魏國公宅,主院正廳
  
  謝氏『啪』地一聲拍上高幾,指著面前立著地徐增壽,氣急敗壞道:「什麼?你想去北平從軍!還去求了那個女人?」越說越來氣,手直直的戳止徐增壽的額頭,罵道:「你個逆子!前段時間那個女人是如何折騰我的,你沒看見?現在你還木魚腦袋的去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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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上香
  
  徐增壽駕馬回府那陣,早就料到謝氏會大發雷霆,這會兒也不躲不閃,就老老實實站著挨謝氏訓斥。
  
  謝氏叨了許久,可徐增壽硬是油鹽不進,她心中怒氣不下,直在廳中團團走轉。一陣過去,徐增壽仍是半聲不吭,一廳子的下人也沒來勸,只覺下不了台,不由將怨怪在了身邊新近的婆子身上,暗道還是薛媽媽得用,只可惜已是半隻腳踏進了閻王殿。母子兩正僵持之際,聞訊趕來的常氏一見廳內這般光景,她忙提著六福開的褶裙跨了門檻進屋,疾步上前攙住謝氏,勸撫道:「母親您逐日頭疼,太醫說了氣不著!您快別和小叔置氣。」一頭說,一頭攙著謝氏回了上㷽位坐下,又轉頭說徐增壽道:「三弟,母親最疼的孩子就是你!再有什麼事,你也不能和母親賭氣,可是忘了太醫說過的話?」徐增壽被常氏三言兩句一說,想起謝氏往日對他的疼愛,又憶起太醫的話,不由羞愧。難當,就走上前兩步,雙膝下跪,道:「毋親莫氣。」氣氛微暖,常氏見機奉上茶盞,又寬慰數句。謝氏接過茶盞,瞥了一臉關切的常氏一眼,眼中含㷽著滿意。
  
  常氏低下頭,掩下唇邊的苦笑:嫁入魏國公宅都有十年了,難道還像初嫁時的新婦,不懂眼色一味的端架子,最後自吃苦頭不成?謝氏抿了茶,氣息漸平伏,抬首誇了常氏一句,對著一廳下冷笑道:「養你們真是白養了,給本夫人滾出去!」七八名下人心中暗暗叫苦,自從老爺納了林姨娘,夫人的脾氣越來越古怪,叫他們走也是好。這樣一想,幾人腳下生風似地一股煙兒的退了出去,在廳外簷下伺候。這時,徐輝祖恰似從宅外回來請安,見下人們斂容凜氣立在外面,心中料定有事發生,又存著家醜不可外揚的心思,讓了他們立在階下守著不讓人進,方闊步進了廳中,果真見裡面情況不對,便問道:「毋親何事如此動氣?竟罰了三弟的跪。」
  
  一經徐㷽輝祖提醒,謝氏火氣又起,「篤」地一聲擱了茶盞,怒道:「你看看你這個弟㷽弟?你問他做了什麼!他居然備了禮,跑去求那個女人!這不是想活生生氣死我!」徐輝祖曉是「這個女人」指的是誰,聽了不由蹙眉,不讚同道:「景親,這話可不能再說了。三弟去看有喜的長姐,是在自然不過了,您勿要再如此了。」
  
  「嗡」地一聲巨響,謝氏腦海中瞬間炸開,激得她一下從椅子上蹭了起耒,指著徐輝祖大受打擊道:「你!你居然向著那個女人,幫著她說話!不就因她有了喜脈,還是燕王妃嗎?這又有何大不了,啊7」徐輝祖未理睬常氏使來的眼色,頭疼得揉了揉太陽穴,道:「母親,這不是我幫著誰說話。而是現實擺在我們面前,她是您的長女,我的嫡親妹妹,我徐家出去的燕王妃!您不要再一一」「啊————」謝氏尖叫一聲,打斷他的話迸:「她不配!她不過是個賤人生下的小賤人,和林氏母女一樣的下賤人!憑什麼讓老爺記著她,還有她們!」說著,謝氏雙眼陷入夜狂,似有兩處怨恨的火苗在熊熊燃燒,讓她不禁恨聲道:「那個小賤人,仗著有了喜脈,一個月裡日日變著法子折騰我!前兩天總算走了,結果呢?竟然攢輟著我兒子去北平從軍,她準是沒安好心!」
  
  「不是她唆使兒子去的,是我自己跑去求的,與她無關!」一等謝氏說完,徐增壽立馬仰頭反駁迢。這話一出氣得謝氏一口氣堵在胸口半晌上不去,徐輝祖卻聽得一震,隨即喝道:「什麼?你想去北平,加入平軍?不行,你斷了個念頭吧!」徐增壽對長兄的反駁絲毫不詫異,臉上隱有少年的得意,道:「大哥,我已向從軍一事給燕王殿下說了,他已經同意。讓我先回來給你們說一聲,他明日自會登門同你們說!」見他竟敢先斬後奏,徐輝祖臉上一片鐵青;徐堆壽有些害怕.卻不願就此放棄這個大好的機會,於是硬著頭皮迸:「大哥,燕王殿下都同意了,他還要親自造訪。這事已這樣了,咱們魏國公宅可是駁不得,怎麼說他也是以親王之尊為父親守喪了,這些薄面是得給一…」一語未了,徐輝祖一拳打了過去,徐增壽滾在了地上,不可置信的道:「大哥您……」徐輝祖握緊雙拳,狠瞪迢:「真是翅膀長硬了!是,我們是拒絕不了,明日不用他登門,我們就要主動登門道謝!」
  
  見徐輝祖同意,徐增壽已喜得不見他臉上的怒意,一臉狂喜。
  
  徐輝祖瞧不慣他那樣,但是以至此,說不定徐增壽去了北平不僅可鍛鍊出來,還可以穩固徐家在北方的影響力,此般一想,倒也算是默認,只哼上一聲道「世人皆道燕王禮賢下士,正氣凜凜,是一條漢子。但有的事不是那麼簡單,到時你別被他哄了去就成!」徐增壽正高興得近乎忘乎所以,也不敢說得什麼,只是直點頭。
  
  謝氏一見兄弟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完了事,完全無視於她,簡直氣得沒法,道是儀華收買了人心來報復自己。當下,怒火燒倒了極點,悶住的一口氣再提不上來,竟生生地被氣昏了過去。
  
  這一昏倒嚇得兄弟倆、常氏三人㷽大驚,忙派人去請了太醫來看.又是灌藥又是施針,一直到了子夜謝氏慢慢琴過來,三人才安生的各自睡下。次日一早,徐輝祖便帶徐增壽登門造訪,朱棣忙讓人請了二人進來,含笑道:「本王正準備去魏國公宅,你們倒是先本王一步。」徐輝祖拱手道:「幼弟能前往北平跟隨王爺,是他的造化,也是王爺的恩典,豈敢再勞煩王爺您?」
  
  一番話聽似恭敬,語氣卻過於硬氣,朱棣不甚在意的一笑置之,道:「我等是為至親,提這些未免見外。」說著話,似忽然記起一事,面作關心道:「聽說昨日老夫人請了太醫施診,可是安泰?」
  
  徐輝祖想起下了病起,仍臥病在榻的謝氏,笑容僵了僵,答道:「謝王爺關心,家母無礙。」見對方不願多談,朱棣眸中亮光一閃.便另轉了話題來說,卻何奈對方無心交談已言告辭,他亦無心再留人,只冠冕堂皇道:「後日就要啟程,增壽想是還未整裝過行禮,本王也不多留了。」徐㷽輝祖曾在北平練兵,總覺朱棣人在北平與人在京師有差,對他心裡有些計較,這一聽他允了話,當即拱拱手攜弟離開。
  
  看著並肩離開的徐家兩兄弟,朱棣閒適的端起茶盞飲下一口,頭也不抬地道:「明日去靈谷寺,該早去做了安排。」一旁侍立的陳德海低下頭應道「小的知道請王爺放心」靈谷寺位於鍾山東南麓,是大明佛教三大寺院之一。曾由朱元璋親筆題下「靈谷禪林」匾額,並書「天香飄廣殿,氣宿空廓」對聯賜寺,可見其寺規模宏大,隱有三大佛寺之首的趨勢。
  
  儀華隨著朱棣下了馬車,就看見一座三拱門飾綠瓦紅牆的門廳,廳階下面松翠林茂兩列,賣著吃食、香燭、耍貨等物什的小商小販三三兩兩地在樹下襬著攤子。觀之,一片熱鬧繁華之景,甚似佛誕、觀音壽辰等時日景象。
  
  陳德海見儀華母子目光俱投在一旁小攤位上,便笑道:「有句話叫『穀雨三朝看牡丹』。這靈谷寺除了牡丹丹,還有櫻桃花、綠梅等都有。這樣即使不是佛緣之節,前來上香賞花的遊客、叫賣的小販也是不少。」語畢,倏又拍著頭「哎呀」一聲道:「小的怎就忘了王妃就是金陵人,倒在您面前賣起學問來了!」她雖在此地居住多年,卻從未踏出過魏國公宅的二門一步,又如何來這裡、知道這些。儀華無聲一笑,只將手遞給了阿秋攙著,又囑咐小內侍看好朱高熾,便拎階而上,往寺裡走去。
  
  朱棣目光犀利,捕捉到儀華臉上忽閃的落寞,他心中生起一抹探知慾,旋即又壓了下去。然後自好笑的搖了搖頭,即偕著儀華景子在丘福、朱明等十多名侍衛擴衛下,很快地進了大雄寶殿上了一柬香後,便避去其它諸殿,直接到了事先備好的心房歇息。一時歇了一盞茶的功夫,儀華心裡恢著馮媽媽的墓就在後腳下,只略喝了幾口茶水,食了半塊糕點,就食不下嚥任何東西了。
  
  朱棣看了一眼魂不守舍的儀華,罷了罷手,陳德海心領神會的遣了人下去,又自個兒親自領著朱高熾在禪院裡玩耍。見朱棣摒退了左右,還支開了朱高熾,儀華心中頗不平靜,幾欲啟唇相問,可去年五月那夜的傷痛依舊在叫囂著疼,「馮媽媽」三字終難脫出口內。還再猶豫不決。難道那次就記得如此之深?還是女人心性果真就是這般?朱棣暗下斷言一句,也不願再費心思去猜,便直言道:「今日本王帶王妃來靈谷寺上香是有如意,王妃應當清楚。你那位故人的墓地,陳德海巳打點妥當,可以去。」
  
  聞言,儀華雙手剎時緊握成拳,心裡默念道,馮媽媽,她來看您了!
第六十八章 祭拜
  
  僻靜通幽的密林道上,繁密的青枝在空中架起了一道天然屏障,重重疊疊的枝椏隙縫,漏下了無數個支離破碎的斑駁日影。
  
  一輛由四騎相護的馬車在林道上風馳駛過,一頃之間,滿目的陰陰翠潤,稀疏光影變成了灼灼耀眼的金輝,整個視野為之一開。
  
  只見翠綠的山腳一,一潭溪流匯聚而成,將綠草遍地的河岸隔溪相阻。而溪流的對岸,三座土堆圍成的矮墳靜靜地坐落在這人煙罕至之地。
  
  「墳地已到,請王爺,王妃下馬車。」恭敬地聲音從馬車外傳來。
  
  朱棣沒予理會,幽深的眸光詢問地看向儀華。儀華深吸口氣,平靜地將手上的氈帽帶了上。隨著朱棣下了馬車,陳德海已手提著一人放著冥幣,香燭等物的朱漆簍立一旁,見他們走下來,忙轉身指著對岸,提醒道:「墳在對岸,因溪水淺也沒架橋,就置了些石頭橫搭了一條過道,還請王爺王妃仔細腳下。」
  
