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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仙神]紫陽 作者:風御九秋 (已完本)

[古典仙神]紫陽 作者:風御九秋 (已完本)

【作者簡介】:
筆名:風御九秋
暱稱:我是風御九秋
寫有《氣御千年》,《殘袍》。以網文的速度寫出實體出版的文字,受雙份累,拿雙份錢。

【小說類型】:
古典仙神,靈異奇談

【內容簡介】:
五胡亂華,天下紛爭,鬼魅四起,妖孽叢生。上清憫世人疾苦,神諭無量山選才天下,傳妙法以濟世人,授大道再定乾坤.......

【其他作品】:
《氣御千年》,《殘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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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讀

    一,該書為正統道術修行小說,只取五胡亂華年代背景,尊重歷史但不推敲細節,不接受討論。

    二,魏晉時期言語與現在不同,若完全遵循古制,會影響讀者閱讀,故適當簡化,力求通俗易懂,不接受指責。

    公元304年冬,氐、鮮卑、羯、羌、匈奴,五支胡人部落相繼入侵中土,公元317年後西晉滅亡,漢人政權南遷,東晉在黃河以南建立,北方大部分地區由胡人建立的趙國統治,西北涼國亦是漢人政權,但較趙,晉要弱。


第一章新婚大喜
        
    公元340年冬,黃河北岸,西陽縣東郊。

    黃庸講堂內一瘸腿老先生正在釋講禮學,堂下有十餘處座位,卻只有一位少年在端坐聽講,其他座位皆是虛席。

    下午申時大雪飄落,天色漸暗,老先生一課授完,放下書卷沖少年擺了擺手,示意散學。

    堂下是一名十六七歲的清秀少年,收拾了文房用具之後走上前去沖老先生躬身開口,「學生聽聞北方戰事吃緊,西陽已成累卵之地,不可久留,先生有何打算?」

    「老夫行將朽木,不願背井離鄉。」老先生平靜搖頭。

    「先生,胡人兇殘成性,暴虐食人,您留在此處凶多吉少。」少年低聲說道。

    「胡人要殺遂了他便是。胡人要食,也遂了他,只要他們不嫌老夫骨瘦肉酸。」老先生微笑開口。

    「學生成親之後便要舉家南遷,聖人云,『君子不立危牆』,恭請先生同往,這亦是家父的意思。」少年深揖於地。

    「令尊厚義老夫感銘肺腑,你代老朽謝過令尊,不過老夫不願離開故土,天色已晚,你早些去了吧。」老先生抬手送客。

    少年聞言無奈嘆氣,自懷中舀出一拳頭大小的小包雙手送至先生面前,「先生,授道十年,恩厚德重,這些銀兩請您收下,以備不時。」

    「傳道解惑乃為師本分,月月供養你們也不曾匱缺,這銀兩老夫萬不可受。」老先生連連擺手。

    「先生萬自珍重。」少年將布包塞於老先生懷裡,轉身快步疾出。

    「莫問,這可使不得。」老先生愕然說道。

    少年聞聲並不回頭,銀兩必須留下,不然老先生日後無以餬口。

    「你飽讀聖賢諸子,深俱君子仁風,然君子之道用以亂世恐受其害,ri後行事需明辨善惡,分而處之。」老先生腿瘸,追趕不便,只能高聲叮囑。

    少年聞言回身再拜,隨即轉身出門。屋外大雪紛飛,一麻衣僕人正在雪中等候,見少年出門,立刻將帶來的袍子為少年披上並接過了少年手中的文房硯紙。

    少年名叫莫問,現年十七,父親經營著縣城最大的藥鋪,他是家中獨子。旁邊的麻衣僕人小他一歲,是家裡世僕的孩子,本姓吳,因吳與無諧音,為商賈之家所不喜,故莫家眾人皆稱其小五。

    歸家途中莫問在縣城三岔口的食鋪停下來買了一個包子,到得無人處遞給了小五。

    「謝謝少爺。」小五道謝接過。

    莫問微微點頭繼續前行,由於連年的災荒和戰亂,糧食極為匱乏,一日三餐是家道殷實的老爺公子才能享受到的,至於販夫走卒只能是兩餐,還是稀粥。

    「明天你就要成親了,也不知道林家二小姐長的好不好看?」小五跟在莫問身後。

    「女子德操為重,樣貌不重要。」莫問說道,他的這門親事是由父母定下的,女方是綢緞莊林祥的二女兒林若塵,林家也是商賈之家,女兒嬌貴的緊,謹遵禮儀,足不出戶,外人自然無從知道其相貌。

    「這話說的,林家二小姐要是長的跟包子似的,你還要不?」小五舉著尚未下口的包子。

    「放肆。」莫問笑著起腳,小五笑著閃開。

    縣城並不大,講堂距離莫家藥鋪不足五里,片刻過後二人回返藥鋪,藥鋪裡的眾人正忙碌著將藥櫃裡的藥材捆紮裝車,小五將文房書籍交還莫問,跑過去幫忙,莫問獨自一人穿過外堂進入內院。

    內院裡的女眷正在張燈結綵,佈置新房,雖然做的是喜慶的事情,眾人的神情卻帶著焦慮和不安,原因很簡單,北面的趙國就要打過來了,莫家要趕在南遷之前為莫問和林若塵完婚。

    趙國是胡人建立的國家,現任皇帝石虎為羯族人,兇殘好殺,喜食人心,北方大部分地區都在他的統治之下,漢人建立的晉國眼下退居黃河以南,西陽縣是晉國在北岸僅存的幾個州縣之一,眼下趙國南征,邊境戰事吃緊,為策安全鄉民都做好了逃難的準備,只待黃河封凍就要踏冰南下。

    見過父母之後,父親留住了莫問,與之攜帶祭品前往莫家宗祠,男子娶親之前要祭天告祖,這是規矩。

    莫氏宗祠位於藥鋪正北不遠,父子二人進入祠堂先行祭拜了祖先,禮畢之後父親並沒有急於離開,而是自食盒底部舀出了八塊金餅埋藏於祠堂西北的地下,莫問出手幫忙卻並沒有多問,他明白父親此舉是為了給家人留下後路,南下避難只是無奈之舉,戰事結束之後還是要回返故土的。

    回返途中天色越發陰暗,傍晚起風,氣溫再降,雖然天寒地凍,麻衣瑟瑟的鄉民卻極為歡喜,因為天越冷河面結冰越厚,眾人越能及早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即便事出倉促,規矩還是要守的,晚飯過後本家一嫂子將七歲的孩子抱了過來為莫問安床,男子成親前夜需要有一父母健在的男童陪睡,寓意多子。

    次日清晨,莫問換上新衣,辭過雙親,騎馬攜轎前往迎親。

    「小五,你怎麼滿頭是汗?」莫問抱著銅雁坐在馬上。

    「老爺讓我去河邊看看情況。」牽馬的小五轉頭回答。

    「河面凍實了沒有?」莫問問道。

    「沒有,走人湊合,走車不行,明天可能差不多了。少爺,看樣子你昨晚沒睡好呀。」小五見莫問無精打采,關切的問道。

    「別提了,安床的孩子下半夜尿床了。」莫問皺眉搖頭。

    「童子尿又名黃金水,不但祛濕降火還能扶正闢邪,大吉大利呀。」小五轉頭幸災樂禍的偷笑。

    莫問橫了小五一眼沒有再接口,二人雖然名為主僕,實則是一起長大的朋友,彼此說話相對隨意,不同的是莫問飽讀詩書,重禮寡言。而小五常年在藥鋪做事,為人圓滑,話也較多。

    藥鋪距離綢緞莊不過數里,沒過多久便到了林家,林家周圍聚集了大量的鄉人,見到迎親的隊伍立刻一哄而上堵住了道路。

    莫問懂得規矩,大戶成親的時候必須要撒喜錢,又名開道錢,故此不經冰人提醒便自馬鞍上舀出一包囊遞給了小五,小五掏出銅錢分撒左右,鄉民左右搶拾,讓開了道路。

    女婿迎親的時候是上賓,岳父岳母必須親迎,當看到岳父岳母時莫問開始緊張,在冰人的指導下翻身下馬,走上前去將一直抱著的銅雁雙手奉給岳父,岳父微笑接過遞給夫人,然後前行帶路。

    正屋擺放著大量的箱子,箱子的蓋子全是敞開的,林家也是商賈大戶,各類陪嫁豐厚,被縟,桌椅,甚至炊具都備下了,陪嫁正中的綵頭是兩隻酒杯大小的的金童玉女,由黃金打造,金光耀眼,憨態可掬。除了這些器皿,林家還陪嫁了一個頗有美容的丫鬟,陪嫁的丫鬟又稱陪妻,是與小姐極為親近的人,過門之後負責繼續照顧小姐,也在小姐不便之時侍奉姑爺。

    陪嫁有清單,岳父將清單遞給莫問,莫問謹遵古制打開清單核對陪嫁,其實這只是走個過程,莫問的注意力此時在後院,林家的丫鬟此時全在後院忙碌,後院正屋裡就是他未過門的妻子,林家二小姐林若塵。

    冰人是一位五十多歲的婦人,撮合了數不清的姻緣,對於婚姻嫁娶之事熟之再熟,典禮、同喜、請門、哭別、叩謝等儀式過後新娘上轎,娶親隊伍回返。

    一直到現在莫問仍然不知道自己妻子的樣子,只知道新人礀態婀娜,聲音嚶嚀,此等輕云柔柳之礀想必不會是醜陋駭俗之容。

    「少爺。」小五將撒剩的喜錢遞給莫問。

    「賞你了。」莫問此時心情極好。

    「我們下人不能使錢。」小五將錢袋掛上了馬鞍。

    「男子逢雙不娶,你今年十六不能成婚,明年我也給你成個家,把少夫人的丫鬟許配給你。」莫問讚許的沖小五點了點頭,他之所以跟小五感情深厚並不單純因為小五跟他一起長大,主要是他欣賞小五與生俱來的忠誠,忠誠是美德,是父子骨血延承的,吳家骨子裡有這種優秀的品格。

    「謝少爺。」小五激動之下微微顫抖,他們家與莫家祖上就簽有賣身契約,主僕名分是世代定下了的,主人若不為僕人成家,僕人終生不得婚配。

    回返莫家的時候是上午巳時,按照禮儀,昏禮應該在黃昏時分舉行,但此時戰事緊急,已經有鄉民踏冰南下,城中瀰漫著惶惶驚慌,為策萬全,一切從權,祠堂拜過列祖雙親,正堂謝過冰人媒妁之後便送入洞房,此時不過下午未時。

    初入洞房並非夫妻二人,冰人也在,負責教導最後的禮數,以一當年青瓠一分為二,青瓠極苦,倒酒之後味道更苦,互換青瓠之後夫妻對飲,名為合巹,寓意同甘共苦。各取頭髮一縷,剪繞相送,名為結髮,寓意至死不渝。至此,成親之禮才算完成,冰人出門,房中只剩下夫妻二人。

    此時莫問再度開始緊張,因為接下來就要掀開妻子的蓋頭了,不知為何,他腦海中始終縈繞著小五昨日舀在手裡的那個包子……




第二章半曲鳳求凰
        
    林若塵坐在床邊低頭不語,莫問立於桌旁看著桌子上的紅漆木盤,木盤裡是兩件器物,一件是雕有童男童女的松木如意,一件是刻有雙鬥星辰的喜秤,用手掀新人蓋頭不吉利,必須用如意或喜秤挑開,至於用哪一件,則看新人自己的喜好。

    躊躇良久,莫問舀起喜秤走到了床邊,強行壓制內心的緊張挑起了林若塵的蓋頭,挑開蓋頭的瞬間莫問心中的緊張就變成了歡喜,因為小其一歲的林若塵極為秀美,一頭細順秀髮於頭頂盤挽之後左右雙垂,鵝蛋臉龐白皙無瑕,柳眉斜鬢,鳳眼清凝,鼻若懸膽,口如紅櫻,蓋頭被挑開之後的含羞垂頭更是倍顯小女兒嬌媚。

    林若塵的蓋頭用的是紅綢,髮髻正中有髮簪透過紅綢加以固定,以確保新人在移步時蓋頭不至於掉落,莫問欣喜之下手指微抖,紅綢細滑,蓋頭再度垂下,莫問再挑,這一次林若塵含羞抬頭沖莫問展顏微笑,莫問回以微笑,四目相對之下莫問自林若塵眼中看到了柔情也看到了歡喜。

    人生在世,沒有什麼比的上遇到自己喜歡又喜歡自己的愛人更值得高興的事情,莫問此時心中的歡喜無以言表,現在婚配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此之前他並不知道林若塵的樣子,他也曾經無數次的想像過林若塵的樣貌,沒想到今日一見,秀美遠超其所想,婉柔大過其所望。

    微笑過後莫問想要說點兒什麼,卻又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事實上因為胡人南侵,昏禮被迫提前了兩個多月,他壓根兒就沒做好心理準備。在此之前他一直在苦讀詩書,以應對年底的中正定品,所謂定品就是由朝廷規定的中正官員對學子的品行進行考核,以確定品級,為日後入仕做官做準備,情勢危急之下既定的打算全被打亂了,一直到現在他才真正明白自己已經成親了,而眼前這個秀美的陌生女子就是他的妻子,是他相伴終生的女人。

    莫問發愣之時,林若塵率先有了動作,抬手拔出髮簪取下了蓋頭,輕移蓮步走至桌旁倒了一杯茶水遞到了莫問面前。

    莫問見狀急忙探手接過,茶杯不大,一遞一接之下手指難免碰觸,二人瞬時紅臉。

    「你餓不餓?」莫問微感尷尬,情急之下問了個非常蠢笨的問題。

    林若塵聞言微微搖頭,示意並不飢餓。

    「你先歇息一下,我出去走走。」莫問放下茶杯向外走去,一直以來他讀的都是聖人典籍,諸子官文,很少翻閱野史豔談,男女之事只是懵懂,此時他感覺到了極度的緊張,迫切的想要暫離此處定定心神。

    「你?!」莫問剛剛邁步,身後就傳來了林若塵的聲音。

    莫問聞聲回頭,只見林若塵臉上掛著驚愕和憂慮的表情,顯然是誤會了他的舉動。

    「你別誤會,得妻如你,莫家之福。我想要小解,去去就回。」莫問安慰了一句快速開門而出。

    關上房門,莫問長長的喘了幾口氣,冬日的午後很冷,冰冷的空氣令他很快自緊張的情緒中走了出來。心神一定,莫問開始責怪自己,自己是飽讀詩書的人,可是先前的那幾句話說的全是鄉人的口語,絲毫沒有讀書人的那種儒雅。

    「算了,她是我的發妻,夫妻之間說話完全可以隨意,沒必要像跟夫子說話那麼嚴肅。」莫問在房外自言自語。

    心神定下來之後莫問才發現母親和冰人已經自正屋來到了東廂門口,二人皆是一臉的緊張和憂慮。

    「問兒,你怎麼出來了?」母親率先開口。

    「莫公子,出什麼事兒了?」冰人緊張的追問,冰人的最後一項工作就是與新人母親一起驗紅,女子如果不落紅,男方有權讓冰人將新娘立刻領走。

    「母親,現在是白天,怎能行周公之禮?」莫問低聲開口,他自然知道母親和冰人在等什麼。

    「哎呀,莫公子,你可嚇著老身了。」冰人撫著自己的胸口,「白天怕什麼,快去,別讓新人久等。」

    「娘~」莫問求救一般的看著自己的母親,男女親近發之於心,這剛剛見面還不熟悉,況且又是朗朗白晝,怎麼能行那私密之事。

    「要不這樣吧,孫嫂你先回去,林家的門風我們還是信得過的。」莫夫人沖冰人說道。

    「那也成,這孩子真是的,害的什麼臊呀?」冰人滿臉帶笑的跟著莫夫人向正屋走去,她還有賞錢沒舀。

    「孔孟讀太多成書呆子了。」莫夫人微笑打趣。

    二人走後莫問只能再度回房,林若塵還坐在床邊,先前三人的談話她聽到了,知道莫問只是重禮害臊而不是對她不滿,故此臉上只有羞澀,不再有忐忑。

    「蒼天待我不薄,能娶你為妻,往後我定會好好照顧你,絕不會欺凌虧負。」莫問走到桌旁坐了下來。

    「得夫如君,若塵幸甚,挽髮後定當恪守婦道孝敬公婆,為夫君持家育子。」林若塵柔聲回應。

    「說的這麼連貫,這番話你練習多久了?」莫問出言笑問,言罷端起林若塵先前為他倒的那杯茶一飲而盡。

    「不說。」林若塵低頭呢喃。

    「你的女工做的很好,這對鳳凰栩栩如生。」莫問伸手指著桌上幾個木盒其中一個,女子出嫁有貼身陪嫁,都是一些小物件,大多是向鄉人和夫家表明自己擅長的技藝,林若塵的貼身陪嫁有四件,一盒麵食,一盒書籍,一盒刺繡,一件由紅布包裹的琴具,這四件陪嫁說明新娘能炊烹,識文字,精刺繡,通音律。

    「鳳凰于飛,翙翙其羽。」林若塵低聲回應。

    莫問聞言連連點頭,林若塵說的鳳凰于飛是個詩經裡的典故,形容鳳和凰在空中親暱,寓意百年好合,由此可見林若塵確實懂得詩詞歌賦。

    「凰有靈根,騰云振翅棲一地。」莫問有感而發,凰是高潔忠貞的神鳥,相傳其不管飛出多遠,夜間都會歸巢。

    「鳳生神羽,乘風扶搖上九天。」林若塵隨口接道。

    莫問聞言微微點頭,他先前所說的那句話只是感嘆凰鳥的忠貞,並非詩書記載,沒想到林若塵能接的這麼工整,不過林若塵接的這句話對於女子來說過於遠博,氣勢太盛,可見其內心並不像她表現出的這麼柔弱。

    莫問並未多想,畢竟妻子有才學是好事。片刻過後莫問伸手指向桌上以紅布包裹的琴具,「這是琴還是箏?」

    「箏。」林若塵出言回答。古琴為七弦,古箏為十三弦,雖然古箏和古琴發出的聲音都被稱之為琴聲,實則二者並不是同一事物。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古琴一弦多音,比較難掌控,非大師不敢操。古箏弦多音準,學習相對容易,但操縱複雜,在撫琴時動作過多,且高音不夠,故此要遜琴半籌。

    「夫君若是有意,你我可合奏一曲,以樂通心。」林若塵轉頭看向牆上的竹笛。

    此時殷實之家都會有八音樂器中的一兩件,一是主人確實懂得音律,二是主人附庸風雅懸掛裝飾,林若塵此舉稍顯大膽,因為萬一莫問不懂音律,就極有可能造成尷尬。

    「甚好。」莫問點頭笑道,林若塵是林家小女,家境優越,且自身又有才學,難免有些小姐脾氣,只需令她心服口服,日後自然可以融洽相處。

    林若塵現年只有十六,雖然成婚,卻終究是女孩心性,聞言立刻走到桌旁騰挪位置,調音試弦。莫問自牆上舀過竹笛加以擦拭,魏晉時期文風清雅,文人士子大多通曉音律,其中以笛和簫為首選,一來這兩件樂器是竹子鑽孔而成,有青竹高潔之風。二來可以站立吹奏,更顯男子玉樹臨風。

    林若塵調音完畢落座坐定,隨即轉頭看向莫問,莫問點頭微笑,吸氣橫笛,古箏和笛子合奏的曲子並不多,其中以名曲《鳳求凰》最為合拍,古箏高音不足,且琴聲偏冷偏悲,而笛聲的高暖厚潤恰好補其不足。

    二人準備妥當,莫問先行吹奏,乾坤有別,夫唱婦隨,莫問一起,林若塵立刻後隨,男子以站為雅,女子以坐為美,二人一站一坐,笛箏相契攀附,以笛聲表心志,以琴聲露情懷,高處由笛聲引領,低調由琴聲展鋪,唱和之下暗蘊夫妻相處之道,高低之間內藏陰陽相吸倫常。

    雖然笛箏相融,但是在行曲之時莫問還是發現林若塵並不柔弱,在曲子行至高音時琴聲並不收斂,而是頻頻拉高,逼迫笛聲更加高亢,而每當他竭力將笛聲起高過後,琴聲立即會變的溫柔呢喃。但下次高調來臨之時,琴聲還會拉高,再次逼迫他奮力而為。

    莫問一介書生,吹奏如此高調的笛聲令他微感辛苦,但是心中卻很是歡喜,夫妻相處並非男人做主女人跟隨,妻子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有林若塵持家,家道必能中興。

    一曲未了,門外忽然傳來了急切的腳步聲,莫問聞聲垂下竹笛皺眉側耳,外面的腳步聲屬於小五,但小五平日從不到主人住的內院,如此急切的闖進來肯定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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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生逢亂世
        
    「老爺夫人,大事不好了。」屋外傳來了小五焦急的喊聲。

    莫問聞聲放下竹笛開門而出,小五此時恰好跑到東廂門外,見到莫問之後便沖莫問開口,「少爺,剛才有個落單的軍爺跑來買傷藥,說是胡人已經攻破了清平城。」

    「啊?怎麼這麼快?」莫問陡然大驚,清平城是西陽縣北面的屯兵關卡,距離此處不足五十里,為西陽縣的北大門。

    「他說胡人派了妖物打前鋒,他們根本就守不住……」小五說到此處見老爺和夫人自正屋走了出來,急忙轉身向他們告知情況。

    「妖物,什麼妖物?」莫夫人瞬時被嚇的面色煞白。

    莫老爺聞言也是大驚,不過人老心穩,短暫的皺眉過後立刻就做出了決定,「走,馬上走!」

    莫夫人轉身想要回堂屋收拾東西,被莫老爺子探手拉住了,「先前收拾的差不多了,該扔的扔掉,你去幫問兒收拾一下。」

    莫夫人聞言立刻向東廂走來,莫問此時也反應了過來,回屋與母親和妻子一同收拾細軟,片刻過後收拾妥當,三輛馬車立即啟程。

    「胡人馬上就要來了,鄉人還不知情,小五,你腿腳麻利,去林家一趟,告訴林老爺和眾位鄉親儘早躲避,我們在河邊等你。」莫老爺沖小五說道。

    小五聞言點頭答應,將馬鞭交給莫問,翻身下車向回跑去

    莫家藥鋪平日請有幫工,家僕只有老吳一家和兩個丫鬟,莫問與老吳和父親各自驅趕一輛馬車,快速出了城門向南疾行。

    西陽縣離黃河有十幾里,出城之後三人驅駕馬車亡命飛奔,胡人的兇殘眾人雖然沒有見過,卻聽北方逃難過來的人講過,大鼻子胡人不但長的跟漢人不同,連性情也截然不同,漢人之間互相征戰只為了搶奪疆土,城破之後會善待無辜百姓。但是胡人如果攻破了晉國的城池就會大肆搶掠,牲畜糧食自然不會剩下,女人也會被全部搶走,夜裡供胡人洩慾宣淫,白天就會被宰殺充當食物。眼下北方青平城已經失守,胡人很快就會到來,倘若落到了胡人手裡後果不堪設想。

    跑出三里之後莫問轉頭回望,發現得到告警的西陽縣百姓如螞蟻離穴一般的自南側城門蜂擁而出,眾人都沒有想到胡人會來的這麼快,慌亂之中拖兒帶女連滾帶爬,呼老喚少男嚎女哭,場面極為混亂。

    三輛馬車先前都是藥鋪運送藥草的,並不帶蓬蓋,莫夫人和林若塵坐在林老爺趕的頭車上。莫問趕著第二輛馬車緊隨其後,車上載的是家裡的兩個丫鬟和林家陪嫁過來的陪妻。老吳夫婦在最後,那輛馬車上主要是藥鋪的器物和各種藥材。

    昨日下過雪,地上有著三寸厚的積雪,馬匹跑在雪地裡不時失足打滑,車子顛簸的很厲害,但逃命之際眾人也顧不得那麼許多,頻頻甩鞭催馬,片刻之後已經能夠看到前方五里外的冰封河面。

    「爹,冰面能跑馬車嗎?」莫問高聲喊道,莫問之前一直是喊父親的,不過亡命之際也顧不得再咬文嚼字了。

    「難說。」莫老爺高聲回應。

    「那咱們到了河岸把馬車丟下吧,性命要緊。」莫問喊道。

    「全家的生計全在車上,丟了以後怎麼生活?」莫老爺搖頭說道。

    莫問生平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心中難免慌亂,由於擔心小五的安危不時回望,故此在雪地裡幾番遇險,最後一次馬車幾乎就要側翻,驚出一身冷汗之後莫問再也不敢分心旁顧,專心駕車跟在父親後面。

    一炷香之後馬車到了河邊,眾人停了下來略作喘息等待小五。

    莫問站在車上翹首北望,發現除了逃難的百姓並不見胡人兵馬,這一情形令他心中微定,隨即轉頭環顧,很快他就發現了跑在人群前列的小五。

    小五天生腳力好,加上熟悉這裡的地勢,因而很快跑近。不過就在小五離此處尚有百丈之時,莫問看到了大片騎馬的胡人出現在了北方山脊,距離河邊不足五里。由於距離較遠,莫問看不到胡人的樣貌,但是他能看到胡人在追趕砍殺自城中逃出的百姓。

    「爹,胡人來了。」莫問驚恐的沖父親喊道。

    莫老爺聞言眉頭緊皺,回頭焦急的看著遠處的小五。

    「老爺,咱們先走。」危急關頭老吳抖動馬韁率先沖上了冰面。

    「小心點兒。」莫老爺趕車跟了上去,主僕多年,他自然知道老吳搶先驅車上冰是在為他們探路,老吳駕的馬車最重,只要他能過去,後面兩輛馬車

    都能安全通過。

    「少爺,快走,我能跟上。」小五人未到聲音先至。

    莫問聞聲並沒有立刻趕車上冰,而是驚愕的看著北方不遠處騎馬的胡人,那些胡人穿的都是蠻服,鼻子很大,滿臉鬍鬚,此時正大聲呼喝著揮砍逃難的百姓,他們用的彎刀極為鋒利,砍人頭顱如同切瓜,那些百姓的頭顱被砍掉之後鮮血噴出兩尺多高,有砍中後背的百姓一時不得死,在雪地裡發出絕望瘆人的痛嚎,莫問從未見過如此血腥的場面,驚愕之下渾身抖如篩糠,手腳竟然不聽使喚。

    「駕!」小五滿頭大汗的跑了過來,接過韁繩代蘀莫問將馬車趕上了冰面。

    河面寬有數百丈,冰面很滑,馬蹄鐵掌,冰面上不敢走的太快,不然馬匹有可能摔倒,三輛馬車保持著五丈左右的距離戰戰兢兢的向對岸走去。

    「爹,快點兒。」小五回頭看了一眼,轉過頭來沖走在最前面的老吳喊道。

    「爹!」小五話音剛落,中間馬車上的林若塵就衝著北方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聲。莫問茫然回頭,看到的卻是跑到河岸的岳父被胡人自左肩至右肋劈成兩半的慘象。

    林若塵叫過之後便暈了過去,莫問沒有暈,但是他吐了,他看到了岳父的鮮血也看到了岳父的心肺,而兩個時辰之前岳父還活生生的笑著送他上馬。

    就在莫問嘔吐之際,一聲冷脆的咔嚓之聲令他陡然寒毛直豎,這是冰面不堪重負發出的冰裂聲。

    「老爺,這裡不行,往下遊走……」老吳話音未落就被巨大的咔嚓聲淹沒了。

    莫問止住嘔吐抬頭前望,只見老吳夫婦以及其驅趕的馬車已經掉進了冰窟,由於馬車是木質,落水之後在馬匹奮力游動之下並沒有立刻下沉。

    「老吳,抓住鞭子!」莫老爺見狀急忙下車跑到冰窟邊出手援救。

    「爹,娘,我來救你。」小五情急之下跳下馬車向前衝去。

    「別過來!」莫老爺見狀急忙高喊阻止。但是為時已晚,冰面本來已經有了裂縫,小五還未跑到裂口處冰面就再次塌陷,冰面上的二人連同第二輛馬車瞬間落水。

    本來被嚇的六神無主的莫問頓時方寸大亂,在骨血親情的本能驅使下跳下馬車向冰窟跑去,到了近前伸手去拉位置較近的母親和林若塵,但是冰面一旦破碎根本無法承重,一拉之下腳底一輕,冰水頓時嗆滿了口鼻。

    莫問粗通水性,落水之後立刻屏住呼吸抱起已經被冰水凍醒的林若塵將其托上冰面,隨即又試圖將母親救出,但母親中年發福,且穿有棉衣,棉衣入水沉重,幾番嘗試終是不能。

    冰水極冷,頃刻過後莫問便感到身體開始麻木僵硬,環顧旁側,發現父親和老吳已經不見了蹤影,小五正在做著跟他同樣的事情。

    「我爹呢?」莫問沖小五高聲喊道。

    「都被水沖走了!娘,你幹什麼?你幹什麼?」小五語帶哭腔,河水雖然結冰,冰下的河水卻仍然是流動的。

    「娃兒,救夫人。」小五的母親奮力掰開了兒子的手指,頃刻之間沒入水中不見了蹤影。

    「娘!」小五哭喊著潛入水中試圖尋找,幾番浮沉又怎能尋得到。

    小五眼見無望,掙紮著游了過來,與莫問一起向上承托莫夫人,二人合力之下終於將莫夫人的上半身推上了冰面,但是莫問隨即就感到了異常,先前一直向上攀爬的母親忽然不動了,探頭上望,只發現母親的額頭正中插了一根尺許利箭,前入後出,已然死去。一個獨眼胡人正拉著那輛沒有落水的馬車向北岸走去,林若塵和那幾個丫鬟全在車上,過度的驚嚇令她們呆若木雞。

    「我跟你拼了。」母親的慘死和妻子的被擄令莫問極為悲憤,悲怒之下生出一股大力,快速爬上冰面顫抖著向那胡人衝去。

    莫問的喊叫驚動了那個胡人,胡人轉身搭箭開弓,雙方距離不足五丈,莫問頓時前胸中箭摔倒在了冰面上。

    中箭之後的莫問並沒有立刻失去知覺,但是重傷之下他已經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馬車上的那抹紅色漸漸遠去……




第四章死城
        
    莫問先前在冰水中掙紮了許久,爬上冰面時已經被凍的渾身麻木,胡人的那一箭射中了他的胸口,但他並不感覺如何疼痛,他只是覺得身上僅餘的些許活氣正從傷口處緩緩外流。

    莫問此時已經無法站起,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的睜開眼睛看著林若塵乘坐的馬車被胡人拉走,他看到林若塵是醒著的,但是自始至終她都沒有說話,也沒有試圖反抗,她被嚇傻了。

    目視林若塵被帶走並不是莫問做的最後一件事情,他做的最後一件事情是艱難回頭看向他的母親,這個舉動發乎天性,彷如兒時受了委屈向母親哭訴和尋求保護,但是回頭之後他看到的不再是溫煦的笑臉,而是冰面上的血跡和母親頭上的利箭。

    此時他本已處在暈死的邊緣,巨大的悲痛頓時令他失去了意識,就在其失去意識之前的瞬間他看到小五還在冰窟裡掙紮著想要爬上來。

    華夏子民歷來崇尚仁孝,天道亦褒獎仁孝,父母落水之後莫問發乎本能的跳水援救,雖然最終沒能救下父母,身上的棉衣卻浸滿了冰水,此時的棉衣以雜絮填充,浸水的棉衣減弱了羽箭的力道,所以獨眼胡人那一箭雖然破皮進肉,卻並沒有傷及肺腑。

    很快莫問就恢復了知覺,尚未睜眼就感覺到有人在拉著自己的右手快速移動,天上還有些許光亮,背後的感覺很是光滑,這些都表明他並沒有暈過去很長時間,此時還在冰面上。

    「少爺,快靠岸了,咱們逃出來了。」小五察覺到莫問醒了,氣喘吁吁的開口。

    「扶我起來。」莫問勉強開口,他此時無力抬頭,無法觀察周圍的情況。

    「少爺,箭還在身上,躺著別動。」小五的喘息極為粗重,很顯然他也筋疲力盡,只是在咬牙撐著。

    莫問聞言沒有再開口,而是試探著抬起左手抓向胸前的羽箭,悲憤之下並未多想,抓住羽箭之後甩手將其拔了出來。

    小五一直在勉力的拖著莫問挪向河對岸,並沒有注意到莫問的舉動。

    莫家是開藥鋪的,莫問自然懂得醫術,拔掉羽箭之後深吸了一口氣,發現呼吸順暢,呼吸沒有阻礙就表示傷不致命。

    之後莫問嘗試著活動手腳,一試之下發現兩隻手臂還能動彈,但兩條腿則不聽使喚。

    「小五,我的腿沒有知覺了。」莫問大口喘著氣。

    小五回頭發現莫問已經自己拔出了羽箭,急忙低頭檢查他的傷勢,確定他不會因傷丟掉性命才微微放心。

    「少爺,我扶你走。」小五蹲身攙起了莫問,二人的衣服此時已經凍硬,天氣寒冷必須設法取暖,不然一定會被凍死。

    莫問被小五攙扶起來之後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隨即嚎啕痛哭,母親的屍身還匍在冰面上,河對岸的殺戮還在持續,而林若塵和那幾個丫鬟乘坐的馬車已經不見了蹤影。

    「少爺,咱先找個避風的地方落腳,天黑之後我回來把夫人背出來。」小五哭著邁步前行。

    莫問聞言揮淚轉身,他很清楚哭是沒有用的,必須活下來,只有活下來才有可能伸冤報仇,只有活下來才能尋找妻子。

    一開始莫問幾乎寸步難行,走過幾步之後雙腿逐漸恢復了知覺,數十步之後就能在小五的攙扶下緩慢行走,不過肢體復甦之後傷口開始大量流血,三里過後再次暈倒。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睜開眼睛之後莫問發現自己躺在一棟破舊的土房裡,身上的衣服已經乾透,身下鋪著茅草,屋子正中是一處還在燃燒的火堆,小五並不在屋裡。

    莫問醒來之後再度哽咽,他並沒有對自己倖免遇難感到慶幸,他難以接受家破人亡的巨大變故,昨晚一家人還聚在一起商議婚事細節,一個對時之後竟然成了這般光景。

    當小五背回莫夫人的屍身時,莫問的哽咽立刻變成了嚎啕,他硬撐著起身將草鋪讓給了自己的母親,跪倒在地撫屍哀哭,小五的遭遇與莫問別無二致,莫問哭的時候小五也在哭,莫夫人現在還躺在這裡,而自己的親娘現在還躺在冰冷的河底。

    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不管出了什麼事情總要面對,哭只能宣洩情感並不能解決問題,最終還是莫問率先恢復了些許方寸,出言勸住了悲不自勝的小五。

    「少爺,咱們以後怎麼辦哪?」小五抬袖擦淚。

    莫問聞言並沒有立刻回答,此時不管是官宦人家還是貧民百姓都是先成親後分家。成親之前兒子全聽父母的,成親之後到分家的這段時間長輩才會讓兒子嘗試著舀主意,什麼時候兒子能夠獨當一面父母才會跟他分家。而他成親之前只做兩件事情,一是讀書博取功名,二是學醫不忘本分,除此之外什麼也不操心,以至於此時舀不出絲毫的主意。

    「你說咱們該怎麼辦?」莫問斜靠在草鋪邊緣,前胸的箭傷令他不敢正坐。

    「不知道,我聽你的。」小五為火堆添著木柴,土屋無門,並不暖和。

    「咱們這是在哪兒?」莫問一時之間也想不出什麼主意。

    「離河邊不遠的村子,這個村子沒有人,可能害怕胡人會打過來都搬到南面去了。」小五無精打采的坐在火堆旁。

    「我來看守火堆,你睡會兒吧。」莫問說道。

    「我看著就行,這事兒該我幹。」小五連連搖頭。

    「我要為母親守靈。」莫問再度哽咽。

    「我也守。」小五強忍著沒有再哭。

    二人一直在推讓,不過莫問有傷在身,最終先行昏睡。

    一覺醒來天已大亮,小五又沒在屋裡,莫問看著躺在草鋪上的母親,再度跪地痛哭,他在深深的自責,父母新亡,自己竟然沒能徹夜守靈,此為不孝。

    他先前流血過多,加之連番痛哭流淚,此時感到非常口渴,小五臨走之前用破瓷甕燒開的雪水就在旁邊,但他並沒有舀過來解渴。

    辰時,小五回來了,帶回了藥草和食物。

    「你回去了?」莫問驚訝的看著存放藥草的木匣,那是他們莫家藥鋪的匣子。

    「你得敷藥,咱們也得吃東西。」小五用藥臼搗著草藥。

    「胡人有沒有發現你?」莫問不滿的說道,小五此舉太過危險。

    「他們都走了,可能昨晚就走了。」小五騰出手來舀碗喝水。

    「城裡還有活人嗎?」莫問追問。

    「沒見著。」小五搖頭說道。

    「小五,咱們回家吧。」莫問出言提議,不知為什麼他內心強烈的想要回去。

    「我也想回去,可是……」小五話說到一半就止住了。

    「我聽說胡人從來不走回頭路,他們應該不會再回來了。」莫問說道,胡人所到之處猶如群狼過境,什麼都不會留下,沒什麼可搶的他們自然不會再來。

    「我擔心的不是這個。現在城裡城外到處都是死人,我怕嚇著你。」小五說出了自己的擔心。

    「不妨事,況且這裡什麼都沒有,咱們只有回去才有活路。」莫問做出了決定。

    小五見莫問堅持要回去,也只得同意,敷藥過後,莫問拄著樹枝,小五背著莫夫人的屍身,主僕二人踏冰過河。

    昨ri莫家眾人最先得到消息尚且被胡人趕上,其他人自然沒有能逃脫的,河岸到城門這十幾里到處都是死人,完整的屍首很少,大多身首異處,肚破腸流,以老人孩子和男人居多,少見年輕女子的屍首。

    小五先前回來過,心裡有所準備,莫問何曾見過這種慘景,這些人中有很多他是認識的,每當遇到熟人的屍首他都會不由自主的哆嗦。

    等走到城裡的時候莫問已經麻木了,不再感到害怕,回返途中他一直低頭找尋車轍,昨日逃難時只有他一家來得及套車,其他鄉民都是步行。雪地裡有一道碾壓著被鮮血染紅積雪的車轍,這表示這輛車就是昨天帶走林若塵的那一輛,可惜的是進城之後車轍被雜亂的腳印給踏亂了,無法再行尋找。

    帶傷走了將近二十里,莫問已然筋疲力盡,小五背負著屍身也極為勞累,進城之後二人並沒有左顧右盼,而是徑直回返莫家藥鋪。

    臨走時大門是敞開的,正因為大門敞開著,胡人才沒有入內搜找細軟,房子還保持著眾人昨日離開時的樣子。

    邁入門檻的瞬間莫問再度落淚,家是親人居住的房子,沒有了親人,這棟房子已經不能稱之為家了。但是人已經沒了,只有這棟親人曾經住過的房子能帶給他些許慰藉和安定,所以這裡還是家,家還在。

    二人路上行走緩慢,回家之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莫問有傷在身,路上還招了風寒,進門之後再次暈倒,小五將莫夫人的屍身停放到了正堂,隨後將另外兩家的火盆全部搬到莫問房間,點上火炭為莫問保暖驅寒。

    夜幕降臨,周圍一片死寂,漆黑的城中只有莫家這一處微弱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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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背井離鄉
        
    胡人以前是北方遊獵民族,喜食肉類,所到之處雞犬不留,西陽縣現在是名副其實的死城,夜晚沒有犬吠,清晨沒有雞鳴。

    莫問有傷在身,還招了風寒,一連三ri臥床不起,小五前後忙碌,用板車自城裡的棺材鋪拉來一口棺材成殮了莫夫人,隨後又在城中到處搜尋殘存的食物,第四天莫問傷情和病情好轉,便掙紮著起身在正堂為母親設了靈堂,燒紙守孝。

    第四天中午小五外出尋找食物,一直到太陽偏西還沒有回來。夜色漸暗,莫問心中開始忐忑,他並不害怕自己死去的母親,他在擔心小五的安危。

    酉時過後小五還是沒有回來,莫問坐不住了,緩步挪到了大門口,昨天再度下了大雪,雪地裡留下了一行腳印,根據腳印來看小五是往東城去了。

    莫問高聲呼喊小五,卻並沒有得到回應,躊躇片刻之後莫問轉身回屋提著風燈順著腳印前去尋找,腳印表明小五在挨家挨戶尋找食物,但是逃難的人是不會留下食物的,加上胡人的搜刮,所以城中能夠果腹的東西少之又少,小五的腳印一直延伸到了他先前讀書的講堂,自講堂出來之後腳印一直向東進入了山野。

    講堂的大門是開著的,裡面漆黑一片,莫問沒有膽量進去一探究竟,可是如果不進講堂就搞不清楚小五為什麼自這裡離開之後會進入東面的山野。

    猶豫良久,莫問最終沒有進入講堂,而是沿著小五的腳印向東尋找。

    沒走幾步他就發現了異常,講堂向東的雪地裡腳印明顯比之前的深了許多,這表明小五離開講堂時帶了很重的東西。

    胡人入侵時城中的居民並沒有全部逃走,一些老弱婦孺選擇留了下來,他們的選擇明顯是錯誤的,因為城中到處都是被雪掩埋了一半的屍體,每見到一具屍體莫問心中的恐懼就增加一分,他數次想要回頭,但反覆之後他選擇了繼續尋找。

    腳印一直往東進入東側山巒,到了城邊莫問再次停了下來,前方不遠處就是漆黑的樹林,他實在沒勇氣進去,最主要的是他想不通小五為什麼要進入樹林,還有就是小五自講堂帶走了什麼東西。

    風燈的光亮雖然很昏暗,但是昏暗的燈光卻給了莫問些許安全感,駐足良久之後莫問想到了一個辦法,摘掉風燈的外罩,用油燈點燃了一垛堆放在民舍旁邊的穀草,大火很快燃起,越燒越旺,最終引燃了房屋,城中的房屋都是成片的,一旦燃燒,大火短時間不會熄滅。

    房屋被引燃之後周圍頓時大亮,莫問恐懼之心大減,提著風燈進入了東側山巒。

    到了冬季鄉人都會囤草過冬,因此山巒裡除了官府禁止砍伐的大樹之外並沒有雜草灌木,莫問提著風燈循著腳印走入了山巒深處,行走之時不時回望城中的大火,以此為自己壯膽。

    穿過樹林之後,莫問看到了大片的墳丘,這裡是西陽縣的墳場,城中死了人都會送到這裡安葬。

    見到墳場莫問本應該恐懼,但是他並沒有恐懼,因為他看到小五正在墳場西北揮動钁頭刨挖著土坑,旁邊躺著一具屍體。雖然距離較遠看不到屍體的樣子,莫問卻能猜到那是老夫子的屍身,小五應該是在尋找食物時進入了講堂,小五知道他尊師重道,所以在發現了老夫子的屍身之後才會將其帶到這裡進行安葬。

    莫問提著燈籠走到了小五正在挖掘的墳坑旁邊,墳坑此時已經挖了三尺,小五正在平整坑底的泥土,莫問走到老先生的屍身前鞠躬緬懷。

    小五見莫問到來立刻加快了挖掘速度,莫問見狀擺手開口,「不用著急。」

    小五聞聲點了點頭,快速將墳坑底部加以平整,隨後抱起先生的屍體放進坑中回填泥土。

    「先生對我有啟蒙傳道之恩,應該以棺木收斂,這樣太過草率了。」莫問嘆氣開口。

    小五聞言轉頭看了莫問一眼,隨即回頭繼續填埋。

    墳坑本就不大,很快小五便回填完畢,莫問放下風燈,跪倒在地磕頭祭拜。

    跪拜亡人應該磕頭三次,但是莫問只磕了一個便被小五攙了起來,莫問疑惑的看向小五。

    「為師誤人子弟,愧受了你的大禮。」小五開口說道。

    莫問聞言渾身的汗毛在頃刻之間豎了起來,小五這句話不但是老先生的語氣,連聲音都完全相同。

    「莫問別慌,為師只想入土為安,並無加害惡意。」小五再度開口。

    莫問驚恐之下目瞪口呆,渾身顫慄連連後退。

    「孔孟之道不能用於亂世,行事單憑本心。」小五搖頭嘆氣,「此處冤魂太多,不是久留之地,早些逃命去吧。」

    莫問的傷病本來就沒有痊癒,受到驚嚇之後再度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正伏在小五的背上,想到先前小五被老先生附身的情景,莫問頓時嚇的尖叫出聲。

    「少爺,你怎麼了?」小五聞聲急忙放下了莫問。

    「你,你……」莫問驚恐的看著小五。

    「少爺,咱們怎麼去了墳場?」小五也是一臉的愕然。

    「我也不清楚,這裡陰魂太多,不宜久留,咱們得盡快離開這裡。」莫問回過神來重複著先生的話。

    「好,我先背你回去。」小五答應著再度屈膝。

    「不用了,我自己能走。」莫問搖頭說道,此時已經離家不遠,身後的大火仍在燃燒。

    經歷了這一變故,莫問再也不放心讓小五獨自出去尋找食物,不管去哪兒都是二人同行,到了夜間便縱火焚燒房屋,儘量讓城中有亮光。

    如此過了兩日,莫夫人停靈完畢棺材入土,二人準備了香燭,來到河邊焚香祭奠老吳兩口和莫老爺,三人當日都被衝入了冰下的急流,定然無法活命,屍骨也無從尋找,只能在河邊祭奠。

