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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仙神]紫陽 作者:風御九秋 (已完本)


第四十一章 征虜將軍府
               
    莫問毫不猶豫的留下了這張紙絹,自從老五帶回了林若塵的線索他便一直苦尋出山的機會,而今終於等到了,學習了追風鬼步之後前往三百里外的鄴城至多只需一天半的時間,往返用掉三天,還有兩天可以自行安排,這無疑是前去尋找林若塵的最佳時機。

    「藥草花費不會很多,只需帶夠這幾日的盤纏,你等身上可有銀錢?」玉玲瓏環視眾人。

    眾人聞言盡皆點頭,少量的銀錢眾人還有。

    「早去早回,路上切莫招惹是非,以每日午時三刻為最後時限,」玉玲瓏說到此處微微停頓,隨後加重了語氣,「到了地頭需謹慎拿捏,權衡處置。」

    「是。」眾人聞言齊聲應是。

    玉玲瓏微微抬手,示意眾人可以動身。

    眾人施禮離殿,各自回房收拾。

    「莫問,你要前往何處?」阿九快走幾步跟上了前面的莫問。

    「我要前往鄴城,無法與你同行。」莫問並不停步,先前在分發紙絹的時候他看到阿九去的地方在此處正西。

    「你要救治何種病症,可有把握?」阿九關切的問道。

    「七分把握。」莫問尚未來得及觀看紙絹上記錄的病相,只能隨口敷衍。

    「那你路上小心。」到得莫問房外,阿九停了下來。

    「你也小心,」莫問推門進屋,進屋之後感覺對阿九過於冷淡便轉身探頭,「你身上銀錢可還夠用?」

    「夠了,快收拾吧。」阿九帶有面巾,看不到神情,不過單聽語氣也能看出她此時很是歡喜。

    莫問轉身回房,揣上銀錢和匕首隨即出屋,連換洗的衣物也沒有攜帶。

    眾人此時尚在房中收拾,莫問快速出門向正殿方向行去,不過沒走幾步他就停了下來,此時正殿區域有大量官軍看守,倉促前往恐遭其盤查。

    一瞥之下發現清風正在不遠處清掃落葉,便喊上他一同前往飯堂,有小道童相陪,那些胡人官軍並未過問,莫問快速來到飯堂找到了正在淘洗粟米的老五。

    「你當日是在何處聽到琴聲的,詳細說與我聽。」莫問急切發問。

    「老爺,你要出去?」老五反問。

    「是的,李真人派我們外出治病,我得了五天時間,恰好前往鄴城。」莫問說道。

    「那些護院凶的狠,你孤身前去我不放心,我跟你一起去。」老五說道。

    「你在此處烹炊怎能擅離,快告訴我琴聲所在,而今我已習得武藝,當可自保,你無須擔心。」莫問再度催促。

    「那好吧,當日晚間我們住在東城的隆泰客棧,琴聲是自客棧北面傳來的,你找到客棧之後再向北尋上半條街,便可看到一座宅院,門口有兩棵大槐,門匾上有五個字。」老五說到此處就停了下來,他不認字,自然不知道門匾上寫的什麼,不過這些已經足夠了,莫問聽罷轉身就走。

    「老爺,這裡還有一些銀兩。」老五跟了上來探手入懷。

    「我帶有盤纏,五日後回來,你好生做飯,不要惹禍。」莫問快步離去,黑三留下的金塊他早些時日給了老五,此時他身上還有那塊金餅和一些碎銀,要買一婦人綽綽有餘。

    「老爺,那些胡人很凶的,你千萬小心,別硬闖。」老五不放心的在後面高喊。

    此語一出,周圍站立的胡人盡皆轉頭怒視,老五不明所以,愕然愣住,莫問急忙出言訓斥,「還不回去為國人烹炊,你這混賬東西。」

    莫問後半句是衝著身旁一胡人說的,如假包換的指桑罵槐,見到這些胡人士兵他就會不由自主的想到西陽縣的情景,心中怒氣幾不可遏。

    那胡人也不愚笨,看出了莫問是在罵他,吹鬍子瞪眼想發怒,莫問不願多生是非,快速穿過正道,自東山小徑下山。

    「莫問,你跑那麼快做什麼,等我一等。」百里狂風要前往閔州,前期同莫問順路。

    「我路程較遠,怎麼敢慢?」莫問施出身法快速前行。

    「那也不急於一時,你這般趕路,會嚇到路人。」百里狂風自後面吼道,眾人所學的追風鬼步一旦施出,前後搖擺,左右飄忽,並不直行,若是練到極致,當是移形換位,灑脫飄逸,但此時眾人修行不足,移動之間仿若螞蚱亂蹦,快是快了,姿勢卻著實怪異。

    莫問聞言也感覺如此趕路不太妥當,便緩了下來,與百里狂風快步前行。

    「不帶拂塵也就罷了,你竟然連換洗衣物也沒攜帶。」百里狂風打量著兩手空空的莫問。

    莫問聞言搖頭一笑,並未接話。

    「你幫我看看,這可能是何病症?」百里狂風將自己的那張紙絹遞給了莫問。

    莫問隨手接過看了一眼,「當是積食腹墜。」

    「何解?」百里狂風的醫術是眾人之中最差的一個。

    「當下金性藥石。」莫問說道。

    「金性藥石有兩百多種,如何下藥?」百里狂風追問。

    莫問此時本無心思去想這些,聞言耐著性子再度仔細看了一下病相,「李真人所選病人必定不是尋常疾病,你當選酸氣濃重的藥石,越酸越好。金性藥石本就呈酸氣,正合此症。」

    「甚好,到得前方鎮子,我請你喝酒。」百里狂風拿過那張紙絹揣入了懷裡。

    「杯中之物少碰為妙。」莫問隨口說道,酒可活氣,又可散氣,對於修行而言弊大於利。

    「似你這般活的太是無趣,這些人中你我最是投緣,今日定要喝上幾杯。」百里狂風拍著莫問的肩膀。

    「你與誰最不投緣?」莫問笑問,古人云,靜坐常思己過,閒談莫論人非,談論他人本不對,不過百里狂風心機不重,坦誠交談倒也無妨。

    「皆不投緣,夜逍遙倒是不錯,可他是個好色之徒,柳笙咋看都像個婦人,劉少卿膽小如鼠成不得大事,千歲是個木訥的王八,很是無趣,阿九,對了,你定然見過阿九模樣,快說與我聽,她是何模樣?」百里狂風笑問。

    「我何曾見過。」莫問搖頭開口,說罷看到路旁有一簇枯黃的山竹,便走過去折了一根下來。

    「你要作甚?」百里狂風疑惑的打量著正在以匕首削整竹子的莫問。

    「做支長笛。」莫問回答。

    「道人不許吹笛。」百里狂風說道,道士除了進行法事的樂器之外不允許吹彈霏靡之音。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他削制長笛並不為吹奏解悶,而是另有用處,到得鄴城之後若是那宅院再有琴聲傳出,他便可以以笛聲回應,先行確認院中之人是否是林若塵,然後再設法營救,如此這般總好過貿然前去叩門詢問。

    竹子並不容易削制,但此時莫問已然有了些許靈氣修為,操用匕首力道很穩,挖孔並未將竹節挖裂,貫通之後吹奏試音,由於沒有笛封,音色不盡人意,勉強能用。

    由於心中急切,莫問便沒有與百里狂風同行,到了鎮子之後先行離去,有人處就快步疾行,無人處就施出身法,一路上並不休息,晚上無月也不影響趕路,些許的靈氣修為令他可以在夜間清楚視物。

    上午巳時出發,次日四更時分莫問便趕到了鄴城郊外,循著梆聲找到更夫問路,五更時分便找到了老五所說的隆泰客棧,此時已然有早起之人開始忙碌營生,莫問沿街向北,行不過三四里果然找到了那處宅院,宅院很是寬大,佔地不下十餘畝,宅院門上的門匾寫的是「征虜將軍府」。

    莫問並不熟知趙國官職,故此不明白征虜將軍是多大的武官,不過根據宅院的大小以及八尺院牆來看,這個征虜將軍應該是個不小的官職,不然也不可能住這麼大的宅子。

    晝夜急行令莫問很是疲憊,此時宅院內漆黑一片,冬日凌晨極為寒冷,短暫的猶豫之後莫問敲開了客棧的大門,要了一間上房避寒安身。

    由於懷有心事,莫問雖然睏乏卻並未闔眼,林若塵被胡人擄走已經一年了,這段時間必定飽受屈辱,吃盡苦頭,倘若這次能尋到她,無論如何也要將她救出火海,妥善安置,待得三年期滿,攜她一同返鄉。

    天色漸亮,街道上行人漸多,莫問起身外出,趙國雖是胡人建國,卻崇尚道家,鄴城為國都,街上不時可見道人,故此莫問行走街頭並不招人側目。

    再度來到將軍府的時候宅院的大門已經打開,大門左右並無士兵把守,只有一名五十多歲的下人在打掃門口的落葉,由於大門內豎有影壁,故此看不到宅院內的情景。

    莫問本想去向那下人打探消息,不過剛剛舉步便停了下來,那人是將軍府的下人,倘若回去告訴主人有道人前來打探宅中女子,難保不會生出難以預料的變故,此法不妥,不可為之。

    於門外苦等也是不行,一者難免招人懷疑,二者官宦人家的女子平日極少出門。經過半柱香的斟酌之後,莫問做出了決定,先行接受考驗去醫治病人,待得日落之後改換行頭,夜探將軍府……

第四十二章 全不費工夫
               
    心念至此,莫問自懷中掏出那張紙絹,紙絹上詳細寫明了病人所在的位置,他在前往無量山之前曾經與老五在鄴城遊蕩了數日,這上面所寫的一處建築他恰好知道,在北城,距離此處有二十幾里。

    紙絹上關於這個病人的病相只有寥寥數語「雙十,臥床百日,體生黃膿惡瘡。」大致意思是說病人是個二十多歲的男子,因病臥床半年,身上長滿惡瘡。這種疾病極為棘手,骯髒污穢,尋常大夫根本不願出手救治,不過莫問倒是沒有多想,大步前往。玉玲瓏尋找的這些病症自然是極為棘手的怪病,不過她既然派眾人來醫就表示此病有治癒的可能。

    中午時分莫問趕到了病人所在的北城,按圖索驥找到了那座宅子,這是一戶專事舂米研磨的人家,宅子不小,門外的牆上貼有尋醫佈告,佈告已經被糊上了數層,表明主人尋醫已經有些時日了,佈告上描述的病情與玉玲瓏紙絹上的記載大致相仿,不過後面多出了懸賞一項,賞錢為白銀二十兩。

    此時購買一個年輕女子只需三兩白銀,二十兩幾乎可以買到七個年輕女子,對於一個以舂米研磨為業的人家來說絕對不是個小數目。

    短暫的沉吟之後莫問走到門前抬手敲門,其實若是按照道門禮儀,道人是不可以敲門的,只能在門口唸誦道號無量天尊。

    片刻過後大門被人自裡面拉開,開門的是位年輕的女子,年紀約莫二十七八,穿著一身紅綠色的衣服,臉上擦有米粉,五官還算周正。

    「無量天尊,見過善人。」莫問稽首開口,僧人稱俗人為施主,道人則以善人稱呼。

    「小道長何來?」年輕女子上下打量著莫問。

    「貧道粗通歧黃之術,見貴府有人抱恙,便前來結個善緣。」莫問說道。

    「快請進。」年輕女子側身抬手,將莫問請入院中。

    這座宅院分前後兩院,前院是住人的房舍,後院是舂米的磨坊,此時磨坊裡有夯聲傳出,想必有人在磨坊勞作。

    「我兒住在東廂,道長請隨我來。」年輕女子轉身向東走去。

    莫問跟隨在後微感疑惑,紙絹和佈告都說患病之人是個二十多歲的男子,此女不足三十,竟然以母自居,想必是繼母。

    院子不大,年輕女子走到東廂推開了房門,房門一開,一股惡臭陡然衝出,氣味濃烈,刺鼻嗆喉。

    年輕女子開門之後並不入內,而是掩鼻站於門旁,莫問看了她一眼,邁步進入了東廂。

    東廂分為兩間,北側一間臥房,南側一間書房,書房的書桌上還放著書籍,北側的臥房掛有門簾,看不到裡面的情形,整個房間瀰漫著刺鼻的腐臭和濃重的藥氣,不問可知這戶人家一直在試圖治癒那名患有惡瘡的男子。

    莫問進入房間之後並未猶豫,撩起門簾進入北屋,來此之前他已經知道病人身患惡瘡,故此在見到那位躺在床上的年輕人時並未吃驚,此人身上的惡瘡甚至比他想像中要輕微一些,惡瘡最大者不過指甲大小,只是很多地方已經破皮流膿,故此房中氣味才如此難聞。

    躺在床上的年輕人聽到聲音睜開眼睛看了莫問一眼,隨即嘆了口氣並閉上了眼睛,莫問太年輕了,不像是懂得醫術的大夫。

    道士治病也免不瞭望聞問切,見到此人第一眼莫問就看出此人並非肺腑染疾,而是外毒內侵,毒只存於體外,尚未侵入五臟。

    「我來替你診脈。」莫問移步走到床邊。

    「此疾會危及他人,切莫靠近。」年輕人將雙手藏於被中。

    莫問聞言搖頭嘆氣,單聽他這句話就知道此人被庸醫誤診了,他只是中毒,並非感染瘟疫。

    「發病多少時日了?」莫問轉身沖站在門外的年輕女子問道。

    「已有三月。」年輕女子回答。

    莫問聞言暗皺眉頭,三個月時間太長,若不診脈很難確定外毒內侵到何種程度。

    「你所得疾患並非瘟疫,而是外毒,你先前可曾去過不潔之處?」莫問轉頭沖那年輕人問道。

    「何為不潔之處?」年輕男子低聲發問。

    「朽木遍地之所。」莫問說道,惡瘡所流膿水黃中泛綠,此毒當為木屬火性。

    「平日只在家中勞作,未曾去過那不潔之所。」年輕男子見莫問神態從容,不由得對他高看了一眼。

    「發病之前的三日你都去過何處?可能曾見過奇異的毒蟲?」莫問再問。這名男子惡瘡之中帶有腐臭,他先前曾經聞過腐屍的氣味,與這名男子身上的氣味不同,這就表明此人中的是動物之毒,若是朽木惡氣,不會發出這種氣味。

    年輕男子聞言出神回憶,片刻過後開口說道,「那幾日也只是在磨坊勞作,沒有出門,也沒見過毒蟲之屬。」

    年輕男子說完,莫問點了點頭,轉身出屋並關上了房門,沖等候在外的年輕女子抬了抬手,「帶我去磨坊一觀。」

    後者一聽急忙在前方帶路,莫問在後跟隨,他先前只是在山中學習歧黃之術,紙上談兵並不自信,而今下山出手救人方才發現自己已然勝出那些庸醫甚多,這一令庸醫束手的惡瘡在他看來不但不難確診,甚至不難治癒,只需找到毒物立刻可以解毒。

    磨坊是一處很大的木屋,正中是磨盤和篩架,東側是夯槽和石錘,西側是存放穀米的小木屋,北側堆放著大量的柴草,此時屋內夯錘旁正有一花甲老者在踩踏夯錘。

    「這位小道長是為狀兒瞧病來的。」年輕女子沖那老者說明了莫問的來意。

    「道長慈悲,若是能救小兒性命,銀兩香油絕不短少,若用米糧也自管拿取。」老者一聽,立刻走了過來哀聲拱手。

    「長者放心,貧道定當盡力。」莫問點頭過後走進磨坊四處找尋,這處偌大的木屋當有不少年頭了,建造之初所用的皆是圓木,後期鼠咬蟲蛀便以木板修補,如此一來難免存有縫隙,另外此時已然入冬,即便有毒蟲也盡皆蟄伏,故此他找了半個時辰亦無所獲。

    「挖出火坑,點燃柴火。」莫問沖那老者說道。老者雖然不明所以,卻仍然外出尋找農具挖坑。莫問隨即又看向那年輕女子,「去藥鋪買回雄黃,當需兩斤。」

    那年輕女子聞言點頭答應,轉身而去。

    老者很快自房屋正中挖出了一處三步見方的火坑,隨後根據莫問所指堆柴點火。

    「道長此舉何意?」老者沖站在火坑旁的莫問問道。

    莫問先前連夜趕路,難免疲憊睏乏,此時受到火烤,睏意更重,聞言強打精神出言回答,「你這磨坊常年存糧,難免會有蟲鼠竊居,蟲鼠又會招來毒蛇,若貧道所料不差,令郎當是蛇毒外侵引發的惡疾。此時已然入冬,毒蛇蟄伏,當架火升溫,以雄黃將其自藏身之處熏出。」

    「可是老朽從未在這房中見過毒蛇。」老者說道。

    莫問聞言沒有接話,磨坊出現捕鼠蛇蟲當在情理之中,若無毒蛇反倒於理不合。

    沒過多久那年輕女子便買回了雄黃,莫問接過那包雄黃扔入火坑,瞬時白煙瀰漫,蒜臭刺鼻。

    「此煙有毒,吸之咳喘,你二人在外等候。」莫問沖二人擺了擺手。

    二人聞言急忙轉身出屋,年輕女子站於門外,那老者則走出大門告知鄉人冒煙只是熏蟲,並非失火。

    玉玲瓏先前傳授的皆是綱要法門,學得醫理之後可辯查明窺,比那些死記藥方的大夫要高明太多,莫問此時成竹在胸,料定可以熏出那條藏於暗處的毒蛇。

    由於用藥較重,片刻過後老鼠便紛紛自暗處鑽出向門外逃去,嚇的那年輕女子尖叫跑開。

    老鼠跑淨之後便是蟲類遭殃,這些蟲子不懂逃避,被盡數熏斃。

    又過了片刻,莫問終於等到了正主兒,一條一尺長短的綠紋紅蛇自存放糧米的小屋游了出來,由於天氣寒冷,游動的並不快,被莫問以钁頭打死挑出了門外。

    綠為木,蛇屬火,火為紅,這條毒蛇紅綠相間,應該是正主兒無疑,可是這條毒蛇似乎太過尋常,只是常見的種類,那名男子年輕氣旺,怎麼會被這麼一條尋常毒蛇的毒氣所傷。

    懷揣疑惑又等了小半個時辰,終不見再有毒蛇游出,老者擔心雄黃煙霧熏壞米糧,便在得到莫問同意之後填上了火坑。

    蛇毒入侵由外而內,要想排毒則要由內而外,將紅花毒蛇烤乾研碎服引,那年輕男子隨即腹瀉不止,腹瀉便是排毒,排毒便是對症,待得下午申時,年輕男子身上的膿瘡已然消退大半並出言求食,想要進食就表明毒性開始消解。

    雖然老者一家和鄉人皆以神醫聖手大加稱讚,但莫問始終感覺此毒解的太過容易,不安之下便在此處小憩了一個時辰,醒來之後發現年輕男子的病情並無反覆,這才收下謝禮離開了磨坊。

    此時夜幕已然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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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一曲鳳求凰
               
    離開磨坊之後莫問快速回返東城,一日之內將玉玲瓏指定的病人醫好,扣除回返的一日還可在鄴城停留三日,時間夠用了。

    回返途中莫問走的並不快,一直在沿途尋找可更換的衣物,他所穿的道袍前後刺有陰陽八卦,必須用尋常衣物遮住。

    沿途布店倒是見過幾個,不過布店只出售布匹絹綢,並無成衣。要尋他人晾曬在外的衣服也不能夠,此時布匹昂貴,尋常人家缺布少麻,衣服金貴的緊,無人會晾曬於外,無奈之下只能將道袍反穿,拆散道髻改為束髮。

    到得將軍府外是二更天,將軍府周圍並無高過將軍府的建築,兩棵大樹此時樹葉也已經掉光,藏不得人,無法在院外查看將軍府內的情形。

    老五曾經說過將軍府內有多名護院,既然能擔當護院自然是習有武藝的,莫問有信心敵過這些護院,卻沒有不被其發現的把握,若是到得夜深人靜時護院必定警惕,此時不過二更天,護院想必還未曾出動,即便出動也不會過於緊張,因為尋常的蟊賊通常會在三更之後下手,少有二更出動者。

    想及此處,莫問決定現在就翻牆入院。如此大宅,必然有後花園,自後花園進入當可借助花園內的草木隱藏身形,況且冬日寒冷,想必也不會有人前往花園。

    牆高八尺,這自然攔不住他,莫問蒙上面巾之後踏地借力掠上院牆向內觀望,發現先前所料不差,自己所在的西北方向正是花園所在,花園內寂靜無聲,當是無人。

    莫問先前從未做過這種事情,心中難免緊張,深深吸氣安定心神之後方才躍入院中,自暗處悄然南行。

    此時宅院的結構基本相似,大院的前廳是主人待客的地方,中院是主人及其子女居住的所在,子女通常居住在東側,而下人則居住在西側。中院之後是後院,後院住的通常是主人的女眷,後院再北便是花園,府中女眷極少外出,茶餘飯後便會到花園散心。

    這處宅院的花園並不很大,方圓不過百丈,花園與後院之間有一道院牆,到得院牆處,莫問發現花園距院牆三尺處有一道隱不可見的細絲,細絲上每隔數步便有一銅鈴,若有蟊賊夜間自此處經過,模糊朦朧之下必然碰觸絲線發出聲響,屆時護院便會循聲前來加以捉拿驅趕。

    不過這種方法防範的只是尋常蟊賊,對於可以夜間視物的修行中人並無效果,莫問悄然避開絲線翻牆而過,悄然進入女眷居住的後院。

    後院的建築相對分散,兩座樓閣坐落左右相隔十幾丈,五處小院分散各處,彼此並不相鄰,此時富貴人家通常會取有多名妻妾,這些樓閣院落居住的當是主人的妻妾之流。

    這七處樓閣宅院此時都有燈光,偶爾還會有女子的聲音傳出,莫問環視左右無人,悄然向最近的一處院落閃去,這些小院的院牆很是低矮,翹足便可查看內情,不過此時是冬天,門戶是關著的,窗紙也糊的很厚,在院外看不到屋內的情況。

    此時院門是開著的,院內也無人,莫問壯著膽子自正門閃至有燈光透出的屋外,為免戳捅窗紙時發出聲響,便學那蟊賊之法以沾有唾沫的手指潤開窗紙,側目內窺,發現屋內有一女子正在對燭發愣,此女年紀約莫三十歲上下,頗有姿色,偶爾發出的嘆息表明其懷有心事。

    見此院並無林若塵,莫問立刻抽身而出,再探其他宅院,這些院落中的女子皆是漢人,穿著綾羅綢緞,都有丫鬟侍奉,極盡安逸奢靡。

    連探五處院落,並不見林若塵蹤影,此時只剩下東西兩處樓閣,這兩處樓閣皆為上下兩層,住的當是地位較高的妻妾。

    莫問此時位於後院西側,便先行前往西側樓閣,樓閣房門虛掩,他剛剛靠近房門便聽到房中傳來了腳步聲和說話的聲音,「我家夫人去了大夫人處,待她回來,我便告訴她。」

    「多謝妹妹,那我先回去了。」

    隨後便是開門的聲音,莫問急忙閃身暗處,與此同時皺眉注視著門口,先前開口的那個聲音他有些耳熟,卻想不起在何處聽過。

    房門打開之後兩個丫鬟打扮的女子先後走了出來,前者提著燈籠,後者出門相送,到得門口,提著燈籠的丫鬟去了,另外一丫鬟轉身回返。

    那丫鬟先前一直以背對他,故此莫問並未見到她的模樣,待她轉身之後方才看了真切,此女不是旁人,正是林若塵當日陪嫁的那個丫鬟。

    看到此人,莫問心神巨震,丫鬟在此,林若塵必定也在此處,原來老五並未聽錯,先前彈奏半曲鳳求凰的真的是林若塵。

    「你家小姐現在何處?」莫問激動之下自藏身之處現身,探手抓住了那丫鬟的手臂。

    令莫問沒有想到的是那丫鬟見到他並未面露喜色,而是駭然大驚,瞠目結舌。

    「你家小姐呢?」莫問急切追問。

    丫鬟聞言並未回答,而是深深吸氣,想要張嘴尖叫。莫問見狀急忙探手捂她嘴巴,丫鬟嘴巴被封不得尖叫,卻是悶哼不已,極力掙扎,此時提著燈籠的那個丫鬟還未走遠,莫問恐其聞聲回返,急忙封住了她的穴道,丫鬟隨即暈厥癱軟。

    莫問先前一直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喊叫,直至此刻才想到自己蒙有面巾,丫鬟將他當成了歹人。

    冬夜嚴寒,他將那丫鬟抱入屋內放上陽床,陽床位於朝陽窗戶內側,是丫鬟休息的場所,睡在此處可為主人把門,也方便隨時起身伺候。

    放下丫鬟之後莫問快步上樓,發現林若塵並不在此處,樓上東側擺放著大量的成匹絲絹,正中區域是一處偌大的床鋪,說是床鋪也不貼切,因為那裡只有華美綿軟的被縟並無床榻,房間西側靠近窗戶的地方擺放的是水果和點心,一架桐木古箏豎放在擺放水果和點心的木幾旁側,琴絃寬鬆,顯然已經許久未曾彈奏。

    莫問此時根本無心打量房間陳設,匆匆一瞥便轉身下樓,本欲為丫鬟解穴探問卻不能夠,司馬風愂傳授的擒風鬼手極為狠辣,封穴容易,解穴甚難,非靈氣外放不可立刻奏效,而此時他尚做不到靈氣外放。

    無奈焦急之下他忽然想起兩個丫鬟的對話,林若塵當是去了另外一座閣樓。

    心念至此,莫問快速出門,身法連施來到東側閣樓,他耳目清明,聽到東側閣樓二層有聲音傳出,凝神細聽發現其中一人正是他苦苦尋找的林若塵。

    雖然心中急切,他卻不敢貿然闖入,倘若驚動了她人,他便很難將林若塵帶走,最為妥當的方法便是等林若塵離開此處時現身相見並帶她離開,此時已經過了二更,用不了多久林若塵當會回房休息。

    想及此處,他便藏身於暗處,焦急等待。

    由於練氣之法已有小成,莫問便能夠聽到樓上二人的低聲談話,令他沒有想到的是二人的談話內容竟然是床幃私語。

    「將軍好生難哄,百般逢迎皆不得意,倒是妹子聰慧,深得他喜,你我情同姐妹,可否說與姐姐知道,怎樣才得他的歡心?」此乃大夫人所言。

    「姐姐陪伴將軍已近十載,深得夫君所愛,小妹初至,將軍新奇之下難免去得多些,除此之外別無他故。」林若塵說道。

    「你我知心,姐妹情誼勝那雙生,妹子怎得藏私?」大夫人笑道。

    「姐姐說的哪裡話,實非小妹藏私不說與姐姐,姐姐當知道將軍行事威猛非凡,小妹承恩受露幾不可支,哪裡還有氣力婉轉逢迎。」林若塵說道。

    「我已人老珠黃,妹妹就算說與我知,我也難得將軍的恩寵,只求不得將軍拋棄,便感知足,求妹妹憐憫。」大夫人哀求。

    隨後房中便沒了聲音,片刻過後林若塵低聲開口,「將軍偏好男風,然男童年長生須,終不得長久,還是女子好些,只需多食香油便得體潔,若無穢物,將軍自然歡喜。」

    大夫人聞言如獲至寶千恩萬謝,就在此時中院傳來了男子醉酒之後的叫喊聲,林若塵聞聲急忙起身告辭。

    莫問並未在林若塵回返西樓時現身相見,他此時渾身僵硬,心寒如冰,他未曾想到自己的結髮妻子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當日的誓言早已拋之腦後,淪為胡人胯下之物尚不知恥。

    片刻過後,一搖搖晃晃的高大胡人自中院走入後院,徑直走向林若塵所在的西側樓閣,叫罵聲再度傳來,「這賤婢為何不起身伺候?」

    「已然睡熟,叫她不醒,我扶將軍上樓。」距離較遠,林若塵的聲音很是細微。

    莫問仍然站立未動,他想不明白林若塵為何有這麼大的變化,是什麼令她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是榮華富貴還是錦衣玉食,亦或是苟延求生。

    呆立良久之後莫問自暗處走了出來,但他並未離去,而是顫抖著走向西側樓閣,他心中還有一絲僥倖,自古至今不乏忍辱而後謀者,他希望林若塵亦是如此。

    但是上房之後見到的各種醜態令他遍體生寒,殺機頓生,幾乎便要衝入房中痛下殺手。但他最終還是忍住了,他感覺林若塵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他難辭其咎,若是當日能保護她周全,她也不會落到今天這般地步。

    跨沖騎壓和浪聲求憐停歇之後莫問木然離開,翻出高牆默然取出了那支竹笛,強定心神閉目吹響,男兒行事當有始有終,就算已無琴聲伴合,他仍要續完那曲鳳求凰……

第四十四章 心中妖龍
               
    鳳求凰本為求愛之曲,曲調契合歡愉,但此時被莫問吹來卻充滿了悲哀,哀傷之下笛聲難免偏悲,且曲調自中途起始,極為突兀,此時已然臨近三更,突如其來的笛聲立刻招致了院中閣樓上胡人的大罵,「何人於牆外哭喪,出去打斷他的狗腿。」

    胡人喊聲過後,數位護院便自各處向此處跑來,莫問並未受其干擾,吐氣吹奏,緩慢行曲。

    片刻過後,院內再度傳來了胡人的叫嚷,「快快關窗,好生寒冷。」

    莫問聞聲知道林若塵已然聽到笛聲並推開了窗戶,但他並未停止吹奏,他之所以閉目吹奏是因為他不想再見到這個女人,而此時天色黑暗,林若塵即便推開窗戶也看不到他的樣子。

    曲調一起,先前種種立刻浮上心頭,林若塵當日被胡人擄走的情景,與老五北上尋她一路上所受的苦楚,雖然飽受辛苦他卻並未放棄,可悲的是林若塵放棄了,先前林若塵與那胡人行歡之時他一直在窗外冷眼旁觀,可以斷定林若塵的神情和語調絕非勉強違心,她已然徹底臣服於那醜陋粗鄙的胡人,一心只想如何討好,即便胡人見不到她面孔時,她臉上的表情也並無憎恨和厭惡。

    此時已然有護院趕來,這些護院異常兇狠,跳出院牆便揮舞著鋼刀向他衝來,到得近前,揮刀就砍。

    莫問正以雙手撫笛難以出手,便施出追風鬼步忽閃躲避,人雖動,曲不亂。

    鳳求凰全曲本不長,殘曲只剩下了全曲的三成,莫問緩慢吹奏,曲調悲涼,他悲的並不是林若塵的變心,而是為自己感覺可悲,北上途中他與老五露宿荒野忍饑受凍,受人搶掠幾乎喪命,日夜趕路令得腳底水泡從未斷過,但他從未叫苦退縮,這是為人夫君該做的事情,這是一個男人該做的事情。可是他沒想到最終會是這樣的結果,林若塵令他失望了,哪怕在與胡人行房時林若塵的臉上有一絲勉強他也會說服自己原諒這個可憐的女人,可是她沒有,她是心甘情願的。

    隨後又趕來了數名護院,聯手圍攻於他,莫問此時尚做不到聽風辨位,無奈之下只能睜開眼睛移位閃躲。見數位護院聯手也未能將他制服,院內閣樓上再度傳來了胡人的叫喊,「真是一群廢物,快去前廳喊胡麻校尉前來射他。」

    一曲鳳求凰此時已近尾聲,莫問吐氣逐漸加重,這倒並非移位之下呼吸不暢,而是他心中怨氣正在加重,他對得起林若塵,可是林若塵對他不起,林若塵忘記了新婚當日的誓言,不配做他莫問的妻子。

    怒氣一旦浮現便越來越盛,片刻過後笛聲之中隱藏的悲哀逐漸變為了憤怒,曲調終了,竹笛隨之碎裂,留下了一道尖利刺耳的餘音。

    留情不動手,動手不留情,這是司馬風愂當日的教誨,笛聲一止,莫問立刻出手,這些護院皆有取死之道,殺之不枉。

    先前醫那男子惡瘡之時莫問曾暗驚自己的醫術已在玉玲瓏的傳授之下變的極為高明,此時亦然,一經出手,他立刻發現這些凶煞的護院根本就不堪一擊,擒風鬼手施出,五人毫無招架之力,一旋之內盡數倒地,他取的皆是死穴,倒地之後必死無疑。

    這是莫問有生以來第一次殺人,而且是連殺五人,但他並未驚慌失措,反倒感覺極為興奮,此時的他再也不是當日那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他乃上清准徒,日後將是集上清諸多妙法於一身的道門高手,這些胡人不知死活,膽敢持刀冒犯,死有餘辜。

    殺機一起,便難消遏,莫問連殺五人之後憤然怒視著還在閣樓窗內大呼小叫的胡人,想及先前所見的醜惡一幕,殺機再盛,冷哼一聲揉身上牆,自牆頭踏足借力快速撲向閣樓的西窗。

    那胡人見狀大叫一聲轉身就逃,撇下了愕然站在窗內的林若塵。

    林若塵此時只穿了小衣,雙目圓睜,神情驚駭,事發突然,她已被嚇的呆了。

    莫問怒視著這個他曾經為之吃過無數苦頭的女子,右手屈指成爪,直取其頸部廉泉重穴,林若塵自然無法避開,只能坐以待斃。

    就在即將觸到林若塵肌膚之時,莫問咬牙收手,他看到了屋內的古箏,林若塵曾經多次彈奏過半曲鳳求凰,這表示那時候她的心中還是有他的,只是二人之間雖有夫妻之名卻無肌膚之親,感情並不深厚,在被胡人優待之下她便移情他人,這不能怪她。此外,求生乃人之本性,林若塵也只是走了大多數女子都會走的那條路。

    雖然蒙有面巾,莫問卻知道林若塵認出了他,因為他自林若塵的眼中看到了些許的慚愧。這些許慚愧令他心中一軟,再無殺她之心。

    就在此時,莫問忽然感到右臂劇痛,扭頭側目,發現右臂已然被一利箭射中,抬頭遠望,發現數名胡人正自南側向閣樓疾奔,跑在最前的是一手持弓箭的獨眼胡人,此時又在搭箭開弓。

    見到這名獨眼胡人,莫問剛剛消弭的殺意轟然沖腦,此人的樣貌他至死都不會忘記,正是此人在西陽縣射殺了他的母親,搶走了林若塵等人。

    怒吼過後莫問離開屋簷向那獨眼胡人衝去,雙方此時距離較遠,那獨眼胡人再發一箭,莫問狂怒之下早已忘記了閃躲,但追風鬼步詭異飄忽,換位之間安然躲過,那獨眼胡人見狀再度抽取箭矢,卻沒有機會再度挽弓,因為莫問已經衝到近前抓住了他的咽喉。

    「你可還記得我?」莫問狂怒之下大失方寸,甩手扯下了自己的面巾。

    那獨眼胡人聞言並不答話,而是甩弓砸向莫問面門,莫問以左臂擋住,與此同時拔出右臂箭矢,凝足靈氣插進了獨眼胡人的頂額,「膽敢箭殺吾母,當誅,當誅,當誅……」

    每喊一聲,他便會將箭矢自獨眼胡人的額頭拔出再度插入,紅白飛濺,駭人心神,周圍數名胡人見他如此凶戾,皆不敢上前,紛紛奔逃他處。

    林若塵背叛了他,他並未落淚,但此時他卻落淚了,母子連心,母親遇害令他寢食難安如鯁在喉,而今大仇得報,終於可慰母親在天之靈,可是即便殺了這惡人又有何用,母親再也不得活過來了。

    接連拔刺十餘次,那獨眼胡人已然面目全非,莫問甩手扔掉了那具屍身和箭矢,低頭打量著濺在身上的鮮血腦汁,這些污穢之物並未令他感到厭惡,反倒令他心氣漸平,這是殺母仇人的血,這是壞人付出的代價。

    此時將軍府中已然傳來了緊密的鑼聲,這無疑是在召喚附近的官軍前來圍捕,莫問很清楚自己的武藝不足以在萬軍之中逃生,便快速轉身想要翻牆離開,一瞥之間卻發現林若塵正自房中跑出向東閃躲,便閃身而至攔住了她的去路。

    林若塵見狀驚慌後退,莫問並未追趕,而是探手入懷取出了他一直藏於懷中的那塊紅綢和那根銀簪扔到了她的面前,這塊紅綢是在郊外野地尋獲的紅裙碎片,簪子是自胡人當日住過的房間所得,這兩件事物可以清楚的證明她被擄走之後她那未曾與之圓房的夫君曾冒死北上沿途尋找,她應該明白她背叛的是一個什麼樣的男人。

    扔下這兩件事物之後莫問轉身離開,自始至終沒有與林若塵對話,林若塵與胡人交合的場景將是他一生的夢魘,他可以不殺她,卻不想再與之有任何的瓜葛。

    翻過院牆之後莫問向北側閃去,避過了正舉著火把自南側跑來的官兵,他也並未再在城中滯留,而是連夜出城,在野外棲身。

    此次的箭傷比在西陽縣的那次要嚴重許多,箭頭已然刺到臂骨,先前強行拔拽令得傷口血流不止,簡單的包紮之後莫問便強忍疼痛自野地裡尋覓草藥,搓碾敷藥,自我療傷。

    經歷了先前的劇變,莫問心境久久不平,一面是為母報仇的如釋重負,一面是對結髮妻子背叛的憤怒,除此之外還有對自己凶戾之心的畏懼,玄陽子掌教曾經說過「小善之人心存惡犬,大善之人心蟄妖龍。」此語乃道家真理,在此之前他從未想過自己發起狠來會如此好殺。心藏如此惡念,為何之前並未察覺。修道中人當心存寬和,殺伐有度,先前之事事出有因,有情可原,日後定要壓制凶心,寬厚待人。

    由於回山時日尚早,莫問便沒有急於回返,尋覓溪流清洗了道袍,又在沿途找了些藥草為自己治傷,外傷的醫治相對簡單,止血生肌的藥草並不難尋。

    第五日的辰時,莫問回返無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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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救錯了人
               
    回山之後莫問發現無量山下停著一輛馬車,老五與幾個飯堂的道人正準備驅車出山購買米糧。

    「老爺,怎麼樣,找到夫人了嗎?」老五見到莫問,立刻向他跑了過來。

    莫問抬頭看了老五一眼,長嘆過後搖頭開口,「沒有。」

    「你也別沮喪,等咱們出山之後再找吧。」老五出言安慰。

    「不找了,這種兵荒馬亂的歲月她不可能活下來。」莫問搖頭說道,老五一開始就不讚同尋找林若塵,現在看來當初真的應該聽老五的。

    「是啊,是啊,對了,老爺,我剛才見李真人去了東殿,她交代給你的事情你辦妥了嗎?」老五本來就不喜歡林若塵,見莫問放棄尋找立刻表示同意。

    「辦妥了,無量山派了何人出山相助胡人?」莫問隨口問道。趙國皇帝親臨,無量山不敢也不能拒絕,故此他便問無量山派了誰,而沒問派人沒有。

    「青陽子道長隨他們去了。」老五皺眉搖頭,隨即壓低了聲音,「這件事情無量山做的好沒骨氣,司馬道長都被他們氣走了。」

    「人在屋簷下,豈能不低頭。」莫問平靜開口,青陽子生性和善,明通世故,與胡人打交道不會將事情搞砸,無量山派他出去是有道理的。至於司馬風愂的離去倒並不一定與此事有關,眾人學會了擒風手和追風步,司馬風愂已然盡職,隨時都可能離開。

    「快走吧,別讓幾位道長久等。」莫問說道。

    「老爺,我還有消息告訴你,那幾位爺可能都沒能完成李真人交給的任務,臉色都不好看。」老五說道。

    「你可知詳情?」莫問皺眉問道。

    「他人做了什麼我不知道,不過二爺和三爺好像將病人給醫死了。」老五說道。

    莫問聞言陡然皺眉,老五所說的二爺和三爺指的是百里狂風和夜逍遙,而百里狂風的醫人之法是他指點的。

    「知道了,快走吧,出去莫要惹事。」莫問沖老五擺了擺手,轉而與飯堂的道人稽首打了招呼,這才轉身拾階上山。

    剛進東殿大門,恰好見到阿九自西院出來。

    「出什麼事了?」阿九快步走了過來上下打量著他。

    「沒什麼,李真人呢?」莫問舉步走向自己的房間。

    阿九轉身跟隨,「在東殿,你身上有藥氣和血腥味,你受傷了?」

    「在鄴城遇到了殺我家人的那個胡人,便出手擊殺了他。」眼見被阿九看破,莫問也懶得遮掩。

    「傷的重不重?」阿九看向莫問的右臂。

    「不妨事,沒什麼大礙。」莫問擺手開口,推開房門進了自己的房間,阿九隨後跟了進來。

    「我要更換衣服,你且避一下。」莫問說道,先前他只是簡單的清洗了道袍,裡面的襯衣和小衣皆沾染有大量的血跡。

    阿九雖然關心其傷勢,但男女有別,聞言只能退了出來並帶上了房門。

    莫問脫下道袍,將沾有血跡的內衣換下,然後重新穿著道袍,就在此時,屋外傳來了百里狂風的聲音,「阿九,你怎麼在這兒站著?」

    「莫問回來了,正在房中更衣。」阿九說道。

    百里狂風可不管他更衣不更衣,走了過來推開房門大步而入,衝著正在系扣的莫問高喊「好你個莫問,都是你出的好主意,那人經不得醫,斷了氣了。」

    「是何症狀,你如何下的藥?」莫問將血衣捲起掖於被下。

    「那人腹脹如鼓,我聽了你的,以陳年臭楂十斤熬湯一碗,誰曾想病人服下痛苦不堪,一盞茶的工夫竟死於非命,害的我差點吃上官司,可讓你害得苦了。」百里狂風走過來抓著莫問的雙肩搖晃叫嚷。

    莫問聞言暗自皺眉,百里狂風所說的臭楂又名山楂,因開花時奇臭無比故名臭楂,用此物治療腹脹積食是對症的,怎麼會治死人。

    「那病人是何許人也?」莫問問道。

    「是一六十多歲的老嫗,無兒無女,家徒四壁。」百里狂風說道。

    「如此貧窮,怎會腹脹積食?」莫問自言自語,貧苦人家吃飽尚且不能,怎麼會吃的腹脹。

    二人說話之間,阿九的聲音自門外傳來,「那人腹中可能並非米糧,而是白土積存,白土遇到金性酸藥便會粘連腸胃。」

    「對呀,她家中確有白土。」百里狂風恍然大悟。

    「下藥之前當辨明病症,我先前所說只是療治五穀積食,未曾想她所食並非五穀,老無所養,何其悲苦。」莫問嘆氣搖頭,此時人的壽命都很短暫,六十歲便是老人,七十歲便是高壽,一孤身老人無處覓食,飢餓之下竟然吞食了不能消化的白土。

    「哦,那便不能怪你,對了,你那病人可曾治癒?」百里狂風問道,他對於沒能通過第七關考核並不十分在意,因為即便通不過這關考核,仍是上清准徒,仍可學習符咒法術,無非得不到祖師親傳。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轉身向外走去,百里狂風和阿九在後跟隨,三人一同前往東殿,到了殿外二人留步,莫問孤身入殿。