  儀華行至岸邊,凝目俯視一看。清澈見底的溪流間,一溜兒剛露出水面的石塊彎彎扭扭的延至對岸,石塊在水光,日影地映射下,閃著熠熠地光澤,讓人看了一陣目眩神移。
  
  見此,儀華腳下一滯,雙手下意識地撫了撫平坦的小腹,不由起了幾分猶豫。出於本能的護犢行為,收入了他的眼裡。朱棣滿意地勾了一抹淺笑,腳下利落地一跨步,拾上了第二顆石塊,隨之轉身面向儀華伸出一手,道:「把手給本王。」
  
  儀華微微抬眸,就見朱棣寬厚的大掌伸向自己。她覺得可以放下心來,便仰面回了一個笑臉道:「多謝王爺體恤。」說著將白玉一般的細膩柔荑伸了過去。
  
  舒心和笑容直擊心頭,朱棣眸底黯了黯,隱藏侵略的目光在那張粉嫩嬌顏上深深地看了一眼,突然發現她原本的青澀稚嫩減了一分,女人的柔情嫵媚卻平添了些許,驀然地,他想起了那唯一一次的燕好,身體不禁起了燥熱。
  
  卻晃眼一瞥,見儀華一隻手仍圈在纖細的女兒腰上,當刻,一道冰澈的冷水從頭直灌到腳,方起的燥熱轉瞬間卻了大半。
  
  朱棣濃眉攏了攏,只不明意味的哼了一聲,算是回應,便一把握住儀華的手,牽著她踩著只足踏腳之地的石塊向河對岸走去。
  
  此時,儀華滿心滿眼都是近在咫尺的三座矮墳,恨不得插了翅膀一下飛到河對岸,自然未再分得心思注意其他,這便也未察覺到一隻粗糙而溫暖的大手在細細的摩挲著她。
  
  一刻鐘的小心翼翼,終於到了河對岸,儀華忙取了氈帽,心揣著幾分急切走向了三座並排的墳前,見墳上並無雜草,碑文前還專用鵝軟石砌了一個平台做祭拜之用,這一看,明顯就知道是有人提前來料理過的,且不用猜也知是何人所做。
  
  「臣妾替馮媽媽謝過王爺。」儀華從馮媽媽的墳前移開視線,向著朱棣蹲安福身一禮。
  
  朱棣看著盈盈下拜的儀華沒有表態,就背手佇立在三墳一旁。陳德海斂著精明的眸子一轉,走到墳前一壁擺著供果,香燭,一面狀似無心的隨口絮叨道:「王妃您這話可說錯了,王爺可不是為馮媽媽做得這些,是為了王妃您才做的,而且還吩咐了小的顧了人,往後每隔上一段日子,就過來照料一下墳,祭拜祭拜。」
  
  朱棣聽著既沒否定也沒承認,只雙目灼灼地看著儀華。又是這樣!自她傳出喜脈以來,或是燕王妃的身份在朱元璋那得到認可以後,朱棣總是時不時對她做出親暱的動作,或一如此刻這般定定地看著她,真仿若一對新婚燕爾的夫妻。
  
  可是凡事總有個度有把尺,一旦過了這個尺度,有引起東西就會亂了散了,反而不如維持著適當的距離來得好。
  
  儀華稍稍偏頭,抬頭捋了捋幾縷讓風吹亂的髮絲,避開了朱棣讓人難以忽視的目光,轉眸又凝上了刻著馮媽媽碑文的墳山,慢慢地走上前去,不顧地上的草屑雙膝跪下,雙手合十又目閉上,對著馮媽媽訴說這一年的境況。
  
  「......差不多就是這樣了,我最需擔心的身份問題已無憂了。現在除沒有您陪在身邊,我已感到很滿足了。每當我想起腹中有個小生命在一天天的成長,我就有種說不出的滿足與歡喜......馮媽媽,下次再來看您不知是何時,但到時我一定帶著寶寶給您看。」
  
  心念停下,恰有一陣春風徐徐而來,輕輕地拂過面上,彷彿馮媽媽的手溫柔撫過,倍感舒爽。
  
  儀華緩緩地睜眸,微微揚起嘴角,恬靜一笑道:「德公公,勞煩你用火摺子引個火。」陳德海一怔,只是一個死去的下人,竟然王妃下跪祭拜,他心裡有些衝擊,片刻忙又收回思緒,依言取了火摺燃了冥紙,躬身退至一旁。
  
  很快地,平台上的火勢越燒越旺,墨黑的紙灰越飛越高。
  
  儀華擲下手中最後一沓冥幣,徐徐地站起身,對著飛向遠方的紙灰,輕聲一喚,道:「馮媽媽您來拿錢了!您走好!」話音落下,儀華回過身,在朱棣不掩詫異不解的目光下,她彎眼一笑,道:「剛個兒紙幣飛得很高,是馮媽媽知道臣妾來了,才帶了一股風過。」
  
  聽儀華這樣一解釋,朱棣看她的眼神更加奇怪,幾乎帶著驚詫。
  
  這番模樣到了逗歡了心情不錯的儀華,她吟吟又笑了一聲,半真半假地道:「有句話叫有錢能使鬼推磨,臣妾這叫著來拿錢了,鬼差們知道馮媽媽是有家底地,便也不會再為難了。」
  
  「嗯。本王知道了。」聽罷,朱棣突然鄭重其事的應了一句,又沉吟了片刻,對陳德海吩咐道:「明日就要回去了,等到回到了北平你點些侍衛去燕山下燒紙,也讓他們來拿些錢,唔,以後每年都尋三、四月間燒些冥紙好了。」
  
  陳德海絲毫不詫異的應下話,儀華卻不由一怔,好似不認識一般驚奇地瞪大眼睛看著朱棣,半晌之後,忽然發現自己也許從未看透過他。懷著這樣的心思,以至回城的路上,儀華只覺此趟京師之行帶給她的衝擊太多,許是明日啟程回北平就好了吧......
  
  然面這時候,他們誰也沒料到,又一場變故猝然而生,回北平的行程也隨之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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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金陵皇宮
  
  朱元璋陰沉著一張臉,坐在龍椅上一言不發。
  
  階下三名著朱紅色文官官服的大臣,俱是噤若寒蟬的垂手侍立,生怕一個不慎捋上逆鱗,觸了聖怒。
  
  一時間,空曠的大殿沉寂如水,卻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
  
  「啪---」
  
  正沉默間,朱元璋折案而起,怒道:「吞盜官糧,還敢巧立名目,胡亂收稅,朕到不知何時有了車腳稅,水腳稅?對,還有個沿江神佛稅!荒唐!」
  
  今上出生貧農,又曾做過乞丐,和尚,一生最恨便是貪污,對貪污腐敗者絕不心慈手軟,每有一點苗頭發現,必是眾人受牽。
  
  三人想到一處,心中不寒而慄,雙膝一顫直接跪伏在地,呼道:「皇上息怒。」
  
  「廢物!」見身邊重臣只會大呼息怒,朱元璋怒氣不打一處,直摔了手上奏摺,罵道:「朕真是養了一群酒囊飯袋的廢物!好好給朕看看,北平二司等人竟觸角伸到了京師,和戶部侍郎,禮部侍郎他們結黨營私,貪污錢糧!」
  
  什麼?北平官員勾結朝廷重臣?!
  
  跪地三人臉色一變,目光紛紛睇向三尺之外的奏摺,怔了一怔,隨後,跪在首位的一人,以膝跪行上前,捧起奏摺翻看,只銅陵上面書寫,北平承宣佈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官吏李彧,趙全德等人勾結戶部侍郎共同舞弊,吞盜官糧。
  
  看到這,這人心中掠過狐疑。這御史彈頦指出是北平官員勾結戶部,但是北平承宣佈政使司歸屬戶部,按理說應當是戶部官員指使北平官員才是,可這份奏摺的側重點顯然透著蹊蹺......
  
  心思轉折間,朱元璋已雷厲風行的下命道:「來人,去北平押涉案官員來京,現時立刻逮捕在京涉案官員,交由審刑司拷訊!」頓了頓,眼裡劃過一絲陰聿,怒氣低沉了下來,又問道:「燕王明日返北平?」
  
  一旁侍立的太監顫抖,答道:「是,明早的行程。」
  
  朱元璋冷哼一聲,道:「不成器的東西,才掌北平幾年,就給朕出這麼大亂子,還讓他回去做什麼?宣燕王即刻進宮見朕!」
  
  太監偷偷窺了一眼朱元璋鐵青的臉色,不由為相交並不深的朱棣暗捏一把冷汗,隨即恭恭敬敬的應了喏,躬身退下傳召。
  
  而此時,朱棣與儀華乘坐的馬車還在回城的路上飛馳,想在天黑之前趕回應天燕王府。
  
  「得得」地馬蹄聲似有節拍般響著,在山林間整整玩了一日的朱高熾,聽著回程的馬蹄聲漸漸地耷拉下來了沉重的眼皮,靠在了儀華身上睡著了。
  
  儀華忍著身上的不適,將朱高熾攬在懷裡,讓他睡得舒服些,可時間一長,儀華不免有些吃不消,卻又苦於馬車裡只有朱棣在,總不好叫他幫把手抱關,只好咬咬牙又忍了下去,
  
  從朱高熾睡下不久,朱棣已發現了儀華的不適,他想不出半刻她必會尋了藉口放下朱高熾,卻未料到小半個時辰都過了,她硬是一聲不吭。面樣一副倔強不服輸的性子生在女子身上,卻是令他極為不喜。朱棣微微蹙了蹙眉,睜開雙眸往身邊的人看去,見她雙眼緊緊地閉著,又密又翹的睫毛不停的顫動著,在一張蒼白肖尖的小臉上投下一道暗淡的剪影。
  
  「王妃」朱棣籠著眉心,突然出聲道:「你身上橫無兩肉,朱高熾倒有些重量,你把他放在地上就是。」
  
  放在地上....
  
  儀華一怔,睜眼看了一眼不似開玩笑的朱棣,又看了看對面車壁下的地上,是鋪著一層不薄的毯子,可就將朱高熾放在那上面睡著,也太過隨意了吧。
  
  看著,儀華的神色之間就閃過一絲不滿,旋即又斂了下去,再看向朱棣時已換上了笑容,道:「無事,臣妾還能抱上一會兒,若是放下他睡著,這馬車一顛一簸的,他也睡不安生。」輕柔的幾句話什,細辨下有著輕微的氣喘與吃力。
  
  聽她這樣說完,朱棣不僅濃眉緊鎖,薄削的嘴唇也抿成了一條線,神色間隱約露出幾縷好意被拂得慍色,口中卻淡淡的「嗯」了一聲,算是勉強接受了儀華的話。
  
  儀華覷他那樣,心裡暗暗一嘆,這人外面一副明理的樣子,骨子裡的霸道驕傲卻受不得一星半點回折。
  
  不過,當下他沒霸道得讓自己必須領了話,比起在以往待她的態度卻是好了許多。
  
  想到這些,儀華發白的嘴唇揚了揚,待欲闔眼養些精氣神兒,卻聽朱棣淡淡地陳述道:「王妃你剛有三個月身子,太醫說過你胎位微有不穩,不可勞累還需養。」經朱棣這話一提醒,儀華臉上隱忍的根個別破裂。朱棣看著眉宇間舒展了開,語氣微悅,道:「王妃你能疼愛朱高熾,本王自是樂見,可一味的嬌慣,只會讓他成為紈褲子弟,懦弱的性子,他一個男兒睡在地上怎麼了?本王在鳳陽的時候......」
  
  「王爺,臣妾的身子確實吃不消了,不如由您抱熾兒。」儀華揚聲搶白,阻止了朱棣的話,道「再說熾兒也不是嬌養的孩子。在北增時,不論嚴寒酷暑,他總是天不亮就起身複習功課,您說有哪有嬌養的孩子是這般?」
  