    隨後莫問帶著小五來到莫家祠堂,取出了父親當日埋在這裡的金餅,這些金餅是父親為ri後的生計所做的準備,沒想到這麼快就用上了。

    莫問並沒有將八塊金餅全部帶走,他留下了一塊,這是跟父親學的,人生在世誰也不知道會遇到什麼事情,但未雨綢繆總是要的。

    「少爺,咱現在去哪兒?」出了祠堂,小五問道。

    「以後別叫我少爺了,喊名字吧。」莫問嘆氣開口,患難的主僕已經沒有了世俗的尊卑。

    「不管什麼時候你都是少爺。」小五毅然搖頭,莫家祖上救過吳家先人的性命,吳家人感恩不忘,世代跟隨。

    「家父已經過世,喊少爺不合禮數,對先人不敬。」莫問說道。

    「老爺。」小五立刻改了稱呼,老爺過世之後,少爺就應該改稱老爺,以示父子傳承,血脈延續。

    「還是喊名字吧。」莫問並不喜歡這個帶有尊卑色彩的稱呼。

    「老爺,咱們現在去哪兒?」小五問道。

    「老五,你想去哪兒?」莫問也改了稱呼,這一稱呼更親近,也能從某種程度上衝淡「老爺」的尊卑意味。

    「老爺,我聽你的。」小五並沒有拒絕莫問對他稱呼的改變,因為他也沒有父母了。

    「我聽說被胡人抓走的人並不一定都被他們吃掉了,有一些會被賣掉,我想往北走,如果遇到了夫人或許可以用這些錢把她贖回來。」莫問徵求老五的意見,畢竟往北走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好。」老五立刻點頭,他並非不知道北上有多危險,而是他已經習慣於聽從和照做。

    議定之後,莫問帶著老五離開了西陽縣,背井離鄉,北上尋妻……




第六章上清
        
    二人離開西陽縣的時候是下午未時,北行之時莫問並沒有轉頭回望,西陽縣雖然是他的家鄉,但此時這座城池已經成了死城,太陽落山之後城中陰風陣陣,他此時只想盡快離開這裡。

    前行不久,前方出現了岔路,不久之前下過雪,兩條路上都沒有腳印和車轍。

    「老爺,走哪條路?」老五問道。

    「走大路吧。」莫問想了想開口說道,他並不知道哪條路是正確的,只能碰運氣。

    老五點頭過後拐上了左側的那條路,二人都是初次出遠門,誰也沒有在外遊歷的經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冬天天黑的早,剛到酉時天色就暗了下來,二人此時位於荒野之中,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只能藉著雪光深一腳淺一腳帶黑趕路。

    二更時分,二人看到前方隱約出現了一處綿延的圍牆,根據行進的速度和所用的時間來看,這裡應該就是距離西陽縣五十里的清平城,這座城池沒有平民,是晉國屯兵的兵營。

    見到城池之後二人加快了速度,距離稍近莫問發現城中並無光亮,沒有光亮就說明這裡沒有胡人居住,與孤魂野鬼相比,莫問更害怕胡人,因此城中無光反倒令他安心不少。

    城門是敞開的,大雪並沒有將殺戮徹底掩埋,城中到處都是死狀各異的屍體,不過二人現在見到屍體已經不再像以前那麼害怕,進城之後找到一處廢棄的兵舍歇腳休息。

    「老爺,能生火嗎?」老五跺著腳問道。

    「不妨,胡人應該不會再回來了。」短暫的停頓之後莫問說道,在此之前一切事情都由父母操心,他並不習慣自己舀主意,但此時他必須學著做出決定。

    兵舍裡有火坑,周圍還有散落的木柴和引火之物,老五很快生起了火堆。在雪地裡前行了數十里,二人的鞋子早已經濕透,生火之後二人靠著火堆烘烤被雪水打濕的鞋子

    「老爺,咱們走的路對嗎?」老五問道。

    「對。」莫問點頭說道。

    「你怎麼知道胡人回去走的也是這條路?」老五不解的問道。

    「城裡大路上的屍體都被人移到了兩側,顯然是為了走車,胡人來的時候是騎馬的,回去的時候才會趕車馱負搶來的東西。」莫問出言解釋。

    「他們騎馬趕車,咱們肯定追不上他們。」老五微顯沮喪。

    「他們總有停下來的時候。」莫問說道。

    「老爺,過了清平城就是胡人的地界兒了,胡人如果見著咱們會不會殺了咱倆?」老五不放心的問道。

    「想必不會,我一位同窗是前些年自趙國舉家逃到西陽的,據他所說在趙國胡人不能肆意殺戮本國漢人。」莫問說道。

    「胡人既然不殺漢人,他們家為什麼還要逃?」老五再問。

    莫問聞言苦笑搖頭,「我聽說在趙國,胡人看中了漢人的東西就可以搶走,連女眷都可以搶,官府不會追究。」

    「咱現在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只要把銀兩藏好也不怕他們搶。」老五說道。

    「的確不能放在包袱裡。」莫問點頭開口。

    「藏哪兒?」老五自顧其身。

    「化開,藏鞋子裡。」莫問此時正在烘烤鞋子,靈光一閃想到了主意。

    「真是奇謀詭計。」老五沖莫問豎起了拇指。

    莫問聞言皺眉看了老五一眼,讀書人家的僕人多多少少也懂得一些官話,但他們只是偶然之間自主人那裡學來的,不明其詳,難免錯用。

    此時沒有官幣,百姓勞作商賈買賣得到的都是前朝銅錢或碎金散銀,金銀積的多了便融化成大錠加以存儲,故此融化金銀家家都會,老五也會,二人將金餅融化捶成四條,每人攜帶兩條,捶打時掉落下的碎金放在外面準備花銷。

    「老爺,你說夫人和我那沒過門的賤內還活著嗎?」完工之後老五掏出乾糧遞給莫問。

    「沒過門不能以賤內相稱。」莫問聞言想笑又想哭,想笑是因為老五到現在還惦記著林若塵的丫鬟,想哭則是小五的這個問題正是他一直以來不敢去想的。

    「你說她們還活著嗎?」老五直盯著莫問。

    「活著。」莫問閉目開口。

    「胡人是吃人的,你怎麼知道她們還活著?」老五再問。

    莫問聞言沒有開口,而是探手假意撫額擦去了奪眶而出的眼淚,他先前所說的話是經過斟酌的,林若塵和那個丫鬟應該還活著,但是二人活下來的緣由卻是他不願面對的。

    「老爺,說呀。」老五並未注意到莫問的舉動,還在追問,莫問雖然喊他老五,實際上他仍然是小五,比莫問還小一歲的小五。

    「她們主僕二人容貌秀美,胡人不會捨得吃了她們。」莫問語帶顫音。經歷了先前的巨大變故,他懂得一個道理,殘忍的事情不會因為一個人閉上了眼睛而不發生,有些事情必然要發生,不管你願不願意看到。

    「你的意思是說胡人會留著夫人和我那沒過門的老婆賣個好價錢?」老五問道。

    莫問此時心中極為悲痛,林若塵落到了胡人手裡免不得要經受屈辱,這已經成了定局,必然會發生,他阻止不了,也改變不了,這令他傷心欲絕,痛不欲生。但是老五的話又令他很感好笑,老五始終惦記著他答應過的事情,唯恐主人應許的事情不做准,故此才一口一個賤內,一口一個老婆的想把事情做實。

    「你說的對,胡人會留下她們貨賣,所以她們還活著,咱們有三十多兩金子,一定能買下她們。到時候我就讓你們成親。」莫問沉默片刻出言說道,他不想讓小五難受,沒有點透。

    「謝謝少爺。」老五歡喜的道謝。

    莫問點頭微笑,雖然在笑,心中卻一片悲苦。

    僕人的忠誠一部分源自於骨血相傳,一部分來自於主人的真心相待,莫問的話令小五極為感動,端水鋪床,伺候的極為慇勤。

    「少爺,這雙靴子是當官兒穿的,給你。」老五將一雙烘乾的靴子遞到了莫問面前。

    「你的鞋子破了,你留著穿吧。」莫問擺手說道。

    「那成。」老五開始試鞋,這雙靴子做工精良,裡面有兔皮毛墊,穿上之後著實舒服。

    老五穿上靴子之後來回走動,試探是否合腳,莫問猛然想到一事,「這雙靴子不能穿。」

    「我火氣盛,死人穿過的我也不怕。」老五隨口說道。

    「這雙靴子是晉國校尉所有,你如果穿上它,到了趙國有可能被胡人當成細作。」莫問開口解釋。

    「細作是什麼?」老五頭一次聽到這個詞彙。

    「就是探子。」莫問解釋。

    老五一聽面露懼色,急忙脫掉靴子扔進了火堆。不過剛扔進去又急忙抓了出來,將靴子裡尚未被燒焦的兔皮墊子留了下來。

    「老爺,你越來越像太爺了,想事真周全。」老五沖莫問說道。

    老五說完莫問並未接口,而是看著火堆裡的樹枝出神發愣,這段時間他感覺自己確實想的多了,沒有了父母的庇護,一切只能靠自己,人和樹木一樣,人之喪父猶如樹之斷冠,古語有云,「冠斷髮新芽,父去子當家」,家人盡亡逼迫他在最短的時間內學會思考和生存,既殘酷又迅速。

    「老爺,你聽。」就在莫問發愣之際,老五出言打斷了他。

    莫問回過神來側耳細聽,發現屋外有腳步聲,腳步聲很急促,由遠而近,顯然是衝著二人所在的屋子來的。

    突如其來的腳步聲令二人駭然大驚,他們先前到來的時候清平城內沒有任何的腳印,屋外的人自然是從城外來的。

    「老爺,怎麼辦?」老五急切的沖莫問求計。

    莫問此時極為驚慌,本能的想要逃走,但是他忽然想到腳步聲只有一道,應該不是胡人,況且胡人也沒有深更半夜跑到這裡抓他們的理由。

    「應該不是胡人。」莫問說出了自己的判斷。

    莫問判斷的很準確,來人的確不是胡人。但是他驚慌之下思考問題用了太多的時間,話音剛落,屋外便傳來了一聲,「無量天尊。」

    莫問聞聲回頭,只見屋外站著一個身穿藍色道袍的年輕道人,此人年紀在二十歲上下,面白無鬚,頭上挽著道髻,左手提著一個偌大的包裹,右手抓著一柄長劍。

    「二位小兄弟能否行個方便,容貧道在此暫歇片刻?」年輕道人沖二人說道。

    「我們也是路過,道長快請進。」莫問起身相迎,只要來的不是胡人,不管是僧是道是男是女,他都歡迎。

    道人得到了莫問的許可,這才邁步進屋,進屋之後放下包裹和長劍,沖二人抱拳施禮,「貧道稽首。」

    藉著火光,莫問發現此人作揖的動作與世人不同,世人作揖是右手握拳,左手握住右拳,而眼前的這個道人在作揖的時候右手握住了彎曲的左手拇指。

    「道長快請坐。」莫問再度相邀。

    年輕道人眉發掛霜,顯然被凍壞了,聞言快步走到火堆旁烤火驅寒。

    「老五,舀些吃的給道長。」莫問沖老五說道。

    老五自包袱裡舀出一塊餅子遞給了年輕道人,年輕道人道謝之後接了過去緩慢進食。莫問見其吞嚥艱難便為其倒了半碗溫水,年輕道人感謝的沖其點了點頭,接過陶碗一飲而盡。

    「多謝二位。」年輕道人進食完畢站起身來,看其情形似是要走。

    「冬夜寒冷,道長今晚就留宿在此吧。」莫問出言挽留,他和老五初出家門,兩眼一抹黑,此時迫切的想要與人交談,瞭解外面的情況。

    「任重道遠,不能懈怠,這兩面木牌送於二位,或有福緣。」年輕道人自包裹裡舀出兩面巴掌大的黃色木牌分遞給了莫問和老五。

    「多謝道長。」莫問接過木牌沖年輕道人道謝,年輕道人的包裹裡全是這種木牌,當以千計,想必是贈給香客的護身符。

    年輕道人也不多留,道別而出,來匆匆,去匆匆。

    「老爺,這個道士的護身符有點怪?」老五說道。

    「怪在哪裡?」莫問站在門口目送道人南去。

    「別的道士畫的符我都看不明白,這上面有一個字兒我認得。」老五說道。

    莫問聞言微感疑惑,老五雖然勤快,卻不願讀書,他認識的字加在一起不會過百。懷揣著疑惑,莫問走到火堆旁藉著火光仔細端詳,發現這面木牌並不是之前見過的那種道士所畫的護身符,而是正反兩面寫有字跡,背面字跡小而多,光線不明,難以辨認,正面字跡大而少,只有兩個朱紅篆字,

    上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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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吃人的胡人
        
    「老爺,第一個字兒是個『上』,下面是個什麼?」老五問道。

    「清。」莫問拾起幾根木柴投入火中。

    「上清是什麼東西?」老五隨口問道。

    「道家的三位祖師被世人稱為三清,上清是其中之一。」莫問回答,道家與儒家相伴相生,而儒家典籍恰恰是莫問學習的主要功課。

    「木牌的背面寫的什麼?」老五好奇的問道。

    莫問聞言湊近火堆,借光打量著木牌背面的字跡,木牌不過巴掌大小,自右至左自上而下寫著密密麻麻的小字,字分五列,

    列一「千年法會,上清親臨,樟選天下,無量渡人。」

    列二「閔州無量山,上清法場。」

    列三「辛丑年正月十五。」

    列四「攜銀十兩。」

    列五「乙未九二四。」

    莫問看完之後搖頭苦笑,反手將木牌扔進了火裡。

    「老爺,怎麼了?」老五見莫問扔掉了木牌,不解的問道。

    「這是無良道人假借收徒之名誆騙財物的請柬。」莫問隨口回答。樟是一種良木,有香氣易雕琢,故此樟選寓意挑選可造之材,無量渡人便是傳道的意思。

    「說的什麼,您唸唸,也讓我也聽聽。」老五聞言很是好奇,將自己的木牌塞到了莫問手裡。

    莫問無奈,只好將木牌上的字讀了出來,兩塊木牌上的內容大致相同,只是最後一列的排號不同,這張木牌上寫的是「乙未三六九。」

    「老爺,你怎麼知道這是騙人的?」老五沒聽出端倪。

    「你可曾見過仙人?」莫問反問。

    「沒見過,仙人怎麼可能讓咱們見著。」老五搖頭。

    「那就是了,上清是傳說中神通最高的三位仙人之一,他怎能臨凡收徒?何況仙人餐風飲露,淡然世外,如果收財傳道,豈不成了街頭雜藝?」莫問說道。

    「說的對,最後一句是什麼意思?」老五點頭之後再度發問。

    「按照天干地支所做的號牌編號,天干地支一循環為六十年,倘若號牌齊全的話,同樣的號牌應該有數萬之多。」莫問將木牌還給了老五。

    「誰收徒弟也不能收上萬人。」老五接過木牌也要投入火裡。

    「別燒,留著吧。」莫問見狀阻止了老五。

    「留它做什麼?」老五問道。

    莫問沒有回答老五的問題,老五先前被老夫子附了身,將他嚇了個半死,這面牌子是道人送的,且不管真假,帶著總是有益無害。

    一夜無話,次ri清晨,二人起身在城中尋找食物,清平城往北就是胡人的地界了,前途充滿凶險,莫問預料到北上途中會遇到很多危險,但是他並不清楚凶險會來自何處,他唯一能提前做的準備就是儘可能多的收集乾糧。

    這裡曾經屯紮著不少士兵,糧食自然是有的,雖然大部分被胡人帶走了,但灑落在各處的糧食還是收集了不少,這裡殘留有鍋灶和炊具,小五烘製了不少粟米餅子,中午時分二人攜帶乾糧和揀來的禦寒衣物離開了清平城。

    清平城往北極為荒涼,先前的道路已經長出了雜草,房屋坍塌,田地荒蕪,胡人建立趙國已有十幾年,此處位於兩國邊境,沒有百姓敢在這裡居住,早在十幾年前就逃離了這裡。

    前行三十里後地上的積雪開始變薄,雪地裡出現了馬蹄印和車轍,方圓數十里內並無人煙,這些馬蹄印和車轍無疑是先前南侵的胡人留下的。

    繼續北行,道路兩旁不時可見便溺污穢,穢物較為分散,距離道路兩旁都不遠,可見胡人不但兇殘野蠻,還毫無羞恥之心。

    二人走的疾,傍晚時分已經走出了七十多里,在一處避風的山坡陽面,二人發現了胡人先前停留歇息的痕跡,這裡已經沒有積雪,可以看到周圍到處散落著女子破碎的衣物,此時良家女子服飾多以青藍為主,少有紅色,可是莫問看到了紅色,路東草地裡有一件紅裙。

    「老爺,好像是夫人的裙子。」老五跑過去舀回了那件已經被撕裂的紅色裙子。

    莫問閉目點頭,按照禮儀女子應該上穿衣,下穿褲,外套裙,不管冬夏都要穿裙,不過西陽縣殷實之家並不多,貧苦人家的女兒沒有銀錢扯布造裙,只有商賈官吏家的女子能夠冬夏穿裙,而這件裙子又是紅色的,故此只能是林若塵當日穿的那一件,不會有旁人。

    「老爺,夫人是不是被他們給糟蹋了?」老五瞪大了眼睛。

    莫問睜開眼睛木然的看了小五一眼,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在此之前他已經料到了將會發生的事情,但他卻沒料到胡人會在這荒郊野地裡對虜來的女人大肆非禮,而在這眾多受辱女子之中就有他的結髮妻子。

    「老爺,你是不是早就猜到胡人會這麼幹?」老五根據莫問的神情猜到他之前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羊入虎口,豈能全身。」莫問默然點頭。

    老五沒有再多嘴,將手裡那件破碎的紅裙遞向莫問,「老爺,還要嗎?」。

    莫問盯著那件已經被扯碎的紅裙,短暫的沉吟過後探手去接。

    「老爺,你真要留下這東西?」老五並未松手。

    「身不由己,怨不得她。」莫問嘆氣開口。他明白小五是什麼意思,時下有五件事情可以令丈夫休妻,位列第一的就是女子失貞。

    「老爺,太爺如果還活著,他肯定不會讓你娶一個胡人碰過的女人。」老五還是沒有鬆手。

    「無心之過,責之不公。」莫問心中極為矛盾,他自小到大讀的是聖賢書,儒家認為男尊女卑為天道,女子若是失貞,只有一種辦法可以取得世人的諒解,那就是自盡。可是這裡並沒有林若塵的屍體,這就是說林若塵還活著。他內心深處認為林若塵失貞是被逼無奈,但多年的儒家熏陶令他對林若塵委曲求全有著些許不滿。

    「老爺,你可要想好,你跟我們這些下人可不一樣。」老五無奈鬆手,他只是一個僕人,只能提醒老爺,不能抗逆。

    「我想好了,結髮夫妻,不能絕情。」莫問將那件紅裙摺疊整齊放進了懷裡。

    「鄉親會看不起咱們的。」老五做著最後的努力,莫問做的決定對林若塵確實很優厚,但是對莫家的名聲有損,這個道理連他這個沒讀過書的下人都懂。

    「鄉親?你我哪裡還有什麼鄉親。」莫問轉身向前走去。

    太陽西下,月亮升起,二人沒有找到歇腳的地方只能連夜趕路。老五的話明顯少了,他並不贊成莫問的這個決定,原因很簡單,在他看來莫問是老爺,是有頭有臉的人,不能娶失貞的老婆。

    背井離鄉出門在外,並不是什麼事情都稱心如意的,這天晚上二人一直沒找到合適的地方歇腳,最終只能在一棟已經荒廢了十幾年沒有了屋頂的房子裡瑟了一晚。

    接連三天,二人除了發現一具倒斃在路旁的女人屍體之外連個人影都沒見著,時至此刻莫問終於明白先前見到的那個道人為什麼會如此飢餓,那道人可能也沒曾想到這片區域三百里內竟然沒有人煙。

    這裡只有一條荒蕪的道路,一路上二人發現了兩處胡人生火歇息的地方,每次莫問都會停下來尋找,好在並沒有發現人類的屍骨,就在其懷疑胡人吃人是晉人謠傳的時候,在第三處胡人的落腳點他和老五呆住了,樹林中百丈範圍內有十幾個巨大的火坑,火坑不遠處散落著大量已經凍硬的腸肚和被人啃食過的骨骸,見到這一幕之後莫問呆住了,片刻過後開始附身嘔吐,老五見狀急忙探手拍打著他的後背幫他順氣,不過拍打了兩下之後老五也忍不住開始嘔吐,由於天氣寒冷,那些散落在四處的腸肚和肝肺還沒有腐爛,鮮紅的肺臟,暗紅的心肝,彎曲堆疊的白色腸子以及其發出的怪異氣味,換做何人也會作嘔。

    進入樹林之後二人開始嘔吐,嘔吐之中跑出了樹林,但嘔吐完之後莫問再度帶著老五進入這血腥之地,先前他發現被烤熟的那些屍體並沒有頭骨,這些被吃掉的人的頭顱以及她們留下的衣服應該就在林中的某處。

    再次自樹林跑出來之後莫問和老五面無人色,他們沒發現衣物,只發現了頭顱,沒有身體的頭顱比沒有頭顱的身體還要恐怖,最令二人驚駭的是那些頭顱之中有一個是莫家自小買回來的丫鬟。

    「老爺,我害怕。」小五語帶顫音。

    「牲畜尚且不食同類,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莫問和老五一樣,說話的時候牙齒打顫。

    「要不咱回去吧,現在回去還來得及。」小五真的怕了,此時計算年紀都是虛歲,雖然二人互相稱「老」,實際上他只有十五,而莫問也不過十六。

    「不能,聖人云『人而無信,不知其可』,我曾經答應過她絕不虧負,我不能失信於人。」莫問邁步向前走去,他不敢猶豫,因為他擔心自己恐懼之下會做出「不知其可」的事情。

    不過沒走多遠莫問就停了下來,老五見莫問舉止有異,快走跟了上來抬頭前望,一看之下亡魂大冒,一隊兵馬正自正北向此處疾奔而來。

    「少爺,怎麼辦?」老五緊張之下再度喊錯了稱呼。

    「快跑……」





第八章趙國公主
        
    躲避危險是人的本能,前方有一隊兵馬疾馳而來,這裡是胡人地界,來的自然是胡人,莫問驚恐之下帶著老五調頭就跑。

    二人背負著大量的乾糧,鞋裡還藏有金子,跑不快,身後的馬蹄聲越來越近,莫問焦急的環視左右,試圖尋找躲避之處,可是二人先前亂了方寸,沒有往樹林裡閃躲,而是沿著大路向回奔跑,此時已經跑出了樹林,周圍是一片草甸,無處可躲,想要回頭也已經來不及了。

    此時後面的兵馬已經發現了莫問二人,正大聲呼喝著「站住」,莫問眼見無法逃走,乾脆停了下來站在路旁看著那隊人馬快速馳近,老五見莫問停了下來,也不再試圖逃跑,回身站到了莫問身邊。

    遠處奔馳而至的有二十餘騎,所穿的衣物與先前開弓射他的胡人毫無二致,而且他們也全帶著弓箭和彎刀,令莫問微感疑惑的是這群人中竟然有三位女子,其中一個身穿黑裘的少女衝在最前,。

    馬隊很快來到莫問近前,黑裘少女提韁止住了奔馬,後面眾人快速策馬將莫問和老五團團圍住,眾人之中除了黑裘少女臉上帶的是疑惑神情之外,其他眾人,包括另外兩名女子無一不是面帶怒意。

    「你們二人為何擅入獵場?」黑裘少女側頭打量著莫問和老五。

    莫問先前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想要在臨死之前怒罵胡人,此時正在斟酌罵詞,未曾想這些胡人雖然攜弓帶刀,卻並沒有立刻沖二人下手。

    「我不知道這是獵場。」莫問抬頭直視著那黑裘少女,此女年紀不大,應該有十四五歲的光景,皮膚白皙,鼻樑高挑,眼睛很大,樣貌極為俊俏,不過莫問此時看到的不是她的俊俏,而是她的臉龐明顯帶有胡人的特點。

    「放肆,低頭!」莫問話音剛落,右側一名胡人便甩鞭抽向了他,莫問躲閃不及臉上頓現血痕。但他並未低頭,轉而轉頭怒視著揮鞭的胡人。

    胡人見他硬氣,立時勃然大怒反手又是一鞭,小五在旁看的真切,急忙搶到莫問身邊蘀他擋下了這一鞭。

    「你為何打他?」黑裘少女不滿的看向那個揮鞭胡人。

    「回公主,他們二人行蹤詭異,神色失常,末將以為他們並非趙國子民,而是南蠻派來的細作。」胡人沖那黑裘女子拱手說道。

    「你們二人是從哪裡來的?」黑裘少女皺眉看向二人。

    時至此刻莫問才知道這個黑裘少女竟然是趙國公主,而且看其神情還算良善,故此如實相告,「前些時日賤內被貴國官軍帶走,我主僕二人北上是尋她來了。」

    莫問此語一出,周圍的胡人齊刷刷的抽出了佩刀,陰狠的看著二人。

    「非趙國子民擅入國境,必是細作,罪當大辟。」先前揮鞭的胡人高聲喊道。

    「我們不是細作。」莫問高聲辯解,他不怕死,但他不願承受不白之冤。

    「不是細作見到我們為何要跑?」胡人驅馬靠了上來。

    「前方樹林裡有很多被人吃掉的屍骸,我主僕二人見之膽寒,故此才會閃躲。」莫問看著胡人手裡的彎刀,先前砍掉他岳父頭顱的正是這種彎刀。

    「去看看。」黑裘少女沖那胡人說道,後者聞言調轉馬頭前去探查,片刻過後驅馬而回,沖黑裘少女點了點頭。

    「此時又不缺軍糧,吃它作甚,狩獵畢了你去尋查一下,看看是哪位將軍的手下,尋到之後訓斥一番。」黑裘少女沖那胡人交代道。

    胡人聞言甕聲應是。

    莫問和老五在旁邊聽的膽顫心驚,黑裘少女的言外之意是他們的軍隊確實吃人,而她也並不認為吃人不對,只是認為有軍糧沒必要吃人肉。

    黑裘少女說完之後側目看著莫問和老五,明顯在思考該如何處置他們。

    「公主大人,我跟我家主人是來尋找我家夫人的,不管找不找的到我們都不會再回去了,我家老爺是讀書人,他還會醫術,你別殺我們,我們不是奸細。」老五見莫問一直沒有出言求饒,便硬著頭皮上前開口。

    「竟敢花言巧語欺瞞公主,像你們這種南蠻細作不用些手段是不會招的,來呀,每人給我抽上三十鞭子。」這個胡人似乎對漢人非常有成見。

    「公主靈身鳳眼,明辨是非,您應該能看出我們不是細作。」莫問無奈之下只好開口。

    「倒也有些見識。侯伯延,給他們一張通關名帖,放他們去吧。」黑裘少女聞言微笑著沖那胡人說道。

    「敢問公主如何看出他們不是細作?」名為侯伯延的胡人小心的問道。

    「他們跑的太慢,當不了細作。」黑裘少女說話之間發現了草叢中的一隻野鹿,興奮的策馬追去。

    「你們有沒有抓捕這獵場裡的獵物?」胡人自馬鞍的側囊裡舀出了一張方形的紙板扔到了二人面前。

    「沒有,一者我們沒有獵捕之心,二者我們跑的太慢,也追之不上。」莫問屈身去撿地上的紙板。

    「最厭惡你們這些南蠻子,滿嘴之乎者也,快滾。」胡人甩手一鞭將莫問抽倒在地,這才策馬去追趕眾人。

    「老爺,你沒事兒吧?」老五攙起了倒在地上的莫問。

    「沒什麼大礙,你呢,疼不疼?」莫問直身開口,雖然冬天衣物較多,但馬鞭力道很大,後背此時猶如火燎,不過心中的歡喜令他忘記了疼痛,能夠保住性命已經是運氣了,沒想到竟然還得到了名帖。

    「謝老爺關心,我沒事兒。」老五感動的回答,在他看來先前蘀莫問擋鞭子是僕人該做的事情,沒想到莫問會記在心裡。

    得到了通關名帖,二人慌忙離開此處繼續北上。

    「老爺,我有件事情想不明白。」老五皺眉半天,終於忍不住開了口。

    「什麼?」莫問問道。

    「你是怎麼知道那個胡人公主能看出咱倆不是奸細的?」老五說出了困擾著自己的疑問

    「我並不知道她能不能看出來,我只是讚美她『靈身鳳眼,明辨是非』,倘若她繼續認為咱們是奸細,她就是『肉眼凡胎,不辨是非』。」莫問嘆氣開口,讚美敵人這種事情換做以前他是不會做的,但是為了保命也只能違心而為,他終於體會到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無奈。

    「哦,用我們的話說,你這是給她戴了高帽子。」老五恍然大悟。

    「阿諛奉承不是君子所為。」莫問再度嘆氣。

    「沒關係,你是君子,我就是個下人,以後說好話戴高帽這種事兒我來幹。」老五嬉笑開口。

    「以後不准一口一個下人,你我現在是患難兄弟,再說我莫家何時把你們吳家當過下人?」莫問正色說道。

    「謝謝老爺。」老五沖莫問拱手道謝。

    莫問無奈的看了老五一眼,老五的習慣已經養成,短時間內改不過來了。

    「老爺,我聽說咱們晉國的公主一般不出門,一出門會帶一大群人。怎麼這個胡人的公主只帶這麼幾個人就敢跑出來打獵?」老五舀出餅子遞給莫問。

    「胡人跟漢人不同,他們祖上就靠打獵為生。」莫問接過餅子咬了一口,父親在世的時候家境也只是殷實,算不得大富大貴,故此落難之後他並沒有很大的落差,也不挑揀食物。

    「沒想到胡人的女人也挺好看的。」老五大口咬嚼著餅子。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哪怕貌若天仙,也是心如蛇蠍。」莫問橫了老五一眼。

    「我看她的心也不算很異,今天要不是她,咱們的命就保不住了。」老五並沒有發現莫問在瞅他。

    莫問沒有再與老五爭辯,這個黑裘女子雖然放了他一馬,但是她的言語之中也流露出了鄙視漢人的意味,她甚至認為吃人並不算錯,這些都是隱藏在其美貌之後的狼性。

    沒走出多遠,二人就哆嗦了,先前還疑惑為什麼公主會只帶那麼幾個人出來狩獵,現在才明白人家的護衛依仗在後面,而且人數眾多,不下千人。

    即便有公主給的名帖,莫問還是決定繞過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當天傍晚,二人終於看到了城池和綿延的城牆,通關名帖起了作用,守城的士兵留下了名帖,放二人進城。

    且不管黑裘公主心性如何,莫問都開始感謝她了,倘若沒有名帖,二人迢迢的趕到這裡連城都進不了。

    二人都是第一次出遠門,而且是進入了異國他鄉,來到趙國的城池之後莫問發現這裡跟晉國差不多,士兵也是漢人居多,大街上沒幾個胡人。

    進城之後二人開始沿街打聽,胡人並不經常南下,故此二人很快探聽到了消息,胡人押解著糧車和搶來的女人往北去了。

    此時天色已晚,二人便沒有繼續趕路,找了一家客棧落腳,莫問與客棧掌櫃商議之後將融化金餅時掉下的碎金換成了散銀和銅錢。

    連番趕路極為辛苦,二人終於不用在外露宿,住下之後很快入睡。

    次日清晨莫問起床之後發現老五已經為他準備好了梳洗的清水,莫問道謝過後簡單的洗了幾把臉,並沒有梳整頭髮。

    洗臉過後,二人離開客棧,繼續往北追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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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千里尋妻
        
    每行一段路程莫問和老五就會向周圍的商舖打聽軍隊的行蹤,以確保沒有走錯方向。

    中午時分,二人在城北一處食攤打尖,買了兩碗熱粥吃著自己所帶的餅子。

    莫問深知坐吃山空的道理,故此一路上都很節儉,這次打尖也只是為了能與這個面容和善的攤主交談,食攤攤主常年在路旁擺攤,必然消息靈通見多識廣。

    「這位大哥,請問您前些日子有沒有見過一隊胡人官兵帶著搶來的糧食和女子自此處路過?」莫問沖三十多歲的麻衣攤主問道。

    「見過,有日子了,往北去了。小兄弟,你打哪裡來?」攤主問道。

    「南面。」莫問含糊其辭。

    「你是晉國來的吧?」攤主問道。

    「大哥緣何有此一問?」莫問聞言驚出了一身冷汗,他與老五此時深入虎狼之地,難免杯弓蛇影。

    「趙國朝廷早就下了告示,不准說胡字,胡人要說國人。」攤主抄手跺腳,冬天寒冷,中午亦然。

    「多謝大哥提醒,實不相瞞,我主僕……我兄弟二人確是晉人,但我們並非偷入,而是有人送了我們進城的名帖。」莫問擔心對方告發,急忙出言解釋。

    攤主話不多,聞言點了點頭,沒有再開口。

    「我們二人初到貴地,懵懂無知,大哥仁善,可有話叮囑我們兄弟?」莫問問道。

    「千萬不要露財,免得遭了國人的哄搶,國人看中的東西可以隨意搶走,漢人不得反抗。」攤主好心的說道。

    「我們落難至此,哪裡有財?」莫問再度緊張。

    「這還不是財?」攤主指著二人攜帶的包袱,包袱裡全是干糧。

    莫問聞言恍然大悟,此時尋常人家每天兩頓稀粥,這麼多的乾糧的確不是窮人所能帶的。

    「多謝大哥提醒。」莫問站起身舀出小錢遞了三枚給那攤主。

    「多謝小兄弟,以後遇到國人能避則避,不能避要低頭讓路,免得招了麻煩。」攤主收下了那三枚小錢,粥只需兩枚,另一枚是莫問賞的。

    莫問沖攤主作了個揖,與老五背起包裹準備離去,忽然想到一事,「請問大哥,在趙國倘若買一女子需要花費多少銀錢?」

    「如果是年輕女子需要白銀三兩,老幼數十大錢,因人而異。」攤主回答。

    「多謝大哥指點。」莫問帶著老五離開了食攤。

    「老爺,怎麼了?」老五問道,離開食攤之後莫問一直在嘆氣。

    「當下買一匹牛馬也需要將近十兩白銀,亂世之中人如草芥,不如牲畜。」莫問搖頭說道,女子如此廉價出乎他的意料。

    老五能做的也只有跟著嘆氣。

    越往北走,消息越難獲得,因為岔路多了,在岔路口是沒有人打聽消息的,只能沿著其中一條岔路前行,到了有人的城池或是鄉村再打聽,如果鄉民沒有看到押著馬車和女子的士兵,二人只能折返回來走另外一條岔路,這一往一返就有可能是數百里路,需要用腳量上數ri。

    莫問先前很少如此辛苦,走到最後腳底打泡,如踏針板,老五心疼莫問,建議買匹馬代步,不過這個建議被莫問搖頭否決了,趙國的百姓日子過的不如晉國,路上鮮有騎馬的行人,二人眼下的打扮並不惹人注意,一旦騎馬就會招人指點,此外他也擔心馬匹會被胡人搶走,胡人的蠻不講理連日來他已經見識過了,他親眼見到胡人在漢人的店舖和食攤吃東西不給銀錢。

    半個月後二人幹糧告罄,只能沿途購買乾糧繼續尋找,由於之前在家中養傷以及為過世的母親停靈耽擱了時間,路上又延誤了半個多月,消息打聽起來越來越難,好在林若塵當日穿著紅衣,這令沿途的百姓對她有些印象,雖然浪費不少時日,二人始終沒有跟丟。

    不過到了後來出現了變故,沿途的百姓雖然有記得見過胡人士兵的,卻沒有見過那些虜獲的女子。

    「老爺,兩座鎮子相隔不到十里,怎麼前面鎮子上的人還見過夫人,到了這裡夫人就不見了?」老五沖莫問問道。

    「這裡人多眼雜,胡人不會在這裡吃人,想必是她換了衣服。讓你跟我四處奔波,真是辛苦你了。」莫問略帶歉意的沖老五說道,半個多月以來二人歷經艱辛,趕路的辛苦自不必說,由於身處異地不明地理,多次錯過了宿頭露宿荒郊,一段時間下來二人都消瘦了許多。

    「老爺你這話說的不對,我就該跟著你,咱還找嗎?」老五坐在路旁看著過往的行人。

    「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莫問正色開口,一路上的辛苦並沒有令他改變主意。

    「老爺,我有件事情一直想不明白。」老五搖晃著腦袋。

    「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麼一定要找到她?」莫問苦笑開口,這段時間他也經常問自己這個問題,他給自己的答案是二人是拜過堂的結髮夫妻,他懷中還有林若塵的一縷髮絲,同樣的,林若塵手裡也有他的頭髮,這是彼此給予對方的承諾,孔孟皆言人要有信,不可食言。

    「不是這個,我想問人家洞房都是靜悄悄的,你跟夫人洞房怎麼搞的跟唱戲一樣又吹又彈?」老五咧嘴笑問。

    「二人初次見面難免窘澀,撥箏吹笛是為了彼此熟悉。」莫問如實回答。

    「老爺,你跟夫人還沒那什麼吧?」老五好奇的問道。

    「青天白日怎麼抹得開臉面?」莫問猶豫片刻還是回答了老五的問題。

    「你們讀書人規矩就是多,要是換成我可不管什麼白天黑天,這下可好,讓別人搶了先。」老五一臉的不甘。

    莫問聞言無奈的看了老五一眼,老五雖然延續了祖上的忠義,卻沒有延續祖上的木訥,懂事兒之後偷看丫鬟洗澡的事情他做過不止一次。

    「老爺,現在怎麼辦?」老五見莫問面有不悅,急忙顧言其他。

    莫問直身站起,向東走去,「在鎮上再打聽打聽。」

    鎮子並不大,沒過多久二人就打聽到了消息,胡人的大部隊人馬攜帶著糧草向北去了,剩下的數十人帶著抓來的女子在鎮子東面征佔了幾十戶民房歇了一晚,次日帶著那些女子前往位於此處正東八十里外的人市,胡人掠來的女人大多會送到那裡貨賣。

    「大娘,您有沒有見過一個身穿紅衣的年輕女子?」莫問向被徵調房屋的一位老人打聽消息。

    「紅衣的沒見過,倒是有一個穿紅褲的姑娘,眉眼還很俊俏,就住在我的家裡。」老婦回憶著說道。

    「她也被官兵帶去人市了嗎?」莫問急切的問道。現下有單獨穿紅衣的,卻沒有單獨穿紅褲的,故此他確定老人說的這個人正是林若塵。

    「我們當時都被攆走了,等我們回來的時候那些官兵和那些姑娘已經不在了。」老婦搖頭說道。

    莫問聞言長長嘆氣,拱手沖老婦作了個揖,「多謝大娘。」

    「你們是她的什麼人哪?」老婦慈祥的問道。

    「長者相問,不敢欺瞞,我們是晉國人,這位是我的弟弟,那個穿著紅褲的女子是我的妻子,前些日子被胡人虜了過來,我們是來尋她的。」莫問說道。

    「唉,天殺的胡人,造孽的胡人,對了,你們來的正好,你稍等一會兒。」老婦說完轉身向屋裡走去,片刻過後屋裡傳來了吵鬧聲,聽聲音似乎是老兩口正在爭執。

    等候在外的莫問和老五面面相覷,不明白老婦要幹什麼,也不知道該不該進去勸阻。

    片刻過後老婦自屋裡跑了出來,手裡舀著一個小布包塞到了莫問手裡,「這是我自床下撿到的,想必是你妻子的事物,還了你罷。」

    莫問疑惑的打開了布包,發現裡面包著一根髮簪,見到這根髮簪的瞬間莫問就有了哭的衝動,這正是當日插在林若塵髮髻,固定紅綢蓋頭的那根。

    就在莫問哀傷不已之際,屋裡走出了一個矮胖老者,手裡舀著一隻掃床的笤帚沖老婦高聲呼喝,「你怎麼知道那是他們的東西,看我不打死你。」

    「大爺不要發怒,這確是內子之物,今日承大娘還回,我們願酬銀三兩。」莫問知道老者為什麼怪罪老婦。

    莫問說完,老五立刻自懷中掏出了銀兩遞了過去,如此一來輪到老者愣住了,這根髮簪只有簪花是銀質,其他部位是銅,根本不值三兩白銀。

    老頭自然不會推辭,三兩白銀對於農家來說是個不小的數目。

    二人辭別了老婦,披星戴月向東行去,時至此刻莫問已經不再奢望能夠在人市遇到林若塵,因為林若塵很是貌美,一旦到了人市勢必會很快被人買走,他只希望能找到買走林若塵的那個人,花大價錢將林若塵贖出來。

    白天在鎮子上盤桓,晚上有月,二人連夜趕出了八十里,天亮時分身披寒霜的莫問和老五見到了趙人所說的人市……





第十章苦難
        
    之前莫問一直以為所謂的人市只是類似於集市的一兩條街道,到了地頭兒才知道這個名為卬城的城池就是一處巨大的人市,城池規模足有二人先前打探消息的鎮子三倍大小,除了經營茶樓客棧的商賈之外城中沒有固定的居民,全是前來賣人和買人的賣主和客商。

    城池分為東城和西城,西城主要是賣兒賣女的貧苦人家,這些人無一例外的衣衫襤褸骨瘦如柴,貨賣自己孩子的那些父母並無不捨之意,他們的眼中只有空洞和麻木。而那些坐在街頭,頭上插著草標的孩童對父母也並不留戀,每逢有行人在他們面前走過,他們都會直盯著行人,眼神之中流露出的是乞憐和渴望。莫問能理解做父母的無奈,賣兒賣女實際上也是為了讓自己的兒女能夠活下去,但他不能理解這些孩子為什麼對父母毫不留戀。

    「看情形他們很想被別人買走。」莫問沖走在身邊的老五說道。

    「那是,被人買走就不用挨餓了,你是沒嘗過挨餓的滋味兒,人餓的狠了什麼事情都做的出來,這些十多歲的孩子還有人買,那些年紀小的賣不出去就只能跟別家換。」老五隨口說道。

    「換?換給誰?」莫問微感疑惑。

    「換給別的窮人。」老五說道。

    「換來幹什麼?」莫問更加疑惑。

    「吃,自己的孩子不捨得吃,就吃別家的。」老五說道。

    「易子而食?!」莫問聞言大驚失色,在此之前他只聽說過胡人吃人,沒想到貧苦潦倒的漢人也會做出這種泯滅人性的事情。

    二人身上帶有少量的乾糧,一開始莫問並沒有施捨給路邊的那些孩子,他很清楚一旦開了頭,其他人都會圍上來討要。但是沒走多遠他就忍不住發了善心,偷偷的給其中一個可憐的孩子塞點食物,這個孩子身上皮包骨頭,斜躺在路邊,有氣無力。

    「天下怎麼會有你這樣的父親?!」莫問高聲沖那個搶走自己孩子手中乾糧的中年男子吼道。

    後者並不回答,快速的吞食著那半塊餅子,對孩子哭著伸到自己嘴邊的小手熟視無睹。

    莫問無奈,再度給了那孩子半塊餅子,孩子急忙接過,雙手緊抓著往嘴裡塞,吃相狼狽,唯恐再度被自己的父親搶走。

    莫問呆呆的看著這對父子,他先前對於老五的話還心存懷疑,現在他相信了,人餓的狠了真的什麼事情都做的出來。

    「老爺,別看了,這種事情晉國也有,你平日沒出過門,不知道罷了。」老五見莫問呆站著發愣,探手拉著他向前走去。

    「咱們買下那個孩童吧,不然他早晚會餓死。」莫問頻頻回頭。

    「你能都買下來嗎?再說買了之後怎麼處置?」老五伸手環指周圍,與先前那個孩子處境相同的孩子不下數百。

    莫問能做的只有嘆氣,父親搶走孩子食物的那一幕一直縈繞在他的腦海中,那是人在生死與親情之間做出的選擇,錯誤的選擇,可恨的選擇。

    「我若是他,餓死也不會搶奪自己孩子的食物。」莫問正色開口。

    「人跟人是不一樣的。」老五說道,他對於貧苦百姓的艱辛瞭解的比莫問多,已然習慣了。

    西城出賣的並不單是孩童,還有成年男女,男子以青壯年為多,這些人價格要高一些,因為他們可以幹活耕作,來自各地的買主如同挑選牲口一般的查看著他們的四肢甚至是牙口。女子多為年輕的婦人,身後是她的丈夫和孩子,她們賣身都是自願的,為的是能讓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有條活路,在這裡沒有男女授受不親,買主們會當著她丈夫和孩子的面去摸她的腰肢和胸脯,此時他們的丈夫便會面露痛苦神情,而她們的孩子則一臉疑惑的瞪眼相望。

    「這些男子皆為健全之身,只需勤勞耕作,何愁不能養妻育子,怎會落得如此悽慘?」莫問再度看向老五。

    「他們可能沒有地,也可能是受了災,本來就青黃不接,一受災就沒了吃的。」老五說道。

    莫問聞言再度嘆氣,到了人市之後他不時嘆氣,這裡的一切令他感覺是如此的醜惡,在他看來這裡並非人間,而是充斥著背叛離別的地獄,沒有良知仁善的黃泉。

    雖然在嘆氣,莫問腳下卻並未停歇,帶著小五快速尋找,找遍西城之後二人去了東城,到了這裡莫問知道自己找對了地方,這裡是一片寬闊的空地,是胡人兵卒出售搶掠而來的女子的地方,胡人都穿著軍服和甲冑,並不隱藏自己的身份,抓來的女子成排的坐在空地上,這些女子之中容貌秀美的佔了多數,與西城的死氣相比,此處更多的是怨氣,充斥著女子的啼哭和胡人的呼喝。

