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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明畫卷》作者:西木子(已完成)

第七十七章 懷孕
  
  盛夏處處繁花似錦,不以何時何地論和。
  
  一如現下,月亮西沉不過少頃,天還只是濛濛的亮慶壽寺外已香暈船如織,早無半分清幽曠遠之感。
  
  隨著十來輛馬車長隊,在重重騎馬侍衛的相護下浩浩蕩蕩地駛出慶幫寺,香客們更是眼尖的認出打頭那輛青頂上抹金銅珠,垂銀香圓寶蓋並彩結,再以黃銅釘裝的馬車,象徵何種身份地位,不由地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又驚又羨地低呼道:「快看啊,那是王爺,王妃才能乘坐的馬車!」
  
  「他們倒是有些眼色。」跪在車壁榻板下的李進忠聽見外面的議論聲,笑著到了一杯梅醬汁雙手奉給儀華道。
  
  梅醬汁去核加糖,姜,米入水煮,初以急火煎熬,末以文火燉煮,熬好醬兌水飲用,滋味酸甜可口,宜是月解渴祛暑,又投孕婦喜好。
  
  儀華接過青瓷白底杯盞,掩袖啜飲了兩口,溫涼酸甜的汁水入喉,她不禁舒服的輕吁了一口氣,待遞過不剩一半的梅醬汁時,正好瞥見李進忠臉上掩也掩不住的得色,看著她又想起了今早天亮之前李進忠傳來的話。
  
  隨之,她臉色陡然一沉,思緒卻有引起飄遠......
  
  昨夜在道衍似意有所指的話後,朱棣看她肚子的眼神分明多了三分熱忱一分複雜,她未去思索朱棣眼中的含義,也未對道衍診脈的結果深信不疑,不過面上少不得露出幾分驚喜的神色。
  
  然,喜未必真是喜,驚卻是真的大吃一驚。
  
  今晨四更正,清音裊裊的佛音響遍山寺,她迷迷糊糊的似醒非醒,就聽正間屋子裡有個熟悉的聲音,焦急道:「王妃醒了沒?秋姑姑您去看看,小的可是有天大的事要稟。」
  
  阿秋心下已信了道衍的話,見素愛玩笑的李進忠這副急樣,「撲哧」一聲,未語先筆道:「有何大急事讓你親自從王府跑來了?再大得事也沒王妃有喜的事大!」話語中帶著輕快的語調。
  
  李進忠聞言一呆,呢喃自語道:「王妃也有喜脈了?」
  
  也有?除了她難道還有其他人也......?!
  
  儀華聽得心中一寒,神智頓然全醒,即刻朝外揚聲道:「小進子,你進來!」
  
  聲音一落,李進忠立馬撩簾進來華坐在床榻上冷冷地問道:「王府裡還有誰也有喜了?四月初那次來信為何隻字不提?」
  
  稍慢儀華片刻,也察覺不對勁的阿秋,連忙打發值夜的婢女,順手拿起了一檯燈盞,急急忙忙地隨後而進。
  
  幽暗的簡樸屋室內,燃起了昏黃的燭火,搖曳閃爍間,投下一片明滅的光景。
  
  藉著微弱的亮光,李進忠向淡青色床幃看去,只見儀華臉上神情晦暗不明,他心裡莫名一驚,再不敢多看一眼一,已雙膝一顫跪在了地上,道:「回王妃的話,是婉夫人她有身子了!」
  
  居然是李婉兒懷孕了,又是這個李婉兒!
  
  儀華撐住錦褥上的左手,一把攥住散落在榻上的床幃,不由自主的緊緊一抓,扯動床頭垂掛的金魚掛鉤發出「叮鐺」的脆響。
  
  李進忠聽到響聲,心頭一陣發緊,連忙匍匐在地,道:「王妃息怒!」
  
  儀華緩了緩心緒,掀起床幃伸出一手,立時就有阿秋過來攙扶住,她這才一連冷笑數聲,爾後說道:「息怒?能有人為王爺開枝散葉,是極大的好事,又何怒可有?只是本王妃納悶,眾所周知她是不能生的,為什麼她又傳出有孕?」
  
  感到儀華氣息緩和,李進忠到底是少年心性,這又繪聲繪色的說起來,道:「別說王妃納悶,就是小的,甚至王府其他院的,沒人不是吃了一驚!也就是上月的事兒,因王妃您不在,容次妃便代為賞了老繭人,石榴花簪,紈扇,香囊等物,可這意外就出在這了,端午後又過了十多日,蓉次妃設宴賞花,眾人正說得歡快的時候,婉夫人突然暈倒了。後來忙請了良醫來看,一診脈出來,原來是婉夫人已有三個月的身子!」
  
  五月....三個月......的話,就是比她小兩個月!
  
  儀華深沉地呼出一口濁氣,低頭看著自己高隆起的肚子,伸手輕撫了一撫,心有餘悸的想到,幸虧不是合巹之禮那日,不然她真不知如何面對朱棣,更不知如何面對腹中的孩兒以及她自己。
  
  李進忠不知儀華所想,繼續敘敘而語道:「......這下眾人驚訝不已,哪知後來查出婉夫人是聞了麝得才會昏倒。」說著話鋒一變,問了一句「王妃可知麝香從何而來?」的話,立時就自己接口道:「是蓉次妃送得香囊,花簪上熏有麝香,那日婉夫人正好佩戴了,就這樣陰差陽錯被查出有了身子。不過這事在婉夫人堅持是誤會的情況下,也不了了之了。」
  
  說話時節,阿秋已伺候著儀華起身下榻,走到了放有燈盞的木桌前。李進忠忙跪著轉首,一見燈火下儀華鼓起的肚子,這才想起她也有喜的事,當即大喜道:「王妃您有喜了?月數看著也有七八月了吧?」
  
  「快七個月了!」阿秋暗恨李婉兒欺瞞的行徑,卻又一想起道衍的話,即便喜上眉梢。
  
  李進忠聽言眼前一亮,卻不及再言,坐在妝鏡前已平靜了神色的儀華,淡淡的打斷他道:「一會兒上了馬車再與我說府裡的事,你現在去給德公公請個安,揀些喜歡的給他說說。」
  
  李進忠臉上狐疑了一一,隨即心思一轉,連連點頭道:「王妃放心,小的這就去。」
  
  見李進忠一股煙兒的溜了出去儀華轉臉對阿秋吩咐道:「父親還在喪期,今兒就穿些素淨的衣裳。」
  
  「素淨的衣裳?小姐不需服喪......」話語未完,阿秋很快的會意,福身應話道:「奴婢知道了。先下去讓她們打水進來服侍小姐梳洗。」
  
  ......
  
  心緒仍在起伏間,轆轆的行車聲漸小了下業,紛雜不一的腳步聲,珠環玉珮的叮嚀的輕響聲清楚地傳進來,儀華緊閉的雙目猝然一睜,下一刻車外已有人道:「恭請王妃下馬車。」
第七十八章 眾花
  
  暫緩了一夜的時間回府,恭迎的場面更為隆重。
  
  萬丈金輪璀璨之下,承運殿前玉墀之上,朱紅氈毯直鋪而去,一徑無至承運門階。
  
  徑長不下一丈的氈毯左右,百名手持爭銀色長槍的侍衛昂首挺立,神色肅穆的平視前方。
  
  裡著素白絲大衫,外罩玉色絲銀繡翟寬袖褙子,足穿翟紋高低鞋,僅以一隻玉簪一隻翠釵綰青絲的儀華,左手搭在李進忠的手背跟在朱棣身側踏著柔軟的氈毯,一步步的拾階而上,向玉墀基台走去。
  
  眼見石階一層一層減少,儀華微低了一下螓首,輕瞟過寬幅裙褥也遮不住的身影,心下忽生莞爾,不知她們見後,會是何種表情?
  
  心念迅逝,儀華仰起芙蓉面頰迎向殿宇上耀耀灼目的日光,嘴角揚起一道平緩的弧度。
  
  正滿意的瞥過威風凜凜的儀仗隊,朱棣一掃多日來的鬱結,胸壑中自升起一股驕傲之情,待見儀華也看似愉悅的含著淡笑,他極其難得偏下頭,自滿的問:「王妃可是因歸府而悅?」
  
  一時沒反應過來朱棣的問話,儀華還不及回答上隻言片語,恭候在玉墀左面的眾妃妾一見朱棣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石階上顯出來,已忙著屈膝一拜,道:「恭迎王爺,王妃。」
  
  朱棣暗自獨裁的認定儀華心中所想,也不等她回應一句,便轉過了頭,頷首道:「免禮,都起來吧。」
  
  以王蓉兒為首的眾妃妾緩緩起身,一抬頭,眸光劃過朱棣的瞬間,一旁淡雅脫俗的女子躍進眼裡。
  
  當下,她們神情一僵,錯愕不可置信的目光齊刷刷地盯視在儀華的腰身上,不由自主的倒抽一口涼氣。
  
  一時間,原本歡愉的氣氛微微一滯。
  
  這時,李映紅驚乍的低呼打破了凝滯的氣氛,只聽她略帶英氣的嗓音越眾而出,道:「王妃?您居然又有身孕了?」
  
  她話中吃驚不小,卻更多的是濃濃的酸意與嫉恨。
  
  儀華只自作未聽出來,面含淡笑的輕輕點一點頭,道:「嗯那會兒知道有喜脈之時,我也和映紅妹妹一樣驚喜交加,大為驚了一下。」
  
  當親耳聽到儀華證實這一點,李映紅臉色騰地一下全白了,尤其是在一身石榴紅金繡纏枝花廣袖衣衫的映襯下,一張嬌艷的臉上又白了幾分。
  
  朱棣見她外露的神色,眉宇間隱約的閃過一絲厭惡,卻不願為此破壞了心情,也就沒說她什麼。
  
  心思靈巧的王容兒縱使被儀華挺著這大肚子回來狠狠地唬了一跳,略微有些失萬言書,卻也留心到朱棣的不悅,忙上前拉了李映紅一把側身擋在她前頭,福身一拜,似喜極而泣道:「妾恭賀王妃有喜!願王妃早日誕下麟兒。」
  
  儀華伸手略虛扶一把,口中含笑,道:「承蓉妹妹吉言,這些日子不在都虧你了和---」話音忽然拔高一喚:「婉妹妹!」
  
  觀之似端靜立在人群中的李婉兒,冷不丁被一道嬌啼直呼其名,她微愣了一愣,就發現週遭十幾道目光向她看來,她忙略顯慌忙地拂了一拂白杭絹畫挑絲裙子上的桃紅宮絛,便要上去與儀華見禮。
  
  不等李婉兒雙膝彎曲下去,儀華已拉住了她的手,放在手心裡輕拍撫著道:「婉妹妹恭喜了,一直還惦記著妹妹因舊事不能。。。。。。沒想到,妹妹又奇蹟般的有了喜,看來真是老天庇佑!」說話間,打量的目光深深地停在李婉兒依舊纖細的腰身。
  
  在儀華嫻靜的目光下,李婉兒下意識的躬起後背將肚子一縮,驚恐地看了儀華兩眼,隨即似又深覺此舉有欠,轉而恭敬而謙卑的微微一欠身,道:「謝王妃關心婢妾,但王妃您能再次有喜,方乃王府之幸,上蒼保佑,而婢妾。。。。。。當不得一提。」
  
  儀華嗔怪一嘆,道:「妹妹你這是甚話?怎麼不當提,今兒王爺還向我專門詢問過你了,我當時就說妹妹是知府千金,嫁進府中多年,借由這次得喜也該晉了分位才是。」
  
  提及「王爺」二字,儀華想起今晨李進忠前一刻方將李婉兒懷孕一事透露給陳德海,下一刻就有朱棣過來食早飯時問起。如此一看,李婉兒晉為次妃也就早晚的事,這樣,乾脆由她做了這好人主動提出正好。
  
  思及此,儀華眼神變了變,審視的目光欲在李婉兒臉上瞧出一兩分什麼。
  
  可李婉兒卻似恍若未聞她的話,依然嫻靜未語,只款款地直起身,迎著灼目的陽光抬眸,水霧迷瀅一般的視線不經意地落在了背光而站的朱棣身上。
  
  佳人的含情凝睇,朱棣不是不知,自然感覺了出來,他對李婉兒點了一點頭,又看了看儀華挺得直直的背景,說道:「嗯,早上本王從王妃那知道你有喜,該是本王走時那陣子有的吧。月數不大,你多注意些。」
  
  雖是淡淡地一句話什,卻之於王府任何一女眷而言,已是榮耀至極,何況還是於眾目睽睽之下,這難得的一語關切!
  
  李婉兒姿容俏麗的粉頰上,剎那間,綻放出一朵絢麗的笑容,與驕陽下的金輝交查呼應,看得人一陣目眩,只覺她恍若夢中人。
  
  聽朱棣,儀華一人一言,又見這一幕,同樣精心打扮過得眾人,看著陽光下笑如花的李婉兒,只恨不得伸出纖長的指甲在那粉光若膩的臉上狠狠劃上一道血痕,看看那張花蕊一般的容顏可還美麗?
  
  然而,寂寞女兒花,亦擁有一張如花容顏的她們只能按下怒火,掩下情緒,獨自舔舐著王府後宮裡的深閨寂寞。
  
  這時,就在眾人黯然退下之際,王蓉兒向前攙起儀華的右臂,回眸一笑,道:「王爺,臣妾本想予您和王妃說婉妹妹有喜的事,可一見王妃也有喜了,倒高興的一時忘了,卻不想你和王妃老早就知道了。」
  
  此言一出,眾人恍然驚醒,複雜難懂的眼神在儀華,李婉兒的肚子上打轉片刻,紛紛與兩人道賀,但目光卻又一次聚焦在儀華身上。
  
  笑語聲中,若有似無的矚目視線,讓儀華心下一沉,接著靈動的眼珠兒一轉,在李婉兒身上淺淺一掃,即刻,不著痕跡的隔開王蓉兒的攙扶,狀似眼前一亮。頗有興趣道:「你們可發現沒,婉妹妹將額前的齊髮梳了上去,露了額頭後越發俏麗了?」說著,可親地一笑,「一直都見婉妹妹梳低髻,原來妹妹梳高髻也是這般出眾。」
  
  聽了這話,眾人轉臉一看,個個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眾人之中已恢復常萬言書的李映紅,又一次快人快語,道:「我不說今兒看著婉妹妹有些不一樣,原來是梳瞭望仙九鬟髻,還將長至雙眉的額間發蘇捋了上去。。。。。。唔,這會兒一看,也才發現原來婉妹妹你長得如此美貌,比起-----」說到這,李映紅聲音戛然而止,訕笑著不言。
  
  「比起府邸容貌最出眾的王蓉兒猶甚三分!」儀結代首一笑,在心中無聲接口道:須臾,待抬頭之間,眼風瞟見朱棣循話看去的目光,那目光中似飛快地閃過一抹屬於男人的欣賞。
  
  見到這,儀華低轉回頭的瞬間,嘴角微微翹起一縷嘲諷的弧度,卻至看向李婉兒的時候臉上又換上了賢淑的笑容。
  
  「比起王妃更雍容華貴!更像----」儀華心思輾轉間,一道刻意變聲的女音悠然響起。
  
  這話極為大不敬,眾人忙尋找說話者是何人,可等轉頭去尋時那人已聲音頓消,只好在好奇之下將儀華與李婉兒各自一番對比。
  
  今日的李婉兒一反平日清雅的裝扮,上穿銀紅紗金繡牡丹對襟廣袖褙子,下穿一襲白杭絹畫挑絲,沿邊金紅的十二幅褶裙,頭上重重堆疊的雲髻上,金簪玉釵插入其中,一朵淺粉色大株牡丹鑲於髮髻正中,越發襯得姿容艷麗嬌俏,更是與她一身從小養成的端莊舒雅氣質相得益彰。
  
  而比起一身素淨裝扮的儀華,她確實更像燕王正妃。
  
  發現此處,眾人或幸災樂禍,或等著看戲,或。。。。。。各種目光齊齊的看向李婉兒。
  
  顯然地,李婉兒她也意識到這一點,甚至更早的一刻已意識到,所以,她明知隱藏不了仍讓自己身處眾人之中,由著王蓉兒率領眾妃妾。
  
  「婉妹妹才情出眾,身上自有一股他人企及不了的氣息在』看著緋色臉頰瞬間一白的李婉兒,儀華淡淡的說出一句。
  
  李婉兒心底詫異一閃,忙眼含感激的看向儀華,儀華輕頷知了一笑,拉著她的手,轉臉看向朱棣道:「王爺,臣妾有乏了,就是婉妹妹想來也該疲乏了,不如休憩一日,我等姐妹再與王爺一聚。」
  
  朱棣看著面前紅飛翠舞的這一熱鬧場景,早已有了不耐,這一聽儀華所請,當下即允。
  
  儀華輕笑一謝,便就拉著李婉兒的手一面向她絮絮叨叨的說著懷孕的事宜,一面隨著朱棣與眾人朝府後宮回走。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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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疲憊
  
  回到寢宮已是午正三刻,外面暑氣最炙,連一絲風兒也無,遂,腳伕一踏進陰影綽綽的殿中,儀華不覺愜意舒爽,雙眸幾近本能的打量著離開數月的殿宇。
  
  殿中陣設未變,依舊光閃似貝闕珠宮亮彩如畫棟雕樑,窮極綺麗奢華。
  
  繼續深入殿內,打下疏落光景的汀妃竹簾上又垂落一層錦幔珠簾,蔭涼之意更濃,隱約間,似還能聞得一縷淡淡的夏荷清香。
  
  儀華身影頓了一頓,側首睨向壁角置著的長矩狀冰塊,眸光在冰塊上的荷花停了半刻,又若無其事的行至鋪著細竹簟的炕前,緩緩地旋身坐下。
  
  這時跟自身後的魏公公笑著,道:「王妃許是忘記,沒個兩三日就是二十六了,相傳是荷花生日,小的就讓取下了洛陽花桅子花,石竹花等當季的市花,又讓人採了初綻的夏荷加宮。」說著,見儀坐定,又忙從婢女端著的漆盤中捧了一隻杯盞,躬身遞了過去,補充道:「再說此花不論送人放著,都是寓意極好的。」
  
  妻子以蓮花送丈夫,一如同以蓮子相贈,以表綿綿情意。
  
  儀華眼裡的笑意淡了些許,低頭呷了一口魏公公奉來的花茶,道:「蓮花,出淤泥而不染,品格高潔,是月又有賞蓮學蓮一說,我倒望能承公公的話,多賞之下腹中胎兒能有入蓮品質。」
  
  魏公公一怔,眼角餘光瞥見儀華乍然泛起的冷冽,他從未直起過的背脊又低了幾分。
  
  隨立在儀華左側的李進忠未留心儀華,魏公公間的閒談,就在一旁朝陳媽媽擠眉弄眼。
  
  陳媽媽坐意,向侍在一排的魏公公使了個眼角,當下上前半步,領著寢宮各管事八人,下跪齊呼道:「恭賀王妃大喜,願王妃平安誕下麟兒。」
  
  儀華微笑著受了恭賀,道了一字「賞」,就發話讓魏公公領管事與盼夏,迎春,喜冬下去,卻留了陳媽媽在內堂說話。
  
  因著暑熱,雖至晌午,又行了路,儀華也無胃口,阿秋只端了一碗碧荷粥,一碗鴿子雛,一碟兒芙蓉雞粒餃,一碟兒金絲酥雀,並幾小碟醬菜。
  
  見吃食上了炕幾,陳媽媽眼疾手快的搶了個空檔,與儀華布菜,道:「王妃您有身子,口感喜酸,這幾碟兒醬菜都是奴婢專為王妃做的。」儀華一口面醃瓜,一口碧荷粥先後用下,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神色。
  
  李進忠看著躬身誇讚道:「北方儲水以五更為宜,王妃您這會兒用的醬菜調醬,都是陳媽媽取的五更水做的。」
  
  儀華轉頭橫了一眼,笑嗔道:「你又知道?我看是從哪聽了一言半語就來賣弄!」
  
  李進忠不服氣,直起身子辯了一句「小的就是知道」,就辟裡啪啦似到豆子一樣,唸唸有詞道:「伏日時,取水收起,淨甕盛學家,一年不臭,用以作醋醬醃物,一年不壞,其水質可與臘月之水,相媲美......且伏日做醬,生蟲子,這就有『伏醬六月紅』的說法......」
  
  看著一邊李進忠一副老學者的樣子,搖頭晃腦的細細說來,倒真煞有其事,儀華便當聽玩意兒,一邊食飯,一邊聽他逗趣。
  
  一回子完,午飯也畢。
  
  梳漱後,儀華褪了外罩的褙子,去了高底鞋,手執紈扇倚在臨窗的涼炕上,指著炕前的地兒,對陳媽媽,阿秋溫顏,道:「也沒外人,你們坐著就是。」
  
  兩人相看一眼,也不推遲,一人搬來了一個梅花式半邊台放在炕並沒有邊,上擺著糕點,梅子,時果,茶水等物,一人搬了兩個小杌子到炕尾分別坐下。
  
  陳媽媽先笑語,道:「王妃您應先午睡一會兒,不論甚話要說也比不能累了身子,再就這個府中,以前沒人能越過您,如今更是沒人能越了您。」說著話,雙手已熟練的為儀華揉捏著浮腫起來的腿腳。
  
  話語裡拳拳的關心,陷晦的安撫之意,溢於言表。
  
  儀華隻手支頤,望著陳媽媽誠心一笑,爾後問道:「陳媽媽您和魏公公認識多久了?」
  
  陳媽媽愣了一愣,不解儀華一回來怎會問這個,按理說應當詢問李婉兒的事才對?心裡疑惑了一會,她不敢隱瞞,卻還是斟酌了半晌,方道:「在入府當差前,就知道魏公公這個人,但因不是一處當差的,也就沒怎麼認識。直到兩年多關,王妃去奔國喪那半年,才因調入府中當差後開始熟的。」
  
  儀華面似漫不經心的聽著,雙眸仔細的留心著陳媽媽說話時的神情,審之不似話有虛假,她這才低頭撫著肚子,隱有輕嘆一聲,道:「都是為了他......」
  
  陳媽媽見儀華這樣,不管願意與否,也只得賠笑著問道:「托生在王妃肚中的孩子,那就是金枝玉葉,不知王妃嘆息為何?」
  
  「金枝玉葉?」儀華冷冷地哼了一聲,臉上已無端莊得儀的笑容,執著紈扇的手卻輕柔的摩挲著小腹,道:「金枝玉葉就是因為太過尊榮,而容易折了,反不如民間孩童的命硬。」
  
  「王妃----」聽聞此言,陳媽媽,阿秋兩人驚愕下跪道。
  
  儀華神色不變,捂著腹部的手卻緊了一緊,續又說道:「所以在我宮中容不得一點馬虎,更容不得有人對我有任何一點的隱瞞。」
  
  聽到這,跪首的阿秋也沒明白是何意,於是拿眼看向儀華,卻見她目光落在對面的香案上,眉目間有著一絲厭惡浮出,道:「殿內有夏荷的清香,但僅是幾株採摘下的荷花,在倘大的殿內是不能聞到。如此,那隻可能是燃了香爐,才有香味飄出。」
  
  兩人神色俱是一凜,不約而同地憶起方才魏公公說得話,臉上又憑添了幾分鄭重。
  
  儀華見二人一點就通,滿意的看了一眼阿秋,後又移目於陳媽媽,對著她微微一笑,道:「我知道香爐沒有問題,但也只是這一次,勿要忘了事有萬一,婉妹妹不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就當我小題大做了,不過下一次若再有一丁點未如實相稟的無論是誰都讓他!」話微一停,末了又凜然一問,「你二人可記住了?」
  
  「奴婢莫敢忘。」陳媽媽,阿秋聽得一身冷汗,又想起儀華回府迎接她的就是李婉兒有孕一事,連忙又鄭重的俯首齊道。
  
  聽著二人鏗然有力的架空,儀華將此當了一個安慰,轉而又低頭撫上了高高鼓著的腹部,卻忽感腹內似被踢了一腳般動了一下,瞬即,一抹難以掩飾的驚喜掠過粉頰,不由地低聲輕笑了起來。
  
  吟吟的笑聲在頭上響起,跪首的二人微詫的抬頭,就見儀華明媚動人的笑靨,又順她目光看去,當下瞭然,亦會心一笑,卻正要出聲說什麼時,卻有盼夏在外稟道:「王妃,德公公奉王爺之命求見。」
  
  儀華笑容一斂,行動遲緩的支手坐起,道:「去迎他進來。」
  
  陳媽媽,阿秋兩人忙是起身,一人扶著儀華坐起,一人快步出屋去迎。
  
  少時,盼夏在門欄口打了竹簾,阿秋側身引了陳德海進了內堂,身後還跟著四五名小內侍。
  
  一進內堂,陳德海就笑嘻嘻的走上前,道:「王爺惦記著王妃,怕天熱您休息不好,一回府就讓小的給王妃送了『竹夫人』,玉簟,又讓送了剛挖出的蓮子,林檎等吃食來。」說著,又轉身指著四名小內侍抬著的玉簟,問:「這個給王妃放在哪呢?」
  
  儀華讓陳媽媽扶著她微有蹣跚地走了過去,指尖輕輕地觸上通體透亮的玉簟,一股直沁入心脾的涼意襲來,她彷彿觸電一般快速的伸回身,,身上沒來由地打了一個冷顫,眼前是時的又浮現出一道道森然而嫉恨的目光。
  
  「王妃?」陳德海輕咦喚道。
  
  儀華回過神,又向前走了兩步,輕撫上一名小內侍懷中抱著的玉竹編製的竹夫人,掩飾一笑,道:「夜裡以它擱臂憩膝,倒是涼快,京郊地這兩樣放進寢室吧。」
  
  五名小內侍領話而行,儀華驀地想起一事,展顏一笑道:「婉妹妹也身子日重,夜裡怕是難以安寢,再尋一玉簟,一竹夫人也給她送去,可好?」一邊含笑說著,一邊撐著後腰走回涼炕。
  
  與陳德海錯身之間,正好瞥見他笑臉一僵,儀華笑容卻越深了,直至走回涼炕坐下,才聽身後的陳德海帶著一比尷尬,道:「請王妃放心,王爺他已讓小內侍送了『竹夫人』,玉簟給婉夫人。」說著,抬眼窺了一下笑盈盈的儀華,想了想又補充道:「雖比之與您的次些,卻也當用。
  
  察覺陳德海目光隱隱的打探,儀華露出一抹得意的神情,旋即卻蹙了一蹙眉,自語道:「這樣卻有些委屈了婉妹妹。」言罷,一揚眉,喚了一聲「阿秋」,吩咐道:「你開了庫房,取了阿膠和夏衣料子與婉妹妹送去。」
  
  見儀華這番做派,陳德海少不得誇讚一番,於是又說了一回兒話,見儀華面露倦容,才言請告辭。
  
  於王府中,即使尊貴如正室嫡妃,亦抵不上身為王府正宗主人的朱棣,隨著朱棣夏物什的送來,整個王府,甚至整個北平各府就如得了風向標一要,前腳後腳的送禮相賀,當然這份禮也同樣送到了李婉兒的住處。
  
  是夜晚間,少了白日的喧囂,儀華神色疲憊的梳洗睡下,當日重的身子躺在鋪有玉簟的床榻上,手觸有兩砂飾墨玉的竹夫人,感到兩物傳來涼意,她意識漸漸的模糊了下去。
  
  只餘最後一絲意識尚存之際,心念道:「李婉兒晉位之日,也該不遠了。
第八十章 乞巧(上)
  
  一正妃一夫人的先後有喜,為低迷了整個上半年的北平遭受重創的燕王府帶來了一絲喜慶的氣氛,亦將四月間那場大清洗的風波掩蓋在了盼迎新生命的喜悅之中。
  
  如後,轉至七月初七七夕乞巧之日,北平的男人們在刻意低調步步自守下,北平的女人們走出了深閨大院,珠簾繡戶,借由一年一度的」女兒節「昭示了北平依然繁華而欣欣向榮。
  
  這日一大早,後寢宮中的婢女,嬤嬤們已圍著院子三三兩兩地做成一堆,咋驚咋喜的守著自己的竹籃子,試要與同伴們比著誰的籃子裡喜珠結網的多。尤其是荳蔻之齡的小婢女們,一個早上見她們嘰嘰喳喳似麻雀一般鬧個不停。
  
  不一時,又一陣嬉笑的喧鬧聲傳了進來,陳媽媽攙著儀華在梳妝台前坐下,故作嗔怪道:「這群小丫頭,一個個都快胡鬧翻天了,剛五更天就反您吵醒了。」
  
  耳聽著她們天真浪漫的笑聲,回府以後一直緊繃的心情也開朗了幾分,這會兒又聽她們歡快的笑聲入耳,儀華不由縱容地笑了笑道:「又不能出王府去熱鬧熱鬧,就讓她們在這樂呵樂呵也好。」
  
  陳媽媽揭開梳妝台右邊第一個妝奩,拿出象牙梳篦來,對著儀華微濕的髮絲梳了兩梳,開口讚道:「迎春那小妮子總算是做了好事,這桃枝的液漿洗髮果翰是不錯,一頭青絲又亮又順。」
  
  儀華對鏡照了照,看著鏡中女子微潤的兩頰,似有雙下巴的下頜,再瞧了一眼柔亮的髮絲,頗有幾分嬌嗔味兒,輕輕一嘆道:「如今也就這頭髮絲能出彩些了。」
  
  陳媽媽瞅見鏡中盈盈含笑的雙瞳,低頭抿嘴一笑,不予答話。
  
  下一刻,卻聽幾道嬌笑聲漸趨漸進,片刻便見竹簾子一掀,迎春打頭小跑了進來,眉飛色舞道:「王妃!王妃!您放在院中的籃子結網可密了,您快去看看!」
  
  阿秋跟著後面進來,亦笑道:「迎春沒說差一點,一籃子的蛛網結密密麻麻,王妃今日定討巧,晚間乞巧時必是----」
  
  「心想事成,小王子必要托生在王妃您的腹內!」端著一隻彩繪「牛郎織女鵲橋會」畫樣玉瓶的盼夏一面挑簾進屋,一面笑語著接口。
  
  一句話畢,盼夏已走到梳妝台前福了福身,遞過玉瓶放在儀華面前看了方才說道:「北平五月取的鳳仙花瓣染指甲顏色最好,又不易褪色,這些都是今兒採了才搗碎的,季節是晚了些,不過細染後也是差不了多少。
  
  儀華不在意的笑了笑,由著陳媽媽為她梳妝,盼夏,阿秋為她直指上染上鮮紅的丹寇。
  
  一時間,殿內靜謐寧和,殿外笑聲依舊。
  
  又隨至掌燈時分,歡笑聲仍未減,似乎隱隱約約地還能聽見一道道驚呼聲,叫道:「妃就是不同,放著一樣物什的籃子裡,她蛛籃的蛛網結得竟比咱們多了這多!」
  
  聽著這一聲迅雷看看羨慕的驚呼,坐在臨窗下涼炕上的儀華卻似毫無所覺,只伸出塗著丹寇的纖纖十指,藉著金漆炕上羊皮宮燈散發出的潤白光澤,矚目凝視著素手上一抹抹透骨的艷紅,看著它們在指尖上綻放出艷麗與妖嬈。
  
  「王妃,戍時正了,該去後花園了,這一府上下可是等著看您和婉夫人乞子呢!」正看似恍神時,陳媽媽笑呵呵的進來稟道。
  
  是都等著!回府半月來,眾人翹首以盼的不就是這一幕?
  
  儀華收回視線,蹙著眉頭行動蹣跚的從涼炕上坐起身,方明艷一笑,道:「回來了十多日一直閉宮養胎,今日也該與她們見見面了。走吧,莫讓人等著說我架子越發得大。」
  
  自徐達追封為中山王,推為第一開國功臣,又有朱高熾進學大本堂,儀華的身份再一次水漲船高,然,越是有光環加身,背負的東西越多,也越不能行差一步。
  
  想起自儀華有喜,並攜弟回北平以來,燕王妃以私謀權,仗勢欺人,獨佔恩寵的不賢行徑在坊間愈傳愈烈----陳媽媽默然垂首。
  
  七夕乞巧,歷來是閨中雅事,但在皇室貴族竟相追逐下,已是蔚然成風,民間非此即彼也紛紛效仿,倒也成為一大盛事。
  
  而朱棣有心拉攏新上任的北平官員,卻又顧忌往來有御史上奏,便借此次七夕之機,邀四品以上官員內眷同來乞巧,如此,各官員自然也相隨妻女同來,以至今夜之宴繁盛猶比上元,中秋,雅緻卻更盛幾分。
  
  只見作為今日設宴之地的王府花園內,亦是昔日的元宮御花園內,繁密的青大紅宮燈高掛,映得整個園子燈火通明,各類夏日繁花齊齊入眼,又是奼紫嫣紅,又是綠柳紅花,不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加之半面環湖,不僅有一池夏荷清香撲鼻,還有湖中水榭飄渺入耳的絲竹管絃樂聲,讓人心曠神怡,女足痴如醉。
  
  於這之中,是朱紅案桌一字排開分列而設,美酒侍餚,果品香茶盛放案上,再供與錦衣華服的席上眾人享用。
  
  如是望去,就見眾妃妾,命婦環坐一起言笑晏晏,諸位官員把酒對飲,談笑風生。
  
  一時席開過一刻,今日主角之一的李婉兒久不到場,卻已有小內侍前來稟吉時快至了,於是,儀華只好左右看了看,問道:「婉妹妹呢?都開席了怎還不見人,?不會有什麼事吧!」
  
  眾人心中早有的疑惑被儀華一問出來,一直關注上席的眾妃唐朝們紛紛出聲附和。
  
  看著坐下七嘴八舌的妃妾,命婦,儀華面露擔憂的聽了片刻,就有李映紅豎著柳眉,偏頭與上首的王蓉兒,疑惑道:「王爺不是也還沒來嗎?婉妹妹會不會是和王爺在一塊!?」
  
  聲音不大不小,卻剛好在一片喧樂聲中,傳至眾人耳中。
  
  眾人目光立馬就看向說話的王,李二人,又看向上位三張座椅空出的兩張。
  
  接受到眾人看來的目光,王蓉兒臉上微微一紅,美眸含嗔的睇了一眼李映紅,又一一掃了一眼眾人,方看著儀華寬慰道:「王妃,婉妹妹知書達理,斷不會有違禮數,她現在還未出席,該是有要事耽擱,相信有王爺在身邊,妹妹她應當無事,您且安心。」
  
  聞言,支怔傾聽的眾人,目光各自一變,卻又不謀而合的想到一處,李婉兒恃寵而嬌。
  
  此念一至,心下各種疑惑齊齊冒了泡,不過須臾,只聽有命婦與一旁問道:「蓉次妃怎麼坐在王妃的下首,那王爺左面的空椅是誰呢?」
  
  一旁身著為三品淑人的婦人嘀咕,道:「婉夫人雖然分位低,但她出身官宦人家,現在又有了小王子,身份不比商......低,另一邊的座椅必是婉夫人的.....」
  
  王蓉兒雙手緊緊的攥住袖口,面向眾人的臉上浮出一個蒼白的笑容,繼續對儀華安撫道:「若是王妃還擔憂著婉妹妹,不如讓人付出控一下,也好看看王爺可來了。」
  
  若是之前李進忠沒有稟錯,當日提出主動讓位的是王蓉兒,而向來在禮儀上挑不出一絲出錯的李婉兒,更不可能授人以柄,那麼今夜......儀華看著下首坐著的王蓉兒,眼中瞭然的神色一閃而逝,臉上卻露出了溫和地笑容,拉著王蓉兒的手,欣慰道:「有身子後,我老是不記事,性子也越發著急了,幸虧有你在我身邊幫襯。」
  
  王蓉兒受寵若驚的急忙站起來,欠身道:「王妃您謬讚了。」
  
  「你呀!」儀華搖著頭拉王蓉兒坐下,復又喚了李進忠,吩咐道:「按蓉妹妹說的,你去東年看看,請婉妹妹過來,若是王爺也在------」
  
  一語未完,只聽由遠及近的聲音唱和道:「王爺,婉夫人到!」
  
  話音一落,坐於上位左右的席次氣氛有瞬間的一滯,方連忙起身相迎。
  
  攜李婉兒同來的朱棣,眼見儀華頂著一個大肚子要行禮,忙快步上前止住儀華的禮,扶著她朝眾人道:「免禮。」
  
  眾人謝禮重新歸坐。
  
  肚子也鼓起的李婉兒看著朱棣一直扶著儀華及至落座,她眸中黯了一黯,轉而卻白著一張俏臉,手扶在一小婢女的臂上,向儀華和王蓉兒各行一禮後,歉意道:「臨走時小郡主上吐下瀉,婢妾當時慌得六神無主,只好差人去求了王爺,又找了良醫耽誤了時辰。」
  
  不等李婉兒說完,儀華使了個眼色示意陳媽媽扶起李婉兒,焦急問道:「小郡主她怎麼了?可要緊,糊塗,怎也不先派人來稟一聲!」
  
  李婉兒眼眶一紅,卻強忍住淚水,哽咽道:「小郡主是腹內受了涼,又吃了些乞巧果才這樣,現在已喝了藥,好些了。」
  
  王蓉兒聽著接嘴道:「喝了藥?是藥三分毒,與其食藥不如將伏姜對了水給小郡主喝,一晚過後准好!」
  
  聽言,包括儀華在內都疑惑的看向王蓉兒。
  
  王蓉兒未予解答,一名坐於命婦席首位五十多歲,慈眉善目的一品夫人說道:「這話說地對,在伏天裡,小孩最容易壞了肚子,便要在剛入伏的時候,把生薑曬了,若一遇到有此類症狀,就用伏姜兌水喝,比什麼藥都強。」
  
  王蓉兒讓這一誇,只溫柔一笑,道:「我那位小郡主夏日貪吃,也常示肚子,見她那樣,做母親的沒不心疼,也就知道這些了。」
  
  聽到這,朱棣略想了一想,道:「王氏養孩子是仔細,陳德海你過去一趟,讓良醫看看伏姜如何若是當用,就給小郡主換上。」
  
  陳德海領話而去。
  
  眾人見狀忙誇讚王蓉兒,一時卻將挺著肚子的李婉兒晾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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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乞巧(中)
  
  坐於上位隔岸觀火,儀華心思如潮湧動,片刻之後,瞥到臉色難看的李婉兒,心念瞬即一明,當下見機而行,溫言道:「小郡主現已安然無恙就好,婉妹妹你如今身子又重,切勿往心裡去。」
  
  李婉兒一聽儀華出言寬慰,忙感激的望向儀華,勉強一笑道:「讓王妃為婢妾擔憂了,以後婢妾定會仔細些小郡主的事。」
  
  儀華柔和一笑,道:「你也別光顧著小郡主,忘了自個兒的身子。」一句話罷,又朝陳媽媽揚了揚下頜,道:「快扶婉妹妹回位坐下,你這月數當不得久站。」
  
  陳姑姑福身應下,攙著李婉兒去了朱棣左首坐下。
  
  朱棣見儀華如此,神色間有淡淡的滿意,道:「有王妃常理王府後院,本王可放寬心,只是多累你操心了。」
  
  他能這樣說,當是已開始正視她的身份了。
  
  儀華不掩臉上喜色,似有激湧的情緒波動,卻低低的垂下睫毛,遮了眸光,道:「這是臣妾應該做的,王爺謬讚了。」
  
  二人言語一來一回間,全然一副情意深篤之樣,坐下眾人看得分明,不由各起了心思,把才纔高捧著的王蓉兒冷在了一邊,反順著儀華的話安撫起李婉兒。
  
  對眾人的見風使舵,王蓉兒絲毫不惱,還附和道:「婉妹妹,就如王妃所說,你如今是雙身子,難免有些分身乏術,一時未顧看好小郡主,也是無心之失。」說著,凝目細看了李婉兒一會,憐惜道:「暑熱天有身子難安寢,又得分了神照顧小郡主,婉妹妹你最近都消瘦了不少。」
  
  諸妃妾一聽,也細究上了李婉兒,見她未因懷孕損了半分容貌,甚至還添了一絲嫵媚味,再一看同有身孕的儀華,整個人豐腴了不少,容貌也隨之折了幾分,這般一比,也不管李婉消瘦與否,便語似關切的笑嗔她過於消瘦了。
  
  聽著紛雜的議論聲,朱棣放下手中把玩的酒盞,眼眸在儀華身上看了一看,又看向李婉兒時濃眉輕皺了些許,卻未說一語就收回目光。
  
  王蓉兒見時機已至,輕搖紈扇,憂心一嘆道:「婉妹妹你是頭一胎,許是不知,但王妃與妾都是有生養過和,知道這母體弱生產是不易,說起來當年我也是年紀小,不知顧著身子,這到了生產時,差點......」又是一嘆,爾後感激的朝儀華一笑,道:「全是王妃擔責一救,否則我母女二人只怕早已......」話未完,似勾起無限往事,低頭不語。
  
  但此言一出,卻已引席下眾命婦微微一驚,後一想坊間傳聞,又與面前之人相較,隱隱地就不大相信了。
  
  儀華看著底下眾人的變化。心下喜意未生卻生惱意,又一想王蓉兒今夜種種行徑,嘴角不禁掛起了一抹若有似無的冷笑,這個王蓉兒套子也設得太廣了,以為幾句話什相幫,就能讓她甘願為之所用!
  
  察覺一道冰冷的視線落在身上,王蓉兒抬眸四下一尋,卻尋無所獲,反倒讓她看見朱棣微沉的面色,以及儀華欣然深受的笑容,王蓉兒眼中閃過一絲幾近不察的得色,轉而再仰面時已是一副誠摯規勸的口吻道:「所以婉妹妹你也別因日緊著小郡主,卻累了自己消瘦如斯,不然以後吃了苦頭就難後悔了。」話略一停,轉臉問儀華,道:「王妃,妾說得可是?」
  
  儀化過去了仿若未聽見,只側首與侍立身後的阿秋低聲說些什麼。
  
  約等了半晌,仍未有回應,王蓉兒頓時臉上無光,微顯尷尬。
  
  李映紅見儀華沒接話,暗暗著急,連忙插話道:「婉妹妹你又要照顧小郡主,又要緊著腹中胎兒,必定應付不過來,才會有小郡主得腹疾,為了你和小郡主著想,乾脆,唔......」
  
  說著話,放在案几下的腳背忽得一痛,李映紅吃痛了低叫一聲,即覺口誤失態,當刻手中一滑,刺梅紈扇落地,她又輕啊一下,這就彎腰撿扇,迴避了眾人看來的目光。
  
  這番直白的話什一出,在座眾人皆有一副玲瓏心腸,豈有不能會意者?史見眾妃妾末席的幾名姨娘已小聲討論,其中三名朝鮮貴族之女,身份最貴的催氏更帶著一口異族調,率先說道:「婢妾娘家的請過醫女為嫂嫂診脈,就曾說過諸如此類的之話,還禮表婉夫人顧念身子。」
  
  一時間,眾妃妾無不推波助瀾,縱風止燎,就連一向少言的郭軟玉也淡淡的說了一句。
  
  如此眾說紛紜,朱棣聽著也眾人的想法,只目光在李婉的肚子上凝視了片刻,有些意動道:「王妃身子也重,不好讓王妃受累,那......」一邊說著,一邊尋了眾妃妾一眼,漸漸地將目光落在了李映紅與郭軟玉之間。
  
  「王爺!」朱棣正說之間,李婉兒卻如遭霹靂一般,雙肩猛然一震,掀眸脫口就道。
  
  朱棣聞聲側目,即見李婉兒越發蒼白無人色的臉頰,不禁又皺了皺眉,頗為不耐道:「什麼事?」
  
  她怎麼忘了,朱棣事中時最不喜讓人打斷!
  