    「無量天尊,天樞子見過真人。」莫問沖盤坐在東殿法台上的玉玲瓏稽首。

    「福生無量天尊,天樞子,鄴城那人你如何處置了?」玉玲瓏出言問道。

    「回真人問,那年輕男子為外毒內侵,我辨明病症之後以硫磺將害人毒蟲熏出,用以藥服,自內而外排其毒氣,病人眼下已無大礙,七天之後當可下地,半月後當能痊癒。」莫問躬身開口。

    玉玲瓏聞言面色轉冷,直視著莫問,並未開口接話。

    莫問見她這般神情,知道自己的處理出了偏差,但回顧前事,辯症用藥似乎並無不妥。

    片刻過後玉玲瓏收回視線,搖頭嘆氣,「錯了。」

    「敢問真人,我錯在何處?是辯症有誤,還是下藥差池?」莫問疑惑追問。

    「你辯症下藥並無不妥,你錯在不明是非。」玉玲瓏再度搖頭。

    「真人何出此言?真人命我等前去救治眾人,我療其疾,救其命,何錯之有?」莫問不解追問。

    「我何曾命你們前去救人?」玉玲瓏抬高了聲調。

    莫問聞言皺眉回憶,玉玲瓏所言不差,她先前的確沒有命眾人前去救人,只是讓眾人接受考驗,眾人臨走之際她還特意叮囑眾人,『到了地頭需謹慎拿捏,權衡處置』。

    「還不知自己錯在何處?」玉玲瓏平靜的問道。

    「那青年男子德操有虧,我救了大惡之人。」莫問搖頭嘆氣,先前施救之際他一直想不通為何那男子年輕氣盛卻會遭受那條並不厲害的毒蛇侵擾,此時聯想先前所見終於恍然大悟,那戶人家老夫少妻,父老子壯,其子與繼母有染,二人於磨坊小屋苟且之時男子陽氣低迷,故此遭受了毒蛇的毒氣侵染。淫為萬惡之首,此子所為有悖倫常,喪失孝道,為大惡之人,自然不可出手救治。玉玲瓏先前所考並非只限於醫術,還有對醫德的考核,而他恰恰拿到了考驗醫德的這道題目。

    「切莫以為治病救人皆是善舉,活善人才為功德,活惡人乃是罪孽。」玉玲瓏說道。

    「牢記真人教誨。」莫問躬身受教。世間有些錯事可以改正彌補,有些壞事一旦做出將難以回頭,那男子所行之事便是難以回頭之事,為天地所不容。

    「下去吧,喚天璇子進來。」玉玲瓏沖莫問擺了擺手。

    莫問再度沖玉玲瓏稽首施禮,轉身怏怏而出。

    阿九此時就在殿外,莫問出來之後轉頭示意其進殿,阿九點頭之後邁步進入。

    「你也沒有通過考驗?」百里狂風一臉的幸災樂禍,人都喜歡有人陪著自己倒霉,百里狂風也不能免俗。

    「那年輕男子德操有虧,我不應該出手救他。」莫問聳肩甩脫了百里狂風搭上他肩膀的右手。

    「我將人治死沒通過考驗,你將人救活了也沒通過考驗,早知如此咱們就該交換一下,我去殺那年輕男子,你去救那可憐的老嫗。」百里狂風咧嘴笑道。

    莫問聞言沒有接話,此時其他眾人聽到了二人的說話聲,紛紛出門與莫問相見,眾人皆未通過這第七關考驗,除了千歲和阿九,不過千歲雖然將人病患治好卻因下藥過重導致對方失聰,如此一來就只有阿九一人得以過關,玉玲瓏先前所說的那尊煉丹神鼎自然就歸了阿九所有。

    果不其然,片刻過後,阿九手捧黑紫木盒出了殿門,這一尺許木盒裡盛放的無疑是那煉丹的鼎器。

    玉玲瓏隨後而出,環視眾人,「你等即便不得蒙受祖師親傳,也不可妄自菲薄,斷了上進之心,要知道陰陽存於心中,自悟亦可證道。」

    眾人聞言齊聲應是。

    玉玲瓏輕輕頜首,轉身向外走去。

    「李真人,你這是要走?」夜逍遙出聲問道,眾人皆聽出了玉玲瓏的言外之意,卻只有他一人開口。

    玉玲瓏聞言並未答話,也未止步,緩步向門口走去。

    「李真人,可有再見之日?」夜逍遙再喊。

    此言一出,眾人盡皆瞠目,夜逍遙色膽包天,竟然口出無禮之言。

    未曾想玉玲瓏聞言並未惱怒,只是回頭橫了夜逍遙一眼便移步離去……

第四十六章 壽衣
               
    「還不去送她一程?」百里狂風揶揄夜逍遙。

    「不瞞你說,我確有此意,只是怕她毒我,待得他日修為大成,我定要前去尋她。」夜逍遙正色開口。

    此語一出,眾人反倒沒有再嘲笑他,此人雖然好色成性,卻敢作敢當,不失男兒本色。

    「可惜我等再也得不到祖師親傳,唉~」劉少卿嘆氣搖頭。

    「你遇事就跑,習得追風鬼步便夠了,再學其他也無用處。」柳笙打趣。

    「諸位自請,我先回房。」莫問稽首沖眾人打過招呼,邁步走向自己的房間。

    「阿九,快跟了去。」百里狂風笑道。

    阿九本來就想跟隨莫問離開,聞聲轉身看了百里狂風一眼,哼過之後快步跟上了莫問,留下了身後一片哄笑。

    「我久居山野,這器物要了也無用處,送予你。」阿九將手裡的木盒遞向莫問。

    莫問轉頭看向阿九,微笑過後抬手推開了那個木盒。

    「我是真心送予你,你若推辭就是瞧我不起。」阿九再送。

    莫問見狀知道阿九誤會了,他心情不好並不是因為沒能通過考驗得到煉丹的神器,而是始終無法自林若塵的夢魘中擺脫出來。

    「我內心苦悶與此無關,快收起來吧。」莫問搖頭說道。

    「你這次出山究竟遇到了什麼事情?」阿九關切的問道,莫問歸山之後顯得憂心忡忡,既然不是因為考驗之事,那就必定有其他的緣故。

    莫問沒有開口接話,緩步走至房前推門而入。

    阿九未得他的邀請,站立門外,躊躇進退。莫問見狀側身於門邊,阿九見他有相邀之舉,微眯雙目快步跟了進來。

    「阿九,你雖是異類成人,我卻從未輕看於你,一直視你為知音,此番出山我遇事頗多,心中苦悶,想說與你知。」莫問走到桌旁坐了下去。

    阿九聞言愣了一愣,轉而移步走到莫問對面坐了下去,「所遇何事,令得你如此煩惱?」

    莫問見阿九並未惱怒,這才放下心來,知音一說取自伯牙子期的典故,指的是不涉及男女私情的摯交友人。

    「老五前段時間出山購買藥草,意外獲得了林若塵的消息……」

    「林若塵是何人?」阿九插言問道。

    「我一直尋找的那位女子。」莫問不願再以賤內稱呼林若塵。

    阿九聞言點了點頭,安靜的等待莫問講述。

    「老五當時並不確定彈琴的是她,而那時候我們尚未學習武藝,鄴城離此處有數百里,短時間內也難以往返,故此我雖然得到了消息卻一直未能前往鄴城探查,前幾日李真人命我等出山,我趁機趕到鄴城找到了她。」莫問說到此處停了下來。

    「她出了意外?」阿九問道。

    「她已心甘情願屈身於胡人。」莫問嘆氣開口,先前之事一直壓在他的心頭,耿耿於懷,難以消解。

    「你氣憤之下殺了她?」阿九再問。

    莫問緩緩搖頭,「我在那將軍府中遇到了當日殺害家母的胡人,我殺了他和另外幾名護院,並未傷那胡人將軍和林若塵。」

    「不惜一死保全貞潔的女子極是少見,尋常女子都會忍辱偷生,你寬懷大度留她性命是仁者之舉,不過你為何不殺那胡人將軍?」阿九問道。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莫問再度嘆氣,他並非不想殺掉那醜惡的胡人將軍,但是此人一死,林若塵將失去依附,下場勢必更加悲慘。

    「此事你處置的很是妥當,並無過錯,心中苦悶何來?」阿九問道。

    「未經官府明斷便擅奪人命,不合規章禮法。」莫問說道。

    「道士行事只遵天道,心懷善念,殺伐果斷,不能限於孔孟迂腐禮義。」阿九正色說道。

    莫問聞言緩緩點頭,若是追溯年紀阿九當有數百歲了,她的見解還是極為正確的。事實上他本身也是這樣認為的,只是先前的殺戮之舉與早年所學的儒家中庸之道背道而馳,故此心中糾結。

    「我做錯了一件事情,這幾日一直後悔不已。」莫問說道。

    阿九聞言沒有接話,而是側目看他,等他自說。

    「她被胡人擄走之後,我與老五北上尋她,途中找到了她遺留的兩件事物,那日在將軍府遇到她時,我將那髮簪和紅綢扔到了她的面前,旨在讓她明白我一直在尋她,是她對我不起。可是現在想來,我當時之舉極為不妥。」莫問說道。

    「有何不妥?」阿九提起茶壺倒了一杯茶水放到了莫問的面前。

    「她若見到那兩件事物定會慚愧無地,我擔心她羞愧之下會尋那死路,倘若真的尋死,我豈不害了她的性命。」莫問說道。

    「羞愧自是難免,不過她既然屈身於胡人,想必不會尋死。」阿九輕聲開解。

    「當日我若能保護她周全,她也不會落到這般下場,尋她之時我便料到她會**於胡人,但我並未心生隔閡,誰知前往將軍府見到了她與胡人的百般醜態,令我如鯁在喉,咽之不下,吐之不出,我恨其品行有虧,卻又憐其遭遇悲苦。」莫問閉目搖頭。

    阿九聞言仍未接話,她雖然年歲長於莫問,卻一直活於山中,並不比莫問多知世故,此外莫問心思聰慧,他所需要的也只是一個訴苦的友人而並非指路的長者。

    「她進入將軍府之後曾多次彈奏過我們新婚之日彈奏的曲子,可是當我趕去相救,她竟然與胡人苟且尚不知恥,同為一人,緣何心性改變如此之大。」莫問再度嘆氣。

    「她本是尋常女子,尋常之人行平常之事,不對也無錯。你們緣分既盡,你可休書一封,斷去名分。」阿九沉吟片刻出言說道。

    「我與她並未圓房,休書可免。我此時倒是慶幸將軍府中那一干人等並不知道我是尋她去的,不然她勢必要受到遷怒牽連。」莫問搖頭說道。

    「你與林姓女子並無夫妻之實?」阿九驚訝的問道。

    莫問聞言面色微紅,搖頭作答。

    「既是如此,你們便不是夫婦,你千里尋她乃是聖賢之舉,而她先前並未交身於你,移情他人也就不足為奇。」阿九出言說道。

    莫問聞言緩緩點頭,與阿九的交談令他舒緩了內心的苦悶,與此同時也讓他理清了頭緒,林若塵只是他人生的過客,彼此並不相欠,日後也無瓜葛。

    「大仇得報,你該歡喜才是,別再想了。這器物你真心不要?」阿九眼見莫問神色轉晴,指著桌上的盒子轉移了話題。

    「不要,即便尋常鼎器也可成丹,不過我倒好奇此物是何形狀?」莫問側目打量著那個木盒。

    阿九聞言探手掀開了蓋子,取出裡面的器物遞給了莫問,莫問探手接過,發現這是一隻四足雌鼎,確切的說並不是鼎,而是有些類似煮食的釜,鼎口呈圓形,鼎身比農人吃飯的海碗要大上少許,鼎身黃中泛紅,左右兩側各鑄有一條小巧游龍,兩隻龍頭便是兩隻鼎耳,鼎內透著一股淡淡的藥草香氣。

    「我之前並未打開盒子,沒想到是只雌鼎。」阿九不無遺憾的說道。

    「正合你用,天意如此。」莫問笑著將那丹鼎還給了阿九,他先前一直心境難平,經過與阿九的一番談話心結鬆緩,不再怨恨林若塵,也不再為自己抱屈。

    「你歇息一下,我先回房。」阿九接過丹鼎起身告辭。

    送走阿九之後,莫問前往東山溫泉沐浴並清洗了血衣,回返東殿時發現房間裡已經放了一碗湯藥,不問可知是阿九送來的。

    午飯時夜逍遙問那送飯的道童,得知玉玲瓏已經在午飯之前離開了無量山。

    當日晚間,天降大雪,三更時分,莫問被一陣沉重的腳步聲驚醒,眾人的腳步聲他早已熟悉,屋外傳來的腳步聲沉重而急切,並不屬於另外六人和東殿的雜役。

    莫問疑惑之下便披上衣服推門查看,發現屋外已經無人,雪地裡一串腳印消失在東殿門口,來人想必是進了東殿。

    「莫問,剛才是何人進了東殿?」住在對面的夜逍遙推門而出。

    「未見其人。」莫問邁步出屋,踏著積雪向東殿走去。

    夜逍遙隨後跟出和他一同前往,前行之時莫問發現地面上的腳印有些怪異,腳印之間的距離遠超常人的步伐間隔,根據腳印來看進入東殿的應該是習有輕功的練武之人,可是練武之人的腳步聲不應該如此沉重。

    「外面的大門是關著的,此人是翻牆而入。」夜逍遙回頭看了一眼,開口說道。

    莫問聞聲止步,疑惑的看向三丈外虛掩的殿門,三更半夜翻牆而入,來人定然居心不良。

    夜逍遙見莫問止步,也隨之停了下來,衝著東殿出聲喊道,「是何人藏於殿內?」

    夜逍遙話音剛落,東殿大門便被人自裡面拉開,一中年男子邁步而出,此人約莫四十歲上下,身穿黃袍,面無表情,其所穿黃袍與高功道袍有些類似,不過刺繡很是雜亂,人獸皆有,此外他頭上也並不是道髻,而是俗人的發髻。

    「他穿的是何種等級的道袍?」莫問轉頭看向夜逍遙。

    未曾想轉頭之下卻發現夜逍遙面色煞白,牙關打顫「那,那,那不是道袍,是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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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死人傳法
               
    莫問聞言微感疑惑,他知道壽衣是死人下葬時穿著的衣物,但他不明白為何一個身穿壽衣的人會令夜逍遙如此恐懼。

    「來者何人,深夜到此,意欲何為?」莫問高聲喝問。

    站在殿門口的黃衣男子聞言並不答話,只是微微轉頭直視著他。

    莫問側目打量著殿門口的黃衣男子,此人相貌平常,乃街頭巷尾常見之貌,周身上下也無特異之處,只是天氣嚴寒面色有些泛白。

    「都出來,殿裡來了個殭屍。」就在莫問上下打量來人之時,旁邊的夜逍遙高呼出聲。

    莫問聞聲皺眉看向夜逍遙,民間關於殭屍的傳聞他也略有耳聞,據傳殭屍肢體僵硬,行進時雙足並行,而此人行動如常,只因他穿了一身壽衣就大呼小叫實是不該,無端的失了道門中人的風度。

    眾人本已聽到動靜開始起身,夜逍遙叫喊過後眾人很快到來,連那看門的瘸腿道人也帶了道童前來。

    站在殿門的黃衣男子一直站立未動,任憑眾人先後趕來,將他圍住。

    「遇事不驚,從容有度,可成大器。」黃衣男子沖莫問點了點頭,雖然言語之中帶有嘉獎之意,面上卻並無任何表情。

    黃衣男子此語一出,眾人盡皆動容,此人說話的語氣表明他極有可能是前來傳授眾人符咒秘法的上清尊長。在場眾人最為驚駭的還是莫問,他注意到一個細節,此時極為嚴寒,眾人無不呵氣成霜,而此人說話時口鼻前並無氣霧,也就是說此人不需要呼吸,不需要呼吸又穿著壽衣,那自然就是死人了。

    「七位上清准徒可曾到齊?」眾人瞠目結舌之際,黃衣男子環視眾人再度開口。

    「無量天尊,貧道天樞子,敢問尊駕何人?」莫問汗顏躬身,先前他沒有慌亂是因為後知後覺沒想到來者真的是個死人,而並非似來者說的那般『遇事不驚,從容有度』,此時他便感覺脊背發涼,頭皮發麻。

    「人亡則道號消,亡人已無道號,此番我借屍還陽乃是奉了祖師神諭,前來傳授你等符咒之法。」黃衣男子搖頭說道。

    「天樞子恭迎前輩。」莫問正式見禮,此人雖然詭異,卻明了道門規矩,道門中人的道號是被循環使用的,除非飛昇的仙人道號可以永久保留,其他道人死後,道號會被後人使用。此人明了這一點,無疑說明他是道門中人。

    其他眾人見莫問見禮,也紛紛稽首見禮並報上道號。

    「爾等退下。」黃衣男子沖愣在一旁的瘸腿道人揮了揮手,抬手之間氣度傲然,言語之中盛氣凌人。

    瘸腿道人急忙躬身告退,帶著小道童遠遠避開。

    黃衣男子站於殿門再度環視眾人,目光所及眾人盡皆垂眉,此乃道士適度的禮數,若與尊長對視則是無禮,若是低頭則折了氣度。

    「隨我進殿,即刻開始。」黃衣男子收回視線轉身進入東殿,眾人聞言急忙跟隨。

    莫問道號為北斗之首,七人中最先進殿,進殿之後他發現東殿正北的法台上多了一件長形事物,定睛細看竟然是一口長九尺,寬半丈的黑色石棺。石棺通體全黑,棺身並無紋飾,估其重量當不下數百斤,此人先前腳步聲很是沉重,想必是因為扛負了這口沉重的棺材。

    隨後進入的眾人也看到了法台上的石棺,不明所以,面面相覷,此人深夜前來,行蹤詭異,且是借屍還魂,這些已經令眾人滿心疑惑,暗自驚恐,未曾想他還帶來了一口石棺,這又是意欲何為。

    先前傳藝的那些尊長雖然性情各異,卻並未超出人之常規。而此人是一死人,祖師為何遣一陰魂借屍前來傳授技藝。

    「你們可知這棺中存有何物?」黃衣男子走到法台前抬手指著那口黑色石棺。

    眾人聞言盡皆搖頭,雖然各自皆有猜測,卻不敢胡亂言語。

    「這口黑棺乃我百年陰居,」黃衣男子走上前去撫摸著棺身,「我生前所用的那支天狼毫亦在其中,你等習得符咒之後天狼毫將重見天日,輔隨新主。」

    莫問聞言與身旁的阿九對視了一眼,這黃衣男子的意思是這口棺材裡放的是他的屍首,但他為何要將這口棺材帶來,此外他所說的天狼毫又是何物?

    「符咒乃道家鎮派秘術,千金不予,萬叩難得,你等七人福緣不淺,得修此術,定要專心凝神,好生研習。」黃衣男子出言說道。

    眾人聞言齊聲應是。

    「道家三清,上清,玉清,太清,三清之中以我上清一宗最精符咒之術,符咒與法術相輔相生,法術以靈氣借乾坤,符咒以靈紙喚陰陽,法術自有旁人傳授,我只傳畫符之法。」黃衣男子出言說道。

    眾人直身肅立認真傾聽,這些前來傳授技藝的尊長皆無多餘言語,一旦前來立刻開始傳授技藝。

    「符咒品級與道人靈氣品級相同,靈氣修為不同所用符紙等級亦是不同,符紙可分為黃,紅,藍,紫,金五色,黃符動十步之氣,止於鎮宅定心。紅符動一里之氣,可降服鬼魅。藍符動十里之氣,可壓制妖邪。紫符集百里之氣,可逆天改命,請天兵臨凡。金符威及千里,震動乾坤,金符一出,可令仙人卻步。」黃衣男子言語之中大有傲氣。

    在此之前莫問只見過尋常的黃紙符咒,並不清楚符咒還分為五個不同的品級,更不知道高等符咒有如此驚世駭俗的威力。

    「玉衡子,你有何話說?」莫問暗自心驚之際,黃衣男子沖百里狂風問道。

    「晚輩無話可說。」百里狂風擺手說道。

    「本座十歲入道,十五歲受藝,似你這般年紀已然可以驅神馭鬼,若非當年強書金符殃及萬民,而今早已金身證道,今日蒙祖師神諭前來傳授你等符咒之法以彌前失,你竟敢瞧我不起?」黃衣男子陰聲說道。

    「前輩息怒,晚輩絕無此意。」百里狂風聞言連連擺手。

    「真人法鑑,祖師所選授藝尊長無一不是上清翹楚,我等蒙恩受藝,豈敢暗自腹誹。」莫問與百里狂風私交甚好,見他受難,急忙出言相幫。

    黃衣男子對莫問頗有好感,聞言不再訓責百里狂風,昂頭背手繼續開講。

    百里狂風感激的看了莫問一眼,莫問沖其點了點頭,以眼神示意他好生聽講。

    黃衣男子初來乍到,莫問已然通過其言行舉止對此人脾性有了大致的瞭解,此人雖然附身於中年男子,但他死去的時候可能年紀不大,應該在而立之年上下,年紀輕輕便將上清符咒習練的登峰造極,心性定然高傲,這一點可以由他氣怒之下自稱本座略窺一斑。另外聽他言語,可以知道他生前犯過大錯,這次前來傳授法術是為了將功補過的,在這種心境的驅使下,敏感易怒也就在所難免。

    「道人畫符通常使用狼毫,但狼毫取自獸類之身,污穢難免,難以通神,故此我等不屑用之。書寫符咒通常以性潔竹篾為筆,上清所屬各派皆是如此。

    書寫符咒所用顏料可分三種,一者碳墨,為淺學者使用,二者硃砂,通神符咒所用硃砂需以天水調和,降妖驅邪所用硃砂以未見天日之地水調和,尋常畫符所用,硃砂已經足夠。若需加強符咒威力,可以自身氣血畫符,但此舉無異於以命相博,若無必勝把握,萬不可為之。

    畫符時辰亦有天規,宜選亥時子時。此時乃陽消陰長、陰陽交接之時,天地靈氣最重。其次午、卯、酉時亦可,其他時辰所畫符咒靈氣不足。

    符之承載以法紙居多,桃木,柏木、棗木、青石、土磚,麻布、絹絲亦可使用。承載符咒之物不同,使用方法亦自不同,木符釘掛,石符掩埋,紙符佩戴,紙符之外的其他符咒只有庇護之效並無追攻之威,若要降妖誅邪,只有紙符一途,符咒按威力大小可分為金紫藍紅黃五等,按用途可分為天地人鬼神五部,共有星宿大符二十八道,天罡中符三十六道,地煞小符七十二道,其下還有雜符千餘……」

    黃衣男子侃侃而談,所言皆為符咒精要,眾人全神傾聽,絲毫也不敢大意,此人脾性急切,很難相處,萬難讓他重複講解。好在此人所講雖然繁多卻並不難懂,說的並非經文套話,而是自己的畫符心得。畫符與作法原本是相輔相成的,黃衣男子也懂得如何作法,但他剔除了作法所需的真言和指訣,只講符咒,旨在讓眾人學以專精。

    符咒所書內容與真言類似,確切的說符指的是紙符,而咒指的則是真言,起效原理大致相仿,皆是以文字或者語言與對應的天地靈氣或者神明產生感應並請為己用,不過紙符比咒語要正規,若單獨分開,紙符的威力比咒語真言要大,但是紙符也有缺陷,符紙所寫內容有限,往往需要多張符咒一起使用,而咒語是數句相連,施法更加簡便。此外二者通常是配合使用的,也就是說相對應的真言和指訣應該也有一百三十六道。

    眾人三更時分起身,一直於東殿站立聽講,直至五更雞鳴黃衣男子方才停了下來,揮手遣散眾人,「每日初更至此,五更離開。」

    眾人聞言躬身道謝,轉身出殿……

第四十八章 三清符咒之正宗
               
    「天樞子留下。」眾人即將走出殿門時,北側法台傳來了黃衣男子的聲音。

    莫問聞聲止步回頭,其他人疑惑的看了莫問一眼,邁步出殿。

    「可曾帶有法印?」黃衣男子問道。

    「回真人問,法印一直隨身攜帶。」莫問回答。

    「這具屍身污穢不堪,不得畫符,假你之手畫符一張,暫緩屍身腐朽。」黃衣男子出言說道。

    莫問聞言暗自皺眉,黃衣男子並未傳授具體的畫符方法,他此時並不會書寫符咒。

    在此之前無量山眾人已經為眾人準備好了學習符咒所需的黃紙和文房,黃衣男子見莫問發愣,便研墨提筆畫了一張奇怪的符咒,「你謄抄下來,加蓋法印便是。」

    莫問邁步上前,拿起毛筆鋪紙準備謄抄,不料黃衣男子卻搖頭加以阻止,「屍身碰過的事物皆不潔淨,用另外一副。」

    莫問聞言走到法台東側,研墨之後按照黃衣男子所畫謄抄了一遍,黃衣男子所畫符咒龍飛鳳舞極為流暢,而謄抄下來的符咒筆畫時有斷續,著墨也不均勻。

    「不知可還用得,請真人過目。」莫問抄完之後提起符紙請黃衣男子過目。

    黃衣男子看了一眼莫問所畫的符咒,撇嘴一笑,「難為你了,加蓋法印吧。」

    「蓋於何處?」法印沾上硃砂之後莫問卻不知該往何處蓋印。

    「符腳。」黃衣男子隨口說道。

    一張符咒由符頭,符膽,符腳三部分組成,缺一不得起效,符頭三勾,正三清宗屬。符膽為符咒內容,決定符咒起何種作用,而符腳則表明符咒結束,莫問將法印加蓋於符腳,雙手將那紙符呈送黃衣男子。

    「此乃鎮屍符,貼於屍身印堂,晚間來時再揭了去,往後半月每日更換一次。」黃衣男子說完於石棺旁側瞑目盤坐。

    「是。」莫問聞言小心翼翼的將那張符咒靠近黃衣男子額頭,就在其擔心這張符咒如何才能沾住之時,手裡的符咒遙隔尺許自動離手,快速的貼上了黃衣男子額頭,符頭正貼眉心,不偏不倚。

    眼見符咒奏效,莫問再度沖那黃衣男子稽首一禮,這才轉身出殿反手關上了殿門。

    「莫問,真人留你所為何事?」阿九一直在不遠處等待。

    「他附身的這具肉身極易腐朽,假我之手畫了一張鎮屍符。」莫問有傷在身,站立半宿微感疲憊。

    阿九聞言點了點頭,「真人先前所講,你記住了多少?」

    「他所講符咒秘法並不生澀。」莫問邁步前行。

    「我只記下八成不到,其他數人或許還不如我。」阿九說道。

    「當用心去記,真人可能半月之後就會離去。」莫問等人不知道那黃衣男子的姓名,只能以真人稱之。

    阿九聞言有些意外,「符咒乃道門重法,半月時間怎能傳的完?我等又怎能領會的全?」

    「真傳一句話,假傳萬卷書,這些尊長受祖師神諭前來,所傳技藝直涉神髓,毫不藏私,至於我們一時之間無法領會也不妨事,可先行記下,留得日後慢慢參習。」莫問走到房門外停了下來。

    「你有傷在身,早些休息。」阿九轉身離去。

    此時已然是早課時分,誦經乃道士本分,每日不輟,唸誦經文可安定心神,明心見性,這種良性影響是潛移默化的,需要一直堅持,日久才能見功。

    誦完早課經文,莫問再度行氣練功,靈氣的修行亦是慢工,目前眾人的靈氣修為稀鬆平常,而眼下並無助長靈氣的靈物可尋,也無助長靈氣的靈丹可煉,只能緩慢練氣,點滴累積。

    早飯過後莫問回房將黃衣男子昨夜所講再度回憶領會,正午時分方才躺臥睡去,到得傍晚與眾人一同前往東殿聽那黃衣男子講解符咒妙法,與先前幾位傳藝尊長不同,此人授藝時眾人必須站立以示恭敬,且中途不能插嘴詢問,不然便會遭受其訓斥,眾人旨在學習符咒技藝,自然不會觸其霉頭。

    黃衣男子耗去三日工夫分別傳授了驅邪,治鬼,降妖三類符咒,所謂邪,泛指一切無形邪氣,鬼是人類死後留下的魂魄,而妖指的則是阿九和千歲這種異類成精的動物,這三種事物的處置方法並不相同,是降,是逐,是封,是殺各有不同符咒,由於符咒種類駁雜繁多,想要事先寫好留以備用是行不通的,上百種主符以及無數的雜符,若是盡數寫下來,身上也沒有那麼多的口袋,退一步講即便口袋夠用,道士本身也記不住什麼符咒放於何處,萬一降妖之時掏出驅鬼的符咒豈不鬧出笑話。故此只能記住符咒的使用和書寫方法,隨身攜帶硃砂符紙臨時書寫,硃砂,符紙,法印,符筆這四件器物必須隨身攜帶。

    上清符咒包羅萬象,神異非常,不但可以起壇作法降服陰物妖魅,紫符還可馭使鬼神,撒豆成兵,呼風喚雨,祈天延壽。到得金符更加霸道,隱形變化隨手拈來,飛沙走石只是平常,移山填海不是難事,肉骨回魂亦可為之。

    然符咒雖然玄妙,大部分的符咒卻需以法術配合使用,需以靈氣為施法根本,除此之外符咒之法亦契合陰陽大道,道士代天行事,受天監察,若以符咒行善舉則積累功德,若是以符咒做壞事則禍及自身,會扣減自身功德以補過錯,若功德難抵罪孽便會扣減先天陽壽,陽壽若是削減,永遠無法補回。

    人生於天地,無人可不受約束肆意而為,即便無人約束箝制,還有三清神明瞭然功過。

    莫問這幾日一直未曾見到老五,第四日中午老五方才過來,一問之下並不是因為大雪延誤了回山之日,而是米糧價格飛漲,幾乎難以購得。

    「為何漲的如此之多?尋常百姓如何過活?」莫問問道,在此之前米糧已經數次漲價,這次漲幅更甚。

    「我聽說東北在打仗,需要很多軍糧。百姓怎麼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咱們的日子不好過了,以後你們可能也得吃兩頓飯了。」老五指著放於桌上的包袱,「老爺,我給你買了點幹糧,你餓了就墊墊。」

    莫問聞言皺眉不語,先前趙國皇帝來無量山請道長出山的時候曾經帶來了不少的金錢,無量山並不缺錢,外面的情況竟然惡劣到拿著金銀都買不到米糧的程度了。

    「老爺,還有個事情要告訴你,西殿又住進人了,是個老道士。」老五說道。

    「什麼時候來的?」莫問疑惑的問道,傳授符咒的黃衣男子才來不久,符咒至少還要十幾天才能講完,傳授法術的尊長怎麼這麼早就來了。

    「有倆時辰了吧。」老五說道。

    「怎麼來的如此急切?」莫問自言自語。

    「那誰知道。前段時間青松上茶的時候聽到了那個胡人跟玄陽子掌教的談話,那胡人想讓無量山的人全部出山幫他們打東北的燕國,玄陽子掌教沒答應他,那胡人很不高興,耷拉著臉跟死了爹似的。」老五接口道。

    老五此語本是答非所問,但莫問卻意外的發現了端倪,極有可能是玄陽子掌教感覺無量山將要發生變故,這才將那些傳授技藝的尊長提前請來,想要趕在無量山發生變故之前讓他們七人學全上清諸法,儘早離開這個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是非之地。

    「征戰之下遭殃的不止是百姓,連道門中人都難逃波及。」莫問皺眉搖頭。

    「是啊,傾巢之下哪有完蛋。」老五隨之嘆氣。

    莫問此時並無心境沖老五解釋卵和蛋的區別,長嘆過後擺手遣走了他,隨後提起老五留下的乾糧分送給眾人,這幾日粥飯稀寡,眾人都餓了。

    分享乾糧的同時莫問也與眾人分享了外面消息和自己的猜測,眾人聞言也贊同他的猜測,燕國崇尚薩滿教,精通巫術,善於驅獸作戰,兩國除了兵馬爭鬥很可能還有異類和修行中人參與,不然以燕國國力不會前來招惹趙國,此時東北戰事已經吃緊,倘若燕國繼續進逼,無量山勢必會被胡人強行徵調參與作戰。

    夜晚到來,眾人仍舊前往東殿聽那黃衣男子講解符咒,今晚講的是不同符咒的使用時辰,由於符咒與星宿天罡地煞相對應,而這些星宿在不同時辰各有司職,故此並非隨時使用符咒都能得到感應。

    師傅請進門,修行看個人這句話是不對的,學藝的成敗主要取決於授業師長是否盡心,黃衣男子雖然性情乖張,驕傲跋扈,但傳授符咒法術卻極為盡心,講授之時多摻有自身用符經歷,令眾人身臨其境,減弱了紙上談兵的空妄。

    眾人也由此知曉了黃衣男子生前的一些片段,令眾人沒有想到的是此人亡故時只有二十七歲,如此年輕便早亡是因為其生前曾經憑藉上古聖物天狼毫強書金符,令得江河改道殃及萬民而折光了壽數。

    至於為何要行此舉黃衣男子並未多言,不過眾人卻因此知曉了天狼毫的神異之處,此物乃上古神器,禹定九州之時所畫天地社稷圖用的便是此物,手執天狼毫不但可越級畫寫高等符咒,且符咒威能倍於尋常竹筆所畫符咒,為畫符第一聖物。

    七日之後,眾人開始提筆畫符,畫符第一要義便是字跡清晰不可潦草,符咒等同於上達天聽之文書,若是潦草便為不敬,故此正統符咒皆可被外人所辨識,即便為外人所識也不打緊,因為若不加蓋道士法印,所畫符咒便是廢紙一張。

    眾人練習時所畫之符皆未加蓋法印,只因天威不可觸犯,哪怕學得符咒之法也不可戲弄天地,逗玩鬼神。

    半月之後,符咒之術傳授完畢,黃衣男子揮手遣散眾人,「明日午時攜法印前來,經第八關甄考,魁者得擁天狼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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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聖器歸屬
               
    眾人聞言齊聲答應,稽首過後轉身出殿,莫問照例走到桌前提筆書寫鎮屍符。

    「免了吧。」黃衣男子擺手開口。

    莫問聞言轉頭看向黃衣男子,雖然此時天氣寒冷,又有鎮屍符穩定屍氣,但半月下來這具屍身仍然出現了腐壞的跡象,雙目已然開始渾濁。

    「去吧。」黃衣男子再度沖莫問擺了擺手。

    莫問自然不會違逆他的心意,稽首過後轉身出殿。

    阿九一直於殿外等候,見莫問出來,快步迎了上去想要開口,莫問手指東南,阿九會意,跟隨莫問進了他的房間。

    「天狼毫神異非常,你絕不能拱手讓與他人。」阿九反手關上了房門。

    莫問聞言沒有接話,他就猜到阿九要和他談論這個問題。

    「七人之中你悟性最強,於符咒一道領悟最深,天狼毫非你莫屬。」阿九再度開口。

    阿九說完,莫問沉默不語,七人近段時日湊在一起的時間較之以往少了很多,彼此都在閉門苦練,為的自然是那畫符聖物天狼毫,倘若天狼毫為他所得,其他人難免抱憾失落。

    「我若取了此物,怕是會傷及同門之誼,還是你取了它吧。」莫問沉吟良久方才開口。

    「我乃異類之身,書寫符咒先折半功,我若取之乃是暴殄天物,還是你取了它。」阿九連連搖頭,異類畫符只有七竅人類一半效力,天狼毫的確不合她用。

    「天狼毫若是旁落,你將無緣蒙受祖師親傳。」莫問再度搖頭,七人之中只有阿九一人通過了玉玲瓏的第七關甄考,如果這一關她不能取勝,七人之中將無人得到祖師親傳。

    「天賦所限,豈能樣樣兼得,你萬不可有禮讓之心,盡力為之,哪怕取勝他們也怪不得你,若是怪你,那便是他們心術不正,你也不用再去管他。」阿九苦勸。

    莫問聞言再度沉默,他生性仁和,不喜與人爭搶,更不想招人嫉妒。

    「怎麼如此優柔?你捫心坦言可想要那天狼毫?」阿九皺眉看著莫問,莫問行事始終沒有擺脫儒家的中庸之風,即便一時辣手發狠,事後也會內疚自責,這有違道家明辨善惡,殺伐果斷的教義。

    莫問聞言緩緩點頭,天狼毫是書寫符咒的聖物,若得此物,使用符咒將事半功倍,但凡道門弟子,誰人不想擁有。

    「那便是了,一定不可謙讓,天狼毫威力驚天,在你手中當萬無一失,若被其他幾位同門得到,難保他們不會步入趙真人的後塵。」阿九壓低聲音說道,眾人雖然不知黃衣男子的道號,卻知道了他俗家姓趙。

    「明日我會盡力而為。」莫問心結消解,重重點頭。

    阿九見莫問正色答應,這才放下心來,走到桌前提壺倒茶,送水的道童剛走不久,茶水還是熱的。

    「趙真人平日講授皆在夜間,此番將甄考定為明日午時,定然暗藏深意,你我當先行揣度,早作準備。」阿九倒茶過後並未遞給莫問,而是撩起面巾自行飲用,二人此時已經極為熟絡,不再拘於俗禮。

    「不需如此,我若不禮讓同門,天狼毫定然歸我所有。」莫問看搖頭說道。

    阿九聞言大為疑惑,「何以斷言?」

    「緣由有三,一者,趙真人到來之日我並未驚恐慌亂,他由此對我高看一眼。二者,趙真人生前曾因年輕氣盛釀成大錯,有了前車之鑑,此次他若贈予天狼毫,必然選那性情平和之人。」莫問平靜說道。

    「三為何?」阿九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我等先前練習之時所書符咒為何不加蓋法印?」莫問反問。

    「若是加蓋法印,符咒便可上達天聽,而我等並無所求,豈能以符咒戲弄天地,消遣鬼神?」阿九說道。

    「那便是了,明日我等所書符咒需加蓋法印,一旦加蓋法印必不能無的放矢,而此處並無可供我等出手的目標,只有趙真人所附身的那具屍身是唯一的陰物。」莫問說道。

    「你的言下之意是明日趙真人會令我等畫符攻擊於他?」阿九皺眉問道。

    「然,趙真人傲氣天生,且年歲不大,絕不會將天狼毫送予他不喜之人,明日甄考誰得頭籌我們說了不算,全在他一念之間。」莫問點頭說道。

    莫問說完之後阿九沒有接話,而是側目直視著他。

    「為何如此看我?」莫問疑惑的問道。

    「陰陽均衡,利弊兼具,心性平和之人雖優柔寡斷卻得料事縝密」阿九笑道。

    「我何曾優柔寡斷?」莫問微微發窘。

    阿九聞言沒有再接口,一笑過後轉身離去。

    莫問起身相送,隨後回房誦讀經文,練氣打坐。

    次日巳時,眾人齊聚東殿門外,由於午時不到,眾人只能在外等候,百里狂風神色如常,阿九和千歲也面帶坦然,剩下四人皆是忐忑不安。

    午時到來,眾人於殿外出聲請進,黃衣男子以哼作答,眾人得到允許推門而入。

    進殿之後莫問發現趙真人的情況再度惡化,由於先前並未以鎮屍符穩定屍氣,加之這兩日氣溫較高,他所附身的這具屍體已經出現了明顯腐朽,東殿之中瀰漫著些許酸腐的屍氣。

    眾人進殿之後各自就位,擺出畫符所需的硃砂,毛筆,符紙,法印四件器物。

    「各自畫符一張,將我自這屍身之中逼出者為勝。」趙真人轉身向正殿門口走去。

    眾人聞言皆未感到驚訝,各自提筆畫符,七人一同聽講,其他人自然也猜到了趙真人會如何出題,眾人雖然學習了各種符咒,但此時能夠書寫使用的符咒並不多,而此處能被當做目標的陰物也只有趙真人自身。

    對付陰魂的符咒並不難畫,片刻過後眾人盡皆擱筆,百里狂風將畫好的紙符提於莫問看,莫問看後急忙將自己所畫的符咒提給他看,百里狂風一看急忙重新畫符,他先前畫的是淨屍符,要想將魂魄自屍身逼出需使用天雷符,天雷符顧名思義符咒上蘊含天雷之威,乃道士常用的攻擊符咒,用途較廣,威力大小由畫符者的靈氣強弱所決定,魂魄附體較難驅離,衝撞和滌盪皆難奏效,唯有使用天雷符將其震出。

    「隨意出手。」趙真人的聲音自殿門外傳來。

    眾人聞聲回頭,發現他已站於殿門之外,直面午時陽光。

    七人轉身出殿,站於趙真人南側,午時陽氣很重,屍身上冒著些許寒氣,在太陽之下陰魂魂氣會有所減弱,眾人知道趙真人此舉是為了降低眾人使用符咒驅逐陰魂的難度,七人習練符咒只有半月,所畫符咒威力實在有限。

    「無量天尊,晚輩得罪了。」令莫問沒想到的是率先出手的竟然是一向為眾人嘲笑的劉少卿,話音剛落便欺身而上,到得趙真人三尺之外紙符出手,直取印堂。

    符咒自身並不帶有米汁粘水,卻帶有各種不同的氣息,以天雷符為例,此符為陽符,加蓋法印之後帶有陽氣,而屍身與陰魂則為陰性,陰陽近距離接觸,彼此會產生無形吸力,與其說符咒是貼上去的,倒不如說是被陰氣吸上去的更加貼切。度過天劫的道人方才能夠靈氣外放,驅控符咒攻敵,在此之前只能憑藉陰陽二氣自然吸附。

    紙符脫手之後劉少卿立刻抽身而退,任憑那黃色紙符凌空貼上了屍身的印堂,不過紙符貼上之後屍身只是微微震動,紙符隨即生出白煙起火焚燬。

    「驅鬼降妖需心存無畏,符紙祭出,哪怕威力不足亦可令妖邪暫定,似你這般未進先退豈不錯失克敵良機?」趙真人冷哼開口。

    劉少卿聞言羞愧無地,低頭不語,眾人也並未嘲笑他,夜逍遙隨之而上,探手貼符,依然無法將趙真人魂魄自屍身逼出。

    夜逍遙怏怏而退之後百里狂風沖莫問使了個眼色,莫問以眼神示意他先嘗試,百里狂風大喝一聲沖上前去。

    他人貼符皆是凌空脫手,而百里狂風激動之下竟然直接糊到了屍體的臉上,力道還極為沉重。

    「本座與你有仇?」趙真人起腳踹飛了百里狂風,反手扯下了那張符咒。

    莫問見狀急忙跑去攙扶,所幸百里狂風人高馬大,皮糙肉厚,雖摔的七葷八素卻並無大礙。

    到了此時,剩下的三人皆無心再試,倒不是擔心掌握不住分寸,而是趙真人先前撕扯符咒的舉動表明眾人所書的符咒根本傷他不得,天狼毫歸誰所有全看他個人喜好,他想傳給誰誰才能得到。