    胡人征戰抓來的女子都聚集在這裡,人數足有上千,觀其情形那些胡人並不屬於一支隊伍,偶爾還會互相叫罵,年輕的胡人說的是漢語,而老年的胡人說的是莫問並不懂得的一種語言。

    這片區域也有不少購買女子的漢人,胡人雖然怒目瞪眼卻並不動手毆打他們,買主也不懼怕胡人,比劃著爭講價錢。

    看到這些,莫問才敢帶著老五走了過去,在人群中尋找林若塵的身影,由於不確定林若塵現在是否還穿著紅褲,二人只能逐一打量女子的樣貌,這些女子大多低著頭,二人彎腰側目尋找的並不快。

    這些女子雖然容貌秀美,但無一例外的衣衫不整,在尋找之時莫問心中暗自計較,倘若找到林若塵一定要好言勸解,細心呵護,此事不能怪她,她無力反抗,她的娘家人已經死盡,她已經沒有親人了,做丈夫的不能嫌棄她。

    二人在尋找的時候不時有胡人喝罵,怪二人只看不買,莫問也不答話,快速走過,免得爭吵。

    先前在西城耽擱了一個時辰,到東城已經是辰時,中午時分千餘人逐一辨完,林若塵不在其中。

    「老爺,要不再找一遍吧?」老五見莫問情緒低落,出言建議。

    「不用了。」莫問緩緩搖頭,先前二人尋找的極為仔細,不會有疏漏,況且林若塵真在人群之中,也早就發現二人並出言呼救了。

    「你已經盡力了,咱回去吧。」老五說道。

    莫問聞言看了老五一眼,他知道老五對於尋找林若塵一事並不贊同。

    「再去客棧打聽一下,如果沒有她的消息,咱就回去。」莫問以商議的語氣說道。

    「成。」老五點頭答應。

    莫問轉身向城中的客棧走去,這裡的客棧佔地很廣,是城中最大的一棟建築。賣主和那些將要被變賣的女子到了晚間都住在這裡。

    進入客棧之後莫問尋到一處角落坐了下來,此時客棧裡的人並不多,夥計跑上前來招呼二人,這裡的食物除了稀粥就只有肉和雜碎,莫問想到二人許久未曾吃葷,便要了兩碗雜碎湯。

    很快雜碎湯端了上來,莫問舀出銅錢支付了飯錢,同時多給了夥計兩枚銅錢,向其打聽半月之前可曾見過有紅褲女子在這裡住過。

    莫問本來沒報什麼希望,畢竟已經過去了將近一個月,沒想到跑堂夥計記性很好,竟然記得前段時間曾經有一位胡人校尉帶著部下驅趕了一群女子前來出售,其中確實有一位紅褲女子,不過這個穿著紅褲的女子並沒有被校尉賣掉,而是臨走的時候僱車帶回了鄴城。根據夥計描述的長相來看,那名女子十有七八就是林若塵。

    「老爺,你不會想去鄴城吧?」老五舀出餅子遞給莫問。

    「有了消息自然不能閉目自障。」莫問接過了那塊餅子。

    「那是趙國的都城,到處都是胡人。」老五皺起了眉頭。

    「吃完飯咱們分開,你先回去,我北上尋她。」莫問決然開口。

    「你走到哪兒我都跟著。」老五知道莫問生氣了,急忙低頭喝湯。

    吃過午飯,二人再度啟程,來的時候二人在路旁發現了一處廢棄的村落,估算時間天黑時可以趕到那裡。夜晚二人就在廢棄的村落歇腳,到了白ri繼續趕路。

    鄴城距離此處不下兩千里,莫問帶著老五一路北上,沒過幾日再度天降大雪,二人披雪上路,緩慢前行。路上遇到胡人,二人便遠遠躲開,若是躲閃不及,便低頭讓路。由於莫問一路上揣著小心,故此二人雖然吃盡了苦頭卻並未遇到危險,直至年關當日,二人路過一片叢林時意外發生了,自林中衝出數名彪形大漢將二人團團圍住,

    「交出財物,饒你們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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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路遇強盜

     此時是清晨卯時,莫問沒想到會在青天白日之下遇到攔路的強盜,一時之間被那五名凶神惡煞的壯漢嚇的呆了。老五也沒遇到過這種情況,但他下意識的擋在了莫問身前。

    「快交出銀錢,不然休怪老子手裡的鋼刀無情。」領頭的強盜抖動著手裡的鋼刀沖二人大聲呼喝。

    莫問聞言又是一震,但他很快注意到這五人都是農人打扮,只有領頭的手裡拿的是鋼刀,其他四人拿的皆是糞叉钁頭等農具,想必是附近的農人,為衣食所迫才攔路行搶。

    「諸位英雄,我兄弟二人是逃難至此,哪裡有什麼銀兩,你若不信,搜搜便是。」莫問探手拉開老五,沖那領頭的強盜開口說道。

    此語一出,強盜盡皆皺眉,領頭的賊人持刀上前,莫問見狀急忙拿過包袱遞了過去,賊人接過包袱探手解開,見到裡面的餅子頓時面露喜sè,拿起便吃,其他四人一哄而上分拿吞吃,莫問見有機可乘,拉起老五轉身就跑。

    強盜見二人逃走,立刻起身追趕,二人雖然亡命奔逃,還是逐漸被強盜追上。

    「老五,你快逃命去。」莫問鬆開了老五的手,以老五的腳力強盜是追不上的,是他拖了老五的後腿。

    「少爺,我攔住他們,你快跑。」老五聞言心中大暖,轉身衝向追來的賊人,一撲之下將跑在最前的賊人撲倒在地。

    其他賊人隨後趕上,拉開老五,圍而痛毆。

    眼見老五受難,莫問並未逃走,而是轉身衝向賊人伸手拉扯。其中一人反手一拳擊中莫問面門,莫問只感到眼前金星閃晃,立時癱倒在地,兩個賊人將其圍住,拳打腳踢,大聲喝罵。

    莫問是少爺身,讀書人,從小到大沒有跟人動手毆鬥,此時沒有絲毫的反抗之力,只能蜷縮在地飽受毆打。

    「大爺饒命,我們真的沒有銀錢,你們搜搜就知道了,我們真的沒有錢。」老五高聲求饒。

    賊人也感覺打的夠了,便停了下來,抓著二人的胳膊搜查二人,令莫問沒有想到的是這些賊人竟然最先搜查他們的靴子,二人此時猶如砧板魚肉,無力抵抗,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賊人自鞋底之中找到金子。

    見到這麼多的金子,賊人頓時欣喜若狂,手抓金板高聲狂笑,笑罷過後又來拆解二人的頭髻,自二人髮髻之中搜找金錢,時至此刻莫問才明白原來他和老五先前想到的辦法並不奇巧,在他們之前已經被人用的爛了,賊人早就熟知了路人藏金的部位。

    「你們取了銀錢也就罷了,若是傷了我兄弟二人性命,官府追查下來,你們死罪難逃。」莫問此時鼻血長流,說話時不停咳嗽。

    「放心,我們不殺你們。」領頭的強盜大聲笑道,說完沖其他四人喊道,「他們的衣裳還能穿戴,扒下來。」

    莫問沒想到強盜連他們穿的衣服都不放過,此時是寒冬,如果沒了衣裳很快會成為路旁的凍殍,此外林若塵的發簪還在懷裡,這是故人所留,萬不能被賊人搶走。

    眾位強盜見莫問緊裹胸懷,誤以為他懷中還有金銀,紛紛出手,拽撕扯拉。

    「阿彌陀佛,快快住手。」就在此時,遠處傳來了喊聲,莫問背對著來人,看不到其樣貌,但那句阿彌陀佛卻表明來人是一僧人,且年紀不大。

    「禿驢,少管閒事,快快滾開。」帶頭的賊人衝來人呼喝。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攔路行搶,貧僧豈能袖手!」遠處的聲音快速而至。

    帶頭的賊人見狀舍了莫問,手持鋼刀向南衝去,頃刻之後便是一聲負痛之聲,想必是在那僧人手下吃了虧了。

    「走了,快走。」帶頭的賊人沖同伴高喊,賊人聞聲閃入叢林,遁逃無蹤。

    強盜逃走之後老五爬起身過來攙扶莫問,莫問此時鼻青臉腫,滿臉血污,強忍疼痛沖走到身前的年輕僧人作揖,「多謝大師相救,我們兄弟二人所帶的盤纏被賊人搶了去,求大師代勞追回,不然我兄弟二人無法生計。」

    「阿彌陀佛,他們已經去的遠了,尋不著了。」年輕僧人環視左右搖頭說道。

    莫問聞言大為沮喪,但這個年輕僧人剛剛救了二人,倘若再求其他便是得寸進尺,虧乏禮數。

    「謝過大師,請大師告知名姓,莫某日後定當早晚焚香,遙而拜謝。」莫問再度作揖。

    「出家人當然姓釋,僧人自出家之日起便沒有名字。」僧人轉身欲行。

    「敢問大師是哪裡的僧人,這是要往哪裡去?」莫問急忙出言發問,救命乃大恩,他希望日後有機會能加以酬謝。

    「貧僧乃菩提寺比丘,要往閔州無量山。」年輕僧人出言回答。

    「敢問大師前往無量山何為?」莫問微感疑惑,無量山是上清法場,而眼前的僧人是佛教僧人,僧人為什麼要去道家法場。

    「雙甲盛會,上清親臨,貧僧是前往聽經的。」年輕僧人合十開口。

    「您是佛門弟子,怎麼會去聽上清講經?」莫問腳下寒冷,周身打顫。

    「那上清祖師乃三清上仙,享千佛參拜,受萬仙賀朝,我佛門教義雖傳自佛祖,但玄通法門及做醮法事皆取自道家,貧僧前往聽經是為旁聽兼顧以修大成。」年輕僧人言罷轉身離去。

    莫問聞言大為驚訝,在此之前他並不知道這些,不過轉念一想也就釋然了,一來這位僧人不會污衊詆毀自己的教派,二來此時法事主要是道人進行,僧人做法事的很少,此外道人和僧人有時會同場做醮,故此僧人前往無量山聽經也不出奇。

    「老爺,你快坐下。」老五見僧人離去,急忙扶著莫問坐下,脫下自己的麻衣為莫問包腳,二人的鞋子都被賊人給搶走了,此時盡皆赤腳。

    「用我的袍子。」莫問開始脫自己的外袍。

    「用我的。」老五急忙阻止了莫問。

    「你的衣服沒有綿,用我的兩隻衣袖。」莫問脫下了自己的袍子,用力扯下了衣袖,兩隻衣袖一分為二,為二人包了腳。

    「老爺,現在怎麼辦?」老五撿回了賊人遺棄的包裹,裡面的衣物已經被拿走了,只剩下幾個餅子。

    「我本以為只有胡人殘虐好殺,沒想到漢人竟然也如此兇殘。」莫問擦拭著滴流而下的鼻血。

    「錢沒了,咱回去。」老五語帶哭腔,探出袖子幫莫問擦血。

    「鄴城就在前方,此時調頭,我心有不甘。」莫問看著同樣鼻青臉腫的老五。

    「老爺,你身上還有多少錢?」老五問道。

    莫問聞言探手入懷,發現除了那件破碎的紅裙和頭簪之外,只剩下了兩枚銅錢和三錢銀子。此時老五也將懷裡的東西掏了出來,除了火捻子就只有八枚銅錢和那塊木牌了。

    「咱們省著點兒用,應該能回去。」老五說道。

    「哪怕一日兩餐也不夠了。」莫問緩緩搖頭,一枚銅錢只能買一碗粥,二人來時因為問路和走了岔道耽擱了將近兩個月,回程即便日夜兼程,也得十天左右。

    「我一天吃一頓飯就行。」老五說道。

    「那怎麼成。老五,我不想回去,西陽縣已經沒法兒住人了。」莫問再度搖頭,二人已經無家可歸,回去又能回哪兒去。

    「那咱去哪兒?」老五問道。

    「這裡離鄴城很近了,我想去鄴城。」莫問說道。

    「咱現在已經沒有錢了,就算找到夫人也贖不了她。」老五提醒道。

    「莫家祠堂還有一塊金餅,你腿腳麻利,你能不能跑一趟?」莫問以商議的口吻說道,此時他慶幸先前留下了那塊金餅,不然二人將淪落為街頭乞丐。

    「你讓我幹什麼我就干什麼,我這就回去,你在哪兒等我?」老五問道。

    「前面那個山神廟,我就在那兒等你回來。」莫問起身向南走去,二人來的時候見過路旁的山神廟,還曾經在那裡歇過腳。

    山神廟只有一間,門窗皆無,極為破舊,正北神位的泥胎神像已經沒了腦袋,看不出是哪位神明。

    「老爺,這些給你留著。」老五將火捻子以及乾糧銅錢留給了莫問。

    「乾糧我留下,這些你拿著做盤纏。」莫問留下了火捻子和那三個餅子,將剩下的錢塞給了老五。

    「老爺,你自己在這荒郊野外一定要小心點兒,這周圍有狼,晚上一定要生火。」老五留下銅板,將那三錢碎銀還給了莫問。

    「你路上也要小心,到了關卡處自西面繞出去,早去早回。」莫問出言叮囑,但凡有任何的辦法可想,他都不會讓老五如此辛勞,但是他沒有辦法,出門在外沒有了錢立刻寸步難行。

    老五沖莫問點了點頭,轉身向南跑去,莫問站在殘破的廟門口目送老五離去,老五天生腳力好,倘若中途不出意外,二十天左右就能回來。

    老五走後,莫問開始四處蒐集樹枝和木柴,將樹枝捆紮之後將窗戶堵住,剩下的柴火堆積在廟內,一直到中午時分他才停了下來,用廟內前人遺棄的缸片燒熱了些許雪水,清洗面部的血污。

    夜幕降臨,莫問孤身一人蜷在破廟之中,外面是風聲,遠處是狼嚎……






第十二章 三爺


    抵禦寒冷,驅趕野狼的唯一辦法就是生火,莫問守著火堆不時往火裡添加樹枝,他知道今天是年夜,卻並未因此傷懷唏噓,他此時想的是夫子之前所教的孔孟之道在當下的環境中確實行不通,謙恭,禮節,退讓並不能換來別人的善意,白天的事情就是很好的證明,二人並沒有去招惹強盜,但強盜還是搶走了他們的盤纏,甚至還要搶走他們的衣服,根本就不給二人開口的機會,也不講任何的道理。

    胡人大肆殺戮的時候他最先想到的是伸冤,但是細想之下又告狀無門。白日被搶之後他想到的也是報官,可是二人是晉國人,在趙國連戶籍都沒有,就算報了官,縣衙也不會追捕強盜。

    勞累一天,莫問很快悠悠睡去,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屋內有聲響,睜眼之後發現火堆已經快要熄滅,兩隻狗一樣的的動物出現在了門口,正試圖進屋。

    莫問認得這是兩隻狼,驚恐之下高聲大叫,野狼受驚,轉身跑了出去,莫問急忙往火堆添柴,篝火重新燃起,野狼懼怕光亮不敢進屋,一直在廟外徘徊。

    莫問被先前的情景嚇怕了,大汗淋漓,抖若篩糠,再也不敢睡覺打盹兒,一直坐在火堆旁看守著火堆,與此同時為老五擔心,老五的火捻子留給了他,到了晚上老五如何生火禦寒,又從何處棲身,到了遍地死屍的清平城和西陽縣,老五會不會害怕。

    廟外的兩隻狼可能很久沒有抓到獵物了,一直在外面繞著破廟轉圈子,一開始莫問只是害怕,到了後來心中有氣,用石塊扔砸轟攆,野狼受到轟攆向外跑開,遠遠的看著破廟。

    「再敢回來,我就打死你們。」莫問高聲說著狠話,古語有云,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兩個月的顛沛流離以及遇到的諸多事情令他明白一個道理,不能過於仁善,不然會被人欺凌。

    雖然說著狠話,莫問骨子裡仍然是書生性情,喊過之後再度坐回火堆旁瑟瑟發抖,他非常清楚倘若這兩隻狼真的衝進來,他根本無法自保。

    就在其暗自恐懼之際,屋外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單聽腳步聲就知道來人是個壯漢,莫問此時已經成了驚弓之鳥,聞聲拿起一根棍子抱在懷裡,緊張的看向門口。

    「滿山的兔子田鼠不去吃,跑來想吃人,無端的壞了名聲,快滾!」腳步聲自廟外停了下來,隨即就是一聲怒罵。

    莫問所在的位置見不到來人,但他能看到來人怒罵過後廟外不遠處的那兩隻狼調頭跑掉了。

    來人既然趕走野狼,想必不會是惡人,就在莫問以為遇到好心人時,廟外走進的那個壯漢令他幾乎嚇掉了魂兒,來人身穿羊皮大襖,身高七尺,膀寬臂長,站立起來如同一座黑塔,不過令莫問驚懼的不是此人的形體而是他的樣貌,此人面龐狹窄,鼻吻凸出,雙目圓睜,滿面黑鬚,雙手十分巨大,手背上長有黑毛,右手抓了一根童臂粗細的五尺銅棍。

    「好生醜陋!」莫問暗自心道。

    「你別害怕,外頭太冷,我來烤烤火。」來人言語過後不待莫問開口便坐到火堆旁,放下銅棍伸出雙手湊近了篝火,火苗燎到手上的黑毛他也蠻不在乎。

    來人坐下之後莫問便抱著棍子閃到了一旁,驚恐的看著那個黑塔一般的壯漢。

    「你跑那麼遠幹嘛,還拿根棍子,你那棍子有個鳥用。」壯漢鄙夷的看了莫問一眼。

    「你,我不是,我拿棍子是打狼的。」莫問緊張之下語無倫次,那壯漢說的對,與人家的銅棍相比,他懷裡的這根棍子也只能用來撥拉火。

    「哈哈哈哈,狼喜歡咬人的咽喉,最好的手段是在它們跳起來的時候用刀捅它們的肚子,你用棍子不行,一抬手恰好露出了脖子。」壯漢大笑開口。

    「多謝英雄賜教。」莫問躬身道謝,來人雖然神情凶煞言語俗陋,卻並沒有奸邪之相。

    「過來吧,我不打你。」壯漢沖莫問招了招手。

    莫問聞言只能緩步挪了過去,戰戰兢兢的站到了壯漢旁邊。

    「你得罪了什麼人,被人打成了這個鳥樣兒?」壯漢打量著鼻青臉腫的莫問。

    「我路上遇到了強人,遭了劫,幸虧一位大師出手相助,不然性命堪憂。」莫問小心的回答。

    「媽的,怎麼是個書呆子,跟三爺說話不准咬文嚼字,三爺我聽不懂。」壯漢面露怒容。

    「我遇到了強盜,是他們打傷我的。」莫問急忙換了個說法。

    「嗯,順耳多了。」壯漢滿意的點了點頭,探手拿過莫問融化的雪水一飲而盡,轉而看向莫問,「你有吃的沒?」

    莫問一聽,急忙自懷中拿出一個餅子遞給那個壯漢。

    「三爺我不吃這個,你自個兒吃吧。」壯漢探手入懷,掏出一條羊腿張口咬嚼。

    莫問本來就膽顫心驚,見狀更加害怕,這個壯漢所吃的羊腿是生的,而且在他撕扯羊腿的時候可以清楚的看到他嘴裡尖銳的犬牙。

    「你想吃嗎?給你。」壯漢見莫問一直盯著他手裡的羊腿,便隨手撕下一塊遞給了莫問。

    莫問見狀連連擺手,壯漢陡然瞪眼,莫問急忙探手接過,端在手裡如同捧炭,既不敢吃又不敢扔。

    「敢問英雄高姓大名?」莫問沒話找話。

    「你倒有眼力,知道我是英雄,不過我不姓高,我也沒姓,我叫黑三,你叫我三爺就行。」壯漢說話間又自懷裡掏出了羊皮酒囊,拔掉蓋子喝了幾口。

    「你想喝嗎?」黑三將酒囊遞向莫問。

    「多謝英雄,我不會喝酒。」莫問連連搖頭。

    「不會喝酒你盯著我幹嘛?」黑三再度瞪眼。

    莫問聞言急忙扭頭別處,再也不敢正視黑三。

    黑三也不理他,湊著火堆喝酒吃肉,直待一條羊腿啃的精光才扔掉骨頭滿意的打起了飽嗝兒。

    莫問找了個機會將那塊生肉放到了一旁,坐在火堆旁為火堆添柴。

    「喂,書呆子,你認字兒不?」黑三甕聲甕氣的沖莫問問道。

    「認字。」莫問點頭回答,到了此時他已經知道黑三不是壞人,但黑三的神智好像不太健全,至少也是不太聰明。

    「你看看這上面寫的啥,給三爺念出來。」黑三毛茸茸的大手遞過來一塊木牌。

    莫問見到木牌的樣式就知道這也是一塊上清派發出的帖子,探手接過低頭一看果然沒錯,只是編號不同,這一張是「丙丑六二八」。

    莫問讀出了木牌上的字跡,黑三一聽咧嘴大笑,「早來了半個月。」

    「英雄也要去無量山?」莫問問道,根據木牌的編號來看,此人接到的木牌與他和老五接到的木牌並非同一人發出的,如果按照甲子方法來計算的話,分發木牌的人可能有六十人,每人負責分發一千張,總數當在六萬左右。

    「那是。」黑三打了個哈欠。

    「英雄也是去無量山聽經的?」莫問問道。

    「三爺大字不識一個,聽個鳥經,三爺我是去學法術的。」黑三抓過一捆樹枝當做枕頭,和衣躺下。

    莫問聞言沒有開口,所謂法術之流在他看來太過飄渺,實不可信。不過片刻過後他忽然心生一計,「英雄,我聽說經文是口述宣講的,而法術則是寫在竹簡和紙張上的,你不認識字,怎麼能學?」

    「我可以帶回不咸山讓我老婆唸給我聽。」黑三說道。

    「萬一不允許帶走呢?」莫問說道。

    「那我就就近找人幫忙。」黑三說道。

    「前去無量山的人都是去學藝的,誰會無故幫你,萬一他們藉機偷學了妙法,你豈不吃了大虧。」莫問說道。

    「這話有理,書呆子,我看你挺忠厚,要不你跟我去吧,三爺花錢雇你。」黑三一骨碌爬了起來。

    「我窮困潦倒,也有此意,可惜我與妻子在鄴城失散,我要去尋她,不能陪英雄前往無量山。」莫問對於對方給予的忠厚評價大為慚愧,事實上他正在給黑三下套。

    黑三聞言皺眉咧嘴,片刻過後陡然瞪眼,「這個好說,我幫你找她,你跟我去無量山。」

    「謝過三爺,不過鄴城很大,恐怕三天兩日走不遍。」莫問強壓心中的歡喜,此人極為強壯,且拿有銅棍,定然習有武藝,有他相伴不但吃喝有了著落,安全也沒有問題。

    「三爺我很少下山,正好逛個十天半個月。」黑三不以為意。

    好運從天而降,莫問歡喜異常,便好言奉承,但他終究是書生習氣,心中剛正說不得阿諛之言,翻來覆去只是「此銅棍非有萬斤之力不可舞」「英雄之力當蓋過項羽」之類的話,即便如此黑三也很是受用,與莫問攀談甚歡,到最後竟引以為知己,拿出酒囊開懷暢飲。

    黑三越說臉越紅,莫問越說臉越綠,先前他只想到請人幫忙尋找妻子,卻忽視了黑三的身份,黑三喝酒太多醉意濃重,不知何時身後露出了一條長長的黑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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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黑狼精
               
    莫問先前只是聽那些倚牆的老人說過妖精怪物,那時也只是一聽,全不在意,沒想到世間竟然真有妖精,而且就活生生的坐在自己對面。黑三的那條長尾既粗且直,上生黑毛,與先前廟外的野狼別無二致,想必它是黑狼成精,怪不得進廟之前會大罵那兩隻野狼吃人壞了名聲。

    「書呆子,你很冷嗎?」醉眼朦朧沖抖若篩糠問道。

    「還好,還好。」莫問牙關打顫,與狼精同棲荒郊野廟換成誰都得哆嗦。

    「我去找些柴火。」黑三將當做枕頭的柴火扔進火堆,站起身走了出去,起身之後尾巴長拖股後,確是狼尾無疑。

    黑三走後莫問悄然出了破廟,轉身向北逃去,雖然黑三的言行舉止只凶不惡,但誰也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狼性大發,與狼同行無異於自尋死路。

    逃命之際莫問有多快就跑多快,恨不得再生出兩條腿出來,一口氣跑出四五里,破廟方向傳來了黑三的喊叫聲,黑三並不知道他的姓名,喊的是「書呆子」。

    莫問自然不會回應,甚至不敢回頭,只是亡命的奔逃,直至見到村落才微微鬆了口氣,此時已近子時,村中只有一處光亮,莫問挪到近前發現是一處鐵匠鋪,一赤膊的鐵匠正在打製器物,莫問走到近前抱臂站立,那鐵匠轉頭看了他一眼,見他衣衫襤褸,知道是落難之人想來取暖,便沒有轟攆他。

    「這位大哥,我來幫你推拉風箱可好?」莫問不好意思蹭光借熱,想為鐵匠做點什麼。

    鐵匠聞言點了點頭,莫問急忙走到風箱旁推拉風箱。

    鐵匠專心打鐵,莫問不敢打擾,一個更次之後鐵匠濺火完工,莫問眼見又無處可去,便拿出銀子請求鐵匠為其打造一把匕首,鐵匠點頭同意,用剩下的鐵水為其打了一把匕首,並叮囑莫問不要亂說,此時朝廷不允許民間鐵匠打造兵器。

    五更時分,莫問帶著那把匕首和鐵匠找他的十個銅錢離開了鐵匠鋪,找到了另外一處有光的房子,在屋外坐了下來,這是一處豆腐坊,主人正在屋內推磨黃豆滷製豆腐。

    自昨日清晨一直到現在莫問都沒有吃東西,屋內傳出的黃豆香氣令他腹中雷鳴,莫問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淪落到如此地步,但他並未敲門購買豆漿,甚至沒有吃懷中的餅子,老五還要很久才能回來,此時身上只剩下十個銅錢和三個餅子,一定得節省。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莫問感覺頭腦混沌,渾身冰涼,睏乏之下只想找一溫暖所在避風休息,但村子周圍並沒有廢棄房屋,也沒有可供取暖的柴草。

    莫問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挨到中午的,中午時分他向南迴返,他無處可去,只能回破廟,那狼精幻化的黑三想必已經離開了。

    沿途拾撿了不少柴草,拾撿柴草的時候莫問暗自斟酌,倘若黑三還沒走,便藉口外出拾撿柴火迷了路。

    回到破廟附近,莫問並未立刻進去,而是在遠處觀察了片刻,確定黑三已經不在廟裡才走了回去,廟外有兩棵枯死的大樹,想必是黑三昨夜拖回來的。

    進入破廟之後莫問被嚇了一跳,一隻死狍子被遺棄在破廟正中,狍子的一條後腿已經缺失,廟內到處都是狍子臨死前掙扎濺落的血跡。

    見到這只狍子,莫問立刻後悔了,這只狍子明顯是黑三留給他的,黑三先前喝罵野狼的言語以及它的一些舉動都表明它雖不是人類,卻並不肆意害人,倘若與之同行,一定不會被其吞食,而且黑三很講義氣,必能陪他在鄴城到處尋找林若塵。可惜的是自己膽小多心,平白錯過了大好機會。想及此處莫問連連跺腳,後悔不迭。

    但黑三已經走了,即便後悔也無濟於事,長吁短嘆之後莫問用匕首割斷樹枝將窗戶再度加固,編扎籬笆擋住大門,他並非王公貴胄,尋常的活計也會做,當然,編扎的籬笆很是粗陋。

    莫問之前並未整理過下水,但人的適應能力很強,莫問將那狍子剝皮去肚,懸掛在了廟內,然後清洗雜碎,夜晚將至的時候他再次去了趟北面的村莊,用最後的十枚銅錢換了半罐鹽巴,當他氣喘吁吁的回到破廟時看到東西並沒有被人偷走,這才放下心來。他從未對食物如此看重,但此時他不得不看重,因為如若沒了食物就會被餓死。

    晚上再度下雪,莫問在廟裡生火做飯,那個破碎的水缸就是他的鍋灶,廟內溫暖,莫問手裡拿著鹿肉暗自落淚,落難受罪的時候他很少想起家人,因為他感覺死未嘗不是解脫。但此時身處溫暖的環境,吃著鮮美的鹿肉,他發現人生還有美好的一面,而這種美好他的家人再也感受不到了。

    隨後數日莫問都在破廟中安身,黑三走後那兩隻野狼沒有再出現過,他晚上可以放心入睡。冬天很冷,食物不易腐壞,那隻狍子大部分被他用鹽巴醃了起來,只吃掉了一部分雜碎,每當吃飯的時候他都會想起老五,也不知道老五一路上是否安全,是否有東西可吃。

    令莫問沒有想到的是老五在第十天的晚上就風塵僕僕的趕了回來。

    「老爺,這是哪兒來的?」老五進門之後愕然的看著懸掛在廟內東側的鹿肉。

    「好心人留給咱們的,你回西陽縣了?」莫問接過老五身上的包袱,上下打量著老五。

    「回了。」老五自懷中掏出一個小布包遞給了莫問。

    「怎麼這麼快?」莫問接過布包疑惑的問道。

    「我一路上沒怎麼歇,這些都是咱們的嗎?」老五的注意力一直在那些還沒有徹底風乾的肉塊上。

    「對,我一直給你留著。」莫問點頭說道。

    老五一聽興奮的跑過來摘下一塊鹿脯開始烹煮,鹿肉是當下最好的肉,為貴族官家所喜,價錢極為昂貴,尋常人家難得一見。

    「這些碎銀子是怎麼回事兒?」莫問打開老五遞過來的布包,發現裡面除了那塊金餅還有不下二十兩的碎銀。

    「我在死屍身上翻的,那些衣服和鞋子是我在縣城裡找的,是干淨的。」老五往火堆裡加柴。

    「你這腳力還真不一般。」莫問將銀兩貼身放好,走到火堆旁幫忙。

    「要是在平道上我都能追上兔子。」老五開始吹噓。

    莫問聞言笑著點頭,實際上老五是追不上兔子的,不過他的腳力的確遠超常人。

    老五很快就睡著了,睡的時候手裡還抓著沒吃完的肉塊,莫問將肉塊取下,為老五擦了手,然後守在火堆旁為老五添柴取暖,亂世之中二人既是主僕又是兄弟,更是相依為命的親人。

    老五一直睡到次日中午,年輕人吃飽睡足很快就恢復了精神,二人將剩下的鹿肉裝入包袱,離開破廟往鄴城前行。

    「我打了一把匕首,如果再遇到強盜,咱們就以命相博。」上路之後莫問將匕首拿出來遞給了老五,這是他這幾天一直考慮的問題,身上這些錢如果再被搶走,二人就真的沒有活路了。

    「再遇到強盜你先逃開,我拖住他們,等你跑遠了我再去追你。」老五接過匕首別於腰後。

    「好,我先走,免得拖你後腿。」莫問點頭開口。

    二人合計好的應對之策並沒用上,無驚無險的到了鄴城外圍,鄴城南側有著諸多的兵營,但兵營嚴禁外人靠近,二人在遠處打量許久,也沒發現兵營裡有女子,便離開兵營繼續北行。

    到了鄴城,莫問傻眼了,鄴城的規模遠遠超出他先前所想,巨大的城牆所囊括的範圍百倍於西陽縣,單是南側城門就有四個之多,城中街道寬達數丈,行人熙攘,摩肩擦踵,到處都是樓台院落,商舖店家,古語有云窺一斑而知全豹,單從這城中一角就能看出鄴城佔地之廣,人數之多,在城中尋人不啻雪中拾鹽,難過大海撈針。

    進城之後莫問呆立良久不知何往,最終只能帶著老五到處打聽,但鄴城出入的人太多,又經常有胡兵押解搶來的女人進城,二人四處打聽了一天,毫無收穫。

    次日,莫問換了另一種方式,不再打聽林若塵,而是打聽前段時間是哪路士兵南下攻取了清平城,但是這個辦法也不成,一來外人不可能知道軍隊的事情,二來很多人將二人當成了晉國派來刺探消息的探子而另眼相看,沒過多久莫問就不敢再問了,再問下去真有可能被官府抓起來。

    第三天,莫問打聽著找到了位於城中的幾個小的人市,前往查看也沒有林若塵的蹤影。莫問無計可施,只能和老五遊走在大街小巷之中,流連於府邸宅院之外,希望能偶遇林若塵,但鄴城分為四城八部,人數不下數十萬,想要偶遇談何容易。

    「人力有窮時,天意不可違,罷了,罷了。」三日之後莫問終於心灰意冷。

    「咱回晉國吧,這裡到處都是大鼻子。」老五見莫問終於鬆動,急忙趁熱打鐵,他壓根兒就不讚同莫問北上尋找,他感覺林若塵不值得莫問那麼做。

    「回去,回去。」莫問重重點頭,他北上尋妻有五成是出於本性,三成出於禮義,只有兩成是出於感情,此時心中既失落又坦然,沒有找到林若塵自然失落,竭盡全力仍無結果也就坦然了。

    老五唯恐莫問再改變主意,一刻也不多待,拉著他向南側城門走去。不過沒走多遠莫問就停了下來,轉頭看著一位正在路邊買糧的道人。

    「老爺,你認識他?」老五問道。

    「不認識。」莫問搖頭。

    「那你看他幹什麼?」老五又問。

    莫問聞言沒有立時開口,這個道人令他想起了無量山,想起無量山又想起了目不識丁的狼精黑三。短暫的沉吟過後莫問轉頭看向老五,「咱們去趟無量山吧。」

    「啊?!去那幹嘛,老爺,你要是當了道士莫家可就絕後了。」老五瞪大了眼睛。

    「我不當道士,我去還個人情……」



第十四章 道士和廚子
               
    「那個和尚習有武藝,咱能幫上他什麼忙?」老五以為莫問要去尋找那位將二人自強盜手中救下的年輕僧人。

    「不是那位僧人,是留狍子給咱們的英雄,它也去了無量山。」莫問轉身向西走去,在城中的這幾天他在無意之中聽人說過無量山,位於鄴城正西兩百里外的閔州。

    「你去給他送盤纏?」老五跟了上來。

    「他可能帶有盤纏,不過那位英雄不認字,我去看看有什麼能幫到他的。」莫問回答,聖人有語有來無往非禮也,受人恩惠自當給予報答,只有小人才枉受人恩。

    老五聞言點了點頭,輕鬆的跟在莫問身後,只要莫問不再尋找林若塵,去哪兒都好。

    出城之後二人一路向西,老五閒不住,追問莫問那位英雄的來歷,莫問含糊其辭,倘若說了實話老五一定會阻止他前往無量山。

    莫問知道法會定於正月十五舉行,為趕時間二人一路疾趕,次日到了閔州地界,作揖問路之後莫問知道了無量山的大致位置,在閔州西南。

    前行之際莫問心中漸覺疑惑,這是一條並不寬敞的鄉路,路上少有行人,偶爾走過的幾個人也是農人打扮,不似遠道而來,上清發出的木牌應該有數萬之多,看情形來的人卻寥寥無幾。

    暗自疑惑之際,莫問發現前方田間有一農人正在挖渠排放雪水,便上前打聽,對方回答無量山就在西面山中,前幾日來人眾多,不過大多離去了。

    「老爺,這個上清好像名聲不太好呀。」老五說道,先前的農人說話時對上清無量山並無敬意,言語之中反倒多有鄙夷。

    「修行之人不應該沾染銅臭。」莫問點頭說道,他能看出農人對無量山的不滿主要是因為無量山收徒需要繳納大量銀錢。

    二人說話之間,前方路上遠遠的走來一人,待得近了莫問發現來人是一個滿臉怒氣的年輕人,身穿麻衣,背著包裹。

    「快回去吧,他們嫌貧愛富,毫無慈悲之心,只是誆騙錢財。」年輕人走到二人身旁沖二人說道,言罷匆匆離去。

    莫問聞言愣了一愣,本想留他多問幾句,卻發現年輕人已經快速走遠。

    「老爺,咱還去嗎?」老五問道。

    「既然已經來了,就過去看看吧。」莫問說道。

    「他們是騙錢的,咱可就身上這點錢了。」老五唯恐莫問上當。

    「三人成虎有失公允,道聽為虛,眼見為實。」莫問邁步向前。

    老五無奈搖頭,嘆氣跟上。

    前行不久便進入深山,人跡越來越罕見,道路越來越狹窄,午後未時,莫問聽到了前方傳來嘈雜的吵鬧聲,快步翻過山脊,只見西側一座山峰的陽麓山腳下聚集了諸多身穿麻衣的年輕人,此時正在一座亭宇之外鼓噪喧嘩。

    莫問帶著老五快速走近,發現亭子裡擺放著一座紅燭法壇,法壇左右站著兩位老年道人,聚集在此的年輕人有十幾位,其中一人此時正義憤填膺的指著南側兩根亭柱上的對聯高聲大罵「大放厥詞,恬不知恥」。

    莫問側目打量亭柱上的對聯,見其上聯為「無量妙法,我有你無」。下聯是「仙道貴生,人分貴賤」。橫批為「你情我願」。

    「王侯將相焉有種乎,天下眾人盡皆平等,何來貴賤之分,大放厥詞,無良道人,恬不知恥。」一名身穿麻衣的讀書人高聲罵道,其他眾人紛紛附和。

    那兩名老道泰然自若,並不搭理這一干眾人。

    「你給我們說清楚,憑什麼那些有錢人交上銀子就能走進去,而我們卻要跪著上山?今天不給我們說清楚,拆了你這收錢的破亭子。」領頭的麻衣書生再度高喊。

    莫問聽到這裡才恍然大悟,原來交上銀兩就可以走進去,沒有錢的麻衣窮人就得跪著進去,這的確是對窮人的莫大侮辱。

    「交上銀錢,貧道為你開解。」右側的圓臉老道指了指法壇前的木箱。

    領頭的年輕人氣憤之下衝眾人伸手,那些跟他一樣窘迫貧窮的書生紛紛自懷中拿出銅錢和碎銀交給了他,年輕人將手裡的銀錢扔進了亭子「今天不給我們說清楚,休怪我們無禮。」

    「不足十兩,不予解惑,快滾。」左側的長臉老道反手一揮,衣袖生風,先前散落在亭中的銀錢快速飄落亭外,分毫不差的堆積在麻衣男子的腳下。

    領頭的麻衣男子和其他眾人被老道鎮住了,老道此舉無疑表明他有武藝在身。

    「出家的道人竟然口出污穢,真是豈有此理,你我一哄而上,砸了他的錢箱,也免得後來者上當吃虧。」麻衣男子高呼一聲衝向亭子,眾人見狀紛紛附和,轟亂尾隨。

    令莫問沒想到的一幕出現了,兩名本來泰然而立的老道竟然同時出手,抓拿扔撇之下將十個幾意圖哄搶的讀書人摔了出去,圓臉老道出手柔和,被他摔出的人大多後背落地,長臉老道下手狠辣,他摔扔的人都是面部朝下。

    眾多讀書人雖然吃了虧卻並沒有傷到筋骨,紛紛爬起向東跑去,長臉老道將眾人遺落的銀錢再度揮出,不偏不倚的飛進了其中一人的包袱。

    莫問愕然的看著這一幕,他沒想到出家的道人竟然真的會沖讀書人下手。

    「無量天尊,那少年,你可是來無量山求法的?」圓臉老道沖呆立在旁的莫問說道。

    「敢問道長,為何交了銀錢便可直身而入,囊中羞澀便要跪地上山?」莫問沖二人作了個揖。

    「同是讀書人,你比他們識得禮數,不過貧道不能為你點透,你可自悟。」圓臉老道微笑開口。

    莫問聞言微微皺眉,根據二人先前的舉動來看他們都是身懷絕技的高人,絕不會是誆騙錢財的江湖騙子,他們如此看重金錢並不合理。此外二人若是騙子,不會非要十兩之數,少一兩都不為眾人解惑,二人此舉必定大有深意。

    「有金者,以金表誠。無金者,以行明志。貴宗之舉並不在財,旨在考驗前來之人可有誠心!」片刻過後莫問恍然大悟。

    「十中其五,也算難得,實則跪入山門還有深意。」圓臉老道微微點頭。

    莫問聞言再度皺眉,老道的意思是他只說對了一半,還有另外一半他並沒有領悟到。

    「老爺,你可別上鉤啊。」老五見狀急忙拉扯莫問。

    莫問抬手示意老五不要多嘴,專心細想,片刻過後眉頭舒展,伸手指著亭柱上的對子「此聯旨在讓入山之人明尊卑,正己位,無尊卑不成禮法,不正位不得明身,跪入山門者低人一等,眾目睽睽之下心中難免抱愧,日後修行必定極為刻苦,以千般勤補先天之不足,受萬般苦洗跪入之屈辱。」

    「師兄,若世間皆是此等少年,何愁我上清一宗不得昌盛。」圓臉老道歡喜的沖長臉老道說道。

    「我二人先前衝那些書生動手,你作何領悟?」長臉老道面無表情的問道。

    「他們心智混沌,不堪雕琢,故此二位道長不願浪費口舌。後來眾人又假為人之名,行搶奪之實,雖是窮苦書生,行的卻是強盜之事,故此二位道長並不姑息,出手懲戒,斧正其歪。」莫問說道。

    「效驗牌號。」長臉老道對於莫問的回答非常滿意,抬手示意其呈上號牌。

    「回道長,晚輩……」莫問聞言愣住了,他到無量山只是為了尋找黑三,並不是來求法的。

    「囊中羞澀也不妨事,免你銀錢,準直身而入,號牌給我。」圓臉老道邁步而出,走到莫問身旁伸出了手。

    莫問見狀更加犯愁,無奈的看向老五。老五先前一直擔心莫問上當受騙,眼下無量山連銀子也不要了,自然不是騙人,故此莫問看他,他下意識的自懷中掏出了那張木牌。

    圓臉老道接過木牌轉身進亭,自法壇上提筆添字。

    「承蒙二位道長厚意,奈何晚輩父母雙亡,乃家中獨子,若是入了貴宗,豈不失了孝道?」莫問一看糊裡糊塗的就要當了道士,急忙出言推辭。

    「上清不禁婚配。」圓臉老道將木牌遞給了莫問

    「老爺,你要當了道士我去哪兒啊?」老五眼見不好,急忙插嘴。

    「你這僕人可曾唸書學字?」圓臉老道搶先問道。

    「不曾,道長知遇之恩……」莫問搖頭。

    圓臉老道愛才惜才,見莫問又要推辭,急忙轉頭看向亭內的長臉老道,後者微微點頭,圓臉老道轉身看向老五,「不通文字便不能誦讀經文,你可懂得烹炊?」

    老五沒明白圓臉老道的意思,轉頭看著莫問,莫問苦笑開口,「道長要收留你在道觀裡為眾人做飯。」

    「謝謝道長,謝謝道長。」老五不但沒有失落,反而喜上眉梢,沖兩位老道連連鞠躬。

    「師兄,我送他上去,片刻就回。」圓臉老道沖長臉老道打了個招呼,帶著二人向山中走去。

    「道長,我現在就是上清弟子了嗎?」莫問直到此時還沒有反應過來。

    「當然不是,甄選歷時三年九關,盡數通過才可獲祖師親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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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初入山門
               
    「單是甄選就是三年?」莫問微感意外。

    「上清盛典兩個甲子舉行一次,甄選過後由祖師親傳妙法,三年甄選並不算長。」圓臉老道點頭說道。

    「請問道長,九關考選都有哪些?倘若落選又當如何自處?」莫問行走之時一直落後圓臉老道半步。

    「此事貧道也未經歷過,不得其詳,不過按照以往慣例,應當是六關入門授法,三關傳以大道。你天資聰慧,即便落選也可以留在無量山學習本派法術。」圓臉老道說道。

    「似我這般前來求法的有多少人?」莫問問道。

    「不足三百。」圓臉老道嘆氣搖頭,明顯嫌少。

    「最終留下幾人?」莫問追問。

    「沒有定數,過六關已是不易,最後三關更是難上加難,已有近千年沒有上清弟子得蒙祖師親賜道號了。」圓臉老道搖頭說道。

    「晚輩聽聞進得山門便有道號,為何我等沒有?」莫問恭敬發問,由於跟隨長者時不可左右觀望,故此他只是緊隨,並沒有左右打量山中景色。

    「前六關過後便為上清道家弟子,後三關通過才能算上清准徒,窺悟大道金身飛昇者才可成為祖師弟子,得祖師親賜道號。」圓臉老道出言解釋。

    「敬問道長尊號。」莫問沖圓臉老道作揖。

    「貧道青陽子,先前那不苟言笑的黑臉兒乃貧道二師兄古陽子,貧道大師兄玄陽子乃此間掌教。」老道笑答。

    「二位身份如此尊崇,為何如此辛勞?」莫問伸手指著山腳下的小亭。

    「山中小輩盡有司職,抽不得身,況且此乃入門第一關,若委以小輩,恐生差池。」青陽子說道。

    莫問聞言連連點頭,正如青陽子所言,第一關關係重大,需要鱗中選角,去偽存真。

    二人說話之間,莫問忽然發現前方的石路上跪行著一個白衣女子,此女一身白衣,體形嬌小,細發雙垂,由於臉上蒙有紗巾,看不到其真實面容。

    初次進山,莫問不敢多問,跟隨青陽子自那白衣女子身側走過,回頭之間恰逢女子抬頭,莫問得以與之對視,此女雙眼極為秀美,眼神清澈柔和,雖然看不到容貌,單看雙眼便知此女乃仁和之人。