  面對朱棣冷漠的神色,李婉兒心中一緊,欲打退堂鼓,卻又見對面下首的王蓉兒,咬咬牙,擠出一絲笑臉,道:「臣妾是謝王爺關心,但小郡主還小,臣妾怕......」
  
  「已經還小,才越不好照顧!」李映紅高聲搶下話,道:「就是臣妾這樣身子骨歷來都好的,照顧著也累,何況是身懷六甲的婉妹妹呢。」
  
  冷不防被搶了話,又聽李映紅這樣一說,李婉兒一陣氣結。
  
  王蓉兒笑吟吟地看了一眼李映紅,玩笑道:「妹妹你倒是個活潑直爽性子,剛外兒激動著都搶了婉妹妹的話,該不是你也就想幫著照看小郡主吧?」說罷,掩扇偏頭一笑。
  
  李映紅似被這一打趣,說得臉上一陣漲紅,卻也不答白,只一時低頭一時抬眼望向朱棣,其意不言而喻。
  
  見此場景,看戲已久的儀華,再是忍不住以扇覆面,遮去肋頰上的笑意,美眸斜斜地睨眼看著已有不悅的朱棣,心中越發的從容了起來。
  
  而相比起儀華淡然處之,席下眾妃妾卻無不變色,俱屏氣斂息的等著朱棣的回答。
  
  王蓉兒,李映紅,李婉兒三人亦知事已至此,全憑朱棣一人斷言,不由也心下揣著緊張,目不轉睛地看著朱棣。
  
  「看來自己還真是無存在感!」儀華黑溜溜的眼珠兒在席上轉了一圈,微翹嘴角哂笑一句,隨即端正了神色,雙目凌厲的在低頭把攪著紈扇墜兒的郭軟玉身上停留了一會,心裡一時猶豫不定,待發現朱棣的的視線也悄然向她瞟去,想也不想,直轉頭輕喚道:「王爺!」
  
  語急聲脆,似珠落玉盤,婉轉動聽。
  
  朱棣微微一怔,這才發現此聲出自儀華之口,又想起她平日刻意擺出的端莊穩重,心下不覺莞爾,遂應聲回頭時,嘴角上翹,微含笑意道:「王妃,何事?」
  
  儀華不理解朱棣忽來的笑意,卻也未予深究,只語似隨意一句,輕輕點撥道:「郭妹妹氣質沉穩,待人接物大方得體,又知書達禮,若是臣妾沒記錯,郭妹妹應當出自書香門第之家?」
  
  最後一句是直問郭軟玉,郭軟玉忙起身,欠身回話道:「婢妾娘家雖世代讀書,卻也只出了秀才,舉人,受不得王妃和、如此讚譽。」
  
  世代讀書
  
  一聞此四字,儀華由衷的笑了,卻在連聲道了兩聲「妹妹過謙了」的話後,便只笑而不語,直至朱棣回眸看她,儀華方才坦然的迎上朱棣的視線,無所怯意輕咦一聲:「王爺?怎麼了?」
  
  聽到微詫的疑問,朱棣一瞬想起儀華與郭軟玉並無交集,心下明白此事與她無關,眼中冷意退下,轉眸又瞥了一眼談笑聲明下來的從官員,命婦,突然朗聲一笑,回頭握了握儀華放在扶手上的柔荑,道:「你是大郡主的母妃,一切照你說的,大郡主暫由郭氏撫養,至於以後如何----」微一沉吟,放開儀華的手,決然拂袖道:「到時再議。」
  
  此話一落,眾人還沒反應過來之際,暗等時機的李進忠立時上前,躬身稟道:「王爺,吉時已至,還請王妃,婉夫人移駕。」
  
  儀華從旁含笑接話,道:「都吉時了,還是莫耽誤了好。」話畢,陳媽媽即刻躬身攙扶著儀華站起,走下寶座上的腳踏。
  
  見儀華起身,眾人不敢再坐,紛紛站起身。
  
  朱棣不喜將王府內院之事,攤開在眾官員,命婦面前,當下便也起身,頷首允道:「吉時莫誤,走吧。」說罷,叮囑了幾句,「小心扶住王妃」的話,即便率先走出席廳。
  
  儀華低首含笑謝之,一手搭在陳媽媽的臂上,一手搭在朱棣留下的陳德海臂上,緩緩走出兩步,腳下就是一停,目光深深地瞥過仍立在原地的王蓉兒,李映紅,李婉兒三人,無聲笑了一笑方舉步隨朱棣身後離開。
第八十二章 乞巧(下)
  
  一行人沿著鵝卵小徑來到湖岸前,迎面兩岸垂柳拂地,十六名婢女手提紅紗宮燈立在湖心前的一張鐵梨螭紋翹頭案兩側,翹頭案上陳列著巧果,蓮篷,白藕,紅菱等物,又一竹焚燒香木的節紋三足鎏香爐奉於正中,再置兩隻燃燒得正旺的巨燭列於兩旁,映下幾道搖曳的火影。
  
  百尺見方的湖庭空地上,裡裡外外站了五六十人。
  
  其中,朱棣及十來名任著俏麗婢女攙扶的妻妾立於最前,由身著朝服的官員並其女眷共二十三四人簇擁著,身後又有零零散散的持槍侍衛,婢女,內侍等人垂立侍候著,觀之端是一派繁華熱鬧的景象。
  
  等時辰差不多了,尚儀局執事忙示意左右兩副手燃了兩束香奉予儀華,李婉兒。
  
  儀華以指拈香,李婉兒卻垂手不接,待朱棣,儀華側目看來,她方撐著後腰吃力地福了福身,溫和謙恭地說道:「王妃是為正室嫡妃,婢妾只是一名妾室,歷來長幼有序,尊卑有等,即便王妃賢惠友愛婢妾,婢妾也不可不守禮。」
  
  在場十一二名官員皆為文官,是科考入朝為官,最講禮義廉恥,尊卑長幼。這一聽李婉兒所言,又見她儀態端莊,談吐文雅,不由紛紛稱讚。
  
  朱棣對此不甚在意,不過就是一個儀式而已,於是頷首道:「王妃,既然李氏敬你,你先祭拜就是。」
  
  儀華微瞇眼眸,看了一眼恭敬的神態間無一絲破綻的李婉兒,目光滯了一滯,旋即和顏悅色地笑道:「行!這會兒我先,餘下諸項婉妹妹可要一起了。」
  
  話已到這,在推遲就是矯情,李婉兒忙回話應下。
  
  儀華欣慰一笑,走到翹頭案前立定,望著淼淼湖上明月,緩緩地闔上雙眼,仰面迎上皎潔的月華,雙手合十束香,朱唇嚅嚅而動,半晌過後才身形遲緩的作揖三下,將香於一旁的李進忠插入香爐之內,然後搭扶在陳媽媽的手臂上,步履蹣跚的走到朱棣身側,對李婉兒笑道:「婉妹妹該你了。」
  
  李婉兒欠身上前,持香走了一遍禮。
  
  尚儀居的小內侍又抬來兩張黑漆長條桌,桌上各放一個定窯白釉刻劃雙魚紋大洗,洗盤中盛滿了清水,發芽的綠豆等物,一旁的桌邊又放著五彩絲線。
  
  儀華,李婉兒兩人分別在桌前的錦椅坐下,於眾人矚目的視線之中,伸手挑起一根紅藍絲線,將約寸長的豆芽捆綁一把,完成了今日的重頭戲--種生求子。
  
  一見小內侍手捧的盤中物,尚儀居公公立時眉開眼笑,拂塵一甩,仰頭就唱得了幾句喜話。
  
  一聲聲恭賀聲傳來,背對眾人而坐的儀華轉頭,笑著向李婉兒伸出一手,李婉兒低頭看著伸至眼膀胱的素手,眼裡有絲陰晦的暗光掠過,下一瞬,抬頭已是嫣然含笑,回握住儀華的手,同她手挽手一齊起身,走回眾人之列。
  
  朱棣見一妻一妾看似親如姐妹,不置可否的微扯了嘴角,緩慢地勾出一抹滿意的弧度。
  
  眾妃妾,命婦一個個精明似的人,眼瞅著忙想了一堆的好話說,幾名心思靈活的官員見了,也忙拱手道恭喜。
  
  朱棣顯然聽了高興,卻只淡淡地回了一句,「不過是祈福而以」,便示意眾人回席。
  
  回了席,卻不是男女東西分席,而是一方一廳各自聚下,女人們一個花廳吃時果磕瓜子,斗巧主巧好不熱鬧,男人們一個水榭亭子內,賞景飲酒,高談闊論,正是其樂融融。
  
  如此之下,歡樂喜氣的氣氛漸漸地充滿了廳、亭之間,也在無形中將男人們,女人們各自結交於一起。
  
  儀華看了一眼面前似早已熟稔的眾妃妾,命婦們,轉首挑起帷簾,微微探身舉目,望著池水對面的雅緻水榭,隱約可見的對盞而飲,談詩論史,再一想起朱棣最不耐煩附庸風雅之事,不由微微一笑,一切皆瞭然於心。
  
  「說起才女,王妃也是當仁不讓,臣妾曾聽聞王妃不僅女紅詩詞不在話下,就是各燈樂器也都有涉及,不知可否能給臣妾們一睹王妃的風采。」一名二品夫人見儀華探身在外,以為她對此類話題沒有興致,忙繞了話題捧著道。
  
  聞言,儀華赫然想起那段被拒於閣樓的日子,心下頓時一沉,臉上卻含笑點頭道:「盛情難卻,那就獻醜了。」說著讓阿秋準備古琴。
  
  自出了閣樓,儀華再未彈過一音一調,阿秋不由愕然,道:「王妃......」
  
  儀華低頭撫了撫已七個多月大的肚了了,轉眸瞥了一眼湊身在耳旁的阿秋一眼有,輕聲一笑,道:「此一時彼一時,你去準備吧。」
  
  聽後,阿秋仍是不明所以,卻對儀華深信不疑,這便忙領話而去。
  
  一道似如裂帛之聲的弦音赫然響起,其聲剛勁而激越,剎間又陡然一變,弦聲清脆而尖銳,彷彿鐵騎突出刀槍的聲鳴。
  
  當這錚錚的琴音以一種鳴兵之勢,傳入清音幽韻的水榭之中,亭內的談笑聲不約而止,直至剛勁峻急的琴聲漸趨緩和下來,才有一名不惑之年的文士官員,捋了捋長約一寸的美須,沉吟道:「琴音剛勁有力,張弛有度,卻缺失流暢,可見彈琴者技法生疏,但其人必是一個剛毅豪邁......」
  
  話未盡,美須文官止了話,略帶疑惑的看了一眼對面高廳,遲疑了半晌道:「此琴音,琴技不過是中人之資,但該是男......怎會有對面傳來,若是女子所奏,未免失了柔美之氣,過於陽剛激進......」說著又是一止,暗下卻連連搖頭。
  
  朱棣一口飲下杯中酒,向身側侍立的陳德海使了個眼色,陳德海會意疾步出了水榭,片刻便折了回來,躬身稟道:「此琴是王妃所彈。」
  
  話音落下,亭內眾人一怔,隨即出現了訕訕的表情,猶是美須文官臉上一紅,急忙打了馬虎眼,解釋道:「王妃不愧是中山王之女,一首男女皆宜......的曲子,王妃卻能彈出仿入戰場之感,當直是將門之後。」餘下諸官員附和。
  
  朱棣鷹厲的雙目掃過坐下眾人,見他們神色頗有幾分不自然,他透過空窗望了一眼對面,斂去目中極淡的欣賞之色,端起又斟滿的杯盞,對眾人一舉,道:「本王一個粗人,只略讀書識字而已,對琴音之類實在不在行,倒是對歷朝史書有些興趣。」
  
  眾人本就尷尬,一聽朱棣轉回了方纔的話題,急忙就有人接口,道:「先會說到西漢的吳王劉鼻......」
  
  話題回轉,席上氣氛又熱絡了起來,轉至二更天將盡,眾人方興未艾,又應酬了一陣,終於夜闌人散,然七夕之宴雖休,但最後一項儀式「化生」,即將捏成嬰孩關的蠟燭放入湖水中化開,卻等著儀華,李婉兒過上一遍。遂,朱棣又同眾妃妾行至拜月的湖岸前。
  
  此時已進子夜,正是夜深人靜的時候,歡鬧了一夜的眾妃妾不免有了乏意,又加之飲了幾盅兒酒,這會兒立在湖岸口,被涼涼的夜風一吹,大多都泛了酒意,頭痛欲裂。
  
  儀華席上只飲了兩在杯薄酒,可身子卻是極重,同樣也早有不適。於是便吩咐了尚儀局將「化生」儀式從簡,這才強打起了精神,對眾妃妾笑道:「今兒讓眾位妹妹受累了,明日的晨省就免了,你們也好多補回覺。」
  
  眾人見儀華這樣說,也忙稍打起精神,齊齊福身相謝。
  
  「王妃你今晚也是沒少累著,明日可該好生歇息。」藉著暈黃宮燈看了看儀華微微發白的面色,朱棣在一片相謝聲中插口道。
  
  今夜,她半路相截,讓王蓉兒,李婉兒,兩邊落空,她這個經年不受寵的王妃,算是出盡了風頭,也在一個個千嬌百媚的妃妾心中深深地劃上了一筆,實在不需朱棣再幫她徒惹人嫉。
  
  想起今晚上眾妃妾眼中的時時閃爍的戒備之色,信華心中一嘆,再不去理會身後十之八九變了臉色的嬌人兒們,向朱棣淡然一笑,道:「謝王爺關心,臣妾省的。」說完,儀華攜上李婉兒的手,由陳媽媽攙扶著,以及阿秋,盼夏的簇擁下,向湖岸走去。
  
  眾人見狀,各自斂下臉上顏色,亦步亦趨的相隨而上。
  
  湖岸前,早有兩個小內侍一人捧著一個大荷葉式的漆盤立在一旁,盤內盛著七八個穿紅著綠的小嬰孩。儀華看著上面惟妙惟肖,樣子可愛的小蠟人,不由想起腹中的胎兒,心中一甜,忍不住伸手在每一個小蠟人身上摸了一遍,卻還猶豫著不知選誰。
  
  旁邊看著的王蓉兒「撲哧」了一聲,掩口一笑,嬌滴滴的紅唇湊到朱棣耳畔,含嬌細語道:「王妃是看哪一個哪一個好,臣妾看要不是一般都只選一個,王妃定要全選了上去。」
  
  儀華讓這話打趣的臉上一紅,忙轉頭看著右手邊的李婉兒已選好了,她復又瞅了一眼,挑了一個穿紅肚兜的小男孩蠟人起來,笑道:「這不是就好了,走,婉妹妹我們一起。」
  
  李婉兒亦偏頭一笑,目光冷冷地掃了一眼立在朱棣身旁的王蓉兒,回首笑應道:「好。」
  
  儀華不再開口,只緊了緊手中的小蠟人,在心中突湧上來的緊張下,由侍人攙扶往後微仰蹲下來,正緩緩地朝平滑絲綢的湖面湊去,哪知後面有個力道犯地襲來,她身形一個不穩就往湖面栽去。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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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福禍
  
  「啊」重力使然,急劇傾栽,儀華駭得驚恐尖叫,一手摀住肚子以求它平安,一手緊抓住身旁一人的裙裾以減傾勢。
  
  卻只是須臾之間,「呲啦」一聲帛裂脆響,被儀華死攥住的裙裾一角從中斷開,同一瞬間,又一道女子尖銳不可當的驚叫聲響起,儀華就感右邊有人拽了一把她的手肘,定拽力使人猛角希望,儀華欣喜若狂的臉上晃過一道扭曲的光彩。
  
  然,口中「救我」二字尚不及出聲,儀華陡然發現前傾之勢根本無一絲一毫的緩解,她只能在身後方咋呼起的尖叫聲中,依稀辨別一個女子在身側焦急的呼道:「王妃,婢妾來救。。。。。。啊!救命--」
  
  腥澀的湖水味已近在鼻息間,一股巨大的黑色漩渦向她襲來。
  
  儀華絕望的意識到此時此刻,她自救不得,亦無人能救,於是她閉上了雙眼,雙手使盡了一切的力量護住小腹,心中悲慼的祈禱道:「她怎樣都行,但至少保住它吧!」
  
  眼看著寬大的廣袖,十二幅散開的褥裙垂曳下來,漸漸地浸入冰涼的湖水中,朱棣向來不露情緒的幽深眸中陡顯一抹驚慌,被人緊緊攥著的右臂未顧力道的就是隨手一揮,即刻又一邊揮開擋在身前的幾名驚愣亂叫的侍人,一邊踏步急速上前,勃然大喝一聲:「王妃,你穩住!」
  
  「王爺」讓朱棣一手甩在地上的工蓉兒,低頭看了一眼被擦傷冒出血痕的手心,瞬時一個激靈驚遍全身,她猛睜開一雙水眸恨意森然的盯著那抹慌忙奔去的身影,聲嘶力竭的一喊。
  
  於雜亂的場面中,朱棣未聽見身後那道喊聲,只聽見從手中「呲啦--呲啦---」地幾道帛裂聲傳來,即後手中只剩下一塊輕柔的絲帛在夜風中擺動。
  
  就在這個時候,「鏘」一聲金屬摩擦地面的尖銳之音,以刺破耳膜的巨響怔住眾人,隨之,混亂的場面出現了瞬間的沉寂,俱屏氣凝息的看著眼前之一幕。
  
  湖岸黃石假山上,一道黑色的身影以手中銀白色長槍劃地為借力,矯健的身影飛一般地掠過湖面,俯首,伸手從幾乎觸上湖水的低度攪起儀華墜落的身子,緊接著牙關死咬,拿銀槍的左手臂再一使力,只聽又一聲金屬摩擦聲起。
  
  伴著這一道「鏘」地餘音漸消漸逝,黑衣侍衛以借由長槍之力,帶著儀華縱身一躍,回到了鵝卵石鋪設的岸邊。
  
  這一切的發生不過在電光火石之間,眾人尚不及反應這驚鴻的一幕,就聽「噗通」一聲重響,忽然有人驚吼了一聲,「不好了,婉夫人落水了。」
  
  眾人這又清醒,紛紛互相奔走,尖叫聲此起彼落。
  
  「快來人啊,婉夫人落水了。」
  
  「下去救人呀,婉夫人她可是雙身子。」
  
  「良醫呢?快去傳良醫來!」
  
  一道又一道的叫聲在耳旁嗡鳴,半晌之後,儀華這才有了反應,大口大口的喘息著。
  
  一縷盡乎不可聞的幽香飄來,朱能呆愣了一愣,又感懷中溫軟的重量,頓時他臉上一紅,就要鬆手逃開,可懷中之人還死死的拽住他的衣襟喘氣,一時放手也不是,不放手也不是,只能僵硬著四肢任她待在懷裡。
  
  「王妃。。。。。。王妃,您沒事吧?嚇死奴婢了!」正無措之際,阿秋婆娑著淚眼跑了過來,身旁還跟著陳媽媽,李進忠,盼夏等人。
  
  朱能看著趕來的侍人,眼見創始們臉上掩不住的驚慌,害怕,狂喜。。。。。。各種神色,心中一安,也不由自主的輕吁了一口氣,道:「這下應該沒事了。。。。。。」
  
  陌生男子的聲音,氣息傳來,儀華微驚了一下,忙定眼一看方才後知後覺的發現救自己的侍衛,原來是有過幾面之緣的小將朱能,她鬆了雙手,一手扶上自己安好的肚子,一手拍了拍胸口,驚魂未定的想道:幸虧讓朱能救下,若不是他。。。。。。她的孩子極可能。。。。。。
  
  不敢再想下去,儀華偏頭拭了拭了眼角沁出的淚滴,晃眼就見一側雙膝跪地的阿秋等四人,也意識到她還在朱能的懷中,這忙示意他們扶她起身。
  
  懷中一空,幽香消失,朱能心頭升起了一股失落,他有些不解地站起身皺了皺眉,就聽一個虛弱卻盛滿感激之情的好聽女音,鄭重道:「謝謝你,我會記住地!」
  
  朱能聞聲抬頭,一瞬對上儀華蓄滿淚水的雙眼,以及蒼白中仍殘留著恐懼的小臉,莫名地一抹心疼在心中徘徊,他微垂下眼瞼,定了定恍惚的心神,復又單膝跪了下去,一手拿著銀槍垂在身上,一手握拳置於膝前,恭聲道:「這是屬下應該做得。」
  
  儀華一面看阿秋,盼夏為她擰乾廣袖邊,裙裾上的湖水,一面正要讓朱能起身,忽聽岸前有人驚喜的叫道:「婉夫人救上來了!」她止了動作朝過看去,卻見朱能身後幾步之遙的朱棣驀然轉身向湖岸走去。
  
  當下,儀華心思一轉,到了嘴邊的話又嚥了下去,另快語了一句:「救命之恩,我銘記在心定會讓王爺與你嘉獎。」說罷,也不等朱能反應,就讓陳媽媽,李進忠扶她去了湖岸。
  
  來到湖岸前,圍在一起的人群自動讓開,眾妃妾們飽含驚喜的話語,瞬時出口道:「王妃沒事!」、「太好了」,剛才真是驚險呀。。。。。。
  
  儀華沒予理會周邊驚呼,逕直走至朱棣的身邊,微伸脖子看了看圍成一小堆的六、七人之中,被救起的李婉兒正渾身盡濕的躺在地上,忙轉臉擔憂道:「婉妹妹可還好?」
  
  朱棣濃眉深蹙,目光在儀華的嬌軀上由下及上的打量一遍,便停眸在她泛白的臉上,語氣平靜無波道:「本王未能救到你,不過剛才看見了,你安然無恙的讓人救起了。」
  
  儀華聽得訝然,辨不出朱棣話中喜怒,遂只應道:「多虧了前些月護衛去京師的侍衛之一,朱能的搭救,不然臣妾恐就危險了,若是行,還請王爺代臣妾與他嘉獎。」
  
  朱棣點了點頭,淡淡道:「本王知道。」停了停,咽喉滾動了幾下,正欲再問,就見遠處已有幾人抬了軟架過來,一旁還跟著數名良醫。
  
  良醫們一見朱棣看來,忙快步過來行禮,朱棣一罷手,免了禮,哈哈道:「你們五人,三人跟著李氏隨診,餘下兩人隨王妃加寢宮。」
  
  儀華身心皆疲,自是希望回宮休息,可一來她身為王妃,府中有何事她都當在場,二來她要揪出當時推她的人是誰。於是儀華這就勉強提了精神,拒絕道:「王爺,臣妾無恙,還是先去看了婉妹妹的情況再說。」
  
  聽到儀華的婉拒,朱棣側眸看了一她挺起的肚子,不容反駁道:「你受驚不比李氏小,為了你腹中的胎兒,你也不該逞強。」一語畢,沉聲對阿秋等一應侍人道:「送王妃回寢宮,有任何情況,即刻向本王稟告。」
  
  阿秋,良醫等人莫敢不從,齊聲應下。
  
  見狀,儀華也不再多言,索性依了朱棣的話,由阿秋,陳媽媽攙扶上了停在一邊的坐*,往寢宮裡回。
  
  「小進子,你折回去,看看有何可疑跡象!」約行十幾米,儀華挑開帷幔,回頭眺望而去,見眾妃妾各自散去,朱棣也隨昏死過去的李婉兒離開,她當即俯下了身,下一瞬已然會過意,壓低聲音回了一句,「小的省的,王妃您放心」,便四下打看了一眼,不著痕跡地從隊伍中推開,賊頭賊腦的閃進路旁的灌木叢中,往回走去。
  
  看李進忠靈活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儀華似忽然被人抽走了全身力氣,頹然地倚回了坐*上軟實的靠背,雙手習慣性的護住了腹部,閉目養神。
  
  回到寢宮已過子時,已最得消息的魏公公,早在寢宮裡外燃了燭火,又讓廚房燒了熱水,熬了湯水備著,自個兒領著喜冬,迎春他們立在院中候著,一件一頂坐*由六人抬過來,魏公公忙奔跑張羅道:「王妃回來了,快,讓廚房上熱水,還有熱湯水,對了,別忘了衣裳,乾淨的衣裳!」
  
  看到燈火通明的寢宮內,忙裡忙外的侍人身影,儀華不知為何心中竟出現了一絲安寧,她略分了一絲思緒去思,但不及細想,魏公公已領著一群婢女上前攙扶她回殿內,隨後又是淋浴更衣,又是喝熱湯驅寒,再由良醫請脈開藥,直至一應事宜弄完,外面的天已麻麻亮了。
  
  陳媽媽,阿秋兩打發了折騰了一夜的侍人,又見躺在炕上的儀華眼睛下烏青甚重,阿秋忍不住心疼的勸道:「王妃您先上床榻睡一會兒,有什麼事也急不了這一時半刻的。」
  
  陳媽媽聽了也正要勸,突然只見內堂竹簾一掀,李進忠匆匆忙忙地跑了進來。
第八十四章 安慰
  
  陳媽媽憐李進忠年紀小,平時對他多有幾分照顧,這見他氣喘吁吁的跑了進來,忙從移到炕邊上的小幾上翻了一隻茶盞,倒了一杯涼水遞了過去,手上為他一邊打著扇子,一邊嘮叨道:「急什麼你?先喝杯涼茶,喘口氣再說!」
  
  李進忠咕嚕嚕一口灌進了水,把杯子「篤」地一聲磕上幾面,就立在炕前嚥了一口唾液,瞪大眼睛,道:「王妃,婉夫人為了救您失足落水,顯些一屍兩命!王爺為了補償她,以下命晉她為次妃了,下月中秋那日行冊封禮。」
  
  李婉兒為了救她才失足落水,還顯些一屍兩命?
  
  儀華讓這話激得連聲冷笑,雙手撐著炕面猛地就要坐起,奈何受笨重的身形所累,一個起身不及,又反累贅倒回了炕上,連帶著就要衝出口的話被急喘一嗆,便是一陣咳嗽不止。
  
  陳媽媽,阿秋見儀華臉上佈滿潮紅以為她是讓朱棣紅李婉兒晉位的事氣得,兩人都沒好氣的橫了一眼李進忠,一個就上前為儀華捋胸口順氣,一個忙倒了一杯溫水遞到儀華的嘴邊,勸服道:「王妃您氣甚?王爺這也是沒辦法,您和婉夫人一個安然一個昏迷,他自然得去昏迷的那一邊,就是這晉位的事。。。。。。」
  
  儀華輕抿了兩口溫水,氣息順了下去,這便截住陳媽媽的話,道:「她晉位本是我意料中的事,再說又不是晉為平妃,我何須為這事置氣!」
  
  陳媽媽聽了這話,放下杯盞的動作一停,回身遲疑道:「那王妃是為了。。。。。。」
  
  儀華抬抬手,隔開阿秋扶胸口的動作,重又倚回錦褥上,緩緩地問:「你們真認為她是為了救我才落水的?若不是親眼所見,就不要隨便臆測。」
  
  這句話一時問住三人,當時人多場面亂,又是大晚上,究竟看沒看見還真說不準。
  
  見三人這般神色,儀華心冷笑一聲,也沒迴避陳媽媽,直接又問:「小進子,你折回河岸處有何發現?」
  
  李進忠自知事關重大,不敢馬虎,忙正容道:「小的仔細留心了一遍出事地點,發現並無民樣,至於可疑的人,這更是接觸不到王爺已下命將在場的侍人盡數收押,等候審問發落。」
  
  王公府邸不允醜聞傳出,一般不論可有幕後者被逮出,在場的下人皆只有一個下場---死路一條!
  
  想到幾十條人命,無論結果如何,最終難逃一死,儀華微起惻隱之心,抬眸又見阿秋等三人一臉的黯然,知他們是想起了自己的命運,心下不由唏噓一嘆,口裡卻淡淡地道:「我之所以會腳滑往前栽,是因為有人在我右後方推了一把。」
  
  三人聞言大驚,臉上皆是一白,雙眼寫滿震驚的看著儀華。
  
  半晌,閱歷較之豐富的陳媽媽,冷靜地開口道:「王妃,當時你右側除了同放蠟人的婉夫人,究竟還站有哪些人,怕是連在場之人也未必能說清楚。」言下之意她只能啞巴吃黃連,有口難言!
  
  儀華垂下眼簾,自然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紅潮卻漸漸地從臉上褪去,恢復了常態,道:「小進子,李婉兒那邊的情況,現在如何了?」
  
  本以為儀華怒氣將一觸即發,卻沒想到她語氣又是如常的溫和,李進忠發了一個怔兒,才回過省,道:「回來的路上,小的拐了個彎去探了一下婉夫人的情形,但因她院子裡人來人往,小的恐人多嘴雜,這就沒進去,在外面駐足探聽了一會兒。」
  
  說著,李進忠話慢慢地停了下來,飛快地撇了一眼儀華看似寧和的面容,這才掂量著,續道:「聽進出的侍人們低下說話,好像是對婉夫人讚成譽頗高,說婉夫人昏迷不醒的時候,一直囈語著叫救王妃您和救她肚子裡的孩子。」
  
  儀華眼皮一跳,旋即又沉靜了下來,聽李進忠繼續道:「。。。。。情況危急的很,幸虧救上來及時,婉夫人才渡過了危險期,不過她落得是寒潭,湖裡水涼,以後這病根算是落下。。。。。。小的走時,婉夫人還沒醒,只聽院子時三個嬤嬤的聲音哭著謝王爺晉婉夫人位的話,就忙趕著回來稟告。」
  
  「呀!小姐!」李進忠話音剛落,阿秋驚呼一聲,待引了一旁兩側目標,他忙自口誤,轉了話道:「王妃,奴婢記起了,你腳滑時,奴婢是聽一婉夫人尖叫說救您,這才反應過來去看,確實真看見了她伸手拉你。。。。。。但當時天又黑地方又窄,看不清楚怎這話一喊完,她就直喊救命。」
  
  「若是因拉不住您,反被帶了下去,也是可能的。」聽罷,陳媽媽從旁總結似的插言道。
  
  聽著他們左一言右一語,儀華循著記憶循去,依稀間好像真有人拉了她一把,也有個女人在她耳側,但是。。。。。。
  
  「嗯,暫且先這樣吧。」思慮不解,儀華不由蹙起娥眉,以手輕叩了一下炕面,道:「陳媽媽,還有一個時辰天就該大亮了,你去準備一下,和魏公公一起備些禮送去。」
  
  陳媽媽點頭應下,儀華卻又補充道:「算了現在就去,搶在王爺命人給我消息之前。」
  
  陳媽媽再次點了點頭,欲出聲領話,李進忠突然響起一聲,賊兮兮的低聲說道:「小的回路盡走的小路,遇見了不少東西三所當差的侍人。」
  
  儀華蒼白的臉上浮起了一絲詭異的笑容,道:「好姐妹呀,個個都關心婉妹妹的情況。」說著一頓,喚了一聲,「小進子」道:「你去看看我這寢宮附近,可有人來關心。」
  
  正說話中,一個低沉醇厚的聲音從外傳來,道:「王妃在等何人來關心?」
  
  他怎麼來了?不是該在李婉兒那獻慇勤嗎?
  
  聽出聲音的主人,儀華蹙額看去,就見陳德海躬身打開竹簾,朱棣負手緩步走來,一派閒庭漫步的氣度,倒真是沉得住氣,仰或是鐵石心腸?
  
  儀華心下不以為意的腹誹了一句臉上已舒額揚眉的笑看向朱錄,一邊緩慢地欲起身行禮,一邊迭身相問道:「王爺怎這時候來了?婉妹妹可是安好了?」
  
  朱棣自不會讓儀華起身行禮,即下出聲免了她的禮,才邊往炕前走邊說道:「本王走時,李氏還沒醒,但已無生命危險了。」
  
  儀華聽了這話,像是提心吊膽了許久才安了心了一般,大大的鬆了一口氣,依在錦褥靠枕上,臉上現出一個欣慰的笑容,道:「婉妹妹能安然,這就最好不過了。」
  
  一言一回間,朱棣已走到炕沿邊坐下,陳媽媽忙斟了茶,曲著膝雙手奉上。
  
  朱棣頭也沒回的揮了一下手,只目光深矚的看著柔和宮燈下,儀華蒼白的臉色。
  
  陳媽媽,陳德海兩人都是在宮裡當過差的,極是有眼色,見朱棣朝他們揮手,這便領著阿秋,李進忠悄然退下,又掩好了門簾。
  
  剩下兩人後,屋子裡忽然靜得出奇,彷彿只剩下兩人一輕一重的鼻息存在。
  
  又沉默良久,朱棣突然握住儀華露放在身側的素手,摩挲著溫聲道:「你的手很涼,良醫給你看了怎麼說地?」
  
  他又有何意?
  
  疑念一閃,儀華垂下目光,避開朱棣炯然有神的深目,低聲回道:「沒大礙,就是受了驚嚇,肚子有些下墜感。。。。。。」說著,忽感手上一緊,儀華頓了頓,等手上的力道微鬆了,又道:「不過自六個月時,臣妾早有肚子隱隱的下墜感,這次也不大有感覺就是。良醫們也說了,只是輕微的,開兩服安胎藥便好。」
  
  「嗯」朱棣輕應了聲算作回答,卻又倏地放下儀華的手,粗糙的手指欲觸上儀華眼底的烏青,卻又及時伸手,在半空中回握成拳,然後站起身背對著儀華道:「你臨盆在即,要多注意自己,好生休息吧,本王還有些事要忙,晚間再來看你。」
  
  對朱棣的突然抽手,儀華沒來由地輕吁了口氣,隨即又能如常一笑道:「從京師回來,必定諸事繁多,王爺也勿太過操勞。」
  
  見儀華不溫不火的態度,朱棣眸中閃過一絲怒火,口氣卻不變地另道:「你雖是朱能所救,但李氏為你以身涉險,本王決定晉她為次妃。」
  
  這是心中早有腹案,儀華自是笑得鎮定自若,道:「早該如此了,婉妹妹畢竟還懷有子嗣有功。」
  
  身為大婦理當如此,朱棣微微滿意的點了點頭,又說了兩三句李婉兒事,便道:「這次的事,本王代為處理,以後就全由王妃你了。」
  
  儀華眸中一亮,看著朱棣的背景,嘴角慢慢地漾開一抹笑意。
  
  這時外間忽傳來陳德海催促的聲音,道:「王爺,半個時辰後,前朝該有人來了。」
  
  聽到陳德海的話,朱棣神情有瞬間的疲憊,他伸手捏了捏眉心,振了振有些不濟的精神,轉身又對儀華囑咐了幾句,即邁步離開。
  
  望了一朱棣離開的方向,儀華亦疲憊的重新閉眼躺下,腦中想著朱棣親自告知她對其他妃妾的安排,總也是她作為嫡王妃,朱棣最於尊重的一次,想一想倒算得上驚魂一夜的安慰吧。
  
  如此想著,儀華漸漸地迷糊了意識,沉沉地入了睡眠,待晚間醒來時,便聞兩個意料之中,一個意料之外的消息傳來。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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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想法
  
  兩個消息傳到儀華的住處,自也在整個王府,北平城的官臣宅邸傳開,但李婉兒,李映紅,朱能三個消息中,另所有人最為關注,也最受人追捧的自是李婉兒涉險救人並封為次妃的消息,又因李婉兒身懷有孕,一時間更是風頭強勁,其寵妃之名隱隱有與正室嫡妃較勁的勢頭。
  
  李進忠素仗著儀華寵信,陳媽媽的疼愛,性子比兩年前硬得多了,在府裡聽到這些流言蜚語,按捺著性子忍了一兩日期終是忿忿不平的找到儀華,為之打抱不平首:「王妃您明明是朱將軍救得,與那位何干?您聽聽,這把她捧成什麼樣了?難道就由著她哼不成?」一邊說一邊拿眼殷殷期盼的望向儀華。
  
  彼時正是黃昏時分,夕陽西沉,紅霞漫天,晚風徐徐。
  
  儀華雙手後背撐著腰,在陳媽媽,阿秋的左右攙扶下,徐步緩行在花園中一座通向柳蔭路曲的廊橋,橋兩面是延伸滋長出來的灌木叢,又植滿了繁盛的丹桂,楊妃槿,剪秋羅與秋牡丹,在傍晚驟降的涼風吹拂下,迎風搖曳,送來清香陣陣。
  
  在此情此景之下,儀華心情舒爽,倒也沒斥了李進忠搬弄是非,只停下步子,雙手撐著廊橋上漆紅的欄杆佇立,眺望著前方已為幾日後的中秋盛宴掛上大紅燈籠的閬苑,漫不經心的說道:「婉妹妹日日深居簡出,對我也敬重,待人接物上更是挑不出一個錯,我還有何不滿意?」
  
  李進忠想說的不是這個意思,又讓儀華這句話堵的啞口無言,一時抓耳撓腮急在當場。
  
  見李進忠這副逗趣模樣,陳媽媽,阿秋撐不住就一陣輕笑。
  
  儀華看了也彎了嘴角笑了一笑,又想起和他一般大的徐增壽來,這便說道:「三弟隨我一來北平,就主動請纓去燕山大營,這次中秋總要讓他回城一趟,我也好讓人給他做幾套裌衣,棉衣給他帶去。」
  
  阿秋扶著儀華慢慢走下廊橋,應道:「奴婢省的,明一早就讓人燕山給三少爺傳話。」
  
  儀華挪著浮腫的雙腳一邊散步,一邊思忖著又吩咐了些瑣碎的事,道:「還有定府大街那邊的徐宅,明兒也讓宅裡的管家收拾了,缺什麼差什麼地讓回稟了,有我這出錢幫著補上。」
  
  阿秋一一應了,冷不丁這時了進忠在一旁插口道:「王妃,可是順道也備此物什,給朱大人宅上送去?」
  
  聞言,儀華微微一怔,只隨口說了一句,「讓阿秋看著辦吧」便道:「今兒走累了,回去了吧。」
  
  說罷,踱步往回走,一路上卻多是沉默,滿腹思緒皆放在了這一月來的事上。
  
  自七月初七落水事發,朱棣大為震怒,亦全力徹查此事,可當時夜深人乏,要查出真相談何容易,最終只能遷怒一應侍人而已,對此,她雖心生惻隱,但終究不會為此忤逆了朱棣,尤其是在朱棣予她顏面,在事後第二天,出人意料之外的,竟直接擢升朱能為百衛長,並重新調回燕山大營。
  
  以上這此地,唯一一處讓她微感詫異的就是,朱棣將放在身邊欲培植為心腹的朱能調回燕山大營,而其他的皆在她意料之中。
  
  心裡想著事,不覺回到了寢宮,就見內堂屋正對的廊簷上放了幾盆玉簪花和秋海棠,潔白的玉簪花風姿楚楚,粉紅的秋海棠嬌冶柔媚,二者擺在一起,一清雅一艷麗,煞是引人眼球。
  
  儀華瞧著不由喜歡,便隨意喚了一個小婢女問道:「這幾盆花倒開得不錯,是誰送來的?」
  
  小婢女還沒回到,盼夏,迎春兩小妮子手挽著手從殿內走出來,各予儀華福了福身迎春笑嘻嘻的下了石階,湊到儀華跟前,道:「王爺讓送來的盆栽,自然是最好的,看著是好吧。」
  
  儀華心裡「咯登」了一下,心想著朱棣這些日子越發不對勁了,臉上卻未顯了出來,反瞪了迎春一眼,伸手截上了她的額頭,嗔道:「好你個勢力的小丫頭,乾脆把你打發去王爺那算了!」
  
  迎春吐著舌頭「唉喲」了一聲,手上卻順勢扶住了儀華截來的手,替了陳媽媽的位置扶著儀華一臂拾階而上,一邊撅嘴埋怨,道:「王妃,您今怎這時候出去散步,王爺剛才來是要同您一起用晚膳,可等了您小半個時辰不見,只好走了。」
  
  末了,迎春又癟了癟嘴,附耳說道:「還是被那位給請走的!」
  
  說話時候,已進了正殿走到內堂門欄處,這時喜冬從裡面打了竹簾躬身迎了儀華進屋,順帶著抬頭狠狠瞪了迎春一眼,跟著儀華身後,問道:「您快用晚飯那會,出去散的步了,王爺知道了,讓您一回來就得用了食,奴婢可是現在擺了桌?」
  
  儀華癱坐上炕席沒知聲,阿秋回頭向喜冬點了點頭,喜冬,迎春,盼夏三人會意,齊退出內堂準備飯食。
  
  三人離開後,阿秋蹲下身子為儀華脫了平底繡鞋,與陳媽媽一人一邊的給儀華揉捏了一會浮腫的腿腳,見她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窗外的幾盤花上,兩人心照不宣的對笑一眼,又低頭仔細著手上的力道。
  
  聽到細小的輕聲,儀華往她兩人一看,見她們臉上一副瞭然的神色,料是她們誤會了,搖搖頭也沒多做解釋。
  
  一時飯食擺上桌,陳媽媽,阿秋幾人伺候儀華用了飯,他們又陪著說了一回子話,便相攜退下,只留了阿秋一人陪在一旁。
  
  幾人走到殿外,站在廊簷下看著內堂的窗戶泛著柔黃的燈光,迎春突然轉過頭看了身旁的小姐妹,莫名其妙的冒了一句:「秋姑姑大我們也就幾歲而已,可我怎就感覺王妃待秋姑姑是和我們不同地,就是陳媽媽也比不上。」
  
  這話一出,幾人俱是沉默無語,半晌喜冬瞪鼓了眼睛,道:「多做事少說話,記住這就是了!」迎春一聽,習慣性地吐吐舌頭躲在了盼夏後面,指著喜冬身後嘻嘻笑道:「陳媽媽和魏公公在那邊說話呢。」如此三人便歇了這話,朝陳、魏二人走去。
  
  另一邊內堂裡,儀華取下頭上的赤金釵子撥了撥炕幾上的一盞燈蕊,屋子裡霎時更亮了一層,阿秋見了,直皺眉頭道:「小姐,這小王子的衣裳要做也及不上這一是時。」說著接過了儀華手裡的針線簸箕抱在懷時在,方坐回炕邊的小杌子上。
  
  儀華無奈道:「最近老是失眠,現在也睡不著,你不讓我看書,又不讓我做些衣裳,那讓我如何打發了時間?」
  
  阿秋一直覺得儀華自馮媽媽走後,對朱棣是恭敬有餘,卻獨獨缺少了為妻的溫柔勁,她本想著儀華有了身子後,說不上象王蓉兒,李映紅,再或者朝鮮女子一樣又獻媚又獻技,但總也該......
  
  念頭止住,阿秋搖了搖頭,她沒嫁過人也說不上差點什麼,可私下聽陳媽媽嘆息說:「這女子懷孕了性子便軟滑了,就像婉夫人對王爺越發粘糊糊的才是個事,王妃她太倔太冷了,真是可惜了這機會!」
  
  想到這,阿秋張口就道:「說說王爺吧!奴婢還從沒聽小姐您主動說過王爺呢!」
  
  儀華聽得發愣,隔了一會說道:「你管著我身邊的事也就夠了,怎麼說起他了?」見儀華一副不以為然的口吻,阿秋想起下午回來迎春的話,再一想朱棣近一月來得次數多了,低頭思量了片刻,聲如蚊蠅道:「小姐,當初來這,是為了保住魏國公宅一大家子,也是您的一條出路,如今身份名份是定了,小姐您也有了身子......還有王爺他現在,隔三差五也是要來看看您,您若是主動要求王爺常來,奴婢看著是不會駁了您的顏面。」
  
  說著,阿秋又看了一眼燭火下看不出表情的儀華,吁氣道:「難得六月回來後,王爺就甚少去軍營裡,時常是待在府裡,這說不準哪一日又得變了,您看婉夫人近來雖深居簡出,可不是三天兩頭的找了良醫,又引了王爺過去,還有蓉次妃她們不也是對王爺噓寒問暖?」
  
  沒等她話音落,儀華已厲聲打斷道:「阿秋!」
  
  阿秋臉上一白,怔然的看著儀華。
  
  儀華勉強一笑,隨意揀了一句話,緩了語氣道:「你見哪一位王妃主動邀寵過?有些事她們可以做,我卻不能做。」說罷,忽覺此話過於沉悶,便一轉話鋒,語音清揚道:「少操些沒用的心思,它還有兩月就該出生了,顧著它不是更要緊?」
  
  一聽儀華這話,阿秋就想起一句老話,「女人生孩子就如同走了一趟鬼門關」這便歇了心思,只一心一意的準備著儀華養胎,生產的事。
  
  而隨那日談話後,許是阿秋將此意透露給了陳、魏二人,一宮眾人也跟著進入了一種緊張的氛圍,這樣的日子一過,不覺一月有餘,等到了金秋十月,更為緊張又期盼的情緒籠上了每一個人的心頭。
第八十六章 寒衣
  
  六月,朝廷剿亂黨失敗,折損了顏面,尚未派兵重振聲威。第二月,吳奮兒已再次聚眾起義,自稱剷平壬,古州十二長官司起而響應,號稱二十萬眾。
  
  如此行為,無疑是對朝廷的挑釁。當這消息一傳至京師,朱元璋震怒之下,不顧四月那場腥風血雨的大清洗影響猶在,即刻下命大軍鎮壓。豈料,以武昌、寶慶、岳州、長沙、辰州、沅州等諸衛官軍征剿,激戰半月仍是失利,吳奮兒更順勢佔據古州。
  
  接連兩次圍剿失敗,且是讓眾人眼中的烏合之眾打敗,眾文武大臣震驚之餘,也意識到此次萬不可再掉以輕心,紛紛上奏派遣大將率軍鎮壓。朱元璋正怒不可揭之時,一見百官奏摺所請,立時封大將湯和為征蠻將軍,以周德興、湯醴為副,會合楚王楨及其護衛軍號二十萬前往征剿。
  
  這樣一來,征剿吳奮兒的將領確定,隨之派往北平接手徐達的大將也相繼確定,九月十六日,征蠻將軍湯和率軍前往古州,同一時,永昌侯藍玉在即將入北平的路上。
  
  消息提前傳入北平,朱棣饒是早有準備,卻未料會派恭侯新貴之首的藍玉前來,臉上不由帶出幾分訝然與不愉。
  
  道衍入府講經,同聞此事也微微詫異,兩人對坐在書房中沉默半日不語,正待道衍欲起身告辭回寺廟時,忽見朱棣書房中橫掛牆上的一張羊皮軍事地圖,腦中靈光一閃,目露精光,指著與北平接壤的幾處地域,道:「王爺,您請看這!」
  
  朱棣知道道衍言行必有深意,忙負手走到西牆下駐足,如鷹犀利的雙目牢牢所住地圖西北一角,須臾之間,目光隱隱閃爍。
  
  道衍笑看了朱棣一眼,雙手合十小退半步道:「王爺心思通透,一點即明。」
  
  朱棣沒理會道衍的贊語,只深深地看了一眼地圖,踱步到北窗下駐足,「吱呀」一聲推開兩扇式窗扉,看著窗外秋風颯颯掃落葉,眼前忽然浮現出一片金戈鐵馬之景,耳邊似有擂鼓嗡嗡震天,他神經為之一振,卻更快的闔上了雙眼,輕飄飄的話語從薄削的雙唇傳出:「大師主為本王此次可否有機會參與?」
  
  聽到問話,道衍神色不變,依然淡淡的道:「王爺您還年輕,並不急於一時。」朱棣雙唇一勾,微露嘲諷,卻未置一言。
  
  道衍亦未在多言,只對著朱棣背影雙手合十一禮,即轉身離開。
  
  任著道衍離開,朱棣身形未動分毫,一直站於北窗下直至日落時分。而於此之後,朱棣重心更多得用在了王府裡,軍事等一切事宜漸漸移除手裡,等九月底藍玉抵達北平後,他似乎完全對軍事淡了心思,但丘福,柳生等身邊親信或入軍籍中下軍官卻已在北平各大軍營裡任職。
  
  然,將諸事暫擱一旁,一日一日地數著日子,只等腹中小生命降臨在這個世上的儀華,不知這些似自然而然的人事變動,亦未去花一分心思在這上面,但在這期間,儀華對此變動唯一察覺出來的就是自九月中旬後,朱棣留在府中的日子越來越多,每日空閒的時候也越來越多,導致他來她宮裡的次數也多了起來,連帶著也給她帶來了諸多不便。
  
  就如今日一樣,少不得讓人微煩。
  
  按北平之地的習俗,農曆十月旦日,因霜降後寒氣已重,便要在這日一早燒暖開,設圍爐,讓炭火一直烯到第二年二月初一才撤去。如此。這日,被稱為開爐節,在北平當地人眼裡是極為重要的一日,於是儀華入鄉隨俗,今就免了眾妃妾的晨省,好各忙開爐燒炕的事。
  
  等燒了炕,倘大的宮殿漸漸暖和了起來,又說要燒寒衣,是以親人燒了印有經文的紙衣給過世的先人,為他們抵禦冥界的冬寒,這般眾人又要準備火盆,寒衣,正忙得不可開交時,恰又聽聞朱棣到了,眾人少不得手腳有幾分忙亂。
  
  朱棣卻猶不自知,只見三個大為盆擺在正殿中間,一殿侍人又忙著跪地行禮,旁邊還有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孕婦在一旁,看著場面即亂又危險,不由面上一沉,不悅的目光掃向匍匐在地的眾人,語氣微冷道:「起來吧,把這收拾了。」
  
  這都沒燒,怎麼收拾?
  