  朱棣微微錯愕,他未想過儀華會打斷他的話,更未料到從來只有聽從吩咐的人,有一天會站在對面反駁,這已經不是讓朱高熾睡不睡地上的事,而是兩人之間的一種相處位置問題。
  
  一念閃過,朱棣眼神凜冽了起來----女人一旦有了保障,便會得寸進尺!看來這月來,他是對她太好了。
  
  見朱棣臉色漸漸地沉了,儀華暗叫不好,心裡有些懷疑是否心急了,卻又想起明日就要回北平了,瞬間心緒沉澱了下來,一雙靈動的眸子疾閃一抹堅毅,爾後如述家常的口吻道:「熾兒自從腳上有了好轉以後,就唸著像王爺一樣騎馬散射,良醫他說了,熾兒再好生養上半年,也是能上馬的,到時王爺再找了好師傅教他,這男孩兒的大氣也會有地,倒不急於這一時半會。」
  
  末了,見朱棣眼裡似有愧色,儀華也不大確定,橫了橫心乾脆便道:「熾兒確有些重,臣妾真有點吃不消了,王爺!」
  
  最後一聲「王爺」,聲音陡然提高,卻無撒嬌帶嗔之意。
  
  朱棣讓這聲喚得凝目正視她二人,眼見儀華越發蒼白的臉上已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閉著眼好睡的朱高熾一臉稚子天真。
  
  他直直地看了關晌,僵硬地伸出雙手,緊繃著臉孔,哼道:「抱過來吧。」
  
  終於鬆了口,儀華心下為之大松,不由嫣然一笑,毫不吝嗇的讚道:「王爺是慈父。」聞言,朱棣臉上僵硬更甚,卻什麼也沒說,隻手腳笨拙的抱過朱高熾。儀華頓時輕鬆了一大截,又瞥見朱棣抱著朱高熾正襟危坐著,憶起以往受他的白眼,不覺有稍稍出了一口氣的暢快,卻怕朱棣發現她的心思,忙撩簾看向窗外,掩去臉上的笑意。
  
  正當這時,透過車窗,儀華卻見一匹快馬從不遠處的城門駛出,似有目的得像他們駛來,待走進來,儀華一眼就認出來人此次隨行的侍衛之一,她心裡咯登了一下,有種不好預感的升起,又不及細思,來人已到了跟前。
  
  「王爺,出事了!」果然一開口就不對,儀華一邊戴上氈帽,一邊在心裡暗忖。
  
  朱棣微變了變臉色,望向車窗外的人,問道:「什麼事?」
  
  來人瞟了一眼儀華,斟酌著答道:「御史彈劾北平官員以李彧、趙全德為首,勾結戶部、禮部的人吞盜官糧。皇上龍顏大怒,現在已下旨王爺立即進官面聖。」吞盜官糧?不就是貪污!
  
  儀華一想到「貪污」這個字眼,全身止不住發起顫抖。
  
  朱元璋曾立誓,要殺盡天下貪官,並且還見一刀處斬不夠,親看顧定下「剝皮實草」刑法,讓貪官被一刀刀剝下皮,直至最後一塊皮剝下方能嚥氣的殘酷懲罰。
  
  在這種觸目驚心的刑罰下,她以為不會有官員敢貪污,卻不想還是有人鋌而起險,倒應了一句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的古話。
  
  「勾結?我北平地方官員,有何本事可以勾起戶部,禮部大員?」正膽寒的想著,卻聽朱棣壓抑著勃然的怒火,咬牙切齒的嘲諷道。
  
  不等來人回應,聞聲策馬過來丘福思忖道:「王爺,以屬下看,此事會不會是眼紅北平富庶,故意栽贓。」
  
  北平之地,猶是南北直隸近些年,隱有與江浙等地比肩的趨勢。如此看來的話,也當有可能。
  
  儀華暗暗的點了點頭,卻見朱棣一臉凝重道:「既然敢上奏摺彈劾,必是手上有了證據。只怕此事不是栽贓!」
  
  話落,朱棣將似有醒來的朱高熾放在一旁,繼而大喝一聲「停車」便直跳下馬車,與一名侍衛換了馬匹翻身騎上,俯瞰車窗後的儀華,沉緩了語氣,道:「王妃,你由朱能護送回王府,本王先進宮一趟。」
  
  夫貴妻榮!
  
  儀華看著朱棣面上少有的沉重,亦鄭重道:「王爺,萬事小心。」
  
  朱棣深眸驟亮,兩簇興奮的火苗在眸中跳動,森然道:「身正不怕影斜,本王無所懼。」說罷駕馬絕塵而去。
第七十章 入眼
  
  朱棣走後,儀華心下隱隱不安,望著那道駕馬離駢的背影久久不能收回視線。
  
  「母妃,父王呢?回到王府了沒?」朱高熾昏昏沉沉的醒來,見睡靠在馬車踏板上,就打著呵欠問道。
  
  儀華從窗外移開注意,回頭柔然一笑,輕語了一句「醒了?」又道:「你父王有事先駕馬離開,由我娘倆一起回去,對了,這日頭可都要落山了,熾兒餓了沒?」
  
  朱高熾還沒有清醒全,只意識模糊的點了點頭,道:「嗯,餓了。」
  
  看著朱高熾一副小瞌睡蟲樣,儀灌微重的心思放了放,又想他晌午只在靈谷寺用了古餅,薺菜,蘆筍等幾樣時令吃食,現在是十有八九腹內空空,便又撩起窗幃,看向正指揮著重新啟程的朱能,客氣道:「朱能小將軍!」
  
  忽聽一個清吟的聲音喚他,朱能愣了一愣,本能地回頭望去,就見雕欄的車窗後白紗飛揚,隱約可見紗幃後女子柔美的輪廓,但再想看得清晰些卻已是一片模糊。
  
  恍惚間,他眼前似又浮現出一月前,那驚鴻一瞥的嬌嫩社會關係,吐氣如蘭的馨香氣息,不覺心猿意馬,鎖不住神魂。
  
  見朱能聽到了,儀華在氈帽遮擋下笑了一聲,續道:「趁著還沒啟程的空當,有勞朱能將軍待本王妃,去後面的馬車喚一個叫阿秋姑姑的過來伺候,再讓她揀些茶點給熾兒用。」
  
  本王妃三字一出,似有醍醐灌頂之效,朱能當下清醒。
  
  「遵命。」他臉上霎時一白,頃刻又是一紅,終是低頭領話而去。
  
  片刻之後,阿秋提著朱漆刻纏枝花食盒上了馬車,儀華啟唇,道:「朱能將軍,返城吧。」
  
  「不敢將軍一稱,王妃呼屬下姓名即可。」朱能恭敬的抱拳作了回應,隨即揚蹄勒馬,掉頭大喝,道「走!」。
  
  一聲令下,眾馬齊奔。
  
  儀華放下窗帷,轉回身取下氈帽,臉上的蒼白憔悴盡顯。
  
  阿秋揭開食盒取了一碟兒梅子蒸糕,一碟蓮蓉水晶糕給朱高熾,又倒了一杯水遞到了儀華嘴邊,面露擔憂道:「可是難受的緊?回了王府就叫了太醫來看看。」說著話,已伺候儀華抿了一口。
  
  酸甜的汁水入喉,清涼之感遍及全身,儀華感到胸口的氣悶頓減,不禁舒服的吁了口氣,露了笑意道:「你是越發的細心,何時準備了這水,喝著倒是順氣。」
  
  阿秋瞅著儀華臉上神色好了些,也樂見她提了興趣,忙就著話說:「到寺裡那會,小姐看著就不大舒服,德公公就給奴婢說禪房後院子裡有顆棗樹,讓摘些給小姐熬水喝,說山楂水有治胸膈痞滿之效,對初得喜脈的婦人喝了最是能緩解孕期不適,奴婢便趁著您和王爺去看馮媽媽時熬的。」
  
  這個陳德海竟還能曉藥理。
  
  儀華微有詫嘆,又低頭看了看紫砂杯內淺黃的汁水,若有所思,道:「他身邊的人儘是能人,也許真不用操心。」
  
  阿秋聽得迷糊,思忖了半晌,驀色明瞭儀華指的是朱棣,忙想出聲詢問何事,卻見她抿唇皺眉的閉上眼睛,曉是泛了難受,也不再多問,只伺候著朱高熾用著茶點。
  
  一時間,馬車內靜默無聲,馬車外車聲轆轆。
  
  到了酉正三刻,天漸黑下之時,一行人回到了應天燕王府,儀華直撂下一句「多謝朱能將軍護送」的話,讓許公公給今日隨行的侍衛晚上加了菜,就靠著婢女的攙扶,一徑回了二門後內院。
  
  卻忽略掉一束目光緊緊相隨,一直至轉角處也未有收回。
  
  「朱能將軍!喲,都成將軍了!敢問將軍在看什麼呢?」一個年輕男子調侃的聲音在冷清的外院響起。
  
  被人當場抓個正著,朱能一陣尷尬,不自在的回頭,一個身形高大,濃眉大眼的年輕男子進入眼裡。
  
  當下,他大鬆了口氣,又忙繞開話題,刻意大聲道:「柳升,你小子也來糗我。等著,以後我定要當個將軍給你看看。」
  
  柳升出身於朱能相仿,其父皆是燕王護衛武官,只是其父官職略小,為統兵一百二十人的百戶一職,不能與朱能父親千戶一職做比。但兩人同出身行伍之家,打小就認識,並年歲相同,私底下交情極好。
  
  這會兒一聽朱能的口氣,柳生跨前一步,搭上朱能的肩膀,繼續糗道:「知道你視中山王為目標,可要當他一樣的大將軍,你呀,還嫩著呢!」
  
  朱能不服氣,張口就欲反駁。
  
  柳生卻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放下把著他的手,瞥了眼二門的方向,大笑道:「剛才我靠近了,你也沒個反應,直望著那邊,不會是望著王妃思中山王,才在這出神,還是看上了哪位府裡的哪位美人,移不開眼珠了。」
  
  朱能聞之差點一個踉蹌滑倒,不由惡狠狠的瞪上好友。
  
  柳生見他這樣,越說越來勁:「對了,今兒你可是和王妃身邊的一個女官說過話,會不......」不等柳生說完,朱能一肘拐住他的頸項,報導拖著他一邊走一邊岔開話,道:「胡說,快走,完了好菜都沒了,晚上還得注意王爺的事!」
  
  稍是不察就被制住,柳生誇張的「哎喲」大叫,與膛能打打鬧鬧地向住處回去。
  
  而彼是儀華已用了碗雞湯,實在累伐的梳洗睡下。
  
  這一覺她睡得極沉,也不知道地了多久,迷迷糊糊就被傳來的說話聲擾醒,意識一回到腦海,她一個激靈坐起來,見四週一片漆黑,只有靠牆的一盞鎦金燭台亮著昏黃的燈火。
  
  見此,儀華愣了半下,就憶起下午的事,連忙穿上鞋往內堂一面疾行,一面揚聲問道:「阿秋!阿秋!王爺回來了沒?」
  
  人還沒走到堂門口,阿秋已撩簾進來,攙上儀華回了寢房,道:「小姐雖沒幾日就四月了,可夜裡涼!您現在的身子不比以往,受不得。」說話這會又從衣架上拿了腰裙,比甲。
  
  儀華張開雙臂,配合著阿秋與她穿衣,嘴裡追問道:「什麼時辰了?王爺可回來了?北平官員貪......污的事怎麼了?」
  
  一聞貪污,阿秋就想起來京時在路上見的專用蝦米剝皮的「皮場廟」手上哆嗦了一下,回道:「差一刻進子時,王爺他回來了,剛會兒還差人來了話,說是聽說您已睡下,免得吵醒您,今晚就將就著在前面那樓裡睡了。」
  
  應天的王府就是一個一般的宅子,這主院的明樓時在,便左邊三間是朱棣的寢房,右邊三間是她的寢房,再以正中一間大廳相隔,若是一邊有些動靜,另一邊確實聽得見。
  
  但朱棣是能體貼到委屈自己的人?這一點需暫作保留。
  
  正想著,外面就傳來許公公的聲音,道:「王妃醒了沒?若是沒醒,尋了秋姑姑也是。」
  
  聽到這,儀華遞了個眼色,阿秋即會意,朝外回應道:「誒,許公公您等一下,王妃剛起。」停了停,又換了人捧了洗漱的物什進來。一進梳洗停當,主僕二人到了大廳。
  
  儀華在上位坐定,眸光瞟了一眼左邊的金色繡蟒紋地幔,揮手免了婢女奉來的茶盞,笑道:「有何事,累得許公公半夜跑來。」
  
  垂手侍立廳下的許公公,略顯焦急道:「大晚上的還來打擾王妃,小的實在不該,可是明日回北平的行和取消了,不得不匆忙來稟。」
  
  明日行程都讓取消了?!看來這次北平官員貪污一案不小啊。
  
  儀華勉強壓下心中驚愕,卻忍不住試探道:「怎麼取消了?王爺他可說了原因?」
  
  許公公面上頗有些為難,半晌,躊躇道:「夜裡天黑,王爺騎馬回府時,受了一些傷,這才不得不延遲些日子回北平。」
  
  什麼?朱棣騎馬受傷?這麼大的事居然無人通報!這些人眼裡還有沒有她這個王妃。不對!出這麼大的事,不可能隱瞞她才是。
  
  難道......
  