    「天樞子,你來。」趙真人沖歸於原位的莫問說道。

    莫問聞言邁步上前,符咒揚手而出,符到屍倒。

    眾人見狀愕然呆立,莫問雖然心中有愧卻仍然快步上前扶住屍身緩緩放倒。

    此時眾人的表情各自不同,百里狂風喜形於色,夜逍遙面露遺憾,劉少卿皺眉不語,柳笙面帶疑惑,千歲神色無常,阿九由於戴了面巾看不到表情,但其雙目微眯表明她正在微笑。

    莫問此時大是尷尬,眾人所畫符咒相同,靈氣修為相仿,他人所畫符咒傷不得趙真人,而他畫的符咒卻立刻見功,趙真人偏袒的太過明顯了。

    「尊師重道,禮數先行,天樞子氣度從容,進退有度,由他接手聖物,本座心安,你等可有怨言?」眾人呆立之際,東殿內憑空傳出了趙真人的聲音。

    趙真人此言無異於明白告訴眾人莫問是由他選定的,如此一來反倒無人腹誹他處事不公,哪怕是鬼魂也有人性,只要有人性就有好惡,眾人不得他喜也無話可說。

    「本座超脫只在今日,七位准徒進殿開棺……」

第五十章 火符
               
    眾人聞言魚貫入殿,按各自位次東西站定。

    「七人合力移開棺蓋。」趙真人的聲音自北側法台傳來。

    此時是正午時分,陽光可以照到大殿一半區域,明亮的光線減弱了黑色石棺的陰森,眾人走到石棺旁探手抓住了棺蓋,棺蓋重達兩百多斤,七人每人分擔三十幾斤的重量抬的並不費力,不過抬起棺蓋之後眾人卻險些鬆手,因為石棺中躺的並不是腐朽的屍骸,而是一個身穿高功道袍,頭頂三清金冠的年輕道人,此人年紀約莫二十六七,身高體長,容貌俊朗,面帶微笑,神態安詳。

    「這是我百年之前的遺蛻。」右側三步外再度傳來了趙真人的聲音。

    「真人法術通天,留仙體於百年,我等萬難望背。」夜逍遙接口的同時與眾人將棺蓋放於旁側。

    「百年?這具遺蛻萬年不腐,哈哈哈哈。」殿內迴響著趙真人的笑聲。

    趙真人笑的突然,眾人聽的愕然,因為趙真人雖然在狂笑,笑聲中蘊含的卻不是得意,而是森然的寒意和透骨的涼意。

    眾人愕然之際,棺中的屍身忽然將右手自棺材探出,眾人見狀並未驚慌,因為七人都注意到道袍的袖口要高於屍手,也就是說是趙真人的魂魄提起了自己屍身的右手。

    「我生前一念之差鑄成大錯,死後靈竅閉塞魂魄不得離體,筋骨錯節難動分毫,於暗無天日的地下煎熬百年,若非祖師垂憐,永世難以解脫。」說話聲中屍首的右臂道袍緩緩垂下,只見屍身右臂的筋骨已然錯位,嚴重扭曲,右手五指的指甲也盡數脫落,可見趙真人在這石棺之中飽受了何種難以想像的痛苦。

    「庸夫碌碌,哪怕為惡亦不足以釀成大禍。你等七人盡習上清秘術,法術大成之後將擁移山填海之力,翻云覆雨之能,凡間朝廷官府自然奈何你們不得,屆時行事只憑本心約束,當心存善念,殺伐有度,若行差踏錯將永墮苦海,我便是那前車之鑑,你等萬不可步我後塵。」趙真人放下屍身右手再度叮囑。

    「我等將銘記真人今日教誨。」莫問牽頭,其他眾人隨之躬身受教。到得此時眾人方才明白趙真人攜帶石棺前來是要以身說法,警示眾人不可為惡,世人皆是先目後耳,再嚴厲的訓誡也比不上擺在眼前的事例。

    「時下妖孽當道,戰亂四起,正是你等積德修行的大好時機,若得大成便可與天地同壽,寰宇逍遙。便是小成也可得靈識不滅,司職山川,你等定要珍惜,萬不可蹉跎時日,虛度芳華。」趙真人再道。

    眾人聞言點頭稱是,趙真人的話令眾人對於施法用咒有了更慎重的態度,也令眾人心中滋生出了隱然豪氣,雖然此時眾人道法低微,但只要勤加修行,日後定可借法乾坤,移山動岳。

    「天狼毫通靈神異,需與之神會方可操執,天樞子留下,你等出殿處置了那具屍首。」趙真人的聲音再度憑空響起。

    其他六人聞聲稽首告退,轉身出殿,阿九最後出門,出門時左右關上了殿門。

    眾人出殿之後,石棺中浮起了一隻木盒,這只木盒先前藏於屍身左袖之中,很是小巧,長不過半尺,寬僅三寸,通體泛黑,暗斂光澤。

    木盒出得石棺便憑空上下打開,木盒為整木鏤成,其中放有一方硯台,一隻硃砂圓盒,褪色卻未腐朽的符紙一沓,一支與尋常毛筆無異的紅色符筆。

    「越是神物越是無奇,盒中所放便是那天狼毫,這幾件器物乃我生前所用,也一併送與你。」趙真人說話之間取出了那疊符紙,將木盒移向莫問,「天狼毫雖然神異卻終是死物,無需神會,使用時只需以未見朝陽之晨露調和硃砂便可,以此畫符本就威猛,亦無需滴血助威。」

    「謝真人厚賜,天樞子定然恭藏慎用。」莫問接過木盒出言道謝。趙真人心思縝密,料事長遠,先前並未沖其他人說真話,此舉自然是為了避免同門垂涎,下手搶奪。

    「大事已畢,速畫火符一道,送我離去。」趙真人的聲音自棺中傳出,與此同時那疊符紙飄然落下,其中數張時隔百年仍可看到些許紫色。

    莫問聞聲走到石棺旁俯身下望,只見棺中屍身已然睜開了眼睛,且面露痛苦神情。

    火符乃星宿大符,他此時本不可畫,但趙真人既然開口,自然是讓他以天狼豪書寫,眾人的木桌上都有符紙,莫問快步上前,打開硃砂銅盒之後發現裡面殘存的硃砂仍有濕氣,急忙擺正符紙提起天狼豪,入手之後他立刻發覺天狼豪與尋常毛筆大為不同,筆桿雖有竹節卻不是尋常竹子,入手極為沉重。

    「敢問真人,東西南北如何取捨?」莫問提筆之後沖石棺發問,二十八種星宿大符各自對應天上星宿,火屬符咒有四種,莫問尚且做不到隨意取捨。

    「虎。」趙真人的聲音自石棺傳來。

    「虎?!」莫問聞言愕然大驚,星宿分為東南西北四方,四方之中又各分日,月,金,木,水,火,土七屬,虎為東方之火,主大凶,此時日當正午,此符火氣更勝,若用於人身則毀身滅魂。

    莫問雖然驚訝,但棺中並無聲音傳出,他只能提筆畫符,加蓋法印。

    符咒畫好,莫問提符來到石棺旁,趙真人看了他一眼便閉上了眼睛,口念「福生無量天尊。」

    「無量天尊。」莫問將火符移至石棺上方,閉目鬆手。

    不同品級的符紙所畫的符咒威力也不相同,莫問所用的是等級最低的黃紙,故此棺中火苗只有半尺,火苗為藍,也無高溫。

    「所遺靈晶歸你所有,助你修行。」趙真人一時不得故去,於棺中輕聲開口。

    「真人祖籍何處,天樞子送您還歸故土。」莫問不忍直視棺中情形,扭頭垂淚。二人並無師徒名分,相識也不過半月,但趙真人待他甚厚,彷如兄長,此恩若不報答,必將抱憾終身。

    「南郡漢川縣……」話音至此而斷,再不復續。

    莫問等候片刻,棺中並無聲音傳來,長嘆過後拭去淚水走到門口拉開了殿門,此時六人全在院中等候,清理屍首之事已然由瘸腿道人代勞。

    「趙真人仙去,我等送他一程。」莫問沖眾人說道。

    眾人聞言快步進殿,此時棺中火苗仍然未滅,眾人盤坐棺前合誦超度經文,實則趙真人已無魂魄可以超度,眾人此舉只是略盡心意。

    半柱香之後棺中火苗熄滅,眾人念罷九遍渡厄經文方才直身站起。

    道家之中有同門駕鶴,其餘道人並不會過於悲傷,更不會落淚,此乃道人五種歸宿之一,去了便是去了。

    「趙真人為什麼要火葬?」眾人站起之後阿九率先開口,道家看重遺蛻,極少有火葬者。

    「趙真人筋骨錯節,為消痛苦只能火葬。」劉少卿接口道。

    莫問聞言轉頭看了劉少卿一眼,邁步走向石棺,低頭之下發現趙真人所留骨骸並不多,在石棺的正中部位散落著數枚淺紅靈晶,這些靈晶圓潤剔透,大小不一,大者如鴿卵,小者如黃豆,逐一撿出,共有六枚。

    道人的靈晶與僧人的舍利有些相似,皆由靈氣凝結而成,只是道門中人死後並不火化,故此鮮有靈晶遺留,此外道家更精通練氣法門,靈氣聚於氣海,若是火化,由靈氣凝結而成的靈晶會集中在腹部。而佛家由西域外族傳入,並不精於練氣法門,故此打坐所得靈氣分散全身,火化時靈氣滲入骨血,所留便是骨血舍利的形狀,而非圓潤純粹的靈氣晶石。

    「趙真人留下六枚靈晶,我既得了天狼豪,靈晶自當分贈諸位同門友人。」莫問將手裡的靈晶放於法台,眾人按照位次各取一枚,再度沖石棺稽首拜謝。

    莫問回房取來包袱,小心的將趙真人所留骨骸包裹收藏,趙真人臨終之際只說了個大概的地域,日後尋找定然極為困難,不過不管有多麼困難,都要將其骨骸送歸故里,道士保留俗家姓氏,並不斷祖棄宗,從哪裡來還要回到哪裡去。

    清掃的工作不需要眾人親為,瘸腿道人率領道童接手完成,雖然心中傷感,莫問仍坦然的將新得的天狼豪拿與眾人觀看,眾人對此並未太過好奇,看過也就罷了。

    留給眾人平復心情的時間並不多,次日清晨,傳授眾人法術的老道緩步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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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法不傳六耳
               
    先前到來的五位傳藝尊長無不怪異另類,傳授眾人經文的玄陽子是只千年老龜,傳授練氣之法的是個脾氣古怪的鬼仙,傳授岐黃之術的是位年輕的惹火道姑,傳授武功的是個寡言少語的酒鬼,而傳授符咒的竟然是個死去百年的陰魂,這第六位尊長與之前五位截然不同,此人是位老年道人,年約古稀面容清瘦,鬚髮皆白神情和善,身著粗布道袍仙風道骨,手捧白絲拂塵緩步悠然。

    「無量天尊,恭迎道長。」眾人待老道走近,稽首相迎。

    「免了,免了。」老道微笑擺手,轉而環視眾人,「好相貌,好器宇,都是好兒郎啊。」

    老道面帶微笑,語氣和藹,眾人聞言皆生親近之意,再度稽首答謝前輩誇獎。

    「你這小狐狸好生有趣,為何遮住面孔?」老道沖阿九笑問。

    「回道長問,乾坤陰陽,男女有別,為了不擾諸位同門心神,晚輩方才行得此舉。」阿九回答。

    老道聞言連連擺手,「不然,不然,你分明是兩腮生須,容貌嚇人,這才掩去了面孔。」

    老道的話換得哄堂大笑,眾人都知道他在說笑,因為阿九的面巾並未完全遮住面容,臉頰並無狐須生出。

    阿九終究不是尋常女子,並無矯情扭捏之態,聞言也不羞澀,坦然開口,「道長是要天璇子除下面巾?」

    老道笑而點頭,「你乃上清准徒,天之驕子,又不是那夜行蟊賊,快快將面巾除了去吧。」

    阿九聞言也不猶豫,爽朗的解下了面巾。莫問站在阿九旁邊,阿九摘下面巾之後他礙於禮數目不斜視,故此他並沒有看到阿九的樣子,不過他聽到了眾人發出的驚嘆,想必阿九容貌極為秀美。

    「這般順眼許多了,走吧,進殿說話。」老道伸手指著站在門口的瘸腿道人,「法術可是好本領,萬不能讓旁人聽了去。」

    眾人聞聲再笑,這個老道和善詼諧,能隨他學藝真是眾人之福。

    莫問跟隨老道第一個進殿,前行之際目不斜視,直到歸於自己座位方才轉頭看了阿九一眼,他先前所料不差,阿九極為美貌,且其美貌與俗世女子不同,俗世女子都有眼大,鼻挺,口小,唇紅等不同的優點,但阿九沒有,無人能指出她美在何處,不過沒有優點的美貌正是美貌的極致,但凡男子皆會喜歡。

    「來來來,告訴老道,你們想要學習何種法術?天樞子,你先說。」老道沖莫問微笑開口。

    莫問沒有答話,他根本沒有聽到老道的言語,他並未對阿九的容貌心猿意馬,他此時想的是後人皆在嘲罵商紂王貪戀妲己美色而亡國,妲己與阿九皆是狐族女子,倘若妲己的容貌與阿九一般,世間難有能抵禦其誘惑者,那些嘲罵商紂王的「正義之士」也不能夠。

    「莫問,道長問你想要學習何種法術?」阿九見莫問發愣,便出言提醒。

    莫問聞聲回神,知道自己出神失禮,急中生智稽首說道,「不知道長有何法術?」

    「法術皆由陰陽衍生而來,老道已明陰陽法,自然通得萬般術。」老道笑答。

    莫問聞言大為愕然,老道的言下之意是他通曉萬般法術,這於理不合,必是戲言無疑,「晚輩並無所求,任憑道長傳授。」

    「法術便是陰陽,若是一一詳解傳授便是講上三百年也無法盡述,你等各選一種,老道定然傳授。」老道微笑開口。

    此語一出,愕然的不再是莫問自己,其他六人也是目瞪口呆,這和善的老道竟然任憑眾人選擇一種自己想要學習的法術,且自信可以傳授。

    「道長,我若想學點石成金,您也能傳授?」百里狂風試探著說道。

    「此乃彫蟲小技,你果真要學?」老道聞言抬手一揮,頃刻之間整座東殿金光閃閃,門窗樑柱,土瓦磚石盡數變為黃金,陽光映照之下耀眼欲盲。

    眾人來到無量山之後曾多次為各種法術法門所震驚,但這次最甚,點石成金已是不易,將偌大的東殿盡數變為黃金,此人定是上仙無疑。

    「回道長,我不學這個。」百里狂風反應過來連連擺手,他又不想當財主,要那麼多黃金毫無用處。

    老道微笑點頭,抬手再揮,東殿歸於原貌,木仍是木,石仍是石。

    「無量天尊,敢問真人道號?」莫問起身稽首,此人既是仙人,再不能以道長稱呼。

    「天樞子,你想學哪種法術?」老道反問。

    莫問見老道不願表露身份,自然不敢多問,仙人多有禁忌,不能無禮觸犯,但此人可以傳授眾人法術是真,選修何種法術必須仔細斟酌。

    「回真人問,晚輩意欲學那與符咒相關的真言和指訣。」短暫的沉吟過後,莫問出言說道。符咒雖然進步緩慢,但是如果練到極致,萬象無不包羅。

    老道聞言微微皺眉,片刻過後抬手點了點莫問,「好貪心的天樞子,也罷,如你所願。」

    「謝真人。」莫問驚喜之下急忙道謝。

    「晚輩要學煉丹秘術。」阿九不待老道發問便躬身開口。

    老道聞言再度點頭,「外丹之法融陰陽,合五行,選藥煉丹可濟世救人,若得金丹,肉身飛昇亦不是難事,准你所求。」

    阿九聞言也是大喜,急忙稽首再謝。

    「天璣子,你想要何種法術啊?」老道看向夜逍遙。

    「晚輩想學那凌空法門。」夜逍遙激動之下語帶顫音。

    「騰云駕霧,遨遊九州,俯人間之善惡,覽萬民之疾苦,准。」老道平靜點頭。

    「晚輩,晚輩,晚輩還沒想好。」劉少卿見老道看他,緊張的連連擺手。

    「玉衡子,你呢?」老道看向百里狂風。

    「敢問真人,可有刀槍不入,力大無窮的法門?」百里狂風高聲問道。

    「刀兵不傷之法倒有,但人力豈能無窮?」老道緩緩搖頭。

    「但求力大,不求無窮。」百里狂風激動的發抖。

    「可。」老道點頭說道。

    「謝真人。」百里狂風稽首道謝。

    「那少年,你有何求?」老道看向柳笙。

    「晚輩想學那變化之術,求真人成全。」柳笙輕聲開口。

    「可。」

    「晚輩並無奢望,只想活的久些。」千歲最後開口。

    換做以往眾人必定嘲笑千歲,但此時眾人內心皆是激動無比,加之上仙在場,便無人笑他。

    「有延年法術一則可傳與你,若無橫禍,當增壽三千年。」老道緩緩點頭。

    「謝真人。」千歲稽首。

    「真人,晚輩想學隱身之術。」劉少卿隨即接口。

    眾人聞言再度想笑,這隱身之法無甚用處,且藏頭縮尾有失光明,不過劉少卿膽小怕事,此法倒是可保他安全無虞。

    「可。」老道再度點頭。

    老道說完笑對眾人,片刻過後眾人盡皆面露驚訝,轉而紛紛閉目,他人如何莫問並不知曉,但此時他的腦海之中卻響起了老道聲音,似緩還急,所說正是與符咒配合使用的真言和指訣,不知為何此時心智遠超平常,老道傳一句他便能牢記一句,時至此刻莫問方才明白法不傳六耳指的並非夜深人靜師徒私授,而是朗朗乾坤當眾神授。

    一炷香過後,眾人一齊睜眼,神色各不相同,但多為狂喜。

    老道面帶笑容環視眾人,「你等所求多為小術,切不可捨本求末誤了修行,北鬥命數本已注定,但乾坤正反,陰陽融變,便是那已定命數也存有變數,你們日後當勤加修行,多行濟世善舉,少做害人壞事,若壞事做的多了,是要挨板子地。」

    「謹遵真人教誨。」眾人齊聲答應,雖然老道詼諧和善,但此時眾人已經猜到了老道即便不是祖師親臨也是大羅金仙臨凡,禮數自然更加周全。

    老道微笑點頭,轉身向殿外走去,「世人面臨前古未有之天災人禍,人禍若是不止,世人受難百年。天災若是不平,百年之後世上無人。止人禍者得天地同壽,平天災者得萬仙拜朝。」

    「無量天尊,恭送真人!」眾人轉身南拜。

    此時老道已然走出殿門消失不見,只餘回音一縷「宣太上大道君法旨,上清准徒他日度劫,賞天雷不追……」

第五十二章 下山
               
    眾人聞聲跪倒謝恩,道人修行,學習法術只能算是入門,到了修行到一定程度,體內靈氣盈滿便要度劫,度劫時需要經受天雷加身,若得倖存才算是登堂入室,度劫時免天雷加身是莫大的恩惠,蒙受天恩,自然需要拜謝。

    老道此時已然消失不見,餘音也緩慢消停,眾人直身站起,環顧彼此,面上皆有喜色。

    「莫問,這位尊長是不是便是祖師親臨?」百里狂風走到莫問身旁拍著他的肩膀。

    莫問聞言搖了搖頭,「若是祖師親臨,何來傳旨一說,想必是上清一宗的前輩仙人。」

    「阿九美若天人,你豔福不淺,可要好生看緊了,莫要被逍遙搶了去。」百里狂風側目打量著去了面紗的阿九。

    「阿九雖美卻不沾煙火,況且彼此這般熟識,怎麼好意思下手?」夜逍遙笑謔搖頭。

    阿九橫了二人一眼,並未接話。莫問也沒開口,阿九摘下面巾之後他反倒感覺阿九有些陌生。

    「真沒想到學習法術會如此簡單。」夜逍遙有感而發。

    莫問聞言搖頭插話,「速成有利有弊,我們只學得其中一法,不得全部。」

    「此言差矣,正因我等只得授一法,才得專精突進。」劉少卿插嘴。

    「我看你才差矣,你學那隱身之法有什麼用?焉不成要前往女子閨房竊玉偷香?」百里狂風笑道。

    「從今往後只有我傷人,無人能傷我!」劉少卿直視百里狂風。

    「從今往後?」百里狂風疑惑的看向劉少卿。

    詭異的情景陡然出現,劉少卿在眾人的注視之下憑空消失,莫問疑惑之下探手觸摸,發現他仍在原處,只是眾人看他不見。

    「隱身法術怎麼如此易學?」百里狂風愕然搖頭,「我那法術需苦練三年才得見功。」

    劉少卿現身而出,「這還只是入門,倘若大成無影亦無形。」

    「我所學之術若是大成,刀槍不入,舉鼎移山。」百里狂風雙手握拳。

    「舉鼎倒是不難,移山怕是不能吧?」一直沒有說話的柳笙搖頭置疑。

    「哈哈哈哈,便是不能也差不了許多,」百里狂風笑罷轉視夜逍遙,「你所求騰云駕霧之法有何玄妙?」

    「無甚玄妙,不說也罷。」夜逍遙搖頭說道。

    「快快說與我們知道,不准藏掖。」百里狂風追問。

    「真人傳我的是馭禽之術,需乘飛禽方能升空。」夜逍遙再度搖頭。

    「是不怎麼玄妙,我還以為是腳下生云呢,日後你可與柳笙同行,讓他變隻鳥兒讓你騎乘。」百里狂風笑道。

    「我可變不得鳥兒,真人所傳之法只可變人,變不得別的。」柳笙說道。

    「你等所求皆不威猛,還是我的法術好。」百里狂風比較過後越發興奮。

    「上清六藝我們已經學完,你們有何打算?」莫問出言打斷了百里狂風的話頭。

    「那還用問,既然學完自是收拾下山,真人臨走之際所說天災**指的必是胡人無疑,我等下得山去,盡屠胡人,滌盪乾坤。」百里狂風說道。

    此語一處,夜逍遙,柳笙,劉少卿盡皆點頭附和,眾人在山中學藝多日,而今各懷絕學,恨不得立刻就離山入世一展拳腳。

    「**無疑暗指胡人,天災呢?天災指的什麼?」莫問皺眉搖頭。

    「學道一年,你還是那書生習氣,你慢慢揣度吧,我要去向玄陽子掌教辭行,」百里狂風環視眾人,「你們去是不去?」

    夜逍遙等人聞言點頭同意,四人離開東殿向西去了。

    「莫問,你何時啟程?」阿九轉頭看向莫問。

    「先前我已將所求之事說與千歲,千歲也已經應允,何時下山由千歲定奪。」莫問說道。為人在世,孝道當先,殺母之仇已然得報,而今便是前往黃河尋回父親和老吳夫婦的遺骨妥善安葬。

    阿九聞言轉頭看向千歲,「千歲,你何時下山?」

    「隨你們方便,我何時下山都行。」千歲說道。

    「眼下無量山食物缺少,我們既然已經學成,還是早日離去的好,留在此處只能分人食糧。」莫問環視二人徵求意見。

    二人聞言點頭同意,三人一同出了東殿,前往正殿向無量山眾位道長辭行。

    三人走的較慢,到得正殿山路時百里狂風等人已經自正殿快步而下,「玄陽子掌教正在閉關,古陽子道長讓我們去留隨意。」

    莫問聞聲點頭,與阿九和千歲拾階而上。

    「莫問,我們回去收拾行裝,等你回來咱們一起下山。」百里狂風回頭喊道。

    「還是明日吧,今日就走太過倉促。」莫問皺眉說道。

    百里狂風聞言沒有接話,轉身與眾人回返東殿。

    此時巳時不到,古陽子正在東殿與幾位老年道人談話,莫問和阿九千歲站立殿外躬身請辭。

    「道法既已學全,早些去了也好。」古陽子點頭說道。

    「道長,我等雖然本領低微,卻也願意為無量山盡一份綿薄之力,道長若有差遣,我等定不推辭。」莫問正色說道,在無量山中的這些歲月,無量山眾位道人對七位准徒還是照顧有加的。

    「無量天尊,你有這份心意很是難得,不過你們雖然學全了道法卻未加修行,尚不能臨陣克敵,下山之後當靜心修行一段時日,韜光養晦,切莫招搖生事。」古陽子搖頭說道。

    「謹記道長教誨,請問道長,青陽子道長可有消息傳回?」莫問再問。

    「尚無音訊,」古陽子沖三人擺了擺手,「道門不拘俗禮,無量山便不與你們送行了,不過道人所用事物已然為你們備妥,少頃會送至東殿,拿了早些下山吧。」

    「謝尊長賞賜。」三人稽首道謝,古陽子也不說話,嘆氣過後再度擺手。

    「稟道長,我那家人蒙道觀收留寄宿,今日也要隨我去了。」莫問再度開口。

    古陽子聞言微微點頭,三人見他情緒不佳,便不再多說,稽首告退而出。

    下到山腰後莫問拐進飯堂,阿九和千歲則回返東殿收拾行裝。

    來到飯堂之後莫問發現老五等人正在倒米煮粥,今年的糧食很不飽滿,粟粒乾癟,入水上浮。

    「無量天尊,見到道長。」飯堂忙碌的眾人見莫問到來,率先沖其行禮。

    「無量天尊,諸位辛勞。」莫問稽首還禮。

    老五甩掉雙手的水滴將莫問拉至門外,「老爺,你怎麼來了?」

    「今日我們就要下山了,你與他們道別,然後前往東殿跟我一起下山。」莫問探手拉下了老五捲至手肘的衣袖。

    「法術學完了?」老五聞言大感意外。

    「對。」莫問點頭說道。

    「那老道士一直也沒出門,啥時候教的?」老五疑惑撓頭。

    「今天上午。」莫問說道。

    「一上午能學個啥呀?」老五皺眉說道。

    「等日後再與你細說,我先回去了,你收拾一下早些過去。」莫問沒有沖老五多做解釋,說完轉身離去。

    回返東殿時眾人正在院中分拿無量山贈送的包袱,包袱的大小和樣式相同,裡面的東西也一樣,黃老道冠一頂,冬夏道袍兩件,深淺云靴兩雙,畫符器物一宗,馬尾拂塵一支,金錢劍一柄,除此之外還有白銀十兩。

    這十兩白銀是當日進山的第一關,到得今日無量山並未忘記返還眾人。不過眾人只是取了包袱,裡面的銀兩還給了道童。

    「清風,幫我收拾一下行裝。」莫問沖小道童招了招手,後者點頭答應,跟隨莫問來到了他的房間。

    「莫道長,收拾哪些?」進屋之後清風環視左右,莫問根本就沒什麼行李可供收拾。

    莫問並未答話,而是取過紙張提筆寫下了軒轅子所教授的練氣法門,轉而將那張紙遞給了清風,「此法現在你尚不可參習,留到日後會有用處。」

    清風是認得字的,知道莫問留給他的是練氣法門,急忙雙手接過納於懷中,「清風永記莫道長的恩德。」

    「不需如此,去吧。」莫問微笑點頭,清風一直對他禮敬有加,懂禮之人不能虧待。

    不單是莫問的行李不多,其他人也沒什麼行李,中午時分眾人便收拾妥當,老五又來送飯,不過此時他已經換上了自己的衣服。

    「老五,無量山人多糧少,你怎能如此糟蹋米糧?」莫問皺眉看向老五,午飯竟然是黃米飯和醬黃瓜,而之前他去飯堂看到眾人分明是在煮粥的。

    「老爺,這不怪我,這是古陽子道長的意思。」老五擺手解釋。

    眾人聞言大為感動,這些黃米若是做成稀粥可果道觀百餘人之腹,眾人又怎麼忍心自他人口中奪食。

    「抬回去給那些老道長食用,」百里狂風沖道童說道,隨後環視眾人,「咱們走吧。」

    眾人聞言點頭答應,再度環顧東殿之後出門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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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酒肉
               
    「諸位道長慢行,路上小心。」瘸腿道人率領小道童站立門口稽首送行。

    「賈道長,之前多有得罪,你別往心裡去,多加保重。」百里狂風抬手拍了拍瘸子的肩膀。

    雖然之前多有睚眥,分別之際多少有一些傷感,賈自道再次稽首,送別眾人。

    東殿有下山小徑,但眾人並沒有走這條捷徑,而是繞行中路,眾人乃上清准徒,自正門上山還要自正門離去。

    前行一段之後莫問轉身回頭,發現瘸腿道人和小道童仍然站在東殿門口,之前他一直感覺賈自道極為可恨,而今卻感覺他很是可憐,差距已經在這一年之中拉開了,七人而今各自身懷絕技,而他仍然只是個看門的道人。

    中午時分道觀眾人都在進食,山路無人,眾人默然下山,到得山腳下轉身回望,先前到來的時候是個冬天,此番離去還是冬天,無量山還是那般景象,只是眾人已然學有所成。

    「無量天尊。」七人躬身稽首,拜別無量山和山中的諸位道長,施禮過後方才轉身離去。

    「出山之後我做東,請大家喝酒。」百里狂風高聲說道。

    眾人聞言紛紛點頭答應,學成下山是大喜事,應該擺酒慶賀,況且日後七人將各奔東西,也不知何日才能再見,自當痛飲餞行。

    七人年紀尚輕,百里狂風最長也不過二十有三,少年心性,出得山門彷如鳥雀出籠,一時興起便施出追風鬼步快速前行,一盞茶的工夫兒便來到了山外的鎮子,隨即尋到一處酒家邁步而入。

    迎接眾人的是一麻衣婦人,見七人皆是道人打扮微微有些吃驚,不過仍然慇勤的請坐倒水。

    眾人落座之後百里狂風掏出一方銀子放到了桌上,「好酒來上幾斤,肉和菜蔬也來上幾盤。」

    這處鎮子本就不大,酒家做的是小本生意,婦人何曾見過這等架勢,見狀並不敢伸手拿錢,「酒菜倒是有一些,肉是沒有的。」

    「怎麼會沒肉?」百里狂風聞言瞪眼,「我們不禁葷腥,但上無妨。」

    婦人見狀大為躊躇,就在此時,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自火房走了出來,婦人轉頭看他,「阿山,這幾位小道爺要吃肉。」

    那個被稱為阿山的男子可能是這個婦人的丈夫,看著桌上的銀兩面露難色,猶豫片刻沖那婦人點了點頭,婦人見狀拿過銀兩,轉身去了。

    「百里,你如此大手,日後如何過活?」莫問沖百里狂風說道。

    「學了法術何愁不得錢財,胡人的錢財多是搶奪我們漢人的,再搶回來也沒過錯。」百里狂風大大咧咧毫不在意。

    「若用錢財倒不必非要去搶奪,如果你們沒有急事要辦,可以隨我去得些金銀。」千歲搖頭說道。

    「千歲,你哪裡來的金銀?」夜逍遙問道。

    「水下遺落的金銀甚多,我要取拿並不費事。」千歲笑道。

    眾人聞言連連點頭,自古至今多有舟船於水中沉沒,千歲所言定不為虛。不過眾人並沒有跟隨他前去拿取金銀的想法,路途太遠了,往返就得月餘。

    「今日一別不知何日才能再見,咱們要留下聯絡方法,免得斷了消息。」百里狂風建議。

    眾人一聽紛紛同意,不過眾人皆是無有父母沒有家眷的孤人,除了阿九常住無名山,其他人皆是行蹤不定,誰也不知道自己日後會前往何處,如此一來便無法傳遞消息,不過可以留下符咒,通過符咒傳遞簡單的消息。

    眾人說話之間婦人將酒菜端了上來,酒是陶甕所盛,足有五六斤,冷菜有四樣,豆干,醃筍,醬蒜和蘿蔔。老五有眼力,站起身接過酒罈為眾人倒酒,眾人各執酒碗站立起身,

    「千歲,你年歲最長,你先說話。」百里狂風沖千歲說道。

    「我乃水族異類,也無甚用處,同門但有所求,無有不應。」千歲不善言辭,寥寥數語便喝酒落座。

    「不管何時,只要兄弟有難以符傳信,我定會前往相助,哪怕遠隔萬里也要趕去。」百里狂風一飲而盡。

    「若是那時我所學之法已有成就,便遣鳥馱你過去。」夜逍遙笑飲碗中酒。

    「我所學之法也無用處,只能行些藏頭縮尾之事,不過雞鳴狗盜也可救孟嘗脫困,同門學藝,若有所求,必不推辭。」劉少卿也飲光了碗中的酒水。

    「誰若招惹了諸位,我會變作他爹前去訓斥於他。」柳笙笑道。

    此語一出,眾人哄笑,七人所求法術皆有妙用,無一廢物。

    「你行止似那婦人,變作他娘更像一些。」夜逍遙大笑湊趣。

    柳笙聞言也不惱怒,佯裝羞澀沖夜逍遙拋去媚眼,「這位公子好相貌,好神彩,不知是何方人氏,可定得親事?」

    「來人,快快將這閹人拖走,無端的壞了道爺胃口。」夜逍遙大笑不已,左手扶額右手連擺。

    眾人見狀,再度哄笑。

    「百無一用是書生,諸位各有所長,唯我沒有用處,日後免不得煩勞諸位。」莫問手端酒碗沖在座眾人說道。

    此語一出,眾人盡皆謙遜,道他年紀最小,顧念幫助理所應當。莫問見狀心中大安,先前得到天狼毫他一直於心不安,唯恐眾人心中不快,而今見眾人並未對此耿耿於懷,方才放下心來,喝掉碗中白酒坐回座位。

    「我不善飲酒,還是免了吧。」阿九看著自己碗中的白酒面有難色。

    「那可不成,諸人盡飲,你怎能例外?」百里狂風率先開口反對。

    「我若酒後現出原形,豈不嚇到你們?」阿九微笑打趣。

    阿九本就貌美,一笑之下更是好看,眾人念她是女子,皆動了惻隱之心,不願再逼迫於她。

    「不喝也可,日後那補氣靈丹可要多為我們備上一些。」夜逍遙心有不甘,便趁火打劫。

    阿九聞言急忙端起已經放下的酒碗一飲而盡,隨即放下酒碗,「我所居之處你們也都知曉,他日若是有需,可去無名山找我,療傷丹藥自是有求必應。」

    「阿九好生吝嗇,療傷丹藥我們自己也能煉得,那補氣靈丹你為何不許?」百里狂風瞪眼說道。

    此語一出眾人盡皆笑指莫問,「自是給莫問留著。」

    眾人說笑之際,酒家的婦人又端上了一盤炒芥菜,眾人提起筷子吃菜喝酒。

    酒家雖然給老五安排了座位,老五卻並未安坐,而是在周圍端茶倒酒,眾人勸他幾次他並不就座,此時尊卑等級極為明顯,雖然莫問待老五如兄弟,但老五在人前從未踰越本分。

    近些時日山中每日兩頓稀粥,眾人早就餓壞了,見到酒食頻頻舉杯下筷,吃喝痛快,店家隨後又端上了一盤雞蛋蒜青,最後才是一盆燉煮的肉食。

    「店家,哪裡來的鹿肉?」莫問疑惑的沖婦人問道。

    婦人此時正在門外張望,聞言轉身回答,「前幾日我家男人於山中獵得,一直沒捨得食用,本想留到年關,諸位小道爺既然花費了那麼多銀錢,自當孝敬各位。」

    眾人聞言再度沖其道謝,鹿肉是諸肉上品,官府嚴禁百姓捕殺,尋常人家根本吃不得,婦人先前一直猶豫不決就是因為吃鹿肉犯官家的忌諱。

    眾人許久未曾見到肉食,自然是大快朵頤,百里狂風見老五一直不肯就座,便抓了半條鹿腿給他,老五推辭不受,百里狂風怒而瞪眼,老五方才接了。

    鹿是獸類中比較潔淨的動物,鹿肉不騷不燥,不過莫問也只是淺嚐輒止,一年多的素飯素菜他已經吃的習慣了,其他六人倒是吃的甚歡,阿九也喜葷食,只是吃相不似眾人那般粗野。

    「先前那位真人所說的天災**……」

    「莫問,你怎麼跟天災**較上勁了,你還真想受萬仙賀朝啊?」百里狂風打斷了莫問的話頭。

    「那是上清一宗傳授咱們法術的初衷,受人之託,當忠人之事,不然豈不枉受了人家的法術?」莫問正色說道。

    「**就是胡人,把胡人攆出中原就大功告成了。」百里狂風端碗喝酒,

    「天災呢?」莫問端起了水杯。

    「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能讓世人在百年之後絕跡的只有佛教。」夜逍遙扔掉骨頭,擦拭著雙手,「佛教的教義我也不太明了,不過單是禁止男女婚配這一條就是欺世重罪,如果世人都信了佛教,將無人傳宗接代,這才是如假包換的天災。」

    莫問聞言半信半疑,先前仙人曾遺言,「止**,平天災」,這個平字比止要嚴厲的多,也就是說佛教帶來的惡果比戰亂還要嚴重。

    「莫問,你是晉國人,你們晉國的皇帝就信奉佛教,你若是回返南國,日子必定不會好過。」夜逍遙搖頭說道。

    「中土之人為何會信奉外藩教派?」莫問皺眉搖頭。

    「哈哈哈,自古至今儒家有謀反者,道家有謀反者,你何曾見過佛家弟子謀反?這般逆來順受的教派,我當皇帝也會推行。」夜逍遙笑道。

    「哈哈哈哈,莫問,日後我們去殺胡人,得個天地同壽。你去殺和尚,得個萬仙來朝。」百里狂風捧腹大笑。

    莫問聞言橫了眾人一眼,聖人云,若無深究,不得妄語。他此時對於佛家教義尚且不明,不明憑空臆斷它是好是壞。

    就在此時,站於門口的婦人轉身跑了進來,端起桌上的陶盆轉身就跑。

    「你這是何為?」百里狂風憤然直身。

    「胡人來了,諸位小道爺快躲上一躲……」

第五十四章 一念之仁
               
    「胡人算個球。」百里狂風叫罵一聲向門口走去。

    眾人見狀急忙起身跟隨,到得門口發現一隊胡人官兵正騎著戰馬自街道東端疾馳而來,這些胡兵在街道上跑馬也不勒韁減速,一味橫衝直撞,鄉人受驚,棄籃扔擔,慌亂的向道路兩側躲閃。

    觀其情形這隊胡兵只是路過小鎮去他處辦事的,並非沖眾人而來,店家驚慌只是之前被他們嚇的狠了,成了驚弓之鳥。

    「不要動手,免得連累了鄉民。」莫問見眾人摩拳擦掌意欲動手,急忙出言阻止。

    「如此囂張跋扈,怎能忍耐?」百里狂風冷哼一聲閃身出了店門,站於道路中央怒視著疾馳而至的胡兵。

    其他五人聽得莫問言語,一時之間躊躇不決,不知是該動手還是該讓過。

    此時胡兵的馬匹已經衝到近前,馬上的胡兵並沒有勒韁,而是抖韁縱馬直撞向百里狂風。

    百里狂風怒視著急衝而至的高頭大馬,待它衝到近前時右臂急擺直取馬頭,「給道爺滾下來。」

    百里狂風原本身高力大,學得擒風鬼手之後速度更快,力道更沉,一拳過後直接將馬頭打碎,那戰馬受傷致命,瞬時前腿跪地歪向旁側,馬上的胡兵猝不及防被甩下馬來,於街道正中摔了個五體投地。

    這個胡兵凶悍異常,摔倒之後也不說話,抽出腰間長刀橫刀就砍,此時後來的胡兵也紛紛拔出戰刀,前後夾擊百里狂風。

    百里狂風被胡兵圍攻也不慌亂,反手一拳直中落馬胡兵的腦袋,一拳過後胡兵慘叫飛出,落於五尺之外口噴鮮血,抽搐不止,眼見是不得活了。

    「一起動手。」夜逍遙高喊一聲衝出去加入了戰團,這隊胡人人數不少,當有數十騎,百里狂風一人招架不易。

    阿九,千歲,柳笙隨之衝出,劉少卿猶豫片刻消失了身影,不問可知已經隱身參戰。

    莫問壓根兒沒有想到下山不到一個時辰就會與胡人動手,但此時百里狂風已經擊殺了胡人,眾人成了騎虎難下,除了動手別無他途。

    「老爺,我幹啥?」老五拉住了作勢欲沖的莫問。

    「你沒有制敵之術,留在這裡看守行李。」莫問轉身衝了出去。

    此時百里狂風等人已經擊殺了數名胡人,由於街道不寬,後至胡兵無法上前參戰,紛紛撤下長弓意欲箭射眾人。

    不見長弓莫問心中還有些許躊躇仁善,一見長弓瞬時想起母親就是死在胡人的長弓之下,氣怒之下也不留情,急速閃身,於街道對面的牆壁上借力,回身撲向那些挽弓的胡人。

    七人雖是初出茅廬,對戰胡人卻並未慌亂手軟,司馬風愂先前的教誨眾人都牢記在了心頭,不動手則已,一旦動手必不容情,故此眾人但凡出手取的都是胡兵死穴,拳掌勾爪招招致命。

    這些胡人騎乘的戰馬都是經過沙場的,爭鬥之時並不失控,直至背上的胡人掉落它們方才驚慌跑走。

    「與你何干?快快回去。」莫問與胡人動手之際發現老五竟然抓著一根頂門棍參與了爭鬥。

    「與我有干,他們搶了我老婆!」老五聞聲不退反進,平地拔高掄起木棍將一開弓的胡兵砸下馬來。

    莫問聞言微微皺眉沒有再喝他回去,老五習有追風鬼步,自保當是無虞。

    胡兵雖然兇殘暴虐,但遇到了道門中人根本就毫無反抗之力,片刻過後已然傷死過半,後面的胡兵見勢不妙,調轉馬頭意欲逃走。

    「除惡務盡,一個也不要放走。」夜逍遙高聲喊道。

    眾人先前飲了酒,之前對胡人的積怨此時已然引發,即便夜逍遙不喊,眾人也會追殺,那些戰馬在街道之中不得從容奮蹄,擁擠之下跑的不快,眾人在後加速追攆,拳打腳踢,拉扯掄砸,殺的好生痛快。

    胡人跑出鎮子時只剩下了五騎,到了空曠場所胡人拚命策馬,眾人窮追不捨再殺四人,唯獨剩下一騎乘黑馬的胡人由於馬匹神駿,眾人追之不得,就在眾人以為此人將要逃脫之際,老五自後面趕上,幾番閃移超過了眾人,努力加速追上了前方疾奔的黑馬,到得近前掄棍砸向馬腿。

    那胡人騎乘的黑馬著實神異,見老五想要傷它,陡然停了下來尥蹶就踢,老五躲閃不及,哎呀一聲被其踢飛。不過由於黑馬陡然減速,背上的胡人也被它甩了下去,摔倒在地接連翻滾。