  眾人跪伏在地上,將目光瞟向撐著後腰由小婢女左右攙扶的儀華身上,儀華感到眾人為難的目光投來,無法,她只能出聲解釋道:「王爺也知道,今兒北平大大小小的紙店,都在賣寒衣祭奠先人。因著府裡沒這規矩,臣妾就讓備了火盆自己燒著。」說著,打了個眼色讓魏公公領了人悄然退下,又道:「臣妾身子是重了,但撂個紙燒了深礙事。」
  
  朱棣注意到殿內侍人紛紛退下,一時倘大的正殿只剩四五個人,看著倒不似先會兒的雜亂,他點點頭走到上位坐下,也未在說些什麼。
  
  見朱棣默許了,儀華示意只留在身邊的阿秋,陳媽媽扶著她走到火盆前,又見四下無人,三套寒衣放在上位的幾上,她猶豫了一下,客氣道:「德公公,有勞你把幾上的漆盤端過來。」
  
  立在朱棣身後的陳德海一聽,忙賠笑道:「小的這就給您端來。」答著話,已端了托盤走過去,見托盤最上頭一件純白紙未寫姓氏的寒衣,估摸著是與新喪不久的徐達,這便笑道:「王妃有心了,這是給中山王燒的吧。」
  
  儀華笑而不答,只一手撐著後腰,一手拿著白紙寒衣,前傾身子將它扔進了火盆。
  
  接著陳德海又拿起第二套藏青色的,毫無意外的見到上面寫著馮媽媽的名字,自然又誇了儀華向句,待拿起第三套,見與第二套一樣的顏色,但上面卻只有經文,卻無姓氏等字,不免一陣詫異。
  
  儀華轉首去拿,就見陳德海臉上的詫異,她微微笑了一笑,接過第三套寒衣往火盆裡扔去,看著藏青色的紙在火盆裡一觸及燃,頃刻間劃作一道驟然的橙色亮火,才含笑說道:「小時候,有位姨娘對我不錯,可不知道姓什麼,就沒在上面寫她的姓氏。」
  
  忽聽儀華出聲解釋,陳德海意識到方纔的神色被儀華看見,自知這是越了禮,這也不敢在多言,只低對垂首的跟在朱棣身後隨著進了內堂。
  
  回到內堂,再坐上暖炕,儀華已累的身上滲了細汗,但終是忍著一身的不適,等著朱棣離開,可兩盞茶的功夫都過去了,朱棣卻無半分要走的念頭,就與她隔著一張金漆小幾對對坐在炕的另一邊,手裡執著一隻茶盞不言不語。
  
  儀華本欲繼續耐著性子陪坐一旁,偏這會兒肚子又傳來了輕微的陣痛感,胸前,後背上的粘膩感愈發的讓她難以忍受,只好開口打斷朱棣的沉默,道:「王爺,你可是喜歡這茶味兒,要不臣妾讓阿秋裝些予您送去?」
  
  聞聲,朱錄抬眸瞥了儀華一眼,說了一句,「你們都下去吧。」,才放下手中一口未飲的茶水,復又看著儀華,不答反問道:「本王問醫,你不日就要臨盆了,身子可有哪些不適?告訴本王即可。」
  
  聽了這話,儀華忍不住一愣,再一看朱棣一臉的嚴肅,她卻已哂笑置之。
  
  自孕期進入第十個月,時不時傳來的不規則陣痛,腿腳的抽經痠痛,胸前的乳汁溢出......等私密的變化,她能和朱棣說?每日夜裡突然痛得醒來,如何同朱棣說?就一如現在她一身汗唧唧,胸前的小衣也讓乳汁浸濕了,想等著他離開好換衣裳,這又如何對朱棣說?
  
  想到這些,儀華不覺有些煩躁,正欲隨意尋了話什應付過去,卻聽朱棣又問,「那套無姓氏的女式寒衣,是燒予李翠巧的吧?」
  
  這話一出,無疑是一道驚雷砸向儀華,她從確定這人是未來的永樂皇帝那一刻,她就知道此人不簡單,可沒想到朱棣竟然神通廣大自此,竟將這個身體的生母李翠巧也調查了出來!
  
  不過驚愕了一剎間,儀華已勉強回過了心神,低頭錯開他的目光,撫新舊鼓得似一個大圓球的肚子,道:「人不可忘本,從有了它,臣妾懂了一些事,雖不能明著認,可向為她抄了經文燒寒衣也是能做到的。」
  
  寥寥數語,卻聽朱棣渾身一震,一臉的複雜難言。
  
  「王爺?」見朱棣這樣,儀華心裡有些惶然,遂試探著喚道。
  
  聽到儀華的輕喚,朱棣緩和的面色,恢復如常道:「王妃讓本王想起了母后,你這裡可還有寒衣,有的話就予本王一件,若沒有....那就算了。」
  
  想起大行皇后馬氏?
  
  儀華眼裡掠過一抹懷疑之色,卻又見朱棣對此似乎諱莫如深,她當即打住懷疑的念頭,決不多說一句,只依言回道:「還有,只是有未寫經文的,和寫經文的,不知王爺您要哪一種?」
  
  「還有!」朱棣猛然抬頭看向儀華。
  
  朱棣突如其來的激動情緒,讓儀華一驚,卻不及反應之間,朱棣驀地伸手,饒過炕幾抓住儀華的手,目光灼灼,道:「王妃,你代本王予寒衣抄經文吧。」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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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生子
  
  儀華被朱棣盯得不自在,又弄不清他到底何意,只好忙連聲應是,讓阿秋拿了一套未印經文的寒衣過來,又留了她在一旁研磨伺候。
  
  一應備齊,儀華撐著腰徐行到案桌後坐下,握筆躊躇,面上頗有幾分為難。
  
  朱棣坐在炕上似在品茗,見她遲遲不下筆,便問:「怎麼了?」
  
  總不能說她是在猶豫選一份字數少的經文吧,儀華想了一想,面上微露倦意,道:「經文繁多,臣妾不知該抄寫何種?」
  
  朱棣對佛經不甚瞭解,聽了皺眉思忖了片刻,沉吟道:「你看著辦就是。」
  
  正中下懷,儀華心思一轉,即刻就想到佛經中字數最少的《心經》遂道:「《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是流傳最廣的一份經文,臣妾便擇它吧。」說完,見朱棣無異議,這便翻開桌上的一本經文,握筆抄寫。
  
  濃黑的墨汁滴下,飄出一縷淡墨香。
  
  聞到清冽的香氣,朱棣捏著茶盞的手指猛的一緊,清晰的骨骼,騰起的青筋在手背上顯出,下一瞬,「咚」的一聲脆音在靜謐暖和的屋子響起。
  
  儀華停筆望去,就見朱棣手拿著茶盞磕在炕幾上,深目一瞬也不瞬的盯著這邊,當即,儀華心裡漏啪一下,上意識的就審視的往上爬自己身上打爬坡,卻發現朱棣的視線落在她筆下的寒衣上。
  
  這一發現,再一聯想方才朱棣的言行舉止,儀華只覺今日的朱棣處處透著怪異,若是平日裡,朱棣來歸來,卻也只是隨口問問她的身子情況,坐上一盞茶的功夫就離開。,可今日卻。。。。。。
  
  沒予她分神細想朱棣已起身走了過來,步代沉穩而堅定,行走間,久居上位者的內斂,為軍人的血氣英武之氣,自然流露而出。
  
  阿秋怔然的望了一眼走來的朱棣,臉上惶然一閃,忙不迭放下手中的研磨,退開一旁為朱棣讓路。
  
  「王妃,還是本王親自來抄寫。」走到案桌前,朱棣看著桌上寒衣,忽然說道。
  
  見狀,儀華越發覺得朱棣今日不對勁,心中納悶之下,一時也暫忘了身上的不適,任由朱棣打發了阿秋退下,留著她一邊研磨侍候。
  
  一時間,暖如春日的屋舍裡,一片如水的沉寂,只有「沙沙」的紙張聲發出輕微的細響,
  
  然,隨著室內逐漸地安靜了下來,身上粘膩的不適感,腹中隱隱傳來的陣痛,雙腳伕長時間站立的酸麻。。。。。。開始一點一點侵襲著儀華的神經。
  
  儀華緊咬了咬一口皓齒,感覺稍是忍住了身上的難受,她方才輕吁了一口氣,又凝目向朱棣看了一有,他正握筆揮毫,神情專注且虔誠,筆尖下每一筆一劃皆是細心勾勒,下足了力道與耐心----以至短短二百六十字的《心經》,竟然寫了近半個時辰也未完!
  
  一抹強烈的情緒閃過,儀華精神又提了幾分,隨之,身上的難受勁兒也加深了幾分,也直想立馬出聲打斷朱棣的專注。
  
  可依朱棣今日的異樣,此刻全身心投入的專注,她如何開口呢?
  
  好在沒過多久,《心經》最後一字寫出,儀華心下一鬆,卻不及這口氣松完,但見朱棣右手列攥筆管,久久未下筆寫下「大行皇后馬氏」幾個字,又眼看一滴濃墨因他手的力道要滴落下來,寒衣將要被毀,朱棣卻毫無所覺!
  
  當下儀華一急,想也未想低呼一聲,「小心墨汁!」,迅即往前俯身,伸手一把抽開朱要握筆的右手。
  
  正陷入過往回憶中的朱棣,冷不防讓儀華一手擋開,右手往一邊偏去,筆尖下的墨汁順站力道往上空一劃,幾滴墨汁瞬時清濺上朱棣的衣襟,臉頰。
  
  登時,朱棣臉上一黑,僵硬著身子轉過頭,就見儀華臉上冷汗涔涔,一手緊扣住房案桌沿兒,一手捂著肚子,口裡「唔唔」地痛吟。
  
  沒想到會見儀華這樣,朱棣怔了一剎那,即刻反應過來,「彭咚」一聲退開身下的紫檀木座椅,起身扶住儀華,道:「你怎麼了?」說罷,又憶起她臨盆就是這月,心中不由一慌,睜大眼睛狠瞪著儀華道「你不會是這就要生了?」
  
  儀華撐著他的袖口抬頭看了他一眼,見朱棣震驚的面龐有兩滴濃墨,想扯一扯嘴角笑一聲,何奈肚子猛的一下劇烈抽痛,她止不住「啊」地一聲痛叫,才大喘著氣道:「不知道是不是要生了!剛。。。。。。才肚子撞上了。。。。。。桌沿。。。。。。啊!」
  
  一句話未說完,又一陣抽痛傳來,儀華尖聲一叫。
  
  儘管已是三個孩子的父親,朱棣卻從未碰上這種情形,又聽儀華是撞上了桌沿,他在駭不已,忙打橫抱起儀華,就朝外叫道:「來人啊!傳良醫!」
  
  話音未落,聞得儀華叫聲的陳媽媽,陳德海幾人已跑了進來,見朱棣一臉狼狽的抱著儀華僵直站著,他們腳下皆是一滯,這才由最鎮定的陳媽媽上前說道:「沒事,沒事,產房早備在右偏殿裡,工資您先抱著王妃過去。」說著一邊引著朱棣往產房走去,一邊又高聲張羅著生產事宜。
  
  因儀華生產就在這月,事事俱是準備的妥妥噹噹,四個穩婆婆,兩個醫女隨時候命,至於什麼白紗布,生產侍候的嬤嬤,婢女自不必說。遂,不過少時,侍人已備了生產物什,穩婆,醫女們也跟著進了產房。
  
  正受著腹痛的儀華,一見穩婆,醫女如同見了救星,忙要忍著痛問些什麼,朱棣一搶先一步,道:「王妃如何了?是驚胎了,還是自然生產,她先會兒可是撞上了桌沿!」
  
  眾人聞言一驚,臉上一陣煞白。
  
  幾個穩婆,醫女更是一臉的懼意,生怕儀華有個好歹,到時她們只怕難有命活。
  
  一意識到這一點,幾人連滾帶爬的急急跑了過去,哆嗦著手腳看給儀華檢查。
  
  儀華比誰都怕有事,一有醫女身上觸上她的手腕,忙反抓住醫女的手,換氣著半撐著坐起身,厲聲說道:「孩子,我的孩子決不能有事,知道嗎?不論怎樣都行,就是我的孩子不能有。。。。啊!」一聲尖叫又溢出口,與此同時,儀華身子往空中一騰,就仰著頭大口呼氣,痛得躺回了床榻。
  
  見儀華蒼白潮濕的小臉上佈滿堅毅,只求保住她腹中的胎兒,朱棣神思恍惚了一下,便籠回心神,卻又想起他將至而立之年,可子嗣稀缺至極,而儀華這一胎不僅是嫡出,又有道衍曾說極可能是男胎,萬不能出任何意外。
  
  此念一閃,朱棣萬分懊悔適才之舉,竟一時受情緒影響,讓儀華在一旁研磨,可事已至此再多悔無益,即下大跨一步,攥拳追問醫女道:「王妃如何?她和腹中的孩子可會有事?」
  
  醫女讓朱棣,儀華連番相迫,心下緊張連連,臉上更是面如死灰,跪在地上就結結馬馬的「奴婢」了半晌,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幸在這時,擅長婦女之症的薛良醫幾人趕來,忙為儀華看了脈,又與穩婆相詢了話,才知是虛驚一場,但到底還是驚了胎,生產少不得要多耗些時辰多受些疼痛。
  
  但聽了安然的話,儀華心裡自是大安,極配合的喝了藥,可一波又一波的劇痛傳來,她痛得高一聲低一聲的驚叫迭起,聽得一眾人心中膽顫,忙不迭在旁勸道:「王妃,您可得忍一忍呀!您現在把力氣叫完了,到陣痛過了,該讓您使力時沒力氣的話,遭罪的可是小王子,小郡主!」
  
  說著話,穩婆又拿過一捆兒白紗布,送到儀華的嘴邊,勸道:「王妃您先咬住這個,忍了忍也就過去了。」
  
  儀華雙手緊攥住身下的錦褥,而上痛的猙獰地猛一張口,死死咬住白紗布,止住口裡的驚叫聲。
  
  痛叫聲沒了眾人方喘了一口氣,就見朱棣還站在一旁,陳媽媽忙給陳德海使了個眼色,陳德海心裡明白,走上前就小聲說道:「王爺不必太焦心,有這麼多人在這看著王妃不會有事。。。。。。您看可是出去,在大廳等候喜訊?」
  
  產房裡男子粘不了穢氣,朱棣知道這一點。於是再看了一眼滿頭大汗,發出「嗚嗚」哽咽聲的儀華,又叮囑了穩婆,醫女等人幾句,便和陳德海,薛良醫等人退到了偏殿大廳外等候。
  
  時到子夜的時候,產房內又傳來儀華的高喊聲。
  
  看似一派鎮定端坐在上位的朱棣,「啪」地一聲拍案而起,勃然大怒道:「怎麼回事?本王真是養了一群廢物,王妃怎麼又痛了起來?」
  
  聞消息趕來,已陪坐了一下午一晚上的次妃王蓉兒,見朱棣一直在外守來了這麼久,心中本就泛起了酸味,這會兒又見他一聽到儀華的叫聲就緊張得一臉鐵青,再一想起當處她生小郡主的情形,一時心裡又是酸澀又是委屈。
  
  良久,王蓉兒才壓住心裡的難言的滋味,讓婢女沏了熱茶親手捧了過去,溫柔相勸道:「王爺您莫急,依臣妾看,該是時辰到了,王妃要生了。」坐在王蓉兒對面的次妃李婉兒,微咳一聲,扶著高高鼓起的肚子,蒼白一笑,道:「女人頭一胎生產最難,王妃這是第二胎了,不會有事的。」說話中,一手不停的在肚子上摩挲。
  
  朱棣聽兩名側室你一言我一語,也意識到他有些失態,這便接過王蓉兒奉來的茶,重新坐了回去。
  
  也不知產房裡面又折騰了多久,伴隨著儀華又一次撕心裂肺一般的喊聲,一道哄亮的嬰孩哭聲劃破了殿宇,瞬間抓住了眾人的心扉。
  
  須臾之後,一個穩婆抱著猩紅的襁褓跑了出來,不及喘息行禮一下,已驚喜叫道:「是小王子,王妃生了一位小王子!」
第八十八章 乳名
  
  塵埃落定!
  
  這一刻,惶惶於心了累月的眾人,一顆心終於落到了實處,竟管這中或喜或恨各不相一。
  
  左右兩面對坐的王蓉兒、李婉兒隔著一丈的距離,看見了彼此臉上因嫉妒而扭曲的表情,也看見了彼此故作喜悅的僵硬--只為上座那人剛毅俊朗的面容上,全然不掩飾分毫的狂喜之色。
  
  『恭喜王爺喜得王子!『心知朱棣對子嗣的期盼,陳德海一聞喜訊人已跪地高賀。
  
  『恭喜王爺喜得王子!『垂首低目侍立廳內各處的侍人,屋簷外隔窗悄視的侍人,接著陳德海的話落,齊刷刷的於原地跪下道。
  
  頃刻之間,燈火煌煌的大廳內,恭賀道喜聲不絕於耳。
  
  穩婆見這陣仗曉是好時機,心裡面狠了一狠,趁著眾人還沒反應過來,又大著膽子走近朱棣,笑的似臉上開花道:「好壯實的一個小王子喲!小模樣長得又俊俏,還有這額頭寬扁,一看就知是個大富大貴,人中龍鳳之相!」一面好話不迭,一面就要將懷中的襁褓遞了過去。
  
  仍僵坐在上位滿心激動的朱棣,看著伸至眼前的猩紅襁褓,不知是否緣於期待了太久,這一瞬間他忽然有種『近鄉情怯』之感,
  
  半晌,朱棣才戰戰兢兢的接過那抹猩紅,怔怔地低頭望著包裹在猩紅棉毯子裡的嬰孩,見他紅通通的小臉皺巴巴的,沒有幾兩肉,五官又扁又平,模樣實在不好看,比起另兩個粉雕玉琢的女兒不只差了一點,如此看著,朱棣臉上忽然神色凝重了起來,出人意料的一把將嬰孩塞進了穩婆的懷時在,緊接著打開棉毯,細察了一察他的四肢見是無礙,卻還沒來得及放下心,又發現他這半會了還沒睜眼,登時鐵青了一張臉,質問道:「他為什麼沒睜眼?」
  
  不知何時走到朱棣身側的王蓉兒,一聽朱棣嚴肅的問出這話,立時掩嘴一笑,嬌態百生,道:「這剛出生的小孩,就是三日不睜眼也是正常的,王爺您可別擔憂,準不會像大---」話語及時剎住,王蓉兒掩飾著訕笑一聲,方上前半步從穩婆手中抱過孩子,啜著朱唇逗了兩下,便湊到朱棣的身旁,道:「王爺您看,二王子長得這寬額頭跟您長得簡直一模一樣。」
  
  聽得孩子無缺陷,朱棣心中為之一鬆,又讓王蓉兒一番話說得偎貼,倒依她的話往襁褓中看去,臉上漸回了笑容。
  
  李婉兒看著一副孩子生母樣的王蓉兒,心中一陣冷笑,果真是商人女趨炎附勢極盡之能事!又在一旁晃眼瞥了一下,只覺孩子皺巴巴地一團,難看到了極點,更別說看得出來有哪一點像朱棣,口中卻笑道:「真是個漂亮的小王子!蓉姐姐可是也讓妹妹抱一下,好沾一沾福氣,以求臘月裡也能得個小王子。」一句話罷,倚靠在婢女身上的李婉兒,已氣息微喘。
  
  朱棣從孩子身上移目,看了一眼李婉兒挺著的肚子,眼中閃過一絲期許,點並沒有允之。
  
  李婉兒泛病的蒼白面容上漾出山一抹嬌弱笑靨,卻不及它蔓延,只見懷抱著嬰孩的王蓉兒,輕蹙蛾眉一臉的為難,道:「婉妹妹你身子還沒好全,這抱了二王子,萬一過了病氣可就。。。。。。」話沒說完,輕咬下唇,面似心疼的看著孩子。
  
  「李氏,等你病好了再抱也一樣。」轉頭看著丁點大的小人兒,朱棣心意一改,頭也不回的說道。
  
  聞言,李婉兒撫著肚子的雙手兀自一緊,嬌顏上卻笑容不變,轉眸亦憐愛的看著嬰孩欲啟唇應是,就見嬰孩兒紅嫩的一癟竟哇哇的大哭起來,嚇的王蓉兒一驚,連忙抱在懷裡誆,卻哄了一會兒哭聲愈烈,王蓉兒越來越手忙腳亂,朱棣的臉色也隨之沉了下來。
  
  見到這,李婉兒微微翹起了嘴角。
  
  正在這左誆右哄無奈之際,許是母子連心,只見產房的門簾一掀,陳媽媽匆匆忙忙的出來,稟道:「王妃醒了,要見小王子。」
  
  一聽「王妃」二字,李婉兒笑容一怔,王蓉兒誆哄的話一凝,兩人眼裡不約而同的掠過一抹黯然。
  
  未察李、王二人異樣,朱棣望著皺巴巴,哭鬧不止的兒子,想起他是儀華疼了一日生下來的,深目中隱隱有溫色乍現,轉臉問陳媽媽道:「王妃可安好?你是老嬤嬤了,知道該怎麼照顧王妃。」
  
  一個女人拼了性命生子求得什麼?不就男子的一言半語的眷顧!
  
  陳媽媽心中替儀華高興,眼眶泛紅,道:「今生小王子,是遭了大罪,方會還疼得錯死了過去,這才醒過來。」吸吸鼻子,哽咽道:「王爺放心,老奴會侍候王妃坐月子的。」
  
  朱棣滿意的點了點頭,又看了一眼還在哭鬧的孩子,也不再多言,即催促道:「你快抱著他回產房予王妃,後面的事等他母子睡了再說。」
  
  陳媽媽心裡也唸著產房裡的儀華,忙應了一聲話,上前從王蓉兒懷裡抱過孩子,趕緊向朱棣福身行了一個禮,就一邊哄著哭鬧的孩子,一邊抱著他直往產房回去。
  
  一直看到陳媽媽抱著孩子進了產房,朱棣才慢悠悠的收回目光,又閉眼抿著薄唇在上位不言不語坐了良久,待再一次睜眼時分,已然又恢復成了霸主一方的藩王。
  
  而產房裡,儀華正氣息微弱的躺在床褥上,聽著隱約傳來的嬰啼聲,心裡一陣鈍鈍的痛,這會兒一見陳媽媽抱著一襁褓從外面進來,也不知哪來的力氣,一下就掙紮著坐了起來,伸著手嘴裡催促道:「孩子,快,讓我看看孩子。」
  
  幾個穩婆見儀華這樣就坐起來,忙不迭一起奔了過去,口裡直嚷道:「王妃您快躺下,您生產時驚了胎,見不得風,更是不能累著!快,屋子裡炭火還不夠,加了銀碳再去取了火盆過來。
  
  見個婆子一面張羅著事,一面又拿了厚褥子給儀華蓋在身上,取了皮毛長料子給儀華的額頭圍了一圈。
  
  儀華自然不管這些忌諱,而是著重的下了命令:「先看孩子,我要先看孩子!」
  
  陳媽媽知儀華對這孩子的看重,怕是不先抱一抱看一看是不會罷休,這連忙止了穩婆還欲勸的話,哄著孩子將他遞到了儀華的懷裡,笑道:「王妃您看,真是個活潑的小傢伙,這般鬧騰。」
  
  靠在墊高的被縟上,儀華雙手顫巍巍的接過一團猩紅,雙眼眨也不眨的盯著已止了哭聲的嬰孩,望著他皺巴巴,紅彤彤的小臉蛋,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指輕碰了一碰他柔嫩的小臉蛋,瞬間,一種很奇妙,形容不出的感覺湧遍全身,幾乎同一刻,整顆心漲的滿滿噹噹。
  
  「王妃,您看呀,您們快看呀!小王子嘟嘴巴了!」立在床沿旁,目不轉睛的盯著儀華母子的阿秋,突然驚喜的大叫了一聲,等引得眾人紛紛看去,又沒頭沒腦的冒出一句,「對了!小王子,小王子叫著,還沒起名呢!王妃您快取個乳名。」
  
  陳媽媽橫了阿秋一眼,笑道:「瞎說,這乳名是洗三的時候讓王爺取,還要一直叫到小王子五歲,可不能亂起。」
  
  一經提醒,阿秋立馬意識到這是皇家,凡為皇家子嗣,都是五歲由禮部按輩分選字賜名,這樣乳名就不能由生母起,而交由其父藩王取之。
  
  念及此,阿秋羞赧一笑,道:「一時忘了,讓你們見笑了。」
  
  一屋子伺候的小婢女見素來不苟言笑的秋姑姑這番模樣,不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抿嘴輕笑。
  
  正熱鬧間,一嬤嬤端了一碗紅糖雞蛋過來,陳媽媽忙端了過去,看著儀華白無血色的面旁勸道:「王妃,小王子也見了,您也安了心,還是先用些吃食歇息下,養好身子,才能照顧小王子啊。」
  
  自己的孩子自然要自己照顧!
  
  陳媽媽的話直說到了儀華的心坎上去,她依話暫時將孩子交給了陳媽媽,由阿秋餵了一整婉的紅糖雞蛋用下後,已是精疲力竭,意識模糊了起來,但儀華卻硬撐著一絲神志不睡,直瞅著陳媽媽懷中的孩子不闔眼,
  
  陳媽媽眼厲哪看不出來,等哄著小傢伙睡著了,輕手輕腳的放到儀華的枕邊,輕笑道:「王妃,由老奴和阿秋守著,您安睡就好!」阿秋一旁堅定的點頭附和。
  
  看著守在床旁的二人,又看了看眼跟前頷首的小傢伙,儀華臉上綻放出了欣慰的笑容,輕聲吐出一字:「好」便再無一絲兒力氣,虛弱的垂下雙眼,而一直飄忽的心,卻在這最後一瞥眼之下,第一次有了歸屬,於這個六百年前的王朝的歸屬。。。。。。
  
  這一夜,儀華睡得極其安穩。
  
  洪武十八年十月初二丑時,朱棣第二子誕於北平燕王府,其母嫡妃徐氏,因此子時隔多年所獲,又為嫡子出生,燕王大喜之下,在其子洗衣三時,為之大辦賜鋪三日,擇乳名為「曦」,取意為東昇之日,第一縷晨光。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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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父子
  
  曦,光之意,朱棣為第二子取下此字,其重視之意自言而語。又在鋪滿三日的洗三禮後,從衣食住行等各應物什源源不斷的送進後寢殿,整個燕王府上下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們這位出身豪門卻失寵了近十年的王妃,東山再起了。
  
  雖有一話「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但身為當事者且身居產房的儀華,仍能感受到有些東西已悄然改變。她知道在她的身份被默認,又誕下一個健康的小王子後,她再也不是漂泊無根的浮萍,亦不論朱棣心裡願意與否,也不得不承認她妻子的身份。而這三年來汲汲以求的一切,與她懷胎十月,痛了整整一日生下的孩子相比,似乎一要都微不足道了。
  
  想到這裡,儀華心中溢滿柔情,不覺又轉頭看向屋中的搖車,卻忘記她正在對鏡梳妝,這一轉頭扯得頭皮發痛,「唔」地一聲痛吟宣出口內。
  
  盼夏正用篦子細細篦著手裡的髮絲,一聽儀華吃痛的叫聲,趕緊鬆了手驚嚇道:「王妃,奴婢垓死,您可......」
  
  儀華轉身攔住就要下跪的盼夏,打斷她的話道:「與你無關,是我一時忘了正在梳妝。」說著眉頭一蹙,視線繞過盼夏,看向守在搖車邊的陳媽媽,問:「你可曾聽說婦人生了孩子後,記性就不好了?」
  
  陳媽媽坐在一旁的錦杌上,把手輕晃了一晃搖車,抬頭笑道:「老奴這一點倒沒聽人說過。」想了一想,微斂笑意,問:「王妃是覺有哪不舒服?要不請個平安脈看看?」
  
  也沒哪不舒服,只是這一月的月子坐下來,也不知是人懶了還是怎般地,關於前世的記憶有些模糊了。儀華搖了搖頭,安撫一笑道:「我沒---」事字沒及出聲,就被「哇哇」幾聲洪亮的嚎哭壓住。
  
  「呵呵,小王子是尿濕了,換塊乾淨的布子就好!」甫聽哭聲,陳媽媽眼疾手快的抱起孩子,伸手在他褲襠摸了摸,向儀華笑道。
  
  儀華聽到哭聲哪還坐得住,忙從梳妝台前起身行至搖車處,道了一句「我來吧」,就取了一塊搖車內疊得整齊的棉布,手腳麻利的給朱曦換了尿布,又捨不得地抱在懷裡誆哄,一會兒就逗得他「咯咯」直樂呵。
  
  見他咧著嘴笑了,儀華眼神一柔,望著一身猩紅撒金襖衣襖褲的朱曦,趁得他白嫩的小臉紅嘟嘟地,一雙黑葡萄的眼珠兒又亮又黑,與剛生下那會不可同日而語,不由騰出一手,輕捏了一下他也紅嫩嫩的鼻子,吟吟含笑道:「貪吃貪睡的小傢伙,難怪長得這般快,一日一個樣子。」話一停,沒移開眼就對陳媽媽閒話道:「我還真怕哪一日不見,就認不到他了!」
  
  話語剛落,一個低沉略微沙啞的男音接口道:「本王已快一月沒見過他,現在來看一看可真如王妃所說,不認識了?」伴著這道語音輕揚,話中帶笑的男音響起,只見皺絲門簾一掀,外披了一件銀黑狐斗篷的朱棣,挾著一股冷空氣從外走來。
  
  「參見王爺!」一屋侍人曲膝行禮。
  
  朱棣在門欄外重踏了兩下腳,帶下兩隻雪水印以及斗篷上的抖落的殘雪,說了一聲「免禮」,爾後清晰的喚道:「王妃。」
  
  聽見這兩字,儀華雙肩微微一顫,停頓了那麼一瞬,讓臉上帶出自然的笑容,才緩緩轉過身,抱著朱曦微福了一福,道:「王爺」。隨即,將朱曦交給一旁的陳媽媽抱著,垂著眉目款款地走過去,替了陳德海的動作為朱棣取下暖冒,斗篷。
  
  一應動作,儀華嘴角一直掛在合乎儀度的笑容,眼角卻始終連抬也未抬一下。
  
  她與朱棣,一月沒見,再見之時,已為父母,此立場的改變,讓原本盤算好的一切,隨著朱曦」真正「的降臨而打亂----朱曦是她與他永遠斬不斷的牽扯。
  
  思及此,心裡不由感慨萬千,女人果真是感情動物。
  
  「王妃。」阿秋端了茶盤從外面走到儀華身邊,輕喚了一聲。
  
  儀華聞聲帶了餘光瞟了身側的阿秋一眼,將厚重的斗篷交予盼夏掛上木衣架座,雙手捧起釉白彩繪茶盞舉至眉眼上,恭順一笑道:「外面寒,王爺先喝些熱茶,回一口暖和氣。」
  
  朱棣低頭看著只略高自己肩胛的儀華,帶笑的深眸中有著隱晦的不悅,一剎過後,他微俯身湊首,伸手接過儀華捧來的茶盞,聲音溫和道:「王妃生了朱曦以後,比以前要細心了。」吐著白霧的話語說完,他直起身啜飲熱茶。
  
  短短的笑一聲,儀華不著痕跡的與朱棣拉開距離,道:「曦兒那般小,不細心不行。」說著目光看向陳媽媽懷中不安分扭著身子的朱曦。
  
  朱棣順著儀華柔和的目光看去,就見一個一身紅男嬰搗舞著手腳,訝然的折光眉峰,旋即將茶盞往茶盤裡一放,就大步流星的過去,輕咦道:「朱曦?」
  
  見朱棣直直走來,陳媽媽忙微躬身子,神色恭敬,在她懷中的朱曦卻全然不認生。瞪著眼睛看了朱棣一眼,嘴裡吐著唾液泡泡「咿呀」了一聲,又被屋中的各種色彩引了去,轉移了注意力。
  
  映像中朱曦還是洗三那日,臉上紅痕未退的樣子,這會兒不僅五官長出來了,竟然還聽得懂有人叫他,「咿呀」著回應一聲?!
  
  朱棣剛毅的臉上不掩震驚,直盯著眼珠子四轉,口裡「咿呀」不止的朱曦半晌,忽而一笑道:「倒是個反應機靈的,把他給本王。」
  
  看著伸過來的雙手,陳媽媽神色一緊,眼睛往跟過來的儀華身上瞄了幾眼。
  
  盈盈立在朱棣側邊的儀華,見他眉目間顯現著得意與驕傲,心思一轉,也不點破朱曦剛睡醒最有精神,對誰都「咿呀」的叫喚,即向陳媽媽幾不可見的點頭示意。
  
  有了儀華點頭,陳媽媽忙小心翼翼的交朱曦交給朱棣。
  
  一接過朱曦,朱棣就已後悔,他沒想到看著活潑亂動的朱曦會如此弱小,軟趴趴的小身子似沒骨頭一般搭著,讓他不敢多使一絲力氣,以免折斷了這小身板。
  
  朱棣抱的不適,朱曦被抱的也不舒服,沒過一口茶的功夫,只見他沾了唾液亮晶晶的小嘴一張,「哇」地一聲便大哭了起來,兩隻小手、小腳開始奮力的亂踢。
  
  當下朱要擰著的濃眉欲有成「川」的趨勢,左手丟開朱曦的腋下撫上太陽穴,僵硬地哄道:「不許哭鬧!又不是女孩----」
  
  剛說了沒一句話,外面忽的颳起一陣狂風,「啪---啪---」幾聲巨響驟然而起,聽得眾人怔了一瞬,還沒反應過來是什麼的聲音,朱曦卻驚得「哇哇」愈發的大哭不止。
  
  儀華見朱棣單手抱朱曦本就猛駭了一跳,又聽他哭得這般厲害,小臉鬧騰的通紅一片,顧不上其它就從朱棣懷中抱走朱曦,逗在懷裡一邊誆一邊沒好氣的說:「怎麼回事?好生生地把什麼東西砸了!我聽著倒像是盆景,還不快去看!」
  
  話一說畢,外面已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片刻簾子一掀,魏公公慌忙的跑進來,看也不敢看屋子裡一眼,生怕瞧見朱棣帶怒的臉色,就「噗通」一下子雙膝跪在了地上,猶自顫抖道:「小的帶著幾個小內侍搬盆景,可恰好來了一陣風,又撞上了婉次妃派來的人,一不小心就把今兒滿月宴上的盆栽連著砸碎了。」
  
  「求王爺,王妃救命呀!」陳德海這話還沒落,一中年婆子跌跌撞撞地跑進來,哭喊道:「王爺,不好了,婉次妃讓玉夫人......嗚嗚,這會兒怕是要早產了!自上次落水,次妃就落下體寒之症,這次又......怎就禍事不斷!」
  
  抽抽噎噎得話語無倫次,卻教眾人明白一個意思,李婉兒和郭軟玉發生糾葛,現在是要早產了。
  
  這幾月自長時間留在府裡,隔上一段時間就來段事,就沒一個是安分,朱棣頓時氣得臉色鐵青黑青,沉聲怒道:「好!又出事了!本王真是養了一群廢物,留著也是沒用!」
  
  郭軟玉雖有幾分小心思,但也是個知輕得的人,在這個時候怎會與李婉兒起掙扎,並且還在滿月宴這一日,儀華想著心裡疑惑,不悅皆有,又見朱棣臉上作色,分明要遷怒於眾,她忍不住皺了皺眉,忙抱著朱曦快步到朱棣跟前,神色關切,道:「還是先去看看婉妹妹情形如何了,還有三個時辰後就有賓客來,這事宜小不宜大!」
  
  經一提醒,朱棣回過神微收怒氣,緩了臉色看了一眼儀華母子,道:「本王現在就趕去看看,外面風雪不小,一會又有宴席,你母子就待在屋裡便是。」
  
  朱棣城府不淺,卻性子易急,在政事上他會壓住性子,但之於後院這些女人們只有不耐,到時去了十有八九不會分了心神去查這事,直接按了表面的證據處罰,又會是數十條人命。
  
  此一念在腦中一轉,儀華忙搖頭道:「王爺,臣妾身為王妃,後院之事臣妾責無旁貸,理應同去。」
  
  朱棣看著儀華從容不迫的神情,話什中卻透著堅定的語氣,不禁詫異了一瞬,這三年來,她處事一直都是不求有功但求無地,遇事從不會主動,這次卻......?不及想完,念頭已閃過,口中也允道:「嗯,王妃同來吧。」
第九十章 解禍(上)
  
  農曆十一月,時序已入寒冬,天地之間,北風颼颼,大雪靡靡,寒流滾滾,一切盡在這冰天雪地的籠罩中。
  
  坐月子的華舍內,遍籠炕爐火盆,四處一片融融暖意。當從這如春溫暖的屋子走出,疾步行在皓然一色的冰雪世界裡,儀華剛生產不久的身子明顯受不住這聚變的天氣,只覺呼嘯的寒風像刀子似的猛刮,帶著冷氣,白雪直抽打在身上,又疼又冷。
  
  「阿嚏!」一陣冽風摧折瓊枝玉樹,打落簌簌積雪飄下,滾進頸脖的雪水讓人一冷,凍的紅亮亮的鼻子一酸,讓儀華止不住一個噴嚏打出。
  
  朱棣疾行的步子慢下,略動了動因生氣緊抿的雙唇,聲音低沉暗啞的問:「你還好?可要停一下?」
  
  是她想著了李婉兒的住處走不上多久,嫌麻煩免了坐*,這是自作自受;再說看朱棣現在的臉色,料他也是承口一問,她當然不能真回一句歇會。
  
  儀華呼了一口白霧,籠在貉子皮曳地披風下的雙手緊了一緊捂著的小手爐,立馬回答道:「臣妾沒事,勿要耽擱了時辰。」說得儘量保持平緩,卻仍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鼻音聲。
  
  朱棣略微遲疑的看了儀華一眼,見她嬌小的身形在毛皮披風下就似一個小小的人兒,彷彿隨時會被北方凜冽的風雪吹折,可這樣嬌弱的她卻用凍得泛紫的雙唇對他說沒事,不由地,朱棣一直沉怒的面容上有半瞬的動容,然後依然沉黑著一張臉點了點頭,便一聲不吭的挾怒疾行。
  
  果真如此,儀華低垂的眼中又浮現冷漠的疏離,口裡卻溢出了一聲落雪無聲的嘆息,有著鬆了一口氣般的淡然。
  
  這樣揣著一顆清冷而松然的心,儀華凍得似有千斤重的雙腳也忽然變得輕了起來,不覺間就來到了李婉兒峻宇雕牆的住所。
  
  李婉兒院子的空地裡冷冷清清,上房大廳的廊簷下卻圍了圈神色惴惴不安的侍人,他們一見向過趕來的一行人,一臉恐懼的齊齊跪下,哆嗦著語不成聲的請安的話什。
  
  朱棣一腳踹開擋在門前的小內侍,邊往裡走邊口氣不善的問道:「李氏呢?她腹中胎兒有無危險?」
  
  儀華踱以兩下腳上的鹿皮小靴,跟著朱棣身後進了正堂屋子。
  
  門窗緊閉的屋裡炕牆燒得暖烘烘地,四面牆角,屋子正中皆放置著鎏金大火盆,卻沒有放上一盆清水去幹燥,一進屋子就有一種窒悶之感,稍稍讓人喘不過氣來。
  
  隨侍而來的阿秋見儀華眉頭輕蹙,擔心她產後的剛恢復的身子,忙對一同來的喜冬小聲說:「去準備一杯熱水過來。」停了一停,補充道:「熱水你親自去燒了,再試飲過端來。」
  
  喜冬瞭然的點點頭,貓著步子悄悄的退了出去。
  
  阿秋這才上前,為儀華解下身上的披風。任著阿秋服侍御下披風,儀華全副心思都在這個場面混亂的屋子裡。
  
  屋內約有八九個人,除了兩個內侍外,其餘都是嬤嬤和婢女,他們這幾人散落在跪在四處,大約明白接下來的命運,都瑟瑟發抖的嗚嚥著,面露絕望的哀容。
  
  儀華眼睛在幾人身上打了個轉,赫然在右面擺著一溜兒老紅木扶手椅子邊,發現身著素緞絲綿袍的郭軟玉跪在地上,她因右手撫抱著左臂,整個身子微微向左偏斜,也源自這個怪異的姿勢,將她白皙的右臉頰放在眾人視線中,清晰地露出一個巴掌紅印,不過,即便在如此狼狽的情形下,郭軟玉也沒有太多的顧忌自己,反將疼惜憐愛的目光頻頻投向對面座椅上正哭泣的大郡主身上。
  
  正留心著屋內情況,冷不防「匡啷」一聲瓷器碎地聲,儀華微驚了下心扉,急忙凝目一看,只見一隻茶盞四分五落的碎成一地,茶水,茶葉沫兒亦濺了一地。
  
  而將這只茶盞砸碎的朱棣,猶未解氣,火氣騰騰的站在上座旁,又「咚」地一聲拳頭捶在了高幾上,提聲質問道:「怎麼不說話了?一個個都啞巴了不成!」說著,隨手指了一個小婢女,慣常的命令聲音道:「你進裡屋去,看李氏的情況如何!」
  
  「是......」小婢女雙唇抖出一字,顫巍巍的身子欲站起身,卻連起了幾次又無力發顫的癱跪在地上。
  
  這般接二連三的沒站起身,心裡害怕到極點的小婢女,「嗚」了一聲乾脆匍匐在地上大哭。
  
  朱棣見了怒氣大熾,眼看著橫眉豎眼要發作這小婢女,猝聞一個哭音尖著嗓子叫了一聲「王爺」轉眼就見厚門簾子一撩,一個穿著深藍色暗花緞棉袍的嬤嬤踉蹌著出來,她四十多歲發胖的身子蹭蹭地幾下跑到屋中跪著,哭得泣不成聲,道:「穩婆,醫女在屋裡束手無策,可小姐......次妃她已疼得昏死了,下身還流血不止!求王爺救救次妃吧,那肚子裡可懷得是王爺的小王子!」
  
  「子」音猶在,先會去儀華殿中傳消息的嬤嬤,在朱棣,儀華到了這後腳剛趕到,卻聽李婉兒情況危急的話。
  
  當刻,這嬤嬤就手抓著門攔,一臉悻然的瞪著郭軟玉,恨聲道:「王爺,王妃您們一定要為婉次妃做主!」話落,猛地跑進屋子,在離郭軟玉三遠的地方一剎腳,指著郭軟玉道:「是她!就是她一把將婉次妃推到地上,婉夫人才會這樣的!」
  
  「啊!救我......救孩子......啊!」是為了響應兩名嬤嬤的話一樣,李婉兒這時候正好發出一道淒厲的慘叫聲。
  
  朱棣心裡確實緊張李婉兒腹中的胎兒,一聽怪內傳出她的慘叫聲,臉上黑青之色又沉下幾分,眼神冰冷的盯著郭軟玉,斥責道:「蛇蠍婦人!本王直是小看了你心腸的歹毒!陳德海,將郭氏除名,賜她---」
  
  「不是這樣的!」郭軟玉哭喊一聲,跪行上前抱住朱棣的黑靴,滿臉淚水的搖著頭,苦苦哀求道:「王爺您可要聽婢妾解釋啊!婢妾真的不是有意碰上婉次妃!不,沒有.....是,大郡主撲過去要抱婉次妃,次妃卻怕傷著腹中的孩子一把將大郡主抽開。嗚嗚,婢妾眼看著大郡主要落在中間的大火盆裡,上去救她,挨都沒挨上婉......」
  
  話沒等郭軟玉說完,跪在地上的嬤嬤神情不自然了那麼一瞬,即憤然大喝一聲「玉夫人!」接著振振有詞道:「府裡誰人不知,婉次妃和大郡主主母女情深,你怎麼這樣胡亂造謠!」
  
  「沒有,我沒有......」面對質問郭軟玉百口莫辯,只能一個勁地的搖頭否認。
  
  冷眼旁觀了多時的儀華,漸漸地從郭軟玉的口中瞭解一二,但一個在裡屋生死不卜,一個在這神色淒楚,究竟孰是孰非?
  
  這一刻,儀華將心偏在了郭軟玉身上,因為方才郭軟玉看大郡主的眼神絕對不是作假,可是,身為次妃並身懷六甲的李婉兒,在此時無論對與錯,都將會是佔理的一方,若她幫郭軟玉說話,定是計不得好,不容地引一身腥,但若這一次能救下郭軟玉,說不定......
  
  安靜地站在朱棣身旁,看著眼下的情形,儀華心思疾速飛轉,卻仍猶豫著沒有出聲。
  
  就在這時,儀華耳尖的聽到外面隱隱有人在叫薛良醫什麼的,她咬一咬牙,想道:不管了,先緩一緩時間再說。
  
  想畢,儀華急忙喚了一垢「王爺」暫時攔下朱棣命人拖郭軟玉下去的命令,方軟言相勸道:「婉妹妹正命懸一線,不好這時去追求誰是誰非當先保住婉妹妹和她腹中的孩子才是當務之急!」略一頓,深深地惋惜之情在眉心湧動,話語拳拳道:「那可是一個九個月大的胎兒呀!」
  
  聽見儀華的喟嘆,朱棣怔了一下,正欲要說話,外面已有人先喊道:「來了!來了!良醫來了!快呀,您快進去!」
  
  朱棣抬頭向門口看去,見薛良醫等三人趕來,他壓住胸口的怒氣,揮手免了他們的禮,直往裡屋大步走去,道:『先去看李氏的情況,保住她腹中的胎兒!」
  
  三人不敢有誤,急匆匆地入了裡屋。
  
  「你留在外看著。」儀華看了一眼郭軟玉,意有所指的對阿秋吩咐了一句,也忙隨後跟入裡屋內。
  
  腳一邁進裡屋,一股混雜著血腥味的悶熱之氣迎面撲來,予人一種缺氧的窒息感,儀華深呼一口氣,臉上帶著幾縷難辨的忍耐之情繼續往屋裡走。
  
  四面都燒著火牆的裡屋裡近乎密閉一室,四個鎏金大火盆彷彿不夠,又燒了四個瓷爐子,且靠床的一個橫木架子上吊了五個鐵環,每一個鐵環上都掛著一個燃燒的正旺的吊爐,將屋子烘得極暖仿若一個打鐵的熱火爐。
  
  儀華蹙著眉掃了一眼屋中的取暖物件,就將注意力放在床榻上正由薛良醫把脈的李婉兒身上,望著她來白的面色,一抹驚色乍色掠過眼底,隨之,一個念頭瞬間在腦海中開成。
  
  「這屋子裡有此悶熱,拿幾個火盆出去。」心念趨勢下,儀華走近一個立在眾人之後的小婢女,一臉嫌惡的說道。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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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解禍(下)
  
  不防有人忽然靠近,正處惶然害怕的小婢女猛驚了一跳,半晌之後,意識到問話的是何人,不安的小臉唰地一下全白,晃首哭咽道:「不可以換,奴婢不敢!王妃饒命!」
  
  儀華看著小婢女戰戰兢兢的模樣,心下有一聲莫名的嘆息,面上卻不悅的挑眉,斜眼輕睨著小婢女。
  
  小婢女駭得雙肩一聳,到底是斷斷續續的張口說道:「七夕落水後,次妃她身體落下寒症,......十月初一開爐,次妃就讓這樣燒著碳,稍冷一點她都受不住......奴婢不敢撤啊!」
  
  聽到與心中猜想一樣,儀華目光微閃爍了一下,沒再理會低聲哭泣的小婢女,泰然徐行至朱棣身側駐足。
  
  反應真是快呀......
  