  驀地,腦中靈光一閃,前世戲劇中的刺客暗殺一幕幕跳進了儀華的腦海。
  
  一念之下,儀華驚得猛然站起。
  
  「王妃,王爺受傷了,不如去看一看。」驚駭得花容失色的阿秋,被突然站起的儀華激得換回心神,忙一旁焦灼道。
  
  儀華壓了一壓心緒,正然道:「許公公你領路,帶我去見見王爺。」
  
  許公公今夜根本沒見到王爺,心裡也是擔心,略一沉吟,這便應話領著儀華到了朱棣做休息的地方。
  
  許是臨時安排的住處,外面也沒有重重把守的侍衛,只有朱能,柳生親自守在入樓的月亮門前,他倆一晚上也沒見到朱棣,只聽了丘福的話在外守著便是,於是一見儀華就帶了一名內侍一名婢女過來,又想著她身懷有孕,忙放了他們進院。
  
  甫進示掌燈的院子,一眼就看到一樓第二間屋子亮著燈。
  
  在心焦的驅使下,三人無一人多做它想,即快步朝著亮光的屋子走去。
  
  「啪----」
  
  「王爺,臣妾求見!」不及等等,儀華說話當前已急急抽開門扉。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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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相談
  
  屋室內一燈熒熒,發出亮堂的黃光,照明屋子裡每一個角落。身著白色絲質褻衣的朱棣,坐在與門相對的一張填漆戧金龍紋羅漢床上。明耀的燭火灑在他剛毅冷峻的面龐上,投下一道搖曳莫測的暗影,亦照映出小麥色的膚色上一塊塊或青或紫的瘀傷。三雙眼睛,六道怔怔地視線齊刷刷落在朱棣青紫的臉色,驚得無法出聲。面對三人的瞠目結舌,朱棣黑瞳一下子收縮,聚焦起凌厲的鋒芒,又透著一絲狼狽的憤怒。儀華與他的視線絞纏在一起,只覺身上涼颼颼的,半陣才斂下心裡的不對勁,抬腳跨進半尺高的朱紅門檻,似渾然未見朱棣鼻青嘴破的樣子,如常道:「聽說王爺讓取消了明日的行程,臣妾便前來看看......「
  
  說話之間,朱棣猛地一下站起來,帶著滔天的怒氣大步流星疾跨兩步,卻在逐漸逼近之時,陡然一僵停足站立,緊繃著全身的筋骨,一臉平靜無波的看著門口三人,淡淡的道:「嗯,路黑跌傷了,就讓延遲了回去的日子。」停了停,又道:「傷勢極輕,就沒讓人去給你說。現在既然王妃你來了,就進來吧。」
  
  話畢,朱棣轉回身,又回到羅漢床上坐下。
  
  同一時刻,立在一旁的丘福上前,目不斜視的給儀華拱手一禮,將手中青瓷白底大紅塞藥瓶遞給儀華,以氣勢嚇退隨後跟來的許公公,阿秋兩人,然後一起走出房間,順手掩上門扉。
  
  隨著「吱呀」一聲門扉合上的聲響,室內恢復了開始的寂靜。
  
  幽閉的空間下,一股若有似無的藥酒澀味在空氣中瀰漫。
  
  儀華握緊藥瓶在眼前看了看,低斂的眉目中滿懷懊惱。
  
  一時慌亂急於打探北平官員貪污一案,又恐朱棣在路上受到了暗殺,未作多想的趕了過來。卻忘了他作為一個男人,一個霸主一方的男人,有著他自己的顏面,而現下,非但讓她看見了,還讓侍人看見了他一臉掛綵的狼狽樣,可以想見骨子裡極其驕傲的朱棣必是惱羞成怒。
  
  「王妃你來得正好,本王背上還有幾道瘀傷,就你來上藥好了。」朱棣掃了一眼兩步之遙的儀華,一臂動手脫下褻衣,一面不辨喜怒的吩咐道。
  
  聽他這樣說,大約可以斷定朱棣不會牽責。
  
  儀華眼中懊惱退下,抬頭向朱棣笑了笑,保持著平和的語氣應了聲,徐步上前在他身後坐下,卻未料一抬眼,一道道小兒臂粗的瘀痕,在朱棣背上縱橫交錯,比起他臉上的傷有過之而無不及。
  
  驚見此一幕,儀華止不住地捂上雙唇,倒抽了一口氣。
  
  屋子裡靜得彷彿一根針掉落之聲都能聞見,何況是儀華驚跳的抽氣聲。當抽氣聲清晰地入耳時,朱棣裸露的後背瞬間僵住,背對著儀華的面上一回紅一回白,卻未置一語,只是放在雙膝上的拳頭捏地「咯咯」作響。
  
  這聲喚得儀華驟然清醒,她忙揭開藥瓶,到了些許在手心中,便手法熟練的為朱棣搽藥散淤。
  
  一時間,屋子裡靜悄悄地,只有朱棣粗重的喘息聲偶爾響起。
  
  一刻後,刺鼻的跌打藥味散發出越來越濃烈的味道,儀華也順著朱棣身上的傷痕漸漸地摸清了些緣由。
  
  朱棣全身除了臉上有傷,就只有後背受了傷,而他背後的瘀痕道道相差之無幾,顯然是坐地挨打,由人以棍狀硬所至。但是以朱棣身份,能讓他甘願挨打的人,放下整個京師,甚至是整個天下,不出二人。
  
  ......北平官員貪污......朱元璋下旨入宮......
  
  莫不是貪污案已坐實,朱元璋才不顧顏面的下此狠手?!
  
  念頭一起,儀華思緒飛速轉動,止不住地就想了下去,手上推拿瘀傷的力道不覺小了下來。
  
  「沒想到你一個閨閣女子,跌打推拿的手法不錯,倒有幾分像營中的軍醫。」儀華不輕不重的揉挪下,朱棣胸口止仰不住的怒火硬生生的強壓了下來,卻敏銳的察覺身後之人氣息紊亂,只當她擔憂自己,便隨意尋話問道。
  
  這一句如若平常的話,聽在儀華耳裡,卻宛如驚雷驟響。
  
  當年她畢業當兵之初,接連幾月的軍訓下來,身上又酸又痛,一偶然的機會就跟著部隊上一個中醫學了這一手,未想到今日竟讓朱棣察覺一二。
  
  儀華嚥了嚥唾液,蠍力掩住話中的底氣不足,慢聲道:「王爺謬讚了,臣妾這也是幼時頑劣,和兄弟們玩耍時磕磕碰碰了,就跟著學了一些,免得讓照顧臣妾的馮媽媽傷心。」
  
  聽著身後柔聲細語的話什,朱棣想起多年前儀華與徐膺緒打架的一幕,曉是她母女就是得了徐達的承認,怕是在後宅的那幾年也是被人欺凌,在將門之家學上一手跌打的手法確是情理之中。
  
  朱棣微微頷首,道:「嗯,本王明白你的難處。」
  
  明白她的難處?
  
  儀華詫異的挑了挑眉,轉念間,已猜到朱棣怕是誤會了什麼。
  
  這時就聽朱棣平緩地說道:「本王年幼時,也經常和兄弟們打鬧。五弟年齡小,少不得要受些打,本王是他哥,當然得幫忙,每一次打完,本王兩兄弟都是鼻青臉腫的,本王也學了一手,給五弟和自己擦藥。」
  
  朱棣少有感情外露之時,儀華不由聽得入神,開口就問:「皇后娘娘呢?她不管嗎?還有婢女、嬤嬤也不管嗎?」
  
  朱棣鬆下來的神經一瞬又緊繃了起來,眼中閃過一抹暗沉的陰聿,須臾卻是漫不經心的「哦」了一聲,道:「母后嚴厲,讓她知道了少不得責罰,也就沒敢讓她知道。」
  
  儀華輕笑了一聲,道:「黃金條下出好人,皇后娘娘素為萬民敬仰,教導孩子自然不同,才有王爺兄弟幾人成才成器。」說罷,又好奇道:「王爺自幼長在軍中,身手定然不錯,是哪位王爺能與您打上一架。」
  
  聞言,朱棣扯了扯嘴角,卻牽動了臉上的傷勢,他不禁悶「哼」了一聲,問道:「除了太子之外,你可知父皇最疼的是本王哪一個兄弟?」
  
  儀華不解朱棣會突然問這個,但還是具以實答,道:「應該是王爺的三哥,晉王吧。」
  
  朱棣微微一愕,反問道:「你怎麼會猜到他?」
  
  晉王朱棡就藩太原,是幾個軍事重鎮之最,甚至他還在朱元璋的默許下,插足秦王在陝西的軍事活動,是現今為止幾個藩王中實力最盛一人,由此便知,除了太子朱標以外,朱元璋最重視喜愛的兒子就是此子。
  
  當然這話儀華是不會說出口,她心念一轉,即笑道:「晉王妃謝氏與臣妾的母親是族親,在家中母親與臣妾念晉王深受皇上器重,而近年來皇上又將晉王世子接到宮中,也就隨口說是他罷了。」
  
  朱棣沒有做聲,儀華只當是這番說辭他信了,卻又聽道:「她說的不錯,本王三哥是受父皇喜愛。」話略一頓,朱棣嘲諷一笑,道:「本王這三哥幼時就孔武有力,又年長本王,也就是他每每打得本王和五弟渾身是傷。」
  
  一席話聽著不過兄弟間的打鬧,儀華卻聽出朱棣話中的咬牙切齒。
  
  難道北平官員貪污一案與朱棡有關?
  
  細想也有可能,現在太原軍事重要性雖強於北平,但論其它方面卻遠遠比不上,而歷來兄弟闔牆皇家屢屢上演,會不會真就是朱棡所設計陷害?
  