    莫問回頭之間不但看到了女子的雙眼,同時還注意到了女子膝下的血跡,跪行是以雙膝前行,山路坎坷,痛苦可想而知,而此時尚且看不到道觀的蹤影,看來這白衣女子還要跪行許久。

    莫問天性仁善,見不得他人受苦,立時動了惻隱之心,但想到二人身上盤纏不多,便微微猶豫,不過短暫的猶豫之後他還是停了下來,「道長,晚輩身上還有些許盤纏,願納銀十兩,換這姑娘平身而行。」

    「心懷慈悲,難能可貴,不過此女必須跪行,不得直身。」青陽子並不停留。

    莫問聞言無奈的看了一眼那個白衣女子,女子聽到了他先前的話,沖其微微頜首,以示感謝。莫問點頭回應,轉身離去。

    雖然心存疑惑,他卻並未多嘴發問,此處乃他人地界,當謹遵為客之道。

    隨後一段時間青陽子沒有說話,帶著二人翻山北行,無量山由主次雙峰組成,到了南側次峰山頂,主峰建築一覽無遺,三座巨大的建築分別位於主峰東西南三面,彼此獨立又有路相連,這三座建築佔地極廣,寬宏雄偉,深邃厚重,此時申時將過,夕陽斜照,山中香煙飄渺,鳥雀啼鳴,東山小溪流水,西山霞光籠罩,清雅古韻隱現,靈氣仙風暗藏。

    「正殿居住的是本派道人,你們居東殿,西殿是為上清諸派掌教準備的住處。」青陽子伸手指點。

    「多謝道長指點,其他諸派的掌教也是來聽祖師講經的嗎?」莫問出言請教。

    「祖師並不在此處,上清座下門派眾多,法門各有專精,六關過後他派掌教會陸續前來,專心指點,傾囊相授,助上清准徒明了上清諸法,集分流歸一宗,為準徒日後大成飛昇先行鋪路。」青陽子說道。

    莫問聞言連連點頭,看來上清座下的所有門派對於雙甲盛會都極為重視,倘若能順利通過考量,當可學到上清門下所有的技藝和法術。

    前行不久,道路三分,青陽子停了下來沖莫問說道,「你去東殿,我去安置你的僕從。」

    「多謝道長,多謝。」莫問沖青陽子躬身作揖,禮畢之後看向老五,「得蒙道長眷顧你才能留下,一定要勤力聽話,如果闖了禍,你就不能在這裡住了。」

    「老爺你放心,我絕不丟你的臉。」老五點頭說道。

    青陽子待二人說完話,便帶著老五往正殿去了,莫問拿著號牌走向東側道觀。

    片刻過後,莫問來到了東殿之外,門外有道人驗過號牌,帶著他進入了道觀。青陽子所說的東殿還是極為準確的,因為此處並沒有供奉神位,前後都是住人的房間,除了前後院落之外西側還有一處別院,觀其情形也是住人的。

    此處房間眾多,但住人稀朗,大部分房間是空的,莫問不喜歡熱鬧便獨自住了一間,一間房舍只有兩張床鋪,床上有藍色的被縟,室內有水盆水桶。

    「東院備有飯食,可以在院中隨意走動,不要走出大門。」帶路的道人沖莫問說道。

    莫問急忙道謝,道人轉身離去。

    先前連番趕路,莫問早就餓了,放下包袱之後出門去了東院,還沒進院就聽到飯堂傳來了叫嚷聲,「三爺是吃肉的,這鳥東西怎麼吃的下?」

    莫問一聽大為歡喜,快步走入飯堂,只見黑三正在沖分發食物的道童大聲鼓噪,道童年幼,受驚之後不知所措。飯堂裡有數十人正在進食,有男有女,女子盡皆蒙有面紗,眾人聞聲紛紛轉頭相望。

    「英雄。」莫問快步走到了黑三旁邊。

    「呀,書呆子,那天晚上你跑哪兒去了,讓三爺好找。」黑三見到莫問也是大喜。

    「我出去找柴火,結果迷路了。」莫問拉著黑三走到了一旁。

    「我果然沒看錯你,你說話作準。」黑三咧嘴拍打著莫問的肩膀。

    莫問哪受得了它這勢大力沉的狼爪子,兩下過後咧嘴閃開。

    「這是很好的飯食了,外面的人吃不到這個。」莫問沖黑三說道,眾人碗中的米粥熬的十分粘稠,米香濃郁。

    「我吃不下這鳥東西。」黑三本性難改,皺鼻咧嘴。

    「隨我來,我屋裡還有剩下的鹿肉。」莫問說道,狍子是鹿的一種,稱之鹿肉也貼切。

    黑三一聽頓時兩眼放光,跟隨莫問離開飯堂來到了莫問的房間。

    「英雄,你身上沒帶銀兩嗎?」莫問沖正在大嚼鹿肉的黑三問道,黑三的褲子雙膝部位已經磨透,不問可知是跪著進來的。

    「別提這個,一提三爺就來氣,別人交了銀子都能走進來,我們交了銀子還得跪著進來,這是什麼道理,真是欺人太甚。」黑三瞪眼吼道。

    「都有誰是交了銀兩跪著進來的?」莫問疑惑的問道。

    「不是人的都得跪著進來,交了錢也得跪著。」黑三賭氣般的撕扯著鹿肉。

    莫問聞言微感吃驚,如果黑三所說不差,那先前見到的那個白衣蒙面女子也是異類幻化,回想起那白衣女子清澈柔和的眼神,他很難將其與禽獸聯繫到一起。

    「英雄,既然是來學習法術的就不能肆意妄為,來到這裡就要守這裡的規矩,不然他們將你攆走,你就得空手回不咸山了。」莫問出言開解。

    黑三此時正在大嚼鹿肉,抽空點了點頭。

    「英雄,你住在哪裡?」莫問問道,黑三言語放肆,行止魯莽,必須時刻跟著它,不然它一定會闖禍。

    「西院。」黑三抬手西指。

    「搬來與我同住吧。」天色漸暗,莫問起身點亮了桌上的油燈。

    「我們只能住在西院,真是欺人太甚,說什麼上清博通有教無類,三爺自打來到這裡處處低人一等。」黑三吹鬍子瞪眼。

    莫問聞言無奈苦笑,無量山的道人如此安排也是有道理的,將那些異類與人安置在一起非常危險,萬一它們獸性大發咬死十個八個的就難以收場了。

    「還是你好,知道三爺是狼也不怕我。」黑三甕聲說道。

    莫問聞言再度苦笑,黑三如果知道他當夜是被嚇跑的就不會這麼說了。

    「對了,西院住了幾個人?」莫問好奇的問道。

    「七八個吧,沒人,都跟我一樣。」黑三說道。

    「都是狼?」莫問問道。

    「不都是,是什麼我看不出來,好像有一個是什麼鳥兒。」黑三歪頭說道。

    「明天可能就要開始甄選了,你一定要離我近一點,凡事兒也好有個照應。」莫問言歸正傳。

    「行,我回去了,你有吃的了,這個我拿走。」黑三抓起最後一條鹿腿站了起來。

    「不著急,你再坐會兒。」莫問真心挽留。

    「不成啊,我們天黑以後不能出門,這都什麼鳥規矩。」黑三抓著鹿腿罵罵咧咧的去了。

    莫問走到門口目送黑三離開,此時他心中喜憂參半,喜的是機緣巧合之下能夠修習法術,一旦學有所成便能不再受人欺凌。憂的是黑三野性桀驁,目不識丁,很難幫它過關留下……




第十六章 嚴苛的甄選
               
    莫問到無量山來原本並不為求法修行,只為幫助黑三順利過關,既然如此自然要幫黑三做些什麼。

    「英雄,等一等。」莫問出屋喊住了走到西院門口的黑三。

    黑三聞言回頭站住,莫問快步跑上上去,「英雄,你將祖籍,家中父母子女的情況告知於我,還有你的年歲。」

    「你打聽這些做什麼?」黑三疑惑的問道。

    「明日無量山眾人可能會讓我們寫出祖籍家人的情況,你說出來,我幫你寫於紙上,明日你就提筆謄抄,待時辰一到就隨我交上去。」莫問說道。

    「你這書呆子,三爺真是看錯了你,你竟然想舞弊作假,你這傢伙心術不正啊。」黑三抬高了聲調。

    莫問沒想到黑三會這麼說,一時之間愣住了,不過他報恩心切並未怨恨黑三,「你不識字,無法誦經,不能誦經就不能入道,我這也是無奈之舉,如果不這樣做,他們會攆走你的。」

    「也是,那你聽著……」黑三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將自己的祖籍家人盡數說出。

    「你先回去,二更時分到門口等我。」莫問待黑三說完,小聲的沖其交代。

    黑三答應一聲,轉身去了。

    莫問回到房間,拿起書桌上的文房將黑三所述逐一寫下,黑三的雙親早就故去了,甚至沒有名姓,它有一夫人和不少孩兒,至於其本身年歲他也記不清了,大致在三百歲上下。有多少孩子也記不清了,只知道有二十幾個。

    莫問寫完之後已經是二更時分,來到西院門口發現黑三已等候多時。

    「困殺三爺了。」黑三接過莫問給予的麻紙也不道謝,揣入懷裡,回屋睡去了。

    無量山的道觀位於山峰陽麓,院牆高聳很是避風,屋內很是暖和,被縟也很整潔,但莫問這一晚睡的並不踏實,正如黑三所說,他的舉動屬於舞弊,倘若敗露定然會被攆出無量山。

    次日凌晨寅時不過,正殿方向便傳來了擊甕誦經之聲,東殿眾人也隨之起床,這三百人中不乏原本就是道人的,此時也隨之誦經。其中也有十幾名僧人,僧人也誦經,但他們誦的是佛家經文。此外還有不少酸腐的讀書人,唯恐旁人說其不勤,高聲背誦諸子,整個東殿喧鬧一片。

    此間道人一日三餐,故此早飯開的比較早,早飯過後太陽東昇,眾人被召集到了東殿之中,莫問環視左右,只見這三百人大多是年輕的男女,有僧有道,有男有女,其中男子佔了多數,蒙面女子不過三十幾人。

    西側站立了另外一簇,只有十幾人,那些人大多樣貌奇特,想必都是先前住在西院的異類,黑三和昨日跪行的那名白衣女子也在其中。

    由於是隨意站位,莫問便走過去站到了黑三旁邊,黑三見他到來,沖其咧嘴一笑。那白衣女子也沖其點頭見禮,莫問點頭回應,沒有開口。

    片刻過後自門口走進二人,莫問轉身回望,發現來人正是昨日在山下亭中見過的青陽子和古陽子,二人進門之後眾人立刻止住喧嘩,目視二人登上北側木台。

    「諸位遠來是客,無量山招呼不周,切莫見怪。」長臉老道古陽子率先沖眾人開口。

    此語一出,眾人紛紛回應,表示無量山並無怠慢的地方。

    「貧道古陽子,這是貧道師弟青陽子,掌教師兄教務纏身,遣派我師兄弟二人代為甄選良才。」古陽子沖眾人報上了身份。

    眾人身份各不相同,聞言紛紛作揖,稽首,合十,沖古陽子和青陽子見禮。

    「諸位既然入得山門,自今日起便是我上清門人,不管之前屬於何門何派,意欲修習我上清法門,就必須入我上清一宗。」古陽子高聲說道。

    此語一處,舉座嘩然,在場眾人不乏他派道人和佛門弟子,他們自然難以接受古陽子的話。

    「師兄,此言差矣,上清一宗博仁寬厚,宣揚教義傳授道法旨在造福世人,豈能存有門派之見。」圓臉老道青陽子反駁道。

    「上清法門包羅萬象,專心修行尚且難悟其妙,若兼修其他,定然難得大成。」古陽子陰臉說道。

    「世間法門萬變不離其宗,修行之中不論派別所屬,法門差異,皆以窺悟大道為旨,此時殊途,他日必定同歸,依我之見,不論來人是何門派,是道是僧,是男是女,皆應一視同仁,傳授**。」青陽子也板起了臉。

    「來者定要入我上清一派,只有摒除他派法門,上清法門才能維持正統,不失本真。」古陽子瞪眼說道。

    「來者可保原籍,江河入海,有容乃大,兼修旁通才是修真正道。」青陽子竟然也瞪起了眼。

    台下眾人此時都看得呆了,眾人沒有想到甄選還未開始,兩位老道竟然先行吵了起來。

    「贊同貧道所言者居左。」古陽子冷哼開口。

    「認為貧道說的有理者居右。」青陽子橫移三步,與師兄拉開了距離。

    二人語畢,台下眾人盡皆愕然,片刻過後紛紛站到了青陽子的一面,青陽子所說極為豁達,且有容人之度,與之相比,長臉老道古陽子的言論存有明顯的門派之見和排他之意,格局太低,氣度偏窄。

    很快台下眾人就分成了兩簇,青陽子一方有兩百多人,古陽子一方不足百人。

    「你拉我幹什麼?」黑三沖拉著自己衣襟的莫問問道。

    「去古陽子一方。」莫問沖黑三低聲開口。

    「要去你去,我可不去,那傢伙小門小戶的,心眼比針鼻兒還小。」黑三連連搖頭。

    「這並非尋常爭論,錯的一方有可能會被攆走,跟我走。」莫問拽著黑三不放手。

    「為啥要跟你走?那傢伙不得人心哪,你跟我走吧。」黑三拉著莫問走向西側人群

    「此番兩位道長並非考驗我等氣度,而是要測量我等忠心,三心二意者必被剔除。」莫問奮力的拉扯黑三。

    「那個老黑臉有門戶之見,成不了大氣候。」黑三力氣大,很快將莫問拉到了西側。

    「有容乃大固然不錯,但忠心不二才是為人根本,快跟我走。」莫問反拉黑三。

    眾人此時已經分列完畢,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莫問和黑三身上,莫問見黑三不聽勸阻,賭氣甩手跑回了東側,黑三徬徨許久,最終還是跟了過來。

    「帶諸位朋友下山,返還銀兩,贈予路費。」圓臉老道伸手指著自己面前的人群沖一旁的道人說道。

    此語一出,人聲鼎沸,群情激昂,但青陽子和古陽子二人並不浪費唇舌,揮手示意本派道人將那兩百人盡數攆了出去。

    只此一舉便將僧人以及他派道人盡數攆走,剩下的大多是年輕的讀書人。留下的眾人也是面面相覷,一炷香的時間不到就被砍掉了六成人數,看來要想留到最後實屬萬難。

    「書呆子,謝謝你哈。」黑三咧嘴沖莫問道謝。

    莫問聞言搖頭苦笑,如此嚴苛的篩選,黑三走到最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入我上清一宗,當忠心不二,尊祖師重門庭,若無忠心,修為越高為害越重。」古陽子環視眾人。

    「謹遵道長教誨。」留下的眾人齊聲應是。

    「失聞短視者,十指不全者,言語口吃者,上前。」古陽子再度開口。

    此語一出,八人上前。

    「失聞辨不得藥草,短視開不得天眼,殘指捏不得法訣,口吃念不得真言。」古陽子面無表情,「既然來了,就前往正殿上柱香吧,少頃會有人退還銀錢贈以路費。」

    這八人自然抱憾,但木已成舟,懇求也無濟於事,只能長吁短嘆的跟隨領路的道人離去。

    剩下的八十幾人此刻有不少人已經開始發抖,莫問也微感緊張,因為他並不知道下一項篩選針對什麼。

    「十人成行,八人為列,左右一臂,前後三尺。」青陽子抬手沖眾人說道。

    眾人聞言立刻列隊,列隊完畢有負責雜役的道童為眾人抬上木幾,端來文房。

    「姓名八字,祖籍何處,父母可在,伯仲幾人,盡數寫下。」青陽子開口說道。

    眾人聞言立刻伏案書寫,莫問轉頭看向黑三,發現黑三滿面愁容,滿握毛筆不知所措。

    「按我昨天給你寫的謄抄下來。」莫問低聲說道。

    「沒了。」黑三撇嘴說道。

    「仔細找找。」莫問急切的說道,古陽子的問題本不多,規定的書寫時間自然有限。

    「昨夜出恭,擦了屁股。」黑三抬手抓頭。

    莫問一聽暗道糟糕,急忙低頭書寫,想要盡快寫完幫黑三再寫一份,不過寫到中途卻發現圓臉老道青陽子正站在旁側,他寫完之後青陽子拿起端詳,一直不曾離去。

    時間一到,黑三面前的紙上隻字皆無。

    「你三人不通文墨,不通文墨便不能誦讀經文書寫符咒,前往正殿上香,早日離去吧。」古陽子沖黑三等人說道,不認字兒的並不只有黑三自己,它還有倆做伴兒的。

    另外二人聞言大為沮喪,轉身離去,黑三不肯走,跪地求留。

    「道長慈悲,我可教它認字兒,你們便留下它吧。」莫問躬身開口。

    「不分尊卑,我等說話,容你插嘴?」古陽子不滿冷哼。

    莫問見古陽子如此無禮,心中怒氣頓生,橫眉冷視古陽子,如此不通人情的宗派,不進也罷了。

    「識文斷字豈是一日之功,快快坐下,不要多嘴。」青陽子對莫問很有好感,急忙衝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不要頂撞。

    「書呆子,你別作難,三爺走就是了。」黑三見莫問為他出頭,大是感激,轉身向他走來,拍了拍他的肩膀,留下一句「有空到不咸山黑風嶺找我」出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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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忠孝為立身之本
               
    黑三的離去令莫問也生出了去意,站在他旁邊的白衣蒙面女子見狀沖其微微搖頭,示意他不要魯莽。

    隨後半個時辰古陽子和青陽子一直在閱查眾人遞上去的紙張,看完之後左右分為兩疊。

    莫問見狀很是疑惑,古陽子只是讓眾人寫出祖籍和家人情況,不過根據眼下的情況來看,他們應該在進行篩選,難道家庭出身也在甄選之列?

    臨近午時,古陽子逐一念出了五十幾人的名字,這五十多人都被篩除,眾人高聲尋找落選的原因。

    「父母在堂,子不可遠行,遠行即為不孝,你等眾人皆有父母需要贍養,怎能為了修行悟道置雙親於不顧?道教不同於佛門,道教不收不孝之人。」古陽子的語氣異常嚴厲,言罷抬手示意旁邊的道人將這五十餘人轟了出去。

    剩下的眾人,包括先前對古陽子有意見的莫問,此時都對古陽子和青陽子的篩選心悅誠服,古陽子所說的是儒家與道家共同遵循的孝道,父母在,不遠行!

    「先行用飯,午時過後再回此處。」古陽子如夫子一般帶著剩下三十幾人書寫的紙捲向外走去。青陽子比較隨和,沖眾人笑了笑方才轉身離開。

    古陽子和青陽子走了之後,剩下的眾人才松了口氣,轉身緩步離開了東殿。莫問沒有動,他在回憶先前的篩選,山前亭子裡繳納銀錢是第一關篩選,考驗的是誠。上午的正式篩選應該是第二關和第三關,第二關考的是忠,第三關考的是孝,這三關都是針對人品的篩選,由此可見上清宗派對於弟子的人品看的很重。

    「還有三關。」良久過後莫問嘆氣開口,轉身邁步,轉身之後才發現那白衣蒙面女子也沒離去。

    「公子有禮,請問公子為何說還有三關?」白衣女子沖莫問行了個武人的拱手禮。

    「回姑娘問,先前我曾經聽青陽道長說過,入上清一派六關才得入門,算來算去現在也才過了三關。」莫問出言回答,此時民風開化,男女交談不算陋事,這些前來求道的女子以紗蒙面也只不過是為了避嫌。

    「多謝公子指點。」白衣女子出言道謝。

    「舉手之勞,不足言謝。」莫問邁步而出。

    由於心中有事,莫問並沒有前往飯堂進食,而是緩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進門之後發現床上放著兩塊金子,這兩塊金子並未經過熔煉,而是天然的金塊,據史書記載東北不咸山多生金脈,這兩塊金子無疑是黑三臨走時留給他的。

    沒能幫到黑三令莫問心情大為糟糕,上午的篩選也令他的心頭蒙上了一層陰影,上清派的規矩繁多,篩選嚴苛,尊卑明顯,長輩架子很大,即便通過篩選,接下來的三年裡也必定會過的極為辛苦。

    午後,莫問回到了東殿,此時眾位待選弟子都已經來到,他到的最晚。

    又等片刻,古陽子和青陽子才緩步到來,同來的道人為眾人抬上了木幾,端來了文房四寶。

    「若習有道法,他人欺辱於你,你當如何處之?」古陽子說出了問題。

    「畫龍點睛,一字答之。」青陽子壞笑補充。

    眾人聞言盡皆面露愁容,這個問題本來就難以回答,用一個字來回答難度更高,很容易詞不達意。不過令眾人愕然的是二人說完便抬手示意旁側的道人收取卷子,眾人倉促之下來不及多想,匆匆作答。

    古陽子和青陽子於木台之上高坐審閱,台下眾人忐忑相望,只見古陽子一直面無表情,而青陽子在審閱時或皺眉,或點頭,其中竟然還有令其大笑的卷子。

    「趙方沖,洛雨麟,馬春雙,許涵卿,四人以『殺』作答,缺容人之量,多血腥殺伐,返還銀兩,送至山下。」古陽子冷聲開口

    「晚輩斗膽辨屈,道長只讓我等一字作答,又不給予我等時間推敲,倉促之下難免失衡。」其中一少年躬身叫屈。

    「倉促之下才能明見本真,道家雖不禁殺生,卻也極為謹慎,肆意殺戮非我道家之風。」古陽子說道。

    古陽子的話令四人啞口無言,黯然離座,轉身離去。

    就在剩下的眾人以為安然過關之際,古陽子再度點出了九個人的名字,「你等九人所寫皆為『讓』字,你等當需謹記,我道家非同佛門,並不腐仁,當出手時就要出手,懲邪糾偏才是正道,腐仁縱容絕不可取。」

    九人聞言盡皆發抖,不過令眾人沒有想到的古陽子說完就沒了下文,並沒有攆走他們。可見道家還是以仁為上。

    「劉少卿是哪個?」一直沒有開口的青陽子笑著詢問。

    座下一清秀少年聞聲顫慄而起,深深低頭,等候教誨。

    「這可是你寫的?」青陽子提起了其中一張卷子。

    由於距離較近,在座眾人都看到了那個偌大的「跑」字,一時之間哄堂大笑。

    「不戰而逃不但折損自家顏面,更會辱沒師門名聲,修行之人當有一身梅骨,滿懷竹風,不可畏強,不可凌弱,你當謹記。」青陽子收斂笑容出言教導。

    「晚輩銘記道長教誨。」劉少卿見對方並沒有攆走自己,頓時如釋重負。

    直至此刻眾人心中才微微心安,原來上清派收徒只是在本性問題上苛刻,無關緊要的問題還是相當寬鬆的,連這調頭逃跑的人都沒有被攆走就是很好的證明。

    由於莫問先前站在黑三旁邊,黑三走後便與那白衣女子相鄰,此時那白衣女子沖莫問低聲開口,「公子,你寫的什麼?」

    莫問聞言提筆書寫,對方也如此這般,寫完之後提紙互照,那白衣女子寫的是「打」,莫問寫的是「懲」,意思大致相同,但意境還是莫問要勝出半籌。

    「若習得丹藥之術,兩人求醫,富者攜金,貧者徒手,只可相救一人,救誰?」古陽子再度處說了問題。

    「兩字作答。」青陽子發壞一般的又限制了字數。

    問題一出,眾人紛紛看向站立在旁側的雜役道人,發現他們並沒有急於收卷,這才微微心安,緩慢提筆,書寫答案。

    莫問被愁住了,這個看似簡單的問題其實非常難以作答,一旦答錯,必定落選。他先前所學的儒家之道傾向於濟貧扶弱,但是落難之後的遭遇令他想要選富人,原因很簡單,富人沒有打劫他的銀兩,也沒有想要剝下他和老五的衣服。

    難以決斷之際,莫問忽然想起無量山索銀才能進山之事,瞬時恍然大悟,求醫問藥重在誠心,富者心誠,所以攜帶金銀。而貧者雖然沒有金銀,總有其他物件可表寸心,其空手而來正應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的古話 。

    片刻過後,道人收取卷子,古陽子和青陽子審閱,眼下只剩下了二十幾人,二人很快審閱完畢,神色變的極為凝重。

    「你們為何選救窮人?」古陽子出言問道。

    古陽子沒有指名讓誰回答,因此台下並沒人站起,許久過後,一個尖嘴小耳的青衣男子站了起來,「鋤強扶弱乃修道中人的本分,富者滿身銅臭不值得出手相救,窮人貧苦無依當出手救治。」

    莫問認得這個「人」,它與黑三住在一個院子,應該就是黑三口中的「鳥兒」。此人起身回答之後有不少人附和,想必都是選救窮人的。

    「你們為何選救富人?」古陽子對鳥人的回答不置可否,出言再問。

    此語一出,陣營一目瞭然,轉頭四顧的就是選治富人的,人數只有十人,不足一半。

    環視左右發現無人回答,莫問便直身而起,「回道長問,那富人攜金前來,存有禮敬換取之心。而那窮人徒手而至,只有乞憐之意,貧苦之人可能不懂禮數,但應懷有知恩圖報之心,而不是自恃其窮,乞憐自墮,故此,晚輩要救那富人,止住歪風。」

    「修行中人豈能看重金錢,趨炎附勢,那豈不墮了道家清名,與小人何異?」鳥人站起反駁。

    「你若想鋤強扶弱可去做強盜,若想救苦救難可去拜佛門,道家只救該救之人,而不是亂發慈悲,養小疾成大患!」莫問見對方言語無禮,也抬高了聲調。

    「放肆!」古陽子怒目開口,二人聞聲急忙低頭。

    「這一關辨的是你們的胸襟和氣度,莫問所答符合道家行事風格,你們所答也並不全錯,只是與我道家背離,有沽名釣譽之嫌,修道之人當有高風亮節,存傲氣,斂心神,行事不能受外人影響,心要穩,志要恆。」青陽子嘆氣擺手,「你們走吧。」

    選擇救治窮人的眾人聞言懊悔不已,其實他們之所以選擇救窮人也只是為了取悅負責考核的兩位老道,想當然的以為道家會垂憐可憐人,沒想到竟然錯了,道家行事並不看對方是貧是富,而是一視同仁,不愛貧也不嫌貧,不愛富也不嫌富,只看對方的態度是否端正。

    回答錯誤的代價就是離去,毫不通融,

    「先前五關分別考驗誠心,忠義,孝道,仁善,氣度,最後一個問題,答對便可入上清一派。」古陽子環視剩下的十個人,「他日法術大成,當用之何處?」

    「限十字。」青陽子這次沒有笑,

    莫問斟酌過後寫的是「強自身,惠親朋,澤天下。」

    最後一關淘汰了三人,這三人寫的是「忠君報國。」,淘汰理由是言不由衷。

    六關初選完畢,三百人剩下七個……

第十八章 秘聞
               
    剩下的七個人為六男一女,白衣女子以及另外一個圓頭青年為異類,剩下五人皆為年輕人。

    到了此時,眾人方才如釋重負,先前的甄選緊張而嚴苛,能在數百人中留下著實不易,除了心智還有運氣。

    「恭喜各位,今天到此為止,明日清晨跪拜上清,行入門禮。」古陽子沖眾人說道。

    眾人聞言齊聲應是。

    「師弟,你留下教授他們尋常禮儀,我去向掌教師兄通稟結果。」古陽子沖青陽子說道。

    青陽子聞言點頭答應,古陽子轉身離開。

    「坐下吧,坐下吧,不要那麼拘謹。」青陽子沖眾人笑著擺手。

    「道長,我們七人算是通過考驗了嗎?」莫問沖青陽子問道。

    「之前我已經跟你說過了,六關入門,三關傳道,你們現在只能算是入門,要在無量山修行三年,三年之中還有三關考驗,盡數通過才能獲得祖師親傳。」青陽子說道。

    「道長,我們都要學習哪些技藝?」另外一名男子興奮的出言問道。

    「道家經典你們得會,打坐唸經你們得學,堪輿之法要涉獵,醫術丹藥也要懂,強身武功自不必說,書寫符咒和起壇作法也得耗去不少時日。」青陽子面帶微笑,此時留下的眾人就是真正的上清門人了。

    「道長,三年之中若是沒有通過考核怎麼辦?」那個圓頭青年慢條斯理的問道。

    「可以留在此處繼續修行,也可以回返本籍。修行在心,只要心存上清教法在哪裡修行都是一樣的。」青陽子答道。

    「我們沒有道號,彼此之間如何稱呼?」有人問道。

    「你們七人同門修行,可以按照年歲大小,平輩論交。」青陽子回答。

    「請問道長,我們的輩分怎麼定?」那人又問。

    「你們現在雖然在無量山修行,卻是上清准徒,輩分很難論定,若強行論定,應該與門派前輩齊平,換言之就是與我和古陽子同輩。」青陽子開口笑道。

    「道長,不會再出什麼題目考我們了吧?」有人心存餘悸。

    「不會的,先前的那些題目都是祖師神諭,掌教轉達,並不是我和師兄想出來的題目。」青陽子笑看著發問的那個人,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先前要「跑」的那個劉少卿。

    「晚輩有一事不明,一直困擾於心,請道長解惑。」莫問插嘴說道。

    「但說無妨。」青陽子說道。

    「先前六關考核都是用的窺斑知豹之法,年輕人難免一時糊塗,很多人只因為一念之差就慘遭捨棄,聖人云,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理,道長先前的甄選只是在選成形之才,但凡需要雕琢的盡皆捨棄了,這種篩選方法是否過於嚴苛?」莫問問道。

    「你們都已經成年,心中想法和行事風格已經固化成形,很難再度加以修正,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哪怕改的了習慣也改不了本性,遲早會故態復萌。以先前與你爭辯那人為例,它對富人的偏見已深,認為富人滿身銅臭,他只看到了富人承蒙祖蔭錦衣玉食,卻沒想過富人的銀錢大多是其節衣縮食多年積攢下來的。不過你們也要看到並非所有窮人有可恨之處,大部分的窮人勤勞耕種只為溫飽,過的清苦是因世道不好而不是自身懶惰。道士者,行大道之人也。何為大道?不虧不盈才為大道,凡事要陰陽雙分,左右兼顧,不能偏激執拗。」青陽子藉機沖眾人宣講道義。

    「我等謹記道長教誨。」眾人齊聲應是。

    「晚輩心中也有一事不明,只是不知當說不當說?」一黑臉少年懦懦開口。

    「何事?」青陽子被眾人追問也不煩惱,極具耐心。

    「今天清晨,古陽子前輩好似是故意攆走他派弟子和佛門僧人的,此舉考驗忠心卻也不假,只不過有失寬厚,晚輩沒有非議前輩之意,只是感覺似乎不必如此嚴厲。」黑臉少年小心翼翼的說道。

    黑臉少年問完,青陽子皺起了眉頭,良久未曾開口。

    「晚輩是不是說錯話了?」黑臉少年緊張的問道,七人此刻都是驚弓之鳥,唯恐一不小心會被攆走。

    「有些事情早晚也要跟你們說,此時說了也不打緊。我問你們,當下道家與佛家哪個昌盛?」青陽子皺眉開口。

    眾人聞言盡皆閉嘴,因為事實很明顯,佛家更加昌盛,南方的晉國以及北方趙國和涼國大部分民眾都信奉佛教,道家已然勢微。

    「你們可知佛教是何時傳入中土的?」青陽子再問。

    「漢朝。」有人回答。

    「對,佛教自傳入中土至今不足三百年,傳入之初他們只有經文教義,少有修行法門,我道教洪荒時期便有雛形,到得漢代已經門庭眾多,佛家修行法門大多取自我道家,做醮法事也借鑑道家,初時作法僧道同場,以我道人為主,僧人只是旁為輔弼,後來他們學得我們的修行法門和諸多法事才被世人所識。」青陽子面色凝重。

    眾人聞言並未感覺驚愕,因為佛家的做醮的確與道家極為相似,禮儀也參照道家,但凡對史籍有所瞭解而不閉目自障者都知道這一點。此外最直接的證據就是有些佛門高僧精通相人之術,佛教起源身毒,蠻邦之人的面相與中華人士不同,身毒根本就沒有相人之術,故此只能是借鑑於道家。

    「你們可知為何佛教越傳越盛而我道教的信徒越來越少?」青陽子苦笑發問。

    眾人聞言盡皆搖頭,眾人所學大多為儒家典籍,儒家推崇道家,並不記錄佛家之事,故此眾人對佛家教義瞭解不多。

    「原因甚多,顯者有二,一者,我道家認為人分貴賤,而佛教宣講眾生平等。世間貧苦人多,仇富者更甚,無人願意承認自己低人一等,故此紛紛信佛,求得心中平和。可是貴賤之分確實有之,駿馬日行千里,黃牛日行數十,此乃父母所給,天生差距,由不得你閉目不見。好在陰陽均衡,互為轉化,黃牛若是自知不如駿馬,當以數倍之功以勤補拙。不過若它認為自身與駿馬平等,駿馬行一日它也行一日,它將永世不得超前。可憐世人愚昧,自閉其目,不肯面對。」青陽子搖頭長嘆。

    青陽子的一番話令莫問收穫良多,世人都不願承認自己不如他人,由此固步自封,不知以後天之勤補先天之拙。只有正視差距,才能奮蹄直追,與他人並肩甚至是超越他人。

    「二者,仙道貴生,修道之人喜生惡死,追求今世永生。而佛家倡導世人寄希望於來世,今生逆來順受,如此一來便為官家所喜,並大為宣揚,更有迎風文人,杜撰妄語,世人聽得妄語便會安分守己,哪怕受苦挨餓也不討要公平。」青陽子搖頭之後再度開口,「道人為得長生,需採藥煉丹,服氣打坐,學習符咒,驅邪積德,這些事情堅持下來好生辛苦,常人無法耐受。而佛家不用這般,只需居家唸佛,來世就能享受富貴,如此簡單,哪個百姓會不喜歡。殊不知有幾人能有來世,有誰見過西方淨土,又有誰能不勞而獲。」

    「道長所言極是,不過晚輩曾親眼見過高僧舍利。」黑臉少年心中還有疑問。

    「很快你等便要學習服氣之法,若體內靈氣聚集,火化之後便有靈晶。我道門弟子若不是看重遺蛻入土存留,火化之後可靈晶遍地。」青陽子平靜的說道。

    「忠臣不事二主,貞妻不侍二夫,世間諸事,法理相通,你等既入我上清一派,萬不可三心二意,騎牆隨風勢必左右不得。」青陽子再道。

    眾人聞言齊聲應是。

    「敢問道長,日後若是遇到佛門僧人,我等該如何自處?」莫問抬手問道。

    「一視同仁,切莫心存敵意,尋釁刁難。只是我上清法術萬萬不可再讓他們學了去,三清之中只有上清一派的法術他們不曾學得。」青陽子緩緩搖頭。

    莫問聞言連連點頭,先前那年輕的僧人曾經救過他,若是見面就動手實在說不過去。

    「你們的道衣早已準備妥當,今日先行穿戴,演練禮儀,免得明日手忙腳亂,衣衫不整。」青陽子帶著眾人離開東殿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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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換上道袍
               
    出得殿門,只見大殿外已經站立了六男一女七位道童,年紀都在十三四歲上下,個個手托木盤,木盤上整齊疊放著嶄新的道士穿戴以及鞋冠,見到這些眾人盡皆面露喜色。

    「各自回房更衣,他們會告訴你們如何穿戴。」青陽子沖眾人擺了擺手。

    眾人答應一聲轉身回房,七位道童分別跟隨。

    「小道長,為什麼我們的衣服顏色與你們的不同?」莫問接過道童遞過來的袍子,這件袍子為淺藍色,斜襟布扣,用料考究,背部繡有黑白太極,前擺彩刺五行八卦,肅穆之中盡顯飄逸,莊重之下暗蘊玄風。

    「我穿的這是入門的海青,您這件是正式的道袍。」小道童出言解釋,臉上羨慕之意明顯。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他們是經過嚴苛的篩選作為上清准徒留下來的,身份的特殊令他們可以直接穿戴道人的道袍。

    道童服侍莫問更衣,與此同時向莫問講解衣帶的捆紮方法。隨後便是換鞋整冠,鞋子為黑底布鞋,輕便跟腳,道人只在正規場合佩戴冠帽,平日只戴頭巾,由於次日要進行入門禮儀,無量山為眾人準備的是正規的黃冠,這是道人最常用的一種道冠,之所以稱之為黃冠並不是因為道冠本身為黃色,而是黃老之冠的簡稱,將頭髮盤挽之後戴上道冠,整裝才算結束。

    佛家弟子並不認同儒家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輕毀一說,他們對身體並不看重,故此佛門寺院一鏡也無,但道家受儒家影響深重,重儀重表,故此道觀之中多有銅鏡,穿著妥當之後道童取過銅鏡為莫問映照,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莫問感覺有幾分陌生,先前他讀書學文為的是爭取功名,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穿上道袍成為道士,短短的數月時間由學子成了道人,這種巨大的轉變令他感到如同做夢。

    「道友,道袍尺寸鞋子大小可還合適?」道童放下銅鏡開口問道。

    「很好,多謝小道長。」莫問拱手說道。由於他們輩分不定,故此並不能按照無量山的輩分與人稱呼。

    「入了道門就不能拱手了,要稽首,這個明天你一定會用到……」

    「是不是這樣?」莫問右手握住左手拇指,左手握住了右手手背,在清平城的時候他曾經見過那個年輕道人做過這個動作。

    「正是,師傅說稽首的動作寓意陰陽環抱,大道圓通。不過你剛才的姿勢不對的,稽首分為三種,與外人打招呼時雙手與頜同齊,與道家平輩見禮雙手與心平齊,與長輩見禮要躬身與膝平齊。」小道童示範的同時做著解釋。

    「受教了,多謝小道長指點。」莫問出言道謝。

    「道友千萬不要客氣,這是我們份內之事,日後若有差遣可隨意叫我,我叫清風,你以後喊我名字好了。」小道童擺手說道。

    「同門修行,當互相禮敬,我怎能差遣於你。」莫問連連搖頭。

    「道友乃上清准徒,日後遍習上清各派妙法,若有機會稍加點撥一二,清風便受益不盡。」小道童恭敬的說道。

    「那是自然。」莫問點頭說道,小道童的恭敬令他明白自己等七人與尋常道人確有不同,嚴苛的六關篩選之後他們享受的待遇要高於尋常道人。

    「道友,這是拂塵,左手持拿,需要斜捧。拿有拂塵的時候可以行單手禮。」小道童見莫問沒有拒絕,滿臉喜色的教他持拿拂塵。

    「小道長,我曾經見過僧人也拿有拂塵,怎麼拂塵是佛道通用的器物嗎?」莫問疑惑的問道。

    「先前好似不是,我聽師傅說拂塵是我們先用的,後來被他們學了去。」小道童說道。

    「小道長,還有什麼需要指點的嗎?」莫問再問。

    「道友地位尊崇,我一海青晚輩怎敢指點,沒有了,請道友出門,青陽子師叔還在外面等你們。」小道童拿起木盤側身讓路。

    「小道長,你入門多少時日了?」莫問邁步前行。

    「回道友問,我入門兩年了。」小道童說道。

    「似你這般需要何時才能修行法術?」莫問隨口問道。

    「道人不分年紀大小,入門需要三年雜役,隨後是三年誦經,還有三年打坐,到得第十年才能接受驗考,通過之後才可學習練氣法門。」小道童臉上既有沮喪又有神往。

    莫問聞言緩緩點頭,怪不得先前篩選如此嚴苛,原來眾人較之尋常道人省去了九年的前期奠基,尋常道人是育芽成苗,十年才得成材,而他們則是選良木接靈枝,三年便要出山,如此急促激進難怪對弟子本身的品格和悟性要求如此之高。

    想及此處,莫問心中不由得泛起了疑雲,上清選徒為何如此匆忙,難道三年之後會有大事發生?