  儀華籠在寬大袖口下的雙拳握緊,臉上仍舊保持著擔憂的神色回著向朱棣,目中在聽到李婉兒囈語哀叫時隱約浮現出絲絲縷縷的不忍。
  
  朱棣剛硬的面龐上肅穆之色漸趨緩和,深如大海的眼睛蘊藏幾許清淡的溫潤,然後朝儀華幾不可見的點了下頭,又轉眸盯著被縟下李婉兒高鼓起的肚子。
  
  裡屋內漸漸地呈現別樣的安靜,原本慌做一堆的眾人有條不紊的做起事來,三位良醫輪流給李婉兒診脈,商量對策,穩婆,醫女或給李婉兒強行灌湯藥,或給李婉兒揉捋肚子,小婢女們出出進進的供熱水,棉巾等物。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一點一點的流逝,李婉兒的險情也在眾人齊心努力下有了好轉。
  
  等婢女端出去的血水越來越清了,儀華聽到了眾人大鬆一口氣的聲息,抬頭就見薛良醫擦著額頭上的冷汗,微喘氣息道:「王爺,婉夫人已暫無危險。但是早產恐怕是不能避免了。」
  
  朱棣聽著往李婉兒已有一絲血色的臉上一看,見她比初時氣若游絲的樣子強上許多,遂微含滿意道:「嗯,暫且這樣。你等繼續在外守著。」
  
  薛良醫恭敬應是。立時,一旁躬身站著的陳德海接話,道:「產房血氣重,還請王爺,王妃避諱。」
  
  朱棣沒做聲,背手箭步走了出去。
  
  儀華,陳德海,良醫三人依次跟著去了外間正堂。
  
  已隔了一個時辰,堂屋裡場面全無改變,依舊是那些人跪在地上,而唯一有資格坐著的大郡主,大概是有些哭累了,正迷糊的靠在椅背上抽噎著。
  
  儀華隨朱棣在上位坐下,視線聚焦在椅子上縮成一團的大郡主身上,面上隱隱有著深思的神情。
  
  這時,坐在上位右邊,手肘擱在高幾上以撐額頭揉捏的朱棣,忽而淡淡的說道:「王妃,內府之事是你打理,本王也不好踰越,郭氏以下犯上謀害子嗣的事就由你處理。」
  
  被打斷了思緒,儀華無所謂的斂回心神,卻在聽完朱棣交代的話後,向來恬靜的面容上閃過一抹溫怒。
  
  好一番冠冕堂皇的話!
  
  都已將郭軟玉定為以下犯上謀害子嗣的罪名了,還讓她處理什麼?再說,她又何時打理過王府?自從入府的頭月查帳,被警告安分守己後,這三年來她看著是在管理王府,實則真正所打理的只是一引起雞毛蒜皮的小事。
  
  暗惱的情緒壓下,很快地儀華恢復了常態,投注一般的目光深深的在下面跪首的郭軟玉身上停駐了片刻,爾後鏗然有聲道:「郭氏,王爺既然將此事將於我,我定會徹查清楚,不讓你與婉妹妹任何一人蒙受不白之冤。」
  
  這話一出,眾人俱張口結舌的看著儀華,就連朱棣也帶著一絲訝然微微轉頭看了儀華一眼。
  
  儀華不去看他們的神色,只目光直視著詫異而震驚的郭軟玉,面不改色道:「給你一次為自己辯駁的機會,將當時發生的事仔細的說一遍。」
  
  「王妃!」李婉兒身邊的兩個婆子不可置信的搶聲道。
  
  儀華恍若未聞,肅聲吐出一字:「說!」
  
  在儀華堅定的目光下,郭軟玉眼中從詫異,震驚,不信,懷疑,戒備......各種情緒一一顯現,然後全部凝膠在她的眸中融化成水,閉眼落淚,道:「大郡主想見婉次妃,於是婢妾趁著出席二王子滿月宴前帶她過來......見大郡主要落上火盆,於是婢妾忙上前護住她避開火盆。」話略一停,她下意識的撫了撫手臂,續道:「抱著大郡主滾落地上,婢妾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婉次妃大叫一聲,才發現她捂著肚子在地上叫。然後婢妾挨了一巴掌,被指著說是謀害婉次妃。」
  
  說完郭軟玉猛然睜開雙眼,看著上位端坐的朱棣,儀華兩行清淚順著眼角緩緩地滑下,一字一頓道:「婢妾所言句句屬實,若有半點隱瞞,甘願自墮阿鼻地獄。」
  
  因今上朱元璋出家為僧的關係,佛一教義廣受普眾信仰膜拜,郭軟玉下此般誓言,可見已是有了破釜沉舟之心。
  
  「王爺,這話不可信呀!通道婉次妃會拿自己的性命和小王子來婉禍玉夫人嗎?這分明就是她的狡辯之詞。」郭軟玉決絕的話語,讓一屋眾人皆震一瞬,隨即兩個嬤嬤忙嚇得直嚷嚷道。
  
  儀華冷冷地瞥了一眼跪在地的兩名嬤嬤,轉臉對朱棣徐徐的說道:「王爺,郭氏已將事情說得一清二楚,臣妾認為這中只是個誤會,並無不是郭氏要蓄意謀害婉妹妹。」
  
  一更好地一妾的話確讓他對此有絲懷疑,但朱棣僅是眼光一跳,全然不作色的接口道:「王妃如此相信郭氏,又如何知道這不是她的片面之」說著冷漠的睨了一眼神色淒楚郭軟玉,彷彿她只是一個毫不相干的女人。
  
  感受到朱棣的無情對待,郭軟玉面上僵了一僵,忽然她低頭一笑,笑得分外清麗撩人,卻也分外苦澀莫名。
  
  儀華沒看見郭軟玉哀莫大於心死的戚容,逕自在眾人的矚目下,面似一派從容的站起身走至大郡主的跟前,俯身看著五、六歲大的大郡主粉嫩的臉頰掛著斑斑淚痕,儀華的眼神有引起複雜:像曦兒一樣的稚兒,卻偏偏是王雅如的女兒。
  
  輕搖頭甩去突來的雜念,儀華手拈絲帕輕柔的拭去大郡主臉上未乾的淚珠,溫聲喚道:「大郡主,你醒醒!」
  
  如春風拂一般的溫柔呵護,喚醒了半大不小的人兒,她伸手揉了揉哭紅的眼睛,黑溜溜的大眼撲閃撲閃的看著湊在眼前的柔和笑容,良久待看清這人是儀華,大郡主一下警覺的升起了戒備,試探的喊了一聲,「母妃!」
  
  這樣小的孩子卻有著戒備的神情,儀華忽然不知如何開口,隔了許久她才找回說話之能,依然溫和相對道:「怎麼在這睡著了?唔,母妃知道了。大郡主是來看你的婉母妃對嗎?」
  
  大郡主微微的點了一下頭,又似想起什麼,急著開口道:「回母妃的話,是、」
  
  「乖孩子。」儀華摸了摸大郡主的頭,微笑著道:「大郡主是知道你婉母妃正在生小弟弟,小妹妹,所以才在這等嗎?」
  
  大郡主似能明白這中意思一樣,木木地點了點頭,又恍然的搖了搖頭。
  
  儀華仿若未見大郡主迷茫害怕的表情,垂著眸自顧自的繼續說道:「可是怎麼辦呢?你婉母妃生了可愛的小弟弟,小妹妹後,還要養上一段時間又要照顧他們,定是顧不到你的,你也見不到你婉母妃。要不,你來母......」
  
  不等話問出,大郡主漂亮的大眼睛裡已蓄滿了淚水,小小的臉頰上出現了憤然的表情,怒瞪著儀華道:「你胡說,胡說!婉母妃不會不要我的!我不要小弟弟,小妹妹,我要婉母妃。」
  
  儀華竭力壓住心頭的自厭,緊追不捨的問:「乖,你婉母妃是不會不要你的,可是我怎麼聽說你婉母妃一把將你抽開了?」
  
  大郡主哭鬧聲嘎然而止,倏地又「哇」地一聲大哭,哭聲中帶著破音的沙啞:「婉母妃!你不要把女兒抽開!你要把女兒推開!嗚嗚......」
  
  「夠了!不要再問了!」跪在地上的郭軟玉霍地一下站起來,不管不顧的衝過去抱住嚎啕大哭的大郡主,哭得聲淚俱下。
  
  唔----
  
  被郭軟玉猛地一撞,儀華吃痛一聲,身子倒退一步方穩住,片刻,一抬眼就見緊緊相擁的郭軟玉與大郡主。
  
  見這一幕,儀華喉嚨忽梗住了似地刺痛,她忙撇過頭向朱棣一欠身,聲音不待起伏的說道:「王爺,稚子真言,相信大郡主的方纔的話,已能證明郭氏她所言非虛,而婉妹妹她當時會摔到地上,依臣妾看來,應該是見郭氏突然以衝出以身相互大郡主,受了驚嚇自己腳步不穩所致。」
  
  「至於---」儀華拉長尾音,抬頭看向一面侍立的三名良醫,道:「婉妹妹為何會有大出血如此危險的情況,卻是源於她屋裡門窗緊閉,又燒著尋常人用量四、五倍的碳量所致,薛良醫,我想以你的醫術,應該診斷出婉妹妹有中毒跡象吧。
第九十二章 事了
  
  李婉兒燒炭中毒!
  
  一剎之間,屋內眾人聽得錯愕不已,所有人的目光都望了過去。
  
  被提名點姓的薛良醫,接收到眾人詢問的目光,心下無奈的苦笑一聲,硬著頭皮上前一步,汗顏的低頭道:「婉次妃外邪入內,火毒之氣......氣虛血瘀,久之不出,經脈失於濡養,可讓人行動不受控制......」
  
  文縐縐的一襲話,朱棣自聽的不耐,手一揮便打斷道:「你的意思是,李氏確實中毒了,還是燒碳爐引起?難道暈銀碳還真有毒?」
  
  在朱棣連聲追問下,薛良醫面呈菜色,又想起他一心隱瞞的事讓儀華一語揭破,心中更是膽寒乾裂,嚇得雙腿再是無力的「噗通」一聲跪下,微顫顫道:「小的該死!這一月來兩次為婉次妃診脈,是注意到屋內過暖,可想著婉次妃體寒俱冷之症,又想著燒得是無煙銀碳,就沒注意到......注意到......」
  
  話語噎住難言,其意卻不明而喻,眾人瞬間恍然大悟,燒一般的碳火取暖,常要熬了橘子皮水,姜水等置於一旁,屋內也有通風口,但王府內皆用上好的無煙銀碳,而既然無煙通風口自然被堵,卻都未注意到這一層面。
  
  儀華眼風一一掃過表情各異的眾人,尤其是那兩名嬤嬤臉上鐵青的臉色,再看相抱大哭的兩人,她心下不覺快意。
  
  不過此事還需收尾,順便再做一個順水人情。
  
  儀華微一思忖,這又搭著阿秋的攙扶走進朱棣的視線內,回頭輕淡淡的瞟了一眼一副大禍臨頭樣的薛良醫,無甚在意地說道:「請平安脈時不是在起居室的裡屋嗎?大廳內通風,碳火少,薛良醫未留心倒也沒什麼可意外。」
  
  言下之意,有三層意思。
  
  其一,李婉兒是在裡屋等得時間過久,引致中毒,其地,薛良醫是在環境正常的外間正常看診,沒發現銀碳的問題情有可原,其三,李婉兒屋內之人,日夜在她身邊伺候,沒發現這一問題卻是難辭其咎。
  
  聽到儀華這話,臉色本就難看的兩名嬤嬤一下子臉白如紙,看也不敢看朱棣的臉色,齊趴伏在地發抖不已。
  
  儀華卻似渾然未覺自己這一句話的影響,只面向朱棣擲地有聲道:「王爺,臣妾不懂醫理,但聽薛良醫方纔所言,婉妹妹因邪火入體,使經脈失於濡養,四肢活動有癱軟之相。若如此的話,今日她會摔倒,怕是也與她中碳毒有關。」目光一轉,聲音低緩道:「郭妹妹,先會讓你受委屈了。」
  
  郭軟玉微微放開懷中的大郡主,轉頭怔怔地看向儀華,又看向一臉沉色的朱棣,像是意識到什麼似地,忙放下大郡主在椅上坐好,匍匐跪地,額頭緊緊地帖服在冰涼方磚上,道:「王爺,婢妾雖未有歹心,卻於婉次妃面前失儀,甘願責罰。」
  
  朱棣闊坐上位,面色不虞,只言不語。
  
  一時屋內一片鴉雀無聲,只有李婉兒高一聲低一聲的痛叫充刺耳膜。
  
  「王妃,小心!」正沉默著,一道驚呼的女音插入。
  
  眾人凝目去看,只見儀華支手撫額,身子搖搖欲晃,看似就要栽倒,阿秋驚呼一聲,眼疾手快的扶住儀華,攙著她走回上位坐下。
  
  朱棣側著看儀華臉色不大好,沉怒的神色微微收斂,相問:「王妃你怎麼了?」
  
  從月房裡出來,一熱一冷再一熱,她就有引起胸悶頭暈,其它也沒什麼不適,於是儀華便搖搖頭,淺笑輕語道:「沒事。」
  
  看著儀華面上帶著疲倦的微笑,朱棣濃眉微皺卻沒說什麼,一雙虎目卻詢問的掃向阿秋。
  
  阿秋心裡打鼓了一下,撫著儀華後肩的手彷彿灌鉛一樣沉重,死陷進了儀華的肩胛。
  
  感覺到來自阿秋身上的緊張,儀華似不經總的抬手拂上阿秋另一隻手,微撫了一撫,又彷彿風過無痕一般,若無其事的拿開手。
  
  阿秋心神一下子鬆了不少,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朱棣,又連忙低下了頭,話帶哭腔道:「王妃雖是平安生產,可也驚胎受了罪的,這身子還是虛著呢!可先頭不是在婉次妃的裡屋待了一個多時辰嗎?哪受得住。」
  
  說話中,抱著一個溫茶水用的青瓷暖爐的喜冬,揭開暖爐去了茶壺倒了一杯溫水遞給阿秋,阿秋又忙接過手,伺候都會儀華飲下,另一邊見儀華飲水的陳德海,這才意識到來了許久,竟沒一個人上茶伺候,不由皺眉看了一屋子跪著的侍人,暗自搖了搖頭,悄然退後幾步,讓跟著他的一個小內侍去沏茶奉上。
  
  而聽了回話的朱棣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轉手招了薛良醫道:「你去給王妃看看。」
  
  薛良醫應聲,儀華卻阻止道:「臣妾素有胸悶心痛之症,這會兒也就一進氣虛而已。」
  
  胸悶心痛之症?她什麼時候患了此病?
  
  朱棣聽著面上露出疑惑的表情,雙眼卻炯炯有神的盯著儀華,似欲從她臉上看出什麼一樣。
  
  儀華低垂著眉目,神色晦暗不明。
  
  「王爺,兩年前行刺那次,王妃落下了的這病根。」陳德海撇過拂塵在左手搭著,上前在朱棣耳旁小聲提醒道。
  
  朱棣凝神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遂至看向儀華微微泛白的臉頰,一時間不知說些什麼,低喚了一聲「王妃,你......」卻已訓塞住。
  
  這正尷尬之時,沏茶的小內侍捧了茶盞過來,陳德海讚許的看了他一眼,親自端了茶躬身奉予朱棣。
  
  朱棣臉色微僵硬的接過茶盞低頭飲了一口,就聽隔幾而坐的儀華語似為難道:「王爺,婉妹妹還在產房裡,臣妾不該說這話的,可今日是曦兒的滿月宴,這會兒該也有賓客陸陸續續地來了吧。」
  
  聽了這話,朱棣捧著茶盞的手挪開了些許,便立刻說道:「李氏生產還早,朱曦的滿月宴卻不能耽擱!」說關「匡啷」一聲就將茶盞撂上了高幾,隨即起身道:「滿月宴時辰也快到了......」
  
  「王爺,婉次妃她還不知是否平安呀!」一見朱棣就這樣欲走,傳話的那嬤嬤忍不住抽咽低泣道。
  
  朱棣聽了腳步果真停一上,那嬤嬤見著驚喜上臉,卻聞朱棣厲聲一喝:「薛良醫!」
  
  仍跪在地上的薛良醫神色一緊,忙應道:「小的在。」
  
  朱棣走上幾步,在薛良醫跟前停住,居高臨下的直著他,問道:「李氏是中碳毒,那她腹中的胎兒可受了影響?」牙關一咬,話中透著一分難以察覺的緊張,復又問道:「它生下來,可會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薛良醫大汗涔涔,不確定道:「小的......不知。」說罷,「咚」地一聲頭重磕上地。
  
  聞言,朱棣眼中寒光一閃,濃眉挑起,不怒自威。
  
  眾人心知不妙,俱是屏息斂氣。
  
  四下氣氛急劇一變,儀華自然察覺出一二,目光在屋中□巡了一遍,欲收回目光之時,正好撞上陳德海求助的眼神。
  
  儀華不由輕嘆一聲,這便抬抬手示意阿秋扶了她上前,往裡屋看了一眼,沉吟道:「按時辰算,婉妹妹這一胎生下,估摸著是在傍晚的時候,到時臣妾再隨王爺過來,現在就讓薛良醫他們在這守著,可好?」
  
  聽後,朱棣亦裡屋看了一眼,回頭低眸看著儀華,臉上神色數變,終是點頭道:「好!就這樣。」
  
  見朱棣點頭應允,屋中大多人心裡一鬆,陳德海更是急忙張羅著侍人拿斗篷,暖帽等物,伺候著朱棣動身離開。
  
  儀華也在阿秋,喜冬的服侍下重新穿上披風,雙手捂上暖爐,舉步就要走向朱棣。
  
  「王妃!」眼看儀華要離開,郭軟玉猶豫了好一會兒,才攆上去扯住儀華披風一角,出聲叫住。
  
  儀華微詫是誰,回頭一看卻是郭軟玉,臉上露出和悅的笑容,叫了一聲:「郭妹妹。」
  
  郭軟玉看著儀華如花嬌艷的笑容一怔,很快地回過神,卻又侷促不安起來,半晌才說道:「婢妾,唔,謝謝王妃......婢妾......」
  
  儀華見郭軟玉欲言又止,目光反是一亮,看向高腫的右臉頰,又眼帶深意的看了一眼她的左臂,說道:「有什麼話,以後再主,至於曦兒的滿月宴你就別去了,先帶著大郡主回住處,招一位良醫看看才是。」
  
  看儀華全然皆知的神情,郭軟玉臉上一紅便偏過頭,伸手試欲要觸上臉頰,卻又放了下來。
  
  儀華看著微微,沒再多說一言,即舉步隨朱棣離開。
  
  從李婉兒的住所出來,朱棣也沒回自己的寢宮,直接讓了陳德海取了衣飾,在儀華的殿中換了,等待時辰將到,方才攜了她母子二人去了設宴的大殿。
  
  既是燕王府的二王子滿月之宴,就是儀華的意識屬意一切從簡,卻也是處處錦華,賓客去集,宴席從午正至酉初時分,整整三個時辰一直笑語歡闐,一片熱鬧非凡的景象。
  
  其中,作為今宴會的主角儀華母子,自然受盡了眾人追捧,一時風光無二。
  
  當然也不乏打探李婉兒消息的眾妃妾,命婦,但聽儀華一律以她身體不適為由輕描淡寫的應付過去,張立暫歇以探隱秘之事。
  
  如此之下,曦兒的滿月宴倒也圓滿落下帷幕,轉至掌燈時分,李婉兒也順利誕下一婦,讓後聞李婉兒生產的眾妃妾不約而同的大呼一聲。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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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喜悲
  
  華燈初上,照耀煌煌。
  
  正堂大廳內,朱棣一應妻妾幾乎都在。
  
  儀華隔著一張高幾坐在朱棣的右手邊,手裡捂著一個黃銅鍍金小手爐擱在腿上,尖尖白嫩的手指細細的摩挲著平滑的爐面,溫婉恬靜的臉上一直端著淡淡欣喜的笑容,目光柔和的看著廳下一張張嬌如芙蕖的笑臉,無一絲不耐煩的傾聽著她們的嫣然笑語。
  
  漫漫隆冬的黑夜裡,充滿了歡聲笑語。
  
  而在這一刻,惟獨一人與此格格不入。
  
  只見他面無表情的端坐上位,一手捧著白釉彩繪的茶盞,一手抓著茶蓋磕著茶盞邊兒,兩瓷摩擦輕碰間發出「匡啷啷」的脆響,但製造聲響的人卻抿著雙唇,一言不發。
  
  在場諸人卻對這一幕仿若未見,仍然你一言我一語,用著世間最浮澡的詞彙毛病著猩紅綿綢裹縛下的女嬰。
  
  這時,穩婆將女嬰抱了一圈又回到了上座跟前,本想將女嬰遞給她的生父抱一抱,卻見她生父正容端坐,氣勢凜凜,不由打了退堂鼓。轉腳朝儀華的方向眉開眼笑道:「王妃,婉次妃生了三郡主,正和你的二王子湊成一對,一兒一女,好事成雙。」
  
  聽穩婆巧舌如簧的說正好湊成一對,朱棣自見三郡主就沒舒展過的濃眉又深蹙了幾分,卻依舊沒說什麼。
  
  儀華沒見朱棣的臉上隱晦的黯色,側首反小手爐遞給一旁侍立的阿秋,伸手接過差點要了李婉兒命的三郡主一看,丁點大的一個小人兒,小臉不同曦兒出生時粉嘟嘟的樣子,皺巴巴的肌膚上呈表紫色,烏紅的小嘴一張一合吐出微弱的呼吸。
  
  單這一眼看下,儀華不禁起了個念頭,她這贏弱的小模樣,可是受了碳毒的影響?
  
  念頭閃過,瞬息即逝,儀華懷抱著三郡主逗了一會兒,抬頭笑道:「眉目如畫,長得很像婉妹妹,將來也是個小美人。」
  
  眾妃妾暗自撇撇嘴,心下自不以為然,臉上卻無人不笑。
  
  坐在右面首位上的王蓉兒淺笑盈盈,道:「可不是吧嗎?她們三姐妹中,臣妾看啊,以後就屬她最出眾。」說話間,一雙杏眼閃閃亮亮,似有流光華彩溢出。
  
  其餘眾妃妾忙掩嘴輕笑,紛紛嗔說容次妃過謙了,一進又是言笑晏晏。
  
  朱棣卻無視嬌妻美妾相伴,女兒繞膝的天倫之樂,突然不耐的放了茶盞,發話道:「現在進時辰不早了,你們也都沒用晚飯,就各自回去吧。」
  
  聲音嚴肅凜然,在一群輕柔細語中顯得尤為突出,眾妃妾不由地歇了歡笑聲,凝目向朱棣望去。
  
  朱棣沒有理會一束束看來的目光,逕自轉臉看向儀華,隨口道:「今日是朱曦滿月之日,本王隨王妃去看看他。」
  
  比起次妃的女兒,顯然正妃的兒子更重要。
  
  儀華忽覺芒刺在身,纖密剪影遮掩下一抹厭煩之色,地待抬眸時已是歡顏重展,說道:「婉妹妹剛生完,此時身子正乏,我等也不好在這打擾,待一月後她出月子再一聚就是。」說著將三郡主交給了穩婆,又喚了醫女,嬤嬤殷切囑咐了話,方由阿秋幾人伺候穿了披風。
  
  眾妃妾見此情景,心中再有不願,也只有無奈接受,目送著朱棣攜儀華離開,再各自言不由衷的寒暄片刻,也就由侍人伺候著回去。
  
  眾人各自散去時已一更天將闌,漆黑的夜空上不見半顆星斗,呼嘯襲來的北風越刮越緊,簌簌而落的夜雪越下越大,冬夜行走的路人也步履匆匆。
  
  回路上,陳德海,李進忠手提著八角宮燈在前面帶路,兩旁十來名侍人隨侍一旁行走。
  
  他們似乎感覺到朱棣心情不好,一個個皆大氣都不敢出一下,全是目不斜視的盯著路徑。
  
  行走間,偶有一路帶刀侍衛夜巡經過,見眼前之人是朱棣,齊齊下跪行參見大禮,朱棣卻全然不予理會,仍然我行我素的大行闊步,身上挾著寒霜走過。
  
  儀華跟在他右後方前行,在阿秋的攙扶下也要走幾步小跑幾步才能勉強不落下,如此走上小半會,不由氣喘吁吁,大冷的天身上竟然硬生生出了熱汗,可見行走的匆忙,不過這會兒任誰都知道朱棣心情不好,儀華當然也知道自不會撞上去找不快,只是心下難免滋生一些腹誹的感慨。
  
  好在一路緊趕慢趕下,回去的路時減少了一半。
  
  蒼茫雪夜裡遠遠就見魏公公,陳媽媽領著侍人恭候。
  
  「參見王爺,王妃!」一片肅穆的恭敬聲響起。
  
  朱棣腳不怠停,逕直穿過雪地,石階,廊下跪地的侍人,往正殿走去。
  
  「起來吧。」頷首免了眾人禮,儀華打了個眼色示意魏公公跟去侍候,又邊走邊與陳媽媽低聲說話道:「曦兒睡沒?晚上可吃了的?」
  
  陳媽媽疾步跟在儀華身側,交耳說道:「大約是今見了人多,正興奮勁兒足著呢!喝了奶把了尿,可任你怎麼哄就是不睡。」
  
  儀華腳下一頓,皺了皺眉頭,還沒說上一句,大殿正門口一左一右兩名婢女撩起屏簾,迎春跨過一尺來高的朱紅門檻,喜滋滋地道:「王妃,二王子可有勁了,扯著喜冬姐的耳墜不放手,外面冷吧,您快進來。」
  
  儀華提著長至曳地披風抬腳跨過門檻,舉皮鼓看了迎春一眼沒予她話,側身對陳媽媽交代道:「下了席忙著去婉次妃那,這大晚上了還沒用晚飯,你去廚房弄些吃食來,簡單幾樣就成,只是得快些!」說著才回頭對迎春道:「你也不起去,打個小手。」
  
  迎春俏皮地吐吐舌頭,跟陳媽媽福身領話而去。
  
  儀華這才任由阿秋領著侍女伺候她解了披風,撣了裙襬上的殘雪,快步走進內堂屋裡。
  
  掀簾時見朱棣已御下暖帽,斗篷坐在炕上,腳伸在漆紅的腳踏上由李進忠給他脫厚底黑靴,斧削的面龐沉鬱之色緩和不少。
  
  儀華看著頗有幾分詫異,她沒想到這麼快朱棣的心情就恢復了大半。
  
  穿著玄色繡金繁紋圓領長袍的朱棣,一邊從鑲金邊的衣袖口取出一把紅繩穿著的黃金小匕首,一邊看向門欄口的儀華,臉上露出今晚第一個還算得上不難看的表情,道:「正好,王妃你個給朱曦戴上!」
  
  「咿呀----呀呀!」許是聽到最熟悉的「曦」字,又見到平日最常見的人,被抱在乳母懷裡的曦兒,渾身亂動不說,嘴裡也嘟嚷嚷的直叫。
  
  儀華看著梅紅薄紗透出的暖色燈火下,朱棣手抓著紅瓔繩讓黃金小刀左右搖晃逗著曦兒,曦兒鼓得圓瞪瞪的眼睛隨著黃金小刀左一下右一下骨碌著轉。
  
  「嗡」地一聲,儀華只覺得暈眩上腦,燈火闌珊下,咫尺相顧間,依稀相似的臉,原來是這般場景----讓她孑然的心湖泛起了喜悅的漣漪,卻又有更多的惶苦不安滲於其中。
第九十四章 注意
  
  朱棣卻不知儀華忽起的情緒,見她神情恍惚的站的那,一雙自然微翹的眼睛似浮了一層霧靄,微蹙的黛眉間彷彿籠上了一抹輕愁,這般看上去就像隔了濃濃的迷霧一樣,宛如霧裡看花水中望月,依稀可辨卻又如夢似幻。剛硬的心腸哂笑一聲,朱棣收回視線,開口隨意一問:「王妃?」
  
  儀華眸中漸漸恢復清明,欠身向朱棣走了過去,從他骨節分明的手指間接過紅瓔繩,不經意地觸上他小麥色的肌膚,絲絲地燙熱從指尖漾開,她手似觸電的就要閃開。
  
  手上的動作透著一股子退避三舍的意味。
  
  朱棣目光一凜,反手一把抓住儀華抽回的手指,微微仰頭盯著她,猝不及防,併攏的手指讓他攥在手裡,快得根本不讓儀華反應,她只能低頭詢問的看向朱棣。
  
  四目相對,儀華恍若如斯,抬頭仰視的他,卻以居高臨下的態勢睥睨著她。這是一種讓她極其厭惡的感覺,可她不能有一絲一毫的情緒外露,但又如避開朱棣似能洞察一切的目光?
  
  疑惑一閃,念頭頓生。
  
  儀華低低的垂下螓首,纖細雪白的頸項從領口露出一截,在柔和的燈火下泛著潤白的光,一副楚楚動人之姿,又是一副嬌不甚羞之態。
  
  朱棣終於放開手,可是他沉沒的雙目還緊緊的鎖住她,瞳孔倒映出她模糊的面孔,清楚地顯示著她處於弱勢的位置,然後,他蹙眉說道:「王妃,你手太涼了,閒了招良醫來看看。」頓了一頓,餘光掃過「咿呀」直嚷的曦兒,道:「就是他也受不住你手上的冰冷。」
  
  儀華抽回手,將手指放進另一隻手心裡緊了緊,眼光又在屋中垂著頭仿若不存在的侍人身上繞了一圈,低聲應道:「是,臣妾會注意的。」說罷,讓婢女端了一盆溫熱的水到身前,將一雙纖纖素手伸進去捂熱,這才將約有成人手掌一半長度的黃金小匕首給曦兒戴在了胸面前。
  
  小匕首是黃金質地,上面刻著繁複的紋樣,鑲著米粒大小的紅、橙、黃、綠、青、藍、紫等各色琉璃,金燦燦地,又色彩斑斕,煞是吸引眼球。
  
  一個月大的暗兒一見這把小匕首,立時將他不能長時間集中的注意力引了過去,大有愛不釋手的派熱,竟讓儀華將他抱著放入搖車裡,他也不哭不鬧,就仰面四腳朝天的躺在搖車裡,咿呀呀搗弄著小匕首,好奇的看著匕首上明不明反射的一道流光。
  
  「虎父無犬子,二王子和您的性子簡直一模一樣。看!這小就喜歡匕首等兵器了。」看著搖車旁站著的朱棣,陳德海諂媚的笑道。
  
  朱棣沒有說話,隱隱上挑的濃眉,卻洩露出一絲得意的神情。
  
  尤其是在流光劃過朱棣臉龐時,曦兒能遠視的目光隨著一轉,瞟眼「咯咯」一笑,」咿呀「一嚷,朱棣微有細紋的眉心當即掠地驕傲之色,臉上也帶出了淡淡的笑容。
  
  儀華卻讓陳德海的話弄得頓時無語,她還是第一次發現讓眾人巴結討好的陳德海,說起奉承話來也是不遑多讓。
  
  想著又覺啼笑皆非,自己的訝異著實好笑,陳德海既然能在朱棣身邊隨侍又獲其信任,他主僕二人自然有一套相處模式,不過逢迎拍馬之類的話,看來確實不少。
  
  她這胡思亂想著,陳媽媽,迎春領著婢女端了吃食進屋,又指揮著置了食幾,將碟碟碗碗擺了桌。
  
  這會兒曦兒也抓住了小匕首打起了盹,儀華怕把他吵醒又要折騰一個多時辰,便讓兩個臂膀有力的小內侍將搖車抬到了屏風後的寢房裡,又打發了一屋子伺候的人,只留了陳德海,陳媽媽兩人在屋子裡伺候。
  
  一時眾人躡手躡腳的退了出去,內堂屋裡的四人都不約而同的放輕了手腳,整個屋子一片靜謐無聲。
  
  因儀華坐月子要進,月餘來廚房準備的都是葷腥食材,到了今日出月子菜式也沒變,大晚上地雞鴨魚肉居然也五花八門地樣樣齊全。
  
  看著一桌子油腥的吃食,儀華雖是腹餓也覺全無胃口,再聞一股燉爛蹄膀的濃香味,不同微微蹙眉一副敬謝不敏的樣子,但朱棣許是餓了,又或是菜式正合喜好,也不用陳德海在一旁布菜,就自動自發的挾菜配飯,一口菜一口飯地在那大快朵頤,吃得倒是津津有味。
  
  儀華看得有些慒了,勉強動了幾筷,便停了箸子。
  
  朱棣大約吃了兩碗粳米下腹,這才漸漸地慢以挾菜的筷子,眼也沒抬的說了一句:」本王這一日就早上用了碗粥,幾個蒸餃。「
  
  這是什麼意思?是在向她做解釋嗎?
  
  儀華不覺有些目瞪口呆。
  
  朱棣暫放下快子,忙裡抽閒地睇了儀華一眼,遲疑了片刻,目光似往屏風處掃了一下,方道:「食為力之本,多年下來養成的習慣......唔,總之本王食量不小。」
  
  這話說得漫不經心,儀華卻聽得猶如雷鳴,忍不住就往深裡面去想。
  
  三年下來,撇去在應天的時候不談,他們總共在一起用食的次數屈指可數。而每一次朱棣食飯時,都是一個菜動幾筷決不多食,可現在卻一反常態......難道他以前都是在隱瞞自己的生活習慣,或是與她食飯是應付了事?
  
  不對,真與假暫時並不重要,當務之急是朱棣說這番話的動機......
  
  「王妃你看著倒像不餓,卻也食得太少。」朱棣看著儀華明顯一副有心事的模樣,眼睛亮了一亮,面上卻一臉平靜的叫道:「陳德海,去給王妃盛一碗湯用下。」
  
  「還是王爺心細。」陳德海一張早生皺紋的臉,笑得似要開了花一般。
  
  陳媽媽一邊看著也彎彎翹起了嘴角,一看就知正心花怒放,不過好在她是低著頭,確讓人瞧不出歡喜的神色。
  
  「王妃,您剛出月子,身子不弱著呢,可要仔細些才是,勿要讓王爺為您擔心。」陳德海用青瓷小碗盛了七分滿的鯽魚羹,一面雙手捧到儀華跟前,一面盡挑了好話說。
  
  本就心有懷疑,又讓朱棣陳德海的一片殷情給回深了幾分,儀華望著那碗鯽魚羹心裡不免打了個突,卻在這三人的目光下,不得不做出一番欣然接受的樣子,在暗暗的忐忑不安中喝下了那碗鯽魚羹。
  
  飯畢已是二更天,也該夜深人靜時,但嘩啦啦的水聲卻隔著一道屏簾清晰的傳出,聽得儀華輕晃搖車的手下意識的一滯,神經緊緊地繃成一根弦,大有一碰就斷的趨勢。
  
  這時窸窸窣窣的輕響聲從屏風口響起,儀華心口提起,雙手緊抓住搖車木沿邊,不覺間目光就戒備而犀利的抬眸看去。
  
  寢房內一盞如黃豆的燈火發出暈黃黃的微光,一切似乎都看得不那麼真切。
  
  陳德海好笑的搖了搖頭,只道方纔那道銳利似刀鋒的目光是他老眼昏花了,隨即便端著笑臉走過去,低頭看了看搖車裡睡得正醋的曦兒,讚了幾句,道:「王爺說您今兒可是累了,讓您先去沐浴洗漱,他不妨事的。
  
  儀華神經為之一鬆,頷首笑道:「我知道了,有勞德公公去外面服侍王爺了。」
  
  陳德海拂塵一甩,打了個千兒道:「暈是小的當做的。」說完也是怕說話聲吵醒了曦兒,確不敢多說,就貓著步子出去覆命。
  
  望著陳德海一步步走出去的背影,儀華慢慢地直起了身,就在原地直站立了半晌,又俯下身親了親曦兒肉碌碌的臉頰,由阿秋扶進寢房西面牆上開鑿出來的耳房沐浴。
  
  赤身浸進了滴有玫瑰精油的浴池內,儀華長開雙臂擱在池面,然後緩緩地閉眼仰面,隨之一塊散發著淡淡梅香的棉巾覆上面頰,為儀華遮擋去滿臉的複雜與牴觸。
  
  她與朱棣雖孕有一子,可終究是身處一府的陌生人......而有些中知道是一回事,可要真正的去接受它又是另一回事,特別是在此事還有一處暗礁的時候,或者更確切的說是她忘不了一年前那件「噁心」的事。
  
  但生活就是處處的妥協,若是改變不了,她也只能默然接受,可是?一手撂下面上的棉巾,儀華睜眼望向以蘇式彩畫的梁枋,說了一聲「差不多了」,就從水裡嘩啦一下站起身。
  
  穿了褻衣,裹了一件曳地的棉袍,披著散發的朱棣正坐在桌案前,手拿著一本藍皮書冊子翻閱,聽見有人走過來了,他彷彿知道來人是儀華一樣,抬頭就淡淡一笑,道:「你收拾妥當了?」
  
  這話只是隨口一問,儀華也只是隨意的應了一聲,注意力更多的是放在了朱棣手上的冊子,讓水蒸氣熏後的緋色臉頰上閃過一絲不安,問道:「王爺,您在看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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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夜聊
  
  儀華話一出口就後悔了,她看見神情閒適的朱棣單手挾著冊子中縫,在半空中輕晃了晃,硬脆的紙張摩擦著發出細碎的「沙沙」聲,幾乎在下一瞬,一股清淡的玉簪花香就這樣拂來了——此香是她用混了玉簪花汁的墨水每日書寫半個時辰的結果。
  
  書頁一下一下的傾翻,光與影在互相交替,於朱棣臉上投下一片明滅的光影,擋下他眼中飄過的笑意,只是聽見他語氣平常的反問道:「你倒是心思纖巧,怎麼想到將朱曦每日的起居這樣記述下來?還用了怪框架圈起,看著倒是一目瞭然。」
  
  是記述朱曦的冊子?不是她以為的那本!
  
  原來是虛驚了一場。
  
  儀華鬆開身側攥住的棉衣,一邊步履款款地朝朱棣走去,一邊半真半假的說道:是曦兒洗三日手,臣妾發現自己老記不住事,又坐月子實屬枯燥乏味,便將曦兒每日的點點滴滴記了下來。「說話中已行至組織上桌案前,燭光將嬌小婀娜的身影拉得長長地,在光鑑的地面上留下一道搖曳生姿的光影。
  
  凝視著儀華從昏黃的光中裊裊走來,帶著一番別樣的動人風姿,朱棣不覺有幾分賞心悅目,卻也只是僅此而已,下一個動作便是放下手中的書冊,伸手指上一處表格,道:」這個橫橫豎豎的框架,你從哪學來了的?中山王那裡?「
  
  儀華眼裡有著狐疑,低下頭一瞧,白紙上一橫一豎的線條皆是她用眉石畫出的表格線。
  
  顯然朱棣此一問所感興趣的是這表格,而不是朱曦的成長記錄,可他為什麼對前世流傳的表格感興趣?
  
  疑問一生,儀華立刻就答道:「不是從父親那學來了,是幼時偶在一個管家樣的空僕那見過一次。」說到這,儀華搖頭莞爾一笑,道:「沒想到真叫臣妾記住了不說,還派上了用場。」
  
  朱棣手背在冊子上輕敲了一下,淡淡地說了一句:「本王曾跟著中山王身邊一段時間,是沒見過他用此記個事,」又接連追問道:「那個管家呢?叫什麼?現在還在魏國公宅?」
  
  儀華來不及為自己下選擇正確呼一口氣,忙又凝視細思,道:「就見過兩三次就沒影了,這人後來是好是歹也不知,就是他叫什麼也是不知的。」
  
  「就這樣?」朱棣微瞇著雙眸,眼裡帶著犀利的探視。
  
  以為在自己的內室安然無慮,看來還是她太不小心了,忘了前世任何的物什之於今世必有較大的影響。
  
  儀華雙手握拳,面上卻神色自若的任朱棣打量,道:「應該是吧,年紀太小也不記得了,倒是不知王爺對它頗有興趣。」
  
  朱棣又連著看了儀華好幾眼,看不出她與一般的大家閨秀有何不同,也就淡了心思,另擇了話應付道:「許多帳目繁雜不清,這個看著有幾分用,說不定用來記帳目也行。」說著就想起四月間的事,臉上不由布了一層陰鬱。
  
  輕鬆過關,儀華放鬆心思正眼瞥了朱棣一眼,見他神色間隱有不對,懷著揣測之心一摸索,不覺憶起一句話「吃一蟄長一智」,不知朱棣此時的心境是否可用它來形容?
  
  心中想著,儀華好心情的翹起嘴角,又抿著唇欲壓下去,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樣。
  
  朱要晚間來之不易的好心情,讓回憶一攪大打了折扣,遂「啪」地一聲合上了冊子,撂下一句話,道:「安置吧!」說罷,從椅子上起身,繞過儀華向寢房走去,只留給她一個不容忽視的高大背景。
  
  儀華看著擦肩而過的身影,暗下不停地給自己做心理建設。
  
  這一刻遲早要來的,又有什麼好膽怯,再說兩人連孩子都有了,更沒有什麼好顧忌......
  
  可話是這麼說,但當朱棣堂而皇之的側身躺在床榻外側,只予她床榻內側一個身形多一點的空間,讓她盡乎是扒著床壁的姿勢躺下時,一種隱隱的不安驅使她騰地一下坐起來,沖卻地拉住朱棣月白絲質的褻衣一角,低聲一叫:「王爺!」
  
  朱棣皺著眉頭從床沿外探回身,詫異地看著儀華微顯急切的動作。
  
  儀華也意識到行為的唐突,臉上火紅一樣發燙起來,不由吶吶地低頭掩飾道:「平是夜裡曦兒都是要醒的,熄了燈,臣妾怕起夜時不方便。」
  
  朱棣眉頭依舊籠著,身上地姿勢也一點未變,顯然不信儀華這番說辭。
  
  坐月子沒法下床,自然有乳娘,婢女在外侍候著,可見這是一個極其蹩腳的藉口。
  
  儀華臉上又不爭氣地紅了幾分,好在這會兒燈火幽暗,她又在訂榻角落裡,也看不見她臉紅是不紅,如此,儀華底氣倒足了不少,面對朱棣不相信的表態,她憋了一口氣重新解釋道:「這月來睡多了臣妾這針有些睡不著了。」
  
  說完,一抬頭就見朱棣亮得發黑的雙眸,隱約閃爍著灼灼如火炬的光芒,儀華當下一怔,也不知這話可是有歧義,連忙補充道:「若王爺也暫無睡意,那就陪臣妾說說話吧。」
  
  朱棣看儀華瘦削的肩胛似有顫抖,又不經意間撇過床榻前的搖車,目中亮光黯淡了下來,有些百無聊奈的倚回床欄,闔上雙目道:「想說些什麼?」
  
  一副施恩的口吻。
  
  儀華撇了撇嘴,也倚上了床欄,只是不著痕跡地儘可能的拉開與朱棣的距離,爾後隨口擇言道:「今也是巧,曦兒的滿月之日,恰好是三郡主出生的日子。」
  
  話一出口已察失言,她這簡直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今晚怎麼頻頻口誤了?
  
  儀華心中輕嘆一聲,面上卻是咬著嘴唇不說話,目光卻若有似無地瞟向朱棣。
  
  果不其然,朱棣臉上表情沉了沉半晌才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
  
  隨著不怠情緒的哼聲落下,一時氣氛也跟著沉悶了起來。
  
  這樣沉悶著不行,總要找一個話題來說。儀華思忖著,忽的腦中靈光一閃,這可不是個機會嗎?
  
  心唸著,儀華已自然而然的說出了口:「王爺,其實婉妹妹這次的事,也是府庫那邊的人沒個章 法。若是一切按規發了應有的銀碳,又有一旁監管,臣妾想也不至於讓婉妹妹落得早產傷了身子。」說著,覷朱棣眼瞼隱有跳動,遲疑了一會,又加了一句,徒惹了一府人緊張不說,還讓外人看了熱鬧。
第九十六章 續話
  
  床頭的半邊台上,點了一盞鎦金小燈,有著忽閃的微光。
  
  藉著暈黃的光亮,儀華一邊慢條斯理地說,一邊細心留意朱分洪的神色,準備稍有不對就住口轉話。
  
  驀地,朱棣睜開雙眸,偏頭倚在床欄柱頭,低睨著眼睛看著儀華,一副瞭然的神態,道:「你想說什麼?直說?」
  
  這話問得儀有些哽住,她看朱分洪一直都不耐煩府裡女人的事,料他也沒多用心在這上頭,可現在看又不像那麼一回事。
  
  半晌沒見儀華答話,朱棣濃眉微擰,低斥了一句:「磨嘰!」
  
  儀華瞠目結舌了,彷彿不認識眼前這個人一樣,怔怔地望著他有瞬間的呆滯。
  
  朱棣側了側上半身,換了個所處位置更居上的地主,背著光面向儀華,以一種似談論天氣的語調,道:「你要說的是府後宮的事兒吧!這該怎麼處理,你掌握個分寸看著辦就是。
  
  寬闊的身形在床並沒有處一遮擋,眼前的光亮整個暗了下來,儀華的眼睛隔了一會才適應,卻是一怔,她發現朱棣非但佔據了床大半位置,還將月洞門式的床欄也擋去一半,呈居高臨下的半包圍狀與她相對。
  
  微怔間,她仇視的憶起前世某一段話,有一種人天生就喜歡佔據主導位置,他們常在日常生活中,不疑難問題地流露出來,比方說與人相對時會習慣性地選擇居上,控制的位置。而往往這類人霸道,專制,擁有強大的佔有慾,是野心家的一種。
  
  一段不足百字的評論在腦海中晃過,儀華定了定心神,看著眼前表情不明的朱棣,想起這三年中朱棣不下三次地對她說過把府務交予她,卻都只是口頭上一說,至於這次。。。。。。她不予置評。
  
  於是,儀華扯了扯嘴角勾出一抹微笑,欲以結束這段毫無作用的談話,卻見朱棣帶著審視意味的目光在她身上打轉,就像是一種評頭論足的掂量,良久,才聽他沉吟道:「過幾日,本王給陳德海打個招呼,他會領了人過來,將他們一一給你交了事。」
  
  朱棣的意思是。。。。。。
  
  儀華的眼睛一亮,臉上綻出了欣喜的笑容,儘量平心靜氣的應對道:「好,臣妾會先做好,不會手忙腳亂給王爺帶了麻煩。」
  
  聽了儀華保證的話什,朱要仍有幾分疑慮道:「他們都是常打理府的,經驗比起你來定是足的,你就按著他們原樣做就行。」語氣頗為不放心。
  
  適可而止!
  