  她神思不由滯緩了一剎,很快又回應道:「哪家兄弟不打不鬧,關係卻是越打越好了。」說著,放下手中的藥瓶,笑道:「王爺藥搽好了。不過這傷估計得大半個月才會全消,不如緩上一個月,再回北平也不遲。」
  
  這話正中朱棣下懷,他心下還未被勒令不許離開京師一事,不知如何開口,就有儀華主動請求延緩回去日期,不由地,朱棣臉上沉色減了幾分,露出今晚第一個笑容,道:「那就依王妃所言。」
  
  見朱棣話中冷意頓減,儀華無聲一笑,只服侍他穿上褻衣,又披上外袍。
  
  朱棣由著儀華擺弄,灼灼如目的目光卻望向煌煌的燭火,毅然道:「一個月!一個月後本王一定傷癒,繞過太原回北平!」
  
  金陵皇宮
  
  「孽障!你就沒話可說?!」
  
  「北平官員貪污,兒臣責無旁貸。但是北平官員確無操縱朝廷重臣之能。」一個硬氣卻不失恭敬的聲音道。
  
  ......
  
  回憶到此,坐在案桌前的朱元璋握拳輕敲了敲額頭,驀地抬頭問道:「老四臉上的傷,估計要幾日可好?」
  
  一旁侍立的中年太監奉了一盞茶,道:「王爺年輕力壯,半月左右吧。」
  
  朱元璋幾不可見的點了點頭,接過茶盞,抿了一口,朝案下之人問道「那御史與老三接觸過密可是真的?」
  
  一名身著飛魚服,束鸞帶的錦衣衛,斟酌道:「江浙等地貪污的證據是晉王找出。」
  
  朱元璋暴怒的眼中掠過一絲滿意,對旁首的太監,吩咐道:「老四的長子是個乖巧的,明日將他接進監視器,以後就和允文,朱棡一起讀書吧。」
  
  「是」中年太監躬身領命道。
第七十二章 雨停

  第二日剛梳妝起身,就聽婢女來稟宮裡來人了,儀華少不得多盤問幾句,待知是徐達病逝當晚相隨朱元璋的陳公公,甚話不多說,忙讓阿秋攙扶著去大廳接見。
  
  去了廳堂,陳公公正有許公公款待著,她臉上笑意深了一分,又側身受了陳公公半個揖,款步走到上位坐下,與之寒暄了幾句,還未問明來意,陳公公已先道恭喜,說了一籮筐的好話,方單刀直入,道:「自前不久聖上見了熾王子,就覺祖孫兩得緣,便想著將他接進大本堂好生栽培。」
  
  大本堂位於東宮內,是朱元璋為太子,皇子,皇孫讀書之用,堂內歷代藏書一應俱全,滿腹經綸的大儒比比皆是,更不乏宋濂這樣的名臣宿耄,為諸龍子龍孫講解四書五經,如何治國齊家平天下。
  
  朱高熾喜好讀書,能得皇恩進入大本堂讀書確實不錯,但是如此一來,他豈不是要一人留在人事複雜的皇宮內?
  
  想到這,儀華臉上無法控制的難看起來。
  
  陳公公笑瞇瞇的看著儀華,似半分不見她乍然變色,又道:「說起來,王妃您的長兄就承蒙皇恩,有幸入得大本堂陪讀,如今舅甥兩者入,可不是有緣!」
  
  徐輝祖當年陪太子讀書,以至如今儼然太子一派,經常出入東宮。
  
  有身為嫡親舅舅的徐輝祖在,朱高熾必受其照拂,已是鐵板釘釘改不了了,可朱高熾只年僅六歲,朱元璋對他並無寵愛,宮內又無嫡親祖母坐鎮,只有遠在宮外的母舅一族,且母舅一族對他並未重視,就算有徐家,徐輝祖的照拂,身處在看似親人卻疏離甚生人的皇宮,朱高熾能好?
  
  儀華默然,半晌仍無謂的掙扎,道:「陳公公此事事關重大,不如先於王爺......」
  
  陳公公一下細心留意儀華的一言一行,見她對朱高熾是真得關心,心下暗嘆一聲倒是難得,即刻便打斷她的話,富有深意道:「王爺知道了也必是歡喜的,這可是聖上對王爺的皇恩,延續到熾王子身上。」
  
  一言罷,陳公公撣著袍子起身,道:「聖上聽說王爺昨日受了些瘀傷,就讓小的送了些藥來。」說著,示意身後捧著托盤的小太監上前,儀華忙收斂心緒,勉強笑著讓阿秋接過,即聽陳公公告辭道:「聖上還等著小的回去稟告,這就不耽誤王妃了,明兒等熾皇子的行禮收拾妥當,再親自來接。」
  
  儀華被他這話一堵,無話可說,只得讓許公公親自送他離開。
  
  見陳、許二人走遠,阿秋望著儀華緊蹙的娥眉,從旁勸道:「熾王子能得到皇上的喜愛,是天大的好事,這可是其他皇孫求也求不來的。」
  
  朱元璋真是疼朱高熾?這卻未必,不過是打一棒給一個棗吃罷了!
  
  儀華心中冷笑一聲,看了一眼端著藥酒在手的阿秋,沒做回答,只下了吩咐道:「王爺不便出院子,我們去把這藥給他送去。」
  
  阿秋掩不住的不讚同,道:「可是小姐您還沒用過早飯,還是先......」
  
  「一會再用就是,時間有些緊,我行先做打算才行。」儀華語氣淡淡的說,神色間卻流露出一縷必然。
  
  阿秋聽出話中惆悵,也不再多言,只喚了婢女端藥,自攙著儀華去了朱棣養傷的院子。
  
  院外依然是朱能,柳升兩尊門神守著,儀華笑著免了二人的禮,接過婢女手中盛藥的漆盤,又留了阿秋在院外等候,一人走進了院子。跨過月亮門,就見朱棣一身黑綢勁衣在院子內練武,一套簡易的拳法習下來,只見他身子矯健,步伐沉穩,每一拳打來虎虎生風,又如行雲流水般順暢,可見這套拳法是他常練。
  
  儀華雙手端著漆盤,安靜的站在一旁看他打拳。
  
  一盞茶的功夫後,朱棣收拳,向西面一看,見身著一襲月白遍繡紅梅寬袖褙子的儀華,俏生生地立在開滿一簌簌白色小花的槐樹下面,不覺賞心悅目,臉上這便要揚了笑,卻又憶起臉上的瘀傷,當即眸色暗了暗,一派沉著的走過去,正色道:「王妃你身懷有孕,不用一早就來。」
  
  說畢,朱棣一把接過儀華手的藥酒,往樓裡一邊回走,一邊說道:「送藥的事由丘福做,也不必你特意跑一趟。」
  
  儀華沒有吱聲,只隨朱棣入了房內,妙目在四下里繞了一圈,尋著西牆角落放置的黑漆木架盆走了過去,見架子上坐著的鎦金銅盆內盛著水是溫熱的,取了搭在架子桿上的白色綿巾浸了水,這才轉身走向朱棣,說道:「盤內的兩瓶藥是今兒一早,陳公公親自送來的。」
  
  朱棣幽深的眸中似有璀璨流星劃過,亮光閃了一閃,輕翹著薄唇仿若一笑,又似未笑道:「勞煩陳公公前來了一趟,他可有說些什麼?」
  
  悄然注意下,儀華捕捉到朱棣眸中一閃即逝的亮光,她心下一緊,旋即卻溫和一笑,遞上溫熱的棉巾與坐在羅漢床上的朱棣,回道:「皇上要接熾兒入大本堂讀書,說這是皇上對王爺的皇恩,延續到熾王子身上。」
  
  聽聞這話,朱棣眉峰一蹙,不見一絲愉色,反透著淡不可循的不甘,道:「他能入大本堂學飛,進入京師的圈子,對他也有好處,等本王傷癒了,王妃陪本王一起去宮裡謝恩吧。」
  
  儀華看著心裡鬆了一半,這便緩緩接口道:「定是要去入宮謝恩,只是熾兒不像允文和晉王世子他們,一個原就住在宮裡,一個又有攝六宮事的嫡親祖母淑妃娘娘。再說此次返京來得匆忙,未料熾兒將會留在皇宮風,身邊也沒個信得過的人伺候,臣妾擔心......」
  
  朱棣抹了臉,抬眸深深地看了一眼儀華,說了一句,「你倒真的是疼他」的話,就一面往羅漢床上撩了棉巾,一面含著幾許深沉道:「你的意思,本王知道了,宮裡是什麼樣子,本王當年深有體會,過幾日等事情下來了,本王會安排兩三個人跟著去伺候。」
  
  儀華未料到朱棣這般好說話,這樣就同意安排人跟著朱高熾,又轉念一想朱高熾畢竟是他的親子,再加之從昨夜談話中可看出朱棣小時必受過晉王的欺負,定然不願朱高熾再受晉王兒子的欺負。
  
  一番想來,儀華惶惶了多時的心安了不少,卻又實在捨不得朱高熾小小年紀一人涉足皇宮,不由感情用事,道:「北平、應天相距千里,這一別不知至少幾年不得見,王爺您看能再留熾兒一月嗎?等回北平那日再送他去宮裡可成?」
  
  朱高熾入召大本堂是一個向眾人明示的風向標,北平官員中涉及貪污案,但並未收回對他信任,且此舉又是為了偏心晉王,對他的一個安慰,這般,朱高熾只有越快入宮,才能盡快平息自己傳來的風言風語。
  
  以上這些,朱棣未想過對儀華細說,故而只道:「皇命不可違,父皇讓幾時入宮就幾時入宮。」話峰一轉,不知是對儀華說還是對他自己說:「父皇英明,這次貪污一案,想念父皇已有眉目,本王估計要不了一月即可水落石出。但這次貪污案是個契機,恐怕不會那麼簡單,說著話,一轉眼,見儀華臉上蒼白,道她一個後宅夫人想起貪污罪定要害怕,又憐她有喜以來清減不少,倒也打住了話,另安慰道:「外面貪污案鬧得再大,也與咱們王府無關。你同本王好生待在這王府裡,等著事休回北平就是。」
  
  儀華聽著朱棣口中不似安慰的安慰,又看他眼中時而顯出的冷漠,口裡再是一句話也無,只依照吩咐收拾了朱高熾的行禮,轉至第二日,與阿秋含淚送走他上馬車離開。
  
  接下來的日子,正如朱棣所說,事情很快就水落石出,但也是這個契機,讓朱元璋緊抓不放,卻讓所有人都未料到,這場因朱棣兩兄弟內鬥揭罪證一事,成了全國所有官吏的夢魘。
  
  三月末最後兩日,由今上懷疑的北平二司貪污案,拷訊出結果。以戶部侍郎郭桓為首,聯合禮部尚書趙瑁,刑部尚書王惠迪,兵部侍郎王志,工部侍郎麥至德等人,並控制所屬其下的官吶喊坐盜官糧七百餘萬石,又收特殊的民稅值超國庫。
  
  為此,朱元璋大怒。
  
  而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此次一怒,雖未伏屍百萬,卻讓朝中六部舉部伏誅,並誅累天下官吏,系獄似罪的數萬人,直省諸司皆不能免。後追髒時,又波及到全國各地的一批地主富戶,核贓所寄借遍天下,民中人之家大抵皆破。
  
  一時間,腥風血雨漫天,全國怨聲載道。
  
  然,門戶緊閉應天燕王府地,卻又是另一番天地,彷彿完全無感外面的驚變,不緊不慢的過著日子,待到一月後府門打開,正是五月,「送梅雨」之時,滿天滿地的血腥味隨著最後一場江南黃梅雨,漸漸地散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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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端午
  