    回到東殿門口,換上了道袍的眾人已經到齊,莫問見狀急忙快步上前,進入隊伍。

    青陽子檢視過眾人的穿戴之後,帶著眾人向西走去,行走之間隨手指點路旁的庭院,無量山除了三座主殿之外在山體陽麓還有很多的小院落,這些院落住的都是本派的老年道人,並非所有道人都有機會修習法術強身健體,大部分人受天賦所限,只能止步於做醮道場,終身不得書寫符咒降妖除魔。這些人年紀大了之後無法按時早課晚課,便被掌教安排在向陽溫暖的庭院頤養天年。

    莫問聽得青陽子的介紹暗自點頭,在此之前他對道家知之甚少,正式接觸之後最先感受到的是道家的等級觀念明顯,皆有傲氣在胸,心存善念卻不腐仁,這些庭院的存在令他對道家的認識更進了一層,那就是道家與儒家一樣,極重孝道。

    據青陽子所講,無量山共有道人一百多位,掌教玄陽子對上清經典研習最為精深,日後便會由他為眾人講授上清經文。另外還有五位他派掌教會陸續來此教授眾人練氣法門,武藝輕功,丹藥醫術,畫寫符咒以及起壇作法五種道法技藝。

    眾人聞言盡皆喜不自勝,唯有莫問皺眉搖頭,雖然這些道法技藝令人神往,但給予眾人的時間太少,三年之中要學習包括上清經文在內的六種道法技藝絕非易事,授道者嚴厲與否暫且不說,三年六藝中途還要接受三關考核,時間緊迫各派掌教授道之時定會極為迅速,天資不足者根本無法以勤補拙加以領會。

    路上偶爾會有道人經過,這些道人看向眾人的眼神還算和善,不過也有個別道人眼神之中帶有妒意,不管何門何派都是良莠不齊,況且這些道人入門時也沒有經受像莫問等人如此嚴苛的篩選。

    無量山有誦經的經堂,有習武的場地,也有存放道家法器的劍樓,道家弟子行走江湖只能選用兩件兵器,一是拂塵,二是長劍,劍為君子之器,不戒殺亦不枉殺。至於作法所用桃木劍,金錢劍等器物只是用來對付妖魅邪物,與人動手並不使用。

    除此之外無量山的道人也修習武藝和符咒之術,上清諸派所修法門其實大致相同,但各有所長,邀他派掌教前來傳授技藝除了讓上清准徒所學皆為上乘法術之外,還有另外一個目的,那就是若准徒未能通過最後三關考驗,落選之後可任選一派前往修行,這些人雖然落選卻是各派掌教爭搶的良才,他們盡學上清諸法,天資聰慧,心性仁善,假以時日定是一派掌教。

    「老爺,老爺。」眾人遊至山腰時,西側飯堂傳來了喊叫聲。

    莫問聞聲回頭,只見來人竟是老五,此時正是起伙時分,老五腰捆圍裙,手拿大勺。

    青陽子見狀知道他們主僕二人有話要說,帶著其他人緩步離去。

    「老五,沒人欺負你吧?」莫問不無歉意的問道,自己修行道法,卻將老五弄成了廚子。

    「沒有,我在這兒好的很。」老五上下打量著身穿道袍的莫問。

    「真的?有人欺負你你就告訴我,咱們走。」莫問沖老五說道,沒有人不喜歡修行法術高人一等,但這些絕對不能建立在老五受氣的基礎上。

    「他們知道咱倆的關係,加上我會做飯,他們都對我好得不得了。」老五咧嘴笑道。

    「那就好。」莫問點頭說道 ,事實上他和老五已經家破人亡無處可去了,真的離開這裡他都不知道去哪兒。

    「五哥,菜糊了。」二人說話的空當一個灰頭土臉的小道童跑出來沖老五喊道。

    「老爺,我先回去了。」老五聞聲調頭就跑,莫問站在原地暗自點頭,看來老五說的是真話,兩天不到他就被委以了操勺「大任」,還當上了「哥」。

    老五走後莫問快步跟上了青陽子等人,此時青陽子正在向眾人解釋上清一派本不禁葷腥卻為何不吃牛,狗,虎魚和大雁,只因為這四種動物分別具有忠義孝貞的品格,道人敬其品格,故此不食。

    走到大殿外眾人就調頭了,此時大殿裡有道人正在晚課,不便打擾。

    回到東殿時沒多久飯菜就被抬了來,晚飯為麵餅和豆腐,此時豆腐是稀罕物,不過莫問只吃了一口就放下了筷子,糊了,還糊的不輕……



第二十章 度
               
    莫問放下筷子環視左右,發現眾人都在皺眉,只是飯菜已經端到自己眼前不得不吃,莫問無奈之下只好再度拿起筷子,但吃過幾口之後終究感覺難以下嚥,便端起飯碗離開了飯堂。

    出門之後莫問環視左右想找個隱蔽所在將豆腐倒掉,轉頭之間卻發現白衣女子也端著飯碗自西院走了出來左右轉頭,不必問,自然也是感覺飯食難吃,想要倒掉。

    莫問發現西院東南角落有一隱蔽水渠,便走了過去將碗中的豆腐傾倒其中,白衣女子正愁無處可倒,見狀也走了過來傾倒剩飯。

    「公子也覺得飯菜難以下嚥?」白衣女子沖莫問說道。

    莫問聞言微微點頭,他此時擔心的是老五把飯做糊了會不會受到責罰。

    「我房中還有棗干,拿些給你。」白衣女子轉身想要回房。

    「姑娘美意莫問心領了,不必麻煩。」莫問急忙推辭。

    「你叫莫問?」白衣女子聞聲轉身。

    莫問點頭過後轉身想走,這個白衣女子並沒有尋常女兒的羞澀,磊落大方,也不造作,只不過他知道對方是異類,心中難免帶有些許畏懼之心,不願與之單獨相處。

    「我叫阿九。」白衣女子開口說道。

    莫問本來想走,聞言不得不暫時留步,對方明顯有交談的意思,此時離開不合禮數,況且日後同門學藝免不了要打交道。

    「九姑娘祖籍何處?」莫問問道。

    「無名山中。」白衣女子抬手西指。

    莫問並不知道她所說的無名山在哪裡,也不知道再說什麼合適,一時之間冷了場。

    「莫公子,你不要怕我,我雖是狐身卻從不害人。」阿九見莫問低頭不語,以為莫問怕她。

    莫問本來還不怎麼害怕,聽她這麼一說反倒真怕了,阿九一直蒙著面巾不見嘴臉,萬一面巾後面是一副狐狸嘴臉豈不被她嚇死。

    「九姑娘能入選上清准徒,品性自然純善,我從未怕過姑娘。」莫問硬著頭皮說道。

    「前日跪行山間,公子想要繳納銀兩換阿九直身,阿九聽的真切,多謝公子。」阿九沖莫問正式道謝。

    「區區小事,不足掛齒,天色已晚,男女有別,你我在此敘話難免有瓜田李下之嫌,我先回房了。」莫問擺手開口,轉身邁步。

    「站住!」莫問剛剛轉身,身後不遠處傳來了一聲嚴厲的喝聲。

    莫問聞聲轉頭,只見古陽子在一名瘸腿道人的陪同下自大門口走了進來。

    「見過道長。」莫問和阿九見狀急忙稽首見禮。

    「老道活了七十多歲,還是頭一次見到拿著碗筷稽首的同門。」古陽子鐵青著臉走向二人。

    二人一聽,急忙放下手裡的碗筷重新稽首,古陽子抬手回禮,走到二人面前怒視著二人。

    「道長明鑑,我們只是偶遇交談,並無其他。」莫問以為古陽子在責怪他們男女獨處,急忙出言解釋。

    「同門修行,只要心懷坦蕩,三更敘話又有何妨?若心有褻意,白日相見也難收心。」古陽子低頭看向溝渠。

    「晚輩受教。」莫問低頭開口。

    「這些飯食是何人傾倒?」古陽子指著溝渠裡的豆腐。

    莫問一聽暗道糟糕,抬頭看向瘸腿道人,此人就住在大門旁側,擔任的是雜役一職,想必是他跑去告狀引來了古陽子。

    「回……」

    「回道長問,這些豆腐是晚輩倒的。」莫問搶在阿九之前開口回答。

    「飯食乃活命之物,當愛惜如命,你竟然如此糟踐,富家子弟惡習當止,停食三日,空腹自省。」古陽子冷聲開口。

    「道長……」

    「莫問謹遵教誨。」莫問再度打斷阿九的話,傾倒飯菜的確不對,罰了也就罰了,沒必要再拉上她。

    「師傅,這些豆腐怎麼處置?」瘸腿道人伸手指著溝渠裡的飯菜。

    莫問聞言大為氣惱,他們七人被選為上清准徒並不容易,有些人出於敬意親近示好,也有一些人出於妒意尋釁找茬,這個瘸腿道人就屬於後者,這傢伙可能巴不得古陽子罰二人將那些污穢了的飯菜吃掉。

    「找人打掃乾淨。」古陽子轉身向飯堂走去,瘸腿道人急忙跟上。

    「公子為何要替我頂罪?」阿九待古陽子走遠,沖莫問開口。

    「扯上你也沒有用處,都要被罰三天不准吃飯。」莫問擺手說道。

    「我房中還有一些自山中帶來的棗干,若公子不嫌,盡數拿與你。」阿九感動之下想要彌補。

    莫問還未答話,東側飯堂再次傳來了古陽子的訓斥之聲「道家弟子當心懷高潔,舉止有度,哪怕忍饑挨餓也不能失了氣度,何況這裡飯食充足,你何必舔碗?你這乞丐惡習著實可惡,停食三日!」

    二人一聽面面相覷,倒飯的挨罰,吃的太乾淨也要挨罰,還是趕緊閃開為妙,免得無緣無故再被他給罰了。

    莫問清洗了碗筷回到房間,關上房門對燈呆坐,片刻過後門外傳來了敲門聲,莫問起身開門,發現阿九站在門外。

    「莫公子莫要嫌棄。」阿九將一小布包塞到莫問手裡,轉身快步離去。

    莫問不能追也不便留,只能道謝目送阿九離去。阿九走後他關上房門打開了布包,發現是手絹包裹著十幾枚棗干,顆顆有鴿卵大小,雖然風乾卻並不乾癟,果肉很是肥厚飽滿。莫問感覺新奇,便拿起一顆湊鼻聞嗅,不過這一聞令他心如撞鹿,因為他聞到棗子清香的同時也聞到了女子獨有的清新氣息,阿九是空手前來,這些棗子先前自然是她貼身放置的。

    「非禮勿視,非禮勿動。」莫問將手絹放下默念論語。這種女人氣息他是第二次聞到,第一次是在林若塵身上聞到過,想起林若塵他的心情頓時黯淡了下來,她被胡人抓走已經三個月了,根據路上打聽到的消息來看她應該還活著,這三個月中她都經歷了什麼樣的事情,都遭受了怎樣的欺凌。

    想到林若塵,莫問自然而然的想到了自己的家人,他永遠不會忘記那個殺死母親的獨眼胡人的樣貌,待得學了武藝和法術,一定要找到那個胡人為母親報仇,此外只要能找到那個獨眼胡人自然也能知道林若塵的下落。

    在此之前武藝和法術對他來說是很陌生的事情,即便時至今日他對法術和武藝也不瞭解,只是先前見過古陽子和青陽子出手,不過二人當時所用的應該是武藝,至於法術會有何種威力他一無所知,甚至無從揣想。

    由於心中有事,莫問一直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直至三更過後才睡了過去。寅卯交接,正殿方向響起了鐘聲,莫問聞聲驚醒,昨日清晨並沒有鐘聲響起,這次的鐘聲極有可能是召集眾人前往正殿舉行入門禮儀的。

    驚醒之後莫問起身開始穿戴,與此同時心存疑惑,由於道觀一般建造在深山之中,故此之前他並沒有見過道觀,他只進過建造在城中的寺院,知道寺院是撞鐘的,沒想到道觀之中也有撞鐘的規矩,他日有空定要問問前輩,這撞鐘的規矩佛教是不是也是自道家抄襲過去的。

    穿戴整齊之後莫問洗刷出門,只見其他眾人都已經在外站立等候,他又是最後一個,好在這次前來接領眾人的是性情溫和的青陽子,青陽子並沒有怪罪於他,只是沖其招手示意他入隊。

    「道家弟子行事不能倉促,倉促就會失度,猴急猴急,過急便像猢猻。快而不急,緩而不怠才為從容有度。」青陽子帶領眾人向正殿走去。

    眾人聞言齊聲應是,莫問亦隨之點頭,青陽子所說的正是其中幾人存在的劣習,每當受到召集,其中幾人便會慌亂跑出神色緊張,鼻翼閃動眼神飄忽,顯得很是小家子氣。

    通往正殿的道路兩旁有燈台,此時天色尚早,燈台裡的油燈點亮放光,藉著燈光,莫問發現青陽子今天所穿的並不是尋常道袍,而是近乎滿繡的暗紅色道袍,前八卦後陰陽,袖口衣擺刺繡雙蓮云紋,雙袖皆刺展翅云鶴,奢華大氣,想必是正式場合穿著的法袍。

    無量山的道人此時全部云集於此,穿袍戴冠分列左右,待得青陽子率領七人走進,整齊稽首口宣道號,「無量天尊!」

    這些道人有三成以上有靈氣修為,餘下眾人由於常年誦經也是中氣十足,百人齊誦道號,莊嚴之相頓現,肅穆之意陡生。

    「無量天尊!」七人在青陽子的帶領下稽首還禮,道路兩旁的道人行的全是平心稽首,而青陽子和七人回的是平頜稽首。道門等級森嚴,此舉暗喻七人身份要高過尋常道人。

    回禮過後青陽子退到後位,七位上清准徒一字站立,位列前排。

    「上清無量山法場,雙甲辛丑法會選才有七,蠃五,鱗一,毛一。七位准徒進上清大殿,行入門禮儀。」青陽子朗聲開口。

    七人聞言昂首舉步,緩步上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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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拜入上清
               
    莫問身高五尺四寸,個頭中等偏上,位列東數第三,由於左右有道人夾道迎接,莫問心中難免緊張,緩步上殿時目不斜視,只在心中默數台階,不多不少,九九八十一層之後邁上了上清大殿前的石台,石台左右座有與人等高的青銅香爐,此時香爐中已經插滿了貢香,祥霧飄裊,云香沁人。雄偉的上清大殿三門六戶,此時殿門緊閉,並未開啟。

    青陽子一直跟隨在七人身後,上到石台之後快步超過眾人,與站在殿門西側的古陽子一同走到了正殿門口稽首開口,「掌教法鑑,七位上清准徒恭請進殿。」

    「准入。」正殿內傳來了回音,聲音蒼老,極為緩慢。

    掌教開口之後殿門被人自內部拉開,莫問位置偏中,最先看到了殿內的情形,大殿之中燈火明亮,通道左右各自站立有十二名司儀道人,分持各種道家樂器,正北站立著一手持拂塵的矮胖老道,想必正是眾人未曾謀面的無量山掌教玄陽子。玄陽子身後是偌大的上清法像,法像高達九尺,著五色金裝。手捧三尺如意,下坐六棱法台,神容仁善,法相莊嚴。

    殿門大開的同時殿內司儀道人開始奏樂,左側十二人分操鐘、鼓、鈴,右側十二人各拿鐺、鈸、磬,聲樂響起之後,眾人在古陽子和青陽子的帶領下緩步入殿,行至北側距離神像五步外站定,古陽子和青陽子左右讓開,眾人直面無量山掌教玄陽子,樂聲暫停。

    「無量天尊。」眾人齊聲沖玄陽子躬身見禮。

    「福生無量天尊,你等已然入選上清准徒,輩分未定,與人見禮不可躬身,平輩見禮便可。」玄陽子稽首回禮,此人與他的兩位師弟不同,毫無仙風道骨,身高不過五尺,很是矮胖,眼大嘴大,圓頭圓腦,說話時一字一句,極為緩慢。

    眾人聞言齊聲應是。

    「上香三柱,九叩歸宗。」玄陽子緩步西移數步,讓出了上香的正位,此時司儀道人再度開始奏樂。

    玄陽子讓開之後,青陽子便向右側第一人遞來了已經點燃的三柱貢香,後者雙手接過,走上前去插進香爐,隨後撩起衣擺跪地磕頭,九叩之後起身歸位,換下一人上香叩拜。

    道家的入門禮與儒家的拜師禮極為相似,片刻過後七人跪拜完畢,回歸原位,樂停。

    「諸位乃上清准徒,雖居無量山卻非無量山弟子,故此無量山無權賜予道號,好在祖師早已料定有七人入門,故此留下神諭,以北斗諸星暫作你等道號。」玄陽子環視眾人,「祖師雖有神諭,卻未留下姓名,案上牒文你等各取其一,各聽天命。」

    眾人聞言並沒有過分吃驚,因為上清祖師乃九天上仙,料事於先不是難事,故此短暫的猶豫之後眾人逐一上前取走了貢桌上的牒文,此物是道人身份的證明,有牒文在手便是正統的上清道人。

    眾人上前拿取牒文的時候莫問沒有動,這倒不是他有意禮讓,而是他此時正在皺眉犯愁,玄陽子說話太慢,一呼一吸只說兩到三個字,先前那番話說了足有半刻鐘,日後由他講授經文豈不是要被他給急死。

    待得他回過神來貢桌上只剩下一張牒文,莫問上前拿過牒文躬身而回,與眾人一樣他也沒有打開牒文。

    「報上各自道號。」玄陽子緩慢開口。

    「天權子、玉衡子、開陽子、搖光子、天樞子、天璇子、天璣子。」七人看過牒文報上了道號,莫問拿到的牒文是天樞。

    「既已正位,當授予法印。」玄陽子再度開口。

    玄陽子說完,站在他身旁的古陽子走到貢桌左側端回一半尺見方的棗木方盤,木盤中整齊的放置著七枚印章,印章為方形,小若童拳,呈朱紅色,為石刻。

    玄陽子逐一拿起印章分發諸人「這方法印刻有諸位道號,分發之前已起壇通天,故此法印與你等心神相通,日後所書符咒若不加蓋法印便不能上達天聽請神馭鬼,你等定要小心收藏。」

    眾人聞言齊聲應是,小心的接過玄陽子遞來的法印。

    分發完牒文和法印之後玄陽子再度環視眾人,「道士者,行大道之人也,修道重在修心,自明日起由老道為諸位講授上清經文,先修心凝神,後修道學法。」

    「多謝道長。」眾人躬身道謝。

    「召諸位高功進殿,為上清准徒誦經靜心。」玄陽子開口說道。

    此語一出,古陽子和青陽子轉身向外走去,撤走了司儀道人,請來了等候在外的九位高功道人連同他們師兄弟三人盤坐殿內,誦唱經文。

    七人被要求盤坐其中閉目傾聽,誦經足足持續到辰時方才結束,入門禮儀完成,七人自行回返東殿。

    回到東殿後莫問拿了碗筷與其他眾人一起前往飯堂,沒想到今天送飯的竟然是老五和一個小道童。老五很快分完了粥飯,跟隨莫問回到了房間。

    「老爺,恭喜你呀。」老五拿過莫問放在桌上的牒文看了一眼,又拿起那方法印上下打量。

    「你昨天把飯做糊了他們有沒有訓斥你?」莫問並沒有接他的話茬。

    「沒有,老爺,以後你也要學唸經嗎?」老五問道。

    「不學怎麼能成。」莫問皺眉開口,先前在大殿聽了將近一個時辰,那些老道吐字不清,唸經彷如夢囈,他一個字也聽不清楚,聽的頭暈腦脹,直至此時還感覺有蒼蠅在腦子裡嗡嗡。

    「很難學嗎,我感覺跟老夫子背書差不多。」老五說道。

    「夫子唸書我聽得懂,道士唸經我一句也聽不懂。」莫問探手拿過了老五放在手中掂量的法印。

    「老爺,這玩意兒是干啥用的?」老五見莫問如此金貴那枚小印,出言發問。

    「以後書寫符咒的時候要用到它,沒有加蓋道士印章的符咒是沒用的。」莫問說道。

    「符咒有什麼用?」老五再問。

    「聽說可以請神馭鬼。」莫問隨口說道。

    「這麼厲害,你什麼時候開始學?」老五瞪眼發問。

    「不知道,先跟玄陽道長學唸經。」莫問探手撫額。

    「玄陽道長?對了,老爺,你知不知道玄陽道長不是人哪。」老五壓低了聲調。

    「別胡說。」莫問高聲制止。玄陽子乃無量山掌教,辱罵長輩有違忠孝。

    「真的,我聽說他是個老鱉。」老五並沒有住口。

    「哦?你聽誰說的?」莫問沒有再訓斥老五,因為他忽然想到玄陽子的容貌確實有些奇怪,動作言語也太過緩慢,最主要的玄陽子在給那位圓頭少年分發法印的時候面露微笑。

    「燒火的小道士。」老五回答。

    「上清一派並不歧視異類,不管玄陽道長是不是異類成人,你都不能亂說話。」莫問叮囑了一聲,低頭開始吃飯。

    老五聞言點了點頭,一瞥之間發現了前日阿九送來的棗干「老爺,這棗子哪兒來的?」

    莫問聞言抬頭看了老五一眼,抬手示意他可以吃,雖然入了道門,他仍然遵循儒家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吃飯時很少說話。

    「這是女人手絹,是不是那個蒙臉的女人送給你的?」老五問道。

    「糟了,你不說我還忘了,我不能進食。」莫問一聽忽然想起昨天傍晚被古陽子罰了三天不准進食,急忙放下了筷子。

    「怎麼了?」老五疑惑的問道。

    「你昨天把那豆腐給做糊了,吃飯時我無法下嚥倒進了溝渠,結果被古陽道長看到了,罰我三天不准進食。」莫問搖頭說道。

    「三天不吃飯你哪兒受得了啊,你在屋裡吃他又看不見,沒關係的。」老五低聲勸道,

    「那不行,你把飯食端走,這些棗子也送你。」莫問拿著牒文和法印離座站起。

    老五百般勸解,莫問就是不吃,最終老五隻能將飯菜端走,棗子沒拿。

    老五走後沒多久,屋外傳來了腳步聲,隨即就是敲門聲,莫問起身開門,發現除了阿九之外另外五人都在外面,年輕人喜歡熱鬧,來找他敘話。

    莫問自然歡迎,將眾人迎入屋中倒茶招呼,眾人坐定之後發現了桌上的手絹和棗子,這些人無一不是聰明絕頂,立刻猜到這些棗子是蒙面女子所送,紛紛壞笑的看著莫問。

    「阿九姑娘是為了答謝我為她頂罪才送我的。」莫問急忙解釋。

    「連閨名都知道了,還頂罪,你不必說了,我等心中有數。」一個長有鬍鬚的壯碩青年壞笑著打斷了莫問的話。

    「在下莫問,年雙九,敢問諸位高姓大名?」莫問眼見說不清楚,急忙岔開了話題。

    「就你謹言,我們早就知曉彼此姓名了,」長鬚青年自報家門,「我叫百里狂風,二十有二。」

    「在下劉少卿,時年十九。」一清秀少年接口說道。

    莫問聞言微笑點頭,這幾個人中他只認識這個遇事就「跑」的劉少卿。

    「在下夜逍遙,年雙十。」五人之中最為英俊的少年拱手開口,由於多年習慣不易改變,他習慣之下行的還是抱拳禮。

    莫問見狀急忙回禮。

    「柳笙,與莫兄同齡,也是十八,不知莫兄哪月生辰。」說話的青年身高只在五尺上下,鳳眼櫻唇,口鼻精細,容貌極為秀美,若不是其喉部有結,容貌甚至賽過佳人。

    「四月。」莫問出言回答。

    「我二月。」柳笙一笑開口。

    「在下千歲。」最後說話的是那個圓頭青年。

    「請問兄長如何稱呼?」莫問微感疑惑,由於之前早就知道這圓頭青年是異類幻化,故此他並不害怕。

    「他就叫千歲,這名字若是叫出去,有一百個腦袋也不夠官家殺的。」百里狂風笑著插嘴。

    「諸位莫要嘲笑於我。」千歲生性木訥,不善言辭,聞言很是尷尬。

    「你這傢伙好生無趣,說不得笑話,日後同門學藝,自當親如兄弟,你年紀最長,我們尊你為大哥。我次之,夜逍遙老三,劉少卿老四,柳笙行五,莫問為六弟。」百里狂風出言說道。

    眾人聞言盡皆同意,莫問也點頭附隨,只有千歲還在推辭。

    就在眾人談的興起互相稱兄道弟之際,屋外傳來了古陽子的聲音,「道門中人竟然學那江湖匪氣,可需貧道給你等提上兩刀黃紙,抓來一隻公雞?」

    眾人聞聲暗道糟糕,果不其然,古陽子的聲音隨後再度傳來,「東殿面壁三個時辰……」



第二十二章 洗澡
               
    眾人聞聲急忙跑了出去,只見古陽子一臉鐵青的站在門外,旁邊是那個四十多歲的瘸子,毫無疑問又是這傢伙去告了狀。

    「知錯不改,面露不忿,面壁四個時辰。」古陽子見眾人出門之後都怒視著告狀的瘸子,立刻延長了面壁時間。

    眾人一聽急忙轉身向正殿跑去,身後再度傳來了古陽子的呼喝,「修行之人當行止有度,坦然從容,你等跑個什麼?!」

    眾人一聽立刻收住步子慢行前行,沒想到古陽子又在後面呼喝,「你等是官家老爺?還要踱著方步?」

    莫問的脾氣相對柔和,此時也禁不住皺眉,這古陽子太過苛刻,怎麼做也不得他的滿意。

    其他眾人此時也大為皺眉,不過沒人敢頂撞古陽子,因為古陽子的職責就是監管眾人嚴守道家規矩。

    眾人進入東殿之後走向東牆對牆坐下,古陽子隨後跟進又是大吼,「哪個讓你坐下的?你們是和尚麼?起身!」

    莫問等人一聽急忙站了起來,面牆而立,不但不敢回頭,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玉衡子,你今天可曾進食?」古陽子走到了百里狂風身後。

    百里狂風被嚇了個激靈,昨天舔碗那個就是他,他先前吃了粥飯,可能被那瘸子看在了眼裡。

    「二師兄,掌教師兄請你去。」自門外走進的青陽子為百里狂風解了圍。

    「這些准徒頑劣成性,須下利斧,用重鑿。」古陽子冷哼過後離開了大殿。

    古陽子走後,那個瘸腿道人也跟了出去,青陽子走到門口關上了殿門。

    「好了,好了,轉過身來。」青陽子沖眾人擺了擺手。

    青陽子圓臉小眼,為人極為和善,眾人都願意與他親近,聞聲紛紛轉過身來,靠牆站立。

    「先前掌教師兄曾對你等說過,道士者,行大道之人也,道士代天行道,地位尊崇,言行舉止要莊重從容,只有這般,世人才會敬重我道家弟子。倘若行止失度,世人便會瞧我們不起。」青陽子環視眾人。

    「遵道長教誨。」眾人齊聲回應。

    「像那擠眉弄眼,摳鼻咳痰,抓耳撓腮之舉日後可萬不能有啊。」青陽子又道。

    眾人聞言再度應是。

    「你們入門之前大多家境貧寒,飯食節儉也不算錯,不過入了道門便要以道門弟子自重,道門弟子做出此等舉動成何體統?」青陽子做出了舔碗的動作。

    眾人見狀忍俊不止,百里狂風紅臉接口,「晚輩知道錯了。」

    「你們這個輩分實在是個問題,也罷,先這般喊著吧,日後若是有人能成為上清弟子,老道我再給你們喊回去。」青陽子微笑開口。

    人的脾性不同,人緣也就不同,青陽子人老和善,沒有架子,眾人發自內心的喜歡。

    「賈自道,你去把天璇子喊來。」青陽子再度開口。

    莫問聞言微感疑惑,先前他已經知道眾人的名姓,他知道天璇子是阿九的道號,但這裡沒有人叫賈自道。

    青陽子言罷,殿外傳來了腳步聲,腳步聲由近而遠,不問可知那瘸腿道人先前一直在殿外偷聽,眾人耳目不明不得發現,而青陽子修道有成,聽到了他的呼吸。

    「跟老道說句真話,你們可恨賈自道?」青陽子說話時一直面帶笑容。

    眾人聞言面面相覷,說實話沒人不恨背後告狀的人,但是這話也不能說出來。

    「回道長話,賈自道亂嚼舌根,洩密告狀。如有機會,我一定揍他。」百里狂風火氣大,最終是他開了口。

    「好,敢想敢說。」青陽子連連點頭,不過點頭之後話鋒一轉,「我且問你,你現在是何身份?賈自道是何身份?」

    「我乃上清准徒,他不過是一個看門雜役。」百里狂風直言不諱。

    莫問聞言微微皺眉,百里狂風說的是真話,但是這話說的過於直接,有狂妄之嫌,恐為青陽子所不喜。

    「言之有理,你乃上清准徒,他只是一個看門的雜役,你等天資高於常人,故此被選留下來修習法術。而賈自道受天資所限,終身無緣窺悟大道。你等身為上清准徒,不能與混沌之人一般見識,不然便是清濁混流,自降身份。」青陽子開口說道。

    青陽子說完眾人連連點頭,就在此時殿外傳來了敲門聲和阿九的通報聲,青陽子准其入內,賈自道趁機伸進頭來左右張望,鼠眼飄忽,如同賊盜。

    眾人見賈自道行止猥瑣,紛紛皺眉,有些人的樣貌一看就令人生厭,賈自道就是此類。

    青陽子擺手遣走了賈自道,轉頭環視眾人,「八年前偏殿失火,此人奮勇撲救,結果被燒斷的樑柱砸斷了右腿。」

    眾人一聽連連點頭,眼神之中厭惡之意頓減。

    「玉衡子,你為何點頭?」青陽子笑問百里狂風。

    「道長是以賈自道為例,向我等闡講道義,看人看物不能單看一面,應前後觀察,左右權衡。」百里狂風答道。

    「天樞子,你又為何點頭?」青陽子笑問莫問。

    莫問聞言微微吃驚,其實他的領悟跟百里狂風大同小異,不過青陽子既然問他,自然是百里狂風回答的並不完全正確。

    「先前晚輩只認為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不值得出手拯救。而今明白可恨之人也有可憐之處,出手懲戒必須慎重。」莫問猶豫過後開口回答。

    青陽子聞言緩緩點頭,隨即再度開口,「火起之初此人並未撲救,見到我們到來方才故做奮勇,旨在邀功。」

    此語一出,眾人對瘸子剛剛消失的敵意再度湧到了臉上。

    「處世為人當有主見,眼見為實,耳聽為虛,不能受人左右,搖擺不定。你等可懂?」青陽子收斂笑容正色說道。

    莫問聞言大為心驚,青陽子先前的幾句話令眾人對瘸子的印象接連發生轉變,這是人的缺點,容易受他人的影響,青陽子的用意是告訴他們做人要有主見,不能被周圍的言語所左右。

    「上清法術玄妙非常,習得其中一門便可安身立命,你們七人日後要習練六藝法門,倘若大成當可橫行天下,屆時將無人能夠約束你們,故此你等一定要修心明志,謹言慎行。」青陽子再度開口。

    眾人聞言齊聲應是,青陽子的意思是他們這些人一旦藝成將沒人管的住他們,所以自己必須管住自己,而且不能受到別人的攛掇。

    「自明日開始掌教師兄便會傳授你們經文,你們一定要好生聽講,我所說的只是小道,經文裡記載的才是大道,掌教師兄言語不快,你們要有耐心。」青陽子說道。

    眾人能做的還是點頭應是。

    「好了,都不要站著了,東山有幾處溫水池,去洗剝乾淨,明日聽經。」青陽子開玩笑的同時免去了眾人的面壁。

    「還是青陽道長慈悲,道長,我和莫問被古陽道長禁飯三日,您看……」百里狂風得寸進尺。

    「飯還是要吃的,餓的頭暈怎能聽經,我去為你們求情。」青陽子轉身向外走去,剛行兩步又轉過身來,「以後以道號相稱,不可再喊俗家姓名。」

    眾人聞言躬身道謝,送走了青陽子,隨即各自回房拿取衣物前往東山洗澡。

    阿九自然不能跟眾人一起去。千歲也不想去,不過最終還是被眾人給拖了去。

    仙山靈地五行俱全,東山有數處溫泉,冬日溫泉起霧,很容易尋找,很快眾人便在東側山谷找到了溫泉,莫問並不喜歡與眾人赤誠相見,因為這不符儒家禮儀,不過此時又不便另尋他處,躊躇良久最終只能跟隨眾人下到水裡。

    褪去衣衫之後免不了互相打量,六人之中以百里狂風最為強壯,劉少卿,夜逍遙,莫問三人大致相仿,眾人之中皮膚最為白皙的是柳笙,彷如女子,言語神態也缺乏男子氣概。不過下水之後眾人並沒有戲弄他,而是圍著圈子打量千歲,千歲的皮膚與眾人不同,周身上下佈滿了經緯紋路,與龜類的龜甲紋路極為相似,且他的命根較人類為小,眾人見之免不了哄笑。

    先前眾人要經受篩選,加上並不熟絡,所以彼此之間還有隔閡。此時已經確定了身份,也都熟識,便免不了開始胡鬧,眾人圍住千歲,讓他現出原形讓眾人一觀,千歲哪裡會肯,眾人自然糾纏不放,千歲性情和善,被逼得急了也不惱怒,無奈之下只好鑽入水中加以躲避。

    溫泉不小,眾人到處尋找終無所獲,想必是現出原形潛入深處了。

    莫問已經許久未曾洗澡,泉水溫暖正好沐浴,但是他的心裡始終有道陰影,身在水中總是不由得回憶起家人落水的一幕,哪怕泉水極為溫暖,他仍感覺周身冰涼。

    一直到午後眾人方才出水,這段時間千歲一直沒有露面,眾人也不擔心,因為他本是龜類,絕不會被水淹死。

    千歲可能一直在水下觀察眾人,眾人上岸之後他也隨之上岸,匆忙穿戴,眾人見狀再度哄笑,眾人都很清楚經過今天這麼一鬧,千歲以後是絕不敢再跟眾人一起洗澡了的。

    回返住所眾人各自回房,晚飯過後早早睡去。

    次日辰時,玄陽子到來,眾人齊聚東殿,面對玄陽子正襟危坐,六藝授道正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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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老龜講經
               
    玄陽子矮胖,身上所穿大紫道袍很是寬大,坐定之後形同圓球,不過眾人並未因玄陽子樣貌滑稽而輕看它,異類修行能擔任一派掌教,必定有其過人之處。

    玄陽子坐定之後緩慢開口,「道家有三部主經乃三清弟子共同修習,一曰易,修習此經可通曉乾坤大道。二曰陰符,修習此經可行氣養生。三曰參同契,修習此經可用萬物陰陽。然三清者,玉清,上清,太清,又各有玉清經,上清經,太清經,我等乃上清弟子,當先行修悟上清經文,以明三清宗屬,以求修身立德。上清經曰:夫道生於無,潛血來靈而莫測;神凝於虛,妙萬變而無方,末日冥有精而泰定發光……」

    這些經文玄陽子自然爛熟於心,自台上緩慢唸誦,眾人在台下凝神細聽,莫問也不例外,唸誦經文乃道人必修功課,必須學懂。

    不過一刻鐘之後莫問開始皺眉了,玄陽子說話極為緩慢,一句經文往往要唸誦很長時間,必須將他所講的經文逐字記住,連續成句之後才能加以領會。此外玄陽子講經時雖然語速很慢,卻毫不停頓,並不給予眾人領會的時間,看似講的很慢實則推進迅速,前面的經文還沒來得及充分領會他已經在講下一句了,一開始莫問還能強行記住快速思考,到得後來反應略慢就跟丟了經文,經文之間相互連貫,一旦跟丟就再也找不到頭緒了。

    莫問悄然抬頭,發現玄陽子講經時是閉著眼睛的,發現了這一點之後他轉頭左右,發現眾人正在跟他做同樣的動作,包括坐在西側的阿九和千歲也是滿面愁容,不問可知都成了瞎子聽雷。

    即便如此,眾人也只能安坐聽講,沒人敢出言插嘴,因為打斷他人講經是極不禮貌的事情。

    倘若眾人聽得懂玄陽子的經文,那此時就是學習的過程,可是眾人聽的七零八散,滿頭霧水,如此一來所謂的聽經就成了徹頭徹尾的煎熬。

    莫問不甘心就此放棄,強迫自己自中途開始認真聽講,不過沒聽幾句又跟不上了,加上先前是自中途開始的,前後無法連貫,聽的腦子裡全是無法連貫的隻字片語,無奈之下只好放棄。

    再過片刻,莫問又覺得不能如此懈怠,再度強迫自己去聽,可是聽了幾句又跟不上了,環顧左右,發現眾人早已經放棄,都是愁眉苦臉。而台上的玄陽子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仍然緩慢的講經,說是講經其實也不貼切,因為他根本就沒有給予解釋,只是在背誦經文,也不管眾人是否能夠領會。

    這是入門第一課,即便聽不懂眾人也不敢妄動,聽不懂不是錯,坐不住可不行。

    足足一個時辰玄陽子才將一部上清經講完,就在眾人以為終於解脫之際,玄陽子的一句話令他們愕然皺眉,玄陽子說的是「從頭講起。」

    不管怎麼說從頭講起總是好事,至少能夠多領悟幾句,莫問耐著性子認真再聽,不過沒過多久又跟丟了。

    第二遍過後已經是午時,玄陽子睜開眼睛環視眾人,「可曾領悟?」

    眾人聞言盡皆低頭,玄陽子緩緩起身邁步出殿,「未時再講。」

    眾人起身稽首,目送玄陽子離去。

    「莫問,你聽懂沒有?」百里狂風捶打著酸麻的雙腿沖莫問問道。

    「不過十句。」莫問苦笑搖頭。

    「我不如你,聽懂了七句。」夜逍遙嘆氣。

    「我只記住了五句,還不明白什麼意思。」劉少卿接口。

    「你我半斤八兩。」柳笙拍了拍劉少卿的肩膀。

    「看來就我最差,我只知道前三句說的是道本是無,不可揣測。」百里狂風咂舌搖頭。

    百里狂風說完之後眾人將目光投向了神情平和的千歲,千歲與玄陽子是同類,自然能夠領會的更多。

    千歲見眾人看他,急忙擺手搖頭,「莫要看我。」

    「你聽懂幾句?」百里狂風問道。

    「夫道生於無……」千歲緩慢開口。

    眾人聞言皆是大驚,以為它已經能夠背誦經文,結果千歲說完就沒了下文,敢情只記住了半句。

    阿九是女子,與眾人又不熟絡,故此眾人沒有問她,隨後眾人離開東殿前往飯堂,這次又是老五與那小道童前來送飯,飯食還算不錯,不過一想到下午又要聽經莫問就沒了胃口,轉身向外走去。

    「老爺,那黑臉還不讓你吃飯?」正在為眾人盛飯的老五提著勺子跟了上來。

    「一言難盡。」莫問搖頭擺手,轉身離開了飯堂。

    「莫公子,你也聽的心煩?」阿九端著飯食自飯堂裡跟了出來。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阿九用了一個也字就表示聽經對她來說同樣是件苦差事。

    「咱們能否請玄陽子掌教講的快些,一句畢了稍作停頓?」阿九說道。

    「教導咱們的六位師傅是祖師神諭欽點的,祖師命玄陽掌教教授咱們經文自然有他的道理,咱們不好多嘴。」莫問搖頭說道。

    阿九聞言微微點頭,莫問心情煩悶不願說話,沖阿九抬手告辭,轉身走向自己的房間。

    午後再去聽經時莫問故意滯後,將阿九先前包有棗子的手絹還了給她,夜逍遙回頭之間發現了二人的舉動,不過他並沒有大嘴亂說,而是待莫問跟上他們的時候沖其眨眼壞笑,莫問見狀哭笑不得,眾人本就認為他與阿九過從甚密,這般下來更是說不清了。

    眾人進殿坐定,半柱香之後玄陽子準時到來,落座講經。

    下午所講還是上清經,還是那般語速,眾人還是聽不懂,聽不懂自然愁悶,古語有云人逢喜事精神爽,悶上心頭瞌睡多,眾人先前吃飽了午飯,午後殿內又很是溫暖,加上玄陽子不急不緩的講經聲,沒過多久眾人就開始發困,夜逍遙最先犯困點頭,此人人如其名,夜裡很有精神,往往三更時分屋內還有亮光,不過到了白天就無精打采。隨後百里狂風沒過多久也加入了犯困點頭的行列,一個時辰不到包括莫問在內的五人都在重複犯困,點頭,驚醒,再犯困這一循環往復的過程。

    不過眾人雖然犯困,卻並不敢讓自己睡著,這可是極為嚴肅的聽經傳道,聽不懂也就罷了,睡著了肯定會受到責罰。

    莫問幾度點頭之後忽然想到了一個解悶的辦法,在心中默數上清經的字數,以此為自己提神,不過這個辦法並不見效,二三五,二三六,二三七這麼數下來最終結果是越數越困,到得後來莫問心中湧出了一個極為奇怪的想法,玄陽子若是不做道士完全可以行醫,哪家有人夜不能寐或是孩童啼哭可以請他去唸經,定見奇效。

    就在莫問胡思亂想之際,左側的柳笙伸手戳他,莫問有感轉頭,發現柳笙正一臉壞笑的伸手指著坐在西側第二位的千歲。

    莫問沒看出千歲有什麼不對,便看向柳笙,柳笙以口型無聲的說出倆字,「睡啦。」

    莫問見狀微感疑惑,千歲此時正襟危坐,手抱陰陽,目不斜視的認真聽經,並沒有發困瞌睡。不過仔細一看發現不對,千歲一直不眨眼,嘴角掛有口水,還有就是他在緩慢的打呼嚕,只不過呼嚕聲並不響,加上呼嚕的節奏與玄陽子吐字的語速完全一致,故此很難被人發現。

    千歲圓睜的大眼和憨態令眾人忍俊不止,其緩慢的呼嚕聲與唸經聲契合的極為合拍,這無疑是龜類呼吸的節奏,玄陽子講授經文竟然能將同類講睡,此等功力可算驚世駭俗。

    莫問感覺有趣,便強忍笑意伸手去戳右側的夜逍遙,夜逍遙此時正困的連連點頭,見到千歲憨態瞬時清醒,笑著去戳點百里狂風,到最後五人都忍不住暗暗竊笑,竊笑之下難免會發出笑聲,台上的玄陽子置若罔聞,依然閉目講經,並不訓誡約束。

    阿九坐在最西,見眾人都在笑看千歲,便想伸手推醒他,劉少卿和柳笙見狀急忙擺手,示意阿九不要亂動。

    下午又是兩遍上清經,眾人聽的渾渾噩噩,云裡霧裡,夜色逐漸黯淡,玄陽子留下一句「明日繼續」離座站起,眾人起身恭送,千歲坐在原地未動,眾人原以為玄陽子一定會叫醒千歲並加以訓斥,沒想到玄陽子緩步出殿熟視無睹。

    玄陽子走後,眾人商議一起出聲嚇唬千歲,阿九於心不忍便推醒了他,千歲醒後先是長喘一口粗氣,隨後便是倒吸一口涼氣,「天怎麼黑了?」

    眾人聞言哄堂大笑,湊到他身邊出言揶揄,一通笑鬧過後眾人方才離開正殿前往飯堂。

    晚上送飯的人中並沒有老五,莫問問那道童,道童回答老五跟隨飯堂主事外出購買糧食去了。

    一夜無話,次日上午又是聽經,還是上清經,還是那麼慢,莫問認真聽講,可惜不到十幾句又跟不上了,一旦無法及時領悟,接下來的時間就只能枯坐蒲團瞎子聽雷。

    中午時分,老五來了,為莫問買了大量的餅子和點心。

    「你買這些東西做什麼?」莫問看著包袱裡的食物。

    「黑臉不讓你吃東西,咱吃自己的他可管不著。」老五拿起點心往莫問手裡塞。

    「他只是說說而已,並沒有不讓我吃東西。」莫問出言說道。

    「真的?」老五瞪眼確認。

    「真的。」莫問正色點頭。

    老五聞言放下點心撒腿就跑,莫問見狀急忙跟了出去,「你幹什麼去?」

    「我以為他欺負你,今天中午往他的粥裡加了點東西……」

第二十四章 暗藏深意
               
    莫問聞言立刻嚇出了一身冷汗,老五常年在藥鋪裡幫忙,懂得一些粗淺的藥理,想必是昨天出山時買回了害人的藥物要報復古陽子。

    「等等,你加的什麼藥物?」莫問快步跟了出去,藥鋪裡能要人命的藥物不下十幾種,萬一老五不知輕重就真的沒法兒收場了。

    「沒什麼大事兒,調理腸胃的,我給他送盤豆腐去。」老五回頭擺手。

    莫問聞聲站定沒有再追,老五的言外之意給古陽子下的巴豆,巴豆本被用作為積食的騾馬通氣催便,人若是吃了也會一直拉肚子,不過解藥也不難尋,喝些滷水就成。

    雖然知道不會鬧出人命,莫問心裡還是感覺不踏實,古陽子修道有成,應該也會懂得藥理,老五給他下藥無異於班門弄斧,萬一古陽子察覺出了異常,老五一定會被攆出無量山。

    由於心裡有事,下午聽經時莫問沒有再犯困,也沒有心思去笑話又睡著了的千歲,忐忑的等到了傍晚,老五又來了,見到老五他方才放下心來。

    「事情你如何處置了?」莫問追問細節。

    「我給他端了豆腐去,那粥他沒動,讓我把粥和豆腐都端走了。」老五回答。

    莫問聞言微微皺眉,古陽子沒動粥飯就表示他發現了粥有問題,他為什麼不責罰老五。想及此處再度開口追問「他都說了什麼?」

    「他說有你必有我。」老五回答。

    「原話道來。」莫問沒聽懂老五的轉述。

    「他說有其主必有其僕,好像是這麼說的。」老五抬手撓頭,「老爺,他這話什麼意思?」

    「他已經發現了,只不過沒懲治你,以後不要自作主張,無量山不是西陽縣。」莫問正色說道。古陽子的言下之意是二人心裡的想法比常人要多,不容易教化。

    「他那麼壞,真要發現了還不趁機折騰咱們?」老五撇嘴說道。

    莫問緩緩搖頭「此人看似嚴厲苛刻,實則慈善仁厚,深俱長者之風,只是火氣較重,以後不准對他不敬。」

    「火氣重吃巴豆正合……」老五笑到中途見莫問皺眉,急忙換了個話題,「老爺,你什麼時候開始學法術?」

    「不清楚,西殿那邊有人住嗎?」莫問反問道。

    「沒有。」老五搖頭。

    「老爺,你如果學了法術能不能教我兩招,也讓我學點兒本事?」老五咧嘴笑問。

    莫問聞言沒有立刻回答,平心而論將老五送到飯堂當了廚子他很感內疚,一直想尋找機會加以補償。不過上清派的攻擊性法術主要是書寫符咒和起壇作法,老五沒有法印無法學習,此外這兩種法術想必也是上清一宗不傳之秘,可能不允許傳授外人。

    「我們要學習六種技藝,其中有一項是武藝,到時候我好生習練,日後傳授於你。」莫問斟酌良久開口說道。

    「謝老爺。」老五聞言喜形於色,躬身道謝。

    莫問聞言嘆氣搖頭,先前娶親之時他曾經答應老五將林若塵的丫鬟許配給他,那時候老五就是這樣道謝的,如果不是那場變故,老五想必也已經成家了。

    想起往事,莫問的情緒瞬時變的極為低落,他希望能夠找到林若塵,早日將她從苦海裡拯救出來。也希望能夠找到殺害母親的那個獨眼胡人,讓他為母親償命。入了上清派,習練了法術,這兩件事情做起來想必不會很困難,可是報仇和殺人並不是他最想做的事情,他最大的心願是這些事情別發生。

    老五見莫問情緒低落,知道他又想起了以前的事情,他與莫問一起長大,知道莫問是什麼性情,莫問的脾性與過世的莫老爺極為相似,心性和善,仁厚中庸,是個難得的好人,可惜遇到了這些事情,不然以莫問的學問和莫家的家境,莫問一定能當官兒,也一定是個為民做主的好官兒。

    二人惆悵之際,莫問聽到百里狂風等人的說話聲向這邊來了,便打發老五先回去。

    「莫問,有件事情找你商議一下。」百里狂風進門之後立刻開口。

    「你們是不是想請玄陽子掌教講經時中途暫停,仔細講解?」莫問招呼眾人坐下。

    「一語中的,正是這件事情,兩天下來我都快聽瘋了。」百里狂風嗓門高,聲音大。

    莫問聞言轉頭看向夜逍遙,夜逍遙隨即開口,「我之前也聽過道士講經,中途講解倒是沒有,不過人家句段分明,哪似他這般毫無章法,好似生怕咱們聽懂一般。」

    「若是再這麼講下去,還不如賜我三尺白綾。」柳笙蘭花指房梁。

    「我聽你們的。」劉少卿見莫問看他,急忙開口表態。

    「你別看他,他都睡了兩天了,你就說你是怎麼想的。」百里狂風見莫問看著千歲,不耐的出言催促。

    莫問聞言挑眉看了百里狂風一眼,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在房中踱步斟酌,久久不語。

    「你倒是說話呀,晃的我等眼暈。」百里狂風再度催促。

    「我等七人是上清准徒,玄陽子等六派掌教受祖師神諭,必定會竭盡所能盡心教導,可是玄陽子掌教講經時似乎並不盡心,我等交頭接耳他不加制止也就罷了,千歲兩次午後聽經都睡了過去,他也沒有責罰,這於理不合,我懷疑玄陽子掌教此舉可能暗藏深意。」莫問搖頭說道。