    莫問擔心老五安危,跑上前去想要查看他有無受傷,未曾想不待他跑近老五便爬了起來,縱身撲向那落馬的胡人,頻頻起腳,死命踹踏,「讓你殺人,讓你吃人,讓你搶女人……」

    那胡人似乎很是熊包,身上也沒帶有兵器,在老五的踢踹之下毫無反抗之力,只是抱頭忍受竟然不得起身。

    眾人隨後趕至,莫問上前拉住了老五,古語有云士可殺不可辱,可以殺掉胡人卻不能虐待他們,不然便是有失君子之風。

    「這傢伙怎麼看著這麼眼熟?」百里狂風揪起了那個倒地的胡人,此人很是年輕,長的白淨秀氣,所穿衣物也比那些胡兵精細貴重。

    「胡人長的都差不多。」夜逍遙側目打量著這個年輕的胡人。

    「她是個女子。」阿九說道。

    「女的?」百里狂風抬手打飛了胡人的帽子,一頭黑髮隨之散開垂落,果然是個女子。

    胡人的女子比漢人的女子要高一些,且此人落馬時臉上沾染了灰土,故此眾人一時之間未辨男女,在發現她是女子之後眾人無不大驚失色,令眾人如此吃驚的倒不是她是個女子,而是眾人想起了她是何人。

    「現在怎麼辦?」百里狂風環視眾人。

    「行李還在酒家,我先回去,你們定奪。」劉少卿遇到難題轉身跑走。

    「等等我。」柳笙隨後跟去。

    「喂,你們怎能將燙手山芋扔給旁人。」夜逍遙追著二人去了,壓根兒沒有回來的意思。

    「阿九,千歲,你們……」百里狂風轉視阿九和千歲

    「我們乃是異類,不便插手人間事物,你和莫問斟酌。」二人轉身走掉。

    眾人走後,場中只剩下了那女子和百里狂風以及莫問主僕二人。

    「老爺,她是……」老五也認出了這個女子,瞪眼伸手想要點破。

    莫問見狀急忙以眼神示意老五不要多嘴。

    「莫問,殺是不殺?」百里狂風向莫問求計,眾人對於胡人無不深惡痛絕,但此人出現在這裡極有可能是前往無量山的,他倒不怕殺了公主惹來追殺,不過若是貿然殺掉了她,無疑會連累到無量山眾人。可是如果不殺,她回去通報了消息,趙國還是會追殺眾人。

    莫問聞言皺眉搖頭,百里狂風心機不重,一出口連名帶姓,直接暴露了他的身份。

    那胡人公主此次穿的是件胡服,先前跌落下馬受了輕傷,被老五一頓踢踹受驚不小,不過此女相當硬氣,既不呼救也不求饒,只是扭頭直視著先前毆打過她的老五。

    「你可認得我?」莫問抬手示意百里狂風放開了她。

    胡人公主聞言挑眉看了他一眼,並未答話。

    「你要往何處去?」莫問再度發問。

    「無量山。」胡人公主終於開口,聲音雖小,卻不輕卑。

    莫問聞言暗自皺眉,先前他也猜到此女要前往無量山,未曾想果真如此。

    「你跟她廢話什麼,就算她是趙國公主,我百里狂風也不怕她,一併殺了,免得走漏了消息。」百里狂風說罷移步上前,右手屈指直鎖其喉。

    莫問見狀急忙閃身上前,拉著那女子橫移三尺,電光火石之間避過了百里狂風的致命一擊。

    「你莫不是見她貌美,想要憐香惜玉?她可是胡人!」百里狂風瞪眼發問。

    胡人公主此時終於面露懼色,亦不知是被人識破身份而害怕,還是因為百里狂風真要殺她而驚恐,不過怕歸怕,她的臉上卻並無求饒的神情。

    「你走吧。」莫問並未回答百里狂風的問題,而是鬆手放開了胡人公主。

    「你這是中了哪門子邪?放虎歸山後患無窮。」百里狂風上前就要沖那胡人公主動手。

    「此事可否由我決斷?」莫問橫身擋住了百里狂風。

    百里狂風見莫問竟然以身護那胡人公主,頓時勃然大怒,不過他自然不會沖莫問動手,氣怒之下高喊著「隨你」憤憤離去。

    莫問隨即轉頭看了老五一眼,二人邁步回返。

    「我認得你。」二人剛剛舉步,身後傳來了胡人公主的聲音。

    莫問聞聲回頭,只見那胡人公主手執馬韁抬手南指,「我曾在獵場見過你們。」

    「若非當日那兩張通關文碟,今日你定無生理。」莫問挑眉看了她一眼,轉身帶著老五回返小鎮。

    經過先前一戰,小鎮上關門閉戶,路不見人,回到酒家時莫問發現那對夫婦早就跑掉了,眾人已經收拾好了行裝準備離去。

    眾人對於莫問放走了胡人公主一事並未多說,莫問也沒有多作解釋,由於惹了亂子,眾人便在這裡分手,百里狂風,夜逍遙,柳笙,劉少卿四人皆往東行,阿九前往西北,莫問和老五千歲抄小路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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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千歲斗蛟龍
               
    「老爺,那幾位爺可能誤會你了,你怎麼不跟他們說清楚?」老五跟在莫問和千歲身後開口說道。

    「且不管我為何放走了她,都是將大家置於了危險之中。」莫問搖頭說道,老五的意思是他應該沖眾人解釋放走胡人公主的原因,而他更看重的是由此導致的後果。

    「你與那公主是舊識?」千歲聽出了端倪,出言問道。

    「當日我的妻子被胡人擄走,我和老五北上尋她之時在皇家獵場見過那位胡人公主,她曾施贈了兩張通關文牒給我們。」莫問並未沖千歲隱瞞。

    「君子行事自當不虧不負,今日該放她離去,」千歲緩緩點頭,「你可曾找到令正?」

    莫問聞言嘆氣搖頭,他雖然找到了林若塵,卻沒有找到自己的妻子。

    千歲不善言談,聞言只是點了點頭,並沒有追問莫問為何沒有繼續尋找。

    三人曉行夜宿,一路南下,鄴城附近的州縣民生雖然艱苦卻還算正常,離開鄴城數百里後所見到的那些州縣鄉村則盡顯破敗蕭條,北方的田地較之南方相對貧瘠,產糧本就不多,官府和田主重稅抽成,農人辛苦耕種到頭來連田產的三成都得不到,此時每家每戶多有孩童,人多糧少日子自然難過,百姓為了活命想盡了各種辦法,或於田中摳挖樹根漏糧,或於山中追捕鳥獸,或於河中鑿冰撈魚,但凡能吃的東西都會被拿來果腹。不過,不管何時都有富人,富人的日子與窮人相比無異於天壤之別,倉中囤有吃不完的米糧,圈中養有肥豬雞鴨,家裡多有丫鬟下人,廄中不乏代步騾馬。

    一路上不時可以見到胡人搶奪東西,不過二人並未出手懲戒,因為那些被搶走東西的鄉民並沒有反抗的意思,彷彿胡人搶拿是天經地義。道士不同於劫富濟貧的俠盜,不會相助不可救藥之人,這些鄉人奴性已然養成,不值得出手救助。

    賣兒賣女見的多了莫問也就麻木了,雖然學習了道法但沒來得及研習修煉,眼下只有自保之力並無濟世之能,力所不及也只能袖手旁觀。

    人餓的狠了不但會賣兒賣女,還會攔路行搶,不過三人一路上並未遭遇強人,莫問和千歲都是道人裝束,強人不敢沖道人下手。

    老五還記得城牆缺口的位置,不過三人並未繞行,而是趁著夜色翻牆而過,這條路二人先前曾經走過,此時的心境與當初大不相同,先前雖然提心吊膽,心中卻存有家人團聚的希望。此時雖然安全無虞,卻是滿心的失落和迷茫,家已經沒有了,日後將會漂泊到何處去。

    三人皆懂得輕身法術,到得無人處便加速趕路,九日後見到了清平城,當年戰死的士兵屍首無人收斂已經化成了森森白骨,城中到處長滿了雜草,路徑隱不可辨。

    次日下午,三人來到了莫問和老五的故鄉西陽縣,在二人離開的這段時間可能有外人來過,能用的物件和衣裳被縟都被人拿走了,好在棺材鋪的壽材還在,二人尋了拖車帶了棺木與千歲一道前往河畔。

    此時河流已經冰封,莫問和老五準確的找到了當日出事的位置,「當日便是在此處落的水。」

    千歲聞言點了點頭,轉而環顧四周,片刻過後眉頭微皺。

    「千歲,有何困難?」莫問見狀猜到千歲可能遇到了難題。

    「這段水域藏有地隱,應當就在那片崖下。」千歲抬手指著東側三里外的懸崖,「黃河水急,但凡有靈水獸都不會藏於主流,通常會隱於水流平緩的支流和深潭。」

    「你確信有水蛟盤踞此處?」莫問聞言隨之皺眉,地隱是蛟的俗稱,蛟是黃河之中常見的異獸,介於龍蛇之間。

    千歲緩緩點頭,「我能察覺到它,黃河之中不乏巨魚龍蛇,各有生息之地,此處乃他人疆土,我若下水,它定會前來驅趕。」

    「可否與之商議通融?」莫問問道。

    「那物凶戾蠢笨,彼此又不同屬,如何能夠通融?」千歲搖頭說道。

    「既有凶險此事暫且作罷,待得日後我法術大成再來尋找先父遺骨,煩勞你長途到此,也無甚待客之……」

    「不不不,水還是要下的,我們是地隱的剋星,我有勝它把握,只是需做些準備,」千歲打斷了莫問的話,「此時嚴寒,久留水下定然寒冷,你和老五可尋些木草點起火堆,供我上岸暖身之用。」

    莫問聞言心中大喜,「這個容易,我會以火符盡焚北岸草木,你何時上岸都有取暖之處。」

    「我即刻下水,你們安心等待便可。」千歲拿過了事先準備好的幾口布袋。

    「水下多有屍骨,你如何尋找辨認?」莫問問道。

    「父子母子骨血相傳,我熟知你二人氣息,定可尋辨。」千歲轉身欲行。

    「水下多有暗流,先父和莫氏夫婦的屍身可能被衝到了下游。」莫問邁步跟隨。

    千歲聞言連連搖頭,「冰封水面,河水會將屍身頂至冰層下方,漂不得遠,想必就在這片區域。」

    「有勞了。」莫問稽首道謝。

    「多謝大爺。」老五隨之道謝。

    千歲微微擺手,將布袋放於岸邊脫下道袍道靴交與莫問,「你們不要踏上浮冰。」

    二人聞言止步於河岸,千歲獨自一人赤身走上了冰面,前行百步之後晃身現出了原形,原形一現重量陡增,瞬時壓破冰面沉於水中,莫問驚鴻一瞥只看到了千歲的本體一隻體長近五丈的巨龜,龜甲呈黃灰之色,背經負緯,縱橫分明。

    千歲下水之後莫問轉身走到拖車旁側,拿出畫符之物連畫火符三道,加蓋法印之後將北側沿岸的草木引燃,隨即回到岸邊焦急等待。

    千歲下水之後便沒了動靜,許久不見上浮。

    「老爺,大爺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老五緊張的問道。

    「龜類不同於人,它們可以在水下閉氣許久。」莫問出言說道,先前眾人一起前往東山洗澡時,千歲曾經在水下呆了數個時辰。

    「老爺,你現在學了法術,能不能跟太爺和太夫人的鬼魂說話?」老五問道。

    莫問聞言嘆氣搖頭,世上的確有鬼魂存在,但並不是每個鬼魂都能存於世上,大多在死後七天之內就進了陰曹,只有少數因為各種緣故滯留人間,不肯或不得離去。

    「他們知道咱們做的事情嗎?」老五歪頭再問。

    「若是新亡,咱們做什麼他們能看到,現在他們已經看不到了。」莫問搖頭說道,尋找親人遺骨主要還是對自己有個交代,這是為人子女應做的事情。

    「我聽說淹死的人都要找個替身,不然就沒辦法投胎,是不是這樣?」老五小心的問道。

    「要看淹死的是何人以及從何處溺斃,此外它們也並非要尋找替身,只是尋人作伴……」莫問話未說完就陡然停住,他聽到三里外懸崖下傳來了冰面破裂的咔嚓聲,由於有過落水的經歷,所以他對這種聲音極為敏感。

    冰面破裂的聲音由遠及近,與此同時千歲下沉的水域也出現了冰裂的聲音,聞聲可知千歲正迎著那條水下的蛟龍衝了過去。

    片刻過後雙方短兵相接,伴隨著一聲巨響,堅實的冰面出現了偌大的冰窟,冰窟周圍的冰面受到波及亦盡數碎裂,與此同時一條青色的巨尾自冰下探出,凌空掃過之後落回水中。

    異類爭鬥比人類廝殺要慘烈的多,千歲形體巨大,觀那龍尾可知那條蛟龍也是不小,二者皆是勢大力沉,爭鬥之下水面上波濤翻滾,碎冰亂飛。

    蛟龍之屬也不盡相同,年歲較短的蛟龍與大蛇無異,只是頭上長有獨角。年歲稍長的蛟龍頭生雙角,且有兩條前爪。年歲再長的蛟龍是有四爪的,這種蛟龍已可與青龍對峙。盤踞在此處的這條蛟龍屬於年歲較短的那種,在與千歲的爭鬥中很快落於下風,蛟類攻擊只有噬咬和纏勒兩途,而這兩種手段對千歲都不奏效,千歲周身有堅實的龜甲保護,蛟龍根本傷它不得。

    爭鬥持續了一刻鐘便分出了勝負,蛟龍負傷敗逃,千歲並未追趕。

    由於爭鬥是在水下進行,故此莫問和老五並沒有看到爭鬥的整個過程,不過爭鬥導致了方圓三里的冰面盡數碎裂,蛟龍所流鮮血令冰水泛紅,其激烈程度可窺一斑。

    由於爭鬥時間較短,千歲並未上岸取暖,而是游至岸邊銜了布袋返回水下,三沉三浮帶回了莫老爺和吳氏夫婦的遺骨,莫問和老五見骨思人,悲哭難止。

    千歲上岸之後並未急於離去,而是協助莫問和老五盛殮了三位先人的遺骨,掘土安葬,唸經超度,次日午時方才告辭離去,臨行之際告知了莫問他的棲身之處,上游八百里外的碧水潭。

    由於安葬的是屍骨,便免去了停靈七日的禮節,送別千歲之後二人開始犯愁去處,這裡自然是住不得人了,二人又不願住在胡人境內,斟酌過後莫問做出了決定,南下荊州,先將趙真人的骨骸送回去……

第五十六章 回返晉國
               
    當日下午未時,二人離開西陽縣向上游繞行數里踏冰過河。

    「老爺,你知道趙真人祖籍在哪兒嗎?」老五背著包袱跟在莫問身後。

    「只知道在南郡荊州的漢川縣。」走在冰上莫問始終感覺不踏實,曾經的遭遇已經令他心中產生了陰影。

    「那可不好找。」老五見莫問舉步緩慢,便跑到前面為他探路。

    「受人之託當忠人之事,不好找也要找。」莫問探手將老五拉回自己身後,漢川縣有多大方圓他並不知道,想必地域不會很小,不過最難的還是趙真人是一百年前的人,百年之後再去尋根確實不易。

    「難不成要挨家挨戶的問?」老五咧嘴發問。

    莫問聞言搖頭,「那倒不用,趙真人有骨骸留下,屆時我可起壇作法為其追宗尋祖。」

    「老爺,我也想學作法。」老五嘿笑說道,莫問先前使用的火符著實神異,他嚮往的很。

    「作法當需使用符咒,真言和指訣,你沒有法印,畫不了符便作不得法。」莫問搖頭說道。

    「可尋人刻上一個。」老五說道。

    莫問聞言發笑,他是正統受籙的上清道士,道號天庭備冊,故此加蓋法印符咒才能起效,老五沒有受籙,即便刻了法印也無任何效力。

    「你未曾受籙不能畫符,何況你也不認字,怎能畫得?」莫問笑道。

    「也對。」老五聞言並未沮喪,他本就是好奇貪玩並非真心想學,過河之後見了兔子便去追攆,這裡罕有人至,野兔不少,老五的身法追攆兔子綽綽有餘,沒過多久身後便背了一串。

    「老爺,咋啦?」老五見莫問皺眉看他,疑惑的問道。

    「夠吃就停手,不要多殺。」莫問出言說道。

    老五點頭答應,隨後換了話題,「老爺,咱們以後從哪兒安身?」

    莫問聞言沒有立刻答話,此時他的心情很平和也很茫然,平和是因為大仇得報,茫然則是因為無處可去,若是追求修為速進,最好還是去深山密林,那裡離塵清淨可安心練氣,且山中多有天材地寶,也可煉製丹藥提升修為,他所選學的符咒之術大巧若拙,日久見功,施法需以靈氣為基礎,靈氣修為越高符咒法術的威力就越大。

    「最好能尋到一個離塵卻不避世的山外村鎮,不求繁華但求安穩。」莫問沉吟良久開口說道,他生性好靜,不喜喧鬧,但若是完全避世,又怕老五耐不住寂寞。

    「老爺,那幾位爺都學了一樣兒好本事,你怎麼沒學到?」老五說話之間旁邊草叢又躥出一隻野兔,他本想前去追攆,想到莫問的話便作罷了。

    莫問聞言看了老五一眼,先前眾人在酒家喝酒時所說的話老五無疑都聽到了,不然他不會如此發問。

    「你我情同手足,有些話說與你知也不妨事,我所學符咒法術看似平淡無奇,實則包羅萬象無所不能,他們能做到的事情,日後我皆可為之。」莫問舉目遠眺,不遠處就是當日他和老五自冰窟脫難暫避的村莊廢墟。

    「日後是什麼時候?」老五時年不過十七,聞言大為興奮。

    莫問生性庸和不喜狂語,故此說的比較保守,「短則三年,多則五年,可有小成。」

    「小成都有什麼本領?」老五好奇的追問。

    莫問本不喜歡瑣碎閒談,但二人趕路若不談話會極為苦悶,故此耐心解釋,「六位尊長所傳授技藝彼此並不相連,需假以時日融會貫通,我此時心中藏有諸多法術卻不能隨手拈來加以使用,待得淺通融貫之時便得小成,到了那時尋常病患可醫得,尋常妖鬼可降得,便是遇到巨魔異獸也有自保之力。」

    「大成呢,大成了都有什麼本領?」老五歡喜的跟在莫問身後。

    「凌空飛度,畫符成虎,引雨招風,移山斷水,諸多玄妙不可累述。」莫問拐上了岔道,他要去先前避難破屋看上一看。

    「真是好生厲害,」老五跟著莫問走上了岔路,「蒼天有眼,幸虧我學了追風步,不然日後就不能跟著你了。」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有些事情冥冥之中早有定數,司馬風愂的追風鬼步好似是為老五量身打造的,正合他用。

    片刻過後二人來到了先前避難的破屋,一年多的風吹雨淋,破屋已經盡數倒塌,於近處站立片刻之後莫問轉身離開。

    傍晚時分,二人看到了炊煙,翻過山脊,發現前方東西走向數十里內有三座山峰,山峰周圍建有城牆,平緩之處有屯兵的營寨,根據山城的規模以及營寨的數量來看這裡無疑屯有重兵,防的自然是北方的趙國。

    「老爺,怎麼辦?要不要繞過去?」老五看著前方綿延的營帳有些打怵。

    「我們是晉國子民又不是趙國細作,何須圈繞?若是圈繞被兵捽髮現反倒不妥。」莫問並未躊躇,徑直邁步向前。

    老五聞言點頭跟隨,這片屯兵的區域東西不見首尾,若是圈繞不知要繞到何時。

    在營寨和山城外圍豎有成片的木刺拒馬,高近三尺,東西綿延,正中偏北有一處寨門,想必是探馬出去探聽消息的通道,莫問帶著老五向那處北開的寨門走去。

    為了防止敵兵偷襲,周圍的草木都被割了去,在距離寨門尚有三里的時候,莫問停了下來。

    他停下來並非是營寨內的晉軍發現了他,而是他看到路旁的土坑中拋扔了數具女屍,這些女屍無一不是衣不蔽體,由於拋屍的時間不長,加上冬天寒冷,女屍的樣貌還能辨認,單看面孔就知道是胡人女子。

    不遠處就是漢人的兵營,這些女屍出現在這裡自然與那些戍邊的漢人士兵有關,若是出現被梟首的胡兵莫問並不會感到意外,可是這些人都是女子,且大多赤著下身,即便有一兩具穿有褲裙也只是草草穿戴,隱約可見其中並無褻褲。

    「老爺別看了,她們是胡人。」老五見莫問眉頭大皺,便出言寬慰。

    「她們確是胡人,可她們都是女子,晉軍如此行事與胡兵有何二致?」莫問大動怒氣,這些女子生前遭受了什麼不難猜測,此外她們的頭臉和身上傷痕纍纍,這表明除了慘遭蹂躪之外她們還遭受了毒打。

    「晉兵比胡人強多了,至少他們不吃人。」老五拉著莫問向前走去,「老爺,你就別生那不該生的閒氣了,胡人的女人也是胡人,殺了也不冤枉。」

    「既然要殺,為何還要**她們,堂堂男兒豈能欺辱手無寸鐵的婦人?」莫問憤憤開口。

    「言之有理,一會兒進了營寨你給那些兵將講上一堂課。」老五嬉笑道。

    莫問橫了老五一眼沒有再說話,古語有云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出門在外,他見多了人世間的疾苦和醜惡,在此之前他只是認為胡人殘虐,可是現在看來漢人也不仁善,至少這些戍邊的士兵不是好人,若是英雄豪邁可以去和那些人高馬大的胡兵砍殺,欺負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算什麼英雄?

    這些戍邊的士兵並不警覺,直至二人走到距寨門百步之外方才發現了二人,自門樓上高聲喝問二人來往何處。

    「無量天尊,回長官問話,我們本是西陽縣人氏,城破之後漂泊在外,今日才得踏冰回歸。」莫問稽首說道。

    令莫問沒有想到的是門樓上的士兵並沒有再度盤查,而是立刻准許二人入內,莫問見狀心中大暖,且不管他們如何對待胡人,對待漢人還是極為包容的。

    二人進入營寨之後,立刻有數名士兵上前搜查二人的包袱,見包袱中只有道門物件和骨灰不禁大罵喪氣。

    「小道士,留下銀錢給軍爺沽酒。」一年輕士兵抽刀指著莫問。

    莫問此時心中的些許暖意早就成了寒氣,原來士兵放二人進來是要搜搶銀兩的,氣怒之下竟然說不出話來。

    「別犯傻了,他們哪來的銀錢?現在人皆供佛,誰會舍錢給牛鼻子,」莫問氣堵之際,旁邊一中年士兵探手抓過老五背在身後的那串兔子,「滾吧。」

    老五見狀心有不甘,轉頭看向莫問,莫問環視左右之後,探手拉上老五快步離去。

    「狗日的搶了咱們吃的,也不怕被噎死。」老五前行之時憤憤回頭,二人此時已無乾糧,兔子被人搶了去,晚飯就沒了著落。

    「不妨,銀兩還在,去前方村鎮買些飯食。」莫問搖頭長嘆,他雖然心中有氣,卻不能動手,一旦動手,必將被視為趙國奸細。

    「老爺,你要是心裡憋氣,咱就回去搶回來,反正他們也追咱不上。」老五說道。

    莫問聞言緩緩搖頭,他之所以嘆氣並不是因為被晉兵搶奪了東西,而是夜逍遙曾經說過晉國皇帝和王公貴胄是信奉佛教的,先前那個中年士兵的話也證實了這一點,

    在舉國信奉佛教的國家,道門弟子的日子勢必不會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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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鬼
               
    寨門往南是一條寬有丈許的糧道,路上遍佈車轍,想必是運送軍糧的車馬留下的。

    夜幕很快降臨,老五沒有靈氣修為晚上視物不清,好在有莫問在前方領路,他只需跟著莫問就行。

    莫問原以為南行不久便能見到村莊和鎮子,未曾想二人走出數十里也沒有見到燈火,周圍一片漆黑,除了二人前行的腳步聲沒有任何聲響。

    「老爺,我頭皮發炸,是不是有什麼東西跟著咱們?」老五快走幾步緊跟莫問。

    「是,咱們路過那片樹林的時候它就開始跟著咱們了。」莫問點頭說道。

    「是什麼東西?」老五回頭看了一眼,由於天色太暗,他什麼也沒看到。

    「狼。」莫問邁步前行並未止步。

    「狼到了晚上眼睛冒光,後面沒光啊。」老五伸手後指。

    「快走吧,前方好似有處屋子,過去歇歇腳。」莫問隨口說道,其實在後面十丈外跟隨著二人的並不是狼,而是一隻女鬼,他不想讓老五害怕,所以才沒有說實話。

    不過老五並沒有就此作罷,而是追問不止,「老爺,到底是什麼東西跟著咱們,我後背怎麼涼颼颼的?」

    「都說了是狼。」莫問隨口敷衍。

    「你就別騙我了,這周圍根本就沒狼,不然不可能有那麼多兔子,下午的那些女屍也不可能囫圇著。」老五拉著莫問的道袍頻頻後望。

    莫問聞言點頭微笑,老五雖然沒有讀過書卻並不蠢笨。

    「是個死去多年的女鬼。」莫問沉吟過後如實相告,身為上清道人,日後免不得直面妖邪,老五必然是他降妖除魔的副手,有些事情老五早晚也得知道。

    老五本就猜到後面跟著二人的是個鬼魂,而今被莫問證實驚恐之心反而大減,好奇之心大增,「老爺,那個女鬼長啥樣兒?」

    「不得其詳。」莫問說道。

    「沒事兒,你說就是了,我不害怕。」老五說道。

    「我確實不知它是何的樣貌,只能感覺到它就在咱們身後。」莫問搖頭說道,修行中人可以敏銳的察覺到陰魂鬼魅的存在,卻看不到它們的具體樣貌,除非對方自動現身或者以符咒法術逼其現形。

    「你看不到它們,以後怎麼抓鬼?」老五不解的追問。

    莫問聞言側目看了老五一眼,轉而自懷中掏出畫符的木盒,這只木盒除了存放畫符器物之外還有另外一個用途,那就是托墊符紙供道人快速畫符。

    莫問快速畫寫了一道紙符,加蓋法印之後疊為菱角大小的三角塞於老五手裡,「握於左手掌心便能看到它。」

    老五接過符咒握於左手,轉而扭頭回望,一看之下面無人色。

    「看到了什麼?」莫問收回木盒出言笑問。

    「真是個女鬼,哭哭啼啼的跟在咱們後頭。」老五語帶顫音。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鬼魂對於修道中人有著本能的恐懼,避之尚且不及,本不該尾隨二人,這個女鬼死去多年魂魄不得消散,必然是枉死存怨,跟隨二人極有可能是有事相求,只是不知二人是否和善,故此躊躇猶豫,不敢上前。

    「魂魄無形,一股陰氣可以凝為各種形體,陽人有面由心生一說,陰魂亦是如此,可觀其形貌辨其善惡,這個女鬼應該算不上惡鬼之流。」莫問為老五講解。

    「那它跟著咱們幹什麼?」老五疑惑的問道。

    「想必是有求於我。」莫問說道。

    「老爺,要不你跟它說說,看它到底想幹什麼,這麼跟著咱們實在是瘆的慌。」老五皺眉咧嘴,這是他第一次見鬼,難免害怕。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停步轉身,目視十丈之外從容開口,「現身相見,道明來意?」

    這句話自然是沖那女鬼所說,不過他說完之後女鬼並未現身,而是躊躇原地徬徨猶豫。

    莫問耐心等了片刻,那女鬼仍未現身,莫問皺眉轉身繼續前行,無意再去搭理它。

    二人舉步之後那女鬼仍然在後跟隨,莫問心中微怒,探手抽出金錢劍怒目回頭,金錢劍是由前朝古錢編扣而成,古錢經萬人手,陽氣極重,金錢劍驅邪降妖的威力要遠遠超過桃木劍,那女鬼見莫問動了真怒這才消失不見。

    「老爺,你怎麼把它給嚇跑了?」老五接過莫問遞迴的金錢劍。

    「它若確有莫大的冤情,我准它開口它不會猶豫,既然猶豫便是冤情不大,我受了上清諸般妙法也承了上清濟世重責,豈能用來做這些瑣碎之事。」莫問轉身再行,

    老五聞言連連點頭,莫問進到無量山之後有了些許的變化,雖然仁善不改,卻生出了些許的道家傲氣。

    「那符咒給我。」莫問探手向老五索要先前所給符咒。

    「我握著它能看清道路。」老五探手將那符咒遞給了莫問。

    「隱陽符久用無益。」 莫問接過符咒將其撕毀,這道符咒名為隱陽符,其作用是壓制活人體內的陽氣,陽氣一隱,體內就只剩下了陰氣,與鬼魂無異,故此得以見鬼。這一符咒通常用在遭受陰魂和陰物圍攻時隱陽自保,用來見鬼並不合用。

    前行十幾里後二人終於找到了歇腳之處,這裡先前可能是一處驛站,不過此時已經荒廢沒了驛卒,好在房屋並未倒塌,二人尋得乾淨處生火禦寒。

    雖然此時已經過了晚課的時間,莫問仍然盤坐唸經,唸經有唸經的好處,聽經有聽經的妙用,經文對於老五來說無疑於搖籃低語,莫問經文尚未唸完,他已然呼呼睡去。

    次日清晨,二人早起趕路,此處野兔減少老五隻捉到兩隻,中午時分二人終於見到了村落,村裡並無客棧,莫問敲開了一家大戶,稽首過後尚未來得及道明來意大門便被開門的婦人關上了,「沒有多餘的飯食舍與你。」

    「善人誤會了,我帶有銀兩,想換些茶水。」莫問皺眉解釋。

    莫問說完,院內並無回音,聽腳步聲可知道開門的婦人已經回屋了。

    先前途徑之處並無水源,到得此時他和老五都很是飢渴,吃了閉門羹之後莫問又換了另外一家,這次開門的是個中年男子,見到二人之後也想關門,莫問見狀急忙拿出銀錢道明來意,那人接過銀錢給了二人幾塊餅子和兩碗溫水,自始至終沒讓二人進宅。

    「老爺,這裡的人好像很討厭外鄉人?」老五跟在莫問身後出了村子。

    「他們不是討厭外鄉人,他們是不喜歡我。」莫問皺眉搖頭,雖然在此之前他已經知道晉國人信奉佛教,卻沒想到他們會如此厭惡道門弟子。

    「他們為什麼討厭你?」老五不解的問道。

    「他們不是討厭我自身,而是討厭道人。」莫問再度搖頭,凡事總要有個原因,晉人如此排斥道教總是有原因的,道家的人分貴賤一說雖然明睿卻太過直白,易遭尋常百姓的厭惡。而佛家所說的世人平等則迎合了世人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現狀和心理,這應該是原因之一。

    老五聞言還是不明所以,不過他也沒有再問。

    再往前走,又是百里無人,由於莫問不喜肉食,兔子便歸了老五,三日之中他只吃了幾個米餅,道家弟子並非不吃葷腥,而是有米糧的時候率先選擇米糧,無米時才吃葷,從教義上說此乃仁善少殺,自活人上說多素少葷對人也有益,若是不沾葷腥勢必少氣無力難以勞作。

    三日之後,二人終於見到了城池,進得城門二人大是驚訝,雖然此處只是邊陲城鎮,但城中極為繁華,三合,四合,曲尺,一字等各式院落遍佈城中各處,描金貼花極為奢美。街上行人所穿多為綾羅,著麻衣者少之又少,婦人褲外都套有外裙,便是男子也是襦褲齊整。由於此時臨近年關,街道上多有年貨出賣,食有大小黃米,白米白面,黃面紅薯。蔬有芥姜韭蔥,蒜瓠瓜藕,薤蓼筍蘿。布店之中多有綾羅綢緞,布絹絲麻,此處女子少有禁忌,便是那待字閨中的女子也得上街遊走,放眼望去,花紅柳綠,一派富足安逸之象。

    見識了晉國的富足,莫問也見識了晉國人對道教的厭惡,二人走在街上,路人大多繞行,即便沒有避讓也多有冷眼,道教鼎盛之時多為貴族所喜,但此時即便是那些衣著奢華的貴人對二人也是不屑一顧甚至是嗤之以鼻,進城之後一個道人也未曾見過,反倒是見到了化緣的僧侶,這些僧侶皆為人所喜,不待開口便有佈施,這一情形令莫問大為疑惑,究竟是何種緣由令得晉人如此厭惡道門中人?

    在城中買了乾糧之後二人匆匆離開,到得此時他方才想起一個細節,下山之日百里狂風等人皆往東行,這表示眾人雖然都是漢人,卻只有他自己是晉國人。

    數日後,莫問終於見到了一個中年道人,見到此人之後莫問立刻上前稽首相留,此人乃是晉國道人,必然知曉是何緣由令得晉人如此厭惡道門弟子……

第五十八章 前因後果
               
    「無量天尊,天樞子見過道友。」莫問追上了前面行走的道人稽首開口。此人身後背有桃木劍,左手拿著黃布包裹,右手提著一隻盛米的口袋,裡面有小半袋米糧。

    「青木子回禮。」中年道人雙手不得空閒,只能點頭回禮。

    「道友這是做醮歸來?」莫問問道。

    青木子抬起左手看了一眼那盛有各種法器的黃布包裹,轉而出言笑答,「正是,小兄弟眼尖的緊哪。」

    「貧道是自北方來到,在此處人生地陌,可否准許同行?」莫問再度稽首。

    「三清座下皆是家人,同行有何不可,小兄弟要往何處去?」青木道人點頭過後邁步前行。

    「南郡荊州。」莫問邁步與青木並肩,老五在後跟隨。

    「荊州距離此處著實遙遠,小兄弟翻江過河去那遠處所為何事?」青木道人問道。

    「受友人臨終之托,送他屍骨返歸故里。」莫問回答。

    「小小年紀便如此重義,實為難得。」青木道人出言讚許。

    莫問聞言擺手謙遜,轉而話入正題,「貧道自北向南一路走來,所見所聞大為驚心,貌似我三清門人在晉國不受禮遇,道友乃此方道人,想必知道其中緣由。」

    青木道人聞言轉頭看了莫問一眼,轉而苦笑搖頭,「小兄弟年少,想必入門時間不長,加之又不是此間人氏,故此才不明緣由,實則我三清門人受晉人冷遇已有不少年頭了。」

    「何故所致?」莫問追問。

    「此事並非一故所致,而是多因累聚,若是詳說,怕不是茶盞工夫。」青木道人搖頭說道。

    「前方那挑旗之處想必是酒家,貧道身上還有些銀兩,想請道友吃上幾杯,道友萬莫推辭。」莫問手指前方出言相邀。

    「小兄弟既然誠心相邀,貧道便厚顏沾附了。」青木道人點頭道謝。

    片刻過後二人到得路旁酒家,此時天寒,路人不多,加上是上午辰時,故此店內少有顧客,三人進店之後選了火爐旁落座,莫問點了酒菜,與那道人吃喝。

    「小兄弟,那是何人?」青木道人看著正在旁邊桌子上吃麵的老五。

    「原是家中下人,在貧道落難之時救過我的性命,一路跟隨好生忠義,故此貧道一直以兄弟待他。」莫問出言解釋。

    「既是如此,喊來同席。」青木道人見莫問點要酒菜不少,有些過意不去。

    「罷了,隨他去吧。」莫問搖頭說道,習慣是多年養成的,朝夕之間很難改掉,酒席屬於比較正式的場合,老五一直認為不應該與他同席。

    隨後便是倒酒對酌,青木道人雖然入道時間較長行止有度,但莫問還是自一些細節看出他腹中飢餓,眼見於此便一味的勤勸酒飯,沒有急於催他說話。

    多數人喝酒之後話會隨之增多,青木道人也不例外,酒過三巡之後話也多了,「小兄弟,你可知道始皇帝?」

    「自然知道,道友問他作甚?」莫問點頭回答。

    「要說我道門弟子為何為世人所不喜便要從他開始說起,始皇帝崇方士,那時方士便形如同今日道人,始皇帝生性殘暴,征伐各國,殺虐深重,一統天下之後妄想長生,一批無良方士便聞風而至,憑三寸不爛之舌對其大肆哄騙。那始皇帝一心想得長生,對方士之言深信不疑,用盡各種方法搜尋不死靈藥,可惜最終還是兩手空空,仍然難逃一死。自那時起,道家清譽便受到了傷及。」青木道人說到此處端杯再飲。

    莫問聞言緩緩點頭,青木道人所說之事他之前也聽老夫子講過,不過老夫子生性中庸,不願抨擊古代帝王,故此對於此事只是一帶而過,並未詳解。

    「秦時距今太過久遠,便不去說它。漢時孝武皇帝你當知道,那位君主開察舉,頒推恩,開絲路,破匈奴,堪稱一代賢君,但他與始皇帝犯了同樣的錯誤,他也妄圖長生。你我皆為道人,都明白即便是學了道門秘法,想求長生也是難如摘星,他一不通練氣之法的俗世皇帝怎麼可能得以長生。但他被權勢蔽塞了耳目,被皇權亂掉了章法,廣招天下道人大肆煉製外丹。皇帝號令天下,一紙詔書下去,天下各州郡紛紛上供極品藥草,但有所求,無有不得。若按常理來說如此陣勢勢必練得仙丹,奈何聞風前去自薦的皆是些好大喜功不學無術的偽道人,真正的煉丹之法尋常道人根本無緣窺其真容,那一干偽道人自是不會。於是乎前前後後折騰了十餘載,花費銀錢無數,練出的丹藥卻寥寥無幾,便是成丹也大多帶毒,服之不得長生反倒折壽。孝武皇帝是何許人也,那些偽道人騙得了他一時又豈能騙得了他一世,最終他動了怒氣,一氣之下將那些煉丹之人盡數斬首,且頒令罷黜百家,獨尊儒術。」青木道人飲酒不少,一開口便滔滔不絕。

    莫問聞言再度點頭,這段歷史他也曾有所耳聞,不過不是在講堂內,而是在市井街頭聽說書人說過。此外道人所說的煉丹之法他也恰恰懂得,成丹與否不單取決於藥草是否神異,還與煉丹之人的修為,所用的鼎器以及陰陽時辰有關,若是不明所以,萬難煉出有益丹藥。

    「秦漢這兩次亂子令得我道家名聲污穢不堪,加上道家名聲在漢時被奸人冒用,行了大逆謀反之事,得罪了皇帝和王公大臣,故此不得推崇宣揚,聲勢也就大不如前。」青木道人說到此處端杯請酒。

    莫問端杯回應,轉而放下酒杯再度開口,「道友所說句句在理,那些不學無術的宵小欺世盜名,壞我道家清譽,日後若是被我撞見,必定出手懲戒。」

    青木道人聞言連連擺手,「我先前所說皆非罪魁,罪魁禍首乃是後漢時傳入神州的外邦教派,那教派初來之時毫無造化能耐,做醮起場皆學自我們道家,練氣之法也參照我們,而今羽翼豐滿,便回頭以怨報德。」

    「他們行了什麼不堪之事?」莫問並沒有追問青木道人所說的外邦教派為何,因為他心裡很清楚青木道人說的是誰。

    「倒也未曾做過壞事,只是其教義為皇帝和世人所喜,此消彼長之下,我道家信徒日少,他家殿舍反倒多有香客。」青木道人搖頭嘆氣,抬手指著放於桌下的布袋,「我聽師尊所說,先前做醮當有百金相酬,而今請道人做醮的少了,昨天忙碌半宿,也只得這些糙米。」

    「早知如此,當日便不該將我道家法術禮儀教授他們。」莫問皺眉說道。

    「而今說這些已經為時太晚,此外我道門弟子落得這般下場與晉國時下民風也不無關係,晉國士族大夫皆尚清談,那外派宗教最擅此道,故此為士族所喜。」青木道人提壺倒酒。

    「何為清談?」莫問微感疑惑。

    「對坐談話,不設酒茶,短者一兩個時辰,長者三天三夜的都有。」青木道人撇嘴說道。

    「所談為何?」莫問追問。

    「大多是為人之道,貌似辭藻華麗玄機暗藏,實則空洞無物亂人心神。」青木道人說到此處抬手東指,「那白沙觀的明陽道長乃大德善辯之人,與菩提寺的老僧高台辯法,你猜結果如何?」

    「想必是輸了。」莫問苦笑搖頭。

    「那場法會有萬人圍觀,年近八旬的明陽道長竟然怒髮衝冠,不待法會結束便將那老僧扔下了高台。」青木道人笑道。

    「為何?」莫問既驚訝又好奇。

    「我等說話力求讓人聽的明白,而那老僧說話反其道而行之,如何讓人糊塗便如何去說,最終令得明陽道長火起動手。」青木道長說道。

    「既然不得辨法,離去就是了,眾目睽睽之下動手終究不好,圍觀之人會誤解我們是惱羞成怒。」莫問搖頭說道。

    「確是如此,那次法會是王家主事,事後王家很是不悅,前些時日下旨封了白沙觀。」青木道長搖頭說道。

    「下旨?晉朝國姓不是司馬嗎?」莫問皺眉問道,下旨是皇帝專用,任何人不得逾禮。

    此時酒家已經有了其他食客,青木道長聞言壓低了聲音,「晉國現在是王馬共天下。」

    「何解?」莫問疑惑的追問。

    令莫問沒有想到的是青木道長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起身收拾行裝,「好啦,時辰不早了,我還要趕回道觀送米熬粥,多謝小兄弟相請。」

    莫問見狀急忙掏出銀錢想要結賬,青木道長連連擺手,「我自前方右拐,你還要徑直向南,不得同路,你吃些飯食再走吧。」

    「多謝道友解惑,」莫問起身稽首,「還有一事想請教道友,前往荊州之後我欲尋處修行,不知何處可往?」

    青木道長此時已經收拾好了行裝,聞言微微沉吟,轉而抬手西指,「若是不懼猛獸,西南可往。」

    莫問聞言再度道謝,青木道長告辭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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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診病
               
    送走青木道人之後莫問轉身而回,發現老五正在桌上收拾殘羹冷炙,二人先前喝酒居多,菜餚剩下不少,靜待老五風捲殘云之後莫問方才掏錢付賬,越是富庶的地方食物越便宜,這頓飯只花去三分銀兩。

    中午時分二人喝足茶水繼續趕路。

    前行之際莫問並未與老五交談,而是思量如何賺些銀兩,黑三所贈的金子和先前所得的診資在無量山的時候被老五採購米糧以及為司馬風愂沽酒花掉了,前些時日一路所用還是老五當年在清平城的屍身上翻到的碎銀,此時除了那塊金餅,碎銀已經所剩無幾,若是繼續坐吃山空,必然堅持不了多久。

    「老爺,你在想什麼?」老五見莫問一直默然前行,猜到他正在思量問題。

    「路途遙遠,銀錢剩的不多了。」莫問隨口回答。

    「以後我多抓一些兔子,咱們儘量少花錢。」老五出言說道。

    莫問緩緩搖頭,「那不是長久之計,況且日後若是開設藥鋪,採購藥材也要不少花費,咱們沿途得賺些銀錢才行。」

    「說的是啊,不過咱們人生地不熟的,想賺錢可不容易。」老五皺眉搖頭。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沒有再接老五的話茬。

    越往南走越是富庶,加之已近年關,沿途鄉民無不買魚割肉,掛燈貼花準備過節,大街上的男子多提有魚肉米糧,女子多抱有絲絹布綢,孩童手裡拿的是風車糖餅,街上洋溢著濃重的過節氣氛和喜慶氣息。