  鬧得紛紛揚揚的坐盜官糧案,經過五月初端午這日,朱元璋特意提上議程大辦後,它最後一點餘溫也在秦淮河畔龍舟競賽的喧嘩熱鬧的掩蓋下,落下了帷幕。
  
  當是時,是著紫紅金繡著雲翟紋寬袖褙子,下系十二幅桃紅金絲曳地褶裙,手持一把薄如晨霧的絹扇,半倚在一張鋪著玉竹細簟美人榻上的儀華,正身處秦淮河畔的高樓深閣之後,透過窗欞前輕如蟬翼的屏幃,俯瞰著樓下遊船聚集,綵棚鮮艷,側聽著兩岸金鼓震耳,歡聲雷動,一直到恭送朱元璋聖駕返宮之時。
  
  「王爺還在和人寒暄呢!一時半會兒也走不開,要不奴婢先扶您回閣樓歇著等王爺。」瞥了眼浩浩蕩蕩走遠的聖駕,阿秋攙著儀華輕聲說道。
  
  儀華就著拿絹扇的手背拭一拭額頭上的細汗,氣息微喘,道:「遣人給王爺傳一聲話,就說在閣上等他。」
  
  阿秋應下話,即差了人去,方扶儀華回閣。
  
  爬上兩層高的閣樓,儀華已是氣喘吁吁,卻尚不覺得累人,已感腹中「咕嚕咕嚕」好似吐著水泡一般,猜上腹肚又餓了,不由無奈的嘆息一聲。
  
  一旁阿秋聞得嘆聲,不解地抬眼詢問,很快地又抿嘴一笑,道:「離先會兒用食已一個多時辰了,奴婢這就讓人備些吃食過來,可好?」
  
  儀華橫了眉眼帶笑的阿秋一眼,慢步走到美人榻前坐下,低頭看著已漲鼓起來的肚子,伸手在上面摸了摸,有些遲疑道:「這才剛及五個月的肚子都有這大了,我心裡不踏實,還是別吃了好。」
  
  隨侍一起來的許公公聽著,一旁笑道:「雖然老話,藏五不藏六,可也是因人而異,王妃您肚子五個月就大了起來,小的看這胎定是個壯實的小王子,您呀或別操了閒心。」
  
  聞言,儀華輕撫肚子,但笑不語。
  
  其實,她也有此胎是男孩的感覺,自上月下旬以來,她的食量突然大漲,平坦的肚子也忽然漲鼓起來,更常在不經意是,肚中就似有魚兒游水一樣的感覺。
  
  這時候,她往往會想,腹中有個與她血脈相連的小生命在不斷地成長或是有個如朱高熾一樣的小男孩在腹中不安生。
  
  正心如甜蜜的想著,只扣「蹭蹭」幾道爬樓梯的響聲,就見湘妃竹簾一掀,胸前繫著考慮頭,樟腦囊,左臂纏五色金線的朱高熾帶著屋外的熱氣飛跑了進來,身後還跟著冊樣左辟纏著五色金線的徐增壽。
  
  見朱高熾去而復返,儀華不免吃了一驚,忙拉了他的手坐在美人榻上,問,「熾兒,你怎麼來了?不是隨皇上回宮了嗎?」說話間目光卻看向立在門口處的徐增壽。
  
  徐增壽拱手行了個禮,大咧咧的走到閣子中間的一張紅漆嵌琺瑯面大圓桌旁坐下,又接過一碗酸梅湯飲仰頭飲了大半碗,才咧嘴一笑道:「太子殿下讓大哥他們邀到了對岸畫舫聚一聚,也是為了給王爺餞行。估計著個把時辰是回不來的,就讓我把熾兒帶來見見您,等晚些讓他隨太子殿下一起回宮。」
  
  從定下要隨去北平,徐增幫就成了王府的常客,他性子灑脫不拘小節,倒頗讓人喜歡,又因他的關係謝氏不管心裡如何作想,面上總要過得去。
  
  一如這月初,按了習俗,謝氏就差人送了梅子,絹帕,考慮花,青扇,櫻桃予她,是為暗下承認她是新出嫁的女兒,而後,常氏又送酸甜花紅,夏衣過府明明白白地表示她是魏國公宅嫁出去的女兒。
  
  如此這般,她和魏國公宅之間的關係算是緩和了,而徐增壽也隨之成了他們當中的紐帶。
  
  自然地,儀華待分的情分不比尋常,這會兒聽了徐增壽的解釋,她便已心安,又見他一臉熱汗,急忙張羅著婢女端了水,棉巾等物,給他舅甥二人淨面去些暑氣。
  
  一時事畢,正待說些話,閣外又有人來稟,道:「王爺隨太子殿下坐席,晚些再來接王妃,就讓小的送些吃食,市冰過來。」
  
  難得朱棣想到這此儀華點頭允之。
  
  須臾片刻,是月食物,齊齊上桌。
  
  儀華往桌上瞥了一眼,金佻,水鵝梨,金杏,紅菱,沙角等時鮮果拼了半桌,豌豆糕,水晶皂兒,黃冷糰子,麻飲雞皮等時樣零嘴又湊了半桌。
  
  乍眼一看,只覺桌上琳瑯滿目,看得人眼花繚亂,再一細看,卻發現品種多而不精,俱是河畔附近販賣的小攤食。
  
  她心思一動,緩步走至窗欞前,微微挑開屏幃一看,但見秦准河中燈火萬盞,燭光搖曳,星光璀璨,水波輕搖著月影,倒影出一艘艘雕欄畫棟的船坊,一陣初夏河風拂過,送來濃郁的脂粉膩香,悅耳的絲竹管弦之樂,以及姬女們的曼聲吟唱。
  
  隱約間,絲樂調笑之聲,渺渺飄入閣內。
  
  徐增壽臉色頓時不自然起來。
  
  阿秋當下即明,忙疾步行至窗欞,扶上儀華未執絹扇的手,見她神色冷然,不由多了幾分小心翼翼地笑問道:「太子殿下和王爺兄弟情深,少不得多喝幾杯,奴婢將府中帶來的菠蘿蜜讓對了水,晚些好給王爺飲下醒醒酒,還有蓮子蓉方脯,百花釀魚肚等幾樣點心,奴婢給您。。。。。。
  
  聽著阿秋絮絮叨叨的說不停,卻絕口不提朱棣送來的吃食,儀華暗暗搖了搖頭,朱棣一介藩王之尊,應酬時有舞姬獻媚也是常事,只是明日要進宮跪辭朱元璋返回北平,明日必得早起忙上一番,今夜他卻在畫舫笙歌,可想過晚睡早起她如今的身子吃得消不?
  
  心念間,阿秋已扶著儀華走到了圓桌旁坐下,機靈的婢女忙將她桌前的吃食換成王府帶來地。
  
  儀華卻沒有看桌上一眼,只低頭拂了拂裙上繫著的宮絛,躊躇道:「太醫不是說了,五個月的時候胎位最穩,我這喜脈實打實的算還差幾日才五個月,要不再緩上幾日回北平?」
  
  話間剛落,許公公連忙搖頭,不讚同道:「這可不行,十三那日是關帝誕辰,朝廷,宮中要做大祭禮,王妃若在定是要參加的,這一來一去,再耽擱上幾日,就得進六月了,日頭最盛不說,您月數也大了,這路上的風險可擔不起?」
  
  儀華知是這話在理,輕應了一聲作罷後,注意又能移在了隆起的肚子上,渾然未覺一旁的朱高熾臉色不對。
第七十四章 醉否
  
  「母妃,熾兒想要一個妹妹,不想要弟弟了!」奶聲奶氣的稚兒之聲驟然拔高,帶著一絲堅決的語氣從朱高熾口中迸出。
  
  一剎那,閣外金鼓喧鬧,閣內悄然無聲。
  
  儀華微微愕然,滯緩了一瞬,又抬頭看他,勉強笑道:「熾兒怎麼想起這個了?你不是一直想要個弟弟作伴嗎?」
  
  「。。。。。。」朱高熾沒有說話,只一臉慌亂的站在桌旁,骨碌碌的睜著眼看著儀化地,許是因為緊張,一塊豌豆糕已在手中成了粉末掉落,他也未曾發覺,就似呆呆地愣住一般。
  
  儀華卻將他小小的動作看盡眼裡,又見他以往總是清澈的目光有些許複雜,她心中大為矍駭,面上卻不露分毫異樣,只朝阿秋使了個眼色讓她遣了閣中伺候的侍人,這才就著手中的絹帕,一邊輕柔的為朱高熾擦去嘴角沾著的豌豆糕屑,一邊溫聲細語的續問了一次,道:「可以告訴母妃嗎?」
  
  朱高熾慢慢回過神,努力瞪大漆黑的亮瞳,迷茫地看了儀華半晌,才在她含笑的目光下,低著頭支吾道:「他們說母妃有了弟弟,就再不需要。。。。。。才會把熾兒一個人留在這裡,和父王一起離開。」
  
  他們?!儀華眸中冷光一閃。
  
  朱高熾卻已停住話,猛地一下抬起頭,伸手一把死攥住儀華的袖襟,急急地說道:「熾兒不喜歡這裡,熾兒想跟父王,母妃一起回去。」
  
  此言一畢,朱高熾越發的侷促不安,卻滿眼期盼的望著儀華。
  
  喉嚨一緊,儀華雙唇似嚅嚅動了支,卻眼中蓄淚說不出一句,良久,儀華方噙淚笑了笑,拉起朱高熾攥在她袖上的手,低頭似專注地為他擦拭手上殘留的豌豆糕,柔聲不變道:「母妃記得熾兒曾說過,你最喜讀書,而大本堂有最多的書,當世最博學的師傅,熾兒若能留在這時在,就可以受到最好的教育,成為一個有才學的人。」
  
  說著,儀華深吸一口氣,抬頭一瞬不瞬地注視著朱高熾,鏗然道:「所以,熾兒得留在這時在。」
  
  「家裡也有師傅,熾兒可以。。。。。。」朱高熾哭著搖頭道。
  
  儀華板了臉,嚴肅道:「朱高熾你是燕王府的嫡長子,從你享有此身份的尊榮那一刻,你就得擔負起應有的責任。」
  
  「你。。。。。。」坐於一旁的徐增壽以一種難以言喻的目光看著儀華,神色複雜。
  
  儀華移眸瞥了一眼徐增壽,又瞭然地看向朱高熾,拉著他的手放在她隆起的肚子上,一字一句的說:「你和他一樣,都是母妃的孩子,你們在母妃的心中是同等重要。你記住了嗎?」
  
  朱高熾微有懵懂的點了點頭。
  
  儀華見他雖是懵懂,但眼中透著清澈的信任,她放下心來,臉上又揚起了柔和的笑容,道:「再說熾兒與母妃分開也只是暫時的,等到熾兒學有所成,或者局面。。。。。。就能回到母妃身邊,還可以和它一起玩耍。」
  
  說到此處,儀華笑容深了深,心下卻不由添了分緊張,問:「對了,熾兒你是想和弟弟一塊玩?還是和妹妹一起呢?」
  
  在儀華滿懷期望下,朱高熾終是回了個大大的笑臉,用力點頭道:「弟弟,熾兒喜歡弟弟,要和弟弟一塊玩!」
  
  儀華屏住的呼吸當即一鬆,卻只吁了一半,就見朱高熾一臉的不放心,再次確認道:「母妃不是因為有了弟弟,才不要熾兒?」
  
  深深地吐出未呼的半口氣,儀華一把攬過朱高中在懷,無奈的搖頭一笑,道:「當然不是!」
  
  聽到否定的回答,朱高熾心下怕被遺棄的倉惶消失,就歪膩著儀華的懷中,呵呵地笑了。
  
  「咳咳!」正在這時,忽聽閣外有人乾咳兩聲。
  
  儀華稍稍放開朱高熾,循聲問道:「何人?」
  
  「回王妃,屬下朱能。」拘謹似有緊張的男音隔著一簾傳來。
  
  不等儀華回應,徐增壽一下從位子上跳開,掀了湘妃竹簾,未語先笑道:「你怎麼來了,不是寸步不離王爺嗎?」說著話已扯上了他的袖子,就要拉人進來。
  
  朱能卻斷然拒絕,止步不動。
  
  儀華頗滿意他的守禮,又加之對他印象不錯,不禁笑聲相對,解圍道:「三弟你別鬧人了,他過來定是要傳王爺的話!」
  
  方才在閣外聽她對朱高熾循循善誘的話,心中已微微一震,此刻又聽她吟吟笑語一解他的為難,只覺她性情柔和又善解人意,心神不由恍惚了一瞬,忙斂了容色退後一步,恭敬答道:「太子殿下要回宮了,王爺派屬下來接小王子過去。」
  