  一口不能吃個大胖子,總要一步一步地來,不論怎麼說,現在總算是一個好跡象。
  
  儀華如是地想著,臉上卻露出出受教的表情,深以為然地點頭道:「德公公手底下的,都是有經驗的老人,臣妾是應當多看看他們的處事方法。」
  
  見儀華如此的「深明大義」,朱棣心下滿意,看儀華的目光也添了幾許暖色,問道:「還有事要說嗎?」聲音露出幾分倦意的沙啞。
  
  今兒是又忙又亂了整整一日,再說現在都快三更天了,也是當睡的時候了。儀華抓著被縟,身子往下一滑,又將特意塞了鴨絨的被縟往上拉,只露出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對朱棣搖了搖頭,然後感到軟軟的鴨絨被下滿是溫膩的暖意,不由舒服的輕嘆了一聲。
  
  縮在玫瑰紫被縟下的小臉漾著滿足的笑容,一縷幾不可聞的嘆息從微哮的唇裡溢出,這竟看得朱棣怔了怔,旋即就任由心裡的旖旎俯下身,覆上鴨絨被下馨暖的身子,把頭埋在油膩的頸項蹭了蹭,一股腥甜的味兒縈繞鼻息。
  
  「朱曦他身上也是這個味。。。。。。」感到身下人兒的僵住,朱棣暗沉的眼眸飄過一絲笑意,手下卻半分也不含糊,已動作熟練的挑開單薄的褻衣,在軟綿綿地腹部了幾下,一把便擒住了那油膩的豐盈。
  
  朱棣突然的湊近,已唬了她一跳,誰知不過片刻功夫,他的手就伸了過來。當下儀化反射性掙紮起來,左腿更是拱起膝蓋,眼看就要向身上的人頂去,卻只感腿上一陣精骨拉扯的疼,止不住「啊」地一聲痛叫出口。
  
  朱棣帶著情慾的眸子陡然一凜,身體已先一步意識到危機,伸出手一把抓住儀華的左腿就往外撇,隨即他的左腿也跟著壓下去,將儀華地制服在身下,直到儀華吃痛的叫了一聲,他才稍微鬆開箝制,看向儀華皺著的小臉,也皺起了眉頭輕喘著氣息,道:「兒子都生了你還折騰個什麼勁?」
  
  聽到這話,儀華痛得蒙上水汽的眸子似要噴火一樣怒氣騰騰,但火光卻只是一瞬即逝,快得讓朱棣以為只是一時的眼花,就見儀華拉攏著已合攏的衣襟,咬著櫻紅的下唇一聲不吭,不由地眉心愈加靠攏,一臉正不快的模樣。
  
  好在這時,搖車裡的曦兒被父母吵醒,「哇」地一聲就大哭了起來,打破了榻上二人的僵持。
  
  到底還是兒子重要,一聽曦兒的哭聲,朱要立馬放開了儀華,翻身躺了回去,又向儀華打了個眼色,道:「他怎麼了?」
  
  身上的壓迫力一無,儀華由衷的大舒了一口氣,這忙抓了一件外袍披上身,穿鞋下榻抱起了曦兒檢查了一番,見沒有尿了床,這才兜抱著曦兒回頭答道:「估計是餓了。」
  
  話音剛落,陳媽媽,乳娘已拿著燈盞過來,儀華忙借此說道:「王爺您先睡,臣妾抱曦兒在外面餵飽再進來。」說畢,也不等朱棣應一聲,就抱著曦兒往外走。
  
  來到內堂,儀華沒讓乳母接去,自己就坐在炕上抱著曦兒餵他。
  
  陳媽媽遣了乳娘下去,將燈盞放在了炕幾上,走到儀華跟前附耳問道:「王妃,剛會兒可是出什麼事了?奴婢聽見。。。。。。您。。。。。。」猶豫了幾下,終是沒說出來。
  
  儀華一臉溫柔的看著曦兒在懷中貪婪的吮吸乳汁,眼也沒抬道:「沒事。嬤嬤你下歇著吧,把他餵飽了,我自己會回去睡的。」
  
  聽到儀這樣吩咐,陳媽媽在一旁欲言又止了一會,終究什麼也沒說地福身退下。
  
  一刻鐘後,曦兒也吃夠了,滿足地打了一個奶嗝,又在儀華懷時牽牛花了幾下找了個舒服的位置,便努著嘴憨憨地睡了。
  
  眉目慈愛的瞅著曦兒酣睡的樣子,儀華躁動的心扉漸漸地平靜了下來,卻也不忙回寢房睡下,就抱著曦兒在炕上又坐了兩刻來鐘,才親了親他嫩嫩的臉頰往寢房裡進去。
  
  甫踏入內,步伐已不知覺地有絲僵硬,似乎遲緩了些許方把曦兒放入了搖車,躡著手腳的上了床榻繞過床榻回到裡側去,卻剛順利的鑽進鴨絨被裡,就聽朱棣似半醒半睡一樣的咕噥了一聲,「回來了?」
  
  「啊?」儀華愣了一下。轉而輕聲輕氣,道:「嗯。可是吵醒王爺了?曦兒他才吃了睡著。」
  
  朱棣沒有理她,轉身起來吹熄了燈盞,然後就聽一陣翻身身,大約是朱棣又躺著睡下了。
  
  黑暗中,儀華僵著身子倚了一會,久等不見朱棣回聲,她忽地識時務的道:「方纔的事。。。。。。是曦兒在,臣妾才那樣的。」話一說完,儀華緊閉雙眼側身朝裡躺去。
  
  一進狹小漆黑的床榻內,一片安靜,靜得連呼吸聲也清晰可聞。
  
  良外,就在儀華以為他已睡著的時候,朱棣突然悶聲悶氣地「哼」了一聲,道:「睡了!」便扯了扯被子,接著少時片刻,就聽到平穩的呼吸聲隱約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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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初始

  第二日天還沒亮,儀華一下子驚覺醒來,發現身邊躺了一個人,她半陣沒反應過來,直到「咿呀呀」的叫聲從暗黑的屋子傳來,才悄然憶起昨夜的事,略不自在的看了下似安睡的朱棣,就手腳麻利的穿衣起身。
  
  動作輕緩的下了榻,一抬頭,阿秋點了一盞燈步履拘謹地走了進來,錯暗的燈光下,陳媽媽慈愛的抱著曦兒,朝外努努嘴便走了出去。
  
  怕是吵醒朱棣,才這麼小心謹慎,儀華明白她們的意思,轉身將床帷掩上,走了出去便問道:「德公公呢?我也沒服侍王爺起床,到時不是要他去伺候。」
  
  阿秋放了燈盞,壓低聲線道:「陳公公去備衣物了,還說王爺平時起身是辰正,這會離那時辰還早呢!」末了又道:「就是沒料到王妃您今兒起得這早。」
  
  直接忽略阿秋後面那句話,儀華甚是抱走曦兒在懷裡親了親,一邊往外走一邊輕聲吩咐道:「讓梳洗物什都備去偏殿,莫吵醒了王爺,還有廚房準備些——」語塞了一下,一旁的徐媽媽立時接口道:「來北平這些年了王爺早上一般都吃麵食,奴婢會讓廚房看著準備的。」
  
  儀華讚許的看了徐媽媽一眼,心裡將這句話又默記了一遍,帶著陳媽媽,阿秋兩人步出了正殿大門。
  
  一路無話,踏著游廓徑直去了偏殿。
  
  外面大雪初霽,卻依然冰天雪地。
  
  放眼望去,全是白茫茫的一片,倒別有一番風情在內。
  
  積了半寸厚的院子裡,一群小內侍拿著掃帚精神抖擻地掃雪,臉上帶著簡單而欣喜的笑容,偶有幾個湊在一起的小婢女經過,也嘰嘰喳喳似有說不完的話一般,年輕嬌俏的笑臉上透著勃勃朝氣。
  
  整個宮殿上下,彷彿一夜之間被注入一股蓬髮的生命力,四處都洋溢著喜慶和瑞的氣氛,一如過年時節。
  
  半個時辰下來,儀華就從周圍的人身上感覺到了,而她無意找散這種氛圍,於是揣著微不安的心情回到了正殿內堂。
  
  見朱棣已穿戴整齊地在內堂裡,坐在炕上,側面對著炕幾,幾上擺著一應早點,陳德海立在一旁,躬身給朱棣布菜,李進忠站在屋中間說著儀華母子月餘來的事,堂內四下還恭恭敬敬侍立著四五名小內侍,卻沒一個小婢女,看來朱棣不喜嬤嬤,婢女的侍候。
  
  彼時朱棣正夾著一個奶油饅頭要吃,看儀華抱著精神勁正足的曦兒過來,臉上剛硬的線條緩和了些許,放下筷子道:「還有事要做,就沒等你,不過你來得倒正好。」說了,轉過頭吩咐道:「給王妃盛粥。」
  
  陳德海應了一聲,笑瞇瞇地看了儀華一眼,走上前動手盛粥。
  
  周圍侍立的侍人一聽這話,也一個二個的喜上眉稍,心時不無感嘆,這三年來,何時有過這光景!真是此一時彼一時。
  
  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儀華不動聲色的走過去,把曦兒交給乳娘抱著站在身後。
  
  朱要的目光隨著一個人也不知歡喜個什麼的曦兒身上轉,許久才離開了視線,另語氣尋常道:「陳德海!馬上就要過年了,你把你手下那幾個總管帶來拜見王妃,年事早做了準備好。」說罷,也不理會這話的影響,自顧自的用起早飯。
  
  陳德海一直帶笑的雙眼閃過詫異,待聽到奶聲奶氣的嬰兒嚷聲,一抹瞭然之色劃過心頭,這便連連點頭應了好。
  
  看到這,儀華才是真正的放了心,想來昨晚的事朱棣沒有放在心裡,而一切也都將沿著好的方向發展吧?一如現在這樣看似平等而平常的相處。。。。。。
  
  如此順風順水的勢頭下,日子似流水一般淌過,不知覺間已是冬逝春初之日。
  
  期間,從十七年春末就有浮動的起度一事落下帷幕,臘月初,在李婉兒的三郡主滿月這際,征蠻將軍湯和率官軍抵達古州,分遣將士攻上黃諸洞,以計誘擒吳奮兒,械送京師處斬,諸洞平定,共俘獲四萬餘人。
  
  轉過年來,消息傳回北平,儀化,阿秋也隱約聞得風聲,等確定這消息的真相,主僕二人自是少不得一番感懷,畢竟馮媽媽的慘死與他們有關。
  
  這一日穀雨初晴,外面蒼穹一碧如洗,似錦繁花競相綻放,又有鶯歌燕舞,處處朝顯著昂然春意。
  
  陳媽媽見了,想著儀華這幾日情緒低落,人也懨懨無力,便等晨安眾人退去後,向儀華出了主意道:「王妃,自您有了二王子,這東西三所都安分守己,您將府裡的事情也處理的井井有條,奴婢看著現在時候也差不多了不如趁著停了雨,以賞花踏青為游,宴請了諸位次妃,夫人的,把這事先透露了下去試試眾人的反應?」
  
  儀華抱過在炕上一個人費力翻身的曦兒,游移不定道:「其實我本想事情等曦兒滿週歲在實施下去。再說王爺那裡究竟是個什麼態度,現在還拿不準!」一邊說著一邊任由曦兒又爬到炕上。
  
  這話一說出,陳媽媽頓時語塞,猶豫的目光下意識的就瞟向屋裡留著的另一人。
  
  坐在腳踏上做著小衣裳的阿秋,接收到陳媽媽的眼光,又見儀華娥眉輕蹙,想了一想寬慰道:「主子這事您也莫急,不是還有時間再想想嗎?按慣倒,三月下旬王爺就要去行獵素日,再去軍營裡巡視一趟,怎麼說也說花上半個多月。照這一算,您好還能再打算一月的時間。」
  
  儀華聞得此言,似讓提醒了什麼,面上乍然有喜色,眼灼亮一閃,轉臉就吩咐道:「明日在花園擺上幾桌請諸位妹妹,嬤嬤你一會兒就去下了帖子。」
  
  陳媽媽不解儀華為何突然就下了決定,不由納悶地看著儀華。
  
  儀華俯身在曦兒臉上親了一口,低頭逗著他,回道:「王爺現在一般不出府,難得過幾日要出去一段時日。所幸就趁他不在的時候,將侍寢的日子給改了!」
  
  先斬後奏?
  
  一聽儀華所說,陳媽媽,阿秋不約而同的望著儀華,失口叫了一聲:「王妃。。。。。。」
第九十八章 痴女(上)
  
  聽到二人詫異的失言,儀華頭回也沒回,依舊低著頭逗曦兒,臉上卻無奈一笑。
  
  自她從年前掌了府務,就開始往府裡滲透勢力,可是府中勢力盤根錯節,就連那三名朝鮮女子也小有勢力,更不論其他人了,而這幾年來,府時雁過留聲人統管猶如一盤散沙,各局各司的侍人另有其主,要將府務抓起來讓他們按章 處事,實在讓她無處下手。
  
  於是累月下來,她不得不出此下策,以她們的勢力憑藉侍寢下手,從而再上行下效,以規範她們各自安插的手。
  
  簡而言之,第一步就是讓眾妃妾的侍寢論規下來,如她身為正室王妃,若無列外初一十五朱要需來她寢殿一晚,依次又以次妃,夫人,姬妾三種身份再各做安排,共佔去一月的七八日。。。。。。剩餘的大半月,則由朱棣以喜好為定。
  
  但就怕此一規定宣佈下去,會引起眾人的不滿,造成謠言肆意,或朱棣的懷疑,認為她有心爭寵!
  
  下愁眉深鎖的想著,只見四個月大的曦兒在炕上蹭了蹭,忽然仰面朝天的舞著兩隻小胖臂,「咿呀——咿呀——」的亂嚷。
  
  儀華面上笑容一變,滿目溫柔的抱起曦兒在懷,點了點他的小鼻子,逗道:「餓了?」
  
  小傢伙也不知聽不聽得懂,一到了儀華的懷裡,就熟門熟路的往她胸口裡拱,嘴裡也「哇哇」地大叫起來。
  
  儀華生怕曦兒真得哭出聲,也不再逗他了,忙解開衣襟餵他。
  
  「王妃,您怎麼又自己餵了,也不叫乳娘來!」陳媽媽看了,皺皺眉不讚同道。
  
  儀華但笑不語,手輕撫著曦兒後背,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滿足的吮吸乳汁。
  
  見狀,陳媽媽知再說什麼也無用留了阿秋在旁側伺候,自下去張羅明日設一事。
  
  時值三月暮春時節,正為「曲水流觴」的由來,又有人們到水邊洗衣濯,嬉遊,以祈福消災的傳統,遂宴席便設在王府後花園的池塘中庭時,既取了「水」之樂四周又有當季的牡丹,蘭花,松枝環繞,一片雅緻春意盛景。
  
  這日午後,儀華留了阿秋,乳娘照看曦兒,便換了一身新做的春日裌衣,由陳媽媽,李進忠侍在兩側,冬,春,夏三人領著兩小婢女跟隨在後,一行七八人向池塘中庭走去。
  
  出了宮殿大門,逶迤著六福開的月華裙,徐步走過長長的遊廊,正要提著裙子下了石階之時,有人在身後朗聲喚道:「王妃請等一等!」
  
  聽聲音已略猜出是誰,儀華搭著李進忠的手轉身,果然就見身著柳綠杭絹寬袖褙子,玉色褶裙的郭軟玉在一名嬤嬤一名婢女的簇擁下疾步走來。
  
  約立足等上片刻,郭軟玉已近至身前,神色恭敬地半蹲下身,行禮道:「婢妾郭氏參見王妃。」
  
  她一走過來便是一禮,儀華不及免禮,只好忙扶起她,笑嗔道:「說了多少次,平時見了點個頭就是,不用全了禮。」
  
  郭辦玉順勢而起,眉目清秀的面容上回了一個明朗的笑容,道:「王妃體恤婢妾,但之已經是半禮了,不能再減了。」說著笑意漸漸裉去,低頭恭敬道:』本來是要去恭迎王妃的,可是大郡主午覺一直沒歇下,就耽誤了一些時辰。」
  
  回話中,陳媽媽,李進忠自學的退後三步,身後侍人又依次退下來數步。
  
  儀華含笑拉過郭軟玉的手,一起下了石階,爾後偏頭一橫眼,道:「就你拘謹,哪來的這些禮數!」
  
  郭軟玉亦回視而看,見儀華髮髻間一隻金步搖上的流蘇粟粟顫動,在明媚的陽光下熠熠光輝,她虛瞇了一瞇眼,嚥回了口中的笑應之詞,只溫婉的低頭抿唇,唇上帶著含蓄的笑意。
  
  相攜行約百十步,有三步石階上單側游廓,郭軟玉微側身細心的搭手扶儀華過了石階,續了說道:「王妃,穀雨前的新茶,婢妾看著閒來無事,就自己烘焙了一些,晚間就讓人送去,您也堂堂看味對不。」
  
  竟然連茶葉也會烘製?!
  
  儀華朱唇微翹,笑如三月春風看向郭軟玉的目光卻含著一抹深思,思緒也悄然回到三個月前的一日。
  
  天色陰沉,內堂光線灰暗。
  
  郭軟玉恭順的跪地,字字鏗鏘道:「。。。。。。王妃救命之恩,婢妾沒齒難忘,甘願意一直侍奉王妃,以報再造之恩。」
  
  沒想到郭軟玉一來就投誠,她不禁有訝然失措,然後才壓了驚色,扶郭軟玉起身道:「郭妹妹你這是做什麼?婉妹妹之事本與你無關,我不過說出實言罷了。」
  
  郭軟玉緊擰柳眉,壓著執意不起身,道:「實言?當時也只有王妃您可說一句實言!一屋子侍人,就連婢妾身邊的人也沒為我多說一句話。」
  
  言至此,郭軟玉心中極恨,面上神色扭曲了須臾,接著滿目的哀傷流露道:「王爺他。。。。。。甚至連看一眼婢妾也不願。。。。。。婢妾的心是死了只求能將大郡主撫養長大,看到她能得一如意郎君,已是婢妾後半後的心願。。。。。。再一次懇求,王妃能允恩典,讓婢妾侍奉您。。。。。。」
  
  「啪——」一聲清脆的掌摑,打斷儀華如潮的回憶。
  
  她忙從心不在焉的交談中斂回心神,與郭軟玉對看一眼,即駐足朝單側遊廊下的繁枝密葉後的小空地看去。
  
  陳媽媽見事有意外,忙一個厲色回頭,身後盼夏,迎春幾人趕緊斂息屏氣,低眸垂眸。
  
  陳媽媽看著這才順著儀華,郭軟玉的視線,凝目而望。
  
  灌木圍繞的鵝卵石小空地上,只是一個不足十平米的小地方,卻熙熙攘攘地立了七八個人,這幾人成圈子站立,將一名著藏青色褙子的嬤嬤,一名穿紅著綠的小婢女圍跪在地上。
  
  在耀眼的陽光普照下,清楚的映照出那嬤嬤惶恐不安的神色,以及小婢女佈滿懼色的小臉上紅騰騰地手掌印,而此時,這一老一小都望著眼前的華裳去鬢的女子,雙唇哆嗦發顫,語不成聲。
  
  那華裳去鬢女子,上穿桃色綢遍地金蝶茶長衫,下系十二幅大擺白絹褶裙,娉娉婷婷地站在眾人目光之上,週身散發著高貴優雅之姿,再看她一張巴掌大的鵝蛋臉上,尖尖地美人頜,大大的杏眸兒,如煙含霧的黛眉。。。。。。
  
  那精緻的五官,嫵媚的風姿,不正是鮮妍悅目的次妃李婉兒!
  
  但她此刻卻一反往日的平易近人,正黛眉橫豎,杏眼圓睜,一臉怒容的瞪視跪地的兩人,低頭喝道:「賤婢,竟敢亂嚼舌根,說?誰給了你們狗膽,敢說我的三郡主是——」猛吸口氣,全身發顫道:痴女?
  
  支不敢……」
  
  忌諱的兩字沒膽說出,李婉兒身邊跟著的唯一一名小內侍,忽然踏前一步,冷著一張唇紅齒白的俊臉,指著嬤嬤大罵:「不敢?!哼,少來糊弄了!剛剛是誰繪聲繪色的說,三郡主都快四個月了,不會笑不會哭,連吸*乳*汁都不大會,和二王子比起來,又呆又傻的痴兒?難怪不討王爺的喜!」
  
  再一次傷口上撒鹽,李婉兒怒容愈烈,出聲喝退小內侍……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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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痴女(下)
  
  幾人見李婉兒怒氣勃發,生怕惹禍上身也不敢動,低頭作勢不見。
  
  那嬤嬤聞得「痴兒」二字,身形搖搖晃晃幾下,透著蠻橫的臉上灰青一片,像意識到什麼一樣,突然大叫一聲,像李婉兒撲了過去:「次妃娘娘,老奴這是冤枉呀,就是給老奴吃了雄心豹子膽,老奴也不敢。。。。。。」
  
  忌諱的兩字沒膽說出,李婉兒身邊跟著的唯一一名小內侍,忽然踏前一步,冷著一張唇紅齒白的俊臉,指著嬤嬤大罵:「不敢?哼,少來糊弄了,剛剛是誰繪聲繪色的說,三郡主都快四個月了,不會笑不會哭,連吸乳汁都不大會,和二王子比起來,又呆又傻的痴兒?難怪不討王爺的喜!」
  
  再一次傷口上撒鹽,李婉兒怒容愈烈,出聲喝退小內侍,手指顫巍巍的指著那嬤嬤,再三呼氣吸氣,胸腔急劇起伏,道:「死活不論!先給我一人掌嘴一百下,這就是亂嚼舌根的下場!」
  
  侍立的幾人當即領命,各出兩人左右壓住嬤嬤,小婢女,又來一名嬤嬤和那俊臉小內侍上前掄起一手,就一人一邊的掌嘴起來。
  
  不一會兒「啪——啪——」掌摑聲此起彼伏,打得又脆又響。
  
  日光照耀下,李婉兒雙頰氣得緋紅一片,怒瞪的雙眼看著一應侍人全上前收拾那兩人,卻晃眼瞥見灌木叢中繁華盛開,她倏地微斂一臉怒容,也不顧枝條上的荊棘,手勢優雅的掐下一朵怒放的紅花,舉至鼻尖輕輕一嗅,忽而嬌嬈含笑,艷如紅火玫瑰,口中卻如蛇吐信子一般,從嫣紅的雙唇裡吐出陰冷的話語:「老得無用了,就便宜她了,杖斃了丟去亂葬崗!小的嘛,卻有幾分姿色,可不能浪費了,送她去慰問我大明的邊關將士。」
  
  說完李婉兒扔下花朵,眼神飄忽的望向一處空地,呢喃自語道:「這樣,該沒人再敢亂嚼舌根,搬弄是非了吧。。。。。。」
  
  春日暖融融,動手的六人卻背脊一陣發涼,打了個冷顫。
  
  而已被打得滿嘴血腥沫子的兩人,聽明白李婉兒話中的意思,頓時號啕大哭,哀求聲不絕。
  
  「王妃。。。。。。」郭軟玉不忍看下去,微微撇開頭。
  
  聞聲,儀華偏頭看著郭軟玉眼中的憐憫之色,波瀾不驚的詢問道:「你可知道這個傳聞?什麼時候的事?」
  
  郭軟玉忍不住細看了儀華一眼,似疑惑她語氣裡的篤定從何而來,但轉而已蹙眉答道:「就最近的事,有人拿三郡主和二王子比,啊知這一比意味就比偏了,也就傳出了一些話。。。。。。婢妾也是三日前偶聞的。」
  
  前幾日她一味沉浸在害馮媽媽慘死的那群人身上,到不想竟有這些流言蜚語傳出,不過一個才幾月大襁褓,能看出些什麼?想必也是有心人搬弄是非的結果!
  
  這一邊儀華凝神思忖著,另一頭那嬤嬤被打得頭暈目眩,隨口吐了一口混血的唾液星子,卻不偏不倚濺上了李婉兒桃紅鑲金邊的繡花鞋,驚得李婉兒如踩了尾巴的貓,毫無形象的大叫一直抒己見,驚慌閃開。
  
  那嬤嬤看了嚇得臉無血色,李婉兒也差點氣岔了,妙目在四下一轉,指著不遠處的一根小兒手臂木棍,就讓那小內侍撿起來狠狠地抽打。
  
  「吆!」那嬤嬤被得慘叫一聲。
  
  又隨著一下一下的疼痛襲來,激得那嬤嬤在知活命難下,竟使出了平時的蠻橫勁,一邊掙扎一邊口無遮攔的胡亂叫嚷道:「被截住了痛處,心虛就拿婆子下手,這是什麼時候天理啊!再說三郡主一個那大的娃兒,幾天幾夜也沒見哭也沒叫笑,再是金枝玉葉講皇家風範也不對!次妃您不是中了碳毒生得三郡主,老奴說著話不也是。。。。。。」
  
  不等到那嬤嬤胡言亂語叫完,小內侍存討好李婉兒的念頭,手上越發使力,打得那嬤嬤一下趴在了地上口不能言。
  
  這廂,儀華猛一聽「碳毒」不由憶起當日之事,腦中止不住閃過一個驚異的念頭,三郡主雖是早產兒,卻也不該大哭不鬧,難道真是受了碳毒的影響......
  
  打住這個瘋狂的念頭,儀華定了定心神,想著已弄清事情脈絡,便欲走下單側遊廊處理李婉兒的事,卻聽一陣鶯鶯燕燕說笑之聲,環珮珠主輕響之聲。
  
  儀華順著眾人的視線回頭望去。
  
  只見一群穿著色彩鮮艷的春裳女子,裊裊走來。
  
  這群最前面,是身著鵝黃色長衫的王蓉兒,身邊是與她形影不離的夫人李映紅,身後又有然氏,崔氏等姬女另做一小圈向這走來。
  
  「來得真是巧!」儀華蹙眉低聲一語抬頭就捕捉到郭軟玉複雜的眼神,思緒微微一頓:郭軟玉,李映紅曾為住一個院子的姐妹,其感情輕厚自不是其他人可比,但如今卻交情淡如斯,尤其是在大郡主的歸屬一事後,二人已是徹底分道揚鑣......
  
  片刻的思緒間,一群麗人已走至身前,還不及行禮,只聽崔氏尖聲一叫,扯著變調的漢語道:「婉次妃?那是怎麼回事?」
  
  眾人早有耳聞,聽得這一叫,卻彷彿才發現一般,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
  
  王蓉兒身為次妃,自上前一步,站到儀華身邊驚訝道:「婉姐姐這是怎麼呢?她平日最是善心,連螞蟻都不忍踩一下,怎麼會......怎麼會......」
  
  自李婉兒晉為次妃,王蓉兒因略小餘歲,便自願謙讓稱一聲姐姐。
  
  不過這會兒,如此驚訝的高聲一叫,指出李婉兒一反常態的舉止,就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了......
  
  儀華眼角微微一揚,瞟了低聲驚呼的王蓉兒一眼,凝眉肅容,丟下一句「多言無意」,復又看向灌木叢中的空地。
  
  這時,李婉兒也發現灌木叢遮擋後的眾人,嬌艷如花蕊的臉上閃過幾分慌亂,但很快便已領土完整下來,朝小內侍打了個眼色示意止了責打,抬手搭在一個嬤嬤的手上,向走過來的儀華一行人快上幾步,盈盈一拜道:「臣妾參見王妃。」
  
  桃色身影曼妙嬌柔,低吟嗓音蘊含纖弱。
  
  眾人呼吸滯緩了一瞬,看向李婉兒的目光隱逆著幾分嫉妒。
  
  在場之人皆是美貌佳人,但越是如此越見不得美人,可皇家最多的偏又是姿容美麗的女子。
  
  儀華淺淺一笑,廣袖一拂,微微俯身扶起李婉兒,道:「婉妹妹你身子不好,快快起來。」
  
  李婉兒緩緩起身,將手搭回嬤嬤手上,半倚了力道,輕輕喘息。
  
  王蓉兒躋身上前,帶著疑惑的目光望李婉兒身後一探,好奇且關切道:「婉姐姐,可是出了什麼事?讓你如此打動肝火?」
  
  李映紅不懷好意地一笑,邊走上前邊接口道:「是呀!那兩個賤婢,究竟作何冒犯了婉次妃您,讓素來寬厚大度的您下此狠手。」
  
  刻意咬重的「寬厚大度」,狠手「二詞,讓李婉兒微微變色。
  
  須臾,李婉兒咬了一咬唇,神色淒楚哀婉,似有傾述不盡的委屈。
  
  儀華看著無法,只有拉過李婉兒的手,輕扶安慰道:「婉妹妹你生三郡主時落下了病根,良醫說你受不得氣,有什麼委屈你說出來,只要是事實如此,我定會為你做主。」
  
  李婉兒本不欲將事情鬧大,原意是暗中處理了兩人,再由此鎮一鎮眾人,防止不利的流言擴散,可事已至此少不得違心一番。
  
  於是李婉兒回頭看了奄奄一息倒在地上的兩人,當時一瞬眸光冷厲如利箭,再轉回時已是淒然落淚,道:「三郡主早產身體贏弱,幾乎日日臥病在榻,我這個做母親的看著揪心的痛,這事,想來王妃和眾姐妹也知道,可偏生這些侍人,亂嚼舌根,說三郡主她日日臥榻,少哭少笑,是呆傻......」
  
  述了一遍事情始終,李婉兒似不甚哀傷的搖晃了幾下纖細的身子,然後掙脫儀華的雙手,決然下跪請命道:「求王妃為婢妾做主。」
  
  見李婉兒如此,儀華心思極快翻轉,這正是一個好時機,已侍人亂嚼舌根為由,藉以大整頓府務,可她畢竟剛接管不久,若鬧如此一大風波,朱棣那不知會如何想?
  
  以上兩點,儀華一時決定不下,這便暫時作罷,面上卻少不得做一番戲。遂見儀華扶起李婉兒,一面怒容道:「這倘大的王府,難道就任憑謠言橫生,這一次不論是為婉妹妹母婦,還是整個王府都得大為懲治一番,留不得胡亂議論者。」
  
  儀華說得煞有其事,侍立周圍的侍人似有感觸一番,不禁打了個瑟縮。
  
  但這話之於李婉兒卻正中下懷,她嬌容上已有不忍,口裡也輕嘆一聲,道:「有人的地方,便有是非。」這話不假,即便森嚴如皇宮,也有流言蜚語相傳。
  
  儀華怒容微減,極有耐心的等等李婉兒說出一番大度之言。
  
  李婉兒輕愁襲上黛眉,微咳幾聲嬌弱道:「但謠言止於智者,臣妾相信過幾日流言就會止下,所以臣妾懇求王妃,將這兩人處置了就是,既是為臣妾做主,也達到了威懾其他侍人之效。」
  
  若是大為整頓一番,幾十條人命必是沒了......
  
  想到這,儀華也有心大事化小,這便依了李婉兒的話,道:「婉妹妹宅心仁厚,望府內眾侍人能以這兩人為借鑑,不再逞口舌之利。」說著,又狠心將那嬤嬤,婢女讓人拖下去葬斃。
  
  在場眾人見儀華這樣處置,一聲風波就這樣沒了,不由傻眼了片刻,旋即又壓下各自心弦,紛紛順著這話捧了儀華,李婉兒幾句。
  
  只有身處眾人之中的李映紅撇摘嘴,瞟了一眼儀華,李婉兒低頭輕蔑一笑。
  
  隨之兩侍人私下議論一事畢,眾人自然又如沒事人一般說說笑笑的去了中庭,但終究讓這事擾了幾分興致,席上不免有些冷清,儀華見眾妃妾如此,也不好再提侍寢定規一事,只小聚了兩個多時辰,也就三三兩兩的各做離開。
  
  回到寢宮,時辰尚早,儀華更衣後便讓李進忠搬了搖車去庭院裡,一口咬定了曦兒在外面耍玩。
  
  一時,眾人分侍立各處,儀華笑意盈盈地看著搖車裡一會兒趴著車沿站起,一會兒不支滾下去的曦兒,忽聽一旁阿秋欲言又止道:「王妃,這是個好機會,您為什麼就這麼壓下去了?」
  
  沒等儀華回一句,陳媽媽已四下看了一眼,見眾人離得甚遠,方富有深意道:「嬰兒弱小,想要看出個什麼,卻讓人難以信服。不如再等稍大些,來一個措手不及豈不是更好。」
  
  難道三郡主真有痴傻?
  
  「陳嬤嬤......」儀華聽著心中一動,瞬即抬頭望向陳媽媽。
  
  侍立在石凳一旁的陳媽媽恭敬的垂下眸,聲音四平八穩的說道:「奴婢曾見在鄉下的一個莊子裡,見過一句男嬰少哭少笑,極是安靜的好帶,看著也與平常的嬰兒差不多。可是他一兩歲的時候,卻發現他是個痴兒。」
  
  說畢,不予理會同侍立一旁的阿秋遲疑的目光,手拿著一個紅漆撥浪鼓,俯身向著搖車裡搖晃,待引得曦兒「呀呀」直歡喜,才聽陳媽媽由著近乎地不可聞的聲音道:「不論她是否真得此症,但」殘障「卻是府中的一根刺,若王妃以此為藉口鬧大,奴婢擔心王妃和王爺好不容易緩和的關係重生波折......終究,王爺才是您一生的仰仗。」
  
  聽罷,坐在一方置於槐樹下的石凳上的儀華,仰面望著依然明媚燦爛的陽光,虛瞇了一瞇眼眸,一臉的神色恍惚。
  
  陳媽媽見儀華似若有所思,以為她聽進去了,這又抬頭一笑,道:「這事雖壓了下來,可也是發生了,該知道的總會知道。」
  
  正如陳媽媽所說,發生了的事是抹不掉的,該知道的總會知道。當日那嬤嬤,婢女因何杖斃的消息不脛而走,它就如一個撥不掉的毒根在一群言過三郡主是非的侍人心中瘋狂滋生。然,心中忌諱懼怕越多,越整日惴惴不安,如此,在他們草木皆兵了三日之後,這個消息終於傳到了一向不大管府裡內眷瑣事的朱棣耳裡。
第一百章 欠打
  
  陽春三月的夜晚,皓月當空,繁密的星子點綴夜空。
  
  朱甍下,華燈璀璨。
  
  一名身穿紅綢衣,頭戴老虎帽,脖掛圍嘴飄的男嬰仰在臨窗的炕上,雙手抓著一隻香囊把玩,在他四周還擺放放著顏色形態各異的虎枕。
  
  炕沿邊,儀華側身坐著,一手撐在炕面,一手正「咚咚」地搖著撥浪鼓,身後立著陳媽媽,阿秋正陪在一旁,時不時看看炕上的曦兒,再往屋子中間說笑逗趣的李進忠瞅瞅,和著侍立左右的六七名俏麗婢女一齊笑笑。
  
  一眼望去,亮如白晝的華室內,歡聲笑語不斷,氣氛和樂融融。
  
  走過兩側高掛八角宮燈的穿堂,朱棣身上挾著一看便知的不快匆匆走來,隨意一揮手免了宮殿各處侍立的侍人,逕直跨步走入正殿,轉腳朝左面的正堂一進,就見眼前這幅和悅喧闐的景象。
  
  「咳咳!」佇立門欄口看了多時,朱棣忽生無法融入其中之感,對這個認知讓他極為不喜,遂一反方見時的微怔,輕咳幾聲面無表情的走進內堂。
  
  眾人循聲看去,朱棣背手闊步而進,身側跟著永遠都是一張笑臉迎人的陳德海。
  
  這一看,眾人忙神色一緊,下跪齊呼:「參見王爺!」
  
  聽覺已靈敏不少的曦兒,突然聽到不小的聲響,難得從手上的五彩香囊移開了注意,抬頭瞟了一眼,習慣性地「咿呀」叫嚷了兩聲。
  
  稚兒輕悅的嗓音,似有撫平人心的效用,朱棣神情稍微緩和。
  
  冷眼瞅著朱棣眉目微怒,薄唇輕抿,儀華心下納悶他這是怎麼了?現又見他臉色變好不由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唇邊卻已綻開溫柔恭順的笑容,相迎道:「王爺您來了呀。」不親暱變不疏遠的一句話說完,轉過頭輕喚了一聲陳媽媽。
  
  陳媽媽會意,以手勢,眼神指揮一屋子侍人做事,就是偶需出聲吩咐的也是輕言細語,隨之片刻有餘,侍人已靜悄悄地撤了炕上的小兒耍物,擺上了炕幾,香爐,茶點,再留八人垂手侍立一旁。
  
  一切行下來都是井然有序,無半分因朱棣突來造訪的慌忙。
  
  儀華將不哭不嚷的曦兒放進搖車裡,看著他注意力當即轉到了掛在車上的搖鈴鐺,才旋身走開,從炕幾上捧了茶盞親自奉給朱棣,然後坐到炕幾的另一邊,只與朱棣相隔一張小炕幾距離。
  
  朱棣擰起茶蓋,啜了一口茶,低垂臉龐有著滿意之色
  
  意思性的飲過,茶盞往炕幾一放,朱棣一臉肅容的抬頭,淡淡的吩咐道:「陳德海你們下去吧。」
  
  「是」一聲應下,眾人悄聲退下。
  
  室內沉默無聲,只有「叮呤噹啷」搖鈴輕響。
  
  儀華神態自若的坐著,暗下心思卻千回百轉:到底是出了什麼事?毫無預警的晚上前來,還連陳德海都支開了?
  
  正在思忖,忽聽朱棣質問道:「三郡主殘障的事,你為何不提前稟與本王?」語氣裡有一種壓抑的怒火與恥辱。
  
  果真是對「殘障」心中忌諱頗深!
  
  三郡主殘障,現在不過是捕風捉影的事,朱棣卻說得如此篤定!!
  
  儀華心冷了一冷,轉眸正瞥見朱棣放在炕幾上握拳的右手,不用看也知此刻他臉色不好,便也不抬眸,垂著眼將三日前的發生的事一字一句的說了一遍,爾後曼聲撫慰道:「三郡主一個早產的女嬰,少笑少哭些,又不是不笑不哭,怎麼能說是痴傻之症?」
  
  朱棣沒說話,手背上的青筋卻緩和下去。
  
  儀華看著眼依舊一下也不抬,繼續道:「若王爺放心不下三郡主,可詢問為她診治的良醫,臣妾相信三郡主只是身弱些,並無痴傻之症。」那個小女嬰,身下來只有曦兒的一半多點重,希望痴傻的流言只是。。。。。
  
  心中悄然一嘆未罷,朱棣拳頭又是地一緊,沉聲道:「本王秘密詢問過了,她經脈動有淤堵,痴傻之症人經脈也有淤堵。」
  
  三郡主已確診是患了痴傻之症?!
  
  儀華止不住心中驚異,愕然抬頭。
  
  一瞬間,對上朱棣深深的雙眸,一抹隱痛似流星劃過他眼底。
  
  看著儀華驚愕的面容,朱棣似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又開口道:「她年齡太小,無法確診。」垂下眼瞼,面上繃得緊緊:「但患有此症的機率有一半。」朱棣心腸再硬,對女人再無情,他終究也是一位父親。。。。。。
  
  儀華無意間在朱棣臉上看到一閃而逝的沉痛表情,心時不禁感慨得想著,眸光也跟著流露了幾分。
  
  「徐氏!」朱棣低斥一聲。
  
  隨即,朱棣卻已神情倨傲的起身,在屋子裡踱了幾步,猛的回身俯瞰著儀華下命道:「過些日子,本王會將李氏母女送去別莊休養,等一年後,三郡主病情好了,再接回府裡。」
  
  「王妃」、「王妃」。。。。。。一直是這個稱呼,冷不丁聽到「徐氏」二字,儀華愣愣地不知道朱棣叫誰,等反應過來之際,卻聽到這樣一番話!
  
  將李婉兒母女送去別莊,這不是將她母女雪藏起來?
  
  還有一年之後,確定三郡主無痴傻方送回來,若是有的話那......
  
  一時間,儀華思緒萬千,腦中只浮現出三郡主微小的呼吸,瘦弱的模樣,也不知怎麼回事,「嗡」地一聲頭腦發脹,直衝動地站起身,急追問道:「那若是不好呢?王爺要將三郡主怎麼樣?」
  
  朱棣低頭盯著儀華,面色沉寂如潭寒水,深地尋不見一縷波瀾。
  
  良久對視後,儀華恍然憶她踰越了,緩緩呼吸平靜下來,低低又道:「那婉妹妹可知道......?問著,不由自主的暗暗握緊雙拳。
  
  喚了一問,朱棣終於有了反應,薄唇似勾起了一抹若有似無的嘲諷,反問道:」她為何要知道?「
  
  混蛋!
  
  看著朱棣這張剛硬的面孔,輕飄飄的反問語氣,儀華心裡面只想到這兩個字眼,緊接著,儀華感到壓抑了快十年的血氣齊齊洶湧而來,彷彿眼前這個人不是霸主一方的藩王,只是後世一個對妻女冷漠的男人,一個讓人恨不得一拳打上去,把他打清醒問問他到底有沒有心的男人?!
  
  這一剎那,儀華忘記了身份顧忌,忘記了所處時代,握緊的雙拳已蓄起了全身力量,整個人就像一隻蓄勢待發的母獅,燃起了熊熊的火焰——只待尋覓時機,揮拳相向。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立在儀華跟前巍然不動的朱棣,倏然,腳下一個快速的連轉三步,身影漂亮利落的閃至搖車後,面色如常的俯身抱住曦兒的腋下,將他從搖車裡提了起來,一本正經的問道:「本王送與朱曦的黃金匕首呢?王妃為何不給他戴?」
  
  說著,朱棣只用一隻手抓住曦兒的腋下,伸出另一隻手扯了扯曦兒頸脖前的圍嘴飄,語帶嫌棄的問道:「這又是什麼怪東西?還黏糊糊地?有本王的黃金匕首好?」
  
  說話的過程當中,朱棣至始至終都沒看儀華一眼,仿若一副心神全糾結在了曦兒脖子上所戴之物。
  
  四、五個月大的曦兒自然聽不懂朱棣嫌棄的話,可一生下來就眾人相捧著的曦兒,哪受得住朱棣粗手粗腳的將他提起來?
  
  只見紅嘟嘟的小嘴一撇,與朱棣有幾分相似的黑亮雙瞳淚水一聚,「哇」地一聲便是大哭起來,哭聲極為洪亮,隔著一室之遠的陳德海、陳媽媽等人都能清楚聽見。
  
  這一震耳的哭聲,哭得朱棣不由一愣,一雙虎目微微迷茫地看著眼前的奶娃兒,好像不明白上一刻還自娛自樂玩得歡的曦兒,怎麼這一刻已哭成了一個淚娃娃?
  
  疑惑怔住只一瞬,朱棣已然恢復如常,提著曦兒一面走向儀華,一面似苦大仇深般的皺眉道:「他怎麼說哭就哭?本王這月每次來看,他見了本王比見了誰都高興,這會兒怎麼哭起來?」說話右,人已走到了儀華跟前。
  
  一個人全身僵住在原地的儀華,右拳還定格在半空中,只是讓寬大的衣袖遮蓋住,不得而見攥得青筋冒出的拳頭。
  
  半晌,逼至眼前的壓力,讓她心疼的哭聲,一點點的喚醒了儀華分崩離析的理智。
  
  她抬起頭,視線對上朱棣深邃而警告的目光,儀華僵硬的四肢顫了一顫,餘光又瞥見曦兒肉呼呼的小臉上滿是淚不,再也顧不得一口氣在胸口要上上不去,要下下不來,忙將握緊的拳頭開,動作輕柔的接過曦兒在懷中誆哄。
  
  一回到熟悉溫暖的懷抱,哭鼻子的曦兒哭聲漸漸小了下來,又隔了一會兒,他只剩下抽搭搭的哽咽聲了。
  
  而儀華的一身的熱血騰騰,隨著曦兒哭聲的小去,也一點一滴地褪去,直到這一刻只餘淡淡的無奈縈繞心扉,微微苦澀的回道:「自開了春,曦兒越發的好動了,下來您送得匕首固然是好,可到底是硬質的物,臣妾怕不小心磕傷了什麼地。」
  
  哭聲全止,儀華溫柔一笑,低頭用鼻尖觸了觸曦兒的小臉蛋,又解釋道:「這個紅綢布叫圍嘴飄,接小兒流唾液的物什,曦兒愛笑,又沒牙齒,最易留唾液出,臣妾便給曦兒也戴了一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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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夜涼
  
  朱棣本就問的順口聽的隨意,便也只「哦」了一聲,繞過儀華母子兩,走回炕上重又坐下,自己動手添了茶水,一邊飲茶一邊看儀華哄,一時只聞儀華輕輕的誆哄聲音。
  
  過了一會兒,見儀華哄睡了曦兒,朱棣放下已涼了茶水,壓低了聲音道:「讓乳母抱他下去,莫吵醒了他。」
  
  聽這話,儀華知他有事要說,依言將曦兒交與了乳母,阿秋看著,平心靜氣地問道:「王爺,您有事要吩咐臣妾?」
  
  朱棣看著從屋外回來的儀華,伸手拿了一杯冷卻已久的茶水,舉向儀華,道:「不急,你先坐下吧。」
  
  她也有喝朱棣倒茶的時候?儀華覺得不可思議,臉上倒沒露些什麼,一直保持著恭順的表情,有幾分彌補先前衝動的意味,遂她只低眉順眼的接過茶盞,坐到朱棣對的炕上,舉杯輕抿了一口。
  
  茶水微涼,茶味帶澀。
  
  僅一口,儀華已皺著眉頭放下,卻聽一幾之隔的朱棣,不明意味的說道:「喝了,本王再說。」
  
  聞言,儀華腦海中第一個閃過的念頭就是這茶水有問題,不過想歸想,懷疑歸懷疑,仍是無法違逆,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的仰頭一口飲盡。瞬章 ,一縷清涼直入心脾,心頭那最後一點火星子氣也「噗」的一聲澆熄,這時儀華才後知後覺的明白過來,十有八九,朱棣是察覺了她方纔的怒目以對。
  
  朱棣見儀華拿茶杯的手僵住,人卻是一動不動的坐著,心裡舒坦了些許,於是言歸正傳道:「王妃,不會真以為越是危險的地方就越安全?你既然瞞天過海的救了那小婢女,最起碼也該將人送出北平城,而不是將人暗中送回徐宅。」
  
  當日,她要以身作則不能赦免那嬤嬤,小婢女,便讓人將她們拖下去,避免了當場杖斃的慘劇,再讓李進忠調虎離山,將還剩一口氣的小婢女連夜送也府去,只可惜那嬤嬤救治不得,氣急攻心又傷重,最後已是回天乏術來了。
  
  儀華心中方平卻又讓一驚,不由地脫口而出:「你背後調......?」話一出口,立馬又覺不對,咬咬唇硬含屈低頭道:「臣妾失言。」
  
  朱棣眉頭擰成川,語氣不好道:「本王沒那個閒功夫!不過是讓查三郡主患病一事,牽扯出來的。」
  
  有這麼巧?
  