    「什麼深意?」眾人異口同聲追問。

    「暫時還不清楚。」莫問的回答換來了一片噓聲。

    「你們聽掌教講經好似很是難過?」一直沒有開口的千歲慢悠悠的開了口。

    「你很舒服?」夜逍遙接口。

    「然,雖然我聽不懂那上清經文,但我聽經時周身舒泰。」千歲緩慢點頭。

    「玄陽子掌教跟你是同類,你聽著自然舒服,不舒服你也不能回回睡著。」百里狂風橫了千歲一眼。

    千歲本來還想說什麼,被百里狂風如此一說,又憋了回去。

    「再忍忍,咱們只有三年時間,他總不能讓咱們聽上三年經文。」莫問開口說道。

    百里狂風等人前來是想攛掇莫問與他們一起上諫的,沒想到莫問與他們意見不合,聞言不由得大為失望,閒聊片刻便各自回房。

    接連數日,玄陽子一直在講上清經,眾人悟性都高於常人,逐漸聽全了上清經的經文,上清經作為上清派的主經,分為了數十章節,闡講六部靈妙,

    一講道之潛歸『夫道生於無,潛血來靈而莫測。』

    二講元神居所『玄歸者,於九天之音曰泥丸也。』

    三講修真要義『太漠為玄重之根,開陰為常生之源。』

    四講修行福緣『乃拔死於泉曲之籍,書仙名於靈羽之錄。』

    五講仙境玄奇『楊青建硃,騰空舞旌,駕景騁飈,徘徊八煙。』

    六講靈氣出處『寄兆能使陽源不傾,玄泉不動,淡然淵停,潭然天靜,亦回老駐年,與靈均氣也。』

    此經對於上清猶如論語對於孔儒,乃上清經文重中之重,不過此經顯然是上清教對外宣講的,雖然包羅諸相卻相對較淺,並未講述修行的具體方法,且其中有誇大成分,至少那句「誦此經文百萬遍,輕身得不死」就有欠推敲,因為單純唸經並不能獲得長生,退一步講,即便能夠獲得長生,也無人能唸誦百萬遍。

    眾人最終聽全了經文,不過這其中不包括千歲,千歲自始至終只記住了那句「夫道生於無」,且每日午後聽經都會酣睡,一開始眾人還感覺新奇,後來也就見怪不怪了。

    眾人之中並無蠢材,很快便領悟了經文內容,隨後便更感無趣,眾人最想做的事情是修行武藝和法術,似這般枯坐實在是難以耐受,百里狂風膽大,無趣之下學著千歲開始假寐,竟然真的睡著了,不過他比不了千歲,千歲睡覺仍然睜著眼睛,而他是閉眼睡覺的,且鼾聲如雷。

    起初,坐在他旁邊的夜逍遙還會推醒他,後來見玄陽子並沒有睜眼怪罪,也就隨他去了。

    隨後半月裡,續千歲和百里狂風之後,劉少卿,夜逍遙,柳笙相續在午後聽經時睡著,又過三天,連阿九也開始端坐入睡,整個東殿就只剩下了垂眉講經的玄陽子和強忍睡意努力睜眼的莫問。

    實話講,莫問也是想睡的,只是在強忍,長者講學,聽講者入睡乃大不敬,此外他若是睡著,就無人恭送玄陽子,也無人在玄陽子離去之後叫醒眾人了。

    上清經講了二十一天之後玄陽子開始宣講易經,易經講的是陰陽互換的道理和淺顯的推演,儒家也有涉獵,故此並不難懂,不過眾人仍然上午聽經,下午睡覺,只有莫問一直在睜著眼。

    期間莫問也曾詢問過眾人為何入睡,入睡之後可有夢境,可眾人的回答是忍不住睡意,入睡之後也無夢境。如此一來莫問更感疑惑,玄陽子是奉祖師神諭為眾人講經的,將眾人盡皆講睡,他如何向祖師交代。不對,玄陽子此舉定然大有深意,只是眾人無法領會。

    可是其中深意到底是什麼,要說磨練眾人的意志也不對,都睡了還磨練什麼?要說令眾人心平氣和也不對,睡著了也是被憋睡的。

    玄陽子的深意到底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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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悟
               
    自從聽經初始莫問就一直感覺憋悶,這種憋悶並不是來自於經文本身的生澀,而是源於玄陽子緩慢的語速,他始終無法適應玄陽子緩慢的語速和講經時沒有停頓的長篇直述。

    聖人有語「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在莫問看來聽經和治學的道理是一樣的,都必須領會其中神髓,他也的確做到了這一點,對於上清經和易經認真聽仔細想。但是玄陽子的深意是藏在經文之外的,難以自經書中尋找答案,百思不得其解最終令得莫問開始煩躁,煩躁之下開始厭惡玄陽子緩慢的誦經聲,後來甚至開始厭惡玄陽子本人,既然是奉祖師神諭教授經文,就應該耐心闡解,悉心教導,半死不活形同出殯哀樂一般哼唧了這些時日,實在是太沒來由,若是七位准徒能自悟玄妙,哪裡還要你這老鱉在這裡故作高深。

    雖然莫問心中的煩躁和憋悶極為強烈,但是多年以來養成的尊師重道,和善中庸的心性還是促使他強忍煩躁耐心聽經,與此同時在心中反省自己對玄陽子的腹誹,暗罵授業尊長不是為人之道,玄陽子身為無量山掌教,絕不會故弄玄虛假裝高深,他如此唸經一定大有深意,只是自己沒有開悟,難以領會其中玄妙。

    這兩種截然相反的想法在莫問腦海中並存,一時感覺玄陽子用心良苦值得敬重,一時又感覺他道貌岸然誤人子弟,心中所想最終在眼神之中體現了出來,一時挑眉怒視,一時愧疚自慚。

    隨後幾天,莫問一直處於這種狀態中,眾人睡醒之後嬉笑如常,而他聽經過後如同大病,心中煩悶之下與眾人交談越來越少,晚飯過後早早吹燈上床,徹夜輾轉,難以入眠。

    第二十九天,莫問終於按捺不住心中的憋悶,做出了決定,他決定仿照他人睡覺,不再聽經,也不再在玄陽子講經過後起身相送,讓玄陽子的講經變成自說自話,將最後一名上清准徒也講睡了,看他玄陽子如何向祖師交代。

    打定主意之後莫問閉上了眼睛,一心想要入睡,可是他一直沒能睡著,玄陽子一直在絮絮叨叨的講經,他根本做不到置若罔聞。

    煩躁之下莫問猛然睜開了眼睛,怒視著玄陽子,他此時最想做的事情是走上前去將玄陽子踹倒在地,以洩多日以來憋在心中的悶氣,哪怕被無量山眾人痛打一頓攆出山門也在所不惜。

    不過他最終沒有那麼做,因為就在他睜眼怒視玄陽子之際,玄陽子睜開眼睛沖其緩緩搖頭。

    四目相接,莫問自玄陽子的眼中看到了長者的仁厚寬宏和愛才之心,這一眼神令他頓生三伏酷暑偶遇靜心清風之感,心中煩躁一掃而空,心平氣和,耳目清明。

    平和之下莫問進入了一種他先前從未進入過的狀態,安靜祥和,心中無物又心存萬物,進入這種狀態之後他最先聽到的是殿內眾人的呼吸聲,他注意到眾人的呼吸與先前大為不同,不但氣息輕柔,呼吸節奏也變的很是緩慢。

    莫問終於恍然大悟,原來玄陽子是在講授經文的同時,以其特有的語速調整眾人的呼吸,呼吸吐納是修行的入門功課,玄陽子本體為長壽龜類,龜息之法無疑是最適合修道眾人的呼吸方法。

    困擾他將近一月的難題終於揭開,莫問頓感慚愧無地,先前他一直以為自己沒有睡著是優於眾人,未曾想是劣於眾人。還有便是先前一直對玄陽子腹誹不斷,愧對長者一片良苦用心。

    恰好此時玄陽子一遍經文即將講完,講到最後幾字時玄陽子悄然加快了語速,經文畢了,熟睡中的六人陡然醒轉,咳嗽連連。

    「連日聽經定然疲乏,暫歇一日,天樞子留下。」玄陽子沖驚醒的眾人擺了擺手。

    眾人定神過後沖玄陽子稽首謝師,疑惑的看了莫問一眼之後紛紛出殿。

    「無量天尊,晚輩愚鈍。」莫問沖玄陽子稽首行禮,行的是最高規格的躬身禮,先前若不是玄陽子睜眼搖頭將他點醒,此時他定然還處於混沌之中。

    「何愚之有?」玄陽子平靜發問。

    「道長誦經之際暗授我等吐納之法,晚輩愚鈍,不窺其妙,竟晚於諸位同門半月之多,期間甚至數度腹誹道長,天樞子枉讀聖賢書典,有虧做人本真。」莫問如實回答。

    「你可知老道為何單獨留你?」玄陽子對於莫問先前之言不置可否。

    「晚輩心藏虎狼,德操有虧。」莫問躬身開口,他能想像到自己先前煩躁之下看向玄陽子的眼神有多兇狠。

    「不然,七位准徒之中數你孝心最重,眾人盡皆睡去,唯有你強打精神端坐聽經,只恐睡去失了禮數,也恐睡去無人相送老道,折損了老道顏面,孝道你並無所虧,錯不在此。」玄陽子緩緩搖頭。

    莫問聞言心中大暖,原來玄陽子雖然垂眉講經,卻一直在觀察眾人,甚至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並沒有責怪他。

    「你先前熟讀詩書,將孔丘之言盡數視作正理,你錯就在此。」玄陽子再度開口,「孔丘雖然學究天人,卻終非天人,他所留言語對者多,錯者有。若按他所說,天璇子和搖光子二人永世低人一等。『婦人五體不全,不可入學』也是此人所說,隨手拈來便有兩處不妥,若是細細推敲勢必錯誤滿篇。你乃道門弟子,萬不可受禁於孔丘言語,若不能超脫俗世禁錮,將永無入道之日。」

    「請道長明示。」莫問沒能徹底領會玄陽子的這番話,至少他沒搞清楚他錯在何處。

    「你先前若非受限於禮法,早已如他們一般睡去。但你心存禮法,一心為老道著想,強自按捺,虧負己心,由此滋生心魔,心魔若起,立起殺機。」玄陽子中途微微停頓,轉而再度開口,「世間萬物陰陽並存,陰不多陽不少。人心之中亦藏善惡,善不多惡不少,小善之人心存惡犬,大善之人心蟄妖龍,此乃天性,不可消除,修道之人不求剷除心中惡念,只求明心見志,以仁心蟄惡念,令其雖存於心卻不行於事。」

    莫問聞言躬身不起,繼續求教,玄陽子先前所說句句在理,在此之前他一直認為自己是好人,沒想到急躁憋悶之下竟然會生出毆打傳道尊長之心。

    「大道無疆,道人替天行事不可受制於凡間禮法,如何行事,由心權衡。」玄陽子抬手指心,「莫要虧負他人,也莫要虧負己心,你若虧負他人,德行有虧心境難平。你若虧負己心,勢必滋生心魔,喚起惡念。」

    「道長一席話,天樞子茅塞頓開。」莫問滿心歡喜,玄陽子說的這番話顛覆了他之前的認識,道家對於陰陽善惡的理解比儒家更為公允,儒家認為應該徹底消除惡念,此舉如同大禹之父鯀封堵洪水,並不治本。而道家認為人心可以兼具善惡,只需要壓制惡念不行惡事便可,此舉與大禹疏通洪水相似,更明睿更可行。此外道家並不提倡委曲求全,因為若是一味委屈自己遲早會導致心中失衡,喚醒蟄伏的惡念,導致先前所行善事前功盡棄。

    「修道貴在修心,若是心境不平,習了上清諸多秘法便是萬民之災。」玄陽子再度開口。

    莫問聞言急忙應是,玄陽子所說極是,此時他還不會法術,生出惡念之後只想到上前毆打玄陽子,結果自然是打不過的,但是足見修心的重要性。倘若修心不足,學了上清諸多秘法之後就會釀成更大的災禍,故此,要修道,先修心。能力有多大,心境就要有多平。

    「晚輩還有一事不明,請前輩解惑。」莫問再度開口。

    玄陽子聞言微微點頭,示意他講。

    「前輩早已發現晚輩出了偏差,為何不出言點醒?」莫問問道。

    「一月之中你心中積累了太多的怨氣,老道若是出言助你,你便是明了了緣由也是老道之功,難消你心中惱意。而今心魔由你一念生,又由你一念解,只有這般你才得心境平和。」玄陽子微笑開口。

    「晚輩日後定會專心聽經,追趕眾人。」莫問聞言再度稽首,玄陽子是個極為難得的傳道尊長,想的深遠,料的周全。

    玄陽子緩緩搖頭:「與你相比,他們要差上半分。」

    「道長何出此言?」莫問不明所以,出言發問。

    「講授經文旨在三,一者,傳授你等道家經文。二者,教授你等吐納之術,此法難以言表,故此只能於講經之時暗授。三者,老道講經看似慢實則快,你等需慢聽疾思,長期以往便成習慣,慢者處事從容,快者臨危果斷,他等六人盡皆睡去,只受益其二,難以得全。」玄陽子緩緩搖頭。

    「經文曰,道法自然,他們睡去豈不暗合道義?」莫問問道。

    玄陽子聞言微笑搖頭,「道雖無常法,也要有心求……」




第二十六章 講經完畢
               
    莫問聞言連連點頭,玄陽子的言外之意是無心插柳終不如有心栽花,百里狂風等人聽經時睡著是無心之中改變呼吸節奏,相對於主動修行而言無疑落了下乘。

    玄陽子見莫問心結已開,也不再多談,緩慢起身向殿外走去。莫問稽首恭送,玄陽子並不還禮,微微抬手出殿去了。

    待玄陽子走遠,莫問直身而起,只感覺神平氣和,周身舒泰,他此時尚未修行行氣法門,故此這種感覺主要來自於心裡,解開了困擾自己多日的難題,有種撥云見日之後的豁然開朗。

    「玄陽子掌教跟你說了什麼?」莫問走出大殿之後,百里狂風等人圍了上來。

    「額外給了我一些指點,原來他一直在利用講經時的語速為我等調整呼吸,你們都在無心之下領悟了,我悟性不夠,一直沒有睡著。」莫問心懷坦蕩並不藏掖,不過為了顧及眾人顏面,他將自己說為了下乘。

    眾人先前對於聽經時自然入睡一事本來就感覺極為蹊蹺,聽莫問如此一說頓時恍然大悟,無不對玄陽子掌教的良苦用心感激拜服。

    「道長最後說了一句『道雖無常法,也要有心求』,可能是在暗示咱們日後要自行領悟呼吸吐納的法門。」莫問說道。

    「是啊,我等眾人應該自行用心,不能總是依靠玄陽子掌教講經幫帶,應在講經結束之前學會自行吐納。」夜逍遙點頭接口。

    眾人聞言紛紛點頭,就在此時莫問忽然聽到南面傳來了吵鬧聲,細聽之下似乎是老五的聲音。

    「我去看看。」莫問轉身出了殿門。

    穿過大殿前的房舍之後,莫問發現老五正在門口與看門的瘸腿道人爭吵,爭吵的原因是老五要進來找他,而瘸腿道人以此時不是送飯的時辰為由不允許他入內。

    「你怎麼這時候來了?」莫問走出門外拉過了老五。

    「老爺,我要出趟遠門,特地來跟你說一聲。」老五憤恨的看了瘸子一眼,轉頭說道。

    「你要去哪兒?」莫問疑惑的問道。

    「道觀裡的幾位道長要出去採購藥材,讓我幫忙趕車。」老五說道。

    「買什麼藥材還要用車?」莫問追問。

    「不清楚,好像挺多,我聽他們說要買七百多種。」老五回答。

    老五話音剛落,門口傳來了百里狂風的聲音「獐頭鼠目,賊眉鼠眼,早晚有一天我們幾個要打你個半死。」

    這話自然是沖那在旁偷聽的瘸腿道人說的,瘸腿道人沒想到百里狂風敢這麼同他說話,愣了片刻之後轉身向正殿方向跑去,不問可知又是告狀去了。

    「寧隙君子,不招小人,你何必惹他?」莫問皺眉看向百里狂風。

    「你這傢伙不知好歹,我為老五出氣呢。」百里狂風走到老五旁邊,「老五,你剛才說什麼,買什麼藥?」

    「回二爺,道觀派人出去購買草藥,要買七百多種。」老五沖百里狂風拱了拱手,他與莫問的關係眾人早就知道了,他和這些人也很熟絡。

    「道觀忽然買這麼多藥幹什麼?」百里狂風問道。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不是咱們道觀裡用,聽說是給一個什麼掌教準備的。」老五撓頭說道。

    「咱們要學習醫術,是不是傳授咱們醫術的那位掌教提前打了招呼,讓道觀先行準備?」柳笙不但長的像女子,細密的心思也像。

    「有可能,你們什麼時候走,什麼時候回來?」莫問看向老五。

    「馬上就走,我聽他們說三個月內辦齊就行。」老五回答。

    眾人聞言盡皆皺眉,按照老五所說眾人可能還要聽上三個多月的經文,雖然聽玄陽子講經對眾人大有裨益,但與其他幾項技藝比較起來,聽經無疑是最無趣的一項。

    「老爺,幾位爺,我先走了,他們還等著呢。」老五沖眾人打了個招呼,轉身向西跑去。

    「六師弟,他們出去買藥材為什麼要帶上你的僕人?」夜逍遙問道。玄陽子雖然確定了眾人的道號卻沒有規定按照北斗排序,故此私下裡眾人還是以年紀排序或是直呼姓名。

    「我家先前開設藥鋪,老五在藥鋪裡幹了好多年,懂得藥理。此外教規不准我等騎馬坐轎,道人趕車也不成體統,由老五趕車就比較合適了。」莫問猜測著說道。

    「好不容易歇上半天,又讓二師兄搞黃了,賈自道肯定告狀去了。」劉少卿愁眉苦臉的看著百里狂風。

    「罵他的是我,沒你什麼事兒。」百里狂風橫了劉少卿一眼。

    「你說的是『我們』。」劉少卿懦懦開口。

    「你這傢伙怎這般沒種?」百里狂風瞪起了眼睛。

    「走,洗澡去,有些時日沒有沖洗了,咱們都去,他要來責罰也找不到人。」夜逍遙一看氣氛緊張,急忙轉移了話題。

    「我回房溫習經文。」千歲一聽洗澡轉身就走。

    眾人見狀哄笑去拉,千歲唯恐再被戲弄,堅決不去。五人分執手腳將他提起向東山快跑,不過最終沒能將他抬去,千歲雖然平日慢條斯理,真要發起力來,五人根本不是這只千年老龜的對手。

    眾人猜的沒錯,賈自道的確告狀去了,不過當他帶著古陽子來到的時候東殿只剩下了阿九和千歲,阿九是無辜的,自然批不得。千歲是有份參與的,頂坑挨了一炷香的訓斥。

    次日,眾人照常聽經,由於得到了莫問的提醒,眾人便開始刻意調整自己的呼吸,初期並不適應,氣息不暢,咳嗽連連,不過數日下來情況便有所好轉,呼吸逐漸平緩,身心越發舒泰。

    上清經,易經講完之後,玄陽子開始宣講陰符經,此經主講養生之道,其中也有對吐納方法的論述,不過眾人已經學了玄陽子的龜息之法,便不再看重那些粗淺的吐納方法,只是牢記揣摩經文中的養生之法和延壽之道。

    陰符經字數較少,只有千餘,七日便教授完畢。隨後便是四大經文最後的參同契,此經講的是外丹之術,經文中主要講述如何利用藥鼎煉製丹藥,吞食丹藥強加自身靈氣修為,以求達到延年益壽甚至是白日飛昇的目的。

    作為上清必修經文之一,參同契是較為片面的,也是較為失實的,經文中將外丹作用誇大了,各類藥物煉製的丹藥可以增強靈氣修為應該不假,用以治病救人也有奇效,但是單純依靠服食外丹就能白日飛昇,眾人心中對此還是存疑的。

    不過心中雖然存疑,莫問等人還是詳加領悟,因為眾人隨後將要學習的醫術無疑是自參同契衍生而出的,先行領悟了綱要,在修習醫術時便相對容易一些。

    除了四部主要經文,玄陽子隨後還宣講了另外幾部經文,主要是早課晚課時唸誦的,也有用以超度亡人和為活人祈福的,作為一個道士,必須通曉這些。

    講經後期,莫問發現按照目前的速度,講經根本無法持續四個月,最多兩個月便可學完,而且眾人已經掌握了龜息之法的要領,此法最大的妙處是可以減少體力和精力的無謂消耗,在安靜平和的狀態下呼吸和心跳都會減慢。還有就是此法可以將動和靜之間的距離拉大,在需要全力出擊時心跳和呼吸可以在短時間內快出數倍,以增強自身能力,但是呼吸和心跳加快的時間並非無限延長,而是由龜息法修煉程度的高低所決定。

    此外龜息法與辟榖術有異曲同工之妙,靜心打坐狀態下一日不食也不會感到飢餓,這只是眾人目前所能達到的程度,玄陽子的龜息法登峰造極,據說在其閉關冥思時可數年不食。

    兩個月後,玄陽子將諸多經文宣講完畢,講完之後並未對眾人進行考核,只是將所有經文再度盡數誦唸了一遍,唸完已然是晚上亥時。

    「誦讀經文可平心靜氣,你等已明其義,已收其功,老道司職已善。自明日起凌天宮軒轅掌教將會前來傳授你等練氣法門,練氣之法乃諸法基石,為重中之重,當好生領悟。」玄陽子言罷離座站起,「早課晚課自行誦唸經文,切莫懈怠懶惰。」

    眾人聞言共同起身,躬身相送,相處兩月,眾人都有不捨之心,但玄陽子只是微微抬手便緩步離去。

    講經完畢最為不捨的當屬莫問,因為玄陽子曾經對他額外開解,若是按照儒家禮節,玄陽子當是他們七人的啟蒙老師,不過玄陽子知道他們乃上清准徒,故此雖盡心傳道卻從不以師傅自居。

    由於已是深夜,玄陽子走後眾人便各自回房,次日清晨,齊聚東殿做了早課,早飯過後再回東殿靜候凌天宮軒轅掌教。

    不過眾人自清晨等至中午,自午後等至日落,軒轅掌教並沒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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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灌頂
               
    到了傍晚申時,等了一天的眾人終於坐不住了,商議過後推舉百里狂風去道觀正殿尋找古陽子和青陽子,沒過多久百里狂風垂頭喪氣的回到了東殿。

    「二位道長說了什麼?」夜逍遙問道。

    「他們說軒轅子掌教已經是半仙之體,行事風格與常人不同,隨心所欲,沒有定數。」百里狂風點亮了殿內的燈燭。

    「咱們現在怎麼辦?」劉少卿看向百里狂風和夜逍遙,二人年紀較大,拿主意的通常都是他們兩個。

    「都這麼晚了,應該不會來了,回去吧。」百里狂風說道。

    「回去也沒什麼事情可做,再等會兒吧。」夜逍遙搖頭說道。

    此語一出,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莫問身上,有人的地方就有頭領和跟班,百里狂風和夜逍遙可以算作眾人的頭領,其他人已經習慣於聽從他們的意見,只有莫問例外,他不喜歡做頭領也不願盲從,他有自己的想法,故此每當夜逍遙和百里狂風看法不一致就會徵求他的意見。

    「玄陽子掌教只說軒轅掌教今天會來,並沒有說具體時辰,現在申時剛過,距離子時還有三個時辰,再等等吧。」莫問斟酌片刻開口說道。

    眾人聞言紛紛點頭表示同意,百里狂風將殿內其他燈燭點亮,也坐回了蒲團。

    一炷香之後,門口傳來了腳步聲,眾人聞聲回頭,發現來的並不是軒轅掌教,而是送飯的小道童。

    「諸位道長,該吃飯了。」小道童站在門外沖眾人行禮。

    「清風,西殿裡住人沒有?」莫問起身問道。

    「沒有,那幾間雅室一直空著。」小道童回答。

    莫問聞言微感疑惑,時下的語言習慣幾間一般指的是數量不多的房間,若是超過五間,用幾間形容就不太貼切,疑惑之後便隨口問了一句「你們準備了幾間房子?」

    「打掃佈置的雅室一共有四間。」小道童回答。

    「我們不餓,煩勞你把粥飯拿回去吧。」夜逍遙擺手說道。

    眾人不吃飯已經不是頭一次了,故此小道童聞言並沒有多想,再度施禮之後轉身去了。

    「咱們要參習六種技藝,應該有六位掌教傳道,玄陽子掌教有自己的住處,不會住在西殿,剩下的五人應該有五間房子,為何無量山只準備了四間?」莫問皺眉環視眾人。

    眾人聞言盡皆皺眉,六人之中並無蠢材,自然不會問出『是否是無量山沒來得及清掃出另外一間』這樣的蠢笨問題,因為房間的準備是同時進行的,若是分了先後就失了禮數。

    「可能其中一位掌教離此不遠……不對,即便離此很近也應該準備房間。」劉少卿自己否定了自己的推斷。

    「也許這位掌教不需要房間。」坐在最西側的阿九開了口。

    眾人聞言紛紛轉頭看她,阿九回望眾人,「玄陽子掌教曾經說過,練氣之法是修道根基,乃重中之重,前來教授我等練氣法門的軒轅掌教無疑對於練氣之法有過人見解,故此我懷疑他已經參悟大道,可自由往來,不再需要房間。」

    「哈哈哈,小狐狸猜的不差。」阿九話音剛落,正北法台上便傳來了笑聲,眾人聞聲急忙抬頭,只見法台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位樣貌奇怪的老道。此人年紀約莫八十歲上下,體型壯碩,龍睛虎目,獅口熊鼻,身穿金黃雙龍法衣,腳穿兕鼻厚底道靴,身後背著一個偌大的背囊,左手抓著一隻酒罈,右手端著一隻黑瓷酒碗,此人奇怪之處不止於此,最奇怪的是此人是個光頭,且頭上點有戒疤,猛然一看非僧非道,不倫不類。

    「見過軒轅道長。」劉少卿第一個躬身見禮。

    其他眾人並未見禮,而是左右互望,此人身穿道家高功道袍,想必是道門前輩,出現在此處應該就是眾人等了一天的軒轅掌教。但是此人是個光頭,而且頭上有戒疤,分明是個和尚,萬一認錯了人行錯了禮,日後可就無顏見人了。

    「無量天尊,敢問前輩是哪一派的高人?」莫問稽首開口。

    「本座軒轅子,是奉祖師神諭來傳授你等練氣法門的。」老道將碗中的白酒喝乾,放下酒罈,將酒碗放置其上,轉而卸下了身後的背囊。

    「見過道長。」眾人一聽立刻躬身施禮。

    「免了,免了,貧道還有司職在身,不能磨蹭,來來來,你們誰先來?」軒轅子抬手擼起了袖子。

    眾人見狀大為愕然,不明白軒轅子這是要做什麼。

    「練氣初期聚斂靈氣極為緩慢,沒個十年八載難以打通經絡,正所謂君子無本難求利,你們體內沒有絲毫靈氣,我便送你們一些,權當謀利之本,這樣賺起錢來就快得多了。」軒轅子說完伸手指著百里狂風,「你先來。」

    眾人聞言更加驚訝,軒轅子遲到了一天,到來之後風風火火的就要開始傳藝,這等作風令眾人很不適應。此外此人不但外貌怪異,言語還很是粗鄙,眾人很難將他與道門高人聯繫到一起。

    百里狂風膽大,遲疑片刻便昂頭邁步走到了軒轅子面前,間隔三步直身站定。

    「離那麼遠幹什麼?」軒轅子抬起右手隔空將百里狂風拖到身前,右手隨即覆上了百里狂風的額頭,「忍著點兒哈。」

    「啊~」軒轅子話音剛落,百里狂風就大睜著雙目發出了淒厲的慘叫聲,這聲慘叫彷彿自地獄傳出,撕心裂肺,慘絕人寰,深夜之中在殿內迴響無比瘆人,眾人先前就沒有回過神來,此時聽到慘叫聲頓時亡魂大冒。

    危急關頭,劉少卿轉身就跑,莫問和柳笙被嚇得呆了,夜逍遙和阿九千歲奮不顧身的衝了上去試圖營救百里狂風,不過他們並沒能靠近軒轅子,在距離軒轅子五步時就被一道無形氣牆反震了回來,摔在一丈之外。

    「佛爺在幫你打通經脈,亂嚎什麼?」軒轅子被百里狂風喊的心煩,橫眉訓斥。

    「他是個和尚,快拿東西打他。」莫問直至此刻方才反應了過來,順手抓過一支燭台扔向那個和尚,其他人聞言也紛紛操起身邊的物件奮力扔砸,不過眾人所扔的東西同樣被無形氣牆擋住,根本近不得和尚的身。

    就在眾人到處尋找器物扔砸援救之際,殿外傳來了古陽子的聲音,「放肆,快住手。」

    眾人聞言心中大定,急忙轉頭回望,只見古陽子自殿外閃身而入,滿面怒氣,神情不善。不過他怒視的並不是那瘋和尚,而是手裡拿著各種器物的眾人,「竟然對授業尊長如此無禮?」

    眾人聞言瞬時愣住了,轉頭看向那和尚,古陽子喊住眾人無疑表明此人就是凌天殿掌教軒轅子,但此時百里狂風在他手下已經翻起了白眼,連叫喊也不能夠了,這等傳法實是駭人聽聞。

    「無量山古陽子見過軒轅真人。」古陽子沖軒轅子稽首見禮。

    「好說,剛才跑出去一個,去把他尋回來,一炷香之後本座還要趕回凌天殿,磨蹭不得。」軒轅子沖古陽子擺了擺手。

    「還不放下燭台經板!」古陽子環視眾人。

    眾人聞言急忙放下了手中的器物,就在此時青陽子自門外掠入,手裡提著先前叫嚷著跑出去的劉少卿。

    「見過真人。」青陽子放下劉少卿沖軒轅子見禮。

    「嗯,稽首了,你們回去歇息吧。」軒轅子沖青陽子擺了擺手。

    青陽子聞言轉頭看向古陽子,古陽子微微轉頭,前者會意,二人轉身出殿,不過他們並未離去,而是在殿外遠遠的候著。

    「凌天殿練氣法門采奇經八脈之任督二脈,主穴有七,發於氣海,上行顫中,直衝百會,後引玉枕,再下大椎,經通命門,達於會陰,重回氣海。」軒轅子每說一處穴位百里狂風便會慘叫一聲,不問可知其正在導引灌進百里狂風體內的靈氣為百里狂風打通經脈。

    「好了,下一個。」軒轅子扔下渾身顫抖,抽搐不已的百里狂風,隨即沖夜逍遙招了招手。

    夜逍遙一聽不由得打了個激靈,強忍懼意邁步上前。

    「啊~」

    「不準叫了,這灌頂之法乃凌天殿獨有的練氣法門,勝你苦修十年,若不是祖師神諭,佛爺才懶得管你。」軒轅子的自稱極為雜亂,貧道,佛爺,本座,我,肆意亂用。

    「記住這七處穴位,只要主穴不差,練氣就不會出現偏差,其他穴道不用管它。」軒轅子沖夜逍遙說道。不過他這番話雖然是沖夜逍遙說的,估計夜逍遙也聽不進去,因為此時他正在淒厲的痛嚎。

    「下一個。」片刻過後軒轅子扔下了夜逍遙。

    莫問聞言,亡魂大冒,百里狂風和夜逍遙都極為硬氣,二人都吃痛不住發出慘叫,可想而知這疏通經絡有多麼疼痛。

    「連這點痛都忍不住,還修什麼道學什麼法?」軒轅子見莫問一直沒有上前,探手將其抓到了跟前,隨即探手抓住了他的額頭,

    「啊……」



第二十八章 大德之風
               
    百里狂風和夜逍遙先前的慘叫雖然加重了莫問心中的恐懼,同時也讓他有了些許心理準備,不過他的心理準備明顯不足,灌頂所帶來的疼痛遠非常人所能耐受,彷如燒紅的鐵水自頭頂直灌五臟六腑,炙熱非常,劇痛無比。

    莫問先前沒有經受什麼痛苦,記憶中最為疼痛的就是被胡人用弓箭射傷的那次,但此時的劇痛要超過中箭時千倍萬倍,體內的所有臟器如同被燒紅的烙鐵燙壞焚燬,這一刻他唯一的念頭就是盡快結束這種痛徹骨髓的痛苦,哪怕是被攆出無量山,哪怕現在死去也在所不惜。

    但他此時已經身不由己,在軒轅子的控制之下絲毫動彈不得,只能任憑鐵汁一般炙熱的靈氣遊走肺腑下沉小腹,反而再度提起,自前胸沖頭頂,自頭頂下後背,經胯下回小腹。

    若是可以暈厥莫問早就暈了過去,但軒轅子以靈氣護住了他的七竅神府,故此雖然劇痛無比,他的神識卻極為清醒,即便劇痛入骨,也只能盡數承受。

    「記住這七處重穴所在,此為氣海,此為顫中……」

    軒轅子每說一處穴位,莫問便感覺穴道所處的位置傳來一陣如同鋼針戳刺的劇痛,這種疼痛較先前燙烙一般的劇痛有過之而無不及,七陣劇痛結束之後,這七處穴道的準確位置牢牢的印在了他的腦海之中,劇痛的部位就是穴道的所在,毫釐不差。劇痛的區域就是穴道的範圍,永生不忘。

    「下一個。」軒轅子行氣完畢,隨手將莫問扔到了一旁。

    莫問此時只感覺周身劇痛,前胸後背如同被人生生的豁開了一道血槽,滾燙的血液自其中快速流動,既痛且麻。

    「啊~」隨後一聲彷如女子尖叫的慘叫表明柳笙也未能倖免。

    莫問躺在旁側聽到慘叫沒有任何的幸災樂禍,他從沒想到道門傳藝會使用如此過激的方法,且不管效果如何,單就手段來說就極度殘忍,這有悖於道家的大道自然,這不是傳道授法,這是宰牛殺豬。

    柳笙「啊」完之後輪到了劉少卿,劉少卿沒有「啊」,他喊的是「饒命」,不過軒轅子並沒有饒了他,他的「饒命」一直喊到了最後。

    「你們能幻化人形經絡已然通暢,不用多此一舉。」不遠處傳來了軒轅子的聲音,「每人一個,何時以左手將壇中的珠子盡數取出何時作罷,我十日之後再來。」

    此語過後,殿內便沒了聲響,片刻過後莫問感到有人在攙扶自己,勉力睜眼,發現攙扶自己的是阿九。

    「別碰我,先別碰我。」莫問此時渾身疼痛,一經移動冷汗直冒。

    「哎呀,饒命啊。」與此同時左側傳來了劉少卿的呼喊,不問可知千歲正在攙扶他。

    阿九和千歲聞言急忙放下二人,轉身迎向了正進入大殿的古陽子和青陽子,「二位道長,這可如何是好?」

    莫問此時無力抬頭,故此看不到二人的表情,不過古陽子和青陽子並沒有開口接話,這表明他們之前也沒有想到軒轅子會採用這種傳藝方式。

    「不要急於搬動他們,待他們體內靈氣平穩之後再扶他們回房。」沉默過後古陽子開了口。

    眾人在東殿足足躺了一個時辰才能緩慢移動,隨後才在他人的幫助下齜牙咧嘴的挪回了各自的臥房。

    「莫問,你可想喝水?」阿九關切的沖躺在床上的莫問問道。

    「多謝你了,我不渴,你早些休息吧。」莫問低聲說道,先前五人躺在東殿,阿九第一個上來攙扶他,無目之人也能看出阿九對他有意。

    阿九聞言並沒有離開,而是走到床邊幫他拉開了被子。

    「不勞九姑娘,我很是難受,不要碰我。」阿九的舉動令莫問很是尷尬。

    「軒轅子修為精深,一朝舉手省卻了你們十年苦修,受些痛楚倒也值得。」阿九出言安慰。

    莫問聞言乾笑兩聲沒有接話,阿九沒有經受過那種痛苦,沒有切膚之痛自然說的輕鬆。

    「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阿九見莫問笑中帶有不忿,再度寬慰。

    「若是良藥苦到令人尋死,喝它作甚。若是忠言辱及他人先祖,不聽也罷。」莫問皺眉開口,他非常清楚軒轅子是在為眾人傳功授藝,但是先前那種疼痛是真正的痛不欲生,遠不是存於人間的痛苦,直至此刻他都在慶幸沒有在劇痛之下尿濕褲子,不然日後將無顏做人。

    阿九聞言還想開口,莫問抬手打斷了她,阿九識趣,轉身出屋。

    此時身上的疼痛已經不似先前那般劇烈,但莫問心中的怒意卻越來越盛,古語有云,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軒轅子先前並沒有詢問他的意見,也沒有獲得他的同意,魯莽行事將其折騰的生不如死。雖然此舉是為了幫助眾人打通經絡,但這些不足以成為他魯莽行事的理由,與人為善不能超出他人的承受限度,軒轅子過分了,先前的焚骨劇痛將成為他一生揮之不去的夢魘。

    暗自惱火之際,莫問忽然發現屋中並沒有燃點燈燭,但自己隱約可以看到室內的景物,且聽力也變的較平日敏銳,遙隔五間房舍都能隱約聽到夜逍遙正在謾罵軒轅子。

    這一情形令莫問更感憋悶,耳目清明無疑獲益於軒轅子先前之舉,但這些還是無法消除他心中對於軒轅子的恨意,雖然銘記恩德乃為人本分,但先前的劇痛無疑是對眾人的糟踐。

    周身劇痛,心情煩悶,莫問久久難以入睡,輾轉之際忽然聽到百里狂風的吃痛聲出現在了不遠處,聲音是往夜逍遙的房間去的,隨後便是開門進屋的聲音,由於二人交談的聲音很小,莫問聽不到詳實的內容,只能隱約聽到「受不了,十天,走」等零散字眼。

    片刻過後再度傳來了開門聲,隨即就是二人的腳步聲,聽其聲音應該是沖此處來的。

    莫問不待二人敲門便強自起身拉開了房門,二人邁步而入,莫問關上房門點燃了桌上的燈燭。

    「我們想走,你走不走?」百里狂風開門見山。

    「走。」莫問正色點頭。

    莫問的回答明顯出乎二人意料,百里狂風和夜逍遙聞言反倒呆住了「你也走?」

    「軒轅子所行之事確實對我等有益,但我等不是那無知牲畜,任其揉捏摔打。也不是那路旁乞丐仰人鼻息,乞憫求憐。」莫問正色點頭,軒轅子為眾人打通經絡時極為粗魯,之後隨手將眾人扔出,棄如敝屣,哪裡還有半點道家之風。

    「莫問所言極是,那軒轅子非僧非道,瘋癲無常,我等若是繼續留在此處,十日之後必定再遭大難,那剝皮剔骨的苦楚我可不想再受,還是儘早走了的好。」夜逍遙點頭說道。

    「咱們已經拿了牒文法印,入了他們上清一門,若是道別恐被其所留,不如留下牒文法印,連夜去了。」百里狂風說道。

    莫問和夜逍遙聞言點頭同意,三人並非朝三暮四之人,但軒轅子先前的所作所為令他們對上清一門產生了畏懼和懷疑,這等傳道手法絕非正派所為。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了青陽子的聲音,「若是想走,交回牒文法印便可下山。」

    三人聞言陡然大驚,青陽子修為高深,悄然而至眾人竟然毫無察覺。

    就在三人愕然發愣之際,青陽子推門而入,三人急忙離座轉身,低頭行禮。

    「此事不怪你們,先前連貧道也大為不解。」青陽子坐定之後抬手示意眾人落座。

    三人聞言並沒有落座,對視一眼之後躬身等待青陽子的下文。

    青陽子坐定之後並沒有馬上開口,而是皺眉沉吟,良久過後方才緩緩開口,「你們看那軒轅掌教有多大歲數?」

    「當有八十上下。」夜逍遙接口回答。

    「不然,此人悟道時已經壽至雙甲。」青陽子搖頭說道。

    三人聞言點了點頭,雙甲就是一百二十歲,軒轅子壽數的確很長,但眾人並不明白青陽子為何要說這些。

    「此人原本為前朝商賈,早年遭遇變故投了佛門,在佛門修行了數十年,後又拜入上清,修為猛進,德操不虧,奈何最終受壽數所限,聚氣不足未能飛昇。」青陽子說到此處環視三人,「三日,他只差了三日便可聚足靈氣。」

    三人聞言盡皆皺眉,眾人雖然學道卻從未想過飛昇之事,因為那極為遙遠,沒想到軒轅子半路改投上清,竟然有如此悟性和造化,只差分毫便可得道飛昇。但壞也壞在這個分毫上,若是差上三年軒轅子或許還能接受,只差了三天與飛昇擦肩而過,此人心中的遺憾可想而知。

    「我等受人恩惠,不思感激反而心生睚眥,實是不該。」莫問接口說道。此事換到任何人身上都足以將人氣瘋,軒轅子受到此等打擊,言行過激有情可原。

    「他如此對待你等,正是不希望你等感念他的恩情。」青陽子搖頭說道。

    「為何?」三人異口同聲。

    「你等身為上清准徒,日後有人飛昇凌霄也不可知,他若與你等親近便是欲求施恩,他如此惡待你等正是施恩無求的大德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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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林若塵的下落
               
    莫問愣住了,在夜逍遙發現肚兜之前就愣住了,阿九不時會去他房間請教問題,衣服上的清新氣味是屬於她的。

    「莫問,這東西是誰的?」夜逍遙提著肚兜捧腹大笑。

    「半個時辰之前阿九出門了。」千歲張嘴笑道。

    愕立片刻之後莫問終於反應了過來,撿起地上的衣物,扯過夜逍遙手裡的肚兜轉身向外跑去。他性情平和,不喜喧鬧,平日裡極少與人打鬧,今日之事也只是突發奇想,好奇心作祟想要一觀千歲原形,未曾想拿錯了衣服,回想起先前在泉邊的舉動和言語,心中叫苦不迭,此事日後勢必成為眾人的笑柄,最主要的是如此一來阿九一定會將他當成登徒子,再度見面勢必極為尷尬。

    跑過幾步之後莫問停了下來,獨自一人過去送還衣物貌似不妥,不過帶上同伴似乎更不妥,徬徨過後還是自己跑向了東山。

    在距離溫泉十丈的時候他就開始道歉,「阿九姑娘,我以為是千歲在水中,這才錯拿了你的衣物,我等道袍樣式相同,我絕非有心。」

    接連喊過三遍之後莫問到了泉邊,將衣服放歸原處轉身就跑。

    回程途中莫問開始氣惱,惱自己粗心,惱道袍類同,惱阿九先前為什麼不出聲任憑他拿走了道袍,不過細想之下此事也不能怪阿九,女子害羞總是難免。

    臨近居所,莫問心中更加羞惱,此時夜逍遙等人必定聚集在一起談論此事,他若回去免不了受到嘲笑,他本不是輕薄之人,但此事做的實是輕薄,即便不是輕薄至少也是魯莽,真是貽笑大方,無顏自處。

    令莫問沒想到的是道觀裡很是安靜,並沒有交談嬉鬧之聲,反倒是門外站的人令他大為歡喜,老五回來了。

    「老五,什麼時候回來的?」莫問向老五走去。

    「老爺,我知道夫人的下落了!」老五聽出了他的聲音,快步跑近。

    莫問聞言心中猛地一緊,「什麼時候?在哪裡?」

    「七天前,在鄴城。」老五說道。

    「進屋說話。」莫問拉著老五進了院子,瘸腿道人扭頭一旁,佯裝不見,眾人的修為突飛猛進,他不敢隨意開罪了。

    院中沒有人,夜逍遙的房間燭火也已經滅掉了,莫問帶著老五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進屋之後老五摸過茶壺倒水解渴,莫問點上燈燭在旁急切等待。

    老五放下水杯擦嘴開口「七天前我們在鄴城住店,三更時分我起來解手,聽到有人彈琴,我聽著耳熟,仔細一想正是你們成親那天夫人彈的那個調子,我循著琴聲出去尋找,發現琴聲是從一座很大的宅院傳出來的。」

    「你並未親眼所見?」莫問心中陡然一涼,鳳求凰乃是名曲,男女互相傾慕時往往彈奏此曲,單憑琴聲並不能確定彈琴的人就是林若塵。

    「沒有,那座宅子的院牆很高,我好不容易爬了上去卻被幾個護院追將出來好生痛打,那些人都會武藝,若不是同行的道長聽到動靜前去查看,我幾乎被他們給打死。」老五搖頭說道。

    莫問聞言大為感動,抬手拍了拍老五的肩膀,且不管彈奏鳳求凰的那人是不是林若塵,老五的忠心都是難能可貴的。

    「老爺,我還沒說完,我第二天問了客棧的夥計,得知那座宅子是一個胡人將軍的,夥計還說琴聲以前沒有,只是月餘之前才開始出現,而且每次都是彈到一半就停。」老五說道。

    「談到第幾節的時候停的?」莫問皺眉發問,當日由於胡兵南下,二人合奏的那曲鳳求凰被迫中止,並未奏完。

    「不知道。」老五連連搖頭,他本不通音律,那客棧夥計也不通音律,自然不知道琴聲於何處停止。

    「是古箏還是古琴?」莫問再問。

    老五再度搖頭。

    莫問皺眉站起,自房間踱步思量,他從未放棄尋找林若塵,而今有了線索自然急於前往尋找,但老五所說的線索並不確切,單憑不知是古箏還是古琴奏出的半曲鳳求凰就貿然前去尋找無疑太過魯莽,尋到的可能很小。最大的可能是富貴人家的女兒在學琴,彈到中途記不住曲調無奈中止。此外林若塵是被擄走的,即便活著也應該被賣作僕役下人,不可能接觸到高雅琴具。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莫問沉吟過後沖老五問道。