  一聽這話,朱高熾又撲進儀華的懷中,雙手緊拽住她的衣襟,不願離開,儀華壓下心頭不捨,強作鎮定得寬撫了幾句,朝外問道:「王爺呢?可是下席要過來了?」
  
  沉默了片刻,朱能方道:「王爺久不見其表弟李公子,還要再聚此時辰。」
  
  表弟李公子?不就是年僅十八歲的李景隆,她可不認為相差十歲的兩人有何共同語言。
  
  儀華對此並沒有做聲,只含糊地回了一句「知道了」就移了注意在朱高熾身上。而面對惜別之時,早已養出似母似姐一般感情的二人,自然少不得說上一番話,儀華才在叮囑了又叮囑後,送了朱高熾坐上回宮的馬車。
  
  轆轆地馬車聲起,長長的隊伍消失在了深夜的盡頭。
  
  儀華放下氈帽輕紗,收回眺望的目光,吩咐道:「我乏了,回府吧。」
  
  「不等王爺了?」阿秋,許公公異口同聲道。
  
  聞言,信華想起朱高熾臨上馬車前,一臉失望的說:「熾兒已一個月沒和父王見面說話了」,唇過不由溢出一聲冷笑,道:「王爺貴人事忙,惦記不到太多事,留個人去通傳一聲就是。」
  
  說完,儀華即就著阿秋的攙扶上了馬車,一徑回到王府梳洗睡下。
  
  躺上了軟床,打著精神與宮中娘娘,宮外命婦應酬了一日的儀華已是疲憊,以為一躺下便能睡著但意識再是清明不過,索性睜著眼睛看著床頂胡思亂想起來,一會兒是想朱高熾在宮中會遇到得事,一會又能想她帶著身孕回北平又該如何處事,總之想來想去,卻終無所獲。
  
  不知又過了幾時,儀華漸漸地睡去,發出輕微的鼻息聲,卻就在這酣然入夢時分,只感胸口像是被壓了什麼重物般一陣窒悶,即刻又有一股甜的發脂粉香混著濃烈的酒氣籠罩在她的周圍,讓她難受得直欲嘔吐。
  
  意識迷糊間,儀華隨著感官逃離這股兒不適,可無論她如何避開,身上的重量,滾燙的熱氣卻一直如影隨形,逼的她不得不從夢中醒來,然,誰料一睜眼,竟發現一個人伏在她的身上,並一手解著她的衣襟,一手還在她身了肆意的揉捏遊走。
  
  儀華被嚇得怔了一下,急忙用力掙扎,提了嗓子大呼。
  
  「是本王!」見她掙扎的實在過火又揚聲喚人,朱棣忙用手摀住她的雙唇,略微從她身上離開了些許。
  
  「唔。。。。。。唔。。。。。。」突然發不出一聲,儀華慌亂地搖頭掙脫,悄然就落入了對方的雙眼,表明身份的沙啞男音也入耳內。
  
  陡然間,儀華大為鬆懈了一口氣,繼而心下卻是驟然一冷。
  
  感覺到身下的嬌軀放軟,朱棣璨若繁星的幽眸亮了亮,即鬆開了手上的箝制,復又開始動作。
  
  他的動作炙熱而又細心,小心的避開了隆起的腹部,可儀華仍感不到些許暖意,只有全身心的忍耐,待當一陣脂粉香撲進鼻息,灼熱的的酒氣將要觸及唇角,儀華倏地偏過頭,緊閉著雙眼清冷道:「王爺您喝醉了。」
  
  朱棣悶聲一笑,抬起一手捏住房儀華尖尖的下頜,迫她迎面對著自己道:「你看清楚,本王沒醉。」
  
  下頜的微痛感,讓儀華掀起眼簾瞥了朱棣一眼,見他深邃的眼眸亮如秦淮河上的燈火,她又垂下眼簾,沒有理會醉與沒醉的話什,只雙手伸直兩人之間牢牢護住腹部,提氣高聲喚道:「阿秋,王爺回府了,讓人進來侍候。」
  
  被徹底忽視了!
  
  朱棣意識到這一點,不見醉意的俊容顯出惱怒的神色,向來沉著的深目也惡狠狠地瞪圓,彷彿一隻隨時反撲人類的豹子。
  
  感到危險的存在,儀華本能的瑟縮了脖子,全身一陣緊繃,等待危險襲來時的反擊,哪知身上之人,只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就翻身躺了下去,嘀咕了一聲「。。。。。。給我生個兒子」提話,也不等她作何反應,已閉了兩眼呼出微重的鼻息。
  
  接著小跑的腳步聲傳來,霎間室內亮如白晝。
  
  「王妃,您。。。。。。?」領著婢女手持燭台的阿秋,望著坐在床榻上看不出表情的儀華,有些摸不清狀況。
  
  儀華招了招手,阿秋忙入下燭如過來攙扶。
  
  「你們留在這服侍王爺,等快五更天時叫他起來,莫耽誤了明早的行程。」儀華搭在阿秋的手臂上站起身,回頭冷冷地看了一眼床榻上儼然睡著的朱棣,轉道吩咐道。
  
  「是!恭送王妃。」七名婢女下跪匍匐道。
  
  聽著清脆悅耳的女音,儀華決然的舉步離開,卻無人注意到在她轉身的瞬間,一雙漆黑髮亮的深眸睜開了又闔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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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返回
  
  讓了床榻與朱棣,儀華另擇席而臥,但也只瞇闔眼打了個盹,就聽院子外「乒乓」、「叮咚」搬行李的嘈雜聲,也知時辰約莫不早了,只就了個呵欠即喚阿秋服侍起身。
  
  待一切收拾停當,日頭已縣照高空,來不及用上一口茶水,這便急急忙忙上了去宮裡的馬車。
  
  約行一盞茶的功夫,馬車緩緩地駛入金陵大街,街頭街尾的各色各樣的人也開始了一日的忙碌。
  
  「食麥粥,止消渴,祛煩熱!」
  
  「甘蔗漿呢!哎,來上一大碗不?大兄弟你磕磕敲銅盞,賣市冰可可是一力氣活!」
  
  「魯婆子,你這早就擔了一擔子茉莉賣呀。」
  
  儀華倚靠在馬車右面的車壁,一手圈撫著腹部,一手輕輕佻開車簾一角,透過掀起的罅隙,看著六百年前的人生百態,聽著一聲聲充滿朝氣的話語,她臉上猶自不知的掛起一抹恬靜的笑靨。
  
  坐在對面閉目養神的朱棣,聽見外面越來越喧鬧的人聲,他不喜得蹙眉爭眼。
  
  下一瞬,一縷金燦的光線穿過簾角直射進來,刺得朱棣反射性的撇開雙目,晃眼卻瞥見淋浴在晨曦下的容顏。不由地,他半瞇起了一雙銳眸,視線停住在那張嬌顏上----一張勻稱的小臉,泛著白淨的光,亮眼朱唇下,尖尖的下頜微微翹起,凝神微笑時,端是一副上佳的靜默美人圖。
  
  但是,這張嫻靜得宜的姣好面容下,又掩蓋著什麼?
  
  念頭一閃,朱棣驀然想起昨夜與今早儀華恭敬而清冷的態度,一種讓屬於自己的事物所忽視的不快油然而生,他眼中寒光飛掠而過,口中卻道:「王妃你身子重,今早又沒用些吃食。。。。。。」皺眉沉吟道:「唔,父皇下早朝估計還得一個來時辰,趁這個空當,本王讓宮監備些糕點,你先墊一墊。」
  
  冷不丁朱棣突然出聲,還是一副如若平常的口吻,儀華忍不住驚愕的轉頭看他,微縮的瞳孔彷彿在無聲質問,他是如何做到完全無事人一般粉飾太平!
  
  卻又很快地,儀華已掩下吃驚,保持著應有的謙卑態度,頷首淺笑道:「謝王爺記掛臣妾。」
  
  朱棣似對儀華的反應滿意,亦面揚淡笑欲說些什麼,這時有輛馬車疾馳而過,恰好阻擾了朱棣的慶什,待錯車之後,他再回眼看去,儀華已低低的垂著頭,以雙手護著肚子的坐姿靜靜地坐在對面,靜得就似一抹影子般無聲無息。
  
  見到這,到了嘴邊的話,忽覺說來無意,朱棣啞然片刻,只淡淡地丟下一句:「兩刻鐘的車程,本王小憩一會。」說罷,復又閉眼倚上了車壁。
  
  感到朱棣身上的氣息斂下,儀華頭也沒回的輕「嗯」了一聲,便將臉轉看向車窗外。
  
  一路上竟再無話
  
  到了金陵皇宮,朱元璋果然還沒下朝,儀華便讓當值的太監領到茶水房用食,等著兩碟兒糕點食下一小半,再回到偏殿恭候聖駕時,卻聞小宮女來稟,朱元璋已在正殿接見朱棣。
  
  如此一來,她也不用再去面聖,儀華不由舒了一口氣,安靜得等候在偏殿內。
  
  然,不過少時片刻,正殿內朱元璋洪亮提訓斥聲,隔著明黃色的屏圍隱隱傳入偏殿。
  
  「是!這次貪污案遍及諸省,但偏偏你所管轄的北平涉案官員最多!」
  
  「父皇息怒,兒臣知罪!」
  
  「知罪?哼!」朱元璋嗤笑一聲,喝怒道:「朕說過多少次,訓過你多少次,讓你不要只著手與軍事方面,吏,戶,禮,刑,工這五部都不能忽視,尤其是戶部更是一點偏差也不可以有。」
  
  朱棣默然無聲,朱元璋繼續數落道:「你看看老三,同樣是鎮守軍事重鎮,他軍事方面與你不相上下,可其它方面都遠甚於你,朕說這話你別不服氣。。。。。。」嘆息一聲,頗顯無奈道:「這樣吧,過些日子,朕再派一員老將去主持北平軍事,你也好跟著學學,再多分些精力在其它上面。」
  
  「。。。。。。兒臣遵命。」朱棣一板一眼的領話道。
  
  。。。。。。
  
  後面再說些什麼,偏殿內已有些聽不清了,只能大約知曉是一些朱元璋囑咐朱棣的話什,聽與不聽已不重要。
  
  儀華側身端起高幾上放在的茶盞,順帶掃了一眼偏殿內低眉斂目、大氣也不敢出一聲的宮人們,低下頭輕抿了一口沸水沖泡的茶水,忽覺貧農出身的朱元璋也當得一句雅人之稱。竟一改從古傳下來的茶水都需烹煮,方氣味濃郁的飲茶習慣,獨自發明沿用至後世的沖泡飲茶之法。
  
  念及此,儀華又輕抿了一口茶香怡人的清茶,嘴用愉悅的彎彎翹起。正一掃昨夜的不豫之時,史見明黃色的屏幃一掀,朱棣一臉平靜地從正殿走出來。
  
  眾宮人一見出來的是朱棣,彼些間呼吸似有滯緩了一瞬,才連忙屈行禮道:「參見燕王。」
  
  朱棣背在身後的雙手緊了一緊,平緩地頷首免了禮,目光投向怡然端坐在扶椅的儀華。
  
  儀華不緊不慢的起身,低垂的眸光卻瞥見朱棣緊繃的雙臂,心裡不由想起一句話,「惡人自有惡人磨」,旋即,忙竭力壓住微翹的嘴角,輕福了福有些重的身子,輕喚了一聲「王爺」。
  