  若是無意中牽扯出來,又為何現在要提出來?!
  
  儀華雙手籠袖,暗下緊握成拳,勉強鎮定下來,牽強解釋道:「王爺,您誤會了其實臣妾......」
  
  見儀華說不出個所以然,朱棣直接打斷,道:「你也不用吞吞吐吐,一個小婢女用不著你如此緊張。」
  
  她不是緊張小婢女,而是她不得不多想,就如她暗中救小婢女的事,若是一傳去別人會怎麼想?難保不以為小婢女是受了她的指使,故意放出三郡主是痴傻的流言。
  
  儀華沒將這話說出口,只抬頭含糊支吾了一聲。
  
  朱棣不欲在這事上多做糾纏,話題一轉,另問道:「你可知道三郡主患痴傻迷宮症的流言,明面上沒人敢再傳,私底下卻是傳得更厲害了?」
  
  儀華蹙起娥眉,點頭應道:「臣妾隱有耳聞。」沉默了片刻,猶豫著又道:「臣妾當場處置了兩人,想將不利三郡主的流言壓下去,可感覺下面人沒敢再議論了,卻又彷彿知道得人更多了......」
  
  儀華將這事壓下去,沒有借此鬧大對付李氏,總是顧全了王府的顏面,雖然這效用並不大。
  
  朱棣聽著不由多添了幾分耐心,只輕責了一句「婦人之仁」,便細說道:「只杖責了兩人,就想將流言止住,根本就是不可能,連敲山震虎的作用都達不到!要讓他們真得引以為戒,明明白白的記在心裡,少不得來一次徹底些的。」
  
  來一次徹底?朱棣的意思是......
  
  儀華猛然抬頭,放大的瞳孔微微縮籠,臉上卻帶著笑容,掩飾著慌亂道:「臣妾認為王爺言之有理,借由整頓府務,將府裡所有的人事清查一遍,再將個別人事調動了,若是這中有刁奴的話,正好全打發出去,剩餘的人見了,自然心中有戒尺,不敢行差踏錯,更別說講是非了。」
  
  說著話,不覺語速慢了下來,腦中的思緒卻越發清晰,讓儀華止不住口中話,娓娓續道:「依臣妾看,這些搬弄是非的人,一般都是在府裡侍人面前有幾分薄面的,所以這類人,應是整頓的重點。」
  
  反應倒是快,還條理清晰!更懂得隨時抓住機會。
  
  朱棣眼裡閃過一絲欣賞,卻仍不改初衷,截住儀華的話道:「王妃,你誤會了本王的意思。」
  
  儀華一愣,反應卻是快,作勢一副不明白的樣子,看著朱棣咦道:「王爺是?」
  
  朱棣挑了挑濃眉,似對儀華這般反應頗有興致,卻也只是須臾片刻,已正色道:「凡傳過三郡主患痴傻之症的一律杖斃!」
  
  有傳留言者,決不下一百人,現在卻要一律杖斃?!
  
  儀華只覺得自己聽錯了,瞪大了雙眼一瞬不瞬的望著朱棣,就見朱棣薄唇嚅動間,有話說出口內:「若是王妃騰不出閒理這事,本王可以代勞。」
  
  代勞!代勞!他代勞,還會讓人有命活!
  
  儀華低低的垂下頭,臉上的神色模糊不清,半晌才聽她應道:「王爺政事繁忙,此事不勞王爺費心,臣妾會處理的。」
  
  硬邦邦的話語聽在耳時在,朱棣皺了皺眉卻沒說什麼,只是看著雙肩似有顫抖的儀華,另交代道:「十四日之前處理了吧,十五日有騎射宴,算是為永昌侯(藍玉)的洗塵宴,說來他也是中山王一輩,你叫聲世伯也不為過,唔,到時你隨本王一同去吧。」
  
  朱棣他說些什麼,儀華沒有聽進去,光是低頭坐在那裡,木木地聽著。
  
  這時外面忽起一陣嘈雜,李婉兒身邊的一個嬤嬤急匆匆的跑來說三郡主風寒加重口裡都吐白沫了。對於子嗣稀少的朱棣而言,一個小小的郡主的身份也不低,陳德海,陳媽媽不敢耽擱,忙帶著那嬤嬤趕到內堂門欄口,急忙稟道:「王爺,三郡主病重!」
  
  還有事沒說完,就讓人給打斷了,且又是三郡主的事,朱棣臉上明顯不虞,也沒讓陳德海他們進來,就已遷怒道:「三郡主生來病弱,一直病情反覆,李氏三天兩頭找人傳話,這次是傷寒還是其他」
  
  聽出朱棣質問之意,陳德海想起李婉兒時常遣人稟三郡主病重,但一次兩次趕過去倒也罷,次數多了不免生厭,且每次過去,三郡主都是早產嬰兒一類的傷寒之症,雖是病得確有皮鼓誇大成分。
  
  這樣想著,陳德海打住了再勸的話,面對那嬤嬤一臉的著急也漠然不見。
  
  陳媽媽不知其中原由,只想著李婉兒的人到這裡來請,若朱棣不去三郡主又真病重,就怕以後會不利儀華的話傳出,不由暗暗著急。
  
  那嬤嬤見他們無動於衷,心裡急得沒法,又不敢闖進去,忍不住就大哭著求陳德海,陳媽媽:「真得不好了,三郡主口吐白沫,一張小臉青紫的不成樣子,老奴真怕小郡主她......」哭咽中,已手抓著陳媽媽的衣袖跪了下去。
  
  嗚嗚咽咽的話聽著不似有虛,朱棣炯炯的虎目有絲跳動。
  
  「三郡主即將送去別莊養病,這一去究竟要走多久也說不準,王爺不如再去看看三郡主吧。」一直低著頭的儀華,突然抬頭說道。
  
  聽言,朱棣已然改變主意,正欲起身離開,卻不經意注意到儀華一雙波瀾不興的眸子,驀然想起以前也發生過類的事,「她」明著賢惠勸暗下卻阻攔,那現在儀華是真心讓他去又還是假意?
  
  一念閃過,朱棣又憶起「她」也曾拿襁褓中的朱高熾做文章 ,而今日的李婉兒與「她」如出一轍,倒是儀華從未拿曦兒的事找過他一次,不由轉臉對儀結安撫一句:「本王去看了,便回來。」
  
  儀華默然置之,朱棣沒有察覺,起身便撩簾而了。
  
  望著朱棣大步離去的身影,似有幾不可辨的匆忙,儀華心裡莫名地鬆了一口氣。
  
  是夜,時入三更天。
  
  信華朦朧睡去,一張張陌生熟悉的面孔,或淒楚,或絕望,或怨恨的望著她,紛雜的哀求聲響徹雲霄,她卻隻身站在高台上驚恐的看著亂棍下生命的消逝......
  
  夜更深了,放風微涼,燭火搖晃,在牆上投下一片怪異,鬼魅的陰影,突然一陣涼風從門口傳來,燈火終於「噗」地一聲來了,屋裡登時陷入了黑暗,將侵入者的身影徹底淹沒。
  
  不安寧的夢中,她被黑暗覆蓋,胸口沉重的似要窒息,儀華掙紮著從夢魘中醒來,一睜眼,竟是一個人伏在自己身上,動作急切的撕扯她單薄的衣裳,她恐懼的奮力掙扎,卻讓一道喘著粗氣的沙啞男間,在頃刻間化去她所有的反抗。
  
  ......兒子,再給本王生個兒子吧......
  
  全身禁不住的發顫,一抹白光閃過神經,她想到了一句話——倘若無能為力,那就接受現實。
第一百零二章 行至
  
  前雨初停
  
  長巷裡很清幽,空氣中浮動著新番泥土草木的芬芳,清得怡人。
  
  一輛駕似四馬的寶蓋珠纓大馬輦,緩緩地行駛在淅瀝瀝的巷道里,車尾十餘輛小馬輦依次隨行,□轆轆的車輪聲響徹不休。
  
  徐行中,一陣帶著水汽的晨風吹來,微微綣起清綺帷幔一角,一道兩人寬的漆紅角門不經意的映入眼簾。
  
  角門傾敞,門內是一個空曠的庭院,四周空空如了,沒有花草點綴變沒有華屋坐落,只有灰色的高牆,青石的地面,簡單地無一絲人煙氣兒,此時,許是四更天那場時雨,瓦楞上還有凝聚的雨滴,正順簷落下,敲打在青石地面上,又一滴一滴的滾落至牆角開鑿的溝渠裡,流淌出去。
  
  車輪聲依舊,馬車駛過了角門。
  
  晨風漸停了,帷幔覆上了車窗。
  
  腦海裡的印象,只留有冰冷的高牆,亮鏜的地面,以及那條溝渠......
  
  儀華倚回軟座,自然的垂下雙眼,尖尖的瓜子臉上端寧,掩蓋了心裡久久難平的心緒。
  
  那間處處著冷清的庭院為,是前朝元宮用於杖斃宮人的地方。
  
  庭院只有牆,讓置於院內的宮人無處可逃,最終在掙扎無果後喪命於亂棍之下,流出大片大片的鮮血染上青石地面,然,青石面上的血跡,終究會讓清水洗涮掉,從殷紅的血水慢慢地變得清澈,流進角落的溝渠——隨之一個鮮活的生命,一個存在過的人,就這樣的沒了甚至連最後一點痕跡也被抹去。
  
  一如兩日前,整整三十八條人命喪命於此,可時短如斯,卻已找不到任何一點他們存在過的痕跡。
  
  想到這,儀華止不住地打了一個冷顫,激地睜開雙眼慌亂地看向周圍。
  
  「王妃,您怎麼了?可是覺得冷?」一個清脆細膩的女聲關切的迭聲追問。
  
  聽到聲音,儀華神情恍惚的轉過臉支,一張白皙的臉上柳眉杏眼,瓊鼻櫻唇,不正是她的近身侍女盼夏?
  
  儀華伸手揉了揉陣陣發疼的太陽穴,輕輕搖頭道:「不用緊張,沒什麼事,大概是有些暈車吧。」
  
  聞言,盼夏關切的眸中閃過一絲詫異,很快地又掩了下去,從車內紅木方幾上翻了一隻茶盅倒了一杯清茶遞過去,溫聲細語道:「王妃您先喝口清茶壓壓,奴婢這就把蜜餞,梅子的瓷罐拿出來。」
  
  話音剛落,只聽「撲哧」一聲輕笑,迎春吟吟笑道:「王妃,您這可不行!馬車都還沒駛出王府,您就開始暈車,這後還有一日的行程呢!」
  
  挨著迎春坐得喜冬,見她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剜了她一眼罵道:「仗著王妃寵您越發的沒個規矩,現在連王妃都打趣了去,小心陳嬤嬤知道了不收拾了你!」說著一指截上了迎春的額頭。
  
  迎春素來就被喜冬管著,這會兒也不惱,笑嘻嘻的抱住了喜冬,嘟嘴撒嬌道:「陳嬤嬤和秋姑姑留在府裡照顧二王子,好姐姐你可別去告訴了她們這個,我改一定改。」臉一轉,就向儀華告饒道:『王妃,奴婢錯了,再了不敢打趣您了!「
  
  儀華聽著放下了茶盅,看著喜冬微微一笑道:」難得出府一趟,你也別過於拘謹了。「
  
  喜冬心裡有些慌,覺得儀華雖還是貫的柔聲,卻似把自己方才說話的動機一清二楚,不由言辭閃爍的應了一聲,就推開身上的迎春,去給盼夏打下手幫著拿瓷罐。
  
  這時車外忽起一陣騷動,緊接著一片高聲齊呼:「參見王爺!」
  
  被撂在一旁的迎春,自進了府就再沒出過,聽到動靜忍不住悄悄撩起帷簾——一百多名黑甲侍衛動作整齊有致的跪地行禮,隨後又身形利落的翻身上馬,威風凜凜的護衛在車隊外圍。
  
  迎春看得震驚非常,兩眼發直的攥著帷幔,道:「王府裡也有侍衛,可和他們不一樣!他們就像什麼......要上戰場的戰士似地!還有王爺他一個人坐在高馬上,就俯瞰著那麼多人......」猶言未完,後知後覺的發現盼夏,喜冬饒有興味的目光,臉上刷得一下紅似沁血,半晌才扔了帷幔大叫一聲:「出府了!」
  
  見狀,盼夏,喜冬對視一眼,俱是掩嘴輕笑。
  
  儀華卻沒有笑,只伸手拈了一粒梅子含在口裡,閉著眼細嘗著它的酸甜慢慢侵襲味蕾。
  
  三月春,一有騎射宴,一有明軍遠赴大漠。
  
  而朱棣此行便是以騎射宴為藍玉接風,並趕在明軍春入大漠前巡視三軍。
  
  如此,這一趟征程最少也要十天半月,豈不是要將曦兒一人留在王府這久?儘管她還留了阿秋,陳媽媽,李進忠三人照看,卻依然難以安心,尤其是在她手上沾了三十八條人命以後,她莫名地更加怕了......
  
  如今,只能希望這趟行程能一切順利,以求早日返回。
  
  北平三月中,風和日暖,天朗氣清。
  
  通往燕山的路上,林木蔥蘢,鮮花怒放,踏春的行人熙熙攘攘。官道兩旁,樹蔭之下,到處可見擺攤位的小商小販,結伴而行的紅男綠女,一片熱鬧繁盛之景。
  
  一跳透過青灰紗窗看著外面春景,觸目一眼的綠,鮮嫩嫩地似望不見盡頭,這般舉目眺望,許是視野的開闊,胸襟亦隨之豁達,儀華一掃近幾日鬱結,貪婪地呼吸著春的氣息,享受著難得抽身府外的愜意。
  
  不知不覺間,一日的行程將闌,如織的遊人各自歸去,天色漸漸的暗了下來。
  
  「噠噠噠......」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寂靜的山間響起,顯得格外清晰。
  
  儀華略好奇的往窗外望去,只見沉沉暮靄中,兩匹飛奔的駿馬由遠及近,馬上兩抹青春飛揚的身影也漸漸明瞭,兩人臉上猶有幾分風塵僕僕的灰色,卻掩不住其英姿颯爽,風儀俊秀。
  
  這兩人一人有救命之恩,一人視為親弟,儀華看著臉上眼裡明顯帶著笑意:「你們怎麼來了?徐增壽可是你央了你朱大哥偷跑出來?」
  
  駕馬駛來的兩人,動作統一的勒住韁繩,速度緩慢的跟在馬車旁,朝著一紗之隔的儀華點頭一禮後,徐增壽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得意道:「大姐,我倆是奉命前來迎接王爺和您的!」說著一拳打上朱能的胸膛,下頜一揚道:「我可沒央他,是他跟著我一起來的!」
  
  朱能臉上驀然一紅,又見儀華循話看來,忙低頭抱拳道:「啟稟王妃,大帳已經在營地外搭好了,一應科技領域也俱備齊,再行半個時辰,王妃便可休息,屬下這先告辭!」
  
  一口氣說完,雙拳一抱又行一禮,便不由分說的在徐增壽馬上一拍,強行與徐增壽加入了騎衛之列。
  
  儀華看著駑馬而去的二人,帶著年輕青春的氣息,她臉上的倦意頓消一半,臉上也一直掛著愉悅的笑容直到入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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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同宿
  
  暮色四合
  
  遠處的燕山山脈隱隱起伏,隱秘的如同一抹濃的化不開的墨汁。
  
  山腳下,一望無垠的草原上,萬千燈火煌煌燃燒,升起裊裊炊煙。
  
  一座由多個帳篷環繞在內,並用重兵把守的大帳篷,就是儀華隨後幾日歇榻的地方。

  第一次入住大帳,儀華也架不住心裡的好奇,卻礙於身份束縛,不能像迎春,盼夏她們一樣東看西望,只略抬眼打量了一下大帳。
  
  大帳寬敞舒適,一架黑漆描金百寶嵌八扇屏風,將倘大的帳分割成裡外兩間,裡面一間作為睡寢之用,外面一間作為大廳正房,又有成套黑漆描金的几案,椅凳,櫃架等傢俱擺設在內,倒與住家大院相差無幾,只是一板一眼的不知擺設,看起來有引起中規中矩的死板,但好在別有一種嚴謹大氣彌補,倒也不錯。
  
  再加之,一律黑漆描金的成套傢俱,又蘊藏了幾分豪邁霸氣......
  
  真不愧是守邊將士搭建的帳篷!
  
  帶著前世的情感,儀華心裡有了偏頗,對這件陽剛氣十足的大帳,幾乎是立即喜歡上了,更有種躍躍欲試的澎湃心情湧起,恨不得這會就出去,見識一下六百年前的大明邊防軍。
  
  不妨明日一大早起來,說不定還能見到他們出早操。
  
  念及此,儀華不由止住了走向屏風前那座紫檀木雕雲龍寶座的步子,駐足轉身道:「盼夏你去看一下行禮箱子搬過來沒?早些把行禮收拾了,今兒也好早點歇寢。」
  
  「王妃,不用差人去了!小的已讓人把東西抬過來了。」不及盼夏答話,只見陳德海璉撩簾進帳,一邊揚著他尖細的嗓子說道。
  
  看到陳德海來了,帳內的八名侍人都轉過身看向他,福身叫道:「德公公!」
  
  陳德海看著一張臉笑得似開了花,口中卻一個勁稱道:「不敢當!不敢當!你們可都是王妃身邊的人,當不得行禮。」說罷,又給儀華作了個揖。
  
  儀華抬抬手,未語先笑道:「怎麼勞駕你親自送來了,王爺那可少不了你。」
  
  說話中,陳德海一面指揮士兵將箱子抬進帳內,一面分神回應了儀華的話,道:「軍營重地,不得擅入,王爺去了營地裡,小的也就沒跟,留在營外收拾行禮。」
  
  軍營重地,不得擅入,她怎麼就忘了?
  
  這次騎射宴除了她外,四品以上的武將內眷也都來了,自然不能將帳篷、宴席設在大營裡,想進入大營甚是不易,尤其是身為女子者。
  
  想通,儀華忽覺意興闌珊,卻一轉頭瞥見幾個黑漆描金大木箱陸陸續續的抬了進來。
  
  這一瞥,儀華當下眼神恍惚了,不自覺的看了看大箱子的顏色花樣,又掃了一眼帳中的穭尖傢俱,一個讓她忽略的念頭瞬間閃過腦海。
  
  站在窗口張羅著行禮擺放的陳德海,沒注意到儀華臉上表情的僵硬,繼續笑叨道:「按著以前的慣例,王爺今晚是要在那邊營裡和將士們一起用食,所以王妃您一會兒不用等王爺了。」說著已讓人擺好了最後一個箱子,抬手抹了一把額頭上並不存在的汗,又笑稟道:「對了,旅途疲乏,王妃沐浴後早休息就是,也不用等王爺了,今晚估計不到子時是不會回帳的。」
  
  帳內收拾打掃的盼夏幾人,從旁聽了陳德海的話,皆意識到話中的意思,不由喜上眉梢,幹起活來越發賣力。
  
  迎春更是雙目放出光彩,唇畔噙著掩飾不住的驚喜,張大嘴道:「德公公,您......您是說,王爺也住在這?」
  
  陳德海瞇著一條縫兒的眼睛在獗身上打量了一遍,笑了笑卻沒答話,轉臉對儀華另稟道:「王妃,這也眷區不多了,小的可是去給你備了吃食來?」言畢,又說了幾樣這裡特色菜式。
  
  坐實了要與朱棣同住一個帳篷的事實,儀華已是索然無味,只隨意點了點頭,算是作了回答。
  
  陳德海得令應聲,躬著身子領了搬行李的士兵退一下。
  
  見人一走,迎春一陣歡呼,眉飛色舞,道:「真真是不需此行!不對是王妃您福星高照,年前才生了二皇子,現在又和......」
  
  「迎春!」不容迎春說下去,儀華板臉說道:「別磨蹭了,你下去,我要沐浴。」
  
  聽出儀華語氣裡的不高興,迎春笑容頓時垮了下來,帶著幾分委屈模樣的撇了撇嘴,不甘不願和喜冬退下。
  
  帳內餘下幾人,隱約也察覺出儀華似有不快,皆止了臉上的笑意,靜悄悄地收拾行禮等物。
  
  一時間,大帳內安靜異常。
  
  依稀地,似還能從蛙蟲鳥兒的叫聲中,聽到大營那傳來的歡笑聲。
  
  儀立在帳內最醒目的紫檀木雕雲龍紋寶座前,一雙水霧縈繞的眸子,此刻一眨不眨的盯著寶座上繁複的雲龍紋樣,在上好的紫檀木上交纏不休。
  
  盯視中,眼底隱藏的怒意漸漸消失,儀華頹然的移開視線,心裡忽生起一股無力感。
  
  她與朱棣從未共住一室,即便是在京師也分房而眠,如今卻在她最不願的時候,偏偏要同宿同寢,為會麼就避不開呢?給她相對獨立的私人空間?
  
  若不能,至少也給她一定的時間,讓她忘記那三十八條人命帶給她的瓿擊,也忘記是他間接導致她雙手沾滿鮮血......
  
  想到這裡,儀華突然自嘲一笑,她在這裡千般不願萬般不甘,說不定朱棣也並不願與她同住一室,但他們的身份卻一如這相纏的雲龍紋,只會越來越靠近,而不會漸相漸遠。
  
  「王妃!可是讓您久等了?小的方才遇見徐三公子了,他說王妃路上疲乏,今兒就不過來擾您了,明日再來請安。」正思緒萬千時,陳德海領著小內侍端了吃食回來。
  
  儀華收整心思,回身一笑,道:「不過一會兒,沒有多久,倒勞你幫著傳話了。」
  
  臉上是恬靜溫婉的笑容,話中是淡淡的疏離而客氣的語氣,絲毫沒有因生了二王子而有所改變,依然和顏悅色的待人......倒能得她小小年紀經歷如此多,還能保持著不驕不躁之心!
  
  陳德海一轉眼,眼裡的情緒已頓消蹤影,臉上又堆滿了笑容,應道:「傳個話,舉手之勞,當不得勞累。」說著,又動手為儀華布菜。
  
  儀華看了一眼桌上吃食,粥、小菜、燉湯,菜式不多卻口味清淡,很適合趕路的旅人,不由地滿意的看向陳德海,卻見他帶笑的臉上有著疲倦,這便說道:「晚上王爺回來,你少不得要跟著伺候,這會兒先去休息吧,也把晚飯用了。」
  
  他確實疲乏不堪,迷也不推遲,向儀華告了退,就領著小內侍離開。
  
  盼夏接過布菜的活,挑了一個芙蓉雞粒餃盛給儀華,道:「王妃您也早些用了食休息,明兒是騎射宴的第一日,又有命婦們請安,您自是閒不得。」
  
  儀華點點頭,沒有說話,安靜的用起了吃食。
  
  稍晚,迎春備了水來,儀華舒舒服服的沐了浴,旅途的疲乏漫捲了全身,竟疲憊的沒等頭髮全乾,一躺上民暖香的床榻,聽著帳篷外草原特有自然聲響,便入了睡眠。
  
  草原溫差大,到了深夜之際,夜風呼呼咆哮,彷彿還有「嗷嗷」地野獸叫聲。
  
  不知睡了多久,亦不知是夢中纏繞她的亡魂,還是草原上令人聞聲喪膽的吼叫,儀華駭得從夢中猛然驚醒,一下子從床榻上坐了起來。
  
  帳篷內光線微弱,處於半夢半醒之間的儀華,有些不適的呆愣著坐著。
  
  這時身邊忽然有個沙啞而熟悉聲音問道:「吵醒你了?還是你做噩夢了?」話中有幾分少見的溫柔關切,語氣卻是狂放不羈。
  
  風馬牛不相及的兩種感覺,怎麼會矛盾的出自一種聲音?
  
  儀華恍惚的想了下,才後知後覺的反應了身邊有人,是朱棣回來了?意識到這一點,儀華混沌的意識登時清醒,忙扭頭望去。
  
  朱棣就站在床頭前,背著光,高大魁梧的身軀,幾乎把微弱的光線全擋住了,使他整個人陷在一片黝黯的陰影下,面容也模糊不清,只有一雙利刃般的虎目發著幽亮幽亮的光,炙熱而猛烈的盯著她,就像一匹神出鬼沒的野狼一樣,眼光發亮且貪婪。
  
  不寒而慄......
  
  儀華不禁打了個寒顫,卻沒讓這股寒意蔓延,她已意識到朱棣有些不對勁了,果不其然詭異的行徑發生。
  
  朱棣動作迅速地抓起了儀華披散的髮絲,俯身舉至鼻息間輕嗅了一嗅,卻因力道過於大了,拉扯得儀華頭皮一陣輕痛,口裡不禁溢出一聲痛吟。
  
  「怎麼了?怎麼了?」聽到呻吟,朱棣沒有鬆開纏繞指尖的髮絲,反而欺身上了床榻,嘴唇慢慢地尋上了儀華耳垂,似花前月下的情人般喁喁私語。
  
  濃烈的酒氣......溫柔的嗓音......
  
  都清楚的道出了一個事實:朱棣喝醉了,還是醉得不清!
  
  儀華身子一僵,全身還沒做出任何反應之際,突然有人急匆匆的闖入大帳,卻不敢直接進到寢房內,只駐足在屏風外面,荒亂叫道:「王爺!不好了,追去它發狂了......」
第一百零四章 送馬(上)
  
  凌晨,夜闌人靜。風吹過,帶著草原特有的味道。
  
  儀華站在窗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感覺整個意識都好像更為清明了。
  
  追風,朱棣坐下良駒,一匹通體全黑的蒙古馬。此馬是朱棣十歲封王時,由已逝的表兄岐陽王李文忠行軍途中捕捉所送,跟在身邊已有十幾年,朱棣一直極為愛惜,為它還專門請了六名馬廝悉心餵養。
  
  自洪武十三年就落北平,每年一次的巡視三軍,朱棣身邊總少了追風為伴。今年亦然,朱棣不但要騎它巡視三軍,也要騎它參加意為藍玉接風的騎射宴。現在,卻臨至騎射宴的前一晚,由人日夜輪替餵養的追風竟然發狂?!
  
  儀華覺得此事巧合的太過蹊蹺,卻也是追雲突然出意外,才能讓她免於成為朱棣醉酒的發洩對象。停住思緒,儀華抬頭望向窗外。漆黑的夜,沒有月亮,連一顆星子也沒有。看這樣子,三更天快過了吧,沒有兩個時辰天也要亮了……
  
  儀華思忖道,欲放下窗口苫布,轉身回寢房歇下,卻一晃眼瞥見不遠處硝火閃爍,濃煙滾滾,極有失火的跡象……而那燃煙的方向正好是馬房附近!
  
  「……王妃!不好了!馬房那邊走水了!王爺他還在那裡呀!」
  
  想什麼來什麼,儀華剛察覺有異,一名小內侍驚惶失措的闖了進來。才安靜不久的帳篷,驚懼聲驟起,方躺下的盼夏幾人立馬起身。迎春率先披了外裳,衝到儀華的跟前,惶惶不安道:「怎麼辦?王爺會不會出事?王妃,您得去看看呀!」
  
  看著似失去主心骨的迎春,儀華遲疑了:既然失火,外面必是場面混亂,她一個女子急急忙忙的趕過去,先不予理會那些流言,就是去了也起不到半點作用。
  
  讓儀華主僕忽略的那個小內侍,突然巴巴的望著儀華,哭咽道:「那畜生也不知怎麼了,發狂得厲害,任誰制服不住了,引得其他馬匹也跟著發狂……撞翻了火盆、火把,引燃了帳篷不夠,還傷人……嗚嗚,可是王爺他就不離開,誰勸也不……」
  
  整個營地,有資格,、有身份能勸朱棣的藍玉就是她!
  
  不等小內侍哭喊完,儀華冷看了他一眼,丟下一句:「你跟我來,其餘的不許出賬一步!」便扯了一件披風裹在身上,步履匆匆的向馬房行去。
  
  小內侍愣了愣趕緊跟著趕了上去。
  
  帳外守備有序,其他各武將內卷的帳篷皆有巡邏兵守著,場面並沒意想中的混亂,只是有幾分緊張之氣隱隱浮動。臨到馬房附近,場面卻又截然不同。
  
  風聲呼嘯若狂,火焰張牙舞爪,是無忌憚的吞噬著一切。木柵欄圍成的馬房,全然陷入了一片紅光之中,將漆黑的夜照耀如白晝。只見火場周圍,提著木桶的侍衛紛紛往返回折,潑水救火;受驚的馬屁怒楊四蹄,瘋癲狂奔;小內侍、馬斯驚叫拾起,四散奔逃。
  
  一時間,尖叫聲、「走水」聲、馬斯聲、兵甲相撞聲、火焰吱吱聲響做一團。
  
  「王妃,王爺在那裡!就是那邊!」小內侍白起的面孔,在火光映照下扭曲而猙獰。
  
  一片嘈雜聲中,儀華順著小內侍喊叫的方向望去,在翻捲的濃煙裡若隱若現地辨別出一匹癲狂的黑馬旁邊有個熟悉的身影——是朱棣!
  
  朱棣瞇著佈滿血絲的雙目,一瞬不瞬的盯著追風,以矯健的身軀將追風圈在一定的範圍內活動。可追風完全不識相隨多年的主人,對著朱棣揚蹄怒嘶。
  
  「啪——」不知是誰,凌空甩鞭,抽打上追風。
  
  一聽鞭聲,朱棣凝重的神色一變,厲聲下令:「快,衝上去!從左後方圍住它!」
  
  一旁的侍衛得令,忙衝上去,在追風身側橫立成一道人牆,欲阻止追風接下來的發怒。
  
  然,一切已為之晚矣。
  
  倨傲的追風讓這一激,暴烈的脾性盡顯無遺。只見它雙眼赤紅似噴火,前踢在草地上奮力一刨,隨即猛地一躍,雙蹄狠狠地蹬上圍剿它最厲害的朱棣,緊接著借這一蹬之力,後踢往右一偏踢,直接越過圍堵的士兵,衝出重圍。「啊!王爺!」隨著追風躍出,一聲聲慘叫響起。
  
  朱棣雙手撐地,一下翻越起身,目視向前來阻擾他的眾人,吐出兩字:「退下!」聲音怒中含威。
  
  看到這一幕,陳德海哪敢退下,不敢不顧的衝上前,乞求道:「王爺危險呀!您身份貴重,萬不可有一點閃失!」一邊喊一邊連滾帶爬的追上朱棣。
  
  朱棣理也不理,眼裡只有橫衝直撞奔向已淪為火場的馬房的追風。
  
  「攔住它!不能讓它進去!」眼看火舌殘卷,向馬房外圍擴散,距離追風越來越近,朱棣身形快如獵豹追去。
  
  看著朱棣直衝向火勢猛烈區,陳德海老淚縱橫,滿眼的惶然不安。這時,卻陡然瞥見聞訊趕來的儀華,也沒想過她是否有作用,就已六神無主奔去拉住了儀華的手,邊拉著她往朱棣跑去,邊哭咽道:「王妃,您快去勸勸!勸勸王爺呀!」
  
  儀華也沒想到一尋見朱棣,就看見朱棣被馬踢在地,她著實也唬了一跳,又見一馬一人都往火場裡奔去,當下驚詫莫名,順了順呼吸才勉強提聲問道:「怎麼回事?追風怎麼往火場裡奔?」
  
  陳德海心神不屬,哪還回得了話,只是一個勁的搖頭喊道:「王爺!快!你們上去攔住王爺!」
  
  見陳德海將她的話當成耳旁風,儀華無語的住了口,繼續隨著陳德海避開四散的人群往馬場奔去,可心中疑惑卻是越來越大:動物有躲避危險的本能意識,追風既然為難的一見的良駒,又讓朱棣飼養多年,並為怕它失去猛烈性,將它放養在燕山大營,這樣的追風自然遇見危險的本領不弱且通靈性,為何會••••••
  
  心想著,不妨與人迎面相撞,儀華一個踉蹌跌在地上。
  
  「王妃!您沒事吧?沒長眼力的東西!」陳德海氣急敗壞的怒瞪那人,扶起儀華。
  
  相撞之人,是馬房的馬廝,一聽陳德海叫王妃,當即嚇得冷汗涔涔,「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小的該死!小的是見傲雲被救出來了,它馬上要生了,小的怕••••••急著去找軍醫,不想撞了王妃••••••」
  
  傲雲要生了••••••
  
  傲雲••••••追風•••••
  
  追風傲雲!
  
  一抹驚喜點亮儀華白皙的臉頰。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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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送馬(中)
  
  儀華垂眸,黯然自省,卻又兀自不甘的倦起手指,欲要再吹一次口哨,就聞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得得得」漸趨漸近像是意識到了什麼,儀華眼裡帶著驚喜迅即抬頭,當瞬正撞見追風粗壯的身軀,風馳電掣地飛奔踏來,而它堅實有力的前踢甚至已近至頭頂不元處,與她相隔不到兩米的距離!
  
  這一刻,她眼裡的驚喜未及擴散,巨大的恐懼已襲上心頭,尤是頭頂上方籠罩的黑暗陰影,讓她感覺自己是如此的渺小無力,不覺手足僵麻,彷彿被人施了定身咒一樣,定在當場半分也動彈不得。
  
  「啊!王妃!」剛顧好傲雲趴躺的姿勢,甫一回頭就見仿若龐然大物的追風,眼看就要踏上儀華嬌小瘦弱的嬌軀,那馬廝驚懼的放聲大叫
  
  聞聲而動,定身咒似予解除,儀華雙膝一彎,集聚全身力氣,死命的住一邊大撲過去,以躲避追風踏來的鐵蹄。豈料運氣背向,逶迤曳地的披風出來阻攔,儀華方才轉腳,就踩著長長的披風,按著腳力未使,人已重重的摔倒在地。
  
  倒地的下一瞬,腥味,濃烈的燒焦味中,儀華聞到了淡淡的腥味一一那是牲畜身上特有的味道!不用回頭也知是追風身上的味道,可以想見追風離她有多近了,而她卻四肢軟軟無力,只能等著發狂的追風踐踏上身。
  
  即知的命運,已無法改變儀華閉上了眼睛,苦中作樂的苦澀一笑:追風果真是一匹難遇的神駒寶馬,速度快如驚電轉瞬及至。
  
  「蠢女人!」一聲低沉的怒吼響起,聲音近至耳畔。
  
  儀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感怒罵響起的同一瞬間,一雙堅實的臂膀圈抱住了她,緊接著幾乎不帶停頓的側身一翻,根狠地在草地上滾了四、五圈。
  
  「王爺!」
  
  「王爺!」
  
  就在這情形驚變的一剎,眾人齊齊驚恐尖叫,木楞楞地看著眼前一幕:朱棣催鞭趕馬追來隨即躍身下馬,落地於儀華身後。與此同時,也在落地的之際,迫風的前蹄結結實實的踏上了朱糠的後背,朱棣卻一瞬不停地帶著儀華翻滾避開,躲過了追風怒踏的鐵蹄。
  
  一聲一聲的驚呼猶在,朱棣卻充耳不聞,一感知躲過了追風的鐵蹄,即刻放開緊箍在懷中的嘩,起身劈頭蓋臉的一陣罵道:「該死的!你跑來這裡做什麼?剛剛你差點沒命知道嗎?迫風,它是軍馬,受過訓練的軍馬!還是軍馬中的佼佼者,你該死的竟敢「…」咬牙切齒的話不予說完朱棣已氣得一臉鐵青的狠厲瞪著儀華,說不出話來。
  
  從獲救的當刻,儀華忙睜眼看去,就見朱棣以全身整個護住她,其姿勢雖是狼狽不堪,她卻覺此刻朱棣的形象從未有過的高大,一如兩年前墮崖時他捨命相救的那一次。可異樣的感懷還沒湧上心扉,朱棣的怒聲相向,又頃刻間將她拉回了現實。
  
  用力吸了一吸莫名湧起至鼻腔的酸澀,儀華撣著衣服站起身,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的狼狽,然後向朱棣擠出一個笑臉,道:「謝王爺相救!可王爺一方為王,身繫一方之興衰,而臣妾無功於社稷百姓,實屬不該讓王爺涉險相救。」
  
  話音未落朱棣目眥欲裂,猛然伸拳而出,卻又霎時一僵,帶著「咯咯」作響的骨頭聲握拳收回,牙關蹦出極怒一字「你!」「本王不會讓自己的女人,在眼皮子底下出事!」怒氣壓下,趨緩氣息,朱棣丟下一句話,便直撩下儀華向追風趕去。
  
  追風不知是看著了傲雲,還是因為何種原因,狂怒瘋癲之態頓減,卻仍不是他人可以靠近。只見追風怒瞪向周圍的眾人,以保護之態守在傲雲的身邊,時而低首嗅聞,似在安撫傲雲;時而昂頭嘶吼,似在驅趕外人靠近。但總算沒有發枉怒嘶,如飛蛾撲火狀衝進火場:而嘆追風為首的馬匹,隨著追風的安靜漸漸的平靜了下來亦未枉奔傷人。見狀,眾人由地大鬆了一口氣。
  
  朱棣疾步趕來,就這陡然平和的一幕,再見躺在草墊分娩的傲雲,目中閃過一絲驚訝與瞭然。
  
  「軍醫來了!王妃,小的請了軍醫過來了!」遠遠見眾人圍成一團,陳德海遍尋了一下,未見朱棣、儀華的身影,估摸著這群人裡面有她,便一邊抹著汗一邊小跑過來
  
  聽聞軍醫趕來,也明瞭清況的眾人紛紛讓了路。陳德海通過讓路眾人,一眼就見然無恙的朱棣,當下喜極而泣跑去:王爺!您沒事!您真的沒事。」又見繞圈跋步的追風和分娩的雲,哪有不明白的,忙摸著滿眼淚水去尋儀華,嗚嗚哽咽道:「王妃,您沒錯……您真將追風引過來了,王爺也安然……」
第一百零六章 送馬(三)
  
  那馬廝從驚嚇中回過神,又受了陳德海哭喊的影響,心裡一半存著賣乖討好的念頭,一半存著對儀華的刮目相看,也不甘人後的滿臉感激,道:「虧小的打小就和小馬駒玩在一起,臨到這要緊關頭卻六神無主,全仰仗王妃尋了傲雲挪到通風口,才能化險為夷!」
  
  朱棣臉色微異,凝目盯著隻身走過來的儀華,半陣皺起濃眉,不辨喜怒一喚:「王妃……」聲音含著幾許猶豫的沙啞。
  
  儀華略微能知曉朱棣的心思,一走至離他一米的地方,便停步福身道:「臣妾只是略識馬性而已。」說著抬目往追風傲雲倆一看,輕蹙眉,面似擔憂道:「傲雲受驚,不知它分娩可有危險?千萬別有意外,就怕追風再次受驚。」聞言,眾人齊刷刷的從儀華身上移開視線,看向剛趕來尚在喘氣的軍醫。軍醫稍歇喘息,抬頭回看向眾人,又看了看仍處發狂邊緣的追風,一臉為難的樣子。
  
  朱棣將儀華不著痕跡轉移話題看得分明,輕輕詫異不解了那一剎,便凝聚心神回身,即見猶如驚弓之鳥的追風,一雙虎目猝地燃起兩抹火焰。
  
  「王爺,您……追風它……」待在朱棣身邊快二十年了,陳德海深知朱棣此刻就如觸了逆鱗的怒龍,儘管他剛硬面龐上神色平靜。
  
  朱棣略側目瞥了陳德海一眼,壓下胸腔下的勃然而發的怒火,綣起手指鼓腮一吹,發出「呼——呼——」短促而有節奏的持續哨聲。圍著傲雲繞圈踱步的追風,好像對這口哨聲有反應,雙耳不停地抖動,隔了一會才昂首四處張望,無焦距的赤紅雙眼流露出一絲不安。
  
  朱棣看得痛惜,亦確定了心中的想法,臉色一沉,吹哨的動作卻不停,直到追風聞音看來,他才放下手,巍然不動的立在原地,看著追風等它自己走進。在場之人,幾乎盡數為軍旅出身,自對馬的習性瞭解些,齊保持不動,以免發出聲響讓追風又乍然發狂。外界的相對安靜,喚起了追風微弱的意識,而軍馬的服從性,又驅使著它一步三回頭的向朱棣慢慢靠近。
  
  朱棣緊繃的臉上漸漸緩和,如炬的雙目藉著漫天的火光在追風黑亮的毛髮間尋看,卻一無所獲。朱棣微籠眉心,朝追風一頭招手,一面下命道:「過來!追風!」追風步子加快,向朱棣行來。
  
  方纔的陰影使然,立在朱棣身邊的儀華,下意識地挪動雙腳移至一側,避開步步逼至眼前的追風。
  
  「啊!追風左側腹下有長釘!」往右退下,恍然卻見三根猶比成年男子拇指寬度的長鐵釘紮在追風的腹下,儀華以為是眼花,不覺上前數步,探頭細看,果見三根鐵釘。當下,儀華驚得反射性的猛一仰身,同時一聲驚呼破出口內。
  
  尖銳的女音方起,追風已敏銳察覺,前行的步子立刻一停,驀然回頭一探,立即發現傲雲痛苦的痛嘶,以及試圖傲雲周圍的軍醫。
  
  霎時,追風怒氣騰騰--只見它前蹄不停瓟地,接著朝著軍醫怒嘶一聲,轉瞬後蹄一彎,就要躍起猛奔回去。
  
  就在這一瞬之間,朱棣卻更快做出反應,不待追風騰躍而起,朱棣已縱身躍上馬背,兩手緊捏韁繩一邊控制追風,一邊分神下令道:「左腹下!快動手拔掉!」話音甫一落下,追風卻驚嘶一鳴,前蹄朝天蹬去,瞬時整個馬身也幾乎直立而地。大約嘶吼直立一次呼吸的時間,追風前蹄落地,帶著朱棣狂奔了兩三步,卻陡然四蹄一軟,栽到了地上。
  
  「王爺,您沒事吧?」
  
  「王爺......」
  
  隨著朱棣一同摔倒在地,在場眾人紛紛關切的上前詢問。
  
  朱棣隨手往腿上一拍站起身,看向軍醫吩咐了一聲「你先看傲雲的傷勢」,便大步向不遠處跪坐在地上呆愣住的儀華走去。
  
  「你......」遲疑了一下啊,朱棣微低頭伸出一手:「還好吧?」
  
  儀華目光往上,呆滯的搖搖頭。
  
  朱棣不由得一怔,深邃的眸中似有吃驚,詫異,不解,憐惜......種種情緒瞬息萬變,卻最終只換得一聲嘆息,問道:「你為什麼要冒險......去拔鐵釘?可知一有不慎會......」話沒說完,語氣中卻有著掩不住的疑惑不解。
  
  儀華依然木木地搖頭,無焦距的眼瞳似陷入了某種迷茫。
  
  她為什麼會冒險上前拔鐵釘,明知處於狂亂中的軍馬,稍有不慎就是重傷於馬蹄之下!
  