    「剛剛。」老五不明白莫問為什麼忽然問這個問題。

    「馬車還在嗎?」莫問問道,且不管彈奏鳳求凰的是不是林若塵,他都決定前去一探究竟,有了線索就絕不能放過,倘若彈琴的真是林若塵,早一天找到她就早一天將她自苦海中解救出來。

    「馬車已經被人趕走了,老爺,你要去找夫人?」老五終於明白莫問的意圖。

    「對。」莫問皺眉點頭。此處距離鄴城有三百多里,若是沒有馬車,二人路上至少要用上七天時間。

    「老爺,去不得呀,那幫胡人兇狠的很,你不會武藝打不過他們。」老五連連搖頭。

    「我們還有一些銀錢,可以贖買。」莫問說道。

    「老爺,我告訴你是為了讓你安心,你現在可不能去,再說道觀裡的道長也不會放你出去的。」老五連連搖頭。

    莫問聞言沒有立刻開口,探手撫額,皺眉深思。

    「偷跑肯定不成,瘸子會告狀的。」老五猜到了莫問所想。

    莫問聞言更加焦慮,在房中往復踱步,苦思計策。

    「老爺,如果彈琴的真是夫人那她現在肯定過的挺好,不然她也沒空彈琴,你別著急,等你學了武藝再去,不然你去了也是凶多吉少,胡人可不講道理呀。」老五再度出言勸解。

    「知其行蹤自當前往尋找,豈能自欺欺人,置髮妻於火海?」莫問停下腳步正色開口。

    「老爺,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現在去不是時候,你可得想好,咱們如果走了可就回不來了,你也學不成武藝了。」老五再度勸阻。

    莫問聞言長長嘆氣,沒有開口。

    「再說那彈琴的是不是夫人也不一定,萬一不是,咱倆連吃飯落腳的地方都沒有了。」老五說道。

    「你說的這些我豈能不知?」莫問閉目搖頭。

    「老爺,時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也早點歇著。」老五慌忙起身出屋,順手帶上了房門。

    老五走後莫問再度嘆氣,老五之所以急著走是因為只有老五知道線索,老五不帶路,他根本無從尋找。

    這一夜莫問徹夜未眠,一直在腦海之中斟酌權衡,天亮時分他終於做出了決定,等習練了武藝之後再前去尋找,此時不是時候,他可以為了尋找妻子放棄習練武藝和法術的機會,但他不能為了一個不確定的線索連累老五跟著他顛沛流離,挨餓受苦。

    做出決定之時已然是早課時分,莫問盤膝唸經自行早課,早課結束之後行氣周天,此時他心中雜念四起,行氣時氣息差亂,若非軒轅子先前以劇痛令他記住了重穴的位置,以這等狀態練功行氣勢必氣行岔道,入魔出偏。

    洗漱過後莫問沒有出門,昨夜之事無疑已經傳開,眾人見到他勢必取笑揶揄,尷尬是免不了的。

    軒轅子留下的罈子還在,莫問再度將其抱在懷裡探手夾捏,經過練習他此時已經能同時夾捏八枚珠子,不過雖然夾捏大有進步,他卻始終不明白軒轅子此舉有何深意。

    有些事情是躲不了的,他不出門,百里狂風等人可以進屋笑鬧,阿九對他有意已經不是秘密,此番眾人抓到話頭自然不會輕易放過,極盡揶揄之能事,搞的莫問無地自容,羞愧難當。

    「那裡霧氣很重,我真的什麼都沒有看到,若是看到是她,我怎會拿走她的衣服?」莫問紅臉辯解。

    「不然,也許你原本就是尾隨阿九前去,於暗處窺覷之時被阿九發現,故此將錯就錯佯裝認錯了人,抱走衣服施了這出苦肉計。」夜逍遙連連壞笑。

    「我等洗澡皆去山下水池,你為何偏偏去了山谷小潭?」百里狂風煽風點火。

    「事出反常即為妖,未曾想道貌岸然的莫問竟然也會做出竊玉偷香之事。」柳笙也壞笑揶揄。

    「阿九對我有意,我若有心自然成事,還用去偷?」莫問急切之下口不擇言。

    「哈哈,不打自招,快說,見到阿九樣子沒有?」眾人哄堂大笑。

    「不跟你們胡扯,快走,快走。」莫問開始轟攆。

    「幾位爺,早飯送來了。」老五進屋之後沖眾人拱手見禮,隨後沖莫問說道,「老爺,西殿住人了。」

    「什麼人?」眾人異口同聲的問道。

    「一位身穿青衣的女道長,很是貌美。」老五說道。

    「沒想到傳授我等醫術的竟然是位年輕女子,甚好,甚好。」夜逍遙聞言大為歡喜。

    「也許不好。」劉少卿滿面愁容。

    「何出此言?」夜逍遙問道。

    「青陽子前輩曾經說過,咱們學醫的時候有罪受了……」



第三十二章 歧黃之術
               
    「老五,那位女道長可是陰著臉的?」夜逍遙轉頭看向老五。

    「沒有啊,我見眾人與她見禮,她都會微笑點頭,不過她穿的……」老五搖頭說道。

    「此人多大年紀?」夜逍遙打斷了老五的話。

    莫問聞言皺眉搖頭,拿起碗筷轉身出屋,夜逍遙等人纏著老五問東問西。

    在飯堂拐角處,莫問撞見了自飯堂回西院的阿九,想起昨夜之事瞬時臉紅,「阿九,昨晚之事我確非有心,向你賠罪了。」

    「你這迂腐的書呆子。」阿九輕笑開口,轉身走開。

    阿九離開之後莫問面皮更紅,環視左右無人快步走向飯堂。沒過多久其他人也來飯堂吃粥,那位傳授眾人醫術的女道長成了他們談論的對象,反倒無人再調侃於他,莫問見狀心中暗喜,且不管多麼尷尬的事情,總有淡去的時候。

    道人進食的時間也是有限制的,不能短於半刻鐘,不能超過一刻鐘,吃罷早飯,眾人來到東殿外站立等候,辰時剛至,一位青衣道姑便自大門外緩步而入。

    見到此人的瞬間莫問就皺眉了,他終於明白青陽子當日為何對於劉少卿的追問報以撇嘴一笑卻並不作答,這名道姑年紀應該不足三十,道髻高挽,臉盤微圓,眉細眼大,口小鼻挺,長的極是美貌,腳下穿的是白布道靴,身上是一席青色道袍,問題就出在這件青色道袍上,這位道姑所穿的道袍薄若蟬翼,行走之間身形隱現,招風惹火。

    此時中土民風受胡人影響已經大為開化,不管是晉國還是趙國女子身穿紗衣者並不少見,但紗衣穿在修道中人身上卻顯得很是刺眼,招搖外綻,與道家沉穩之風大相逕庭。

    眾人愕然的注視著年輕道姑緩步走近,莫問本想低頭避嫌,猶豫過後卻並未低頭,因為他此時已經不再是「非禮勿視」的儒家弟子,而是「只要心懷坦蕩,三更敘話又有何妨」的道家門人。

    「無量天尊,見過道長。」七人待道姑走近,躬身施禮。

    「福生無量天尊,玉玲瓏回禮。」年輕道姑與眾人稽首見禮。

    眾人聞言左右雙分,躬身讓路,莫問愣了一愣,動作稍慢於眾人。玉玲瓏與眾人見禮時用的是全號「福生無量天尊」,這就表明她不但是一派掌教,還是度過天劫的高手。此外道號通常會後綴子字,坤道不綴子字的也有,玉玲瓏取玉之高潔,用以坤道道號也無不可,不過玉玲瓏還是水仙花的雅稱,而水仙花是一種劇毒的花草。

    「七位貴為上清准徒,日後成就不可度量,與貧道平輩稱呼便好。」玉玲瓏含笑環視眾人。

    「敢問真人俗家姓氏?」夜逍遙笑問。

    「貧道俗家姓李,你為何拿著小壇?」玉玲瓏抬手指著阿九提在手裡的罈子。

    「回真人問,這是軒轅子前輩留給我們的,內有圓珠十二顆,需以左手一次取出,我等一直未能做到,故此一直隨時攜帶。」阿九答道。

    玉玲瓏聞言頗感有趣,抬手拿過阿九手中的罈子低頭看了一眼,隨即探手入內將十二枚圓珠盡數捏夾在指間反手而出,「軒轅子還真是有心。」

    「我等七人一直想不通軒轅子前輩為何要讓我們抓捏圓珠,望真人解惑。」莫問出言求解。

    「道人作法需以左手捏訣,左手五指和手掌暗應星宿北斗,九宮八卦以及十二辰文,指訣掐捏必須精準無誤,否則不靈。初學者五指僵硬,力道不穩,無法準確拿捏指訣,這個小物件可以鍛鍊你們五指的靈動和力道,為日後修習指訣施展法術提前奠基。」玉玲瓏放下圓珠將那小壇還給了阿九。

    眾人聞言恍然大悟,感念軒轅子苦心的同時對玉玲瓏也親近了許多,玉玲瓏笑容溫和,言談從容,想必不難相處。

    玉玲瓏將罈子還給阿九之後轉身進殿,眾人在後跟隨。

    「各自報上道號,總要有個稱呼。」玉玲瓏坐定之後抬手開口。

    「晚輩天樞子。」莫問率先開口。

    「晚輩天璇子。」阿九說道。

    「晚輩天璣子。」夜逍遙說道。

    「晚輩天權子。」劉少卿稽首。

    「晚輩玉衡子。」百里狂風說道。

    「晚輩開陽子。」柳笙開口。

    「晚輩搖光子。」千歲最後報上了道號。

    「依次落座,比較好記。」玉玲瓏微笑開口。

    此語一出,最為高興的是百里狂風,不管是哪位師長傳藝,通常會以左手第一位舉例,上次讓軒轅子拖拽著撞了個鼻青臉腫,他早就生出了換座之心。

    莫問倒是不害怕坐在首位,但是如此一來阿九就坐到了他的旁邊,相鄰而坐,尷尬總是難免。

    玉玲瓏待眾人落座之後方才再度開口,「自從接到祖師神諭貧道便一直心懷忐忑,歧黃之術與天地陰陽契合,窮極一生也難以盡得其妙,半年時間自是難得精通,久思過後只能權宜行事,只傳法,不傳術。」

    莫問聞言緩緩點頭,他家裡世代行醫,深知學習醫術不是一日之功,單是治療普通疾患的藥方就有數百種,根本無法一一詳記。

    「世間萬物皆由陰陽二氣凝結,二氣偏則病現,二氣平則病癒。所謂治病救人實則是在平衡陰陽。」玉玲瓏吐字清朗,不急不緩,「既要平衡陰陽,先要明辨陰陽,陰陽者並無常形,辨之不易。」

    「天樞子,此物是陰是陽?」玉玲瓏抬手指著不遠處的頂梁木柱沖莫問發問。

    「樹木紮根於地,上承雨露,當是陰陽齊全。」莫問起身回答。

    「萬物皆由陰陽二氣凝結,它豈能例外?但陰陽若是完全均衡便得永生永存。它既然緩慢腐朽便是陰陽不等,既是不等必有多寡,此物是陰是陽?」玉玲瓏笑問。

    莫問聞言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太廣泛,且沒有明確的判斷標準,這根頂樑柱極為堅硬,這是陽的一面,但它遲早會被腐朽化作塵埃,這是它陰的一面,何多何少根本無從判斷。

    「陰。」莫問最終硬著頭皮說出了自己的判斷。

    「為何說它是陰?」玉玲瓏笑問,她的笑容與別人不同,微笑時右側嘴角上挑。

    「刀斧可伐,烈火可燼,陽性不足,當為陰。」莫問回答。

    玉玲瓏聞言再度淺笑,抬手示意他坐下,並未對其回答進行評判。

    「天璇子,你旁邊的小壇是陰是陽?」玉玲瓏沖阿九問道。

    「回真人話,此物當為陽。」阿九起身回答。

    「何以為陽?」玉玲瓏問。

    「耐受烈火得以成形,千年不壞,長久即為陽。」阿九回答。

    「若將它擲向木柱,它還能得長久?」玉玲瓏眉頭微皺,明顯對阿九的回答並不滿意。

    阿九聞言默然站立,不再言語,玉玲瓏也不為難她,抬手示意她坐下。

    「天璣子,你為何一直偷看貧道?」玉玲瓏側目看向夜逍遙。

    夜逍遙聞言猛的一震,急忙離座站起,「晚輩在想真人會以何物問我。」

    此語一出,其他眾人按捺不住的偷笑,此人雖然好色,臨危應變卻極為機敏。

    「貧道這件紗衣是陰是陽?」玉玲瓏抬袖發問。

    夜逍遙也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瞪圓了眼睛仔細打量,至於他打量的是紗衣還是別的什麼事物只有他自己清楚。

    「柔軟細滑,自當為陰。」夜逍遙看的夠了方才出言回答。

    「這件紗衣可避水火,不懼刀兵,豈能為陰?」玉玲瓏搖頭。

    「原來是件神物,神物自然可得長久,既能長久,便是陽。」夜逍遙急忙改口。

    「但此物也有畏懼之物,若是遇之便會消融。」玉玲瓏搖頭說道。

    「真人說它是陰便是陰,真人說它是陽便是陽。」夜逍遙敗下陣來。

    玉玲瓏見他賴皮也不怪罪,只是搖頭一笑轉而平靜開口,「貧道先前說過,陰陽本無常形,是陰是陽並非由其自身決定,而是看它應對的是何事物,世間萬物陰陽兼備是真,陰陽不等也是真,但萬不可憑藉表象斷定其是陰是陽,只要找到克制之物,萬物皆為陰,只要找到對症之物,萬病皆可醫,世間本無不可救之人,只有不得活之法。」

    眾人聞言盡皆低頭深思,只有莫問頓悟,這倒並非是他天資超過眾人,而是家裡先前開有藥鋪,見過太多令大夫束手無策的絕症,玉玲瓏先前的一番話講的雖然是陰陽互克之道,但其中深意是提高眾人的心境和氣勢,讓眾人超脫出「醫治不死病」的俗世想法,豎立「只要我出手,你就死不了」的聖手氣度和大家風範。

    莫問一直沒有低頭,其他六人在一刻鐘之內也先後抬頭,玉玲瓏見狀緩緩點頭,再度啟口宣講「陰陽之道只在明理,要調和陰陽治病活人,當由陰陽二氣衍生而出的五行之物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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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玉玲瓏
               
    「陰陽二氣衍生五行萬物,五行齊全凝為活物,五行不全凝為死物,人蟲鳥獸兼容五行,為活。草木岩石五行不全,為死。人身兼顧五行,若是出現病患,當辨症施治,先要明了五臟五行所屬,五臟之中脾屬土,肺屬金,腎屬水,肝屬木,心屬火,以百日咳為例,此症多以肺火過旺誘發,庸醫會以藥石直攻肺臟撲減肺火,此法如同潑水滅火,極為傷身,即便治癒病症也會耗損元氣。聖手會以藥石暫壓其脾臟土性,以釜底抽薪之法阻止脾臟土氣生出肺金,爾後以藥石溫補腎臟,令腎水充足,腎水若是充足肺臟便得以暫時停歇,只要得以停歇,肺臟火氣自然偃息,病症也就得以痊癒。」玉玲瓏舉例講解。

    莫問聞言暗自點頭,醫書他也曾看過一些,玉玲瓏所說的這些除了五臟的五行所屬能在書中找到蹤跡之外,其餘見解並非醫書記載,此外玉玲瓏所講較尋常的治病方法要繁瑣很多,具體施展難度較高,無疑是聖手所用的手段。

    玉玲瓏見眾人之中除了莫問神色無常,其他人盡皆低頭皺眉,便微笑開口「一時難以領會也不打緊,貧道已經為你等備下藥籍三篇,一解如何辯症,二解如何施治,三解如何煉藥成丹,三篇不過千餘字,只**,不講術。」

    玉玲瓏說完自懷中掏出數份巴掌大小的書籍隔空分贈七人,書籍很薄,為兩折三面,上面寫有諸多小字,字跡娟秀,應該是玉玲瓏手書。

    「文中所載藥理較為深晦,若落入俗人之手,不明就裡胡亂用藥恐誤人性命,牢記之後以火焚燒。」玉玲瓏出言說道。

    「是。」眾人齊聲應是。

    「上清所屬教派雖然不禁葷腥,但貧道認為葷腥血食還是少進為妙,血食出自鳥獸蟲魚之身,鳥獸蟲魚體內兼有五行之氣,五行之氣由鳥獸消融之後很是濁重,與修行不利。」玉玲瓏再度開口。

    眾人聞言再度點頭,其實自從來到無量山眾人壓根兒也沒見到葷食,粥飯能夠吃飽已然很是知足了。

    「無需拘謹,可隨意發問,你問我答可領悟的快些。」玉玲瓏沖眾人擺了擺手。

    夜逍遙聞言第一個起身發問,「請問真人,如何判定一個人是否身患疾病?」

    「人食五穀雜物,皆有小疾在身,若是發病,可以望聞問切四法確定病患所在,若練氣有成,也可發出靈氣入體探查。」玉玲瓏回答。

    「那如何在發病之前得知?」夜逍遙再問。

    「你為何要提前得知?」玉玲瓏反問。

    「若是能提前發現,就能及早診治,以免錯失良機,養虎為患。」夜逍遙說道。

    「在發病之前發現隱疾並不難,不過貧道不會教授你們。」玉玲瓏抬起春蔥左手逐一屈指「原因有三,一者,世人皆有小疾,你若見人便醫,只落得碌碌無為。二者,世人愚鈍,若發病之前你前往醫治,會被視為誆騙錢財,居心不良。三者,你們是道士,不是大夫,彼此各有司職,你等若是一味越俎代庖,天下大夫豈不盡被餓死?」

    「敢問真人,若不為治病救人,我們為何還要習練岐黃之術?」莫問起身發問。

    「若不通藥理便無法診治自身疾患,也無法煉製丹藥補氣修行,此外懂得藥理之後也可懲惡揚善,積累功德。」玉玲瓏回答。

    此語一出,眾人微感吃驚,玉玲瓏的言外之意是學習歧黃之術主要是為了自己的修行,救人反在其次,此外眾人學了歧黃之術不但可以救人,還可以憑此去殺人。

    「敢問真人,您是說我們應該先己後人?」莫問壯著膽子低聲問道。

    「正是。」玉玲瓏微笑點頭,「人生苦短,求道路遠,若為小善分神,勢必難得大成。你等要切記,弱時心中存仁只能恩及鄉里,強時心懷善念則可澤被蒼生。」

    「真人教誨的是,晚輩還有一事不明,真人的言下之意歧黃之術也可用來殺人,這是否有悖醫德?」莫問躬身發問。

    「道人行事只看是否遵循天道,醫德大過天道?」玉玲瓏笑問。

    「莫問,你如此婆媽拖拉,乾脆秉承祖業當大夫去吧。」百里狂風笑道。

    眾人聞聲哄笑一片,玉玲瓏神情和善,態度柔和,眾人已經毫不拘束。

    莫問聞言沒有爭辯,沉默落座,他始終感覺以岐黃之術殺人不妥,哪怕是惡人也應該明正典刑,豈能暗地裡下藥毒殺。

    莫問坐下之後,旁邊的阿九站了起來,「晚輩心中存疑,不知當問不當問?」

    「但說無妨。」玉玲瓏點頭說道。

    「真人身為人師,著此透體薄袍前來為我等授課,令玉衡子和天璣子心猿意馬,不得安神,這可有不妥?」阿九伸手抬著百里狂風和夜逍遙說道。

    此語一出,大殿之中瞬時冷場,鴉雀無聲,阿九此言說的極為無禮,不但批評了玉玲瓏,連百里狂風和夜逍遙也一併連累其中。

    莫問聞言感激的看了阿九一眼,阿九這番話的攻擊對象是先前嘲笑過他的百里狂風,玉玲瓏和夜逍遙都是墊背的。

    「天地乾坤有別,陰陽男女不同,女子皆有愛美之心,貧道著此紗衣一者有護體之效,二者發乎愛美本心,玉衡子和天璣子心生仰慕亦發乎男子本心,況且二人只遠觀而未近褻,並不失禮。」玉玲瓏不但沒有發怒,笑意反倒更盛。

    「謝真人解惑,真人坦蕩自然,晚輩受教了。」阿九躬身說道。

    「貧道也有一問,天璇子你也要坦蕩應答,」玉玲瓏抬手指向莫問,「你先前所問可是為了幫他出氣?」

    玉玲瓏話音剛落,其他眾人再度哄笑,連受到阿九言語攻擊的百里狂風和夜逍遙也開懷大笑,阿九佩戴有面巾,看不到其臉色,但其緊張的神態卻表明玉玲瓏說對了。

    「是。」阿九無奈之下乾脆大聲承認。

    玉玲瓏聞言微笑點頭,抬手示意阿九坐下。

    阿九坐下之時莫問已經滿臉通紅,短暫的猶豫之後沖阿九稽首權當道謝,做人要感念恩情,不能無動於衷。

    莫問這個禮節性的舉動令得阿九大為歡喜,莫問見狀叫苦不迭,阿九肯定誤會他的意思了。

    「午時將近,暫作休息,未時繼續,」玉玲瓏離座站起,邁步出殿,眾人急忙起身恭送。

    玉玲瓏走到殿門忽然停了下來「還有一事要告知你們,你等七人先前通過了六關篩選,還要再過三關才能蒙受祖師親傳,授藝完結之後由貧道主考第七關,誰人拔得頭籌,當得煉丹寶鼎一隻。」

    「謝真人。」眾人再度道謝。

    玉玲瓏擺手出殿,緩步去了。此時日當正午,陽光透過玉玲瓏的紗衣,其形體輪廓更是明顯,搖擺婀娜,風韻誘人。

    「阿九,你這妮子還沒過門就護起了夫君,我何曾偷看過李真人?」百里狂風沖阿九喊道。

    「莫問豔福不淺,當好生消受啊。」夜逍遙將視線自門外收回,跟著起鬨。

    阿九懶得與眾人說鬧,率先出殿,莫問隨後跟出。

    「莫問,你家是行醫的,你見過寶鼎沒有?」百里狂風等人也跟了出來。

    「藥鋪治病都是以藥罐煎熬的湯藥,我從沒見煉丹的寶鼎。不過玄陽子前輩所講參同契曾經提到過煉丹的寶鼎,應該是一種五行均衡的小丹爐。」莫問說道,玄陽子曾經在經文裡提到過煉製外丹的理論和大致方法,尋常的器皿煉出丹藥的可能性很小,五行均衡的器皿可以保護藥草不被高溫焚燬,成丹相對容易。

    「這個我們都不同你爭搶,讓你得了去,日後我們需要療傷補氣的丹藥就找你索要。」夜逍遙拍了拍莫問的肩膀。

    「還是你得了去吧,我不要。」莫問言不由衷,其實他對醫藥比對武藝和法術感興趣,但他不想承情拿到寶鼎。

    玉玲瓏年輕貌美,待人溫和,能蒙她傳授岐黃之術眾人自然很是高興,午飯過後早早的回到東殿等候。

    莫問在等待之時拿出了玉玲瓏分發給他的藥籍,這本小巧的藥籍對於病症的描述和用藥的方法記載的並不詳實,全是生澀難懂的藥理,不過對於煉丹的技巧和細節記載的很是細緻,由藥草和靈物煉製出的丹藥大致可以分為三類,一類是療傷的丹藥,還有一類是治病的丹藥,第三類則是補氣的丹藥,在關於煉丹的描述中不止一次的提到過五行齊全的寶鼎,看到這些莫問突發奇想,人體也是五行齊全,若以人為鼎將會出現何種結果。不過這個異想天開的想法很快就被他否定了,一來此時所有教派修行的都是外丹法術,修行靈氣也只是於氣海之中積存靈氣,並無以人為鼎的內丹法門。二來人體不具備爐火的高溫,吞服草藥會直達腸胃,無法於體內留存。

    下午未時,玉玲瓏準時到來,不過她並不是自正殿方向來的,而是自東側翻牆而入,手裡提著一個偌大的布包。

    「去搬兩張桌子。」玉玲瓏進殿之後沖眾人說道。

    百里狂風和夜逍遙聞言搶先出門,莫問隨後跟了出去,不過他並非前去搬拿桌子,而是出殿嘔吐,他注意到玉玲瓏帶來的包裹正在滴血,也猜到了玉玲瓏接下來要幹什麼……

第三十四章 開膛破肚
               
    大夫行醫治病必須對人體五臟六腑有所瞭解,最好的方法無疑就是將死去的病人開膛破肚,親眼觀察五臟六腑的位置和形狀,不過這種方法並不常用,原因有二,一者損人屍身有傷陰德,二者屍身得來不易,大夫若想親眼觀察五臟六腑通常會求助於官府的仵作,在仵作檢驗被害屍首的時候在旁觀看。莫問之前並未見過仵作開膛破肚檢驗屍身,但他曾經在城外林中見過被胡人挖出的女子腸肚,想到那些堆疊蜿蜒的紅白之物,腹中瞬時翻江倒海,跑出門外嘔吐不止。

    其他人見狀微感疑惑,阿九快步跟出,探手拍打著莫問的後背為他順氣,莫問聞到她身上的女子氣息,再度聯想到了那些女子的腸肚,吐的愈發痛苦。

    片刻過後,百里狂風和夜逍遙各自帶回了一張桌子,對齊之後如同一張木床,玉玲瓏將手裡的布包放到桌上,掀開布包,裡面是一具新死的青年男子屍身,喉嚨處有一血痕,血痕處鮮血尚在緩慢滴瀝,顯然剛死不久。

    眾人見狀面露喜色,瞪大眼睛等待觀看玉玲瓏演示起死回生的岐黃妙法。

    莫問吐過之後也強自支撐著走了回來,眾人疑惑的看他,時至此刻仍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忽然嘔吐。

    玉玲瓏待眾人站好之後環視了眾人,隨後挽起衣袖,自隨身攜帶的醫包之中拿出一把鋒利的匕首劃開了屍身上的衣物,不待眾人反應,隨手又是一刀,直接將屍身的胸腹劃開,探手入內取出了一掛紅白相間之物,「名醫聖手必須通曉刮骨療毒,開膛去腐之法,你們要牢記腑臟六腑的所在,此乃人體肺臟,位於上胸左右兩側,主呼吸,顏色白中帶紅,若有病變,便呈灰黑……」

    眾人先前一直以為玉玲瓏要演示救人的醫術,壓根兒沒想到她竟然將人開膛破肚,那一掛紅白相間之物瞬時令得眾人捂嘴跑出了大殿,莫問由於先前有了心理準備,此時反而不太驚駭,雖然腹中翻江倒海卻沒有再度嘔吐。除他之外,阿九和千歲也沒有外出嘔吐,他們變化人形之前都是吞食血食的,見多了這種場面,已然見怪不怪。

    玉玲瓏並沒有責怪百里狂風等人外出嘔吐,不過也沒有等待他們,而是神色如常繼續講解,「肺臟若有病變,醫治相對容易,若是急症可將藥物碾為粉塵,自口鼻吸入,若是痼疾,可採用釜底抽薪和疏導反衝之法固本施為。」

    「此為心臟,暗紅,大小不一,與人左拳大小相仿,周身血液皆由它供給,心臟若是有損較難醫治,通常有二法可循,急症者自血中用藥,藥力直達心臟,頃刻見效。若是痼疾,只能吞服藥石緩慢調理……」

    玉玲瓏說到此處時莫問再度想吐,但他此時已經無物可吐,只是干嘔,屍身被開膛破肚之後會發出一種混雜著腥氣和腐臭之氣的怪異氣味,極為刺鼻。

    「古人所說肝膽相照實則有據可查,膽寄於肝臟下方,其作用尚不明了,人進食五穀雜物,體內難免生出濁氣,其濁氣便由肝臟消解,肝臟若是有疾,回天乏術,除非以洗髓靈丹滌盪五臟濁氣……」

    一刻鐘,玉玲瓏只用了一刻鐘便將五臟六腑的形狀,位置,顏色,以及病患時該如何醫治簡略講完,隨後自醫包裡取出針線將外皮縫合,捲起布包留下一句「擦淨血跡」出殿去了。

    屍身雖然已經被帶走,但那股腥臭的酸氣還在殿內瀰漫,莫問待玉玲瓏離開之後終於忍不住跑出去與百里追風等人一起嘔吐。

    「我當不了大夫,這些事情打死我我也做不來。」劉少卿吐的最為嚴重,驚駭之下已然語帶哭腔。

    「玉玲瓏雖然貌似仁善,卻絕非善類,她帶來的那人定是命喪她手。」柳笙也是頭一次見到這種血腥場面,一時之間很難接受。

    眾人說話之間,瘸腿道人帶著兩名道童趕到,為眾人遞上茶水漱口,清理走了殿外的穢物,擦淨了殿內的血跡。

    瘸腿道人此舉無疑是阿諛獻媚,而眾人並沒有因他先前的妒忌和告密而記恨他,紛紛衝他稽首以示謝意。

    眾人定下心神之後重新落座,東殿雖無神像,卻有香爐,香爐裡的貢香已被點燃,檀香之氣沖淡了血腥氣味。

    半個時辰之後玉玲瓏回返,此時眾人再也不認為她隨和仁善,此人開膛破肚之事做的極為嫻熟,之前必定做過多次。

    「醫治疾患,如同在世為人,當仁善時心懷仁善,當辣手時絕不躊躇,若遇疾症當出手果斷,為活其命,剜肉斷骨在所不惜。世間並非所有事情都能盡善處之,丟卒保車可為之,丟車保帥亦可為之,兩利相衡擇其重為正途,兩害相權擇其輕亦是正途。」玉玲瓏落座之後正色開口。

    玉玲瓏此語與道家陰陽天道之說相契合,正視那些無法完美處理的難事,指出了如何處置的方法,眾人聞言齊聲應是,皆為獲益。

    「世人皆尚空談,空談看似深奧宏遠,卻如同紙上談兵,空洞無物,自明日起教授你等辨識藥草,世間萬物皆可入藥,常用者不下千餘,貧道自帶三百,無量山購得七成,若通曉這千種藥草的藥性,尋常疾患便難你們不住。」玉玲瓏說到此處微微停頓,片刻過後再度開口「誦讀經文,打坐練氣萬不可懈怠,辨識藥草通曉藥理也要盡心,傳授你等武功的司馬道長不日將會到來,日後你等要同時修習歧黃之術和武功技藝。」

    「敢問真人,司馬道長是何許人也?」百里狂風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相較於修心的經文,奠基的練氣以及救人的歧黃之術,他更喜歡武藝和法術。

    「司馬道長無有門派,乃上清遊方道人,行蹤不定,此人年逾不惑,由於娘胎染病導致經絡斷格無法行氣修行,故此只能修習外門武功,數十年中將一身外門武功練的爐火純青,且輕功高絕,為我上清一派年輕翹楚。」玉玲瓏笑道。

    「歧黃之術博大精深,哪怕專心研習半年也難得其妙,而今雙管齊下,我等囫圇吞棗更是難以兩相兼顧。」莫問起身說道。

    玉玲瓏聞言沒有立刻回答,斟酌過後方才緩慢開口「你們只有三年學道時間,時間太過短暫,定然無法兼顧六藝,你等只需精專其中一門,其他五門粗通便可,萬不可貪多,也不可騖遠,三年只是奠基入門,成不了絕世高手。」

    眾人聞言齊聲應是,這三位傳道的尊長雖然脾性各有不同,卻都有一個共同之處,那就是自然率性,皆無空言。

    隨後玉玲瓏揮手遣散了眾人,指揮雜役道人將事先購置的藥材分門別類,莫問等人不得插手便各自回屋,或研讀玉玲瓏贈予的藥典參習藥理,或抱著軒轅子留下的小壇練習五指。

    晚飯時分,老五又來了。

    「這幾天的粥飯好像稀朗了許多。」莫問看著老五送到屋裡的粥飯。

    「老爺你有所不知,開春之後道觀裡糧食吃緊,別的道人早就是兩餐了,只有你們一直是三餐。」老五將粥飯端到了莫問身前。

    莫問沒有接那碗粥飯,而是探手自枕邊拿出盛有銀兩的小包,自裡面拿出黑三送給他的金塊遞向老五,「你我兄弟二人住在這裡,總不好白吃人家的食糧,這兩塊金子你交給飯堂的道長。」

    「好。」老五猶豫了片刻接過金子揣入懷中,「也不知咋回事兒,今年糧食比往年貴了好多,十兩金才買一石粟。」

    「是不是又有戰事發生?」莫問疑惑的問道,每年開春之後都是青黃不接的月份,糧食都會漲價,但今年的糧食價錢高的出奇,幾乎是往年的五倍。

    「什麼叫又啊,外面一直在打仗,涼國跟趙國打,趙國跟晉國打,我聽說晉國還在跟西南的一些小國家在打,幸虧咱倆躲到了這裡,不然真的無處可去了。」老五搖頭說道。

    「我們現在正在學習醫術,接下來就是武藝和法術,等到咱們有了防身的武藝和謀生的手段,咱們就去找夫人,然後返鄉繼續行醫。」莫問說道。

    「老爺,你要是學了武藝,可一定教我兩招。」老五唸唸不忘莫問曾經應允的事情。

    「那是自然,對了,告訴你一件好事情,傳授我們武藝的司馬道長很快就要來到,此人沒有靈氣修為,擅長外門武功和輕功,正合你學。」莫問接過了老五手裡的粥飯。

    「輕功是不是能跑的很快,還能飛簷走壁?」老五兩眼冒光。

    「想必是的。」莫問隨口回答

    「我不喜歡打人,也不喜歡挨打,我就學輕功,到時候飛簷走壁,誰也追不上我。翻牆入室,誰也攔不住我。」老五興奮的搓著雙手。

    莫問暗自皺眉,老五尚未學習武藝就想著翻牆入室,這傢伙心術不正,得好生訓誡。

    一夜無話,次日清晨眾人齊聚東殿,跟隨玉玲瓏學習辨認藥草藥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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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是藥三分毒
               
    辨認藥草對於莫問來說可謂輕車熟路,藥草與藥石都有五行所屬,既有五行所屬自然各歸五行肺腑,辨別藥草最簡單最有效的辦法就是神農當年採用的「嘗」,五行不同的藥草味道也不相同,五行屬金的藥草酸澀,五行屬木的藥草辛沖,五行屬水的藥草味苦,五行屬火的藥草發咸,五行屬土的藥草通常會帶有甜味。

    不過這些只是大致的辨別方法,也有部分藥草是例外的,此外這種方法還有很大的危險性,因為並非所有藥草都可以用嘴去嘗,若是一不小心誤嘗了斷腸草或者番木鱉之類的毒草,立刻就會中毒倒地。

    玉玲瓏對於草藥的講解極為詳實,一種藥草會用去大約半柱香的時間,藥性特點,用於何處,有何毒性都會給予詳解,莫問聽的很是認真,全神貫注之下才能勉強聽真記牢,其他眾人也在認真傾聽,但他們是記不牢的,因為他們之前沒有接觸過醫藥。玉玲瓏對此似乎並不在意,並不詢問眾人記住了多少,人的天分和悟性不同,所謂傳藝也只是開導那些有天分有悟性的人,再好的師傅也教不會沒有天分的徒弟。

    草藥的藥理實際上非常的複雜,除了其表面的五行所屬之外,每一種藥草還有一種潛在的五行所屬,例如黃蓮就是水中火,茯苓是土中水,配製藥物時不但要權衡各種草藥的外在五行,還要斟酌藥草的潛在五行,這兩種五行屬性很難徹底明辨。

    好在藥草的外在五行起主要作用,普通的下藥只需拿捏好藥草的外在五行就能治病,至於由此帶來的些許隱患可以忽略不算。

    至於那種徹底中和無關藥性只保留治病所需藥性的上品藥方,不但可以治癒疾病,還可以保住人體元氣不受損傷,不過這種藥方太過繁雜,除非是至親或者恩人,否則不值得嘔心瀝血耗力費時的去斟酌挑選。

    此外不管何種藥草,本身都具有一定毒性,在使用時必須加以中和消解,若不加以中和就會對人體造成極大的隱患,這種由於搭配不當而產生的毒性甚至超過劇毒鶴頂紅,歧黃之術救人和害人的道理是共通的,能救人於瞬間也能殺人於無形,是殺是救,何時發病何時痊癒,全在聖手一念之間。

    可入藥的也並非只有草木,動物的骨骼和羽毛甚至是龜甲蟲蟻都可入藥,東殿裡的一千多種藥物大致可以分為草木類,金石類,蟲鳥類和獸鱗類,玉玲瓏講解時按照的是所屬分類進行講解,有很多藥物的藥性相似,遇到這些玉玲瓏便會著重指出這種藥物不能為其他藥物代替的獨有藥性。

    由於辨別藥草極為複雜,一上午也不過區區幾十種,不過眾人都聽的饒有興趣,且不管記不記得住,至少玉玲瓏在講解的時候會順帶講解一些奇怪的病症,故此眾人即便記不住藥理也並不感覺枯燥。

    中午時分,眾人暫歇進食,老五的本職是廚子,只是偶爾會來送飯,午飯並不是他送的,莫問快速喝掉稀粥,回屋拿出紙筆回憶默寫,玉玲瓏對於藥草的講解極為精深,大部分內容醫書並無記載,記下這些定然可以在日後受益匪淺。

    由於之前接觸過藥草,故此莫問回憶起來並不費事,待得午後再去東殿時已經記載完畢,原話自然是記不全的,但藥理和神髓卻無一遺漏。

    下午依然是講解藥理辨識藥物,由於下午講解的藥物相對較多,散學過後莫問便沒有前往飯堂吃飯,而是回到房間拿著文房前往東殿辨識記載。

    「老爺,你怎麼沒去吃飯?」老五站在殿外側目打量著滿殿的藥材。

    「我要記下這些藥材的用處,李真人所講的藥理和藥材用法與那些俗醫有天壤之別。」莫問隨口說道。

    「飯堂主事的道長不收咱的金子,讓我給送回來。」老五說道。

    「你留下吧,若有機會外出就買些糧食和菜蔬回來。」莫問說道。

    「好。那你忙著,我回去了哈,飯菜我送到你屋裡了。」老五見莫問正在專心做學問,便識趣的沒有再打擾。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再度靜心回憶玉玲瓏所講,夜幕降臨仍茫然無覺。

    「莫問,你怎麼在這裡?」就在莫問皺眉回憶之際,阿九的聲音出現在了殿外。

    「我在回憶記錄李真人先前所講。」莫問答道。

    「記全了嗎?」阿九邁步而入。

    「還有最後五種記得不全。」莫問搖頭說道,下午的講解時間較上午要多,玉玲瓏所講的內容也多,他沒有記全。

    「哪五種?」阿九問道。

    「豬牙皂,雷公藤,五靈脂,虎杖,豬苓。」莫問依次指著架子上的五種藥草。

    「豬牙皂,木中水,去風痺,止痰咳,殺疥蟲,與燈芯草以背陰蜂巢搗汁,大毒,三日死,目泛青……」阿九如數家珍一般將這五種藥草的藥性逐一背誦了出來。

    莫問聞言愣住了,阿九所說的比他回憶的要詳實的多,幾乎是在重複玉玲瓏的原話,毫無錯漏。

    「以後再有遺忘的就同我說,我背給你聽。」阿九說道。

    莫問聞言愕然點頭。

    「你有沒有發現近些時日我們的飯食粗陋了許多?」阿九靠著一根房柱開口說道。

    「連年戰事,青黃不接,現在無量山的道人每日都是兩餐。」莫問邁步向門口走去,他雖然可以夜間視物,但孤男孤女同處一室還是不妥。

    「我們可否湊些銀兩交給他們?」阿九跟了出來。

    「他們不會要的。」莫問走到殿門外站定,他不敢回房,不然阿九極有可能跟他前往。

    「莫問,你出山之後有何打算?」阿九問道。

    「賤內被胡人擄了去,我要去尋她,若是尋到她我就回西陽縣老家去。」莫問想了想開口回答。

    「若是尋之無果,你和老五會去哪裡?」阿九追問。

    莫問聞言沉默不語,良久過後嘆氣搖頭,回家是他最想做的事情,但他也很清楚家已經沒了,西陽縣現在是一座無人的死城。

    「出山之後你我同行吧,我陪你去尋找令正,若是尋之不果,你和老五可隨我前往無名山,那裡清雅安靜,靈物易尋,我們可在山中煉丹補氣,悟道修真。」阿九低聲說道。

    「多謝阿九姑娘美意,不過尋找賤內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不想假手於人,況且我還有諸多瑣事未了,不想避世求全。」莫問稽首說道。

    「你可是嫌阿九出身卑微,不屑於我這異類為伍?」阿九皺眉說道。

    莫問聞言看了阿九一眼,嘆氣過後再度開口,「阿九姑娘對我的心意莫某心中明白,但眼下賤內生死未卜,先父和吳家夫婦的屍身還在江底不可尋覓,我每日想的都是這些,心中苦悶,別無他想。」

    「千歲乃黃河水族,出山之後可請他幫忙下水找尋。」阿九伸手指向西院。

    「我也正有此意。」莫問點頭說道。

    二人說話之間,劉少卿房中傳來了興奮的叫喊聲,隨後便見劉少卿抱著小壇自房中跑了出來,「我已能夠將珠子盡數取出了。」

    其他眾人聞聲盡皆外出圍觀,莫問和阿九也湊上前去,劉少卿再度探手入壇,將罈子圓珠盡數夾捏而出。

    眾人見狀紛紛向他道賀,劉少卿又試了幾次,確定無誤之後歡喜的跑入東殿,將小壇放到了北側木台。

    其他六人見劉少卿成功,紛紛回屋練習,莫問回屋之後並沒有抱那小壇,而是簡單吃了些粥飯盤坐唸經,經文念罷便是行氣練功,到了亥時方才抱著小壇加以練習,指訣是日後習練符咒法術時才會使用的,還有不少時日,無需過分著急。

    隨後半個月中七人一直在跟隨玉玲瓏辨別藥草,熟悉藥性,玉玲瓏教的隨意,眾人學的也隨意,三天前司馬道長就已經到來,不過他並未前來東殿,而是一直在西殿閉門不出,據前往西殿送飯的老五回來傳遞的消息來看,這位司馬道長不到四十歲,臉上有一道刀疤,沉默寡言,終日飲酒。

    千餘種藥物講解完畢之後,玉玲瓏命雜役在東殿外架起了七隻藥罐和大量柴草,七人見狀暗自歡喜,皆以為要學習煉製丹藥之法。

    未曾想玉玲瓏待藥罐和柴草準備妥當之後並未演練如何煉丹,而是挑眉輕笑,「每人自殿內千種藥物之中選出四十九種煎熬,煎好之後自行飲服。」

    眾人聞言瞬時寒毛直豎,這些藥物雖然大部分無毒,但是混雜在一起極有可能成為劇毒之物,除非通曉藥理將四十九種藥物的藥性徹底中和,否則喝下去必定是凶多吉少。

    「敢問真人,此局若是勝出,便可得到煉丹寶鼎?」阿九開口問道。

    玉玲瓏微笑搖頭,「前去挑選藥草吧,限時一個時辰……」

第三十六章 百毒不侵
               
    眾人聞言都沒有前往東殿挑選藥草,因為誰也沒有把握中和四十九種藥物的藥性,既然不能中和藥性,後果就不可預料。

    「我為你們講解了十餘日,若是連四十九種藥草的藥性都記不住,你們也就不配再做上清准徒。」玉玲瓏笑道。

    在此之前莫問便發現玉玲瓏的笑容與他人不同,微笑的時候右側嘴角會上挑,當時並未多想,此時才發現這種笑容隨時可以由微笑轉為冷笑,玉玲瓏的笑容此時冷的令人毛骨悚然,這表示沒有絲毫商議迴環的餘地。

    沉默過後,阿九第一個拿起藥箕進了東殿,莫問隨後,其他人眼見無法避免,也只能進殿挑選藥草。

    這千餘種藥草份量並不多,有很多只有數根,同一藥草數量的不足令眾人無法分而取之,也就無法參照他人。

    阿九選拿藥草隨手拈來並不多想。百里狂風抓耳撓腮皺眉環顧。夜逍遙拿拿放放也不自信。柳笙選藥猶豫不決。劉少卿選的都是補氣益血的藥物,動作很快。千歲動作緩慢,不過選過之後便不再換。

    「你為何不取?」阿九湊到莫問身邊低聲問道。

    「待他們取完。」莫問說道,由於藥草份量不足,事先拿取的那些藥草極有可能沒有相應的藥草與之中和,故此他只能等到眾人挑選完畢再下手挑選。

    「越到最後越是難選。」阿九隨手將兩株平性藥草扔進了莫問的藥箕。

    「天樞子,天璇子各選五十一種。」玉玲瓏的聲音自殿外傳來。

    阿九聞言歉意的看了莫問一眼,轉身走向別處。莫問轉身回頭,發現玉玲瓏正冷笑的看著眾人,玉玲瓏便是水仙花,此女笑容背後果然暗藏毒辣。

    阿九第一個選完出殿,莫問一直站立未動,故此注意到阿九選的並非都是平性藥草,有十幾味是帶毒的草藥,以她的速度以及對藥理的領悟完全可以避免拿取毒草,但她並沒有那麼做,這就表明她是故意拿取的,目的自然是為其他六人留下更大的選擇餘地。

    千歲雖然動作很慢,但他是第二個出殿的,他選的藥草大部分是土屬和水屬。劉少卿第三個出去,選的是一堆補品。半個時辰之後柳笙也出去了,莫問一直在旁觀看,注意到柳笙拿了一味極難中和的藥材,本想出言提醒,回頭之間發現玉玲瓏正在注視眾人,便只能作罷。