  看見儀華依然恭敬的態度,朱棣卻笑容有些不自然的朝她點了點頭道:「父皇有政事要忙,你不用去拜見了,這會直出了宮,啟程就是。」「是。」儀華恭聲附和,隨朱棣出了金陵皇宮,坐上了來時可臥可坐的馬車,駛出了這座古老的城池,返回了闊別近四月之久的北平。
  
  從京師應天到北平,全是陸路,又是逢暑熱天氣,行路艱難。
  
  儀華雖身躺軟臥之上,車內又備有冰塊祛暑,卻也十足十的吃夠了苦頭,好在的朱棣對身懷六甲的她多有顧及,儘管急於奔回北平,也暗暗忍耐住,路上行程全依儀華身子狀況為安排。
  
  如此一走,就是一個多月,至進入北平管地,已慢六月暑熱最勵的伏天。
第七十六章 診脈
  
  就在這赫赫炎炎的夏至時節,暑氣一日日攀升,潛伏了許久的隱患也浮上檯面。
  
  六月初旬,五開洞民吳奮兒借盜官糧案一事,百姓怨聲載道,立時在湖廣聚眾起義,明靖州衛指揮僉事過興率士兵前往圍剿,被起義軍打敗,過興父子被殺,朝廷顏面盡損。
  
  當這一戰報快馬加鞭傳至北平,正是金馬西墜,玉兔東昇之時。朱棣應即下令道:「時辰過晚,若強要回府必過子時,今夜就暫歇在慶壽寺!」
  
  眾侍衛領命,朱棣又遣二人一向慶壽寺通告,一向王府傳話。
  
  一臉倦容躺臥在馬車上的儀華,聽到臨時歇腳慶壽寺的消息,微微半睜開眼眸,望著窗欞邊流瀉進來的嫣紅晚霞,道:「進了寺廟,王爺會先和道衍大師密談,你就派人回王府地趟,趕在明早啟程前來見我。」
  
  阿秋正容道:「小姐放心,奴婢會安排妥當。」
  
  儀華滿意的看了一眼阿秋,欲開口說些什麼,卻忽被「喀啦啦」車碾亂石之聲給壓了下去,她以又難受的閉上了眼睛。
  
  坐在一旁為儀華打著團扇的阿秋,也有些坐不穩,她忙急急的伸手攀住車壁,還不忘朝儀華安撫道:「小姐您在堅持一會兒,這截山路沒多長了要不了半個時辰就該到寺裡了。」
  
  儀華白著一張小臉,幾不可聞的「嗯」了一聲,就再沒說話。
  
  而由眾騎相衛的馬車仍繼續在這崎嶇山的路上,顛顛晃晃的向慶壽寺的方向駛去。
  
  等一行人到了慶壽寺的時候,已是薄暮時分,灰暗的霧色漸漸的籠罩在兩座雙塔之上。
  
  感到馬車「匡當」了一聲似乎停了下來,儀華睜開眼睛一看,發現馬車內一片暗沉,她眼波一轉,便問:「可是到了?道衍大師他可來相迎了?」
  
  不等阿秋回答,外面已有陳德海恭請,道:「禪房小的看過一遍了,樣樣都是備齊,還請王妃先下馬車休息。」
  
  阿秋這時才拿過帖帽,湊到儀華耳旁,壓低聲音道:「王爺果然和道衍大師詳談去了。只說小姐您身子不適,讓馬車直接從寺後門進到禪房這。」說話間,已伺候著儀華坐起身,又戴了氈帽,方下了馬車。
  
  清幽寂靜的禪院內,裡三層外三層立滿了手持刀戟的侍衛,正北的三間讓房外十數名內監,婢女人手一把羊皮六角宮燈,分兩列躬身侍立。
  
  儀華隔著薄紗掃了一眼,見丘福,朱能等人並不在內,她心中微微一動,西安,太原,北平三地連成一線共駐守北邊防禦,二皇子秦王朱爽為人猥瑣,不被朱元璋所喜,晉王朱棡早已向西伸手至西安軍政,如今北平官員遭至大清洗,城內官員一半被俘,難保晉王不再利用其太原的地理優勢,將勢力向北插足進北平。
  
  如此,朱棣怕是不著急也不行了!
  
  「王妃,房內已備下了熱水,還請您將就著洗洗。」見儀華駐足在馬車前,又看不清氈帽後的表情,陳德海只上前笑著提醒道。
  
  幾十天的路程下來,她確實疲憊不堪,與其去想朱棣現在的處於劣勢如何,不如顧她自己好生休息,這樣想著,儀華已向陳德海點頭一笑,道:「有勞德公公了,你安排的已是不錯,過會兒王爺回來,還需再勞公公備熱水吃食。」
  
  陳德海笑瞇瞇的連聲稱道:「當不得有勞一詞,能服侍王爺,王妃是小的莫大福氣。」說罷,這就躬身迎了儀華入禪房。
  
  而彼時朱棣確也命了丘福,朱能守在房外,與道衍道:「此次的盜糧證據,他也算是用了大心思,估計沒個兩三年也收集不到!」
  
  道衍聽朱棣隱含怒氣的話,卻不予附和,反而朗笑道:「晉王確實有謀略,守邊以來功效頗多。」
  
  朱棣神色一沉,薄唇緊抿一言不發。
  
  面對朱棣隱隱的怒色,道衍依然笑得從容不迫,徐徐道:「晉王雖有謀略,被今上所器重,但凶太急功近利了。」
  
  說著一停,道衍眼帶深意的看著對桌而坐的朱棣,再道:「傷敵一千自損八百,貧僧一直認為不當得!晉王此次是很費了一番功夫,讓王爺實力大折,又受聖上責備,可他未想過,因他指使御使上奏,才導致這一次風波遍及天下,伏株人數不下一萬那這一萬餘筆血債又由誰來償還?」
  
  昏暗的燈光下,朱棣深眸中利芒一閃,卻仍未置一語。
  
  道衍見朱棣週身氣息頓減,知他已聽進這襲話,微微一笑,道:「在天下人乃至聖上眼腫,王爺其實是吃了暗虧,如此,王爺何不順勢而為,把握住這次的時機,暫斂鋒芒暗中強勢!」
  
  聽畢,朱棣心間霍然一開,舒展濃眉淡然一笑,又翻開一隻紫砂茶盞倒了一杯清茶,一飲而盡後,淡淡的轉移了話題道:「大師,你可還記得以前本王與王妃受行刺一事?」
  
  道衍呼吸一頓,突然眼中一亮,笑道:「晉王這次要是做了大好事了,這吳奮兒也是一個懂得抓住機會的人。」
  
  見道衍一語既中,朱棣心下微詫,面上卻容色不變,道:「吳奮兒的事讓朝廷損了顏面,本王估計不日父皇就會派大軍鎮壓,到時消息傳到北平之時,鎮守北平的大將也該派來了。」
  
  道衍聽他這話,曉是朱棣心中不甘猶在,只道一句,中山王逝後,再派大將至北平不過是遲早的事,即便起身雙手合十朝朱棣躬身一禮,道:「王妃懷有嫡脈,貧僧還沒向王爺道一聲恭喜。」
  
  朱棣亦志身,不露喜怒的受了禮。
  
  道衍不在意朱棣隱藏情緒,笑意加深道:「貧僧和王妃略有交情,又微懂醫理,可否自薦與王妃探脈動?」
  
  道衍祖上歷代從醫,醫術不是等閒之輩可比,朱棣一聽他這樣一說,自是求之不得,即刻伸手做「有請的」姿勢,笑道:「那有勞大師了。」
  
  道衍也不推讓,率先走出禪房,領朱棣向儀華歇下的院落走去。
  
  此時,天色已全暗,黑夜悄然而至,白日喧囂的凡塵已趨寂然,只餘幾史夏蟬不知疲憊的鳴叫著。
  
  慷懶的倚在涼炕上的儀華,聽著窗外「嘰嘰喳喳」的蟬鳴聲,先和用溫水泡腳而帶來的鬆懈,已被焦急所取代,當她又一次失望的從禪門處收回目光,忽聽「哎呀」一聲木門作響,隨即就見阿秋眼中含喜的疾步走了進來。
  
  「你們先下去吧。」甫一進屋,侍立四下的侍人好入眼簾,阿秋立馬臉色一正,向他們肅聲吩咐道。
  
  待他們行禮退下,儀華盈盈而笑,撐著手肘欲坐起身,道:「事已妥當了?我猜王爺也該要人往這邊來了。」
  
  阿秋上前搭了一把手,邊攙著儀華坐了起來,邊笑道:「打發了一個小內監回去,就說是讓他回去通稟魏公公收拾寢殿,再一道拿個物什過來,回來時遇到德公公問了,他聽了也沒疑什麼。」
  
  這話剛一落,就有陳德海在外「咚咚」叩門,稟道:「王妃,王爺和道衍大師來了。」
  
  主僕二人對視一眼,儀華忙穿鞋下炕,由阿秋扶著迎上前去,便見一搧開的禪門從外推開,朱棣,道衍他們走了過來。
  
  「王妃你身懷六甲,本王已說多次你不需行禮。」一走進來,就見儀華行動笨拙的要行禮,朱棣目光掃過她高高隆起的肚子,語氣略重道。
  
  話音一落,隨走在朱棣左後方進屋的道衍,接口道:「貧僧恭喜王妃。」
  
  儀華廣袖一拂,一手微酸的後腰上,一手搭在阿秋的手臂間,唇角含著一縷柔曼的淺笑,道:「臣妾多謝王爺體恤,只是方才久不見大師,一時情緒過喜所至。」
  
  一句話既順了他顏面,又捧了道衍,朱棣聽著滿意的頷首,道:「王妃,大師聽聞你有喜,特意向本王提出我診脈。」
  
  竟是道衍主動提出來的?
  
  她與道衍交情並不深,被朱棣引為謀士的他,為休縷縷相幫自己?疑惑一過,轉念一想,她是燕王王妃,為朱棣效力的他,向她示好也情有可原。
  
  念頭只是一瞬,儀華已面含三分喜色的看向道衍,輕點了點頭,道:「多謝大師。」
  
  道衍雙手合十,態度恭敬而不謙卑,道:「王妃心中有善,常損助本寺救濟百性,貧僧為您看脈也是代受照拂的百姓相謝。」
  
  看道衍一派得道高僧的樣子,儀華不由想起兩年前在應天的那一晚,她揚揚嘴角對此不置一詞。
  
  說話間三人已圍坐四方木桌各自坐定,儀華將手背一方輕輕的搭在桌上放有一塊尺寸見長的軟枕上,又在手腕上覆了一層銀紅薄紗,由道衍診脈。
  
  一刻過去,久不見道衍有所反應,自學無恙的儀華有些坐立不安起來。身後侍立的阿秋看著道衍微闔雙目不語,她心裡緊張的沒法,忍不住焦急問道:「大師,王妃她可是安泰?」
  
  「阿秋,下去!」儀華呵斥道。
  
  眼見阿秋越禮,又有儀華斥過,朱棣倒也沒有再說什麼,依然神色平靜的把玩著茶盞,只有小麥色的手背肌膚上隱隱暴起的青筋,顯出了他此刻的情緒。
  
  終於在阿秋出聲後,道衍睜開雙目,目中含笑的掃過朱棣,又看著儀華,道:「王妃,您身子康泰,脈象穩固,只需和王爺靜候佳音即可。」
  
  朱棣驀地抬頭,目光炯炯。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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