  可她當時一見追風又要暴怒,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安撫追風的機會已錯失了,若再不拿掉鐵釘,依照追風狂怒奔走的態勢,最後只有力竭血失而亡。如此,將只會剩下傲雲和將要出生的小馬駒。
  
  回憶方纔的念頭,儀華忽然輕笑一聲,腦中卻驀然想起她的曦兒。
  
  忽見儀華呆愣後一笑,朱棣微微被唬了一下,目光即刻探究的在儀華臉上看了看,見她眉宇間並未有癲亂之相,才輕輕呼出一口氣,猶豫了半響,擰著濃眉從袖口拿出一方白絹繡金蟒的絲帕遞到儀華跟前,淡淡道:"你臉上濺有血,擦一下吧。」
  
  儀華聽了臉上唰地一白,雙手僵硬的舉至臉龐,似欲要觸又不敢一般,將雙手定格在半空中。
  
  「拿著!」看儀華的樣子像被血嚇住了朱棣也不知作何想,直接將絲帕塞到了儀華的手上。
  
  儀華一接到帕子,身上終於有了較大的反應,忙不迭就著絲帕微用力擦臉。
  
  「馬血是可以飲用的,若是你。。。」朱棣一旁看著,見儀華強自鎮定的摸著血,臉上全然無一絲慌亂之情,手上卻泛著抑止不住的顫抖,他口舌笨拙的試著說些什麼,就聞馬廝驚慌而叫。
  
  「陳大夫,傲雲不好了,它胎位不正,自然分娩怕是大小都保不住!」
  
  就像是為了響應馬廝的話,傲雲不停的在草墊上仰臥,「哼哼」發出痛苦而急促的嘶鳴。
  
  正無力側趴在地受救治的追風,感覺到一旁傲雲的痛苦,立時嘶吼一聲,掙紮著四蹄要站起身。
  
  朱棣循聲回頭,見追風一用力,三個並排的血窟窿,鮮血直接外噴,忙丟下儀華趕了過去,一個手勢一個命令讓追風委屈躺了下去,爾後又正色吩咐道:「你先看著傲雲,等軍醫為傲雲接生。」許是那馬廝今夜受驚過度,另五名同為馬廝的同伴又去照顧其它馬匹;這會兒他一見又有變故,頓時又惶然了起來,只會搖頭道:「傲雲都奄奄一息了。。。它身體又小,小馬駒又體型大,怕是。。。」
  
  朱棣沒空處理馬廝,連眼角餘光也不看他一眼,轉頭就喚了陳德海,卻一字未及說出,就被突然跑到面前的儀華搶白,「我先和他一塊照看傲雲吧!」
  
  朱棣聽了明顯不讚同道「王妃,本王知道你擔心它,但為馬接生不是兒戲。。。」
  
  說話中,儀華已跑到了傲雲身邊,大聲吩咐到:「別讓傲雲把草墊刨開,你再加拿些乾淨的草來。。。」說著蹲在傲雲後踢下,見它產道有一汩汩暗褐色的液體流出,全身緊蹦了一瞬,忙又深吸口氣,掩飾下心中的慌亂,問道:「白紗布,快去拿白紗布過來?」
  
  一名小兵應話,正要跑開去拿,那軍醫急忙出聲道:「王妃,白紗布小的這帶有,您先拿去。」頓了頓,壯了膽子又道:「看王妃是懂得!您骨架小,伸進手幫傲雲接生,比小的這等五大三粗的人合適,若是。。。」
  
  不等軍醫為難的說完,儀華已鄭重其事的應承道:「我知道了,一會有何不對的地方,還請先生指出!」
  
  說罷,接過小兵遞來的白紗布,儀華閉上眼睛,將前世在部隊上幫獸醫打下手給當地居民養的馬助產時的步驟回憶了一遍,然後在兩名小兵的幫助下,將傲雲的馬尾鬢用把紗布一層層的纏了起來。
  
  見儀華以王妃之尊,尚且能若此作為,那馬斯心中晃晃不已,強忍著朱棣在場而起的膽怯,滿頭大汗的跑上前去問道:「王妃,小的去準備它分娩時需要的物什,您有什麼要吩咐的嗎?」
  
  差點忘了這一頭了,儀華回頭一笑,問道:「你清楚準備什麼吧?」
  
  馬斯點頭,儀華一笑著點頭道:「那就好……不,等下,傲雲分娩肯定會渴,你在備一大盆溫水,裡面再加些食鹽和敖皮好讓她恢復些體力!」
  
  馬斯點頭如搗蒜,道:「小的清楚了,王妃您放心、」語畢,撒腿便跑。
  
  須臾,那馬斯讓生產用的紗布、剪刀、清水等物趕到時辰的一樣一樣先送到。
  
  見狀儀華也不耽誤時辰,讓兩個小兵各拉一條前腿使兩腿斜開後,她就忙去淨了手,將手慢慢的伸進傲雲的產道,摸索著小馬駒的腿摞向產道。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儀華只感她已快承受不了心裡的壓力時,忽感傲雲收縮了一下,她忙抽出手,懷著坎坷的心情一看,果真見一隻蹄子在羊膜的包裹下伸出來產道。
  
  「好了!難關過了!過了!」儀華驚喜一叫。
  
  眾人亦是歡呼,卻聽到軍醫急吼吼道:「見小馬駒的嘴了,王妃您快拉開羊膜!」
  
  「哦!」儀華傻傻的答應一聲,忙跑到馬後方用力一把撕開羊膜,瞬間一股溫熱的水流在了手上。
  
  這讓儀華說不出什麼感覺,就忙跑回傲雲前面,拉著小馬駒的前腿,跟著傲雲收縮的節奏,一下一下……
  
  「嘶——」一聲猛烈的馬鳴驟響。
  
  小腦袋還在羊膜內的小馬駒從傲雲腹內產下!
  
  揭開小馬駒腦袋上的羊膜,溫熱的水澆在手上。
  
  在此一刻,儀華知道了這是什麼感覺了,那是對新生命震驚、喜悅……的情感!她忍不住抬頭欲與眾人分享著喜悅的時刻,卻見更美的一幕玄於天地間。
  
  東方,金輪發出了第一抹璀璨之光,將世間萬物灑上一片燦燦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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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送馬(四)
  
  旭日東昇,光芒萬丈。
  
  淡淡的金暉,薄薄的籠在她身上,彷彿為那抹嬌小的身影鑲上了一道聖潔的光環,看著不覺炫目。
  
  朱棣不適的虛瞇起雙眼,待眼晴適應了強烈的光線,他看著儀華充滿勃勃生機的小臉沉默地走上前去,低頭俯瞰道:「天亮了,我們回去吧!」
  
  「好。」儀華毫不吝嗇的甜甜一笑。
  
  站起身,目光不捨的停留在草甸上:傲雲無力的躺著,卻仍固執的側低下頭,對著小馬駒輕柔的舔吻,喉嚨中不斷地發出一聲聲輕嘶細鳴。
  
  一旁看得清楚陳德海上前笑呵呵道:「小馬駒是王妃接生的,不如由王妃給它取個名宇吧。王爺,您說可是?」
  
  晨曦下,朱棣臉上表情有幾分看不請,只能聽見他淡淡的允道:「它和王妃有緣,你就取一個吧。」
  
  儀華瞧著傲雲身旁這只黑毛小馬駒,體型結實骨架寬大,與追風很有幾分相似,想來以後定能長成一匹神駒,遂微一思忖,道:「它赤身盡黑,也算為火中出生,叫黑焰如何?
  
  「焰宇帶火,正好朱曦這輩取名需帶火。」朱棣沉吟道:「差強人意就叫『黑焰』,正好給朱曦當坐騎。
  
  儀華看著是體型不小的黑焰,想了一下曦兒騎在上面的情形,不免覺得有些滑稽,嘴角不禁微微翹起,好心情道:「臣妾代曦兒謝過王爺。
  
  眉間眼裡都是掩也掩不住的笑意,難道為傲雲接生就能讓她如此高興?
  
  朱棣著著儀華燦若朝霞的笑容,恍惚了那麼一下,頜首應了一聲,再次道:「這裡交給他們,我們回去吧。」
  
  儀華點點頭,交代了一些傲雲母子應要注意的衛生事宜,便隨朱棣離開。
  
  回到大帳已是卯時正。
  
  盼夏、迎春、喜冬三人見朱棣、儀華兩一身狼狽至極回來,全是一個反應——目瞪口呆。儀華不由莞爾,看著呆似木頭的一屋子人,偏頭打趣道:「怎麼都楞住了?是覺我和王爺這副模樣很新奇吧?」
  
  眾人如夢初醒,忙低眉順眼地迎上前去,或伺候他們寬衣,或打沐浴的熱水。
  
  一旁看著,朱棣眼底有一絲詫異,又見儀華雖略有疲憊的小臉上,卻透著輕鬆歡快的神情,不知是想起什麼,眼底的詫異消去,他又看了一眼儀華,轉身去了屏風後沐浴。
  
  因為昨夜沐浴,今日又有騎射宴,儀華也沒去沐浴,省了時間用在了梳妝打扮上,畢竟這等場合,她是需要妝扮的雍容華貴方可。任由著盼夏她們為她梳妝,儀華正好偷閒的河沿補眠。
  
  一時帳內靜悄悄地,只有「嘩啦啦」的水聲偶爾響起。
  
  沐浴從來見儀華靠在梳妝鏡前的椅上,閉著眼睛,顯然是累極了打盹。因仰頭的姿勢,一張白淨無暇的柔和臉孔露了出來,完全不見忙碌一夜的灰暗,到底還是年輕底子好,朱棣心裡略微感慨的想著。
  
  儀華聽得動靜,睜開了眼晴。
  
  一瞬,四目相對,皆是無言。
  
  須臾,儀華很快做出反應,先開口道:「王爺你頭髮還濕著,都將褻衣浸濕了。迎春,去重新拿了褻衣與王爺換上。」一邊吩咐,一邊起身走向朱棣。
  
  迎春躊躇了一下拿了乾淨的褻衣,折回時去走到儀華的身邊,眼裡露著不安低聲道:「王妃,王爺他……身上有傷。」
  
  話音未落,感到一道銳利的目光掃來,迎春立馬低頭噤聲。
  
  儀華訝然的睜眼看著朱棣,彷彿在想朱棣何時的時候受傷,沒聽他提過一宇半句的?於是試探的問道:「王爺可是昨晚與追風相對時,受的傷。」
  
  朱棣濃眉輕佻,不置可否道:「也算是。」儀華聽了忙道:「那臣妾這就找軍醫過來。」說罷,即刻轉說吩咐小內侍去請。
  
  朱棣皺眉阻止道:「小傷,你用不著小題大做。」
  
  她盡了該盡的本分,何況是朱棣他也說是小傷。
  
  儀華這樣想著,正要恭順的應了話,卻聽朱棣又道:「既然你不放心,你就幫著本王塗些藥也行,正好你也會跌打瘀傷……」說著話,朱棣巳轉身回了寢房。
  
  儀華對鏡看了一眼自己著了一半的妝,命盼夏取了藥酒親自端著,也跟著回了寢房。寢房內,朱棣光裸著上身坐在床沿,發間不時有水珠順著結實的背脊滑下。
  
  儀華輕輕的將他長及背心的濕髮用乾棉布包起,堆在右肩的地方,落出了朱棣線條剛硬的背部,以及肩胛處兩個烏紅色的馬蹄印。
  
  不是烏青,卻是烏紅,可見這踢得審多重!
  
  「王爺,您……」儀華伸出手輕觸上馬蹄印,腦中一幕幕的回憶昨夜的事。冷不丁儀華突然撫上,朱棣不及反應的痛「唔」了一聲。
  
  儀華立馬收手,盯著那兩個顯然是重物從上至下壓住而造成的淤傷,眼神有幾分複雜,問:「是昨晚救臣妾那會,讓……追風踏上的?」
  
  朱棣背對著儀華,一字未說。
  
  久等不到回音,以為朱棣不會回答,儀華沒來由的私了口氣,恢復常態道:「王爺,臣妾看著瘀傷不輕,不知可是傷到了心脾,還是請了軍醫來看看吧。」
  
  這一次未讓儀華多等,背對著她,朱棣:「昨晚在場的人,都見了本王從追風鐵蹄下救你的全過程。現在去找了軍醫過來,若本王真是重到有了內傷……」哂笑一聲,不再多說。
  
  寥寥幾語下來,儀華卻聽得一陣頭暈;又聽他一聲冷笑,儀華定心細細一想,這也明白了過來。
  
  朱棣受了自己坐騎踢傷,還踢至成內傷,不論事清真相如何,結果都會讓軍中將士對朱棣產生懷疑,畢竟軍中是一個實力說話的地方。
  
  而且追風發狂,是有人搗亂,不然木柵欄上的鐵釘怎麼會釘上了追風的腹下;如此一傳出朱棣受傷的事,不管那幕後的人原本目的如何,相信這也會讓那人大為快意!
  
  再說她一個王妃,隻身跑去火場,已是有失之舉,再有朱棣為救她而受了內傷,到時所來的武將內眷們、軍中將士們,又會怎麼看她?
  
  想明白個中利害,儀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又似有許多話要說,更想問當時他為何要救她,畢竟發狂的烈馬是危險的,尤其是追風這樣一匹神駒。但一想到朱棣昨晚救她時所說的話,儀華終是幾欲張口終不置一語,只到了藥酒在手心,安靜地為朱棣推散瘀傷。
  
  漸漸地,濃烈的藥酒味瀰漫於空氣中。
  
  感受到儀華的小心翼翼,刻意放輕放柔的動作,朱棣不由地翹起了嘴角。
第一百零八章 送馬(五)
  
  騎射宴,或稱行宴射,本為三月三日上巳舉行,後為配合朱棣巡視三軍的時日,遂推遲旬日舉行。其宴自古傳流傳下來,猶是發展到唐宋時期,習射風俗不只在漠北,關內也十分盛行。
  
  如此,時至今日,又是臨近漠北的北平,行宴射自然更為濃重而熱鬧。
  
  儀華對此項活動早有耳聞,更知北平上至達官顯貴、下至黎明百姓俱尚武擅騎射,也略猜到這次行宴場面的盛大熱鬧,卻等她隨朱棣一起來到今日設宴之地,還是被眼前狀闊繁盛的場面震驚了。
  
  眼前,是一塊雄奇壯麗的土地,它有純淨明亮的天空,一碧千里的廣闊草原,高㷽聳巍峨的燕山山脈。而在這塊令人折服的土地上,更有著驕傲不屈的靈魂!
  
  只見廣漠的草原上,笙旗獵獵括展,三千名鐵甲將士迎著烈烈日光,陣容雄㷽壯整齊的駕馬直立。他們種特莊重且肅穆,堅毅的雙眼目視前方,彷彿在等到某種神聖的時刻到來。
  
  全場一片肅靜莊嚴。
  
  「咚咚咚!」急促激昂的鼓聲驟響。
  
  一列騎踏著鼓聲,雄姿昂揚的走入校場。
  
  為首一人身著玄衣蛛袍,騎赤黑軍馬之上,威儀的走入眾人的視線。
  
  不用說,那人自是當今的四皇子,這塊土地實際的擁有者一一燕王朱糠!點將台前,十八名騎衛藩然止步,朱株駕馬行至台上。
  
  「參見燕王殿下!」眾將士動作一致,跪地一片。朱捶左手勒僵按劍,方手舉起向鼓師示意,鼓師立馬敲響戰鼓,眾將士聞聲而起。
  
  朱棣高踞馬上,俯瞰著一黑壓壓的校場,聲音威嚴雄渾:「北元盤踞漠北對我大明虎視耽耽!爾等肩負重責,要征途守邊!衛我大明,」
  
  「征途守邊!衛我大明!」眾將古高舉戰我,齊聲吶喊。稍刻,高呼聲停,號角吹起。
  
  眾將士駕馬分為兩列,讓出中間廣闊校場。「吧!」朱棣縱聲一喝,俯身勒僵,雙腿夾井,猛駕馬躍下。校場駕馬一圈,朱棟駛回點將台,忽然一個側身離開馬鞍,取弓扣箭,拉弓格箭。
  
  只聽「咻」地一聲,三隻厲箭飛了出去,瞬間直插百米之外的把一剎間,全場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混合著鼓聲、號角、歡呼響動不停。
  
  「燕王!」、「燕王!」的吶喊聲,更是從眾將士的口中喊出。朱糠唇邊勾出一絲微笑,目光一一掃過校場兩旁圍起的白色大帳,最終停留在一座搭建在石基上的大帳,策馬行去。
  
  儀華站在石基上,聽著眾將士一聲一聲的喊著「燕王」,再看著眾將士臉上的虞誠敬仰的神情,她想到了一個詞一一軍心!
  
  是的!是軍心!
  
  朱棣也許不是個好丈夫、好父親,但是從今天的認知裡.她可以斷定朱祿絕對是一個好軍人,因為他得到了眾將士的信仰,而這不是因為他的身份地位,只是他這個人!
  
  自古得人心者,得天下!那麼得軍心者,可是會得軍權?
  
  念頭閃過,儀華目光下意識的看向不遠處一名中年男子。男子懸穿黑衣亮甲,中等身材,相貌堂堂,但周㷽身有股肅殺之氣,一看就知他出身於行伍之間。
  
  此時,這人正向朱糠抱拳,道:「王爺好身手,多面不曾見識過,王爺騎射技藝精進不少!」說著,伸手拍了拍朱祿的肩膀,哈哈哈大笑迸:「後生可畏呀!果真是後生可畏呀!」
  
  餘光往左肩上瞟了一眼,朱糠眼裡厲色一閃而逝,嘴角嘲諷一揚,道:「永昌侯百日征討下雲南,後又取下大理.其功勛眾人矚目,本王這點功㷽力,不過是關公面前耍大刀。」
  
  藍玉朗聲一笑,自覺受之無傀,口中到底還是謙虛應付道:「王爺過贊,小小功勞,不值一提!」寒暄恭維中,二人有說有笑的走向主帳。
  
  看著逆光走來的朱棣,儀華平緩了方纔的猜緒,目光正視著這個號今三軍的男人,深深地吸口氣,率眾人恭迎上前,俯身行禮。朱糠歇了與藍玉的談話,目光掃了眼福身的眾人,又回到儀華身上,爾後伸出手,道:「各位免禮吧。」
  
  眾人謝恩起身,儀華卻身上一僵,低垂著的臉上.迅疾閃過一絲詫異。她與朱祿向來是相敬如賓,在眾人面前朱祿多會給她面,虛扶一把也是常有的,卻從未真扶過一次,可剛才卻……
  
  不及深思,儀華忽感到身上隱隱有光芒在刺,她忙斂下心神順勢起身。於此之時,斜目一掃,一道道俏麗的倍影躍入眼簾。她方才看過,有溫柔嬌小的,有天真浪謾的,有端莊大方的……
  
  各又千秋,只可惜這些小姑娘們年齡還太小,不大會演戲,一個個眼神就像刀子般的厲!儀華心下微微一灑,面土卻不動聲色的收回目光,溫婉笑語道:「謝王爺。」
  
  朱棣看著一身錦衣華服、珠翠環繞的儀華,在明媚燦爛的陽光下無懈可擊的笑容,他目光頓了一頓,隨即走入帳內寶座坐下。眾人隨後重新歸坐。
  
  侍人拿壺斟酒,藍玉高舉舉杯,讚道:「王爺、王紀鶼鰈情深,歷為眾人所稱頌。今日一見,果真是名不虛傳。」說罷一飲而盡。聞言,儀華低頭合笑不語,朱棣淡淡一笑:「讓永昌侯見笑了。」說完,也舉起舉杯,仰頭飲畢。
  
  藍玉又讓侍人斟酒一杯,開懷大笑道:「王爺不用不好意思。王妃是中山王之女,又是一名難得的美人,王爺憐惜正是應當!」儀華聽了著實厭惡,她不喜歡藍玉這人,他過於目中無人,張狂的看也不看座下武將,就直接打趣她和朱棣。想到這,她轉臉看了朱棣一眼,見朱棣面上表情如常,似恍若未聞藍玉的打趣,舉起酒杯邀眾人一飲。一時嘝籌交錯,氣氛歡㷽愉,端是一派合樂之景。
  
  藍玉見眾武持紛紛附和,再想起方才朱棣號今三軍的樣子,臉上冷笑連連,但想起自己在此地根基不深,又忍了忍舉杯應酬。這時,一名將士來稟賽馬事宜已備妥當,可是此時進行比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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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送馬(六)
  
  坐上男賓皆是上過戰場,真刀真槍和蒙古人、陳友諒等那批人較量過,自有幾分血氣之色,無不熱衷騎射等活動。
  
  朱棣見眾人躍躍欲試,也不先予表態,卻轉臉放低了姿態,推托說藍玉算是他長輩,理應由他決定。
  
  一方是王爺,一方是新貴,都不是他們能得罪,眾人一致保持了緘默;而女人們更是沒發言權,只拉著儀華閒聊些無關緊要的話,或極隱晦的打探昨晚著火的事。
  
  藍玉冷眼看著朱棣看似不擺王爺架子,以晚輩敬重長輩一般放低姿態,但不會忘了這幾月來他親眼所見朱棣一呼百應的場面,心裡當然沒幾分信了去,可對方到底是給了他面子,他自然笑應以對:「我等都是血氣男兒,最愛看比的也就是這個,肯定要越早約好看。
  
  朱棣把玩著酒杯,嘴裡隨口附和,暗下卻朝那小兵頷首允了。
  
  藍玉早年跟隨常遇春、徐達二人麾下,自練就了身為軍人的靈敏度,見自他調來這幾月,朱棣雖明面上看著是放了手中的軍㷽權,卻在暗下是安插了自己的人馬在軍中!
  
  想到這些,藍玉心中不由滿腹怒火,臉上卻做頗有興致問:「看王爺身手,在軍中也是數一數二的好手,不如王爺也下場一試。」看著退下的小兵,朱棣轉臉笑道:「本王也正有此意!」
  
  「好!一會就等著燕王給眾人露一手!」藍玉笑容一下僵了僵,很快又一陣朗聲大笑,心中卻想這小子到底在玩什麼花樣?
  
  儀華分神的聽朱棣、藍玉你來我往,心裡面也有些納悶朱棣的話。若是她沒記錯的話今早收拾畢欲出大帳赴宴時,軍醫正好來回話,說追風傷勢不輕。一會賽馬沒了追風,難道朱棣隨便騎一匹戰馬?
  
  正疑惑著,朱棣忽然話鋒一轉,抬頭掃向在座眾人,慢條斯理地說:「不過可惜,昨夜馬房走水,本王的坐騎追風受驚,今日怕是不能
  
  為本王所騎……」目光停在藍玉臉上,道:「賽馬的事……」
  
  沒等朱棣說完,藍玉放下酒杯,微微抬手道:「本侯素聞王爺坐下戰馬追風是匹神駒,這次遇此意外確實可惜。不過也是緣㷽分,本侯這裡正偶的一匹汗血寶馬要獻給王爺,王爺正好得用!」說完,藍玉神情悠閒的坐在位上,看著朱棣與眾人神情。
  
  當年元太祖成吉思汗帶著他的鐵騎踏遍神州土地,更遠至印度等地,令所有人聞風喪膽的鐵騎,其坐下戰馬就是適於長途行軍號,體形粗壯,速度驚人的蒙古馬。
  
  可具有種種優勢的蒙古馬,在汗血寶馬的面前,卻成了矮小的馬駒!但是不知何種原因,汗血寶馬傳至明代已是絕種!眾人聞起汗血寶馬之聞名,卻再未見過它的神姿風采。
  
  而現在,卻有人說它有馬中之王——汗血寶馬,如何不讓眾人激動!只見藍玉話落,眾人一片嘩然,緊接著爆發出狂㷽熱的追捧。儀華看著坐下一臉狂熱的眾武將,心裡有幾分明白他們的感受,這時一個冷兵器的時代,將士騎馬作戰。如此,在這種情況下,一匹粗㷽壯的神駒對一名將士而言,就可見其重要性了!
  
  想明此處,儀華不覺將目光移向朱棣,就見朱棣放在寶座上的雙手握拳,臉上是不掩喜色問:「永昌侯,你真有汗血寶馬?」
  
  藍玉猶帶幾分得色道:「當然,本侯豈是信口雌黃之人?不過它自為神駒,必有它不同之處?比如野性難尋,目前還沒有一個人能馴服它,它不在等待它的主人!希望王爺能一舉馴服它!
  
  「什麼?還是一匹無主之馬?」
  
  「汗血寶馬就是天生的戰馬,一旦有誰能讓它馴服,終其一生它不會再另認主人!」
  
  「可野馬難馴!~還是已失傳的汗血寶馬」
  
  .......
  
  一時間,更為熱烈的討論在校場爆發,「王爺」,「王爺」的吶喊震耳欲聾。
  
  朱棣見差不多了,右手微微一抬,原本喧鬧的校場一瞬安靜了下來,唰唰的看向上座之人。
  
  見狀,朱棣薄唇凝起了一絲笑意,目光若有若無的掠過藍玉微微發青的臉色,笑意加深,道:「既然是永昌侯的好意,本王自不能推脫,且會他一會!」語氣是肆意張狂,話中自信滿滿。
  
  這時,方才稟話的小兵折返,帶著朱能,柳生,徐增壽等十一名少年軍官同來,道:「啟稟王爺,這次參加賽馬的十一人已到。」朱棣看著石基下自己一手提拔的年輕軍官,又看了一眼自己左手第一位的藍玉,微微一笑,笑容中恍然有一抹譏諷:「賽馬射兔的開場,就有本王來揭開,爾等可願暫等片刻?"
  
  朱能等十一人二話不說,牽馬退至一邊。
  
  朱棣滿意一笑,轉臉看向藍玉。
  
  藍玉似不知朱能等人領命背後的真正含義,從位上站起身,高舉雙手拍掌三下。
  
  少時,□轆轆的馬車聲從遠方傳來。
  
  眾人目光熱烈的循聲看去,只見一輛是尋常囚車兩倍大小的囚車駛來。
  
  囚車內一匹赤黑的駿馬怒嘶,此馬酷似追風,卻俊美強壯於追風。它眼大眸明,頭頸高昂,耳小而靈敏,四肢強健有力,一身黑色的細毛光滑閃耀,神駿挺拔的外貌簡直宛若天馬。
  
  目不轉睛地看著囚車寶馬,這群出身於軍營的男人們一個個赤紅了雙眼,強㷽健的體魄中似有血脈沸騰。
  
  朱棣亦細細打量著這匹處處強於追風的駿馬,流露在外的興致勃勃下,眼底晃過一抹詫異與警惕,面上卻是踏著堅實而自信的步伐,一步步走向汗血寶馬。
  
  藍玉含笑地目送朱棣走向校場,精光外露的眼睛裡卻閃過一絲凶芒!
  
  而眾武將看著朱棣走下去的身影,俱回過心神,不由得三三兩兩驚嘆起來。
  
  「真的是汗血寶馬?居然比王爺的追風猶勝三分!」
  
  「三分?我看不止三分吧?七分才差不多!」
  
  「對了,傳說汗血寶馬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不知是什麼速度?」
  
  一聲聲激烈的議論傳至耳畔,儀華再看那匹俊美強壯猶勝追風、狂怒野馴也猶勝追風的汗血寶馬,心裡不覺暗暗著急,更多地還有不解和納悶!
  
  朱棣明明知道昨日追風受傷的事,以及今日藍玉送馬極可能是個圈套!他卻知道還主動走進去!這不是瘋了是什麼?他難道不明白,現在的歡呼聲越高,一會若是不能馴服的話,到時……
  
  再不由她想下去,校場上一匹黑亮的駿馬奔躍如飛,縱然蹦躍而出!
  
  一人一馬開始了近身相搏!
  
  大帳內的眾人情不自禁的站起身,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校場一幕。
  
  儀華亦跟著眾人起身,站在石基之上,舉目眺望相纏的一人一馬。馬騰躍怒嘶,奮力奔馳,勢要甩下背後之人!朱棣全身緊繃如弓,雙手緊勒韁繩,決不讓自己被甩下馬背!
  
  可它畢竟是汗血寶馬,還是一匹被關押許久的烈馬,累日的勃怒終在近日爆發。而朱棣雖正當壯年,但他一夜未睡,又因追風耗了太多體力。
  
  於是,只見朱棣一次一次的被狠摔在地,驚險的躲過汗血馬的鐵蹄;又一次一次翻身躍上馬背,等待機會,等待制服他的機會!
  
  漸漸的,汗血寶馬為眾人展現了它神駒鐵騎的一面,朱棣也在襯托它的過程中消去了體力,行動不再如獵豹般迅捷......又一次,朱棣摔倒在地,它卻不像前面的每一次那麼快的站起來,就是手足並作也站不起來;汗血寶馬見這個勁敵倒下,好戰的基因讓他低頭嗅著朱棣的味道,鼻腔裡發出「哼哼」似的嘲笑聲......
  
  就在這讓人失望的一幕即將發生之際,形勢陡然大逆轉!
  
  只見看似已無力的朱棣,突然活了過來,一個猛然躍起,從馬的左側翻身而上,隨機一手死按住他的長頸,一手勒住韁繩一拉,緊接著,汗血寶馬雙㷽腿朝天一蹬,大怒一吼,做出了最後一次反抗,卻未能將朱棣成功甩下去,他也慢慢的消停了下來......
  
  「王爺——王爺——」男人,女人,戰鼓,號角,鐵戟各種聲音交雜而響!
  
  一手隨意的擦掉嘴角的血漬,朱棣騎著汗血寶馬,在響徹雲霄的歡呼中緩步行來然後翻身躍下馬,全然不在意一身的狼狽,大步流星的上了石基,向他的寶座走去。
  
  看著筆直朝自己走來的朱棣,儀華心中沒來由的「怦怦」直跳。
  
  他不知道這是為了眼前的朱棣而跳,還是為了所有男人看向這邊的目光,女人看向這邊羨慕嫉妒的視線......
  
  「本王沒事。」看著有些怔然的儀華,朱棣好心情的揚眉低語。
  
  擦耳響過的四字落,朱棣一個轉身坐於座,斜目看向藍玉,勾唇一笑:「永昌侯果然能耐!竟能找到一匹與本王追風相似的汗血寶馬!」
  
  聞言,藍玉臉上青白交替,渾身氣得瑟瑟發㷽抖。
  
  須臾,藍玉似全然不明朱棣的嘲諷,哈哈大笑道:「寶馬贈英雄!汗血寶馬乃當㷽世神馬,自然配與王爺。」說著朗聲一問:「你們說是不是?」
  
  「是!」眾人齊聲高呼。
  
  歡呼聲落,口哨聲響。
  
  汗血寶馬「得得」飛奔至大帳內。
  
  「啊!」「別過來!」……眾女眷嚇得尖㷽叫迭起,回過神去見它順服的爬臥在朱棣的座下。
  
  尖銳的女音刺得朱棣微微蹙眉,眼底帶著嫌惡的掃了一眼花容失色的女眷,卻見儀華至始至終站在一旁沒叫沒動,不由想起她為黑焰接生的事,不由搖頭笑了笑。
  
  「本王雖是愛馬之人,可是此乃汗血寶馬,當㷽世罕有的神駒。」瞬間斂回心神,朱棣一邊不捨的撫摸馬兒,一邊大義凜然的肅聲道:「應當作為貢品上報朝廷,而不是為了一己私慾獨自佔有,眾將士們不要忘了,我們都是饗天恩的,要效忠朝廷!效忠皇上!」
  
  「效忠朝廷!效忠皇上!」三軍齊呼。
  
  朱棣看了眼校場血湧激動的將士,微微一笑:「永昌侯可覺本王說的是?」
  
  藍玉死死的瞪著朱棣,半晌雙手抱拳,冷冷道:「饗天恩,忠皇上,這自然是對!」
第一百一十章 相行(一)
  
  軍人滿腔赤誠血,一副忠肝義膽心。朱棣利用了這一點,頃刻調動了三軍氣氛,將今日行宴射推向了第一個高潮,儘管賽馬射兔比賽還沒開始。隨後一番熱捧讚揚聲中,男、女賓客分左方各自回坐,今日的正頭戲也隨之拉開帷幕。
  
  只見偌大的校場已成了騎射場,木柵在馬場中間橫豎而搭,惟妙惟肖的木雕兔不規則的放在木柵相交的截點。馬場邊緣,又有十一名紅巾兒郎胯騎高馬,手挾長弓、背束箭囊,在一條極長的木柵後躍躍欲試,只等號角響起那刻,他們就可以下場一較高下。
  
  上場的十一名小將,年紀最大二十三四,最小也才十四、五歲,都是英姿昂揚的少年郎,個個生得玉面星目、儀表堂堂;又大多為在座武將之子,或少年有為的年輕軍官,如何不引得眾人側目。
  
  儀華下首二十來名女眷無不注視著場下小將,只是命婦們正大光明的看,者得一臉喜氣洋洋,大有丈母娘看女婿的派勢;而千金小姐們則掩袖悄視,看得含羞帶嬌,約有一番小姐挑選的如意郎君的樣子……不知覺間,將對朱棣的關注,慢慢地移開了。
  
  上位旁觀冷眼人,儀華自有瞧出些名堂,心中不由感慨:原來六百年前的明朝,都已經有集體相親的趨勢了。
  
  想畢,留意到還有不少目光悄悄的瞟向這邊,儀華心中一動,視線微微往左邊移了移,看向以體力過渡消耗為由推了下場試煉,現在卻精神奕奕矚目場下的朱糠,若有所思……
  
  「王妃?」敏銳察覺儀華的目光,朱棣轉臉一瞥。
  
  儀華立馬回笑,不卑不亢道:臣妾剛才看王爺幾次墜馬,也不知可有摔傷,擔心……一會兒,王爺還是讓軍醫看看為好。」
  
  朱棣聞言臉上露出幾分笑意,卻搖頭否決道:「軍醫倒不用,不過本王確實有些疲乏,等這場比賽後就回帳篷休息。」
  
  一語了,朱棣又見儀華眉宇間也有倦意,開口就道:「你也一晚沒睡,晚上還有篝火宴,明天又要再早起看了晨練,送他們入大
  
  漠…」話略一頓,擰著眉上下打量了一遍儀華產後更瘦的身子,隨口續道:「本王看你這樣,估摸著是吃不消,等會你也一起先離開。」
  
  儀華聽得極不自在,怪異的看了一眼朱棣,不明自己何時和他關係如此親呢,他竟可以這般自然的說出關切的話?心裡雖是差異,儀華面上卻依然恭順不變,點頭輕聲應道:「好。」
  
  「王妃要開始了,看你三弟是否可以撥的頭彩!」忽然話題一轉,朱棣轉頭俯瞰校場道。
  
  語音一落,一聲低沉的號角瞬響。
  
  霎時,十一匹烈馬如離弦的箭,一下子躍身而起,跨過一米高的木柵。
  
  接著,小將們抽箭、持弓、搭箭、拉弦、鬆手——羽箭「咻」地一聲朝木兔飛去。於此之時,雙腿緊夾馬背,不停的催馬枉奔。待一箭射出,又立即揚鞭催馬,加快馬速,再抽箭、持弓、搭箭……
  
  一時之間,馬蹄陣陣,塵煙滾滾。
  
  大帳內,儀華看得心如擂鼓、緊張萬分,亦隨坐下眾女眷一樣,屏氣凝息看著這場騎技、箭術、速度三者合一的較量。
  
  觀看中,儀華不知不覺的忘記了身上的疲乏。直至半個時辰後,背著空箭囊的朱能風塵僕僕的第一個衝回終點,並帶著射兔十二隻的好成績,最終撥得頭彩從而獲得了朱棣親賜的寶劍,也將第一場賽馬射兔的比賽順利拉下帷幕,儀華方帶著疲憊而淡淡的笑容離席回帳。回到帳內,適值正午時分。
  
  陳德海早吩咐了小內侍備了豐富的飯食湯水。
  
  朱棣卻只食了一盤子的饅頭,喝了一大碗燒燉雞湯,就簡單的盟洗睡下。
  
  陳德海看著連連嘆氣搖頭,口裡訥訥道:「我就知道…」
  
  見狀,幾個拉著盼夏追問校場情形的小丫頭們紛紛掩嘴輕笑。
  
  儀華將口中的花菇鴨掌嚥下,拿帕拭了拭嘴角不存在的油漬,放輕了聲音道:「小聲點,王爺正睡著呢!」
  
  小婢女們看了一眼黑漆貓金百寶嵌八扇屏風,連忙噤聲,低眉順眼的侍立帳內。
  
  儀華抬頭看向陳德海,笑道:「德公公放寬心,等晚上的篝火宴,羊、兔這些烤物,極合王爺喜好,到時他會多用些。」
  
  陳德海感激一笑,自不再長吁短嘆,又見儀華不欲再動筷,另笑呵呵道:「王妃您也該是累了,小的這就讓人打水伺候您歇下。」
  
  歇下……大白日的睡覺,還是和朱棣一起。
  
  儀華下意識的蹙了蹙眉,點頭允道:「嗯!那麻煩德公公了。」
  
  陳德海聽了又笑說了幾句客氣的話,便讓小婢女收拾了桌子,小內侍打了溫水,留了迎春她們伺候儀華,方領了帳內一應侍人悄聲退下。
  
  盥洗畢,儀華饒過屏風到了寢房,見朱棣躺在床塌上正睡著,她心裡多少有些不自在,但輕手輕腳地一上床榻,便感疲憊倦意如潮襲來,再也顧不上白日與朱棣同塌而眠的不習慣,雙眼一闔,這就睡了過去。
  
  這一覺,儀華睡得極沉,中間似乎有醒過,好像是見朱棣起身離開,可沒等她腦中清醒些,嘈雜聲就沒了,她又混混沌沌的睡下了……
  
  迷迷糊糊中,她想原來身體、神經緊繃到一個極限,就能安穩的睡上一覺,再不用為血淋淋的三十八條人命所擾了……
  
  睡夢裡,她彷彿回到了前世的部隊上,一聲聲整齊清脆的哨音響起,那是出早操的口哨!
  
  一個激靈,儀華猛地坐起身,眼前卻是一律黑漆描金古物傢俱,以及熒熒幽光下一身玄色長袍的朱棣。當下,儀華眼神一黯,又如常的看著顯然巳收拾妥當的朱棣,暗暗納罕她怎麼睡得這麼熟,朱棣身了都不知道,還有盼夏她們怎麼也不喚她?
  
  心裡疑感著,儀華卻仍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樣,一邊起身下塌一邊說道:「臣妾睡得過沉,竟沒發覺王爺您起身了。還請王爺稍等片刻,臣妾這就梳洗收拾。」
  
  立在床前的朱棣,深深地看了一眼儀華,目光複雜而灼熱。
  
  「好,你先收拾,本王外面等你。」收回目光,朱棣轉身離開。
  
  儀華讓朱棣這一眼看得心中一緊,轉眼又見盼夏、迎春她們異樣的目光,忍不住開口問道:「怎麼了?可是我哪有不妥?」
  
  迎春幾人一聽,忙低頭盯著腳尖,大氣也不敢出一下。
  
  「說!」儀華皺起眉,口氣微有不悅。
  
  面對儀華少有的嚴厲,幾人瑟縮了一下肩膀,更不敢言。
  
  儀華臉色一沉,伸手指向盼夏:「你說!」
  
  盼夏咬咬牙,不安的走到儀華身邊,湊身低聲道:「王妃,您臉上淚痕斑斑……」
  
  「是嗎?估計是想曦兒了。」儀華聞言一僵,片刻又如常吩咐道:「篝火宴怕是快開始了,梳洗吧!」
  
  幾人一聽「篝火宴」三宇,不由面面相覷,又一臉怪異的看向儀華。
  
  儀華不理她們的詫異,轉臉無言的著向身邊的盼夏。
  
  盼夏勉強地擠了個笑臉道:「王妃您真是累了,昨兒的篝火宴已結束了,這是要去送軍入漠北。」話落,不知想起什麼,臉上笑容深深:「對了,是昨晚的篝火宴沒上臨時決定沒讓女眷去,王爺又見您睡得沉,就讓奴婢不要喚醒您。」
  
  仔細回想,昨晚好像是見過朱棣離開……
  
  儀華按著太陽穴想了一想,實在是一片混沌不明,只得作罷。不過睡了足足七個時辰,儀華現在倒是神清氣爽,只是肚子卻有些餓了。
  
  盼夏生的一顆七竅玲瓏心,又一雙擅於察言觀色的眼,當即心思一轉,就遣了兩名小婢女端了吃食進寢房裡。
  
  「盼夏,帶你在身邊果真沒錯!」任由她們給自己梳妝,儀華滿足的喝了一口粳米粥,對鏡笑道。
  
  今日要送三千名精銳騎兵遠入大漠,打扮不可隨意,於是儀華便選了王妃朝服。
  
  如此收拾,費時不少。儀華恐朱棣等的不耐,一梳妝畢,趕緊去了外間。
  
  「讓王爺久等了!」她的聲音中透著幾分歉意。
  
  朱棣從窗前轉身,上下看了儀華一眼,眼中閃過一絲滿意,道:「時辰差不多了,走吧。」說著就住外走。
  
  儀華忙跟了上去。
  
  此時四更天剛過,外面的天還灰濛豢的一片,燕山大營校場卻立滿了整裝待發的大明將士。
  
  當儀華趕到燕山大營校場,來不及意外場中只有她一名女子,已被場下的金戈鐵馬的氣勢震懾。
  
  點將台上,升「藍」帥旗,藍玉調兵遣將。
  
  校場下面,三千名即將出征的將士,隨戰鼓、號角、族旗不停變化陣容。
  
  最後,戰鼓號角俱閉,眾將士肅然昂立。
  
  藍玉一聲令下,眾將士依列而站,按次而行。
  
  鐵蹄聲隆隆震地,一聲聲直擊人心——三千名大明將士,踏上了遠去漠北的征途,直至歲末隆冬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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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相行(二)
  
  自三千名騎兵遠赴塞外,眾人心頭也去了一樁大事。這接下來的日子,自是大宴小宴不斷,一群武夫喝酒、摔跤、比武、賽馬……似有十八般武藝,一樣一樣地都來了一遍,一連素日下來眾武將交情日篤。
  
  儀華身為女子,雖不能如男子那般暢快作樂,隔上一日兩日,還是會設宴邀請眾命婦千金一聚。不過住來卻有親疏遠近,像朱亮、丘福、郭亮這等投效朱棣的武將家眷,儀華帶她們自要親暱三分,至於其他武將家眷雖不是過分親暱,卻也讓她們沒有受冷落的感覺。
  
  這樣一來二去,以往少於王府走動的武將女眷們,也對儀華生出了幾分好感。只是一些嬌養於閨中的小姐們,對儀華看著與她們年歲相似卻身份貴重,到底心裡羨慕,又存了交結攀附的心思,相處時不免有些忽冷忽熱。
  
  儀華沒空理會這群小姑娘的心思,每日一得空就縱情山水之間,由徐增壽陪著逛遍了燕山附近,看著碧水藍天,芳草依依,說不出的愜意歡快。而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曦兒遠在王府,她終歸捨不得襁褓中的親兒。
  
  這一日又是一小聚會,其中一位三品武將的夫人看中了年僅十九,已是五品武將頭銜的朱能,便想請儀華指個親事,遂席間對儀華多有奉承。儀華對此煩不勝煩,好不容易等到酒闌席散,又酒勁上頭,正打算臥塌小憩,徐增壽卻來了。
  
  盼夏忙伺候著徐增壽坐下,迎春斟了茶雙手奉上。
  
  「過不了一個時辰,就該天黑了,怎麼這個時候來了?」儀華神情懨懨地倚著坐塌,接過醒酒湯抿了一口。
  
  徐增壽順手接過茶一飲而盡,興沖沖地道:「大姐,你不是想騎馬嗎?有一匹性情溫和的馬,正適合你騎!」
  
  儀華雙眼一亮,頓感興趣道:「你動作到快,沒說一兩日就為我尋了一匹。」說著話,將湯碗往一旁隔下,坐起身又問:「它幾歲了?是何種類型的?什麼顏色?」
  
  徐增壽摸了摸鼻子,嘿嘿笑道:「燕山這,朱大哥比我熟,馬匹是他找的。至於那馬什麼樣?大姐你去看了就知道!」
  
  儀華聽了估摸了一下現在的時辰,便打消了要去的念頭。可哪知徐增壽鬼靈精的不行,又是個說風就是雨的性子,沒等儀華拒絕的話說出,他就一個勁得攛掇。儀華無法又本就感興趣,於是換了一身湖水綠的騎馬裝,外罩一件素色曳地披風,頭戴一頂氈帽,這就隨徐增壽出了大帳。
  
  一路穿過營子,途中遇見不少巡邏兵衛,他們見了徐增壽,皆駐足抱拳一禮,恭敬的稱一聲「徐三公子」。
  
  儀華見了饒有興味,道:「徐三公子的名號挺響亮嘛!比起我這王妃有名望多了!」
  
  說話間,正好經過大廚房帳外,幾個五大三粗的步兵紮成一堆摔跤格鬥,四五個火頭兵端著一隻大土碗呼哧呼哧地吸著麵條,另有七八名小兵互把著肩膀為場下的幾人吶喊助威,場面甚似熱鬧。
  
  徐增壽眼底落寞的看了一眼那邊,小聲嘀咕道:「我寧願不做這徐三公子!」
  
  儀華看得明白,心裡輕聲一嘆,面上卻好似沒聽見徐增壽的話,無意提道:「王爺貴為親王,卻能與他們軍中身份最低的火頭兵打成一片,倒是不容易。」
  
  徐增壽一聽,頓時精神百倍,兩眼放光道:「可不是!所以王爺是我最敬佩的人!大姐,你不知道,除了我大家都敬重王爺,說王爺是一條漢子!聽他們說有一年……」一邊走一邊眉飛色舞的侃侃而道。
  
  儀華不做聲的邊走邊聽,嘴角卻輕輕揚起:果真還是個心性簡單的孩子!
  
  如此一人說一人聽,姐弟兩不覺走到了馬房。
  
  許是臨近傍晚,馬房周圍沒有什麼人,稀落落的只見一兩名小兵路過.以及三四名馬廝。
  
  徐增壽眼尖,老遠就見朱能站在馬柵欄外,手裡揪了一把麥秸正在餵馬,他連忙跺腳招手,大聲喊道:「朱大哥!」
  
  朱能早習慣徐增壽的咋呼,等手裡的麥秸餵了,這才「啪啪」拍著手回身道:「就你性子急,非要這會兒趕去給王妃——」雙目瞪大,朱能反應過來來人是誰,忙快步上前,下跪行禮道:「屬下參見王妃。」
  
  儀華走過去,讓了朱能起來,笑道:「嚇了一跳吧,我也架不住他攛掇,也沒顧時辰就來了。」說著輕「咦」一聲,手指著一匹額頭一溜兒白的褐色馬,問道:「這匹就是給我騎的?」
  
  朱能沒想到這時候,徐增壽竟把儀華帶過來,心裡沒有見她的準備,不由慌手慌腳跟在一旁,又聽她提問,忙穩住心神一本正經的回道:「是,這是屬下在附近養馬的獵戶家買的,性子溫順適合女子騎。」
  
  「麻煩你了!」儀華回頭客氣一笑。
  
  一陣徐徐的清風拂過,薄如蟬翼的紗幔隨風飄浮,恬靜溫婉的笑容若隱若現。朱能臉上驀然一紅,忙轉過身,避開儀華的面龐,恭敬道:「這是屬下應當做的。」
  
  儀華瞥見朱能臉上似有可疑的紅跡,想起今日那三品命婦所求,忍不住「撲哧」一笑。朱能隱約察覺笑得是他,臉上瞬間更紅,指著那馬就問:「王妃,您是要這會兒騎馬嗎?現在天還沒黑,倒是可以沿著前面的河溜一圈。」
  
  儀華以為今日定是騎不成,她原就想著來看一眼,再去看看傲雲母子,沒想到還能溜一圈,當下大喜過望:「好,就騎一圈吧!」一說完,想起前世也就僅僅會騎,又補充道:「我馬術不大精湛,還勞煩你和三弟一旁陪同。」
  
  一直插不上話的徐增壽,聽了儀華這話,立馬揚了揚下下頜,拍著胸口道:「大姐你放心,知道你不會騎,卻偏偏還想騎馬!不過也行,包在我和朱大哥的身上就是。」
  
  儀華白了徐增壽一眼,也不辯解。朱能也不多言,笑著招手叫了馬廝,讓他牽了馬匹出來。儀華略通馬行,見了馬也不先騎,反是伸手輕撫著馬背,直到馬乖順的低下頭蹭她的手,才勒住韁繩,踩住馬鐙,一個利落的翻身上馬。
  
  動作連貫,一氣呵成。徐增壽看得目瞪口呆,大張著嘴巴,傻兮兮的樣子,似乎不敢相信儀華怎麼就會騎馬了?
  