    百里狂風對於藥理本來就不感興趣,到了此時難免束手無策,莫問不敢出言指點,只能走到他的旁側以眼神示意,百里狂風發現他在指點,很快根據他的眼神挑齊了四十九種藥物,不過以眼神暗示終究有所偏差,百里狂風至少拿錯了三種,但莫問不敢搖頭,只能眼看著百里狂風拿著那堆可能令他肢體麻痺的藥草離開了東殿。

    夜逍遙悟性很高,奈何他聽講的時候心猿意馬,看玉玲瓏肩腰臀乳的時間比看藥草的時間多,故此到了此時反倒成了最差勁的一個,莫問心善,試圖以眼神暗示指點,不過在玉玲瓏冷笑數聲之後再也不敢放肆,只能以口型向夜逍遙暗示選拿水屬藥材,水屬藥物雖然寒氣較重,卻相對柔和。

    藥性單一的藥草此時大部分被人拿光,剩下的大部分是較難中和的藥草,一味藥草至少需要兩味以上藥草來中和,而那兩味藥草又需要其他藥物再次中和,交錯之下挑選難度可想而知。

    此時殿外的數人已經開始熬製湯藥,飄至的藥味令莫問開始焦急,強自鎮定選拿了五十一種藥草之後離開東殿,放於藥罐煎煮,煎煮有雜役進行,眾人無需動手。

    此時眾人都在急切的交談,彼此驗證藥性,莫問沒有參與,因為他發現玉玲瓏並沒有記錄眾人分別拿的什麼藥草,這就表示即便眾人不幸中毒她也不會出手相救。

    只剩半個時辰的時候夜逍遙出來了,硬著頭皮將藥箕遞給雜役,然後垂頭喪氣的站立歸位。

    眾人此時唯一能做的就是忐忑的等待,藥草的藥性是否完全中和單憑氣味就能辨出個大概,七人之中只有阿九和千歲的藥罐飄出的藥氣還算正常,其他五人不是刺鼻就是嗆喉,不問可知全出了偏差。

    兩個時辰很快就到,臨近中午時分抽火出藥,七人面前各自放置著一隻藥碗,裡面盛放著由眾人自行挑選的藥材熬製的湯藥。

    阿九面前的湯藥為茶色,千歲的湯藥顏色微重,呈褐色。其他五人無一正色,莫問為灰,百里狂風為黑,柳笙為黃,劉少卿面前的湯藥呈瘆人的鮮紅色,最慘的是夜逍遙,臉色比湯藥還要綠。

    「喝吧。」玉玲瓏沖眾人擺了擺手。

    眾人聞言都沒有端碗,玉玲瓏先前一直站在遠處,根本不在意眾人拿取了什麼藥物,也不在乎眾人熬出了什麼東西。

    「真要喝?」百里狂風皺眉看向玉玲瓏。

    「自然要喝。」玉玲瓏微顰其眉。

    「萬一中毒身亡如何了得?」百里狂風咧嘴瞪眼。

    「身為上清准徒,習得醫術之後竟然將自己毒死,豈不貽笑大方?」玉玲瓏冷笑。

    眾人聞言面面相覷,躊躇徬徨良久,始終無人前去端拿藥碗。玉玲瓏只是在旁冷眼旁觀,也不出言催促。

    「區區一碗藥,怕它作甚。」最終百里狂風率先端起藥碗一飲而盡,其他眾人見狀紛紛跟隨,將碗中的湯藥喝完之後退回原位。

    他人心中是何所想莫問不得而知,但此刻他是極為緊張的,尋常的湯藥不過十幾味藥草,而眾人喝下的卻是四五十味,藥性摻雜融沖之下有何後果實在難以預料,不過可以肯定的是絕對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湯藥起效相對較慢,服藥之初眾人並沒有察覺到不適,半柱香之後夜逍遙率先衝向了茅房,他所拿取的藥物主要是水性的,較為陰寒,難免腹瀉。百里狂風第二個出現了反應,毫無徵兆的仰倒在地,四肢抽搐。柳笙緊隨其後,倒地之後口吐白沫。此時站立的還有莫問,阿九,劉少卿和千歲四人,阿九和千歲並無異常,莫問和劉少卿則是恰恰相反的兩種反應,莫問陰氣衝心,寒氣入血,眉發掛霜,渾身發抖。而劉少卿選擇的大多是溫補藥物,藥性累加導致虛火燥熱,此時血氣翻騰,面色赤紅。

    「請真人出手救治。」阿九見莫問等人痛苦難當,沖玉玲瓏躬身開口。

    玉玲瓏挑眉看了阿九一眼,轉身向門外走去,扔下眾人於不顧。

    「莫問,你怎麼樣?」阿九扶住了抖若篩糠的莫問。

    「我沒事,快看看他們。」徹骨的寒意令莫問跑到火堆前顫抖著雙手向火堆中添加柴草。

    「熱死我了。」就在此時劉少卿尖叫一聲跑了開去。

    百里狂風只是抽搐,應該沒什麼大礙,柳笙的情況相較而言要嚴重很多,嘴裡一直吐著白沫,這是極為明顯的中毒症狀。

    「這個瘋婆子真要毒死咱們。」百里狂風抽搐之下四肢開始蜷縮。

    「莫問,現在怎麼辦?」阿九對於百里狂風和柳笙的情況束手無策,她不清楚二人先前拿的都是什麼藥物,自然無從醫治。

    「快去找青陽道長。」莫問牙關打顫。

    「我去。」千歲聞言搶先起身,他雖然平日動作緩慢,關鍵時刻也快的起來。

    「她何至於此?」阿九跑過來幫莫問向火堆添柴。

    「可能是怪罪咱們沒有認真聽授,也可能是不想讓我們感念她的恩情。」莫問雙手抱臂咬牙硬撐,若是尋常的寒氣可以生火禦寒,但此時他是誤服藥物,體內陰盛陽衰,寒氣內生,烤火無用。

    「瘋婆子若是害死了咱們,祖師絕不會輕饒了她。」百里狂風抽搐之下高聲罵道,四肢抽筋的痛楚絕非尋常人所能耐受。

    「設法救下柳笙。」莫問催促阿九。

    「我不曉得他都服食了哪些藥草,如何救得?」阿九焦急的說道。

    就在眾人驚慌失措束手無策之際,一位站在旁側小道童湊到了莫問耳邊,「莫道長,你們在殿內挑選藥材的時候,我見到李真人往藥罐中撒了些許藥粉。」

    「哪幾個藥罐?」莫問抬頭看向這個名叫清風的小道童。

    「七個藥罐她都摸過。」小道童佯裝添柴,低聲說道。

    莫問聞言沖那道童點了點頭,隨即招手叫來阿九,「李真人事先在藥罐裡下瞭解藥,我等性命無憂。」

    阿九聞言轉頭看向旁邊的道童,道童再度點頭。

    「古陽子道長和青陽子道長都不肯來救,這可如何是好。」就在此時,千歲自門外跑了進來。

    莫問掙紮起身挪到柳笙身旁,探手試脈,發現其脈象雖然雜亂起伏,搏動還算有力,不會有性命之憂。

    「只是受些痛楚,不會送命。」莫問咬牙抵受著徹骨的冷意。

    「我去看下夜逍遙。」千歲聞言轉身向茅房跑去,那裡正傳來夜逍遙的哎呀之聲。

    玉玲瓏午時不到便離去,當日便沒有再回來,這段時間也沒有旁人到來,只留下莫問等七人在東殿苦挨,藥力足足持續了三個時辰方才消退,眾人飽受苦楚卻不明白玉玲瓏為何下此毒手。

    次日清晨,玉玲瓏再度來到,眾人念仇記恨,皆不起身,不過玉玲瓏隨後的一句話卻令眾人從各自的房間裡衝了出來,「若不耐受這般苦楚,如何能夠百毒不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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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煉丹之法
               
    眾人雖然年輕,但是在誦讀了經文,修行了練氣法門之後行事還是偏於穩健的,之所以激動的衝出房門是因為玉玲瓏的言下之意是眾人經受了昨日的苦楚之後已然可以百毒不侵。

    百里狂風此時走路仍然瘸拐,夜逍遙還是彎腰捧腹,莫問臉色青白,劉少卿面紅耳赤,柳笙邁步不穩,玉玲瓏站在東殿門口平靜的看著走相各異的眾人自房中挪出,到得殿外列隊正位。

    「尋常湯藥按君臣佐使不過十幾味,四十九味藥草各具隱現五行,無人能權衡藥性中和消抵,你等先前所服湯藥極為博雜,諸多藥性沉積體內不得消解,體內存有五行藥性便可耐受百毒而不死,日後若是出現先前徵兆,便是有毒物臨身,當慎而處之。」玉玲瓏環視眾人。

    「謝真人厚賜。」眾人聞言立刻躬身道謝。除了阿九和千歲其他五人都有各自不同的中毒徵兆,日後若是再出現類似的反應,便是有人在下毒謀害。

    「世間有坦蕩君子,亦有魑魅魍魎,若鬥你不過便會想出各種陰邪手段加以謀害,百尺高塔風雨不毀卻耐受不住蟲蟻暗蛀,你等身負上清諸藝,日後必定招妒惹忌,若無避毒之身恐難行走世間。」玉玲瓏微笑開口。

    眾人聞言再度道謝,莫問心中抱愧,玉玲瓏此時的笑容仍然是右側嘴角上撇,同樣的笑容在昨日看來便是冷笑陰毒,實則並非玉玲瓏善變,而是自己心中善惡作祟,智子疑鄰之心難除。

    「敢問真人,天璇子搖光子為何能中和諸多藥性?」莫問低頭問道。

    「乾坤大道,陰陽不虧,他們乃異類成人,但凡異類皆有趨吉避凶之本能,他們二人能辨明諸多藥性,用心聽授只在其次,主因還是本能使然。」玉玲瓏笑答。

    莫問聞言再度點頭,玉玲瓏所言極是,野外鳥獸無法尋醫,若是受傷病痛便只能憑藉本能尋找藥草自行療傷,這種本能主要存於野外鳥獸,家中馴養的牲畜本能會大為消減。

    「敢問真人,日後我等若是誤服毒藥會出現何種徵兆,若是似我這般腹痛,爭鬥之下豈不難覓潔處?」夜逍遙捧腹問道。

    此語一出,眾人哄笑,由於每個人中毒的反應不同,莫問若是誤服毒物會感到冷意,劉少卿會感到燥熱,其他三人的徵兆可不太好,尤其是夜逍遙,動手的時候跑茅房將何等尷尬。

    「便是毒物入體,痛楚也不過先前一二成,不妨事的。」玉玲瓏答道。

    夜逍遙聞言如釋重負,百里狂風和柳笙也長出了一口粗氣,中毒之後若是抖抖鼻翼,吐口唾沫倒沒什麼,若是倒地抽筋,口吐白沫可就了不得了。

    「真人,我等日後真的不懼毒物?」劉少卿紅臉插嘴。

    「你可進殿內取砒石一試。」玉玲瓏笑道。

    劉少卿一聽連連擺手,砒石又名砒霜,乃劇毒之物,若是吞服即便不死也不會渾身舒泰。

    「日後你等習練了符咒法術,自當行走世間驅邪降妖,積德立功造福世人,此時戰亂紛爭,妖孽四起,妖孽鬼魅多懷陰毒,若是無法抵禦毒氣便是寸步難行。」玉玲瓏說到此處微微停頓,片刻過後再度開口,「隨後你等要學習煉丹之術,五行藥草的藥氣經烈火蒸騰亦有毒性,那熔丹丹砂更是劇毒之物,若是不具耐毒之能亦無法煉製丹藥。」

    「請問真人,那丹砂可是銀水?」莫問皺眉發問。

    玉玲瓏聞言微微點頭。

    「為何要以此劇毒之物凝丹?」莫問再度追問,銀水是一種白色的事物,形如水,色如銀,劇毒,若是誤服與吞金後果相仿,都會穿墜腸胃痛苦而死。

    「藥草藥石遭火焚燒會化為無形,以此物吸附藥性才可成丹,若丹丸為白,則毒性未除。若丹呈紅金之色,才可服食。」玉玲瓏回答。

    莫問聞言緩緩點頭,玄陽子所講的參同契中對於煉丹之術也有粗解,藥草若是放在藥鼎裡加熱會幹枯燃燒,只有加入丹砂才能吸附藥草的藥性,此外丹砂可以耐受高溫,若是晃動還會自動成為圓形,為煉丹首選,只不過去除其自身毒性非常困難,若是練出的丹藥為銀白色就是帶毒的,不可吞服。

    「敢問真人,丹丸與湯藥有何不同,我等為何要舍易取難?」阿九問道。

    「不同之處有三,一者丹藥藥力要強於尋常湯藥,一枚丹藥可蘊百株藥力。二者丹藥經受高溫之後藥性單一,摒粕雜取精華。三者易攜帶,若是有需可隨時服用,無需耗時煎服。」玉玲瓏屈指回答。

    眾人聞言盡皆點頭,此時官宦人家和王公貴族皆有服食丹藥之風,丹藥成為了一種養生延年的奢侈品,丹藥服食方便,且藥力更強,最主要的是丹藥煉製困難,一車藥草也不見得能出丹藥三粒,物以稀為貴乃千古不變的道理。

    玉玲瓏見眾人沒有問題,便開始詳解煉丹之術,七人每人分到銅鼎一隻,這些銅鼎大小不一,雌雄皆有,大者有臉盆大小,小者不過海碗尺寸,皆是古代遺存之物,煉丹之人相信萬物有靈,故此認為鼎器也是如此,越是年代久遠的器物成丹的可能性越大。

    此外煉丹的規矩極多,以作為丹爐的銅鼎為例,三足銅鼎為乾道煉丹所用,四足銅鼎為坤道所用,人分男女,鼎分雌雄,混用就可能無法成丹。此外越大的銅鼎越不珍貴,越小的銅鼎越難得,前者被認為是疊加大量平常藥草藥性的器皿,而後者則被視為抽取珍貴藥草精華的神器。另外這些銅鼎都算不得上品,只是臨時尋找,拿來湊用。

    眼下殿內還有將近七百種藥草藥石,授藝也只是傳授技巧和法門,故此對於藥草的挑選並不苛刻,隨意拿取幾種,加注丹砂就可在下方點火。

    由於煉丹之時會有毒氣出現,故此今日並沒有道童雜役前來幫忙,眾人只能親力親為,加柴添火,熔煉煎熬。

    煉丹之初要觀察藥草與丹砂結合的情況以及諸多反應,所以銅鼎上方並不加蓋,大火燃起之後濃煙瀰漫,鼎內丹砂毒氣四溢,整個東殿煙霧縈繞,眾人此時能夠耐受毒性尚且被嗆的咳嗽連連,看門的瘸子在眾人起火不久就被熏的逃了出去,而那些送飯的雜役壓根兒就不敢靠近,到了門口又將粥釜給抬了回去。

    煉丹的時辰也不固定,短則一個時辰,長則數日甚至數月,不過眼下眾人只是練習,便以兩個時辰為限,兩個時辰過後除了鼎中的一堆殘渣和灰頭土臉之外什麼也沒有落下。

    「你等雖然能耐受毒氣卻也不能接連習練,往後上午熟記藥性起火煉丹,午後跟隨司馬道長習練武藝。」玉玲瓏沖眾人說道。

    眾人聞言躬身應是,玉玲瓏微微抬手,轉身離去。

    「終於要練武了,走,洗澡去。」百里狂風沖眾人擺手喊道。

    「莫問,走啊。」夜逍遙拉了一把正在發愣的莫問。

    「他喜歡跟阿九一起洗,咱們走。」百里狂風笑謔著走開。

    四人走後,千歲也緩慢走開,東殿前只剩下莫問和阿九。

    「在想什麼?」阿九見莫問一直出神,看出了他正在思考事情。

    「李真人和軒轅掌教心中所想毫無二致,都不願我等感念恩德。」莫問搖頭說道,玉玲瓏自始至終沒有告訴眾人,他們之所以能夠耐受藥性並得以百毒不侵是因為她事先在藥罐裡下了某種神異的藥物。

    「我們乃上清准徒,若是得蒙祖師收錄輩分便要高出他們,他們此時避嫌也在情理之中,好過日後位次顛倒難以相見。」阿九想了想開口說道。

    「李真人先前誤解了你,你能辨清諸多藥性靠的並非本能,而是聰慧過人,過目不忘。」莫問轉身邁步。

    「也不盡然,我的年歲要長你們許多,加之常年居於山野,這些藥草大多見過。」阿九得到莫問的誇獎,目露微笑。

    「你有此等天分,日後定然會是一代聖手,對了,你活了多少歲月?」莫問隨口問道,直至此時他不但沒見到阿九的樣子,甚至連她的年紀都不知曉。

    「不說,免得嚇到你。」阿九輕笑。

    莫問聞言沒有再問,緩步回房,打水清洗。

    午後未時,司馬道長來了……

第三十八章 鬼手鬼步
               
    司馬道長年紀約莫三十七八,身穿淺藍長袍,瘦高身材,面容消瘦,緩步徒手,從容而至。

    「無量天尊,見過司馬道長。」眾人待司馬道長走近,稽首相迎。

    「無量天尊,恭喜諸位。」司馬道長稽首回禮,「我複姓司馬,雙名風愂,此次是奉上清祖師神諭,前來傳授你等武藝的。」

    「有勞道長。」眾人再度稽首,道門禮儀森嚴,司馬風愂以無量天尊回禮表示他不是一派之尊或渡過天劫的高手,故此只能稱之道長,不能尊稱真人。

    「道家弟子通常以長劍和拂塵對敵,可是這兩種兵器我並不擅長,我生平所學只有一套掌法和一門身法,掌法名為擒風鬼手,身法名為追風鬼步,你們用心學習,一年之內當有小成。」司馬風愂環視眾人。

    眾人聞言微感愕然,司馬風愂所說的兩樣技藝皆帶有鬼字,單聽名字便透著森然詭異,有悖於道家崇尚的中正仁和。

    「告訴我,習練武藝有何用處?」司馬風愂以我自稱。

    「殺富濟貧。」百里狂風搶先開口。

    「亂世自保。」莫問見司馬風愂看他,便出言回答。

    「懲惡揚善。」阿九接口。

    其他幾人見阿九答的得體,紛紛倣傚,千歲回答的與諸人不同,它說的是健體強身。

    未曾想司馬風愂聽完之後卻緩緩搖頭,沉默過後平靜開口,「習武只為殺人。」

    眾人聞言無不目瞪口呆,司馬風愂臉上有一道刀疤,樣貌不善,此時陰聲開口,五官更顯陰森,其人不似濟世道人,反像殺手死士。

    「世人有聽勸者,亦有不聽勸者,聽勸者曉之以理,導惡從善,此為你等學習經文之目的。不聽勸者為害世間,當取其性命,此為你等習練武藝之初衷。」司馬風愂再度開口。

    莫問聞言再度皺眉,司馬風愂此人給他的感覺並不好,言語陰冷,殺機很重,毫無出家人慈悲之心。

    「你有何疑問?」司馬風愂挑眉看了莫問一眼。

    「若是不聽勸解,放他自去便是,何須取其性命?」莫問正色說道。

    「修道中人大多只存行善積德之念,卻不知除惡也是積德。」司馬風愂說到此處微微擺手,「我來此只為傳藝,修心明性不歸我管。」

    莫問聞言稽首點頭,他雖然並不贊同司馬風愂的說法,但這並不影響他渴望學習武藝的念頭,只要學得武藝,如何使用還是由自己權衡。

    司馬風愂垂手自眾人面前往返踱步,「陰陽雙分,勸殺並施,陽者導人向善,陰者誅邪除惡,二者須分而施之,心存勸誡需宅心相對,若是不得糾改,下手之時絕不留情,世人所說『留情不動手,動手不留情』便是此理。」

    司馬風愂說完,眾人都沒有答話,司馬風愂環視眾人,目光所及眾人盡皆低頭,只有百里狂風答話,「道長的意思我聽懂了,出言相勸的時候就好好勸,如果他們不聽還要去做那壞事,就只能動手殺了他們。」

    「然,與人對陣最忌優柔寡斷,一旦下手,必下死力。若是留情,必遭其害。」司馬風愂點頭說道。

    眾人聞言盡皆點頭,莫問也在其列,他明白司馬風愂之所以說這番話,為的是讓眾人在練武之前豎立正確的態度。

    「風本無形,若想擒它,出手當迅疾無比,擒風者顧名思義,出手迅捷,快可擒風。由於掌法所取皆為人身重穴,狠辣奪命,故此名為鬼手,簡而概之,此掌法斷骨奪命,既快且狠。」司馬風愂並無廢話,直涉掌法精義。

    「追風鬼步為輕功身法,此身法不遵八卦五行格局,不循九宮星宿位次,大功告成之後,移動時會浮現虛影,迅捷之下無跡可尋,移動之間虛影隨身,故此名為追風鬼步。」司馬風愂再道。

    作為學藝之人,眾人除了點頭能做的動作並不多。

    「追風鬼步為施展擒風鬼手之基礎,要練鬼手,先學鬼步,自今日起,正轉三百反轉三百,循環往復,每日十次,何時一炷香之內正反三百而不嘔吐暈眩,再去西殿叫我。」司馬風愂說完轉身就走。

    眾人聞言全部傻眼,在眾人的印象當中練習武藝應該循規蹈矩,循序漸進,沒想到司馬風愂竟然讓眾人轉圈子,這是哪門子練功方法。

    「道長留步,我們只需每日轉圈,不需扎馬穩固下盤?」百里狂風轉身喊道。

    「扎給我看。」司馬風愂轉頭說道。

    百里狂風聞言雙臂回縮,分步直腰,做出了尋常練武之人所常用的馬步。

    「你要出恭?」司馬風愂挑眉問道。

    雖然司馬風愂說話之時臉上並無笑意,但言外之意明顯是在譏諷百里狂風姿勢醜陋,此語一出,眾人哄笑,百里狂風聞言也不羞愧,提股挺身力求姿勢準確。

    司馬風愂見狀皺眉搖頭,「尋常武功攻守兼備,實則曲解了武功的本意,練武旨在攻擊他人,若是分神防守便淪為你來我往的下乘毆搏,武功只有攻,並無守,即便有守亦是以攻代守,全力進攻可得凌冽,若是分神防守,便會減弱攻勢。」

    司馬風愂說完,眾人盡皆深思領會,百里狂風不明其意,仍然扎馬蹲於原處,司馬風愂見狀森然挑眉,「你似木樁一般蹲在那裡,如何修煉追風鬼步?」

    百里狂風一聽急忙直身低頭。

    「請問道長,我等轉圈之時是快些好還是慢些好?」夜逍遙出言請教。

    「為何要慢?」司馬風愂轉視夜逍遙。

    「玄陽子前輩在教授我等經文時曾說過陰陽太極,和緩悠長,若是將此理用於武學,當是緩慢求穩,後發制人。」夜逍遙說道。

    司馬風愂聞言長長嘆氣,面露無奈,「武功者唯快不破,搶佔先機已然不易,怎能讓出先機而後謀?」

    「太極圓環,陰陽互生,若是有快而無慢,有攻而無守,豈不是有悖太極之理?」夜逍遙壯著膽子發問。

    「太極道理不可用於武學,太極陰陽雙分確是不假,但攻防和緩並非應對太極陰陽。何為太極?太極陽者,不打,勸救。太極陰者,打,殺之。一旦動手陰陽就已經失衡,如何還能兼顧?」司馬風愂耐心解釋。

    司馬風愂說完再度嘆氣,隨即轉身離去。

    「莫問你聽懂了嗎?」夜逍遙沒有聽懂司馬風愂言語的深意,轉而向莫問請教。

    「懂了,打與不打才是太極,一旦要打就只能取其陽剛凜冽,不然便是四不像。」莫問皺眉說道,先前他並不贊同司馬風愂的言行,但此時他卻感覺司馬風愂說的是至理,真正的陰陽就應該是和緩時和緩,狂霸時狂霸,不能相溶時絕不相溶,就如同男人與女子,陽剛與陰柔,必須明分,不然便是不男不女的閹人。

    夜逍遙聞言皺眉咂舌,不問可知還是沒有明白。

    「司馬道長的言下之意是武功本來就是殺人的狠辣招數,不能心懷慈悲,若要慈悲,可在動手之前好生勸誡,萬不可在動手時留情。」莫問再度開口。人的悟性有高低,開悟的時間有早晚,此時他已經不再認為狠辣招數有錯,因為他可以自由決定是否使用這些招數,如果確有必要,那就必須狠辣,如果沒有必要,仍然可以曉之以理。

    「說的在理兒,對了,你說他讓咱轉圈子幹嘛?」百里狂風湊了過來。

    「想必是那追風鬼步施展之時需要不停旋身。」夜逍遙接口道。

    「司馬道長剛才說過,追風鬼步並無固定的移動位置,有些移動位置可能是常人無法耐受的。」莫問說道,既然移動位置詭異,那就不能只是尋常站立,極有可能需要斜身甚至是倒立,司馬風愂讓眾人轉圈,可能就是為了讓眾人適應那些日常用不到的姿勢,為日後施展詭異的身法打下基礎。

    「我始終感覺有些彆扭,咱們是上清准徒,怎麼學習的武功都帶個鬼字?」柳笙搖頭說道。

    這次莫問沒有開口,因為柳笙的問題同樣困擾著他。

    眾人沉默之際阿九輕聲開口,「司馬道長天生經絡閉塞,無法行氣,無法行氣就無法練氣飛昇,既然成不得仙,百年之後只能是鬼。」

    「你們有沒有發現,教授咱們技藝的這些尊長性情都有些奇怪?」劉少卿插嘴說道。

    經他一提醒,眾人回憶之下果然如此,這些尊長沒有一個是仙風道骨,瞭然超脫的正統老道形象。

    「咱們是不是不太受祖師待見?」百里狂風皺眉撓頭。

    眾人聞言無不面露疑惑,片刻過後莫問猜到了其中玄機,性情不一的諸位尊長可以令眾人免受傳藝尊長的無形影響,使眾人在學習技藝的同時保持本真不昧。

    隨後要做的事情就是轉圈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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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輕功
               
    轉圈看似簡單,實則並不容易,別說三百圈,十圈過後便會感到天旋地轉,站立不穩,若是再強行繼續便會眼冒金星,噁心嘔吐。

    與他人一起學藝有利有弊,弊端是傳藝的尊長不能因材施教,益處是只要有一人堅持,其他眾人就會奮力跟隨,此時百里狂風表現出了極強的毅力,摔倒過後重新爬起,嘔吐之後繼續堅持,其他眾人見他如此,盡皆強自支撐,並不懈怠偷懶。

    瘸腿道人帶了兩個小道童在旁伺候,他們並不明白眾人為何忽然之間開始大繞圈子,他們的工作只是將眾人嘔吐的穢物及時清走。

    眾人之中以莫問和柳笙身體最弱,暈眩嘔吐的也最為厲害,莫問一直在咬牙堅持,如此認真是因為他感覺值得受這份苦楚,人在旋轉數圈之後會步伐踉蹌,站立不穩,此時便會下意識的移動腳步力求站穩而不跌倒,這種下意識的舉動並不受人意識所控制,只是一種本能,司馬風愂此舉鍛鍊的便是眾人在想要跌倒時發乎本能穩定身形的能力。

    只此一舉便與尋常的武功套路分出了高下,尋常的武功需要扎馬穩固下盤,歸根結底屬於靜中求穩,而追風鬼步鍛鍊的是人在移動時站立不倒的能力,屬於動中求穩,動中求穩在與人爭鬥時可以佔到更大的優勢。

    要想將事情做好,必須自己心甘情願的去做,若是受人強迫便不會盡心,嘔吐的滋味並不好受,但眾人自願為之,無不強自堅持,司馬風愂不在旁邊鞭策反倒令眾人更加刻苦。

    不論研習經文還是修煉武藝都是慢功,世上並無一夜之間成為絕世高手之事,一鳴驚人和一飛衝天之前皆有數載聚勢或多年苦修,眾人苦練至酉時收效甚微,超過三十圈還會嘔吐,不過此時已然無物可吐,只是些泛綠的酸水。

    晚飯抬來,眾人無一取食,暈眩之下各自扶牆回房,回房之後莫問盤坐誦經,奈何盤坐之後頭暈目眩,天旋地轉,嘗試幾番只能作罷。

    次日上午,玉玲瓏來到,眾人隨之熟悉藥理煉製丹藥,到了午後再度自行轉圈。隨後很長一段時間裡上午煙熏火烤,下午暈頭轉向就是眾人白日生活的全部。

    由春入夏,夏去秋來,到得秋葉落盡,白雪初降之時正殿的所有藥草都被耗盡,眾人雖然沒有煉製出可以服食的丹藥,卻已經熟知各種藥石的藥性,掌握了大致的煉丹步驟,藥草耗盡之後玉玲瓏便不見了,連接十數日不見蹤影,問前來送飯的老五,說是其帶來的包裹還在房中,想必還會回來。

    此時眾人早已經將軒轅子留下的小壇先後放於東殿木台,今日放下明晨便會消失,無疑是軒轅子深夜前來取走了罈子,不過軒轅子始終沒有再度露面,眾人感念其恩卻不得拜謝。

    玉玲瓏分贈眾人的藥典也被眾人熟記之後當面焚燬,這段時間眾人進步最大的還是武功和輕身法術,司馬風愂的追風鬼步雖然極為玄妙,但其傳藝毫不藏私,每逢指點必道其要,眾人正反旋繞不再暈眩之後,他便將眾人限於東殿之內,彼此旋繞不可碰到他人,先前旋轉只為令眾人動中求穩,而將眾人限於東殿快速旋轉而不可彼此碰觸為的則是穩中求准,將下意識的反應提升為隨心所欲,落腳從容有度,變位毫釐精準。

    追風鬼步乃學習擒風鬼手的基礎,有了追風鬼步詭異的移形換位,學習擒風鬼手並不算難,擒風鬼手以掌為主,拳爪為輔,自匪夷所思的角度出手攻擊敵手周身重穴,鬼手共有三十六式,其中十八式攻的是死穴,另外十八式攻的是氣穴,司馬風愂雖然自身不能行氣,但其十八式攻擊氣穴的招式對付的恰恰是練氣之人,練氣之人體內有靈氣流動,只要在不同位置阻斷靈氣流動或者令其產生震盪,便可達到令對手僵直,失聽,暈厥,狂笑等九種奇效。

    眾人先前得蒙軒轅子傳授練氣之法,日夜修行,不輟不惰,體內已然有了些許靈氣,這些許靈氣為眾人帶來了莫大的益處,這些靈氣平時只在任督二脈遊走,並不分散,不過一旦有需,可於瞬間通達四肢,得靈氣之助,擒風鬼手施展起來得心應手,勾手衝拳,威猛霸道。

    但凡事皆有利弊,眾人體內的靈氣也為眾人帶來了弊端,司馬風愂並無靈氣修為,故此追風鬼步只是依靠力氣而並非靈氣,人體自身的力氣在加以激發鍛鍊之後一躍丈許,飛簷走壁並非難事。由於司馬風愂沒有靈氣修為,他所創的追風鬼步便不適合身有靈氣的人修煉,因為人體靈氣穩居下腹氣海,彷如壓艙之石,不管船身如何搖擺都不會翻覆,而這並不符合追風鬼步隨波逐流的身法精髓,故此眾人所學的追風鬼步皆是沉穩有餘而靈動不足。

    對此司馬風愂並未強求,他雖然前來傳藝,對待眾人卻並不親近,眾人對於所學不精也不是非常在意,畢竟道家重中之重是符咒法術,身法武學只是對付常人有效,而符咒法術卻可降妖誅邪,驅神馭鬼。

    雖然七人無法將追風鬼步施至妙處,有一人卻能,老五可以。

    自司馬風愂到來之後,老五便來東殿向莫問求教,莫問自然是知無不言,不過與此同時也告誡老五萬不可於明處練習,以免被司馬風愂發現,偷藝乃道門大忌,若是被人察覺,後果難料。

    事實證明莫問的擔心是多餘的,老五在灶間司勺,借此便利,每日去為司馬風愂送飯,態度恭敬,伺候得體,加上司馬風愂嗜酒,老五是一雜役,無需參加早晚功課,閒暇之時較多,加上身上帶有銀錢,便不時外出為司馬風愂沽酒。

    司馬風愂是何許人也,他怎能看不出老五的心意,故此雖不親身明傳,卻也沒有阻止莫問私下暗授,老五感念其恩,便磕頭拜謝,司馬風愂念其心誠,憐他亂世之中沒有防身之技,便受了他半禮,隨後便偶爾指點。

    運勢若來,誰也擋不住。司馬風愂本想將追風鬼步和擒風鬼手盡數傳於老五,而老五隻求鬼步,懇辭鬼手,他此舉只因對鬼手不感興趣,但在司馬風愂眼裡他的舉動卻成了進退有度,識禮明身,故此對於追風鬼步傳授的越發仔細,老五本無靈氣修為,追風鬼步正合他學,半年下來已有小成,百里狂風曾與他較技,前往東山往返之間竟然被其落下半程。

    雖然眾人習練追風鬼步並無大成,但翻牆上房已然不是難事,只是力道尚且無法拿捏精準,躍上房頂之後中氣下沉,落腳沉重會將屋瓦踩碎甚至將屋頂踏破,而此時老五已然可以悄然上房,貓行無聲。

    老五少年心性,習得身法之後便前來與眾人比試,幾位「爺」盡皆敗陣,敗陣之後羞惱難免,老五若是再來與眾人比試身法,眾人便會將他轟走,百里狂風氣惱之下衝莫問大發牢騷,「我算是明白了,祖師把司馬道長派來不是向我等傳藝的,而是來教你家奴才來了。」

    眾人朝夕相處,同甘共苦,早已親若兄弟,莫問聞言也並未怪罪百里狂風言語失禮,只是笑而不答,老五有此技防身,日後定然可保安全,即便打之不過,安然抽身也不是難事。

    歡喜老五學藝有成的同時莫問又在暗自擔心,這將近一年的時間老五在飯堂做飯,吃喝不愁之下雖然身高未增卻養的肥頭大耳,他又不通練氣之法,飽暖之下難免生出春心,此時又有了輕身法術,萬一飛簷走壁做了花賊可不得了。

    莫問越想越擔心,老五在西陽縣就犯有前科,難保不會故態復萌,不過此時身處道觀,又不能為他娶親成家,只能委屈他一些時日。

    心平則氣和,氣定則神閒,這段時日莫問一直堅持早課晚課,打坐練氣,從未懈怠,故此心中並無春心滋生,偶爾得暇出神,想的也是自己故去的家人和林若塵,奈何一直不得外出,老五當日帶回的線索便一直無法前往驗證。

    近些時日司馬風愂一直沒有再來,任由眾人自行習練,而那玉玲瓏已然半月沒有現身,也不知道去了何處。

    一日午後,眾人再度聚於東殿外研習武藝,老五來了,照常喊了一圈兒爺,隨後拉著莫問走到牆角,「老爺,有什麼藥能三日之後發作?」

    「你又要做什麼?可不准胡鬧。」莫問皺眉說道。

    「放心,我不是用在道觀裡的。」老五咬牙說道。

    「誰招惹你了?」莫問疑惑的問道,老五精於世故,從他的臉上極少看到這種兇狠的表情。

    「沒誰惹我,我聽說明天胡人的一個大官要到咱們道觀。」老五壓低了聲音。

    「胡人到咱漢人的道觀來做什麼?」莫問皺眉問道。

    「好像是來請道觀的道士出山幫忙打仗……」

第四十章 第七關
               
    老五說話之時並未過分避諱眾人,百里狂風聞言快步走了過來挑眉瞪眼,「老五,你說什麼?」

    老五先看莫問,見莫問點頭方才開口回答「明天會有胡人的大官兒到咱們道觀請道觀的道長出山幫他們打仗。」

    「哈哈哈哈哈~」百里狂風聞言放聲大笑,「胡人霸我家園田地,殺我族人萬千,竟然還想請我們漢人幫他作戰?」

    百里狂風的笑聲驚動了眾人,其他五人隨即湊了過來追問緣由,問罷之後皆是大罵胡人厚顏無恥。

    「是玄陽子掌教命你們做飯接待的嗎?」莫問沖老五問道。

    「飯堂主事讓我們為胡人準備午飯,想必是掌教的意思。」老五回答。

    莫問聞言暗自皺眉,此時胡人與漢人勢如水火,漢人的道觀怎麼會招待胡人官員。

    「老爺,機會難得呀,有合用的毒藥給我一些,我下到他們飯菜裡。」老五再度求藥。

    莫問挑眉看了老五一眼並未答話,反倒是夜逍遙在旁開口,「睡蓮梗三錢,碾粉輔以烏頭半錢……」

    「你就別讓他惹禍了。」莫問出言打斷了夜逍遙,夜逍遙說的是當日導致他腹瀉的幾種藥草,由於藥性強烈,服食之後很快就會腹瀉,飯還沒吃完就開始拉肚子,老五難辭其咎。

    「老五,你知不知曉胡人請無量山的道長出山對付什麼樣的敵人?」阿九沖老五問道。

    「不知道。」老五搖頭。

    「你先回去吧,老實烹炊,萬不可生出是非。」莫問抬手遣送老五。

    老五討不到害人的藥物,只能怏怏而出,到得門口處百里狂風追了上去,俯身耳語,老五聞言連連點頭,興高采烈的去了。

    「你給老五出了什麼壞主意?」莫問擔心老五惹禍,快步走到了門口。

    「沒什麼,放心好了,出不了大亂子。」百里狂風咧嘴壞笑並不作答,拉著莫問走回院中。

    「真不知玄陽子怎麼想的,竟然招待胡人的官員。」百里狂風面露不滿。

    「他乃異類化人,在他眼裡可沒有胡人和漢人之分。」劉少卿接口,此人學習了武藝之後膽氣壯了不少,不再似先前那般怕事。

    「天權子此言差矣,無量山位於趙國境內,玄陽子掌教自然不能將朝廷大員拒之山外。」阿九皺眉反駁。

    「天璇子想的周全。」千歲點頭附和。

    莫問眼見氣氛不對,急忙岔開了話題,「胡人彪悍善戰,兵強馬壯,究竟遇到了何等敵人要請道人相助?」

    「若是尋常兵士,絕不會用到道人,對手想必是妖孽異獸之流。」夜逍遙接口。

    「也不知道是與哪國交戰?」柳笙說道。

    夜逍遙聞言抬手南指,「晉國崇佛,佛家不擅此術,當不是南朝。」

    說到此處轉而指向西北,「涼國佛道皆不昌盛,國力較弱,苟延殘喘,想必不敢前來招惹趙國。」

    最後他又指向東北,「最為可能的當是東北的燕國,鮮卑一族多出巫妖,精於驅獸使怪。」

    「你怎知道的這般清楚?」百里狂風疑惑的問道。

    「我離家五年,道聽途說豈能不知。」夜逍遙笑答。

    「也不知無量山是否會派人相助。」柳笙再度開口。

    「肯定不會,咱們可是漢人,怎麼會幫胡人。」百里狂風高聲說道。

    「難說,人在屋簷下,豈敢不低頭。」夜逍遙搖頭說道。

    眾人聞言盡皆嘆氣,無量山位於趙國境內,受地域所限還真的不能與胡人正面為敵。

    談論一陣沒有結果也就各自散了,到了此時眾人已經不再經常湊在一起演練武藝了,何時習練何種技藝個人可隨意安排。

    次日清晨,無量山下傳來了馬匹的嘶鳴,莫問此時早已起身,聞聲之後出門舉目遠眺,發現來的是一隊騎馬的胡人官軍,人數當有二三百人,這些騎馬而來的官軍到得山下將馬匹留下,然後列隊上山。無量山所屬道人先前可能知道這些官軍要來,見胡人到來並沒有驚慌,而是派出雜役帶領這些官軍上山。

    這些官軍來到無量山之後態度還算恭敬,並不蠻橫,也不大聲喧嘩,只是查看道觀各處,隨後便於道路兩側以及道觀各處站立警戒。

    「什麼官兒這麼大排場?」百里狂風隨後而至,皺眉看著那漫山的胡人。

    莫問聞言緩緩搖頭,他不是趙國人,並不熟悉趙國官員的等級以及配備的儀仗規格,不過觀其情形,來人必定不是尋常的州縣官員。

    「看守這麼嚴密,別說往鍋裡撒尿了,便是吐口唾沫也不能夠啊。」百里狂風抬手指著飯堂周圍的那些官兵。

    莫問聞言皺眉看了百里狂風一眼,這傢伙做賊三日不打自招,原來昨日是在攛掇老五往來人的粥飯裡撒尿。

    隨後便見玄陽子掌教率同古陽子和青陽子以及眾位道人下山迎接,他們今日所穿的都是高功禮服,極為隆重,很是正式。

    莫問等人見狀更加疑惑,翹首相望,靜待正主兒現身。

    辰時二刻,山下再度出現了數十騎,這些人並未穿著胡服,穿的是漢人的衣服,最先下馬的是馳在最前的一男一女,男人身材魁梧,著暗黃長袍,年紀約莫四五十歲,顴骨很高,鼻大須長,樣貌著實威武,想必是高位武將之屬。

    男子旁邊的那位女子身著黑裘,在凝神遠眺此人樣貌之後莫問陡然皺眉,隨即便是心驚,「來人可能是趙國皇帝。」

    「什麼?」眾人聞言盡皆大驚。

    「那男子旁邊的女子我先前曾經見過,乃是趙國公主。」莫問出言說道,先前他與老五剛入趙國國境的時候曾經在皇家獵場見過這位黑裘公主,時隔一年她的容貌有了些許變化,但仍能看出來人是她。

    「沒想到胡人的女子也有這般秀美者。」夜逍遙側目驚嘆。

    眾人聞言皆對夜逍遙的話深感不滿,不過無人出言反駁他,因為那位身穿黑裘的公主確是漂亮非常,她的母親可能不是胡人,故此她的鼻子沒有尋常胡女那般大,五官精緻,粉雕玉琢。

    「莫問,你怎會認識她?」阿九手指山下,此時玄陽子等人已經上前迎接,雙方正在見禮,道人不管見誰都是稽首,哪怕是見皇帝。

    「北上途中在獵場偶遇。」莫問回答。

    「看來趙國這次真的遇到大麻煩了,連皇帝老兒都親自出馬來請救兵。」百里狂風語氣之中不無幸災樂禍。

    莫問和其他眾人沒有接百里狂風的話茬,此時雙方已經見禮完畢,無量山的道人前方引路,玄陽子和那中年男子並行,那黑裘公主雖然漂亮美貌,但年紀只有十五六歲,稚氣尚未脫盡,由那中年男子拉著一同拾階,最後是數十位攜帶禮物的隨從。

    「有求於人就送禮送金,平日裡就搶殺掠奪,變臉倒快。」百里狂風再度冷哼,眾人皆不喜胡人,但最為憎恨胡人的還要屬莫問和百里狂風,不過莫問是將憎恨暗藏於心,極少外露。而百里狂風是將憎恨顯露於外,想起就罵。

    「那個箱子由四人承抬尚且落腳沉重,想必裡面放的全是黃金。」劉少卿努嘴說道。

    「莫問,你說玄陽子他們會不會收下金子出山幫助胡人?」百里狂風抬手拍向莫問肩膀。

    「嗯威並施,他們沒得選擇。」莫問搖頭說道,趙國皇帝親臨,禮賢在前,重禮在後,皇威在側,任何人都無法拒絕,也不敢拒絕。

    「他們若是出山相助便是助紂為虐,為虎作倀,丟盡了上清宗的臉面。」百里狂風長了一歲,不止鬍子見長,脾氣更是見長。

    莫問回頭看了百里狂風一眼沒有接口,夜逍遙接過了話茬,「無量山上百口人,會道術的不過兩成,其他眾人皆無防身之技,玄陽子有後顧之憂豈敢違逆。我等若是藝成出山,萬不可開山立派,獨來獨往誰也奈何不得我們。」

    眾人聞言連連點頭,人若是有了後顧之憂,不管作何事情都會束手束腳。

    玄陽子等人將那黃衣男子請入正殿敘話,長久未出,眾人不得上前,也不知道玄陽子有沒有答應對方的請求。

    就在眾人西眺正殿之際,身後傳來了細微的破風聲,眾人聞聲回頭,只見失蹤多日的玉玲瓏悄然出現,風塵僕僕,面帶倦色。

    「無量天尊,見過真人。」眾人稽首迎接。

    「福生無量天尊,你等隨我入殿。」玉玲瓏還禮過後轉身入殿,眾人聞言急忙跟隨。

    玉玲瓏進殿之後自袖中抽出一捲紙絹遞予莫問,「你等已然學完歧黃之術,當接受第七關驗考,此乃七種疑症,各取一張前往處置,此時就去,不得超時。」

    莫問接過那捲紙絹,發現紙絹有七張,分別寫有病症的表象和病人所在的州縣位置,在下端還規定有回返的時間,原來玉玲瓏失蹤的這段時間是前往各處尋找疑難病症去了。

    莫問隨手分發,與此同時屏息細看病人所在的州縣,前幾名患病之人距離此處都不算遠,限定時間也只在兩到三天,這無疑是玉玲瓏刻意為之,為的是讓眾人免受辛勞。

    分到最五張的時候莫問看到了令他心跳加速的兩個字「鄴城」,準時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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