    不過二人並未受到喜慶氣氛的感染,反倒心生惆悵,掛燈貼花的不是他們的家,喜悅的行人不是他們的親人,他們只是路過這裡的外鄉人。

    一路上莫問都刻意留心那些大家大戶的外牆上有無尋醫告示,試圖憑藉醫術治病活人換些診資,可惜不知是民風不同還是別有他故,一路上並未見到宅院的外牆上貼有尋醫告示。

    年關當日,二人到得南郡邊緣,此處距離漢川已經不遠了。夜幕降臨之後莫問沒有繼續趕路,而是在城中找尋客棧想要投店,年關時客棧大多閉門歇業,直至初更時分二人才在城南找到一家開門的,這家客棧的店主不住在此處,只有一個夥計在這裡看門。

    灶下已然無火,做不得飯菜,好在正堂生有暖爐,二人便湊近暖爐默然的吃著所帶的乾糧,誰也沒有開口。

    念鄉思親之下莫問不時搖頭嘆氣,雖說男兒志在四方,但終究還是需要有所掛念,就似那紙鳶,不管飛的多高,地上總有一條絲線牽扯著,有乘風騰空之時也有落地回歸之日。二人現在仿如那斷線紙鳶,隨風飄蕩,也不知最終將要飄到哪裡去,人生諸多悲喜,最悲者莫過於無人牽掛自己而自己心中也無牽掛之人。

    老五終是年少,到了年關本就思念親人,外面傳來婦人呼喊晚歸孩童的聲音令他更加悲傷,捧著尚未吃完的乾糧黯然落淚。

    莫問見狀也是心中大悲,老五此時穿的還是前年的衣服,已然十分破舊,多有破損卻無人縫補漿洗。

    「此間事了,我們就尋處安身,明年一定給你說上一門親事。」莫問沖老五說道。

    「真的嗎?」老五聞言立刻轉悲為喜。

    莫問見他轉變之快忍不住點頭髮笑,老五生平最喜歡的就是媳婦,他也從不遮掩自己對女子的喜歡。

    「你還沒成家呢,哪有老爺不成家,下人先成家的道理。」老五搖頭說道。

    「我是修道之人,暫無成家的念想。」莫問搖頭說道。

    「可是咱們沒多少錢了,我看南國的這些女子都穿金戴銀,估計聘禮得花不少錢,要不這樣吧老爺,咱辦完事兒還回趙國去,那裡的女人便宜。」老五說道。

    「你這無心的夯貨,娶親需兩人情投意合,哪能買女子做妻。你且安心,只要遇到富足門戶有重病難醫者,我就出手救治換些銀錢。」莫問訓誡寬慰。

    「晉國有的是大夫,有病人也被他們給治了,哪輪得到咱們,再說人家找大夫都找歲數大的,你看那些坐堂的大夫,哪個不是長鬍子,你太年輕了,連鬍子都沒有,人家肯定不信你。」老五心情好轉,繼續啃吃那半塊餅子。

    「我所學歧黃之術乃道家妙法,豈是那些庸醫所能比的,我倒不信世人盡皆以貌取人。」莫問正色說道。

    二人說話並未低聲藏掖,那坐在一旁獨酌的夥計聞聲回頭,「你懂醫術?」

    此人乃市井凡夫,說話極為無禮,莫問本不想搭理,斟酌過後還是點了點頭,「略知一二。」

    「那你可為我診診,如果看的好,今天的房錢我退還你們。」夥計走了過來將左手放於桌上。

    莫問抬頭看了他一眼,實際上進門之初他就已然看出此人患有何種病症,不過為保萬無一失還是探手撫上了他的左手寸關尺,切脈過後抬手開口,「換右手。」

    「哈哈,從沒聽過診脈還得兩隻手的。」客棧夥計雖然面露鄙夷,卻仍然將右手伸了出來。

    莫問聞言再度皺眉,實則真正的診脈必須雙手齊診,因為左手診心肝,右手診脾肺,而內腎則需雙手寸關尺同診,診一脈者為庸醫無疑,診雙脈者才可能是名家。

    經過確診之後莫問收手開口,「你肝火旺盛,腎水枯竭,肺氣不順,心脈半通。」

    「說明白點兒,別似是而非糊弄人。」客棧夥計並未看的起這個無須小道。

    「你白日裡忍氣吞聲卻不得發作,到得晚間便會尋那煙花女子洩氣,然此法並不能排你心中鬱悶,反倒令你氣堵心竅,少精無力。」莫問正色開口。

    「小道長,請您給我開個方子吧。」客棧夥計立刻改變了稱呼。

    「你想治標還是治本?」莫問聞言微笑點頭,只要有真才實學,早晚會為眾人所接納。

    「都說說,都說說。」客棧夥計拉過一條凳子坐到了暖爐對面。

    「治標可常服順氣之物,蘿蔔,荷根,臭楂皆屬此類。若是治本可將你憎恨之人痛打一頓,積怨一消,自然氣順神怡。」莫問說道。

    客棧夥計聞言面露難色,「我一跑堂的夥計,身份低微,進店之人哪個不給我氣受,我總不能將他們盡數打跑,我先前多有無禮,您大度慈悲別記恨我,求您給個合用的方子吧。」

    莫問聞言點頭再笑,這伙計雖然粗俗卻不蠢笨,他先前所說之法的確有治病之效,但他也料準了夥計不能使用。

    「要想治本也不很難,你可尋一心儀女子成個家室,若在外受了怨氣可回家說與她聽,這世上男子為求養家餬口哪個不得在外受氣吞聲,她若賢淑定會諒你之苦,撫你之心。」莫問出言說道,歧黃之術不但可以診治出病患的根源,還能夠根據病患推斷出病人的生活習慣,此人腎水大虧而肝火旺盛,這表明他雖然多與女子行房,卻無與之交心者,故此莫問斷定他碰的是煙花女子。

    「多謝道長指路,自今日起我會積攢銀錢,爭取早日聘個好人家的女子。」客棧夥計拱手道謝。

    莫問聞聲擺手,權當作答。

    「老爺,時候不早了,明天還得趕路。」老五見那客棧夥計始終不提退錢一事,便催促莫問回房睡覺。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離座站起。

    「等等等等,道長,我剛才聽您說您需要盤纏。」客棧夥計探手拉住了莫問。

    「盤纏確不豐足。」莫問沉吟片刻點頭說道,實則他身上還有一些銀錢並不缺盤纏,缺的只是日後所用,不過出門在外財不露白乃是古訓。

    「您醫術如此高明,不知可治得了瘋癲之症?」客棧夥計問道。

    莫問這才明白這一客棧夥計是要為他牽線,為人治病換取診資,不過他並非立刻答應,而是出言發問,「是男是女,久瘋還是新瘋?」

    夥計抬手東指,「是城中首富高老爺家的小女兒,病了有三個月了,方圓數百里的大夫都沒能看好。」

    莫問聞言並未立時開口,瘋癲之症是最為棘手的一種病症,無關五臟六腑,乃是神識受損,診治極為麻煩。

    那伙計見莫問猶豫便再度開口,「高老爺膝下無兒,只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已經出嫁,這個小女兒寶貝的緊,高老爺為了治她的病,懸賞黃金三百兩。」

    莫問本來有心前去一試,聽夥計說過高家的情況之後瞬時讓他想到了林家,暗怒之下拂袖甩手「不治。」

    「老爺,三百兩啊,夠咱開個大藥鋪的了。」老五上前拉住了莫問。

    「你是想用來開藥鋪還是用來娶媳婦?」莫問回頭橫了老五一眼。

    「先開藥鋪。」老五咧嘴笑道。

    莫問無奈的看了老五一眼,轉而皺眉沉吟,平心而論二人確實需要錢,此外僅僅因為林若塵是林家小女兒就遷怒高家小女兒也有失寬仁。

    「那高善人住在何處?」莫問沉吟過後沖那伙計問道。

    「我給二位帶路。」夥計見莫問口風鬆動,立刻就要帶路。

    「深夜造訪有失禮數,還是明日前去吧。」莫問搖頭說道。

    「那三百兩黃金太過誘人,每日上門的大夫為數不少,白天去恐怕輪不到咱們。」夥計跑到門旁安豎門板準備關門。

    莫問本不想主動上門,但確實需要銀錢,便等那伙計關了店門,與之同往高家。

    走出七八里之後,莫問忽然停了下來,皺眉打量著街道盡頭那處偌大的宅院。

    「道長,怎麼了?」那伙計回頭問道。

    「那座宅子是誰家的?」莫問抬手指著街道盡頭的那座宅院。

    「那就是高府。」夥計回答。

    「老爺,怎麼了?」老五聽出了莫問聲音有異。

    「回去吧,這三百兩黃金咱們拿不走……」

第六十章 妖物附身
               
    「老爺,連人都沒見著你怎麼知道治不好那高小姐的病?」老五不解的問道。

    莫問挑眉看了老五一眼,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轉身邁步向回走去。

    「道長,您不去瞧病啦?」夥計跑過來拉住了莫問。

    莫問聞言轉頭直視著那客棧夥計,「那高府妖氣衝天,高小姐分明是妖邪附體哪是什麼瘋癲怪病,你久居此處當知其詳,為何瞞我?」

    那伙計一聽頓時嚇的面無人色,拉著莫問就向回走,「道長明鑑,我真不知道高府裡面有妖怪,咱還是快回去吧。」

    「老爺,我看他不像是存心騙咱們,誰都知道家醜不可外揚,興許是高老爺擔心女兒以後嫁不出去,這才對外隱瞞了實情。」老五跟上二人再度開口,「老爺,你不是學過抓妖嗎,好不容易遇到一個你為什麼不抓?」

    莫問生平最惡他人謊言相欺,此時知道夥計並未欺瞞心氣已平,便如實回曰,「人貴自知,那宅院內的妖氣陰邪凶煞,我恐怕敵之不過。」

    「那咱還是走吧。」老五聞言唯恐莫問捉妖不成反遭禍害,故此不再煽動莫問前去。

    「道長,附身高小姐的是什麼妖怪?」客棧夥計出言追問,莫問與他之前見到的那些道人有所不同,遙隔三里就能看出高府裡有妖怪。此外尋常道人皆自詡神通廣大,而莫問卻坦言自己力所不及,如此一來反倒令他對莫問高看不少。

    「不得其詳。」莫問皺眉搖頭,所謂妖氣衝天並不是他肉眼所見,而是修習了上清諸多法術產生的敏銳本能,他可以憑藉本能感受到妖邪鬼魅的存在,也可以大致判斷出對方能力如何。高府內的妖邪當不是鬼魅,因為鬼魅乃陰氣凝結,有陰無陽,若是纏附人身會導致附身之人體內陰陽陡然失衡,休說三個月,便是十天那高小姐也早已一命嗚呼了,故此他斷定居於高府內的是個妖物,但具體是什何種屬目前還無法確定。

    相較於鬼魅而言,妖物更難降服,對付鬼魅只需以陽性符咒將陰魂逼出打散便可,但對付妖物則繁瑣的多,因為妖物皆有本體存世,陰陽皆存,附身於人的只是其出竅神識,妖物神識竊據附身之人的神府,無人敢貿然下手驅逐,一旦失手便會傷及附身之人的七竅神府,輕則渾噩終生,重則當場送命。

    「老爺,你想試試?」老五見莫問停步沉吟,便出言發問。

    莫問聞言仍未開口,斟酌良久方才重重點頭,「不戰而退有失道家威嚴,當竭力一試,免留遺憾。」

    「那成,咱們先回去,明天天亮再來。」老五點頭說道。

    「妖物不同於鬼魅,應對妖物晝夜無甚分別,」莫問說到此處轉頭看向畏縮在旁的客棧夥計,「煩勞善人前去通報。」

    那客棧夥計先前只想引薦莫問為高小姐治病,若是僥倖能夠治好必然可以得些酬金,而今聽得高府內藏有妖怪,哪裡還敢前去,聞言連連擺手駐足不前。

    「煩勞善人帶路至此,你且回去,我親自上去叩門。」莫問打定主意便不再猶豫,沖那客棧夥計說完之後邁步走向北面的高府。

    老五背著包袱跟隨在後,那客棧夥計躊躇片刻也跟著去了。

    片刻過後莫問來到高府門外,高府可能是此間巨富,所住宅院比那趙國的將軍府還要闊氣三分,門外左右各自蹲坐著一隻石刻猛虎,由於時值年關,大門上方左右門楣各自懸掛著一隻大紅燈籠。燈籠本是喜慶之物,但此時燈籠幽紅的暗光卻照得高府嵌銅大門仿如鬼門陰關,詭異陰森。

    「道長,我還是不進去了,你多保重。」客棧夥計壯著膽子來到此處,終究還是不敢進門,沖莫問打過招呼之後調頭跑走。

    「老爺,要不要先畫幾道符備用?」老五看著跑走的客棧夥計心中也隨之忐忑。

    「不用。」莫問聞言緩緩搖頭,此時連對方是何種屬都不知道,焉知何種符咒能夠奏效。

    站立於高府門外,莫問並未立刻叩門,他躊躇倒不是怕那妖物,而是叩門之後如何與高家眾人說話,他們開出的三百兩黃金高的出奇,時下黃金折換白銀大致為一換十,三百兩黃金便是三千兩白銀,如此之高的懸賞說明高老爺已經知道自己的女兒是妖魅纏身,只是顧忌名聲不便明說,實則他開出的這三百兩黃金是驅鬼降妖的賞金,而非尋常問診的診資。

    「老爺,這個太危險了,咱還是算了吧,換個容易點兒的。」老五見莫問一直沒有敲門,誤以為他心存懼意。

    「得重金自需擔重責,若無危險,高府怎會開出這麼高的賞金,。」莫問搖頭說道,言罷抬手敲門。

    片刻之後有頭戴布帽的下人打開了大門,提著燈籠照過之後發現莫問是個年輕的道人,頓時面露厭惡。

    「前去通報你家老爺,貧道可作法為你家小姐治病,但我索要診金甚高,事成之後索黃金五百兩,你去問他可出的起診金。」莫問並未沖那不懂禮數的下人稽首。

    那布帽下人聞言愣了一愣,隨後道聲『請稍後』關門前去通報。

    「老爺,你要那麼多錢幹嘛?」老五不明白莫問為何坐地起價。

    「如果不這樣說,這看門的下人必然將我們與那些庸醫同等看待,或許都不會前去通報。」莫問出言解釋,世人大多以貌取人,他年紀太小,若是謙遜有禮必定不為人信,只能口出狂言鎮住對方。

    「他們能拿的出那麼多錢嗎?」老五撇嘴搖頭。

    「能出三百兩的人自然能拿出五百兩,收聲,屋裡來人了。」莫問聽到院內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聽其聲音,來者當不止一人。

    片刻過後大門被重新打開,站在門內的除了那個下人還有一身著紅衣黑褲的老者,頭髮花白,面帶憂愁,年歲當有五十左右,想必是高老爺無疑。

    「小道長,你能救得我家小女?」來人拱手道明了身份,禮數還算合體。

    「無量天尊,貧道既然知道是何物作祟,定當竭力而為。」莫問稽首還禮。

    「小道長快請進。」高老爺聞言更加確定莫問不是那騙吃騙喝的庸偽道人,急忙側身請進。

    莫問點頭過後邁步而入,老五在後跟隨。

    高家確是大富之家,前院極為寬敞,鋪有平整的方磚,院落東西種有兩株高大梧桐,由於天氣嚴寒,樹葉已然落盡。

    「家有梧桐樹,引得鳳凰來,看來高善人不但家財豐厚,還是飽讀詩書之人。」莫問環視左右出言說道,高家有兩個女兒,而高老爺在院中種了兩棵梧桐,寓意雖然清高,用意卻也明顯。

    「慚愧,慚愧,聽小道長的口音不似本方人氏。」高老爺帶著二人前往前廳。

    「祖籍懷郡西陽。」莫問點頭說道。

    「距此著實不近,怎到得此處?」高老爺問道。

    「令愛現在何處?」莫問聞言並未回答他的問題,高老爺所問有探聽虛實,盤問根底之意。

    「在後院香閣,小道長遠道而來先請往前廳敬茶,少頃再前往診病吧。」高老爺出言說道。

    莫問點頭同意,在前往後院之前必須先行瞭解高小姐的一些情況,至少要確定是什麼妖物附身於她。

    片刻過後三人進得前廳,高家的確廣有家資,前廳桌椅皆是名貴木頭製成且塗有桐油,杯盞皆為精美銀器,迎光閃亮,三人分賓主坐定之後由下人端上茶水,高老爺抬手遣走了下人,轉而抬杯請茶。

    莫問放下茶杯直涉其要,「貧道年幼,不善巧言周旋,便直說來由,我主僕二人路過此處於城南客棧落腳,與客棧夥計閒談之中得知令愛抱恙,恰好貧道粗通歧黃之術便想前來與人為善於己為善,孰知到得此處驚見貴府妖氣衝天,這才知道令愛並非抱恙而是撞邪,貧道觀那妖氣發現其並非尋常妖物,要想降它當需要明了前因後果,不然無法辨其真身作法相剋,還望高善人盡述前事,萬不可藏掖遮醜,以免壞了降妖大計。」

    莫問說話之時一直在觀察高老爺的神色,言罷高老爺並無惱怒神情,反倒連連嘆氣。

    雖然莫問所言合情合理,但向一不明來歷的外人透露家醜終不是穩妥之舉,故此高老爺沉默良久未曾開口,不時抬頭打量莫問和老五二人,半盞茶之後方才下定了決心,「小道長法眼如炬,所言無有不中,小女確非尋常病患,而是被妖物附了身了。」

    「你可知道是何妖物?」莫問根據對方語風猜到高老爺並非一無所知。

    高老爺聞言並未回答,而是放下茶杯離座站起,「小道長隨我前去一觀便知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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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蛇妖
               
    「且慢,此時它尚不知我已到來,若是貿然前往被它見到,恐怕會生出變故。」莫問抬手制止了站起身的高老爺,妖物附身於人會失去動物原有的本能,無法察覺到危險的到來。

    「小道長,依您之見我們該如何行事?」高老爺滿面愁容的坐回了座位。

    「令愛是何時開始出現異常之舉的?」莫問問道。

    「秋末冬初,距今三月有餘。」高老爺出言回答。

    「有何異常之舉?」莫問再問。

    「起初只是沉默寡言,少動多睡,待得後來情形越發不妙,每日只是念叨要出去尋找王公子,若非家人看的緊,她恐怕早已跑了出去。」高老爺嘆氣搖頭。

    「王公子是何許人也?」莫問見高老爺欲言又止,只能多加追問。

    高老爺並未回答莫問的問題,而是探手撫額,閉目嘆氣。莫問見狀也並未出言催促,盲目登門已經失禮,若是逼的緊了傷了高家顏面,難保他們不會出言轟攆。

    「老夫早些年曾為小女定下一門婚事,未曾想那王家公子在年前病去,婚事自然不得再續。」高老爺沉默良久方才開口。

    「令愛今年芳齡幾許?」莫問沉吟過後出言問道。

    「碧玉之年。」由於莫問並未問及敏感的生辰八字,故此高老爺不假思索便開口回答。

    「令愛先前可曾見過那王公子?」莫問點頭再問。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親之日二人尚幼,自始至終未曾謀面。」高老爺回答。

    莫問聞言微微皺眉,碧玉之年便是十六,十六歲的女子尚未定性,即便痛失夫家也不會如此悲痛,況且二人之前也沒見過面,哪有什麼感情可言,高小姐這思君之情來的不合情理。

    「除此之外令愛還有何異常之舉?」莫問沒有問出有用的線索,只能再度發問。

    「小女先前一直吃素,自犯病之日起便不吃米糧,偶爾進食也是只吃葷腥。」高老爺每次開口之前都會斟酌。

    「喜食何種食物?」莫問追問。

    「雞子。」高老爺端起茶杯卻並未飲茶。

    「雞子?」莫問聞言仍不確定這妖物是什麼來頭,畢竟喜食雞子的動物有很多種。

    「老爺,我知道是什麼,」老五轉頭沖莫問低語,「一定是長蟲。」

    「何以斷定?」莫問轉頭問道,鄉野村民大多稱蛇為長蟲,取自蛇字的字形。

    「長蟲最愛吃鳥蛋和雞蛋。」老五說道。

    老五的判斷無疑太過片面,不過卻令莫問受到了啟發,蛇的確喜歡吞食雞蛋,此外高家小姐中邪的時間是在秋冬時節,那正是蛇類入眠蟄伏的時候,高家小姐中邪之後少動多睡與蛇類蟄伏的情形極為類似,眼下最大的一種可能就是一條有著不淺修為的蛇妖在蟄伏之後神識離體,附身於高家小姐。

    不過這一推斷雖然合理,卻又有不明之處,那便是蛇妖為何要附身於高家小姐,又為何驅使她前去尋找已經死去數月的王公子。

    「請問善人,令愛中邪之後可有自傷瘋癲之舉?」莫問沉吟過後沖高老爺問道。

    「不曾有過,只是哭啼不已要去尋找已故的王公子。」高老爺放下茶杯出言回答。

    莫問聞言再度點頭,妖邪鬼魅附身於人通常有兩種情形,一是尋求口腹之慾,二是報仇傷人,附身於高家小姐的這條蛇妖平日裡吃的並不多,也並未傷及他人,只是前來驅策高家小姐前去尋找王公子,而且也只是軟磨並未用強。

    「再問善人,先前來到府上為令愛診治的有無道門中人?」行動之前莫問做著最後的確認。

    「不瞞小道長,此間道人甚少,來的只是些江湖庸醫,妄圖誆騙錢財,皆被我差人送去了官府,我高家與那州官縣主多有來往,豈能饒了那謊言戲耍之人。」高老爺說到此處見莫問微微皺眉,急忙再度開口,「道人是不曾來過,高僧倒是來過兩位。」

    「他們作何判斷?」莫問問道,多年下來僧人也學得一些法術皮毛,多少也有一些見識。

    「他們說小女前世作孽太多,今世才遭此厄運,需捐正殿門檻一條以贖前罪。」高老爺雙手合十面露虔誠。

    莫問並未因為高老爺此舉而認為他是佛門信徒,為人父者眼見女兒受罪,難免病急亂投醫,進廟磕頭,見觀燒香也可以體諒。

    「老爺,什麼是捐門檻兒?」老五好奇的問道。

    「將人的生辰八字和姓名刻於門檻,安放在寺院經常過人之處,供僧人和香客踩踏以贖解此人的罪孽。」莫問隨口回答。

    「有用嗎?」老五追問。

    「僧人騙錢的法子,如果有用也就用不到我出手了。」莫問搖頭說道,和尚所說的前生後世是看不見摸不著的,如何去說都不會錯,因為無人能夠驗證。

    那高老爺見二人低頭交談,以為二人是在商討降妖計策,便耐心等候,沒有出言催促。

    「據善人先前所說情形,貧道認為附身於令愛的是一條道行頗高的蛇妖,且此物與已故的王公子必然有些交集,它居留此處三月有餘並未傷及令愛性命,但貧道卻不敢由此斷言它有無惡意,亦或許是天氣寒冷時節受限,它不得發出全力。此外它乃是有著道行的蛇妖,尋常鬼魅無法差使於它,故此貧道想不通它為何會為故去的王公子傳信。」莫問直言不諱。

    那高老爺早就知道自己的女兒是被妖魅附身,得知是條蛇妖也並未過於驚恐,只是追問如何應對。

    「而今有剛柔兩法,剛者由貧道作法以符咒將它自令愛身上強行逼走,但此法大有風險,眾所周知女子體陰,貧道所用符咒陽氣頗重,若是那蛇妖不肯離去,掙扎較力之下怕是會傷及令愛七竅神府,神府若是受損,日後頭腦渾噩,不得清醒。柔者可放令愛出府,看她往哪裡去,我等在後跟隨,尋根而後治,有貧道在此,可保令愛萬全。」莫問說出了兩種方法由高老爺自行定奪。

    「萬不可傷及小女,不過如果小女出門走失,可無處尋她……」高老爺躊躇不定。

    高老爺話說一半就停住了,因為他面前的木幾上忽然多了一杯茶,而等他抬頭之後卻發現莫問仍坐在他對面五步之外,只是原屬於他的那隻茶杯已經不見了蹤影。

    「一切由小道長定奪。」高老爺見莫問確有本領,頓時對其信心大增。

    莫問點頭站起,「帶我去見令愛,看能否與那妖物坦然相商。」

    高老爺聞言離開座位,帶著二人走出前廳,莫問見他行走之時與自己平齊,知道他已經相信了自己。不過高老爺雖然相信了他,他自己卻並無把握,因為能夠神識離體的異類皆非尋常之輩,至少千歲和阿九做不到這一點。

    南國的前廳並無後門,三人自前門出來,與等候在外的幾個下人一同前往中院,中院有正屋八間,東西廂房各六間,院中種有花草異木,由於天寒已經沒了綠意,整個中院也並未張燈結綵,女兒被妖魅纏身家人如何還有心情過節,怕是外面那兩盞燈籠也是為了掩人耳目而掛給外人看的。

    中院兩處廂房都有亮光傳出,莫問並未猶豫,徑直向東廂走去,他能察覺到妖物就在東廂。

    行走之時莫問自懷中取出了木盒,握在手中從容向前,符咒乃是他存身立命之本,在無人之處他曾經多次開合演練,早已練得嫻熟,且盒中符紙皆事先蓋有法印,要提筆畫寫一道符咒轉瞬便可完成。

    中院的家眷已然知道來了一位年輕的道人,待莫問進入中院之後紛紛自房中出來跟隨在他的身後,莫問到得東廂屋外站定,高老爺上前敲門,兩個丫鬟自屋內將房門拉開。

    高老爺抬手請莫問進門,莫問見狀點了點頭,轉而回頭沖老五說道,「自外面等我。」

    「老爺,你的傢伙。」老五自包袱裡拿出那把金錢劍跑上前來遞向莫問。

    莫問見狀皺眉擺手,轉而邁步進屋,金錢劍是用來克制陰魂的,對付妖物毫無用處。

    進門之後一股清新的香粉氣息迎面而來,這是閨房特有的氣息,很是清新,六間東廂有三個房門,左右是貼身丫鬟的住處,此間是小姐的房間,由於高家廣有家資,故此高小姐的閨房佈置的極為奢華,所用器物無不精美細緻,房間正中並無豎牆,而是樹著一片黃木雕花屏風,屏風高有五尺,擋住了內側的大部分區域,自外面看不到裡面的情形。

    簡單的打量了房間內的情形,莫問將視線轉移到了兩個丫鬟的臉上,二人臉上只有悲憐之意並無驚恐神色,這表明二人並不知道實情,也間接說明高小姐雖然行止失常卻並沒有過激駭人的舉動。

    「潔兒,為父看你來了。」高老爺進門之後邁步向裡屋走去,莫問在後跟隨。

    繞過屏風,一張精美的雕花木床出現在了莫問的眼前,雕花木床長近一丈,極為寬大。此時床幃並未放下,可見床上鋪有錦繡被縟,被縟之中躺著一位美貌的二八佳人,雖然未施粉黛卻極為秀雅,此時正木然抬頭看向二人。

    莫問注意到高小姐的眼神空洞呆滯,若是不明真相,的確與那失神瘋癲大為相似。

    高小姐先看向高老爺,隨後才轉頭看向莫問,看向莫問之後她的視線沒有再移走,而是直視著莫問,與此同時本來空洞呆滯的眼神逐漸轉為恐懼和驚駭。

    莫問此時與她相隔不遠,可以清楚的看到高小姐看的並不是他,而是他手中那隻黑色的盒子。

    這一情形表明附身於高小姐的這條蛇妖認識這只木盒……

第六十二章 王家墳地
               
    莫問見狀雖然微感意外卻未過分驚訝,這只木盒原為趙真人畫符之物,雖然趙真人在傳藝之時並未對自己生前所行之事多加講述,但根據其可以畫寫金符令江河改道一事不難看出此人生前必定是名震一方的風雲人物,此處距離他的故土並不遠,這條附身於高小姐的蛇妖在百年之前極有可能與趙真人打過交道。

    高小姐看罷木盒之後抬頭再看莫問,此時莫問注意到高小姐抬頭之時下頜未動,動的是脖頸,這一舉動像極了蛇類的動作。

    高小姐恐懼而警惕的直視著莫問,莫問面無表情的直視著高小姐,二人都沒有開口,氣氛緊張壓抑。

    「潔兒,你好些沒有?」高老爺走到床榻前輕聲發問。

    高小姐聞言並未答話,只是轉頭看了高老爺一眼,隨後將視線再度轉移到了莫問身上。

    長時間的無言對峙令莫問有些緊張,但他只能強自堅持,他並不知道附身於高小姐的這條蛇妖之前與趙真人有何交集,也無法根據高小姐的神情推斷出這條蛇妖心中在作何計較,故此只能皺眉直視,此乃無聲的比拚,誰先開口誰就露底,誰先開口誰就落入下風。

    足足半盞茶的工夫,高小姐眼神之中的警惕逐漸消減,恐懼逐漸增多,最終顫音開口,「真人是來降我的麼?」

    莫問聞言如釋重負,這條蛇妖修行至少也在千年以上,倘若硬拚他並無獲勝把握,而今它主動露怯,氣勢先矮了三分,此事或可平和解決。

    「附身於人乃篡亂陰陽之重罪,你為何要行此惡舉,快快從實道來,若有半句欺瞞,今日絕不饒你。」莫問高聲喝問。按照他的本性,對方露怯他通常會以善意回應,但此時他不敢太過謙和,因為蛇妖終究不是人,他無法確定自己的善意會換來什麼。

    高小姐聞言如蒙大赦,立刻起身下床跪倒在地,「真人既然來此,自然知道我的境遇,自前番獲罪不死之後我便於那東山之下修心思過,雖受困禁錮食不果腹卻不敢有半分怨言,孰知前些時日有人在那東山險地掘土修墳,將一亡人葬於我穴旁側,我那棲身之處有貴派前輩留下的禁錮,亡人葬於那裡魂魄不復得出,自身受苦還擾的我不得靜心,後耐不住其百般哀求,便分神來此,設求脫困之法。」

    莫問聞言恍然大悟,原來這條蛇妖在百年之前被趙真人作法困在了某處,王公子死後家人將他葬進了這條蛇妖所在的那片區域,由於那裡本來就有針對陰物的無形禁錮,故此王公子被葬在那裡之後魂魄無法離去。

    「既然如此你可前往王家令他們遷墳,為何不去王家,反進高宅?」莫問心中存疑。

    「我那親家已然奉旨舉家遷往建康去了。」高老爺在旁插話。

    「正是,正是,我無法分神去那遠處,故此才來到高家,真人法眼洞察,我自打來到此處並無傷人之舉,便是食物亦不敢多吃一口,求真人慈悲寬容,准我離去吧。」此語雖然出自高小姐之口,但說話的卻是那蛇妖。

    「既是前來傳信,你為何不與高老爺明說,反而附身於高小姐,試圖引她離府?」莫問皺眉發問。

    「真人有所不知,王家安葬亡人之前曾尋人前去看過陰宅,堪輿指定葬在那裡,且言之此處有龍蟒之氣,葬於此地可福及上下,既是如此我便是明說於高老爺,他亦無法令王家遷墳,而高家小女與那亡人曾有婚約,私下多有來往,故此便想將她引去,由那亡人與之詳說。」蛇妖借高小姐之嘴說道。

    莫問聞言緩緩點頭,這蛇妖所說合情合理,時下世人崇尚堪輿風水,家中有人故去便會尋風水先生選擇陰宅,王家所請的風水先生應該是有些道行的,能看出這條蛇妖所在的區域有龍蟒之氣,所以才將王公子葬在了那裡。可惜的是這個風水先生學不專精,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並未發現那裡已經被人設下了禁錮,傻乎乎的將亡故的王公子送進了關蛇的籠子,活人的確受益了,高昇建康,而死人則被困在那裡哭號連天。

    「我來得此處並未用強使力,高家不許小姐出門,我也不曾驅之作亂,也未曾禍亂家庭,真人宏觀,必不會冤枉於我。」蛇妖驅使著高小姐連連磕頭。

    「罷了,事出有因,便不罰你,你且去吧,此事我來處置。」莫問將木盒放於懷中,閃身避禮。

    莫問話音剛落,一道弱風便出門而去,高小姐茫顧周圍之後伸手指著莫問,「爹爹,他是何人,為何進得我的房中。」

    「我的好女兒。」高老爺見女兒恢復了神智,歡喜的走上前去將她攙扶了起來。

    由於此處是女子閨房,莫問便沒有多待,轉身向外走去。

    高老爺急忙跟了出來,到得外屋沖那兩名丫鬟瞪眼開口,「還不進去服侍小姐,等送走了貴客再與你們計較。」

    兩個丫鬟聞言轉身跑了進去,莫問見狀微微發笑,女兒外出與人私會,最先知道的一定是丫鬟,最後知道的才是爹媽,高老爺一直認為高小姐與王公子未曾謀面,不過看這架勢這倆人私下肯定是謀面了,而且謀了還不止一次。

    「我南國向來崇佛,殊不知還是道家最為管用,真人雖然年幼,卻大有神通,」高老爺毫不隱瞞對莫問的敬佩之情,言罷沖等候在外的眾人抬了抬手,「快去設宴擺酒,備下真金千兩重酬恩人。」

    此語一出,滿院歡騰,籠罩在高府的愁云瞬時散去。

    「貧道當不得真人之稱。」莫問轉頭看了高老爺一眼,世人皆無立場,哪家管用便信哪家,殊不知堪輿之法通常只有道人才會,闖禍的是道人,和尚卻挨了罵,這不太好,他雖然不喜歡佛家,卻不願塗炭抹黑,丁就是丁卯就是卯,功就是功過就是過。

    「老爺,好樣的。」老五跑上前來沖莫問豎起了大拇指。

    「僥倖。」莫問長出了一口粗氣,此番前來實在太過魯莽,這條蛇妖的修為已經厲害到可以影響活人的氣數,想必不止千年。若非其本無害人之心,真要動起手來吃虧的定然不會是那蛇妖,此番能馬到功成主要還是靠了趙真人留下的畫符木盒,若不是此物鎮住了蛇妖,恐怕它也不會就此離去。

    「真金一千兩啊。」老五難以壓制內心的激動,此時黃金大多不純,需要多次熔煉才得真金,而且賞金比先前應允的足足多出了一倍。

    莫問沒有再接老五的話,而是轉頭看向正在接受妻妾道賀的高老爺,高老爺此時滿面春風,暢笑不已,年關之夜得以破禍消災,歡喜之情可想而知。

    「善人,貧道還有話與你說。」莫問沖高老爺說道。

    高老爺聞言擺手,命眾人各自忙碌,轉而走到莫問身邊躬身請行,示意莫問回前廳說話。

    「善人,此事尚未完了,你可知道王家故去的公子葬於何處?」莫問前行之時出言問道。

    「那是知道的。」高老爺點頭說道。

    「此時太晚,明日你可差人與我同去遷墳。」莫問說道。

    高老爺聞言並未答話,而是微皺眉頭若有所思,片刻過後方才開口接話,「遷墳之事怕是急不得,王家已然遷往建康,他們才是主家,若要遷墳需他們首肯,我們前去遷墳於理不合。」

    莫問聞言緩緩點頭,先前他忽視了這一情況,高家與王家只是兒女親家,且王家的兒子已經死去,兩家實際上已經沒什麼關係了,高家確實不能出面遷墳。

    「若是派人前去告知,往返當需多少時日?」莫問沉吟過後出言問道。

    「此處距離建康著實不近,便是快馬往返也少不得十天半月,若王家有意遷墳還需另選良處,也要用去不少時日。」高老爺搖頭說道。

    莫問一聽陡然皺眉,高老爺的言下之意是王家不一定會聽信他們的話,這種可能性很大,因為王家將王公子下葬之後的確陞遷了,單憑高家和他的一面之詞恐怕很難令王家遷墳。

    「道長神威,那妖物想必不會再來了。」高老爺見莫問皺眉,在旁開口說道。

    莫問聞言轉頭看了高老爺一眼,高老爺老成世故,說話總是留下半分,他這話的言外之意是既然妖物不會再來,此事到此便可終止。

    沉吟之時三人再度回到正殿,落座之後莫問久久未語,此時那王公子的陰魂和蛇妖都不得清淨,這兩者並不同屬,居於一處對雙方都無益處,最好的處理方法就是遷墳,可是王家肯定不會相信他,而他和老五也不能在這裡無限期的等下去。最主要的是高家似乎無意前去通報,高小姐已經復原,高家不會再支持他做什麼。可是此時若是抽身,對那蛇妖便是不仁,這絕非君子所為。

    事情處理到現在真正的成了騎虎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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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不能挖的墳墓
               
    高家財雄勢大,三人回到前廳不久便有府內管事端來了黃金,黃金為酒盅大小的金錠,一錠百兩,共十錠,熔煉精純,金光閃閃。

    「道長,老夫有言在先,謝禮你且收下,飯罷還有布絹相贈,任憑拿取。」高老爺抬手指著管事放在木幾上的黃金。

    莫問聞言並未答話,高老爺明顯是想將此事盡快完結,一旦拿了這些黃金,隨後的事情便與他無關了,可是這件事情並沒有善了,王公子還埋在蛇妖的巢穴附近,陰物與陰魂同穴,彼此都是受苦。

    「老爺。」老五見莫問皺眉不語,便出言催促。

    莫問聞言抬頭看向高老爺,「此事已由貧道接手,豈能半途而廢。」

    「道長意欲何為?」高老爺挑眉問道。

    「善人所言不差,那蛇妖今日被貧道驚走,日後想必不會復回,然貧道也曾應允它妥善處置此事,君子重信守諾,便是牲畜也不能謊言相欺,故此還請高老爺告知王公子葬於何處,日後之事與貴府無關。」莫問沉吟過後開口說道,既然高家不願插手,那他只能自己處置。

    高老爺聞言搖頭嘆氣,「多謝道長體諒,此事由小女引起,高家本該一路相陪妥善處置,然挖墳掘墓乃是大忌,那王家勢大,也非我高家所能開罪的起,王家公子葬於東山望天涯下,南有圓水一處,出城之後往東三十里便是。」

    「多謝善人告之,古語人云食君之祿為君分憂,貧道既然拿了謝禮,必不會為貴府招惹是非。」莫問說話之際沖老五點了點頭,示意他拿走黃金。

    老五得到莫問的授意,便站起身端過了那些黃金,此時計重較之前朝還要輕些,千兩黃金並不沉重。

    「道長雖然年輕,處事卻大為沉穩,老夫很是佩服,不知道長想要如何處置此事?」高老爺點頭之後出言問道。

    莫問聞言並沒有回答高老爺的問話,他雖然體諒高老爺的難處卻並不滿意他們半路抽身將擔子壓在自己身上,不過高老爺既然發問不回答也不合適,故此短暫的沉吟之後抬手以中指自身旁的木幾上畫了一道直線。

    高老爺見狀知道莫問想要私自動手遷墳,不由得眉頭大皺,「王家非比尋常人家,道長行事可要三思。」

    「多謝善人提醒,此事雖由令愛引發,卻已由貧道接手,日後必不牽連,時候不早,我二人便不多加打擾了。」莫問起身告辭,常言道防人之心不可無,為防止高老爺恩將仇報私下告密,他才著重強調此時由高家小姐引起。

    但凡能求得富貴的人家,主事之人必定聰明過人,高老爺自然聽出了莫問的話外之音,也看到了他遷墳之意已決,故此便不過分相留,寒暄過後親送二人出府。

    到得府門處,高老爺低聲開口,「王家雖已舉家搬走,卻留有守陵之人,道長行事多加小心。」

    「多謝善人提醒,貧道告辭。」莫問稽首過後轉身離去,老五沖高老爺拱了拱手,快步跟上了莫問。

    此時已然過了三更,城中燈火大減,二人離開高府之後無處可去,躊躇過後莫問按原路返回。

    「老爺,要不現在去吧,天黑好辦事兒。」老五興奮的說道,先前莫問和高老爺的談話他都聽到了,知道莫問想要幹什麼,不過令他興奮的並不是挖墳掘墓,而是肩上沉甸甸的黃金。

    「不急於一時,先前那客棧的夥計知道我們來了高府,若是有來無回他定然疑心,日後若是有人問起,怕他會多嘴壞事,今日先回去,明日再做計較。」莫問搖頭說道,

    「成,大過年的荒郊野外肯定沒什麼人,那些粗活兒不勞你動手,我自個兒就辦了。」老五不時聳動肩膀感受黃金的存在。

    莫問聞言沒有再接話,這件事情的發展大大出乎他先前所料,根據高老爺的言語不難看出王家勢力極大,挖了王家的墳墓無異於得罪了王家人,先前青木道長曾經說過南國現在是『王馬共天下』,馬無疑指的是司馬皇室,而王指的則是王家,王家勢力已然大到可以與皇帝平起平坐,得罪了他們,無疑為日後埋下了巨大的禍根。

    回到客棧時客棧的門虛掩著,進門之後發現客棧的夥計已經醉倒在了桌旁,莫問和老五沒有打擾他,進入房間躺臥休息。

    由於心中有事,莫問久久不得入睡。

    「老爺,有了這麼多錢,以後咱們可以開個大藥鋪,請幾個坐堂的大夫,我來幫你管事兒。」老五得了大量黃金,興奮的無法入眠。

    「這哪是什麼錢財,分明就是燙手的山芋。」雖然房間沒有燈燭,莫問卻能看到老五正在摩挲著那些金錠。

    「別讓王家知道不就成了,」老五大是不以為然,「再說了,咱們是來送趙真人骨灰的,又不在這裡常住,咱有了這麼多錢,去哪兒不行啊。」

    莫問聞言搖頭苦笑,乾坤上下,利弊皆存,想的多可以過得好,但弊端是每日憂心。想的少難免受窮,卻落得無知快活,在老五眼裡就沒有什麼事情值得犯愁。

    「老爺,你要是不想得罪王家,乾脆別管這事兒了,受苦的是他們王家死鬼,跟咱沒什麼關係。」老五再度開口。

    「我倒不在意王家如何,只是我對那蛇妖有過許諾,現在抽身自保豈是君子所為。」莫問搖頭說道。

    「它只是個妖精,又不是人。」老五並不明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你要記住,要想人不負,先要不負人,便是禽獸也不能辜負。」莫問沉聲說道。

    「好好好,我記住了。」老五見莫問語氣嚴肅,急忙連聲答應。

    被莫問訓斥了之後老五不敢再多嘴,二人各棲一鋪躺臥休息,次日清晨,二人早早起身,收拾行裝準備出門。

    「道長,昨日降妖可曾馬到功成?」二人來到客棧前廳,客棧夥計笑臉迎了上來。

    「一言難盡,不提也罷。」莫問沖那伙計抬了抬手,轉身帶著老五出門。按照他的行事風格得了金錢勢必不會虧待這帶路之人,可是此番真的不敢給他賞錢,不然此人必定外傳。此外他也並不感謝這客棧夥計,如果不是這傢伙牽線,二人也不至於大年初一出門挖墳。