  儀華見他鼓瞪著雙眼,不由一樂,回頭笑道:「如何?還要嚷著教我不?不如和我賽一場?」這話儀華也只是說說,她可沒忘了上次賽馬射兔的比賽中,徐增壽是第三名。「王妃?」不等徐增壽回答,一道略帶詫異的聲音傳來。
  
  「屬下參見王爺!」徐、朱二人一眼瞧見向過走來朱棣,立馬下跪行禮。
  
  朱棣右手一揮,免了二人的禮;二人心裡暗叫糟糕,皆屏氣束手侍立一旁。
  
  儀華籲一口氣,依然動作利落的下馬,爾後落落大方地福身一禮,先開口問道:「快到晚間,王爺今日可是回帳用食?」
  
  朱棣挑了挑眉,目光在他們三人之間繞了一圈,「嗯」了一聲道:「本王和王妃一起回帳,你們也不用跟了.回去吧!」徐、朱二人看了看朱棣身後三人,又對視一眼,齊聲道:「是,屬下告辭!」說罷,五人轉身離開。
  
  朱棣見五人走遠,喚了一名馬廝道:「把那匹汗血寶馬牽過來。馬廝恭敬領話而去。
  
  「王爺?」儀華詫異道:「不是要回大帳嗎?」
  
  朱棣走到儀華身邊,抬乎撫了撫那匹棗紅色馬,微微低頭看向儀華,意味不明道:「本王想見識一下王妃的馬術。」
  
  她的馬術?儀華頓覺語塞。
  
  這時馬廝牽了馬來,朱棣接過韁繩牽到儀華的面前,道:「本王不會佔你便宜,由你騎汗血寶馬。若是王妃還覺不公,本王再讓你三百步!
  
  儀華低頭看著眼前的韁繩,再抬眼看向神情倨傲、體型是普通馬一倍有餘的汗血寶馬,有些不敢相信朱棣所說。
  
  朱棣似未覺儀華的驚異,丟下韁繩,隨便選定一匹馬,翻身而上。騎虎難下!儀華隔著紗幔狠狠瞪了一眼朱棣,從腰上的香囊裡取出帶給傲雲母子的奶糖,鼓起勇氣遞向汗血寶馬。
  
  那馬神情睥睨的看了一眼儀華,又低頭嗅了嗅奶糖的香味,躊躇了一會兒,長嘶一聲到底是吃下了。
  
  見它肯吃,儀華鬆了一口氣,這才躡手躡腳的勒住韁繩,卯足了力氣翻身上馬。
  
  「王妃,向那邊林子去!」朱棣瞇著的眼睛閃過一絲厲芒。
  
  既來之則安之!
  
  儀華緊閉雙眼平息了狂跳的心扉,方睜眼順著朱棣手指的方向望。
  
  夕陽西下,遍染紅日,豪情陡生!
  
  儀華一手摘下氈帽,回頭展顏一笑:「王爺,妾身先走一步!」說完,韁繩一抖,猛夾馬腹,揚鞭驅馬,一聲嬌喝——叱!
  
  馬,揚蹄躍出!
  
  朱棣餘光往乾草堆後一瞥,一抹冷冽的笑容襲上面龐,隨即抬頭目視前方,朗聲大笑道:「王妃,你的馬術千萬別讓本王失望!」
第112章 相行(三)
  
  聽到到身後朱棟肆意張狂的大笑,儀華只覺有一張無形的大手,讓她胸口一陣窒㷽息的難受。下意識地,她又一次反手甩鞭,加快馬速,享受縱馬馳騁的快意。
  
  朱祿舉目遙望,欣賞的目光追隨著逐漸遠去的身影,他揚眉一笑,隨即也揚鞭駕馬,追趕而去。
  
  殘陽似血,緋紅的段光籠蘋大地,兩抹長長的身影漸漸拉近。
  
  儀華回頭一看,毫無意外的發現朱棣巳近在十米之內,但他臉上那副勝券在握的表特,卻教儀華看得大為火光,熱血直衝腦門,毫不猶豫的再次甩鞭加速。
  
  密林深處,烈風颯颯,衣袂鬃發迎風飄拂,彷彿騰空翱翔的草原之鷹,咨意張揚得令人心怡神往。
  
  朱棟目中一熱,手上猛然加力,迫使坐下馬匹全力迫趕,迎頭駢進。
  
  兩人策馬共行,風聲猶然在耳,儀華卻慢慢收緊韁繩,持鞭的右手亦停了下來,但坐下的汗血寶馬完全不受自己控㷽制,馬速絲毫未減。
  
  這個認知,驚得儀華臉色煞白,她忙扭頭向朱棣求救。
  
  然,不及出聲,只覺眼蕭白光一閃,汗血寶馬似受驚一樣.揚蹄怒嘶,豎㷽立而站。重力使然,儀華整個人也隨之住後栽例,她連忙扔掉馬鞭,雙手緊棒住韁繩,雙腳死踩在馬鐙上,不讓自己掉下馬背。
  
  稍頓,馬前蹄著地,穩穩地站住四蹄,儀華倖免墜馬。
  
  但這一切,還未讓儀華松上一口氣,變故又生。
  
  只見一群黑衣蒙面人,手持冰冷長劍,從四面八方湧來!同一時刻,她也請楚者見了那道一閃而逝的白光,竟是從後射來的羽箭,直直㷽插㷽入樹幹三分!
  
  一剎那,驚懼如潮襲上心頭,儀華不由自主的策馬靠近朱棣。
  
  朱棟瞥了一眼不安惶恐的儀華,一邊策馬靠近儀華,一邊警戒的看著周圍的不停增加的黑衣刺客,臉上一片肅殺之色,厲聲道:「爾等是誰!本王平己清楚,勸你們不要妄為,莫忘了這是什麼地方!」
  
  方行矩陣型包圍的黑衣刺客,一聽朱株所言皆是一怔,齊齊看向一名站立朱棣、儀華後方,截斷他們退路的一名身形魁偉的蒙面大漢。這名大漢與餘下二、三十名黑永刺客氣質相近,站立如松,行動如風,一雙露在外的眼晴,更是射出犀利的光芒,讓人不敢逼視。
  
  朱棟目光緊隨看去,對上黑家大漢的雙眼,剛毅的臉龐曼上淡淡的笑意,目光卻漸漸森然,道:「本王不知道,我大明將士,何時成了殺手刺客!」
  
  聞言,黑衣大漢目光一閃,欲下今的動作遲疑了一瞬,下一瞬卻又恢復如常。只見他高舉長劍,一道凌厲的白光一晃.冷冷吐出一字:「殺!」但一切為時已晚,黑衣大漢遲疑的那一瞬,正中朱棣下懷——一他趁眾人未防之機,雙腳在馬鐙上驟然一蹬,借力一個起身躍至儀華身後,同時狠狠甩鞭兩下,兩馬吃痛驚嘶,四蹄奮力而起。
  
  見中計,黑衣大漢雙眼噴火,憤然罵造:「燕王你狡詐小人!」,緊接著又怒聲一吼:「堵住退路,不能讓他返回,否則我等只有死路一條!」
  
  二、三十名訓練神速的黑衣刺客立馬變陣,紛紛奔至後截去退路。
  
  朱株卻根本沒打算原路折回,他圈住儀華在懷,一手緊抓韁繩,一手揚鞭策馬,直往密林更深處風馳奔去。
  
  眾人見狀,這才發現又中計,連忙持劍飛撲向朱朱棣。
  
  離朱棟、儀華二人最近的兩名刺客反應迅速,見情形有變,兩人一腳立地,一腳蹬樹,借力向前一撲,雙劍突然如電閃襲去,交叉劃過.欲直取朱棣、儀華首極!
  
  「趴下!」儀華只感後頸一痛,整個上半身趴在了馬上。
  
  朱棣勒韁繩的左手手肘死壓住儀華後頸,上半身朝後微仰堪堪避過雙劍,持鞭的方手也不合糊應戰,將鞭在頭頂上空橫向一甩,隨即只聽「啊一一啊一一」兩聲痛叫,那兩名黑衣刺客方手靜脈一麻,手中劍刃掉落。
  
  「啪」空中鞭響。
  
  「匡當!」兩劍相妝脆響。
  
  聲落,朱株已奪下兩劍,轉身瞄誰黑衣大漢制服的那馬,「刷」地一下擲劍飛去,逕直橫插馬腹。
  
  那馬淒厲地嘶聲長嘯,無力向奸栽倒在地:當即,黑衣大漢翻身下馬,單膝跪落在地。
  
  「追!給我追!靜面只有懸崖,他們插翅也難飛!」黑衣大漢抬頭站起,惡狠狠地瞪著一邊策馬突圍,一邊持劍抵擋不斷從兩旁樹幹飛撲下來的刺客襲擊。
  
  密林之處,刀光劍影,殺聲驚天。
  
  只聽「嚷」的一聲,朱棣拔回長列,一股殷㷽紅的鮮血奔流噴出,一名緊緊糾纏的刺客從半空墜地不起。
  
  趴在馬,儀華感到又一人倒地,她微微睜開雙目,視線所及之內可見鮮血遍灑,殘肢滿地,一片廝殺的戰場。不欲在看,儀華重閉雙目,牢牢的趴在馬背上,繼續忍受著胃陣陣的翻攪.以及乾嘔卻嘔不出的難受,儘量不讓自己施累奮力殺敵的朱棣。
  
  可終究雙拳難敵四手,朱棣向刺客揮刀的同時也有劍刺向他,力不從心的無奈感漸蔓延全身。
  
  儀華清楚的感到朱棣時不時傳來的悶哼聲,她知道那是朱棣忍癰的聲音……現在形勢極為不利,她必須做些什麼,盡快擺脫刺客的糾纏.否則朱棣和她只怕……
  
  念頭一閃,儀華從馬背上爬起,卻剛一動就聽朱棣一聲悶哼,繼而怒道:「該死!不想死就爬下!」說著又要強制壓下儀華。
  
  眼見朱棣要以手肘壓下她,儀華忙伸手覆上朱棣勒韁繩的手,頭也不回的說道:「王爺,臣妾駕馬,您騰出一手對付刺客!」說話中,儘量忽犯不斷在頭頂劃過的劍光、劍氣,然後右手發抖的抹上髮髻,抽㷽出一支金釵,往馬背上狠狠一刺,又猛力拔㷽出。
  
  「嘶——」汗血寶馬怒吼一聲,瘋狂的向前橫衝直撞。
  
  溫熱的血粘上手,儀華淚霎時湧㷽出,而她卻依舊一手不停抖動韁繩驅馬,一手又一次狠根刺入馬背,再用力拔出:然後用……
  
  「別刺了!」將刺客甩在身後,朱棣一手止住儀華刺馬的動作,低下頭道:「他們暫時追不上,本王來駕馬!」
  
  儀華木木的鬆開手,蜷縮在朱棣的懷裡,閉上眼晴緩緩問道:「王爺.錢方就是懸崖了?我們逃得掉嗎?」
  
  「咻一一咻一一」羽箭如流星飛來。
  
  朱棣到了嘴邊的答話,尚不及出口,卻已化成一聲痛「呃」!
  
  儀華身子一僵,猛然抬頭看向朱棣。
  
  朱棣感到懷中人的僵硬,他下顎蹭了蹭儀華的額頭,忽而笑問道:「王妃還記得兩年多前,掉進山谷那次嗎?」
  
  「你!」儀華瞪大眼晴不可置信的扭頭望向朱棣,卻見他一臉的鎮定漠然,忽覺詞窮。
  
  朱棣似不見儀華的驚愕,不停的駕馬飛馳,陳述道:「這裡離營地已遠,本王就是發了求救信號,他們也趕不及營救。而本王顯然已無力與他們相抗,所以你現在有兩個選擇,一是與本王跳崖,一是你自盡.你選吧。」
  
  跳崖或自盡?!
  
  還有活路嗎?
  
  她的曦兒又該怎麼辦?
  
  一想到襁褓中的曦兒,儀華霍然生恨,雙手一犯抓住朱棣的衣襟,狠聲怨怪道:「都是你!這一切都是你害的!若不走你要賽馬!若不走你要利用落單引他們出來!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你知不知道……」
  
  聽言,朱棣意外的瞥了眼淚流滿面的儀華,卻終是無動於衷的任她怒罵,繼續駕馬飛奔。
  
  密林深處,別有洞天。
  
  高㷽聳陡峭的山崖橫之巍,飛流的瀑布沖刷而下,「嘩啦啦」的水聲充斥耳膜。
  
  朱抹猛一勒馬佇立,回頭望去,叢林深深,山風呼嘯,卻掩蓋不下逐漸逼近的殺氣。
  
  「想好了沒?」將視線調回,朱棣閉眼問道。
  
  這麼快已至懸崖,連讓她宣㷽洩心中戾氣的機會也不給……
  
  儀華深吸口氣,一把抹開婆娑的淚眼,俯瞰下深不見的崖底,再抬頭望向朱棣面無表情的臉龐,苦笑道:「還有選擇的餘地嗎?」說著轉頭,藉著天際最後一抹紅霞,深深地盯著山林間橫生的瀑布,目不轉晴道:「王爺,有瀑布,下面說不定是河流!那就跳崖吧!」
  
  聞言.朱棣猝然睜眼,眼中精光一閃,卻一言不發,只帶著儀華翻身下馬。
  
  甫一下馬,朱棣雙腿立馬一軟,儀華忙伸手扶住。
  
  可朱棣人高馬大,冷不丁重力一壓,儀華腳步不穩,直衝到崖邊方剎住腳。
  
  幾顆崖邊的小石子,卻止剎不住,一點聲音也沒有的掉落崖底。
  
  「你怕了?」發覺儀華全身瑟瑟發㷽抖,腳下不自覺的往後退,朱棣忽然開口問道。
  
  儀華腳下頓時一滯,手死死的壓上胸口泛起的恐懼,平靜道:「是怕!怕再也見不到曦兒了!」
  
  「快!他們就在前面了!」話音未落,追殺聲已隨風飄來。
  
  眼中幾不可見的愧意褪去,朱棣雙眼急劇一漂,隨即隔開儀華的攙扶,攬住她的腰縱身一跳。
  
  離地的這一刻,儀華腦中一片空白,只知道緊緊的抱住身邊唯一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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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相行(四)
  
  懸崖峭壁,枯枝繁盛。
  
  一根長出來的枯枝桿上,堪堪掛住儀華、朱棣衣裳一角,二人就如兩塊殘破的碎布一樣,在獵獵夜風中隨風擺動。
  
  恨不得如上次一樣暈過去,卻冷得四肢麻木、頭腦越發清晰的儀華慘白著一張小臉,烏青的雙唇不停發顫,一口銀牙也跟著發出「咯咯」的輕響,卻被一旁飛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沖刷聲,「嘎吱、嘎吱」地樹枚脆響聲所淹沒。
  
  朱棣微睜雙目,瞥了一眼儀華濺滿水珠的小臉,閉眼說道:「別撐了.跳吧!」
  
  儀華睜圓雙眼,狠瞪著朱棣灰白的面龐,忍住心中的怒氣,道:「現在三月末,下面又是寒潭,您身上多處劍傷.下水的話一一」不等說完,朱棣全身使勁一晃,枯枚「卡嚓」一聲斷裂,兩人掉向瀑布寒潭。
  
  儀華腦袋「嗡」地一下炸開,怒火難壓,瞬間恨道:「朱棣!你不想話了,還要讓我母子為你陪葬啊!」噗通一聲,雙雙掉入水中。瞬間,人直往下沉,寒水從眼耳口鼻灌入。
  
  儀華前世生長在南方一個海濱小城,水性不錯。這一入水,難受勁傳來,本能的就劃動四肢往上游。卻聽耳旁「咕嚕嚕」一陣吐泡泡的聲音,驚覺朱朱棣身手重傷,忙掉回頭,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潭底尋到朱棣。
  
  朱棣許是體力不支,一感到華拉著他往上游,他想也不想立馬就纏了上去。
  
  「咕嚕嚕……」又一連串吐泡泡的聲音在死寂的潭底響起。
  
  儀華頓時嗆得淚水直流,忙閉上口,嚥回惱恨的話,悶不吭聲的憋足全身的勁,連拖帶拽的據著朱棣游出冰冷寒潭。
  
  「咳咳咳!」一浮出水面,儀華忙將朱棣撂在一旁,就趴在岸邊大口的喘息嗆咳。
  
  少時,恢復了呼吸,感覺身上有些力氣了.儀華緩緩地從水裡爬起來,卻見朱棣一動不動的半身躺在水裡,一陣比刺骨的潭水更深的寒意猛烈襲來,她激得全身一個激靈,意識隨即一明,忙不迭爬到了朱棣的身邊,又是雙手拾他壓胸又是唇齒相對的給他喚起。
  
  「咳…你……咳!」吐出一口水,朱棣迷糊的睜眼,就見儀華伏在他身上給她呼氣,當下愕然得他說不出一句話,雙眼像看怪物一樣盯著儀華。
  
  這時,儀華哪會想到她的行為對朱棣而言有多詭異,只高興的一下跳了起來,驚喜道:「沒事了!醒了就好。冷吧?我這就去撿些柴火過來,給處理一下傷。,再取暖烤乾衣服。」
  
  話一說完,儀華忙起身欲走,卻被朱棣一把抓住手腕。
  
  儀華一頭霧水的看向掙紮著起身的朱棣,忽的明白了過來,心裡冷笑一聲:都這個時候了,還擺王爺的架子!而她母子的性命未來,卻還偏偏繫在這個人身上!想到這,儀華怒氣微微緩下,扯出一抹蒼白的笑臉,解釋道:「王爺,臣妥一時心急,忘了尊稱。」
  
  朱棣抓住儀華的手腕,一邊吃力的要站起身.一邊微喘道:「這裡不能待,我們立馬走,朝上游的方向走!」幾欲起身,雙腿卻無力站起。
  
  儀華忙伸手穿過他的腋下扶住他,瞠目結舌道:「都跳崖了,他們還要來!?」
  
  朱棣半個身體壓上儀華,無言的點了點頭。
  
  儀華臉白如紙,搖頭呢呢自語道:「怎麼可能還來?您不是發現他們是大明的士兵了嗎?若是這樣,他們現在不回到藍玉的身邊,無疑會引起眾人的懷疑……」
  
  朱棣微微抬起灰白的面龐,又一次意外的看了儀華一眼,方撐著最後一絲力氣,吃力說道:「不是藍玉的人!快走!」
  
  不是藍玉的人?那又是誰!北平境內還有誰敢於朱棣作對!
  
  儀華驚疑的想著,口裡不自覺的問了出來。
  
  朱棣沒有理,彷彿他已虛弱的連說話的力氣也無,半晌才憋出一個字:「走!」
  
  「呦--」深山底谷裡,是時的響起了野獸的吼叫。
  
  儀華身子一抖,也知道此地不可久留,這便也顧不得朱棣身上的劍傷,穿著一身又濕淋淋又破爛的單衣,艱難的挪動雙腿,攙扶著朱棣往上游崎嶇盤旋的山路走去。
  
  此時,月上中天,一層淡淡的銀光成片傾灑,地上的雜亂的石子照得顆顆分明。
  
  走過石子山路,一入從林森處,繁枝盤橫遮月,一絲光亮也無。
  
  黑暗中靜得可怕,自然界各種聲音都被無限的放大,刺激著儀華每一根神經,讓她已疲憊不堪的身體緊繃到了一個極限。然而這一切都不能迫使她停下歇一口氣,她依然要邁著起了水泡的雙腳,扶在已昏死過去只剩一絲意念支撐著挪動雙腿的朱棣,往越來越陰森的叢林深處前行。
  
  而通往靜方的路,彷彿沒堵盡頭,只能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不知何時,路彷彿不再那麼黑暗了,如鬼魅的濃密山林,也變成了綠意悠悠,帶著山間清晨的新鮮氣息,清香怡人。
  
  儀華深吸了口氣,感覺走出密林的希望就在眼前,她困難的舉目眺望,果真見不遠處就是一個叢林路口,那裡正是行人經過的官道!這個方向讓儀華驚喜不已,她死咬咬牙,拼盡全身最後一點力氣,想要將朱棣拖上官道,卻剛踏出一步,只感眼前一黑,「撲通」一聲重重摔倒在地。
  
  「天亮了……」猶如千斤重的眼皮垂下的前一瞬,依稀看見一抹瀰漫著塵埃的光束,她意識模糊的想到這一點,便整個人徹底陷入了昏迷。
  
  黑暗無邊無際的蔓延,她悠悠晃晃地漂浮著,找不到黑暗的出口。
  
  這是哪?為什麼這麼黑?不是天亮了嗎?
  
  疑惑重重,喚醒了混沌的思緒……
  
  對了!她和朱棣正在逃亡!
  
  儀華一下子驚醒了過來,就聽一道鼻音濃重的女音驚喜叫道。
  
  「大妹子你醒了!呀,快別動!」一隻佈滿老繭的手,小心翼翼的撫上她的臉。
  
  睜開眼,一張放大的臉孔赫然出現在眼前,儀華愣愣地望著這張露出善意笑容的臉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褐黃的皮膚,突出的顴骨,盤髻的髮辮,這不是北元人嗎!?
第114章 塞外
  
  北元人,蒙古人,大明最兇猛的敵人!而她,一位大明王妃,卻落到了北元蒙古人的手中!
  
  儀華頓覺晴天霹靂,腦袋裡炸的嗡嗡作響。
  
  「別怕!黑暗過去了,你和你的丈夫都沒事了,願長生天保佑你們。」
  
  看見儀華大大的眼中聚滿了恐懼,這個三、四十歲的蒙舌女人憐惜的說道。
  
  聽到她這麼說,儀華的心瞬間落到了實處,她知道暫時是安全的,而且很顯然是眼前這個蒙古女人救了自己和朱棟。她不由地朝女人扯出一抹感激的笑容,張口就想要說一聲謝謝,可喉嚨的灼痛感立馬撕扯著她所有的感覺,痛得她只能發出「呃…呃…」的呻吟。
  
  「別說話,巴格說你傷寒得很嚴重,燒壞了嗓子。」蒙古女人焦急地阻止了儀華要說話的動作,然後從腰上取下了一個牛皮水囊揭開,手腳輕柔的抬起儀華的頸項,將囊嘴遞到儀華乾皺裂的唇邊:「來,喝點水潤潤嗓子。」
  
  儀華艱難的嚥下一口清水,便搖搖頭拒接了繼續飲水,儘管她此刻喉嚨乾澀的冒煙。
  
  蒙古女人似知道儀華咽水都困難,這也不勉強她再多飲喝一口,塞上了囊嘴塞把水囊擱在了一邊,就伸手溫柔的擦拭著儀華大汗涔涔的額頭,柔聲撫慰道:「別擔心,你丈夫由巴格照殖.他不會丟下美麗的妻子的,你安心的唾吧……」
  
  蒙古女人粗糙的手,似乎有種溫暖人心的力量,讓儀華在它一下一下的輕撫中,漸漸地垂下了雙眼,不知不覺的在一陣顛簸中失去了意識,也忽視了她身處的地方……
  
  得得得!
  
  連續的馬蹄聲,伴著一隻十餘人的小車隊.攆過一坡又一坡的崎嶇山路,向著漠北大草原駛去。
  
  ……………………
  
  草原的駿馬,拖著韁,
  
  美麗的姑娘一一
  
  出嫁到遙遠的地方。
  
  當年在父母的身旁,
  
  綾羅綢緞做新裝,
  
  來到這邊遠的池方,
  
  縫製皮毛做衣裳。
  
  海青河水,起波浪,
  
  思念父母情誼長,
  
  一匹馬兒作彩禮,
  
  女兒遠嫁到他鄉。
  
  這是一首歌唱蒙古女兒遠嫁的歌,唱出了父母的不捨、女兒的思念.發至肺腑的歌唱悠長的直抵人心。
  
  悠揚嘹喨的歌聲傳來,一名蹲在火堆旁,身穿青布束腰裙式起肩的長袍,兩股大麻花辮從兩肩垂下的年輕女子,抬頭迎著明媚的陽光微笑嫣然道:「塔娜,巴格大叔又在想念你阿姐了。」
  
  說話的女子不過二八芳華,已出落的亭亭玉立,膚白大眼,柳眉朱唇,端是一名俏麗話潑的少女。她並未施脂粉,木釵布衣素面朝天,卻不掩天資容色,一雙美目顧盼間,自然生出一股柔美嫵媚之氣,再襯著一張恬靜的笑顏,不覺難以移目。
  
  「琪琪格,你笑起來真好看,就同你名字意思,像花朵一樣美麗!」一名穿著紅白束腰裙式起肩的長袍,頭戴翻簷尖頂帽,編著一頭髮辮的女子眨著大大的眼晴,像發現什麼新奇事物似地誇張的大叫。
  
  聲音陡然驟亮,引得周圍眾人頻頻側目。
  
  感受到眾人過渡的注視,蹲在地上燒火做飯的儀華臉上唰地一紅。
  
  急匆匆跑來的阿拉塔,一見儀華紅著一張白淨的小臉,瞭然地看向自己的小女兒,假意板了臉道:「塔娜,你又欺負琪琪格了!」
  
  年僅十五歲的塔娜嘟起微厚的紅唇,跺腳道:「額吉!」
  
  看著女兒與自己相似的臉龐,阿拉塔寵溺的看了她一眼,即轉過注意,一臉喜氣的拉起儀華,笑道:「琪琪格!你快跟我走,你丈夫他能下地走路了!」
  
  語畢,留了塔娜繼續做飯,阿拉搭就不由分說的拉著儀華往蒙古包跑去。
  
  儀華看著拽上她疾步快行的阿拉搭,不知為何心裡莫名一酸,而這四十多天的擔驚受怕也一幕幕的在眼前回放。
  
  那日她又昏迷過去,待身體稍微恢復,已是五日之後,剛過了大明邊境,來到了北元的轄管地,而那時的朱棣仍在昏迷。無從選擇中,她只能獨自一人面對著陌生的環境,隨著當日救她和朱棣的蒙古人,遠赴邊關塞外。
  
  不過好在,惶惶不安沒有幾日,通過她旁敲側擊,知道了救她的蒙古婦女叫阿拉搭,只是一個普通的蒙古人。阿拉塔和其丈夫巴格是專程送他們的長女出嫁,同時到大明屬地用馬匹、牛羊和漢人換米、面、衣服、香料等物什。在回程的途中,看見衣裳破爛、身無長物、又受刀劍傷的朱棣和她,以為他兩人是受了山賊搶奪才落難,後又見朱棣身形高大、面部輪廊深邃,料定朱棣也是蒙古人.這才出手搭救。
  
  從阿拉塔那聽到這消息,她自然也不捅破,直接圓了謊,說她是漢人,朱棣是蒙古人,夫妻去大明看望岳家,在深山野地裡遇見了劫匪云云。
  
  阿拉塔善良,聽了這話也沒懷疑,又聞她夫妻二人在關外無親人.便熱情的叫他二人住下養傷。
  
  如此,總算隱瞞了過去,接下來的日子,儀華便安心養病,後又等朱棣傷勢痊癒好早日返回,畢竟他二人身份特殊,在這裡多待一日就多一分危險。可誰知天不遂人願,十天半月過去了。朱棣人醒了刀傷好了些,卻腿不良於行,只得將返回的日子一推再推,以至今日!
  
  邊走邊想,不覺已行至蒙古包外,突然就聽阿拉格問道:「琪琪格.你怎麼在發抖?」
  
  儀華忙斂回心神,但見阿拉格慈愛關切的臉龐,想起這些日子來阿拉格的真誠相待,眼裡忽然湧起一陣酸澀,一時哽咽難言。
  
  見儀華紅著雙眼,阿拉塔不解瞪大眼晴,轉眼又瞧著儀華一副小媳婦的樣子,心道二人估計是新婚上頭,正是感情好的時候,這便以為儀華是高興過頭了,遂瞭然笑道:「小夫妻感情就是好!行了,蘇赫巴獸這也好了,你可以安心了。」
  
  看著阿拉格一副我是明白人的表情,儀華簡直哭笑不得,又想著朱棣一好便是臨別在即,雙眼止不住地又是一紅,反手緊緊地握住阿拉格的手,合淚道:「阿拉格大嬸,謝謝您!」
  
  阿拉格一怔,隨即溫柔一笑,走到蒙古包前,隔開帳簾,慈愛道:「蘇赫巴獸現在最想見的人肯定是你,你快進去吧。」
  
  蘇赫巴獸,蒙語猛虎的意思。當日,朱棣醒來剛一瞭解了周邊的情況,就聽巴格問他姓名,朱棣不假思索的回道:「我叫蘇赫巴獸。」四十好幾的巴格是一名好獵手又通醫理.見朱棣說叫蘇赫巴獸,楞了一楞對著朱棣上下一陣打量,見朱棣虛弱的樣子,渾身上下都纏著紗布,不禁一樂,哈哈大笑道:「不過現在,卻是一頭病虎!」
  
  聽到阿格拉的話,儀華下意識的撇撇嘴,即微微彎腰鑽進了蒙古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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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隱情
  
  包內大,約有十三、四尺高,五、六尺寬,卻只是一間極為普通的氈房。裡面放著一些矮小、便於挪動的木質傢俱,也就是木床、方桌、板拒、板箱、幾把小機子而已。
  
  此刻氈房裡天窗大大的敞開,白亮的採光透過天窗洋洋灑灑的照射下來,將朱棣整個人清楚的納入了視線中。他一動不動的站在床旁,黑布纏頭的剛硬面龐上鐵青一片,額頭隱隱可見青筋暴出。一身藏青色的夾袍下,全身肌肉緊繃而僵硬,箭袖扣住的雙手死死握拳,無一處不顯出他仰止不下的熊熊怒火。
  
  甫一進來,一眼即看見朱棣一臉的陰霾,儀華茫然的看向尷尬立在一旁的巴格,勉強訕笑一聲,嚥下了所有歡喜感激的話語。
  
  「這是怎麼了?」隨後跟進來的阿拉格見房內氣氛明顯不對,她抽悶的看向自己的丈夫:「巴格?」
  
  巴格寬肩膀、粗胳膊,是一個身形魁梧蒙古大漢,同時也是一位不擅言詞的丈夫。面對妻子的疑感,他同情的著了一眼朱棣,搔頭道:「聽說蘇赫巴獸能走路了,我急忙趕來就……你問阿巴嘎吧。」
  
  聞言,儀華、阿拉格這才注意到巴格身後立著的一名身形佝僂的老人。
  
  老人頭髮、鬍子都花白了,一張皺紋深深的臉上佈滿了老人斑,看起來應該年歲很老了,但一雙幾乎鬆垮成一條縫的眼晴卻目光炯炯,時常露出洞悉一切的智慧光芒。
  
  然,現在這名老人眼裡卻流露出一絲悲憫之色,這讓儀華心裡「咯瞪」了一下,腦中瞬間閃過一個不好的念頭。
  
  老人就是阿巴嘎,至於他真實的名字以及年齡,這個只有四十多人的小部族群都不知,只是巴格尊稱他為叔叔喚阿巴嘎,久而久之下,大家也都叫起這個名宇。但儘管如此,這個神秘的老人卻受著眾人的尊敬,因為他是一名薩滿,並且還擁有一身醫術。而現在,連阿巴嘎都露出悲憫的神色,難道朱棣的雙腿治癒又有反覆了?
  
  此念閃過,儀華未再深思,已衝到了阿巴嘎身邊,揣著一絲小心問道:「阿巴嘎……蘇赫巴獸他可是有哪患有隱疾?還是他的雙——」喉嚨一緊,聲音嘎然而止,只因朱棣突然三步上前,走到她對面惡狠根的盯著她。
  
  「蘇赫巴獸……」巴格夫妻見朱棣猶如一頭捋了須的老虎,週身透著危險的氣息,夫妻兩忙上前阻止,卻見阿巴嘎朝他們罷了罷手,只好默聲不語。
  
  阿巴嘎蹣跚三、四步走到儀華跟前,安撫似地拍了拍儀華的肩膀,哆嗦著乾裂的雙唇:「好孩子,你丈夫傷勢好了大半,要不了幾日就可痊癒,別擔心。」
  
  阿巴嘎的牙已經掉了許多,說話的時候時有「哧哧」的聲響,聽著有些支吾不清。但他每次與人交談時,總是看著對方的眼晴,讓人不自覺的將他的話聽進心裡面。
  
  儀華望著阿巴嘎的眼晴,浮躁不妥的心裡漸漸平靜了下來她向阿巴嘎點頭笑了笑。
  
  阿巴嘎亦含笑看了一眼儀華,就移目看向巴格夫妻道:「走吧,讓他們夫妻兩單獨待上一會吧。」說著,依然腳步蹣跚地向門口踱去。
  
  巴格夫妻對看一眠,忙上前左方攙著阿巴嘎。
  
  臨到門口時,顯然也被阿巴嘎的括夾撫了的阿拉格,還不忘熱情的回頭招呼道:「快正午了,小夫淒別光記著說話,還得過來了端了飯食,今兒也燉了羊骨湯。」
  
  看著阿拉格洋溢著笑容的臉頰,儀華不禁被感染了,回了一抹燦然的笑容,語音輕揚道:「知道了,阿拉格嬸子。」
  
  三人離開,氈房內登時一片安靜。
  
  儀華笑容還來不及放下,就感到渾身冷嗖嗖地。
  
  朱棣何時有了如此陰冷冷的目光?
  
  儀華心裡腹誹了一句,隨即抬頭一笑,語似關切道:「你腳傷剛好,卻站了這麼久了,還是先坐著,畢竟恢復腳力的事也不急於一時。」略一頓,聲音驀然低了幾分道:「反正也在這待了一個多月了.再多個七八日也一樣。」
  
  這話聽起不知是安慰朱棣,還是安慰她自己。華覺得這話有幾分怨怪的味兒,說完便後悔了,於是忙又補充道:「巴格大叔一家待我們好是真心實意的,若走了還真有些捨不得他們。」
  
  朱棣低眸瞥了一眼自說自得的儀華,忽的一轉身,一瘸一拐的走回床旁坐下。
  
  儀華看著只覺頓悟,莫不是朱棣雙腿將會留有殘疾!?
  
  試想他右大腿後側中過箭,餘下又多有箭傷,當時挺著傷行走了一夜,後又因沒有藥材延誤了治療……若這樣一看,他留下殘疾也是極有可能……
  
  一時,儀華思緒千回百轉,卻紛雜繚亂的理不請頭緒。
  
  「你沒有話要問本王嗎?」正想著,朱棣突然問道。
  
  本王?直朱棣昏迷醒來瞭解了所處地界,再沒用過本王二宇,現在卻…….
  
  儀華心中一緊,下意識地向朱棣看去。
  
  朱棣臉色仍然好,深幽的目光隱藏匿著一絲幾欲不見的恥辱。
  
  看到這,儀華似乎明白了些什麼,眼光不由自主的住下瞟,支吾道:「阿巴嘎說您沒事……若是還有什麼隱患,等回去了其實還可以找道衍……應孩不會有事吧。」
  
  感覺到儀華若有似無地的向他下半身看,朱棣身上不自然地僵住了一瞬,抵在木床上的雙手也不自覺地攥緊,冷硬截住儀華的話,道:「我的腿不會留下殘疾,你不用看了!」
  
  諱如莫深!朱棣現在給她的感覺就是諱莫如深!
  
  儀華不由探究地瞟了朱棣一眼。
  
  朱棣立時察覺,神色豎起戒備,眼裡殺氣翻湧。
  
  儀華心中大驚,以為朱棣要做些什麼,腳上連退三步。
  
  見儀華害怕欲逃,朱棣彷彿從某種情緒裡跳脫出來,眼裡逐漸清明卻也黯然了下來。
  
  「我傷勢已恢復的差不多了,你準備一下,三日後我們動身。」
  
  頹然的閉上雙眼,朱棣聲音如常告知道。
  
  儀華卻覺朱棣此刻絕對不正常,他就像一頭控制不住情緒的野獸,隨時可能發怒襲擊人類。而自己現在和他身處一室,顯然不是明智之舉。出於自身考量,儀華未做多想,丟下一句「我去拿吃食過來一會兒就回來」,就奪門而出。
第116章 知情
  
  從氈房裡從來,儀華一路尋思,愈發覺得朱棣不對勁。這段時間處下來,朱棣許是覺得連累了她,還是其他什麼原因,對她卻是比起以往好了不少,可今天卻猶如對待陌生人,委實怪異。
  
  到了炊火的地頭,見先頭她架材火那咕嚕嚕煮著水,卻不見塔娜的身影,就往一旁做廚房的帳篷裡走,還沒進去帳篷,正好看見塔娜端著吃食走出來。塔娜也瞧見了儀華,走過去詫異道:「琪琪格,你怎麼來了?」小姑娘心思單純,什麼都寫在臉上。儀華看了好笑的搖了搖頭,斂了心神應道:「蘇赫巴獸傷大好了。我這會兒來,是過來端吃食的。」
  
  塔娜彎眼一笑,高興道:「蘇赫巴獸好的正是時候呢!我們這來貴人了,個晚族長要設宴款待,到時又可以穿著漂亮的衣裳跳舞了!琪琪格,你說這是不是件大好事?」
  
  儀華一聽「貴人」二宇,臉色舜變,又見搭娜期待的眨著眼晴,忙掩飾一笑:「這當然是好事。」說完想起巴格一家是族長的侄㷽子,心思一轉,狀似好奇道:「貴人?是哪的貴人。怎麼沒聽你說過。」
  
  娜不屑地哼了一聲,端著吃食湊近儀華.小聲道:「瓦刺部的人,一群貪婪的狼!仗著他們強大,蠶年春天來的時候,總要帶走許多東西,我不喜歡他們!」說著,青表四溢的臉上籍了黔:「儘管這樣,他們也比韃靼族好。我們需要他們的保護,他們就成了我們的貴人。」
  
  韃靼族?瓦刺部?
  
  儀華第一次為自己歷史知識的淺薄而感到羞傀,她使勁用腦袋想了一下,最後一絲關於前世課本上的知識,讓她至少確定了瓦刺部不是北元蒙古人。於是打消了繼續追問打探的念頭,另換了話題道:「你這是要去送飯嗎?給誰?」
  
  娜跺跺腳,氣呼呼道:「仁娜那小丫頭剛一聽瓦刺部的人來,早就溜回去找衣服打扮去了。只好由我去給阿巴嘎送飯了。」
  
  者著搭娜因生氣而充滿朝氣的臉頰,儀華忽生一主意,笑道:「我本想著給蘇赫巴獸送了飯,再赤找阿巴嘎問下蘇赫巴獸腿上的傷。這樣吧,就由我代為送飯過去。」
  
  娜歡喜道:「琪琪格,你真好!我最喜歡你了!」
  
  說話中,搭娜就將手裡的木盤交到了儀華手上.又上下打量了儀華一眠接著道:「為了感謝你,個晚你身上的衣裳和首飾都由我出了!記得吃了午飯,去我的氈房找我。」說罷,也不等回答,已歡歡喜喜地跑開了。
  
  儀華望了一眼風風火火走開的娜,再低頭瞧著木盤上的吃食,若有所思的也轉身走開。行至阿巴嘎的氈房外,也不進去,只在供人出入的辛門口外鋪著的木板上探頭。
  
  這時,一名二十多歲的年輕婦人提著奶食走過,老遠就見儀華在氈房外躊躇不進,不解道:「琪琪格,你在外面做什麼?這是給阿巴嘎送的吃食嗎?」
  
  儀華眼光閃了閃,答道:「這不是就要進去了。」
  
  那少婦眼裡仍疑惑著,等還要說些什麼,儀華巳款款地走進了氈進了氈房,儀華叫了一聲阿巴嘎,走到房中的紅木桌前跪下,並先取出來蒙古人認為最珍貴的奶,才一一取出其餘麵食等。
  
  擺了桌,儀華格木盤放到了氈房東譜的碗櫃上,卻見阿巴嘎還立在西北面放有佛盒的桌子前。她不願就這樣離開,想了想,隨意找了話題開口迸:「阿巴嘎,今天的酸奶可新鮮了,是前幾日巴格做的,您嘗嘗?」在明代的蒙古,擠馬奶、做酸奶,甚至是做奶酒,都是男人們的聽到儀華找話說,阿巴嘎這才睜開眼晴,緩緩轉過身,目光慈愛道:「琪琪格,你來是問我蘇赫巴獸的事吧?」
  
  儀華不好意思的乾笑幾聲,道:「我有些放心不下他,這才……」
  
  阿巴嘎者著儀華掩飾的笑容,他嘆了一口氣,向儀華抬手道:「孩子,你去把房簾關上,過來說話。」這不是就問問朱棣的傷勢,還要關上房門,難道朱棣真患了難掩的隱疾?
  
  儀華稀里糊塗的想著,卻還是乖順的放下了房簾,又快步走到阿巴嘎身邊扶著他在桌前坐下,自己卻跪在一邊,端了威著乳白色酸奶的碗.雙上捧了過去。
  
  阿巴嘎單手按過碗,卻沒有飲用便重放上了桌,在儀華詫異的目光中,向儀華擲出了一道霹靂:「不只是你,就是蘇赫巴獸也不是蒙古人吧。在漢人的地界,你們受著許多人的侍奉,住在最奢華的金撒帳。」
  
  儀華心中一驚,蒙古人稱王庭的蒙古包為金撒帳,亦為金殿。現在阿巴嘎說她和朱棣住在漢人的金撒帳裡,不就是說她和朱糠住在王公府邸,是朱明皇室?
  
  阿巴嘎抬手在儀華臉前撫了一下,用著惹愛的聲音道:「孩子,別怕!巴格、阿拉格他們都不知道,也沒有人會知道的。」
  
  儀華從阿巴嘎眼中看到善意,可是這又如何?攸關性命的事,她依然不敢開口承認,甚至還要否認:「阿巴嘎您真的是誤會了。我和蘇赫巴獸只是一對平凡的夫妻,靠著蘇赫巴獸獵了野獸的毛皮去邊鎮換錢過活,又怎麼能住上金撒悵。」
  
  阿巴嘎如所有慈祥的老人一樣,寵溺的看著自己的孩子,遂也不揭穿儀華的謊言,只等她說完,忽而問道:「我有個故事,是關於一個美麗的女人,你要聽嗎?」
  
  儀華覺得事情發展越發詭異了,卻也直覺的感到這個故事與朱棣有關,讓她明知不該聽下去,但終究抵不住心中的好奇,點了點頭。阿巴嘎閉上眼睛,臉上露出回憶過住的柔和光亮,然後聽他娓娓的講述著一個女人的一生。
  
  很多年前,異族還統治著中原大地時,在南方一地的最高長官府邸,他的夫人難產了,又一位游僧救活了這名夫人,也救活了一個小女嬰。出於感激,官員一家將這名游僧留在家裡供奉。於是,這名游僧就待在了應天,並教㷽導那個由他救活的小女嬰。
  
  這樣平靜的日子過了十幾年,突然南方發生了起義,而作為當地最高㷽官㷽員自首當其衝,讓起義軍給俘虜了。然後一切就此發生,這個起義軍的中心人物,看到了當年那個小女嬰長成的美麗少女,當時就愛慕上了她,可兩人與生俱來的敵對的關係,讓起義首領只能將少女偷偷藏了起來。
  
  命運的無奈中,少女只能隱姓埋名跟著這個霸佔她的男人。並在隨後的幾年裡,為這個男人生下了兩個兒子。有了兒子的少女,生命有了安慰,少女也安心的跟著那個男人。
  
  可誰知男人的權勢地位越來越高,女人兒子也越來起多,直到有一天男人要登上至高無上的地位,他害怕自己妻妾之一是敵對異族女人的消息不脛而走,男人便對少女起了殺心。少女是聰慧的,她在察覺男人的企圖之前,偷偷的放走了陪伴自己十多年的游僧和奶娘,卻留下了自己死在男人的面前。
  
  聽完阿巴嘎說的一切,儀華就是傻子也明白了這個強取豪奪的故事中,說的是誰講得又是誰!而且這一切又說得如此合情合理,再與京師某些隱秘的流言相對照,不難分辨出阿巴嘎說得是真是假。但是這讓她如何相信,又讓她如何敢信——戍邊防元的大明親王,身上居然流著蒙古人的血!
  
  儀華穩了穩心神,儘量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吃驚,硬擠出一個笑臉道:「虎毒不捨子,那個男人會對那兩個男孩好,那女人在九泉下也能安心了。」
  
  看著依然硬撐著的儀華,阿巴嘎笑了笑.繼續說道:「又過了二十多年,當年那個稍大的小男嬰已長大成人。命運的緣㷽分下,游僧一眼就認出當年他親手為男孩點上的祈福印記。」話一頓,定定地看著儀華眼睛,緩緩道:「刻在男孩右股下的印記。」
  
  聽到這,儀華再難維持表面的震驚,驚恐地盯著阿巴嘎。但轉念又一想,阿巴嘎為朱棣治過傷,就是見過朱棣右股下的印記也不為過……總之,她決不能承認她與朱棣的真實身份!
  
  阿巴嘎似明白儀華心中所想,不再提這個故事了,言歸正傳道:「琪琪格,你來時想問蘇赫巴獸的傷勢吧?」
  
  看著阿巴嘎又流露出悲傷而憐憫的神色,儀華覺得現在再有什麼秘密或隱情,她也不會覺得吃驚了,遂點頭道:「蘇赫巴獸,是患了什麼不治之症嗎?」
  
  阿巴嘎似欣慰又似感嘆道:「他如他母親一樣,是個驕傲又自尊心強的孩子。」
  
  儀華挺了贊同的想到:就是因為朱棣國語驕傲自大,才導致他和自己陷入如此境地,以至流落異鄉。相畢,定下心神,等著聽阿巴嘎告訴她朱棣的病情。
  
  阿巴嘎看了儀華一眼,又深深地嘆息一聲,方道:「蘇赫巴獸下㷽身泡過寒水。若我沒估計錯,那寒水裡有一種物質,正好與左腿上中箭的麻藥相輔相成,再加之他延遲救治,才導致他下肢不良於行。如今,他雙㷽腿能治癒良好,單畢竟受過寒水浸泡,冷寒傷體……你們以後可能很難再有後代了。」
  
  冷寒傷體,很難再有孩子了……難道是朱棣他……
  
  儀華震驚不已,不由脫口驚呼道:「他不能行人道了?」
  
  阿巴嘎搖搖頭,嘆息道:「這倒不是,只是生子困難。」話略一頓,微急切道:「你們應該已孕有後代了吧?」
  
  儀華木然的又點頭又搖頭,後焦急的追尾:「阿巴嘎,你的意思是他……能行人道,卻不能再有後代?」
  
  阿巴嘎點頭應了一聲,復又補充道:「但這也不一定,許是那一天得遇奇遇,你們或許還能再有後代。」說到這,他突然雙眼流淚,略顯激動的拉住儀華的手,懇求道:「蘇赫巴獸使個命運坎坷的人。而你是個善良的孩子,我希望你能一直在他身邊陪著他,照顧他好嗎?」
  
  儀華已被這兩個消息驚得無以復加,再看流淚的阿巴嘎,她只覺腦中一片混亂,便胡亂的點了點頭就抽出手,逃似的離開了阿巴嘎的氈房。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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