    「道長慢走。」客棧夥計送走了二人,他見多識廣,自以為能夠察言觀色,其實他看的並不對,莫問和老五面帶憂色並不是降妖未果,而是抓了個燙手的山芋在手裡。

    「知道我為何不分他賞錢?」出門之後莫問沖老五問道,二人名為主僕,實則兄弟,日後相伴於江湖,必須心生默契。

    「因為他言而無信,沒退給咱房錢。」老五自以為猜對,說的很是得意。

    莫問聞言無奈的看了老五一眼,老五這傢伙考慮問題跟他壓根兒就不在一個調兒上。

    越是富庶的地方賊人越少,賊人少防賊之心便輕,由此令得二人尋找挖土農具並不困難,到得城外,老五在莫問的授意之下偷了一柄钁頭扛在了肩上。

    「知道我為何不讓你用錢去買?」莫問心有不甘,再度發問。

    「因為他們是地主富戶。」老五回頭指著那處大宅子。

    莫問聞言哭笑不得,抬手拍向老五頭頂,「此番是暗地行事,若是購買钁頭,日後他人問起,便會暴露你我的行蹤和樣貌。」

    「老爺,你不當賊有些屈才。」老五笑答。

    莫問聞言亦是發笑,老五極少有這种放肆的言語,不過他敢如此說話說明在他心中主僕之念逐漸輕了,降妖除魔福澤天下需要的是生死與共的幫手,而不是一個心存卑賤之心的僕人。

    國人平日裡辛苦勞作,到得年關通常會歇息幾天,二人東行之際並未見到路人,東行三十里後前方出現了綿延的山嶺,較近的山峰有三座,正北一座較高,山勢陡峭。東南和西南各一座較低的山峰,山勢平緩,三座山峰之間的區域隱約有霧氣溢出。

    「老爺,是那兒嗎?」老五問道。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堪輿風水之術乃是易經衍生而出的旁門,他雖然並未精研卻也略有涉獵,前面那三座山峰之間有霧氣溢出說明那裡確有水潭,而且潭水並未結冰,這表明那是一處活地,若是死處,必無霧氣。

    靠近山峰時山徑逐漸變窄,這周圍也無農田,想必平日裡無人到此,自正西翻過山脊,一處偌大的水潭出現在了二人眼前,這處水潭位於三座山峰正中,有五里範圍,潭水周圍荊棘密佈,上方有霧氣滋生,潭水泛綠,可見其極為幽深。

    水潭北側是一處陡峭石壁,石壁被人自中間區域開出了一道通路,在石壁正中鑿山為墓,站立西側可以見到偌大的墓門以及在搭建在通往石墓道路上的三間草廬。

    「老爺,這墳可不好挖啊。」老五收回視線打量著自己手裡的钁頭。

    莫問聞言皺眉點頭,世上最難挖掘的墳墓並不是廣佈機關的墳墓,而是有人看守的墳墓,此時那三間草廬有炊煙升起,可見那裡住有守陵人。

    「老爺,怎麼辦?」老五見莫問皺眉不語,忍不住出言問道。

    莫問聞言仍未答話,這樣的墳墓是絕對無法私下盜挖遷移的,既然不能遷墳,那就只能放走蛇妖……

第六十四章 芝草
               
    能不能破除禁錮暫且放到一旁,單是敢不敢放出這條蛇妖就需要斟酌,先前之事事出有因倒也不怪它,可是百年之前它必定是做過壞事的,不然趙真人不會將它禁錮在這裡,蛇妖百年之前做了什麼壞事他並不知道,蛇妖本性如何他也不清楚,倘若草率的將蛇妖放了出來,誰也無法確定它會不會再作惡。

    「老爺,要不我們先過去把那個看墳的打暈了,然後再想法子進去。」老五試圖分憂。

    莫問聞言皺眉搖頭,即便是打暈了守陵人,二人同樣無法進入石墓,至少那道厚重的石門就打不開。

    「你要是感覺動手不好,咱就花錢收買,只要捨得花錢,他說不定還會幫咱挖呢。」老五一副暴富的神情。

    「但凡被留下守陵的都是忠僕,萬一賄之不成反倒露了行蹤,挖墳掘墓是萬萬行不通了,此時我正在斟酌是否破除禁錮將那蛇妖放走。」莫問出言說道。

    「放就放吧,這有什麼好斟酌的?」老五不解的問道。

    「我擔心它脫離禁錮之後會惹出禍事。」莫問站立於岔道躊躇猶豫,向左是通往守陵草廬的小徑,向右是通往水潭的羊腸。

    「那就別放。」老五馬上變了話鋒。

    「若是不放,我便是失信於人。」莫問閉目嘆氣。

    老五聞言不再吭聲,當隨從有當隨從的好處,當隨從不用拿主意,不用拿主意就不用犯愁。

    莫問閉目站立,努力的回憶昨晚高小姐的眼神,眼神是最能反應心性的,自始至終高小姐的眼神都是恐懼和驚駭,其中參雜有少許警惕,但這種警惕無疑出自禽獸本能,並無挑釁之意,由此可見這條蛇妖此時並無桀驁害人之心。且不管這條蛇妖先前犯下了何種過錯,經受了百年的禁錮必然已經改過,即便沒有改過也必定牢記教訓,不敢再度為惡了。

    想及此處,莫問睜開眼睛向右走去。

    這裡平日裡罕有人至,右側的羊腸小道是住在這裡的守陵人每日挑水踩踏出來的,狹窄不平,左右密佈荊棘,行走其中不時會剮扯衣物,崖下的這處水潭四周極為陡峭,只有這裡相對平緩,老五在前方為莫問分撥荊棘,到得潭邊「哎呀」一聲,調頭就跑。

    「何故如此?」莫問探手拉住了想要拉他離開的老五。

    老五沒有靈氣修為,腳下無根拉不過莫問,情急之下探手指向水潭,「好大一個長蟲。」

    莫問聞言亦是大驚,轉身就想跑走,不過隨即強自定下了心神,那蛇妖年久成精耳清目明,必然是察覺到二人的到來而現身在此等候,若是調頭跑走,勢必被它輕看。

    「有我在,無需驚慌。」莫問鬆開老五轉身向水潭走去,老五猶豫片刻心驚膽顫的跟在了莫問身後。

    莫問雖然安撫老五,自己心中卻極為緊張,老五不知道他有多大能耐,他自己卻有自知之明,他只在無量山學道一年,所學法術尚未經過仔細推研,且靈氣修為低微,若是蛇妖逞兇,他和老五隻能憑藉那追風鬼步逃以性命

    到得水邊,莫問見到了那條巨蛇,此時它正趴伏在潭中淺水處,巨大的灰色頭顱數倍於牛頭。綠色的蛇眼大若茶盅。蛇嘴寬大,下探尺許毒牙。蛇頭上方有兩處角狀凸起,長有兩寸已有龍角雛形。其巨大的灰色蛇身粗有一抱,蜿蜒水下不見其尾。

    任何人見到如此龐然大物都會驚駭,莫問也不例外,但他並未流露驚恐,而是正色開口,「你在此處可是相候於我?」

    他能如此鎮定,大多得益於司馬風愂的傳授,司馬風愂傳授了眾人武藝的同時也明述了如何克服恐懼,與敵爭鬥彼此皆會有損,故此雙方心中都有恐懼之心,無知者方才無畏,所謂勇者便是那心存恐懼卻憤而壓制之人,若無亡命之心,與人爭鬥必輸無疑。

    莫問言罷,那巨大的灰蛇自水中抬起了蛇頭,出水三尺,低於莫問,沖莫問緩緩點頭。

    「王家並無遷墳之意,那墳墓鑿山而建,且有人看守,我也不能暗自搬移。」莫問說到此處停了下來。他刻意沒有說出他的打算,以此來觀察灰蛇的反應。

    那灰蛇終究非人,做不得人類表情,且無有眼皮,也無法眨眼示意,但其緩緩垂下的頭顱卻表明了它心中的沮喪和無奈。

    「墳墓是搬不得了,而今之計只能將此處禁錮破除,放你離去。」灰蛇的反應令莫問大為滿意,便說出了自己的打算。

    此語一出,那灰蛇陡然抬頭,隨即頻頻點頭,形同人類叩首,感激之意極為明顯。

    「你莫要歡喜過早,此陣乃我同宗前輩所起,我並無開封把握。」莫問擺手說道,這條灰蛇既然是被趙真人禁錮於此,用的當是符咒無疑,以符咒作法起陣用的自然不是紙符,應該是木符和石符,這條灰蛇被困於此已有百年,若用木符早已腐朽,故此只剩下石符一種,而這漫山遍野密佈亂石,從中尋覓定非易事。

    那灰蛇聞言再度三點其頭,隨即調轉蛇身看向正北,與此同時竭力昂首。

    「主封印位於北側山峰之巔?」莫問出言確定。

    灰蛇聞言轉身,再度點頭。

    「你且退下,我此時便去開封撤陣,若得功成你莫要妄動,可待得天黑之後悄然離去。」莫問沖那灰蛇說道。

    莫問言罷,那灰蛇並未點頭,而是做出了奇怪的舉動,蛇身搖擺,自水中起伏上下,隨後再繞三圈向那北側崖下游去。

    「老爺,它幹啥去了?」老五驚魂已定,疑惑的看著那條在水面快速游動的灰蛇,游動之下可見其體長達到了五丈之多。

    莫問聞言緩緩搖頭,那灰蛇並未沉入水下,這表明它還會回來,只是不知它前往北側懸崖下方意欲何為。

    那灰蛇存活日久,已有龍形,於水中游動極為迅捷,片刻過後便到得北側崖下,隨後蛇身高抬兩丈有餘,自平直陡峭的崖壁間銜得一物,隨之浮游而回。

    到得近前,莫問發現灰蛇所銜的是一段長僅半尺的黑木,黑木上方長有一隻奇異的花草。

    灰蛇游到潭邊將所銜之物放於莫問身前,隨後縮回水潭看著二人。

    時至此刻莫問才發現這段黒木上長的並非是花草,而是一隻小巧的五色靈芝,靈芝的枝幹不過一捺長短,其上卻生長了五層傘蓋,最下方為尋常靈芝的黃色,其上為黑,再為白,後為青,最上方的傘蓋只有銅錢大小,呈紅色。

    「老爺,這是什麼東西?」老五湊了過來低頭打量著那株小巧的靈芝。

    莫問並未回答老五的問題,而是沖那水中的灰蛇說道,「天地萬物皆有靈性,芝草既然生於此處,自當歸你所有,貧道豈能生受?」

    水中的灰蛇聞言連擺其頭,隨即再度點頭,其舉止表明是真心想要莫問收下此物。

    「老爺,你看它是真心想給,咱就收了吧。」老五見莫問還要推辭,急忙上前拿起了那段黒木,他雖然不認識這株奇怪的靈芝,卻聞的到木頭的香氣。

    「無量天尊,多謝厚贈,你且去吧。」莫問沉吟片刻沖那灰蛇稽首道謝,被拒絕的禮物通常都是不夠重,這份禮物無人能夠拒絕。

    那灰蛇見莫問肯收,頓露歡喜神態,幾番叩首之後方才潛入水中消失不見。

    莫問待它沉入水下,方才轉身原路回返。

    「老爺,真是沉香啊。」老五歡喜的抱著那段黒木,「咱們藥鋪買的沉香都是渣子,這麼大一塊得值不少錢。」

    「五色芝草更是神異。」莫問點頭說道,沉香乃是名貴藥材,有溫中清神之效,與黃金等價,非大富大貴之家用之不起,其上生出的那株五色芝草更加罕見,集龍、金、白、丹、玄五芝之效,齊金、木、水、火、土五行之靈,乃是天生的靈物,道人煉丹為的就是煉製出齊全五行的靈丹,而這株芝草乃是天生的五行齊全,為不需入爐的五行靈丹。

    「老爺,這東西有啥用?」老五小心翼翼的捧著那段沉香木,他雖然不認識這株靈芝,卻瞭解莫問,能令莫問動心的東西並不多。

    「若得五朵傘蓋一般大小,服之當可長生不死,可惜這一株欠缺時候,不得長生,只可回生。」莫問正色說道,玉玲瓏在傳授眾人歧黃之術時曾經說起過類似的事物,不過不是一株靈芝,而是生於一隻死去金龜龜甲上的陰陽草,靈物所生必須齊備五行,像這種生於石壁,發於沉香,正對太陽,下臨碧水,上承天露的靈物極其少見,真正的可遇不可求。

    「那可真是好東西,不過咱的這株最上頭的蓋子有點兒小,回去再養養。」老五歡喜的說道。

    「沒用了,一旦離開那處石壁,它就不會再長了。」莫問搖頭說道。

    「那也行了,真是好心有好報,這是好東西。」老五咧嘴笑道。

    莫問聞言搖頭苦笑,還未與人辦事就先受了人家重禮,這次是辦也得辦,不辦也得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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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屍骨無存
               
    「老爺,你如果感覺不該放它,咱就把這東西還給它。」老五側身打量著搖頭苦笑的莫問。

    「放它倒無大礙,它若真是罪大惡極,趙真人當年不會只封不殺。」莫問搖頭說道,但凡敢於接受他人餽贈,皆是自量可以幫到對方,莫問亦是如此,他敢於接受這株回命靈芝是因為他認為放走灰蛇是對的,這條灰蛇曾假高小姐之嘴說過被困此處食不果腹,可它並未吞噬前來潭邊取水的守陵人。此外灰蛇浮出水面的時候始終低他半尺,這表明灰蛇有臣服之心。最重要的一點也是最虛無縹緲的一點是這條灰色巨蛇被困於此已然百年,百年為道門中人常用的一個期限,換言之灰蛇的劫難到了今日也該結束了。

    「那你為什麼犯愁,沒破陣的把握?」老五小心翼翼的抱著那塊沉香,以防道路兩側的荊棘劃傷那株小巧的五色靈芝。

    「此陣乃趙真人所布,趙真人對我有授藝恩德,用破陣二字太過不敬,此番我放它離去亦不過是替趙真人完其未完之事。我所擔心的是我靈氣修為太過低微,只怕所畫符咒不得開啟封印。」莫問搖頭說道。

    「老爺,我有件事兒一直不明白,也不知道該不該問。」老五欲言又止。

    「何事?」莫問抬頭看向側身而行的老五。

    「你們都是同樣的師傅教出來的,為什麼你的靈氣沒那幾位爺厲害。」老五試探著說道。

    莫問聞言微笑點頭,「他們六人皆服食了趙真人留下的靈晶,那靈晶本由靈氣凝結,服之可急升靈氣。」

    「你為什麼沒吃?」老五愕然發問,他在無量山只是雜役,除了送飯時偶爾會去東殿之外,平日裡很少過去,故此有些事情並不詳知。

    「其實那六枚靈晶趙真人是留給我的,我得了畫符聖物天狼毫,怎能再獨佔靈晶。」莫問笑答。

    「那麼好的東西你怎麼隨隨便便就送了人。」老五聞言大不以為然。

    莫問聞言沒有再接話,而是站立山脊皺眉西望,此時西側出山小徑上有人正在向西狂奔,奔逃之時頻頻回頭東望,臉上的表情已然扭曲,神色極為驚懼。

    「這傢伙咋跟見了鬼似的?」老五疑惑的看著那亡命西逃的布衣男子。

    「青天白日哪裡有鬼,此人必是那守陵人。」莫問收回視線轉視北側草廬和山下水潭,草廬居高臨下,此人想必是無意之間看到了潭中的巨蛇,驚恐之下才會倉皇的逃離此處。

    「這傢伙肯定出去通風報信了,追不追?」老五問道。

    莫問聞言擺了擺手,此人看到巨蛇是一定的,但是否看到二人還不可知,此外即便是追上了又能如何,總不能學那惡人殺人滅口。

    中途生變便不能磨蹭,莫問將那株芝草摘下放於懷中,老五收拾了沉香木,二人施出身法掠向北側山峰。

    於山中施展身法並不從容,因為山中多荊棘少樹木,二人無處踏足,幾番踏空之後只能在地上行走,到得山巔足足用去了半個時辰。

    來到山巔之後莫問環顧遠處,這三座山峰之間有三處缺口,可是霧氣卻只自西側缺口向外溢出,西側缺口有霧氣溢出說明了陣法西側的威力較弱,陣法仍在起效但西側威力較弱,導致這一情況的原因只能是主峰的陣符埋藏的位置有所偏差,偏右了一些。

    心念至此,莫問便自山頂加以尋找,可是山中多有雜草荊棘,那寫有符咒的陣符也並未放於最高處,即便知道了大體的區域也極難尋找。

    片刻過後莫問停了下來,如此尋找不是辦法,還得另覓他途。

    短暫的沉吟過後莫問轉視正在草叢中撥草翻石的老五,「將出山時無量山贈我的畫符事物取出來。」

    老五聞言聳肩卸下了包袱,自包袱中找出了那些尋常的畫符用物,莫問以霜露為水,於硯中研磨著那支炭墨。

    「老爺,你為啥不用你懷裡那套?」老五接過硯台幫忙研磨。

    「我所畫的是一道陰符,畫寫陰符不可用硃砂,只能用黑墨。」莫問出言解釋。

    「陰符有啥用?」老五好奇的問道。

    「那灰蛇為陰物,困它需用陽符抵消它的陰氣,故此這裡的陣符是鎮邪陽符無疑,攜帶陰符必然不得出去,止步之處便是陣符的所在。」莫問揉捻著毛筆的須絨,無量山送給眾人的是竹絲毛筆,使用之前需要理順。

    片刻過後墨汁濃稠,莫問拿出符紙提筆畫符,符紙畫好之後加蓋法印,隨即提於手中向西移步,前行十餘步之後舉步受阻,符紙陡然冒煙起火。莫問甩手扔掉殘符,隨即眉頭大皺。

    「老爺,怎麼了?」老五見莫問神色有異,跑上前來出言發問。

    莫問聞言沒有答話,返回遠處再畫陰符一道,提於手中徑直上行,百尺過後再度受阻,紙符仍然焚燬。

    如此這般試過五次,莫問終於找到了陣符的所在,位於山頂的一處巨石背面寫有一道暗紅符咒,符咒為上清宗常用的鎮邪符,以山石為紙,祭天起陣。

    莫問原以為符咒會藏於暗處,未曾想這處符咒畫寫的部位並不隱蔽,反倒令得二人好生尋找。

    「老爺,這個寫在石頭上的符咒怎麼不掉顏色?」老五好奇的打量著巨石背面的那道符咒。

    「靈氣所致,故得如此。」莫問皺眉回答。

    「怎麼沒印章?」老五再問。

    「印章只為稟天之用,陣法既成,符咒便隱為無形,此時就算你削去了這道符咒,陣法仍然不得開封。」莫問閉目開口。

    「那怎麼破?」老五微微緊張,莫問的嚴肅神情表明此事大為棘手,可是二人已經收了人家禮物了,別說棘手,就是燙手也不能鬆手了。

    「紙符可分為黃,紅,藍,紫,金五色,畫寫在其他事物上的符咒不受此限,這種符咒的威力大小與施術者自身的靈氣修為有關,趙真人畫符佈陣之時已經度過天劫,靈氣修為極其精深。」莫問嘆氣過後再接上茬,「這道符咒畫寫筆畫較之尋常符筆更加細草,當是由天狼毫所畫,威力遠超我先前預料。」

    老五一聽愕然傻眼,「老爺,你的意思是破不了?」

    「我有天狼毫在手,強行開封也不是不能,只是一旦開封,勢必發出巨響。」莫問背手踱步,這處陣法是由趙真人生前畫符起陣,歲月更迭,日月變遷,而今這陣法之中的氣息與外界已然大為不同,倘若撤除禁錮,兩股不同的氣息會發生劇烈的衝撞。

    「響就響吧,老爺,時候不早了,早些干完早點走,免得夜長夢多。」老五出言催促。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你去山下等我,一旦開封,你我盡快離開此處。」

    「你把符寫好,我來破,我跑的快。」老五並未依言離開。

    「還是我來吧。」莫問見狀也沒有再強迫他離去,而是邁步走出陣法區域,探手入懷取出黑盒,提起天狼毫畫開封符咒一道,此符亦屬陽符,破除他人陣法皆用此符,由於其為地煞小符,故不需輔以真言口訣。

    符咒寫好之後莫問轉視老五,「可能會有巨大的響聲,摀住耳朵。」

    老五聞言抬手摀住了耳朵,莫問手持符紙凌空湊向那道由符咒祭起的無形禁錮。

    「轟~」莫問所料不差,紙符碰觸到無形禁錮之後發出了震天巨響,不過他雖然料到了會有巨響卻忽視了會有氣浪伴生,突如其來的巨浪將他和正捂著耳朵偷瞧的老五陡然撞出,這股氣浪厲害非常,二人猝不及防之下騰云駕霧,急速倒飛。

    雖然身不由己,莫問的神識還是清醒的,向西倒飛之際可以清楚的看到山峰正在劇烈晃動,陽面的大片區域由於先前建造墳墓被挖的鬆動,在巨震之下已然成片塌陷,大片的山石滾落水潭,那條巨大灰蛇自然不會留在水中挨打,倉皇的自水潭躥出向東南林中逃去。

    二人雖然習有輕身之術,卻學藝未精,被衝出之後無法調整身形,最終雙雙跌落於林間,令莫問暗呼僥倖的是二人落地之處並未長有荊棘,而是落有樹葉的林間。

    老五皮糙肉厚,跌落之後隨即爬起,跑上前來扶起了莫問,「老爺,你沒事兒吧。」

    「我沒用過這種符咒,沒想到會這樣。」莫問轉身向山頂掠去,到的近前俯身下望,只見半邊山壁都塌了下去,皮之不存毛將焉附,那建於山壁之上的墳墓自然也未能倖免。

    「老爺,你好像闖禍了。」老五俯視過後瞪眼咧嘴。

    莫問聞言愕然點頭,他之所以開啟封印放巨蛇離去正是因為不想挖墳掘墓壞人屍身,這下可好,成了屍骨無存。

    「老爺,現在咋辦?」老五問道。

    「容我想想。」莫問也沒了主意。

    「還想啥呀,快跑吧……」

第六十六章 漢川趙氏
               
    莫問聽從了老五的建議,二人循著山路向西逃離,出山之後遙見西側來了十餘人,未免與眾人照面,二人便舍了道路自山野之中徑直向南。

    一口氣奔出了二三十里,二人再度發現了道路,這是一條向南的道路,路上偶爾會有行人,二人只得停了身法邁步前行。

    「老爺,咱現在是沒廟的和尚,他們就算知道是咱干的,也找不到咱們。」老五見莫問只是悶頭趕路,知道他憂心為何。

    「你才是和尚呢。」莫問沒好氣的橫了老五一眼。

    「嘿嘿,老爺,事情已經這樣了,你擔心也沒啥用,咱還是找地兒吃飯吧。」老五笑道。

    莫問聞言無奈點頭,事情到了今天這一步大出他先前所料,不過事已至此,擔心也於事無補。

    步行七八里,前方出現了一座小鎮,此時已近午時,二人尋到酒家落腳打尖,南方安逸,吃食大多精細,莫問隨意要了幾樣飯菜,不過他沒甚胃口,吃了少許便放下了筷子。

    「老爺,你是不是擔心王家以後會找咱麻煩?」老五端著飯碗狼吞虎嚥,他沒唸過書,不知道也不在乎食不言寢不語那套古訓。

    「王家勢力不小,我壞了人家墳墓,此乃大仇,王家日後免不得尋查報復。」莫問環視左右開口說道。

    「多大點事兒還成大仇了。」老五滿不在乎。

    「尋常的墳墓動了也就罷了,可王家那處墳墓是經過堪輿選址的,王家認為將亡人埋在那裡可以福及上下,若是得知墳墓被毀,必定暴怒追查。」莫問搖頭說道。

    「埋個死人就能福及上下?」老五將自己的飯碗扒空,轉而看向莫問面前沒有吃完的半碗麵條。

    「若是上好陰宅倒可福及子孫,福及上下純屬無稽之談。」莫問見狀點了點頭,老五探手拿過低頭再吃。

    「老爺,別想了,這事兒咱又沒做錯,要怪就怪他們埋的不是地方。」老五抬頭說道。

    「言之有理。」莫問聞言緩緩點頭,心中愁云漸消,道人乃是行大道之人,只要所為不違天道,焉能懼怕朝廷和官家,他要追查便隨他去。

    心中寬解之後便感覺到腹中飢餓,此時那碗麵條已然被老五端了去,莫問便要了一壺酒,為自己和老五斟滿,「這些時日你隨我輾轉四處,多有辛苦,我敬你一杯。」

    「謝老爺。」老五聞言面露喜色,抬手端起酒杯先飲,酒水乃由五穀釀造,價高不菲,尋常人家的僕役是喝不起的。

    「老爺,這裡距離荊州不遠了,把趙真人送回去之後咱去哪兒?」老五放下酒杯提壺為莫問倒酒。

    「之前我曾經說過了,往西尋找高山大澤,我雖習了上清秘法,卻一直不得時日精研,此時入世為時過早,往後一段時日當以提升靈氣修為為要。南國四季溫濕,那高山大澤之中多有靈物,你我尋一臨山僻壤,住上一些時日。」莫問說道。

    「僻壤有人嗎?」老五問道。

    「自然有人。」莫問笑答。

    午飯過後,二人啟程南下,雖然闖下了禍事,卻也因此得了黃金和回命芝草,算是有失有得。

    晉國的道路大致可以分為三等,一等為官道,顧名思義是朝廷斥資修的道路,最為寬闊平整。二等為府道,乃是由地方州郡修整的道路,較之三丈的官道要窄上一丈。還有便是百姓踩踏出來的小道,縱橫交錯,寬窄不一。午後未時,二人自小道拐向官道,未曾想卻發現官道上有著大量的兵馬正在緩慢行進,這些士兵皆身穿甲冑,手持戈矛,隊伍綿延南北,前後不見首尾,人數眾多,難以細數。

    「老爺,是衝咱來的嗎?」老五瞪眼看著西方百丈外緩慢行進的大批軍兵。

    「不是,應當是行軍至此。」莫問搖頭說道,二人犯下禍事至今不過兩三個時辰,那王家遠在帝都,便是飛鴿傳書也來不得這麼快,更不可能調集這麼多兵馬。

    莫問說完邁步向官道走去,由於官道被官兵佔據,已然有不少行人被擋在了此處,莫問走上前去沖一拉車的老者稽首,「無量天尊,敢問長者,這些官軍要往何處去?」

    那老者拉有半車燒好的木炭,此時正斜靠在拖車旁等待,聞言轉頭看了莫問一眼,「官家的事情我們哪能知曉。」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沒有再問,此人看他的眼神不很和善,想必也是一佛家信眾。

    老者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旁邊一書生模樣的年輕人卻接過了話頭,「蠻荒蠱人偏居西南,不服管教,這些兵馬想必是前往圍剿他們的。」

    「多謝兄台解惑。」莫問沖那書生稽首道謝。儒家和道家的關係一直比較親近,故此儒家學子大多不惡道人。

    「老爺,什麼是蠻荒蠱人?」老五見這些官兵並不是衝他們來的,心中輕鬆不少。

    「便是我們尋常所說蠻人,居於西南草野深山之中,因其精通蠱毒,又稱之為蠱人。」莫問隨口解釋。

    「他們會巫術?」老五問道。

    「非也,巫蠱雖然並列卻並不相同,巫源自東北,蠱源自西南,巫擅長驅靈,蠱精於下毒。」莫問說話的同時舉目打量著官道上的官兵,這些士兵行軍速度緩慢,卻個個呼吸急促,額頭見汗,可見平日裡定然疏於操練。

    由於二人到來時隊伍已經過去了大半,故此等候了半個時辰之後官兵走完,二人進入官道,再度南下。

    有話則長,無話則短,次日清晨二人到得荊州地界,荊州縱橫南北貫通東西,由於地勢特殊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故此土地雖不肥沃,人口卻多,城池也大,為晉國南部第一重鎮。

    若是趙真人當日只說了荊州,莫問根本就無從尋找,因為荊州太大,轄有七郡百縣。好在趙真人說過他乃漢川人氏,漢川位於荊州偏東區域,方圓不過數百里。

    漢川境內有漢水貫通,二人兩日之後趕到了位於漢水北岸的漢川境內,到得此處莫問和老五開始沿途打聽,雖然時隔百年,卻並非無跡可尋,趙姓本是大姓,可是在漢川縣卻鮮有此姓,莫問眼見於此,便以姓氏為尋找線索,沿途打聽何處有姓趙的人家,以骨骸起壇作法難免觸及趙真人遺骨,能問到線索便不用此下策。

    「老爺,為啥這裡姓趙的這麼少?」二人沿途打聽了十餘人,皆不知有趙姓人家。

    「趙姓起源於北方,此處乃是南方,自然少有趙姓。」莫問隨口回答。

    「莫呢,莫姓起源於哪裡?」老五背著包袱跟在莫問身後。

    「豫,也就是我們西陽縣所在的那片區域。」想到自己的故土,莫問心中陡然一暗。

    二人說話之間,前方出現路人,老五跑上前去拱手打聽,待得莫問上前,只見那路人正抬手東指,「前方八里處有一驛站,那老驛丞好似姓趙。」

    得到了有用的消息,莫問心情大好,帶著老五快步趕路,沒過多久便找到了路人所說的那處驛站,這處驛站坐落於大路東側,只有房屋三間,由於歲月變遷,此路已然不再是主路,故此驛站少得朝廷修繕錢資,已然極為殘破,屋頂瓦片多有碎裂,自門外可見東側有一馬廄,其中有兩匹暮年伏櫪的老馬。

    老五上前高聲喊人,片刻過後驛站正屋走出了一位清瘦老者,此人年紀當有六十上下,身穿破舊的綿襖綿褲,腳上是一雙褪色的皂靴。

    見到此人的瞬間莫問就知道自己找到了想找的人,他曾經在石棺中見過趙真人的樣貌,這位老者雖然臉上多有皺紋,其面龐卻與趙真人有著五分神似,血脈的傳承極為神異,此人哪怕不是趙真人的後人也與其有著血緣的關聯。

    「無量天尊,貧道天樞子見過長者。」莫問沖那老者稽首行禮。

    「二位到這驛站有何貴幹?」老者上下打量著二人。

    「敢問長者,祖上百年之前可曾出過一名上清道人?」莫問心情激動,直涉正題。

    「道長為何有此一問?」老者不解的問道。

    「實不相瞞,貧道本是上清末進,蒙祖師眷顧收為準徒,於閔州無量山學習上清諸般法術,其中一位趙氏尊長借屍還魂扛負石棺前往無量山傳授我等符咒法術,事畢之後駕鶴西去,貧道千里迢迢趕來此處,為的是將其骨骸送歸故里,認祖歸宗。貧道曾於石棺中見過趙真人樣貌,今日見長者樣貌與趙真人有幾分相似,故此冒昧開口,盡述緣由。」莫問出言說道。

    莫問說完,那老者茫然發愣,片刻過後方才回過神來「先父和先祖已然故去,此事我並不知曉。」

    「可請族譜一查。」莫問說道,此人既然不是趙真人的直系後裔,定然是其侄孫無疑。

    「漢川趙氏族譜就在此處,二位請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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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趙氏族譜
               
    二人跟隨老者進入驛站,驛站的房舍和院中事物與這老驛丞和那馬廄中的老馬一樣,無不透著暮氣和衰敗,那栽於西窗外的老梅正在開花,只是花朵既少又小,顯然平日疏於打理。

    老者將二人請入正屋便往西屋去了,正屋靠近北窗的地方是一張木床,上面有簡單的鋪蓋,南方少有火炕,屋子正中是一處取暖和做飯的火坑,火坑裡有著少許火炭,燒製木炭的木頭可能較為粗劣,余煙不淨,將整個正屋四壁和屋頂熏的漆黑,房中瀰漫著濃重的煙熏之氣。

    由於房中並無桌椅,莫問和老五便站立等待,東屋是一扇雙折木門,此時並未合攏,可見東屋的泥地上放有幾個缸罐,其中盛的是應該是米糧和餵馬的麩子,東牆上掛著幾幅馬鞍,由於潮濕緣故,馬鞍上已經泛出了一層白色的硝鹽。

    環顧四周之後莫問向老五伸出了手,老五會意立刻自懷中摸出了幾塊碎銀遞給莫問,莫問皺眉未接,老五咧嘴之後又掏出一些,莫問仍是皺眉,老五見狀低聲開口,「就這些了,再就是金子了。」

    「拿一錠出來。」莫問正色說道。

    「啊?怎麼給那麼多。」老五愕然瞪眼。

    莫問沒有解釋,仍然伸手,老五無奈的甩下包袱,摸出一錠黃金不捨的遞給莫問,莫問探手接過揣入懷中。

    片刻過後,老者自西屋開門而出,手裡拿著一本灰色的族譜,中土族譜的樣式各有不同,不過大多為上下翻折,自長及右,向下開枝。

    族譜乃是家族的重要物件,非本姓不可觀看,不過老者並未避諱二人,將族譜小心打開舖於木床,由於年代久遠,族譜多有蟲蛀,字跡也有些模糊,好在仍然可以看到其上記載的人名以及所處的區域。

    族譜別打開之後老者並未陪伴莫問查看,而是取過年關時剩下的香燭焚香祭拜,取族譜必須上香祭祖,各地如一。

    莫問先看最下方的那一列,只有一人,名趙固,此人當是驛丞無疑,向上再追為趙烈,當是驛丞之父,左右並無伯仲,再往上追,趙烈之父為趙循,為伯,右有三人,分列仲叔季,仲叔皆有子,只是已經遷移到他處定居,最小的為季,也就是驛丞爺爺的小弟名為趙康,此人並無後人,且無記載遷移何處。

    按照族譜來看,趙康無疑就是趙真人的俗家姓名,得知了趙真人的姓名,莫問一陣心酸,趙真人雖然與之相處時日不多,卻對其施有大恩,若不是他將趙真人留下的靈晶分贈給了六位同門,得靈晶之輔助,擁天狼毫在手,此時已然可以橫行天下了。

    「請問長者,你可知道這位趙家先人的去處?」莫問沖老者問道,由於直呼亡人姓名失禮,莫問便以趙家先人稱之。

    「先祖早亡,少有教訓,故此不知其詳,只知其早年離家未曾再歸。」老者搖頭說道。

    「此人便是傳授我等技藝的趙真人。」莫問確認無疑。

    「煩勞二位長途跋涉,我那叔祖的骨骸可交予我,老朽自當好生掩埋。」老者沖二人拱手道謝。

    「趙真人對貧道有莫大恩情,貧道來時路上已然籌得金錢,當為其造墳立碑,為趙家三代起陵,」莫問說到此處自懷中拿出那錠黃金雙手交予老者,「此事還請長者多費辛勞,由貧道堪輿選址,由長者僱請起墳工匠。」

    那老者何曾見過這麼大一錠黃金,見狀愕然瞠目,連連擺手,不敢承接。

    「長者有所不知,趙真人待貧道親如叔季,此乃我份內之事。」莫問將那錠黃金塞予老者,「還請長者帶我去祖上陰宅一觀,貧道粗通堪輿,或有用處。」

    「用不了這麼多。」老者捧著那錠黃金瑟瑟發抖,這是百兩黃金,便是白銀千兩,可置田千頃,購奴百餘。

    「若得剩餘,便留於長者過活,長者若是有意,可將族內親人請回,老來也好有個照應。」莫問和聲說道,這老者的父親是上一代的長子,族譜就應該由長子所有,可是這老驛丞並無子女,百年之後無人埋骨不說,趙家族譜也會隨之失落。

    這老驛丞何曾得到過這麼多的金錢,何曾受過如此關懷,聞言顫悠跪地,「多謝道長,道長的大恩大德,老朽永世不忘。」

    莫問見狀急忙將其扶起,以己推人,他明白老者心中是怎樣的感動,就如同趙真人當日言明焚身之後留下的靈晶歸他所有時的心情一樣,那是趙真人最後的一點遺留,也給了他,此乃大恩,此乃重義。受人恩惠當存投桃報李之心,趙真人已然故去,這份回報便由他的親人代為承受。

    在莫問的勸慰之下老者最終接受了巨資,閉戶出門,帶著莫問和老五前往趙家祖墳,到得墳區塋地,莫問再度傷懷,因為他發現在趙家墳地的正北區域留有一片空地,按照先西后東,長南幼北的順序來看,趙家是為趙真人留有埋骨之處的,只是不知為何,趙真人臨終前沒有回返故土。

    有了金錢,凡事都易,老驛丞很快召集壯丁工匠起墳造陵,兩日之後趙家陵地改頭換面,莫問親自為趙真人做醮祭拜,隨後陪同老驛丞買田置地,邀請遠親,五日後諸事辦妥,趙家再聚人丁,再起聲勢。

    晚間與眾人同席敘話,眾人盡皆挽留,莫問只是婉言相拒,此處地勢平坦,多有喧鬧,非清修之所。

    次日清晨,二人離去,此事辦妥,莫問心情大好,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他做到了。

    「老爺,我發現你跟別人不一樣啊。」老五跟在莫問身後。

    「哦?」莫問應聲。

    「別人是賺錢時眉開眼笑,你是賺錢時愁眉苦臉,一見用錢就眉開眼笑。」老五始終感覺莫問太過大方。

    「受人恩惠自當回報,不然豈能心安,人活於世,當寬厚待人,哪怕他人不得知曉,自己也落得心中平和。」莫問心情甚好,微笑說道。

    「不知曉還好說,就怕知道了還不領情。」老五說道。

    莫問聞聲止住步子皺眉回頭,老五話語與此景不合,必有所指。

    老五見莫問回頭看他,便咧嘴一笑,見莫問並不肯就此罷休,只得開口,「老爺,鄴城那個將軍府裡的是不是林家二小姐?」

    莫問聞言再度皺眉,轉而回想前事,自始至終他都沒有與老五說出實情,老五是如何得知的。

    「按照你的脾氣,下山之後一定會再去鄴城尋找,結果你沒去,那時候我就感覺不對勁兒了,上次在客棧裡你聽說得病的是高家二小姐,馬上就翻了臉……」

    「好了,不要說了。」莫問轉身邁步,有些事情可以面對,有些事情是一生的夢魘,林若塵就是他的夢魘,林若塵的所作所為令他不得寬容難以釋懷,每當想起那些情景便會如鯁在喉,吐之不出,咽之不下。

    莫問很少發火兒,老五見他竟然發怒知道說了不該說的話,便不敢再多嘴,墜後其半步,隨從跟隨。

    年輕人焉有死氣沉沉的,走了沒多遠老五再度開口,「老爺,咱現在去哪兒?」

    莫問聞言微微皺眉,一路上類似的問題老五問過好多次,其實這也不能怪他聒噪,畢竟二人沒有明確的去處。

    「一路西行,隨遇而安。」莫問沉吟過後出言回答。

    「晉國正在打蠻人,咱要是往西走,不正好衝著戰場去了嗎?」老五面有憂色。

    莫問聞言苦笑搖頭,「東北不咸山倒有山谷密林,可趙國正在那裡與慕容燕國交戰,若是去了必不得安寧。西北周南山也是靈地,可那裡位於涼國和趙國相接之處,戰事不斷,也去不得。眼下此間晉國又要與蠻人開戰,尋個良處怎麼如此困難。」

    「老爺,要不咱去無名山吧,那裡不但離塵清淨,還滿地靈物,四處鮮果。」老五獻策。

    莫問本在犯愁,聞言不由得笑了,老五不通文理,不可能說出這番話來,此外他也沒去過無名山,不應該知道那裡的情況,他如此說話分明是阿九曾經說與他聽,阿九如此行事用意很是明顯,由老五攛掇他前往無名山。

    「老爺,咱去吧。」老五見莫問神色轉緩,再度攛掇。

    「去不得呀。」莫問再笑。

    「為啥不去,有九姑在那兒,咱去了也有個照應。」阿九與莫問同一地位,故此老五以九姑尊稱。

    「那裡千里之內沒有人煙。」莫問笑道。

    「哦,那還是算了。」老五一聽立刻改變了主意。

    莫問聞言再度發笑,他太瞭解老五了,知道他最想要什麼。

    二人說話之間到得一處城池,莫問帶著老五向城門走去,行萬里路確有好處,至少知道事物的貴賤,此間鹽巴便宜,可買上一些,日後總要用到。

    距城門百丈之時,二人發現城門處聚集了不少鄉人,老五見狀飛奔而去,「老爺,我過去看看,興許又是求醫的佈告。」

    莫問搖頭髮笑,老五又不認字兒,能看出個什麼來。

    令他沒想到的是老五反倒真看出了門道,片刻過後自那人群之中扭頭高喊,「老爺,快來看哪,這上面畫的好像是咱倆……」

第六十八章 懸賞捉拿
               
    莫問聞言愣了一愣,隨即意識到大事不妙,通常來說城門處張貼的畫像都是官府懸賞捉拿的佈告。

    老五喊罷之後,告示周圍聚集的鄉人紛紛轉頭看他,老五不明所以,仍然沖莫問招手高喊,「老爺,你快來看。」

    莫問此時距離城門有二十餘丈,可以看到那些鄉人的神情有異,驚恐後退者有,好奇圍觀者有,躍躍欲試者也有。鄉人的神情證實了他的猜測,不用上前細看他也能猜到那是一張懸賞捉拿二人的佈告。

    這處城池並不大,城門處沒有守城官兵,只有這十餘名鄉人,短暫的遲疑之後莫問邁步向人群走去,若是驚慌逃走,這些鄉人定然會群起追趕,還不如坦蕩上前,眾人不摸底細還不敢妄動。

    那些鄉人見莫問面無表情的走了過來,下意識的左右散開,莫問到得近前側目打量著那張貼於城牆的佈告,佈告為黃紙書寫,高兩尺,寬一尺,上畫二人畫像,畫的竟然有七分神似,下面寫的是懸賞捉拿二人的內容,佈告對於二人所犯罪行少有贅言,只言明是朝廷重犯,活捉二人者賞金五百兩,攜屍報官者賞金兩百兩。

    「老爺,這上面寫的什麼?」老五開口問道。

    莫問挑眉冷笑,隨之探手揭下了那張佈告轉身離開,他雖然猜到了這是懸賞追捕二人的佈告,卻沒想到佈告並非是某一地方官府下發,而是以朝廷昭文的形式下發的,這種形式的詔文遍發全國各州縣,看來青木道長先前所言不虛,王家在晉國真的能代發聖旨。

    「老爺,這次是為誰治病?」老五跟了上來。

    「這不是求醫治病的佈告,而是朝廷懸賞捉拿我們的告示。」莫問並未回頭,他能察覺到後面那些鄉人並未跟來。

    老五一聽駭然大驚,不過片刻過後就回過神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抓的著再說吧。」

    莫問點了點頭沒有開口,快步向南走去,此時二人自然不能北行進城,也不能東行,不然便有可能連累到趙家人,二人既定的路線是西行,但此時若是向西必然暴露行蹤,故此只能向南行走然後折道向西,如此一來即便那些鄉人報信於官府,官府也會向南追趕。

    入境不久便遭官府捉拿,這是莫問之前萬萬沒有想到的,不過事已至此,多想也無益處,好在二人原本就想前往人煙稀少的高山大川,此番無非是圈繞一些道路,隱藏一下行蹤。

    「老爺,他們可能進城報信去了。」老五回頭張望。

    「隨他去。」莫問並未回頭。

    「老爺,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追來,咱還是快跑吧。」老五催促道。

    莫問沒有開口接話,也並未使用身法加速,只是皺眉前行。

    「老爺,你怎麼了?」老五見莫問的神情並不是緊張,也不是憂慮,而是面露憤怒,這令他不明其故。

    「世上少有投桃報李者,多是些恩將仇報之徒。」莫問言語之中不無怒氣。

    「誰恩將仇報了?」老五不解的追問。

    莫問反手將那張告示遞給了老五,老五展開上下打量,卻看不出問題的所在。

    「你我二人的畫像竟然有七分神似,必是有人詳述了我等樣貌,那客棧夥計自然不會冒頭引火,故此向王家詳述我等樣貌的只能是高家眾人。」莫問冷哼開口,到得南國之後一路上飽受冷眼已然令他心中憋悶,而今被高家出賣更是令他心火難平。

    「早知道這樣,當初咱就不該伸手,讓他閨女從床上趴著吧。」老五聞言亦是大怒,反手撕碎了那張佈告。

    「我處處以真心待人,這些人竟然如此對我。」莫問再度冷哼,二人若是求財有諸多門路,沒必要執此一途,若是畫像只有三分或者四分神似,他還不會如此生氣,畢竟高家畏懼王家權勢不敢不說,可是畫像如此相似,說明高家並未想過保護二人,而是將二人的樣貌衣著清清楚楚的詳加描述。

    「老爺,回去報仇!」老五憤憤不平。

    莫問聞言長長嘆氣,雖然高家不仁卻也是遭人逼迫,若是回去出手報復,未免落於狹隘。此事與林若塵之事有著些許相似,都是事出有因,都是辜負於他,如此情形若是報仇便是小人的睚眥必報,若是不洩心頭之憤,又免不得憋氣窩火。

    「老爺,好漢不吃眼前虧,咱還是先躲躲吧。」老五見莫問無心報復,便催促他儘早逃離此地。

    莫問聞言不但沒有提氣加速,反而停了下來轉身回望,他心中悶氣無處宣洩,只欲待那追兵趕來,與之大戰一場。

    老五見到莫問神色,立刻猜到了他心中所想,轉身自路旁尋到一根木棍,手持木棍站到了莫問旁側。

    莫問心中有氣,不但源於高家的出賣,還有對王家跋扈的不滿,二人只是無心之中損壞了王家一旁親的亡人墳墓,按照大晉律法至多杖責罰金,可告示上竟然言明可以攜屍報官,如此小題大做草菅人命哪裡還有什麼公理可言,分明是王家想要殺掉二人以洩私憤。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適用於任何朝代,片刻過後城中便馳來了幾匹快馬,馬上坐的是幾個彪形壯漢,皆帶有刀劍利器,此時正在竭力打馬,飛馳而至。

    到得距離二人十丈處,馬上的壯漢擎出了刀劍,大聲呼喝著疾衝而來。

    這一情形令莫問想起了當年胡人在西陽縣的所作所為,那林家老爺就是被胡人自馬上削掉腦袋的,這些壯漢擎刀的姿勢與那些胡人毫無二致。

    見此情形,莫問並不遲疑,不待奔馬衝至便閃身迎了上去,追風鬼步隨即施出,晃身斜掠連番閃動,將那四匹快馬上的壯漢盡數自馬背上抓扔了下來。

    老五沒想到莫問會先發制人,待得回過神來那數名壯漢已然跌落馬背,老五側身讓過奔馬,手持木棍上前一通掄砸,將那些想要掙紮起身的壯漢盡數打趴在地。

    「這般惡漢為虎作倀,竟然要傷你我性命,當重重懲戒。」莫問怒氣未消沖老五連聲高喊。

    老五聽到莫問的喊話先是一愣,轉瞬之間明白了莫問是讓他繼續打,於是手持木棍挨個掄砸,他所用木棍本是枯枝,一番狂掄之後斷為了兩截,環視左右不見趁手物件,便起腳踢踹,那四名壯漢吃痛不住,扔下兵器亡命回逃,老五撿得一把鋼刀在手,狂拍猛砸,邊追邊打。

    追出半裡之後老五轉身跑回來,抬手北指,「老爺,又來一群,還打嗎?」

    莫問早已見到北側追來了二十餘人,這些人是徒步而來,手裡抓的都是些獵叉钁頭之物,想必是農人和獵戶之流。

    「不可打頭。」莫問正色說道,那告示上並未言明二人所犯何罪,也未言明二人有何能耐,王家是故意不加言明的,為的是讓國人皆敢捕拿二人。既然如此乾脆立威揚名,讓南國國人知道二人並不好惹,若皆有自知之明,便無人敢來為難他們。

    老五得到莫問指令,操著鋼刀自路旁砍下一段粗枝,莫問見木棍長短合適,便隨手搶過,老五隻能再度砍了一根,二人手持木棍迎向那群鄉人,到得近前,揚棍就打,這些鄉人本想憑藉人多抓捕二人得些賞金,哪裡想到二人竟然身懷絕技,挨上兩棍之後立刻有人清醒轉身跑走,只剩下了七八個鄉人負隅頑抗,卻也是只有挨打之能,毫無還手之力。

    就在莫問和老五頻頻出手之時,北側快速奔來一道身影,人未到,聲先至,「好個惡道,還不快快住手。」

    莫問聞聲側目,發現來人身穿灰布僧衣,頭上寸發皆無,竟然一位二十多歲的年輕僧人。

    老五聞聲也是一愣,那僧人趁機閃到他的身前搶下他手中木棍,起腳將其踢出。

    莫問閃身旁移扶住了老五,隨即皺眉打量著這個年輕僧人。

    「死禿驢竟然下黑手。」老五先前沒有防備,吃虧之後大是不甘,叫嚷著就想再衝。莫問急忙探手拉住了老五,這名僧人他竟然認識,在前往鄴城的路上正是此人自強盜手中救下了他們。

    「無量天尊,大師可還記得我?」莫問將木棍遞給老五,轉而沖那僧人稽首說道。

    那年輕的僧人聞言微微皺眉,隨即露出了瞭然神情,不過在環視圍在身邊的那些鄉民之後他的神色再變,「貧僧怎會認得你們這等惡人。」

    那些鄉民見狀立刻七嘴八舌的央告,請那僧人出頭做主,那年輕僧人也不推辭,「阿彌陀佛,有貧僧在此,必然不教諸位施主受那惡道欺凌。」

    「老爺,他裝著不認識咱。」老五低聲說道,此時他也已經認出了這名僧人。

    莫問聞言緩緩點頭,此人佯裝不認識二人,只是要與二人劃清界限,其實他是認識的。

    「無量天尊,大師有所不知,我們二人並未犯有死罪,乃是受人冤枉,這些鄉民不明黑白前來抓捕,故此我們才會出手驅離。」莫問沖那僧人稽首說道,雖然二人分屬不同教派,但這僧人之前畢竟還是為二人解過圍的。

    「休要多言,是否犯有罪過當由官家明斷,你若隨我見官也就罷了,若是不去,便是心中有鬼,貧僧當出手擒拿送交官家。」那僧人並不買賬,言語之中多有傲氣。

    「老爺,咋辦,要是進了官衙咱可就死定了。」老五轉視眉頭緊皺的莫問。

    莫問微微轉頭沖老五示意走為上策,此人雖然佯裝不認識二人,但當初恩情卻不能抹殺,當避則避吧。

    莫問轉頭之後隨即閃走,老五與之多有默契,立刻隨行閃動。

    「哪裡走!」那年輕的僧人移到路中攔住了去路。

    莫問不想與之動手,便定住身形沒有硬衝,「大師慈悲,我們二人絕非大惡之人,還望大師高抬貴手。」

    「降妖除魔乃佛家弟子份內之事,你等欺凌這一干手無寸鐵的良善施主,已然犯下了罪惡,罪惡若不消抵,今日休想離去。」年輕僧人義正言辭。

    「禿驢,你睜著眼睛說瞎話,他們手裡拿的叉子不是鐵呀。」老五回頭北望,此時北方已經有一批快馬掠來,皆是軍兵,人數當有數十。

    那僧人聞言並不答話,正色站立,並無讓路之意。

    莫問此時也看到北側有官兵到來,且注意到其中有背負弓箭者,若是任憑官兵將二人圍住,情勢必定堪憂。

    就在莫問沉吟如何說服這名僧人之際,老五突然暴閃疾出,追風鬼步左右忽閃,到得那僧人近前衝著光頭就是一棍,那僧人雖習有武藝,靈氣修為卻不深厚,竟然被老五打暈在地。

    「媽的,真以為打不過你呀。」老五扔掉木棍看向莫問,「老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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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西行
               
    事發突然,莫問亦為之一愣,反應過來之後邁步上前試那僧人鼻息,發現並無大礙這才放下心來。

    「將這位大師抬回去。」莫問轉身沖那些鄉人說道。

    那些失去了倚仗的鄉人聞言忙不迭的連點其頭,先前眾人見他言語恭敬,以為他不是那僧人對手,未曾想到正主兒尚未動手,一背負包袱的僕從便將那耀武揚威的僧人打倒在地。

    莫問放下那位僧人,轉身與老五向南走去,到得無人處立刻拐入西側叢林。

    「我說過不可打頭,你為何不聽?」莫問埋怨老五。

    「看他那牛拽的樣子,不衝著禿瓢來一棒子我就不解氣。」老五話到此處見莫問面露不滿,急忙抬手指著那些向南疾馳而過的騎兵,「不打頭也不行啊,他一直攔著咱也走不了啊。」

    「他曾經幫過咱們,如此行事有些不妥。」莫問側身自林間穿行。

    「有啥不妥的,他一直裝著不認識咱們,再說他當時也沒幫咱多大的忙,他分明能追上那伙兒強盜他也沒去追,害的我多跑了兩千多里。」老五撇嘴說道。

    「那也不能傷人臉面,日後讓他如何見人。」莫問搖頭說道,老五先前那一棍不偏不倚正中腦門兒,紅腫總是難免,最怕的是留疤。

    「老爺,他吆喝著降妖除魔就是在罵你,不,是在罵你們上清的道士,打了也不冤枉。」老五跑到前面為莫問分撥擋路的樹枝。

    莫問看出了老五在煽風點火,也知道老五敲那僧人是為了報先前踢踹之仇,不過細想之下老五說的也確有道理,「罷了,打就打了吧,只是他乃菩提寺的僧人,菩提寺在晉國大有名氣,此番你我不但開罪了朝廷還招惹了佛門,南行這才幾日就將權貴僧侶得罪了個齊全,日後可如何是好?」

    「咱趕快往西走,找個人少的地方躲起來,等你修煉的厲害了再出來,到時候誰都得怕著咱們。」老五樂天不愁。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身為道門弟子,上清准徒,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道家與佛門表面上看似和氣,實則勢同水火,道修今生,佛求來世,這一根本性的教義決定了二者之間存在本質區別,要想弘揚道家早晚要與佛教發生衝突,今日之事只不過將矛盾提前了一些時日。

    有了防備,二人便不再前往人多的地方,便是打尖也只是尋偏僻小鎮,且多購乾糧,一次打尖數日不再與鄉人接觸,即便如此仍然難逃追捕,得知二人習有武藝之後尋常鄉人是不敢出手的,試圖追捕二人的多是官府巡捕和那些以緝捕逃犯為生的武人,好在這些人大多武藝平平,莫問所學擒風鬼手玄妙非常,皆可輕鬆應對。

    「老爺,要不你把道袍換了吧,免得被人認出來。」老五跟在莫問身後出言說道,今晚月明,二人便連夜趕路。

    「上清道人怎能藏頭露尾?」莫問邁步前行。連日來多有巡捕和武人前來追捕,雖然二人皆可全身而退卻也不勝其煩。

    「不然他們總能找到咱們。」老五說道。

    「你我行蹤再隱秘也奈不住有鄉人為那些人通風報信,明日便可進入晉國邊界,當不會再有追兵。」莫問手指前方隱約可見的綿延山影。

    老五聞言點了點頭,被人追捕的滋味並不好受,吃不得安心,住不得隨意,還要時刻提防有高手出現。

    二人此時行在一條僻靜的林間小路,南方溫潤潮濕,加上時節將至,林中不時有蟲叫鳥鳴傳來,冷月之下披星趕路,若不是為人追趕,卻也有些許愜意。

    「老爺,你看,你看。」行走之間老五忽然開腔。

    莫問聞聲轉頭,根據老五所指抬頭上望,只見夜空之中有一巨大的黑影正在向北方快速移動,由於黑影位於空中,看不得詳細,只能大致看出輪廓,應該是一隻巨大的飛禽。

    「此鳥好生巨大,聞其唳叫當為仙鶴之屬。」莫問有感而發,雖然這只飛禽疾飛於月下看似不大,若是落於地面雙翼展開至少也有三丈長短。

    「老爺,我聽說神仙都是駕鶴的,那隻仙鶴的背上有沒有坐人?」老五出言問道。

    「飛的太高,看不真切。不過駕鶴暗喻道門中人壽終正寢,此語不可濫用。」莫問抬頭上望,忽然發現夜空之中又出現了一隻飛禽,這只飛禽較之先前那只要大上不少,振翅的節奏較之仙鶴要快上三分,觀其情形似乎是在追趕前方那隻仙鶴。

    「如果咱們能有這麼一隻那該多好。」老五望著夜空之中逐漸遠去的兩道黑影。

    「那些靈禽可在夜空飛行必不是凡物,定然活了許多歲月,早已有了超人靈性,豈能輕易被人馴服。」莫問收回視線邁步前行,這裡出現了巨大的飛禽說明前方有著綿延的高山大川,那裡正是二人要去的地方。

    「夜老爺想必能馴服它們。」老五邁步跟上。

    「那也不見得,飛禽若不落地,他如何馴服?」想及同門好友,莫問不由得嘆氣搖頭,「亦不知夜逍遙等人此時都在何處,可還安好。」

    「老爺,你就別操心了,那幾位爺再不好也肯定比咱好,至少沒有被官府跟著屁股抓。」老五撇嘴說道。

    「他們都留在胡人地界,又開罪了胡人公主,唉。」莫問聞言緩緩搖頭,老五此語並不一定就正確,因為百里狂風,夜逍遙,柳笙,劉少卿四人皆不喜胡人,且都留於胡人地界,此時說不定也闖下了禍事正在被人四處追攆。

    「老爺你就放心吧,那幾位爺的本事都不比你小,沒誰傷的了他們。」老五笑道。

    「確實如此,且他們若是開罪至多是開罪胡人,要打要殺單憑心意,不似我等面對的是漢人,哪怕動手也需仔細拿捏不傷他們性命。」莫問聞言點了點頭,百里狂風等人所求的法術皆為速成,不似他所求的符咒秘法需要多年苦修。

    二人說話之間快步前行,到了下半夜,月隱入云,老五視物不清,二人只能自野外露宿,莫問再度試圖傳授老五練氣之法,奈何老五對此毫無興趣,莫問勸說無果只能作罷,待得靈氣可以外放之後可以將自身靈氣傳予老五少許,至少令他可以夜間視物才行。

    南國土地肥沃,良田眾多,且近幾年未曾遭受天災,因此南國少有災民,也正因如此二人露宿時並不敢燃點篝火,倘若火光若為追兵所見,必然循之而至。人貴自知,他很清楚自己此時的修為對付尋常捕快和武人並無問題,可是若直面佛門高手,勢必落於下風,故此才會如此謹慎。

    次日清晨,二人早早起身繼續趕路,前行十餘里後老五發現了溪流,飛奔而去掬水解渴。

    「水氣不正。」莫問急忙阻止老五飲水。

    「老爺,是不是有人暗中下毒啊?」老五甩掉捧起的溪水皺眉問道,先前所見到的兩處溪流皆不可飲,二人已然一晝夜未得飲水。

    莫問聞言沒有答話,抄起溪水湊鼻聞嗅,隨即甩掉溪水直身站起,「暗蘊腥氣,這條溪流可能與之前所見的那兩條同根同源,溪流源頭想必藏有毒物玷污了溪水。」

    「老爺,你會不會弄錯,這條水裡有魚蝦,如果溪水有毒,它們怎麼能活?」老五抬手指著溪水和緩處的那幾尾小魚。

    「它們生於此處,天生耐毒。」莫問邁步前行。

    「那村子裡的人喝的也是這個啊。」老五轉頭看向南側五里外的一處山村,二人途徑的這條小溪恰好流經那處村落。

    「那毒物潛伏源頭多年,那些鄉人久居於此,與水中魚蝦一般已然習慣了水中之毒,故此不受其害,然你我不成,你我倘若飲水必然中毒,雖不致命,腹瀉卻是難免,此等情形並不少見,世人不明所以,多稱之為水土不服。」莫問隨口解釋。

    「可惜咱們正被人追捕,不然就過去殺掉毒物為民除害。」老五說道。

    莫問聞言不禁莞爾,老五並不是個熱心的人,他的這番話實則應該反過來聽,他想說的是『老爺,你可千萬別多事兒,咱現在正在被人追捕。』其實老五此舉純屬多餘,那藏於水源的毒物能污染這麼廣的區域,必是龍屬無疑,他不會也不敢過去招惹。

    再度前行二十餘里,二人終於在一處廢棄的村落中找到了可以飲用的井水,短暫的休息過後繼續西行,到得下午未時,二人看到了南北綿延不見盡頭的城牆,牆高不過一丈,為灰磚壘就,由於年代久遠,日曬雨淋之下已然很是破敗,部分區域磚石鬆動,岌岌可危。

    由於二人西行走的是小路,故此距離北側城門很遠,眼前的這段城牆並無官兵把守。

    「此處想必是晉國邊境,翻過這道城牆你我就真的安全了。」莫問沖老五說道,先前一段時日二人一直遭受追捕,到得此處方才真的放下心來。

    「太好了,你等著,我先過去探探路。」老五聞言大為歡喜,震足旋身翻過了城牆,

    「哎,哎,哎,噗通……」

第七十章 山中小鎮
               
    莫問聞聲急忙掠上城牆探頭下望,只見城外是一條南北流淌的河流,河水齊腰,老五此時正在水中向外撲騰。

    「幸虧我先出來探探路,老爺,下來吧。」老五爬上河岸抬頭沖莫問叫嚷。

    莫問見狀哭笑不得,這條河流並不很寬,若是老五自城牆二度借力可以輕易跨過,而他偏偏逞能好勝一躍而過,這才會跌入水中,落得如此狼狽。

    「老爺,下來呀。」老五沖牆頭上的莫問連連招手。

    莫問笑過之後自城牆上飄身而下,落於老五旁側,探手抓過老五肩上的包袱低頭翻找。

    「水不深,東西沒濕。」老五搖頭說道。

    「換上。」莫問自包袱中拿出了自己換洗的道袍遞與老五。

    老五見莫問翻包袱並不是為了檢查東西有無浸水而是為其尋找更換的衣服,不由得大為感動,連連擺手推辭,「不用,不用。」

    「換上吧。」莫問將道袍扔給老五,時至此刻他才發現老五除了身上那件衣物竟然沒有換洗的衣服,心中亦有幾分自責。

    「我這麼胖,你的衣服我穿不上,」老五搶過包袱將道袍放置其中,「咱找地方生堆火吧。」

    莫問聞言上下打量著老五,這傢伙本來就是粗矮身材,在無量山做了一年的廚子越發的粗了,若穿著他的道袍連布扣都系不上,若是敞懷穿著,無端的壞了道人名聲。

    「走吧,去西面的山中生火。」莫問轉身向西走去。

    城外是一片平緩的區域,向西五里外才是群山,由於二人是翻牆而過,眼前並沒有道路,故此只能撥草前行。

    「老爺,這些樹是被誰砍倒的?」行走之際,老五指著那些倒伏在草地裡的樹木沖莫問問道。

    老五發問之前莫問就已然在思量這一問題,這片區域的所有樹木都被人砍倒了,若是尋常農人尋找柴草也只是砍掉樹枝,不會將樹木整棵砍倒,更不會砍倒之後留於原地。

    「當是戍邊官兵所為,旨在清走障礙,觀望敵情。」莫問思量過後開口說道。

    老五聞言點了點頭沒有再問,不過莫問想的要更深一些,這些樹木粗的有一抱粗細,生長年頭必定不短,但其砍伐的斷茬卻不老舊,很顯然是近期才砍倒的,由此可見邊界局勢不穩,極有可能發生戰事。

    此處綿延草夼,多有草籽,城外又有河流,有水可飲,故此多生野雞野兔,吃飽了水的衣褲並未影響老五追雞攆兔,半個時辰之後二人尋到一處向陽山坡,生火烘烤衣物,兒時餐中無肉的記憶令得老五對肉食情有獨鍾,野雞多有羽毛,肉卻不多,他一餐可以啃吃兩隻。

    飯罷,二人自草夼中望北而行,先前於途中所見的官兵是開往西南方向的,二人往北是為了避開戰事。

    前行不遠便見到了大路,大路往東通往出關的城門,向西進入了綿延的大山,還有一條岔路是通向正北的,寬有丈許,也不算狹窄。

    「老爺,往西還是往北?」老五問道。

    「往北。」莫問邁步走上了向北的岔路,往西雖然是主路,走下去必定是喧鬧的關外城鎮,二人南下並不為謀財求利,只想尋一僻靜之處安身修行。

    此處多山,西望便是綿延群山,由於氣溫較高,山中綠意盎然,南方的樹木與北方有所不同,北方樹木通常葉小,而南方樹木多為大葉,便是那地上雜草亦有不相同,北方的雜草低矮泛黃,而此處的雜草則綠的泛黑。

    「此間土地肥沃,若於平坦之處種粟,畝出五石米糧當不是難事。」莫問行走之時抬手指向東側那片草夼。

    「南方的地就是比咱北方好,咱那兒出三石算好的,還得不招災才行。」老五隨口答應。

    「朝廷穩居江南良處,多有米糧金錢,廣有將帥兵士,卻不思北伐驅胡,任憑北方子民受躪於胡人,實不知那皇帝為何如此苟且貪安,亦不怕留罵名於萬世。」莫問搖頭嘆氣。

    「老爺,等你修道有成就出來把那和尚打跑,你去當國師,到時候說服皇帝出兵。」老五笑道。

    莫問聞言轉頭看了老五一眼,老五雖然說的是玩笑話,卻說中了他的心事,傳授眾人法術的仙人曾經說過止**者得天地同壽,平天災者得萬仙拜朝,驅逐胡人為當務之急,與此同時可著手整頓教務,剔除損壞道家名聲的偽道,設法教化世人,令世人明白道家才是真正迎合天道的教派。要做這兩件事情必須身居高位才行,若不得朝廷支持,只靠在民間布道勢必不足成事。

    「我已然得罪了王家,也開罪了僧侶,即便日後修道有成,要想登壇接印也是難上加難。」莫問搖頭說道。

    「老爺,登壇接印是啥意思?」老五不解的問道。

    莫問聞言微微一笑,沒有加以解釋,登壇接印乃是封侯拜相之意,不過這些事情可以自心中揣想卻不可道與他人,不然便是狂妄自大。

    「到底啥意思呀?」老五心中存疑,出言追問。

    「我受了上清法術便是蒙受了道家大恩,日後自當竭力報效,若不得國師之位,如何能夠替天行道?況且先父生前一直想要我入仕,若能殿上有位,亦是光大門楣之幸事。」莫問平靜的說道。

    「是啊。」老五點頭附和,莫家為商賈之家,此時商賈的地位是極為低下的,莫老爺在世的時候就深以為憾,而莫問苦讀聖賢書也是為了入仕做官,而今想走察舉正途已是不能,若能獲封國師,也是莫大的榮耀。

    北行不久,天色漸暗,二人於荒山野嶺之間也無住處,便連夜趕路,到得二更時分,前方出現了燈光,觀其燈火數量,前方當是一座不小的鎮子。

    見到燈火之後二人加快了速度,先前被人追捕一路上未曾好生休息,加上連番趕路也大為疲憊,到得安全之處總要尋一客棧落腳緩神才是。

    在距離火光五里外的時候莫問停了下來,此時已經是二更時分,尋常的鎮子到了這個時候大多關門閉戶,吹燈滅燭,可是前方的那座鎮子竟然燈火通明,而且隱約有喧鬧聲傳出。

    「老爺,前面鎮子怎麼那麼熱鬧?」老五舉目遠眺,他雖然看不到鎮子裡的情形,卻能看到大片的光亮。

    「我如何能夠知道。」莫問搖頭說道,這座小鎮與尋常的鎮子也不相同,尋常的鎮子通常只有一條主道,而前方的小鎮有三條,光亮大多集中在鎮子西側的那條街道,鎮中和鎮東的兩條街道上反而少有光亮。

    「過去看看吧。」老五說道。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轉而邁步前行,先前被人追捕雖然不勝其煩卻也由此驗證了追風鬼步和擒風鬼手乃上乘武學,與人交手佔盡上風,武藝高自然膽氣壯。

    這處鎮子外部圈繞有五尺高矮的木籬,木籬全為圓木,根據圓木的腐朽情況可以看出這處鎮子存於此處已經有些年頭了,通往鎮子的路上建有瞭望門樓,不過門樓內外並無守衛。

    鎮上的建築多有木製,木屋與木樓各半,木屋多為舊屋,木色發灰。木樓多為新起,木色泛黃。這些房屋的門楣上方和屋門旁側並無招牌,無法知道是何所在,此時鎮中除了西街燈火通明之外其他地方只有稀朗的光亮,街道上也少有行人。

    進入鎮子之後莫問帶著老五向西側街道走去,臨近西街,喧鬧聲越發嘈雜,隱約可以聽到有人在高喊多寡不等的銀兩數目。

    「老爺,他們好像在賣什麼東西。」老五手指西北。

    「似乎是官語。」莫問皺眉說道,此時各地口音有所不同,西南區域的鄉音極為難懂,但先前呼喊銀兩數目的卻是較為通用的官語。

    「老爺,我先過去探探路。」老五好奇心起,快步超過了莫問。

    「過去之後切莫與人說話。」莫問急忙出言叮囑。出門在外難免要打聽消息,但打聽消息的同時也無異於告訴他人自己是外鄉人,此處人生地疏,還是不要露底為妙。

    老五隨口答應,快步跑向西街。

    莫問緩步在後,雖然已然成為了上清道士,他仍然保留著很多讀書人的習氣,行進大多用走,若跑便會顯得輕浮而無城府。

    老五跑到街頭便愕然的站住了,並未回來告知情況。

    莫問見狀微感疑惑,快步上前扭頭北望,一看之下急忙轉頭,「老五,非禮勿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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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流放的女眷
               
    西街左側搭有一長形木台,木台長約五丈,寬一丈,離地三尺,左右豎有數座火盆,此時台上站有三人,兩人為壯年黑衣男子,另外一人為中年婦人,下身穿有長裙,上身卻無衣物。木台下圍繞著百餘男子,這些人衣著各不相同,有身穿外族異裝者,有也穿武人短打者,然不論衣著如何,其樣貌皆不良善,此時正在衝著台上的那兩名黑衣男子叫喊,讓他們二人將那婦人帶下去。

    莫問在尋找林若塵的時候曾多次見過人市,觀此處情形想必也是一人市,只是較之境內的人市更加野蠻,竟然當眾脫掉女子衣裳任憑買家細觀。

    「老五,非禮勿視。」莫問轉頭之後發現老五仍然在瞪眼觀望。

    老五見莫問言語之中似有怒意,這才收回視線向他走來。

    莫問待他走到近前,轉身向東走去,二人來到此處是為打尖休息,此事與二人無關。

    就在二人準備離開之際,西街傳來的叫賣聲令莫問皺眉止步,那人喊的是「別看這婦人年老色衰,卻出自郡府,乃是大戶人家的女人,認得文字還懂烹炊,買換回去必然大有用處。」

    「老爺,怎麼了?」老五不明莫問為何邁步又止。

    莫問抬手示意老五噤聲,與此同時側耳傾聽,只聽得台下眾人似乎並不買賬,叫嚷著讓賣主將那婦人帶下去,拉新人出來。賣家當是境內人士無疑,然買家之中卻有口出蠻語者。

    眾人聒噪之時,西北木台傳來了女子的一聲尖叫,隨即便聽那賣家再度高喊,「如此肥肉白皮,不值十兩?」

    「川甲三斤,換予我吧。」這聲叫喊大為生拗,當是出自蠻人之口。

    「老爺,這個人是個傻子,一斤川甲就值十兩。」老五於藥鋪長大,知道川甲為何,也知道價錢。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再度抬手示意老五不要說話。

    「老爺,別聽了,過去看看吧,你現在是道士,怎麼還講非禮勿視那一套。」老五煽動。

    莫問心中存疑也想前往一觀,只是礙於禮數不願窺那婦人肉身,老五此語雖然並未令他改變主意,卻讓他想起了古陽子道長先前『只要心懷坦蕩,三更敘話又有何妨?若心有褻意,白日相見也難收心』之語,道人行事當摒除迂腐,只要心無邪念,便是看了也不妨事。

    心念至此,便轉身走回街頭,此時一身穿皮襖手提布袋的蠻人正站在台上與賣家講價,而那婦人的裙褲此時也被撕掉,癱坐台上以雙手遮掩私處。

    那蠻人很快與賣家做成了買賣,將手中佈袋交予賣家,隨手脫下自己所穿皮襖為那婦人擋羞禦寒,然後領著她走下木台往北去了。

    「這南蠻子吃大虧了。」老五看著逐漸走遠的蠻人和婦人。

    莫問聞言轉頭看了老五一眼,此時他心中正滿心疑惑,那賣家先前曾經說過這個婦人是郡府的下人,此時地方官府按照大小從屬可以分為州郡縣三級,郡府便是郡官所住的府邸,這個婦人是郡府的下人為何會流落此處?

    那婦人被蠻人換走之後,台上的兩名黑衣男子再度自西側房間裡拖出了一名女子,這名女子年歲當有二十三四,所穿衣衫多有污垢,臉上還有水漬,顯然上台之前剛剛洗過臉。

    女子驚嚇過度,上台之後站立不穩,其中一名黑衣男子便攙扶著她,另外一人將其面孔擺正,以便台下買主能夠看的清楚,「這小娘子當值二十兩,買換皆可。」

    這名女子較之先前的婦人要有些姿色,不過賣家要價太高,台下並無動心者。

    那黑衣男子見眾人無意購買,便自懷中掏出一冊文書,走到火盆旁借光看了幾眼,隨後放入懷中沖台下眾人說道,「此女乃議郎正室,尚未生養,也認得字,買回家去傳宗接代那是最好不過的,二十兩可不算貴。」

    「老爺,議郎是啥東西?」老五轉頭沖莫問問道。

    「七品朝官,先前賣掉的那婦人也是官家女子。」晉國學子無不通曉本朝官吏等級,莫問也不例外,但令他疑惑的是這些身穿黑衣的男人是如何得到這些女子的。

    「我來瞧瞧。」二人說話之際,一手持酒壺的醉漢踉蹌上台,到得台上左右打量那個女子,片刻過後自懷中摸出一把碎銀遞給賣家,「夠不夠?」

    身穿黑衣的賣家接過銀兩略加掂量,「怕是不夠。」

    那醉漢聞言再度探手入懷,摸出一把銅錢遞給了賣家,此時交易有多種方法,金子最受歡迎,除此之外還有銀兩,銅錢,布匹,糧食等多種置換方法,晉國鑄造銅錢不多,多為前朝遺留,不過此時也可使用。

    「還是不夠。」賣家再度搖頭。

    「這酒壺也給了你罷。」醉漢將壺中酒水喝盡,將那銅壺塞到了賣家懷裡。

    賣家見狀開懷大笑,反手將那酒壺還給醉漢,隨後沖其擺了擺手,示意他將那女子帶走。

    「走走走,跟著爺爺有好日子過。」醉漢拉著那女子向台下走去。

    「錢二爺,花那麼多錢買個紅花破貨,虧呀。」台下有人揶揄。

    「你知道個屁,寧要文官妻不要武官妾,讀書人用過的女人裡頭兒還有三分新哪。」壯漢罵道。

    「你能過的了外頭兒那七分舊嗎?」那人再度揶揄。

    那醉漢聞言也不惱怒,抬手指著身旁的女子,「改日讓她告訴你。」

    醉漢帶著那女子在眾人的哄笑中穿過人群向南走來,見到站立街頭的莫問和老五之後嘻哈的抬手後指,「你來的太晚,沒剩下幾個了,還不快快去買。」

    莫問並未搭理他,只有老五沖其拱了拱手,那醉漢也不在意,一手抓著酒壺一手牽著那女子向東去了。

    莫問回身打量著那被買去的女子,此女被買走之後並未掙扎哭鬧,而是順從的跟在醉漢旁邊,沒有半分勉強。這一幕再度令他想起了林若塵,林若塵當日也沒有反抗,由此保全了性命,人在性命受到威脅的時候什麼事情都做的出來。

    「老爺,他買了那個女人回去做什麼?」老五沖莫問說道。

    「自然是當妻做妾。」莫問隨口回答。

    「哦,當老婆呀。」老五應了一聲。

    「老五,你看到那些黑衣男子所穿的靴子了嗎?」莫問抬手前指。

    老五聞言踮腳望向木台,「眼熟,好像是士兵穿的靴子。」

    「是的,這些人想必是晉國兵士,那些女子當為官員家眷,其主家可能犯錯失勢,她們受到牽連才會被流放邊疆,而那些押解他們的士兵並未將其妥善安置,而是遷來此處高價貨賣。」莫問皺眉說道,此時女子地位極其低下,只是男子附屬,故此晉國律例明確規定『婦人不著枷不受刑』,婦人若是犯錯,當由主家代為受過,故此這些人流落此處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受到了主家的牽連。

    「大門大戶的女人,落到今天這個地步,真是夠可憐的。」老五點頭說道。

    「天下烏鴉一般黑,這些晉軍與胡人別無二致。」莫問轉身向東走去,先前他一直以為只有胡人才會做盡壞事,到得晉國之後的所見所聞令他改變了這一想法,晉國的軍隊也好不到哪兒去。

    「是啊,朝廷肯定不知道他們把這些女人弄到這裡來了,這些女人被賣到這裡就再也回不去了,可憐哪。」老五附和道。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流放和發配充軍是不同的,流放只是讓罪人離開家鄉,這些女人本應有自由之身,是這些押解她們的士兵將她們押到了這裡。

    「老爺,咱們要去的地方離這兒還有多遠?」老五行走之際不時轉身回望。

    「不會太遠。」莫問隨口回答。

    「哦,趕快找個地方安頓下來,你也好安心修煉,到時候雜事兒我來處理,可惜小翠被胡人抓走了,沒人給你洗衣縫補了。」老五說道。

    「是啊。」莫問強忍笑意隨口回答,老五拐彎抹角意欲何為他非常清楚,他此時斟酌的是該不該用這種方式為其買妻,買來的女子多為破璧之身,且存有二心,老五是他唯一的親人,他不想讓老五如此將就。

    「老爺,你說咱們兩個人開設藥鋪,會不會忙不過來?」老五腆臉說道。

    莫問此時已然拐上了中間的街道,正在環視左右尋找客棧,聞言無奈嘆氣,隨即轉身向西走去。

    「老爺,你幹嘛去?」老五緊跟其後。

    「你說的有道理,咱們的確需要個丫鬟。」莫問並未戳破老五,尋常人家的男子到了這個年紀都該成親了,老五從未隱瞞自己對女子的好奇和渴求,這也是人之常情。

    「他們漫天要價,貴的出奇,在境內買個丫鬟也就五兩。」老五賣乖。

    「也對。」莫問聞聲止步。

    「不過也沒白貴,那些女子都是大戶出身,大家閨秀肯定比小門小戶懂事兒。」老五見勢不妙,急忙調轉話鋒。

    莫問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今天你喜歡哪個咱就買哪個。」

    老五聞言連連點頭,再也不敢多說什麼。片刻過後二人回到了西街,此時台上被出賣的是一披頭散髮的女子,雙手被反綁在背後,嘴裡勒著馬嚼,此女於木台之上並不馴服,數次以頭去頂撞旁邊的黑衣男子,皆被對方反手打倒。

    「此女雖然不服管教,卻出身名門,十兩還是值的。」賣主揪著那女子的頭髮露出了她的面孔,莫問一看陡然皺眉,此女先前可能多次遭受毆打,此時鼻目青腫,已無人形。

    眾人見其樣貌難看,且形同瘋癲,皆無人肯買。莫問端詳片刻,緩步走向木台。

    「老爺,我不喜歡這個。」老五跟上莫問小聲嘀咕。

    「若能得此烈女為妻,當是你莫大的福分,」莫問抬起右手高喊出聲,「我買了……」

第七十二章 夯貨不識寶
               
    此語一出,立刻眾目所向,這些人來自蠻荒各處,彼此多不熟識,看他倒並非因他面生,而是他竟然買下了這個眾人皆不敢要的烈女。

    莫問穿過人群走向木台,行走之際面無表情,圍聚在這裡的這些人無一良善,若面帶謙和,定會被眾人視為可宰羔羊。

    莫問緩步上台,到得兩位賣家身前站定,「此女我買下了。」

    「小道長好生眼熟呀。「那賣家上下打量著莫問和隨後上台的老五。

    「你這靴子也好生眼熟,你那十幾名同伴穿的也是這種靴子?」莫問冷笑開口,這些官兵自境內來,自然知道他被懸賞捉拿一事。

    那賣家聞言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靴子又回頭看了看西屋,轉而乾笑不已,「交錢領人」。

    莫問探手入懷取出銀兩交予賣家,轉而沖那愣在當場的女子柔聲開口,「我兄弟敬你貞烈,願為你贖身,鬆綁之後去留隨意。」

    那女子聞言抬頭看向莫問和老五,此時她的面孔腫脹的極為嚴重,眼睛幾乎無法睜開。

    莫問轉頭看了老五一眼,老五會意,上前為那女子鬆綁並去除馬嚼,莫問一直在凝神戒備,在見到馬嚼去了之後女子並無咬舌之意,這才放下心來。

    「我要知道她的來歷,那公文容我看上一眼。」莫問轉視賣家。

    賣家猶豫片刻自懷中掏出公文打開示與莫問,莫問看了一眼,眉頭大皺,「你們真是膽大包天。」

    「已經落罪,怕他作甚?」賣家不以為然。

    莫問沒有再搭理那賣家,而是轉頭沖那女子說道,「先離開此處,我設法為你治傷。」

    女子聞言緩緩點頭,轉而舉步欲行,奈何身上多有傷痛,竟然走不得路。

    莫問見狀微微皺眉,沉吟過後抬手取過了老五肩上的包袱,老五會意,上前半蹲,那女子礙於禮數躊躇不前,不願讓他背負。

    莫問無奈之下再度沖老五使了個眼色,老五會意,躬身背起了那個女子率先下台。

    台下眾人見慣了這種場面,也不在意,讓道讓三人離去,隨後催促台上賣家再拖新人出來。

    出得西街,莫問很快找到了客棧,這處客棧位於鎮中,佔地頗廣,為了等待住客此時尚未關門。

    「選一處最好的上房為女客居住,再開一間為我們兄弟安身。」莫問沖店家說道。

    「上房與尋常客房不在一處,萬一跑脫了她,我們可不擔責。」店家見多識廣,知道這女子是二人買來的。

    「不妨事。」莫問擺手說道。

    那店家抬頭看了莫問一眼,轉而吩咐夥計前頭帶路。

    世人多有誤解,其實上房並非指樓上的房間,而是泛指正屋,客棧給那女子開的上房位於東北角落,夥計進屋亮燭,老五將那女子放於正屋床邊。

    「多謝公子搭救。」那女子落地之後掙紮著沖莫問跪了下去,此時女子行禮分為大中小三等,跪拜為大禮。

    莫問見狀急忙側身避開,「是我兄弟要我救下你的。」話畢以眼神示意老五上前攙扶。

    老五見狀愣了一愣,轉而上前扶起了那名又要向他跪拜的女子。

    「你去為王小姐端些米粥飯食。」莫問沖老五說道。

    老五聞聲答應,與等候在旁的夥計出門去了。

    「王小姐,你安心歇息,待得傷好以後再定去留,」莫問自懷中拿出一錠銀子放於房中桌上,「若有處可去,這些銀錢你可留做盤纏。」

    那女子此時本已坐於床邊,見狀再度跪倒拜謝,言語哽咽,落淚不止。

    「男女授受不親,姑娘快快請起,我去為你尋些草藥。」莫問轉身出門,並未攙扶那女子。

    來到客棧前廳,老五正在等候廚下的飯菜,見莫問出來急忙迎了上去,「老爺,咱住東廂三號。」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此女貞烈,你福緣不淺,當好生珍惜。」

    「難看的要死,說話還大舌頭。」老五撇嘴說道。

    「你這夯貨不識寶貝,王小姐若不落難哪輪得到你,」莫問出言訓斥,「王小姐正值落難之際,你好生伺候,慇勤左右,想必不難換得芳心。」

    「老爺,她長的太難看了,你別讓我娶她。」老五央求,那王小姐鼻青臉腫,嘴歪眼斜,樣貌著實嚇人。

    「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王小姐體形婀娜想必樣貌不會難看,要待得消腫才見真容,口齒不清也是被打所致。」莫問轉身走向櫃檯。

    「老爺,她脾氣不好啊,她在檯子上是啥樣兒你都看見了,要是沒帶馬嚼子她都能咬人。」老五急忙拉住了莫問。

    「為保貞潔不惜性命,此等女子你往何處去尋?」莫問不滿的說道。

    「老爺,求求你了,放她走吧。」老五再度央求。

    「也罷,她若要走便隨了她,若是不走便留下過活,你要與不要日後再說。」莫問轉身走向櫃檯,問明了藥鋪的所在之後將包袱留與老五,孤身出門尋藥去了。

    此女體虛氣弱,身上有傷,下藥以溫補活血為主,鎮上的藥鋪很小,存藥不全,莫問絞盡腦汁方才配齊了合用的藥物,借藥罐煎好之後端藥而回,回到上房發現老五並不在此處,自門縫可見那王小姐正在桌前吃粥,雖然腹中飢餓卻不失吃相,大家閨秀與小家碧玉最大的區別就是氣度高雅。

    在門前駐足片刻,莫問並未進屋,而是回到自己的住處,推門而入發現老五已經躺在床上鼾聲如雷。

    「休要裝睡,快將這湯藥送給王小姐。」莫問將那碗草藥放於桌上轉身走向另外一張床鋪。

    話畢,老五沒有動靜。莫問皺眉轉身沖老五走去,還未走到床邊老五便一骨碌爬了起來,端起那碗湯藥跑了出去,片刻便自回返,再度上床悶頭睡覺,也不與莫問答話。

    「你可知道她是何人?」莫問見狀知道老五正在生氣。

    「不知道。」老五不敢不應聲,卻也語帶怨氣。

    「她乃尚書令的千金。」莫問說道,那賣家隨身攜帶的公文寫明了此女的來歷,乃尚書令王賢的女兒王元嫆,王尚書侵佔民田被判充軍,府中女眷和下人盡皆流放。

    「尚書令是個啥官兒?」老五聞言頓感好奇,他知道尚書令是官兒,卻不知道有多大。

    「尚書令官封二品,直面君王,總攬事權,為朝中實權大吏。」莫問出言說道。

    「她爹這麼大的官兒,她怎麼會被人賣掉?」老五震驚之下翻身坐起。

    「她的父親犯有罪過,她由此受到了牽連。」莫問說道。

    「她姓王,她爹會不會也是王家一夥兒的?」老五抬手東指。

    「當是王氏宗親,不然做不得如此實權官職。」莫問點頭說道,通過此事他隱約感覺到晉國皇家與重權王家之間似乎並不和諧,彼此之間存在較勁爭權之舉,尚書令乃朝廷大吏,單是侵人田產就被罷免充軍實屬小題大做,此事明顯是皇家針對王家的削權舉動,且做的很是顯眼,隨便找個藉口便將如此大吏罷免充軍,可見皇家與王家的矛盾已經極為尖銳。時局動盪正是皇家用人之際,可惜修為不精無法入世,白白浪費了大好時機。

    「王家跟咱有仇,得趕緊把她打發走才行。」老五並不知道莫問心中所想,他關心的是千萬不能娶這個厲害的醜女。

    「她已無家可歸,打發到何處去?」莫問搖頭說道。

    「給她銀兩,讓她回都城。」老五抬手東指,「你要是不放心,咱就給她雇輛馬車。」

    「你對大晉律例一無所知,被流放之人怎能再回原籍?」莫問皺眉說道。

    「那你還讓她去留隨意?」老五面露疑惑。

    莫問聞言無奈嘆氣,「我那是以退為進之法,令她心安,自明日起你慇勤照顧於她,落難之時雪中送炭她定會感恩於你,若換做平時,她都不會正眼瞧你。」

    「老爺,您饒了我吧,我一個跑腿兒的下人,不要什麼知書達理的老婆,她那個樣子半夜會嚇著我。」老五語帶哭腔。

    「此事就此說定,自明日起你慇勤照顧,暖她心腸,若三日之後你還執意不娶,我絕不強逼於你。若是這三日之中你有些許怠慢,我定會將她許配於你,我便不信做不得這個主。」莫問正色開口,說完閉目唸經,不再搭理老五。

    老五見莫問生氣,也不敢再多說什麼,躺臥在床輾轉反側。

    莫問唸經當有半個時辰,老五見莫問睜開眼睛,急忙再度開口,「老爺,她是官家大小姐,肯定不會伺候人,以後還得我伺候她。」

    「你這半個時辰就在想這些?」莫問起身鋪床,「你放心就好,官宦女兒皆要學習炊烹女工,不然日後嫁入夫家便會為娘家丟臉。她們出嫁之後自然不用再做這些事情,但用與不用是一回事,會與不會又是一回事。」

    老五愕然瞪眼,好不容易想出的脫身之計又沒奏效。

    一夜無話,次日清晨莫問帶著老五來到王元嫆房外敲門請進,王姑娘起身開門,睡了一夜面目不但沒有消腫,反而腫的更加厲害。

    莫問所料不差,王姑娘已經無處可去,願意跟隨二人洗衣做飯以報大恩。

    莫問聞言連連點頭「甚好,甚好。」

    老五聞言連連搖頭「完了,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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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門不當戶不對的婚事
               
    莫問見老五胡說八道,不禁大為皺眉,老五無心失言急忙迴環,「咱們是被官府懸賞捉拿的犯人,也沒個落腳的地方,王姑娘跟著咱們肯定要遭罪吃苦。」

    「既然出了邊境,自當尋一僻靜之處安身。」莫問聞言緩緩點頭,老五迴環的很是巧妙,將厭惡變成了疼惜。

    「還未請教二位恩人名姓?」王元嫆先看莫問,後看老五。

    「這是我家老爺莫問,喊我老五就成。」老五搶先回答。

    「元嫆失禮了。」王元嫆低頭說道。

    「失什麼禮?」老五一臉的愕然。

    莫問見狀微笑擺手「王姑娘誤會了,我俗家姓莫,單名問字,非不可問之。」

    王元嫆聞言恍然大悟,轉而輕聲再問,「不知二位恩人犯下何等過錯,引得官家追趕?」

    「我們把山弄塌了,毀了王家的一座墳,王家在南國權力大的很,懸賞了五百兩金子抓我們,死的還值兩百兩呢。」老五再度搶話。

    王元嫆聞言低頭不語,莫問見她神情有異微感疑惑,不過此時也不方便追問,便喊起老五轉身要走。

    「二位恩人若要啟程,元嫆可勉力跟隨。」王元嫆起身說道。

    老五看向莫問,莫問沉吟過後沖王元嫆說道,「王姑娘有傷在身不便行走,不過此處也並非安身良處,少頃我們會去鎮上尋找馬車,飯罷載你啟程。」

    「多謝恩人。」王元嫆起身道謝。

    莫問聞言擺了擺手,與老五出屋關門。

    「老爺,她好像知道咱們把墳搞塌了那件事兒。」 出得房間,老五低聲沖莫問說道。

    「她所穿鞋子磨損不重,想必是被車載到這裡來的,出事之時她應該還在都城,王家同宗同族,她知道也不出奇,你去買輛馬車,我再去為她配些藥來。」莫問轉身向外走去。

    一個時辰之後,三人吃完了早飯,老五套馬,拉著王元嫆繼續北行,莫問是道人,道家嚴禁道人騎馬坐轎,便是坐車也不能夠,況且王元嫆還在車上,他便步行跟隨。

    王元嫆剛剛脫難,情緒低落,話語不多,老五受莫問脅迫,不敢冷淡於她,便想方設法與她說話,王元嫆只得答應。

    莫問走在旁側察言觀色,老五此舉算是歪打正著,王元嫆回聲之際面露感激,顯然是誤以為老五是出於關切才與之說話的。

    北行途中不時出現岔路,但凡遇到岔路,莫問都會選擇右側的道路行進,此舉別無他意,只是出於戀鄉情節,雖然出了邊境,他仍然希望離晉國近一些。

    每次走上岔路,道路都會窄上幾分,兩日之後,前行的道路已經很是狹窄,馬車行走其上極為顛簸,到得第三日的清晨,前方山中出現了一座小鎮,那裡是道路的盡頭。

    前方的那座小鎮西北兩面靠山,東面臨水,鎮子不大,自遠處粗計當有兩百餘棟房舍,若按每戶五人計算,也不過千餘人,比尋常的村子略大,較鎮子要小。

    「老爺,沒路了。」老五抬手北指。

    「沒路了就不走了。」莫問緩緩點頭,此處寧靜清幽,靠山臨水,乃修行良處。

    「元嫆,我們以後就住在這兒了。」老五歡喜的沖馬車上的王元嫆說道,此時王元嫆只恢復了七分樣貌,即便是這七分樣貌也已經令老五對莫問感激流涕。

    「凡事皆由老爺做主,你我跟隨便是。」王元嫆輕聲說道。她本是聰明女子,知道莫問有意撮合她和老五,落難瀕死的那段經歷徹底磨淨了她官家小姐的傲氣,此外通過這幾天的觀察,她對老五也算中意,最令她感動的是老五在她鼻目青腫,樣貌醜陋之時並未嫌棄於她,故此給她留下了極好的印象。只是她並不知道老五所為皆是莫問授意強逼,殊不知天下又有幾人不是以貌取人的。

    「到得此處,不可顯露道術武藝,不然會驚到這些鄉人。」莫問沖老五交代。他的本意是想連王元嫆一同隱瞞的,奈何老五嘴快,早就露了底,退一步說即便老五不說也瞞不住王元嫆,因為普通人根本無法自朝廷的追捕之下安然逃出國境。

    「我又不會道術,武藝絕不顯露。」老五滿口答應。

    「老爺,外來之人到此定居總要有個名目,他們若是問起,我們如何作答?」王元嫆問道。

    「亂世之中多有背井離鄉逃難之人。若有人問起,只說逃避戰亂遷移此地。」莫問沉吟片刻出言說道,此時馬車上載了不少沿途購買的生活器皿和食糧,說是災民他人必定不信,只能說是躲避戰亂的難民。

    老五和王元嫆聞言點頭答應,莫問抬了抬手,老五驅趕馬車向北方的小鎮行去。

    小鎮是名副其實的小鎮,只有一條大街,位於鎮中,小鎮破舊貧窮,街道左右只有米舖一家,雜貨舖一家,酒肆一家,鐵匠鋪一家,布店一家,除此之外並無店舖,三人來到的時候正是此處趕集之日,街道左右多有菜蔬和山中野物,也有河魚蝦蟹,此間趕集以置換為主,也有用銀錢者,只是為數不多。

    此處的鄉人皆為漢人,房屋的樣式與中原地區無異,只是較境內的院落要小上一些,鄉人多穿麻布獸衣,少有絲絹,大多面帶飢色,莫問見狀微感疑惑,此處多有田地,且有野獸可捕,有魚蝦可撈,何以食不果腹。

    此處可能少有外人到來,三人的出現招致了鄉人的圍觀,王元嫆乃未嫁之身,到得人多之處便遮面避嫌。

    外來之人,當務之急便是購買房舍,三人自鎮上一番尋找,找到了空屋三處,其中一處位於鎮西,這處院落雖然很是破舊,卻與大山為鄰,極為僻靜,尋到此處之後莫問回返鎮上,與人打聽那處房舍的主人,主人開價五兩,經過一番講價還價之後莫問以三兩銀子買下了那處院落,他並不缺錢,討價還價是不想露財招妒。

    簽約畫押,得了房契,三人開門進院,這處院落有正房四間,東廂三間,柴房一處,由於多年沒人居住,院中已經長滿了雜草,院牆房瓦亦多有破損。

    雜草要清除,院牆要修補,屋瓦得更換,家什要增添,鍋灶要盤砌,這些事情皆要親力親為,勞累自不可免,忙碌數日終於得以安定。

    但凡村落鎮子皆有管事者,此間也不例外,此處並無官吏,姬姓為此處第一大姓,姬姓有族長,莫問便攜帶禮物前去拜訪,幾位老者皆喜於他,一喜他禮數得體,二喜他懂得醫術,三喜莫姓與姬姓同宗。

    歡喜之下便贈予他種糧山田三畝,取柴山嵐一片,並於鎮中撥出房屋三間為其開設藥鋪,召集土木工匠為其添置藥架等物,七日之後藥鋪開門,鄉人多來道賀,此間無有大夫,有懸壺之人到來,實乃鄉人福音。

    藥鋪新開,缺少藥草,莫問便前往山中近處採藥,鄉人也有識得常用藥草者,也會來送,先前買下王元嫆的那處鎮子有三條街道,西街為買賣活人的人市,中街為置換糧草布匹的陽市,東街是一鬼市,所謂鬼市便是貨賣各種稀奇之物的所在,五花八門無奇不有,先前那個以川甲換走婦人的蠻人便是前往鬼市的。這三市分別於月末三天開市,安定下來之後莫問孤身過去了一次,買下了不少藥草,那裡的東西雖然齊全卻價格高昂,採買藥物花錢不少。

    自來到此間開始,老五便不時流露出成親之意,只是不敢明說,因為主家尚未娶妻,僕人便娶妻在前是有違世俗的,莫問見他急切,便以主家身份徵求王元嫆的意願,王元嫆原本是定有親事的,只是沒有過門,後來王家獲罪此事自然作罷,淪落至此她也無甚要求,一切聽憑莫問做主。

    由於不喜熱鬧,莫問便沒有為他們大操大辦,親自為二人主持了昏禮,正了名分送入洞房。莫問耳清目明,非禮勿聽,便住到了藥鋪。

    老五新婚伊始,消耗無度,即便是白日行走也彷如施展追風鬼步,左搖右晃,暈暈乎乎。

    夫妻床幃之事莫問本不想多加干預,後來見老五精神越發萎靡,無奈之下便出言訓誡,老五受教,大為收斂。

    雖然開設藥鋪,莫問卻極少坐堂,老五粗通藥理,尋常病患便由他出面,疑難雜症莫問才會出手,鄉人也無甚銀錢,診資無非是幾枚雞子,一把菜蔬。

    如此過了一個月,諸事安定,按部就班,莫問收拾行裝準備出門,居於此處只為了提升修為,而提升修為最快的方法便是服食丹藥,而今煉丹的靈物和所需鼎器皆無下落。

    老五要陪同莫問進山,被莫問制止了,但凡有人的地方就有登徒子,王元嫆貌美驚人,孤身留下也不安全,此外老五還有堂要坐,有田要耕,有馬要喂,也抽不開身。

    出門之前莫問留黃符一道,告知老五若有急事可焚符召喚。

    準備妥當之後莫問帶著王元嫆為其準備的乾糧西行進山……



第七十四章 陰陽並處
               
    除了乾糧飲水,莫問還帶有小钁和兩口準備盛放藥草的布袋,防身之物仍然是那把匕首。

    進山伊始有路可尋,這些山中小路多是獵人和進山砍柴的鄉人踩踏出來的,南方氣候溫濕,樹葉常青,草木旺盛,莫問行走之時刻意留心,發現林中少有蟲屬才微微安心,他之所以如此急於進山是想趕在蛇蟲出洞之前找尋各種靈物,若是過了驚蟄,於深山密林之中孤身前行將極為危險。

    玉玲瓏曾經傳授七位上清准徒如何辨認各種藥草,行走之時偶爾可見各種藥材,這只是些尋常的藥草,莫問並未挖取,此番進山他為的是找尋那些生長多年的靈物,尋常藥草煉不得丹藥。

    修道除了誠心專注之外,還需要智慧,軒轅真人只差三天未能飛昇的經歷給莫問留下了極深的印象,人生苦短,修道艱難,必須珍惜時日,修行的步驟和順序不能偏差,煉丹應當前置,因為服食靈丹之後需要耗損大量時日加以煉化才能成為自身靈氣,在熔煉消化的這段時日中可熟悉符咒,演練法術,如此便可節省大量時日,令修煉變得事半功倍。

    莫問為北方人,之前從未來過南方,於山中孤身行走自然極為謹慎,走出十幾里後他發現了一隻花豹,陡然見到猛獸他自然心驚,不加思索的跳上了旁邊的大樹,那花豹見狀反倒被他嚇了一跳,轉身鑽入草叢消失不見。

    片刻過後莫問定下心神,自樹上躍下,轉而再度前行,此時山中已無路徑,只能撥草前行,前行數里又自山前的青石上看到了一條偌大的蟒蛇,蟒蛇曬太陽的時候並非盤繞而是伸直了身體承接陽光,這條蟒蛇當有一丈長短,粗如海碗,為青黑色。他此時距離那條蟒蛇有十幾步,便拾起石子去扔砸青石上的蟒蛇,蟒蛇受驚之後緩緩遊走。

    莫問見狀心中大致有了計較,雖然南方並不遵循節氣,未驚蟄而有蛇蟲,但此時蛇蟲並未恢復活力,移動緩慢,不足為懼。

    於山中採藥胡蒙亂撞是不行的,靈物有個共同的特點,皆喜歡生長於潔淨之處,以向陽的懸崖峭壁為最宜,故此他便刻意留心那些峭壁山峰。此外他粗通堪輿之法,可根據山勢走向和地勢高低找出那些藏風聚氣的良處,不過這種地方並不一定就有靈物生長,反倒多有毒蟲蟄伏,毒蟲天生有著趨吉避凶的本能,它們能夠本能的察覺到居於何處對自身有益。

    靈物生長於靈地,而靈地多有毒蟲,這倒並非是它們有著尋找靈物的能力,而是在尋找棲身之所時偶然發現,山中良處不多,要想佔據良處自然免不得與其他異類爭鬥,但凡能佔據靈地的都是有些靈識的異類,這些蟲獸自然認得靈物,一旦發現靈物便會立刻吞食,少有拖延守護者,因為一旦拖延,靈物就有可能被後來者佔據或被窺覷在旁的「賊人」偷走。

    有靈物之處必有毒蟲在旁,有毒蟲之所卻不一定生有靈物,毒蟲往往個頭很大,自遠處便可以發現,但靈物通常很小,需近觀才能知道有無,前往毒蟲盤踞的地方尋找靈物難免會驚擾到那些毒蟲,驚嚇與爭鬥難也就時常發生。

    到得晚間,莫問以符咒佈陣,自陣中躺臥休息,到得清晨起身再度尋找,雖然歷盡艱辛苦尋數日,卻仍然兩手空空一無所獲。

    起初幾日自山中還能見到南側稀朗的山村,到得後來徹底不見人煙,山中的鳥獸毒蟲越發的多了,個頭也越來越大,兩丈長短的巨蟒和體重千斤的猛虎不時可以見到。

    雖然一直沒有尋到靈物,莫問卻並未焦急,靈物天生地養,為萬物生靈所有,非為他一人準備,能遇到自然最好,遇不到便是福緣不深。

    第七日清晨,他有了發現,自一懸崖上方見到了一條腐朽的極為嚴重的繩索,這條繩索一端捆於大樹的根部,另外一端垂入了下方的山谷之中。

    見此情形莫問搖頭苦笑,這條繩索表明此處曾經有人來過,而且來人與他所想是一致的,知道哪些地勢容易滋生靈物,落於人後,自然不會尋有所獲。

    苦笑過後莫問轉身欲行,忽然之間想及一事,這處懸崖並不算陡,當年來此的那位採藥人既然用了繩索就表明他不懂武學,只能依仗繩索下去,既然不懂武學在他離開的時候就應該帶走繩索留以備用,可他並未帶走繩索,這於理不合,令其捨棄繩索的原因只有兩個,一是此人得了寶貝急於回去,這種可能性不大,因為山中多有溝壑山谷,此人既然不懂武學,就應該帶走繩索路上使用。還有一種可能就是此人下去之後就沒有再上來,由此令得繩索無人收盤。

    想及此處,莫問轉身環視眼前這處山谷,這處山谷與王家鑿山為陵的那處地方有些類似,大小相仿,皆處於山峰的環抱之中,雖是山谷,整體地勢卻高,不低於遠處的那些山丘,且周圍無有洩氣豁口,此外山谷下方有霧氣遮掩,可見下方有一處不大的水潭,此等地勢完全符合藏風聚氣的風水格局,滋生靈物的可能性很大。

    不過這種地勢同樣為異類毒蟲所喜,先前到此之人極有可能受到毒蟲傷害才未能全身而退。

    莫問站於崖頂躊躇猶豫,此處距離山外已經有四五百里之遙,先前來此之人既然跋涉到此,勢必是有的放矢,也就是說下方極有可能有靈物存在,不過下方棲有毒蟲的可能性也很大,此處地勢陡峭,若是於谷下遇襲,逃生將極為困難。

    陰陽之理在此處再度體現了出來,若不冒極大的風險,便得不到谷下的神異靈物。

    莫問一直在猶豫斟酌,此時他的家仇已經得報,林若塵也已經尋到,他雖然失望心中還算平和,受了上清法術自當回報上清一宗,不過也不急於一時,要說那長生飛昇他雖然渴望卻也並不痴迷,此時他斟酌的是既然不急於做什麼,還有無必要以身涉險。

    先是站立猶豫,後是盤坐斟酌,雖然學了道法,骨子裡他仍然是儒家中庸平和的性情,凡事求穩,此處不比別處,若是於山谷中遇襲便無有退路可言,人命只有一回,若是丟了可就尋不回了。可是進山數日一無所獲,焦急總是難免,當日趙真人留下的靈晶他唯獨沒有留給自己,而今七位上清准徒屬他靈氣最弱,此時除了千歲和阿九可能於山中清修,其他四人想必已經闖出了名聲,好勝之心哪個沒有,他也不能例外。

    足足兩個時辰之後,莫問終於想出了主意,他學有符咒之法,可以畫寫符咒窺探山谷下方有無陰物,施法原理極為簡單,畫寫四道陽符分置山谷四處彼此對應形成無形氣屏,若符咒冒煙焚燬,便表明山谷下方有陰物存在,此法不但可以窺探下方有無陰物,若有陰物還可觀察它道行的深淺。

    想到主意,莫問心中豁然開朗,世間萬物皆有規律可循,苦惱之事皆有辦法可想,不管遇到何事皆不可盲目衝動,所謂富貴險中求並不可取,只要廣思多想,即便不去行險,也可得有富貴。

    心念至此,莫問便取出畫符之物畫符一道,探手貼向崖壁,未曾想所畫陽性紙符並不能沾附石壁,下方便是山谷,此處多少應該有陰氣存在,陽符不應該沾附不上。

    崖頂有一大樹,樹木多為中性,松柏等樹為陽,槐柳等樹為陰,崖頂的這棵大樹為陰性樹木,莫問將紙符靠近樹木,符咒隨即貼上,由此可見符咒畫寫並無錯處。

    山中也有少許陽性的毒蟲,難道山谷下方的毒蟲為陽性?莫問想及此處再畫陰符一道,可是仍然無法貼附石壁。這一情形令其大感疑惑,此時已然可以確定下方並無毒物,可是即便無有毒物山谷之中也不應該出現陰陽二氣息完全均衡的情況。

    由於已然確定山谷中無有毒物,莫問便小心的攀附石壁向谷底移動,只要下到谷底,一切都會水落石出。

    這片石壁位於陽面,常年受到日曬雨刷已然異常平滑,少有落腳之處,好在岩石本身質地發澀,加上石壁有一定的坡度,莫問得以緩慢而下。

    下至半途,他發現山壁之中隱約出現了一處凹陷,自凹陷處探出一物,由於此時已然進入霧層,故此看不得詳細,只能隱約看出此物色呈灰白,長約半尺,前端較大,為灰色。

    山中多有毒蟲,而此物又像極了毒蛇的腦袋,故此莫問緩慢的橫移了丈許再度攀附石壁向下移動,到得近前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此物並非蛇頭,而是一隻托著陶碗的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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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死去的女道士
               
    這是一隻右手,手臂上並無衣袖,裸露在外的皮膚呈灰白色,手中托著一隻陶碗,碗口向上,微微歪斜,自丈外可以看到碗中除了飄落的灰塵別無他物。

    下谷之前莫問曾經想到山谷中可能會有屍骨存在,卻未曾想到會於石壁之上見到手臂,這隻手臂並不粗壯,抓握陶碗的五指很是纖細,當為女子所有,觀那碗中的灰塵可知此人已然死去多年,但其手臂上的肌膚卻並未萎縮乾癟,其顏色發灰只是因為手臂上沾染了灰塵。

    莫問此時緊貼石壁,無法細觀,短暫的定神之後小心的向東側移去,待得近了,首先看到的是一處圓形的洞口,寬窄與高矮皆在六尺左右,洞口處側伏著一個女子,面向東側,看不到樣貌,不過根據其裸露的背部肌膚可以看出此女當不是年長老嫗,而其頭上的道髻則表明了她生前是一名道姑。

    非禮勿視也要區分場合,此時莫問並未遵循這一禮數,而是直盯著東側的那名女子,唯恐其忽然詐屍暴起攻擊,也恐其相貌驚恐駭人嚇到自己。

    「無量天尊,天樞子有擾。」片刻的猶豫之後,莫問開口說話。

    話畢,那女子並無動靜。莫問隨即抽出別在腰間的小钁環臂扔進了山洞,由此發出的聲響也並未引起女子的異動。

    莫問見狀心中大定,探手攀住了山洞西側石壁,旋身閃進了山洞。進入山洞之後他最先看的是山洞內有無毒蟲盤踞,掃過一眼未見毒蟲才將視線移到了腳下的女子身上,確切的說這是一具並未腐爛的女屍,由於其靠近洞口,上半身的衣服風吹日曬之下已經徹底腐朽,肌膚外露,完全**。不過其下半身還殘存著少量的布片,入眼可見布片上有陰陽刺繡,由此可見此女確是道姑無疑。

    三清弟子皆為道門弟子,但彼此各有祖師,上清,玉清,太清各屬弟子所穿道袍略有不同,此女生前所穿的道袍陰陽刺繡居後,這是玉清門下的衣著特點。

    女屍側躺於洞口,頭部低垂,看不清樣貌,莫問猶豫片刻取出汗巾包住右手將其扶正,屍身正躺令得其手中的陶碗脫手掉落,頃刻過後山谷下方傳來了陶碗破碎的聲音,根據陶碗跌落的時間來看,此處距離谷底已經很近了。

    屍身正面對人之後莫問看到了一張清秀的面孔,隨即便下意識的轉過了頭,因為女屍遮體衣物已經腐朽,前胸無有遮羞之物,**盡露,白膩刺眼,觀其樣貌體膚,此女亡故之時年紀尚輕,當在三十歲上下。

    「無量天尊,無量天尊。」莫問深深吸氣穩定心神,探手自背後取出布袋覆蓋其身,轉而閉目唸誦青玄救苦寶懺超度亡魂,三清座下皆為友人,坤道亦不例外。

    此女已經故去多年,魂魄早已消失無蹤,所謂超度亦只是祭告天地,後補禮儀,唸經三遍,莫問沖那屍身再度稽首,轉而邁步走進山洞。

    這山洞外窄內寬,為葫蘆形狀,洞內空間有兩間房舍大小,洞頂和山壁很是平滑,有著諸多開鑿痕跡,不過憑她一無甚道行的道姑似乎不足以開出如此之大的山洞。

    心中存疑,莫問便貼近石壁仔細觀看那些痕跡,細看之下便發現山壁上的痕跡密密麻麻深淺不致,若是斧鑿開出當不會出現這種情形,似乎是某種巨形異類以利爪開挖而出。

    這個道姑上下懸崖尚需要繩索相助,自然沒能力將此間主人驅走,最大的可能便是此間主人離開了此處,那道姑是後來發現此處並搬過來的。

    洞內也無甚擺設,西面為簡單的被縟,東面放有半袋米糧,由於年歲日久,盛放米糧的袋子已經腐朽,其中的米糧已然結塊泛綠,山洞正中有一處由石板壘砌的火塘,火塘周圍放著幾件做飯煮米的釜器,此時做飯通常用鍋,釜器用的已經很少了,但凡釜器上部都會有蓋子,以此留住熱氣蒸熟穀米,此處的三件釜器有兩件是這種樣式,還有一件大如海碗的釜器與其他兩件不同,通常的釜器都為青黃色,若是久置不用就會泛綠,而這件器皿則為深褐色,上部的蓋子有諸多大小不一的小孔,若是用來做飯,這些小孔無疑會漏掉釜中的熱氣,令得穀米夾生。

    短暫的觀望之後莫問上前拿起了那隻器皿,入手之後發現此物著實沉重,且入手溫軟,並無金屬的涼氣,隨手拿起蓋子,一股刺鼻的藥氣撲面而來,其中存留的數枚黃豆大小的白色丹丸表明了此物的身份,這並非是尋常釜器,而是一件煉丹的藥鼎。

    這只小鼎較之阿九得到的那一隻還要小上幾分,周身並無紋飾,由此無法確定年代和來歷,只有其下三足表明了此物是一隻雄鼎。

    區分煉丹鼎器優劣的標準不一而足,不過通常來說真正的上品丹鼎都不會很大,若是按照這一標準來看,這只小鼎無疑屬於上乘。此外一隻丹鼎的高下優劣主要看成丹的幾率是大是小以及丹丸是否渾圓,這只小鼎中遺留的丹丸異常圓潤,由此可見此物當是上好的丹鼎。

    在此之前他一直想要尋找一隻丹鼎,前往鬼市也是希望能有所獲,不過上好的丹鼎可遇不可求,未曾想今日能自此處獲得,欣喜之情自然無以復加。

    不過得來容易,心中便存有疑慮,倒斃於洞口的那個道姑修為平平,這樣一個女子怎能擁有這樣一件鼎器,她是何人,為何會選擇此處煉丹,她的屍身為何能長存不腐。

    按照禮數來說男子不應該翻動女子的事物,不過此女已經死去多年,檢視遺物也不算失禮,可惜莫問自山洞中並未找到能夠證明女屍身份的事物,屍身上的衣物也大多腐朽,其中也無能夠表明女屍身份的東西。

    有時候尋無所獲也算一種收穫,這個女道既然懂得煉丹之術,自然是道門中人無疑,既然是道門中人就應該隨身攜帶法印,而山洞和屍身周圍並無法印存在,若是不小心遺失了法印,可以稟明師門,請高功道長祭天之後另行補給,故此無有法印就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她的法印被師門收回了,換言之這名道姑生前應該是某一門派的棄徒。

    至於這名道姑的死因也不難揣度,丹鼎裡的白色丹丸就是線索,此人對於煉丹之術可能不甚精通,用了男子所用的雄鼎,且不知丹藥泛白為銀水毒性未除,以身試丹導致銀水中毒,中毒之後她可能感到口渴,又適逢天上降雨,便爬到洞口想要承接雨水,結果水未喝得最終死在了洞口。

    道人是不可以火化的,而將她遺棄在此處也非君子所為,短暫的沉吟之後莫問包住雙手將這個死去的道姑抱進了山洞,放回了她生前躺臥之處,扯過被子為其覆蓋了屍身。

    「無量天尊,前輩,貧道暫借您的這件丹鼎一用,日後定然歸還於你。」莫問沖那屍身稽首說道,他急需煉丹器皿,若非如此絕不會碰死人的東西,即便如此他也言明了是借用而非拿取。

    那道姑已然死去多年,自然不會有所回應,莫問稽首過後將那丹鼎裝入布袋,捆於背後,隨即離開山洞繼續攀附石壁向下行谷底,此處能保屍身不腐,谷底定然生有神奇之物。

    洞口到谷底的這段距離坡度更緩,下行八尺便穿過了縈繞在山谷中的霧層,下方五尺便是谷底,谷底佈滿了參差的亂石,並無草木生長,也未見有水潭存在。

    莫問見狀微感疑惑,猶豫片刻縱身躍至谷底,落地之後立刻察覺到谷底的氣溫較石壁為高,探手碰觸谷中亂石,入手微燙,溫度如此之高,難怪谷底寸草不生。

    既然來到自此,自然要仔細尋找,前行百丈之後莫問感覺先前的溫熱陡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森然涼氣,探手碰那亂石,彷如碰觸寒冰。

    到得此時莫問心中豁然明朗,此處乃是一處陰陽並處的吉地洞天,尋常地處多偏於陰陽其一,非陰即陽,似這種陰陽交集於此,陰不多陽不少的地勢極其少見,按照常理來說,此等地勢定然有神奇之物滋生,且其生長之處應該位於陰陽相交的中心區域。

    兩者相交的區域乃是一條無形中線,沿中線仔細尋找,片刻過後終有所獲,在山谷的中間區域有一碧綠玉台,玉台為圓形,大若小磨磨盤,外高內凹,承接天露,玉台的中心區域長有一株翠綠的植物。

    見到這株植物,莫問頓感啼笑皆非,這是一株傳說中的靈草乾坤藤,若得成株神效非常,甚至無需熔煉便可直接吞服,可是此時這株乾坤藤只是一株手指大小的幼芽,而今還不成氣候,若是採下服食無異於暴殄天物。

    這麼小,是吃還是留?就在莫問苦笑斟酌之際,忽然感到一陣心悸,莫問皺眉東望,老五為何焚符召喚……

第七十六章 丹鼎
               
    感受到老五的召喚,莫問立刻動身回返,並沒有摘取那株乾坤藤。

    進山之前他曾經交代過老五,非有急事不要喚他回去,故此老五召喚定然是家中出現了變故。回返途中他一直在斟酌家裡能有何變故,此時王家正在與皇家爭權奪勢,想必無暇分身越境追捕,不過除了此事,似乎也不應該有什麼急事。

    心中焦急,行的就快,山路難行,莫問施出身法全力而行,次日傍晚出得山野趕回了小鎮。

    到得家中,老五夫婦正在吃晚飯,見莫問回返立刻增設碗筷,再烹菜蔬。

    「馬哪兒去了?」莫問沖老五問道,家中一切如常,只是馬廄裡的馬匹不見了蹤影。

    「被強盜拉走了。」老五為莫問搬來了椅子,「昨天村裡來了一群催糧的強盜,看見咱家的馬了。」

    「強盜催的什麼糧?」莫問皺眉問道。

    「山裡有一夥兒強盜,隔些日子來一趟,鎮上的人得交糧食給他們,如果不給強盜就得殺人。」老五手指西南。

    「他們要糧給他就是了。」莫問苦笑搖頭,五百里山路趕下來極為辛苦,此時雙腿仍然酸麻。

    「要糧是小事兒,他們上次瞅見馬了,萬一下次看見她咋辦?」老五指著正在灶下忙碌的王元嫆。

    莫問聞言沒有再說話,到此之初他就疑惑為什麼此處頗有良田,鄉人卻面帶飢色,原來山中多有強盜,鄉人辛苦所得都被他們搶了去。

    「你可知道強盜有多少人?」莫問沉吟過後沖老五問道。

    「上次來了十來個,都是蠻子,一個個五大三粗。」老五回答。

    「此事頗為棘手,不出手則已,一出手當盡數殺之,不然勢必遭其報復。」莫問壓低了聲音,「依我之見,還是讓王姑娘躲一躲,我們剛到此處但求安寧,還是少生是非為好。」

    「強盜隔個仨倆月就來一趟,萬一瞅見她那還得了,萬一你恰好不在家裡她肯定得被人抓走,萬一真抓走了……」

    「好了,別萬一了,此事晚些再談。」莫問見王元嫆端菜到來,抬手示意老五暫不談此事。

    「老爺,你出去這麼久,怎麼空手回來了。」老五接過菜蔬放於桌上。

    莫問端碗吃飯,沒有回答老五的問題,王元嫆端上飯菜,轉而告退回了廂房。

    老五知道莫問吃飯的時候不喜說話,不過他也閒不住,很快發現了布袋裡的丹鼎,「老爺,你從哪兒弄來一個小罐子?」

    「山中有一處山洞,洞內有一亡人,這件煉丹器物就得自那處山洞,裡面的丹藥有毒,不要亂碰。」莫問隨口說道。

    老五一聽有毒,慌不迭的放下了那隻丹鼎。

    「最近這些時日你與王姑娘相處如何?」莫問隨口問道。

    「還行,不過她說話越來越少,可能是想家了。」老五回答。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轉而出言發問,「那些強盜何時再來?」

    「明天晌午,每戶一石黏米,沒米的就得拿別的東西頂。」老五說到此處面露兇狠,「老爺,要不咱們為民除害吧。」

    「那些強盜並未搶走鄉人全部的米糧,由此可見他們天良未泯,若是盡數擊殺,恐有違天和。」莫問放下碗筷端茶漱口。

    「那你說怎麼辦?」老五無奈求計。

    「我們初來此地,不明情況,不摸根底,明日暫且交出米糧,以求安穩。若是貿然動手,怕那強盜會絡繹前來,屆時你我將不勝其煩,難以安心。」莫問緩緩搖頭。

    「也行,萬一強盜裡有高手,咱們搞不好還要吃虧。」老五點頭說道。

    莫問知道老五在用激將法,不過他權當沒有聽出其言外之意,其實他之所以不想動手並非擔心不是強盜的對手,而是他不想大開殺戒,因為一旦動手必須要連根剷除,不然日後就得時刻提防對方報復,常言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若是如此,將日夜擔心難得清靜。

    老五見莫問吃完了晚飯,便收拾了桌椅碗筷,莫問取過那褐色丹鼎仔細打量,待得老五收拾妥當,便沖其吩咐道,「取幾塊灰磚過來。」

    老五點頭答應,搬來磚頭壘砌火塘,「老爺,你要煉丹?」

    「我一株藥草也未尋到便被你召了回來,拿什麼煉丹?」莫問幫忙壘砌火塘。

    「那你這是干啥?」老五說到此處猛然靈通,「我知道了,你想把這些有毒的丹藥重新回爐。」

    莫問聞言莞爾發笑,「煉丹必須一鼓作氣,開爐之時成敗已定,哪能再行回爐?」

    「那你留下這幾顆有毒的丹藥有啥用?」老五指著一旁的那隻小丹鼎。

    「這幾顆丹藥可能有保持屍身不腐之效。」莫問說的並不肯定,因為他並不確定那具道姑的屍體之所以不腐是因為陰陽吉地的緣故還是這種有毒的丹藥所致。

    「老爺,既然不煉丹,砌火塘幹啥?」老五問道。

    「我要試一下這件丹鼎是否合用。」莫問隨口說道,正式的煉丹有著諸多規矩,並非砌一火塘就可。

    二人說話之間火塘壘砌完成,丹鼎放置其上,下燃木柴,丹鼎之中只放丹砂銀水,丹砂受熱之後發出熱氣,熱氣自丹鼎上方的小孔散出,丹鼎上方的小孔共有九處,大小不一,熱氣散出之後莫問拿起了丹鼎的蓋子,只見丹鼎中的丹砂正在快速旋轉,蓋子拿起之後丹砂轉動逐漸減緩,直至熱氣散盡,丹砂便不再旋轉。

    「老爺,怎麼了?」老五見莫問一直皺眉打量著丹鼎裡的丹砂,疑惑的開口發問。

    「是何人鑄造了此鼎。」莫問皺眉開口。

    老五自然無法回答這一問題,而莫問也沒想過讓他回答,這只是他的自言自語。

    「老爺,這個小罐子有古怪嗎?」老五不解的問道。

    「這是丹鼎,哪是什麼罐子?」莫問將蓋子再度蓋上,然後自下方再度燃火,片刻過後熱氣散出,莫問再次提起蓋子觀察丹鼎裡的丹砂。

    「丹砂發出的熱氣帶有毒性,你不要靠的太近。」莫問探手撥開了湊到丹鼎近前的老五。

    「老爺,這丹罐子到底是好還是不好?」老五看不出名堂,只能發問。

    莫問聞言探手指著蓋子上的那些氣孔,「尋常煉丹的丹鼎也有排出毒氣的氣孔,卻只有一到兩個,此鼎由大到小共有九處氣孔,丹砂受熱之後發出的熱氣經由這些氣孔向外散出,由於氣孔的大小不一,散出的熱氣多寡也不相同,由此令得丹鼎內產生了旋轉的熱氣,熱氣帶動丹砂自行旋轉。」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兒,那這東西到底好是不好?」老五追問。

    莫問聞言知道自己先前所說對牛彈琴了,無奈之下拿起一枚先前存於鼎中的丹藥示於老五,「煉丹最難的就是丹藥成形和排淨丹砂的毒性,這枚丹藥如此圓潤,正是由丹砂自行旋轉所致。此外這只丹鼎的氣孔較之尋常丹鼎要多,毒性自然排除的更加徹底。」

    「那就是好東西了。」老五終於瞭然。

    「先前李真人曾經賜予阿九一隻四足丹鼎,那已然是煉丹上品,不過與此物相比,那隻四足丹鼎只能算作下品。」莫問皺眉說道。

    「得了寶貝你該高興啊,怎麼還愁眉苦臉的?」老五笑問。

    莫問探手指著蓋子上的氣孔,「這些氣孔的大小和位置都經過嚴密的計算,偏一分或者大一毫都無法達到這種效果,即便經過計算,在燒製時也容易出現偏差,此鼎能得以成型定然經過千萬次的試煉,如此寶貴的丹鼎必然是有主之物。」

    「它的主人不是死了嗎?」老五問道。

    莫問聞言沒有再接話,這只丹鼎雖然取自山洞的女屍旁邊,但那女屍定然不是這只丹鼎的主人,那名坤道既然是道門棄徒,這只丹鼎備不住就是她偷來的,換言之,此物極有可能是賊贓。

    「時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片刻過後莫問起身收拾東西。

    老五點頭答應,轉身出門。

    「等等,白色丹藥怎麼少了一顆?」莫問喊住了已經跨過門檻的老五。

    「不知道啊,我沒拿。」老五攤手搖頭。

    「那東西有毒,萬不可服食。」莫問皺眉說道。

    「我真沒拿。」老五回身低頭,四處尋找。

    「算了,早些睡吧,明天準備一石米糧交給那些強人。」莫問擺手說道。

    「好,你也早點兒睡吧老爺。」老五答應了一聲,出門回了廂房。

    老五走後,莫問並未休息,而是將丹鼎裡的丹砂祛除,以猛火炙燒丹鼎,此舉旨在以高溫祛除丹砂殘留的毒性,名曰淨爐。

    雖然疑惑此物的來歷,莫問也並未多想,居住於此至少需要三到五年,這期間可以借用此鼎煉製丹藥,日後若是見到主人,還了他便是。

    先前連番趕路極為疲憊,加之睡的時候已然是三更,故此次日莫問起的稍微晚了一些,起身之後只見老五已經將米糧準備妥當放於門外,只待強盜前來拿取。

    臨近中午,屋外傳來了叫嚷聲,言語饒舌難懂,當是蠻語無疑。根據說話聲和腳步聲來看,強盜人數著實不少。

    剛剛尋得棲身之所,莫問不想多生是非,結果天不遂人願,沒過多久,數名身穿獸衣凶神惡煞的蠻人便踹開了院門,徑直走向東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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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龍含羞
               
    莫問自正屋看到了蠻人的闖入,快步而出,「你們要幹什麼?」

    闖入院落的三個蠻人聞聲轉頭面露凶笑,笑過之後其中一人大步迎向莫問,人未到,右手已然高高揚起,衝著莫問的頭臉摑了過去。

    莫問見狀陡然氣怒,右掌後發先至重重的給了那蠻人一記耳光,一掌過後仍不解氣,反手又是一掌,此番他用力頗重,兩掌過後直接將那蠻人打的頭暈目眩站立不穩。

    另外兩個蠻人見同伴吃虧,同時抽出腰間的蠻刀向莫問頭頸斬來,莫問見狀並未躲閃,氣凝雙手左右開弓,將那兩個蠻人同時摑倒在地。

    既然動手,便不給對手以喘息之機,此乃司馬風愂的教導,而莫問也確實是這麼做的,出招並無拳爪,皆是揮掌,掌掌打臉,用力沉重。

    待得老五聽到動靜開門而出時,那三個蠻人已經被莫問打出了院落。

    與人動手,打臉是最傷尊嚴的,蠻人出得院落並未逃走,而是高聲呼喊同伴前來相助,在街道東側收拿米糧的蠻人聞聲而至,片刻過後已然趕來十餘人,諸多蠻人手持腰刀利斧將院落團團圍住。

    「再敢上前,必殺之。」莫問怒目環視這群蠻人,在此之前他本不想動手,但這些蠻人明顯是衝著王元嫆來的,王元嫆是老五的妻子,也就是他的家人,膽敢犯及他的家人,莫問自然不會忍耐。

    這些蠻人常年與漢人打交道,多能聽懂莫問的話,莫問此語一出,竟然無人膽敢上前,那三個口鼻噴血的同夥兒以及莫問身上所穿的道袍都令他們心驚。

    莫問話畢,沒有急於再開口,兩次開口間隔的時間越長威壓的效果也就越大,況且他此番的確動了殺機,若有強盜再敢動手,他勢必會取對方性命。且不管是何種良善之人,一旦殺過人就再也不會心存迂腐善念,自從在鄴城的將軍府殺過人之後,殺人對於他來說已經不再是什麼可怕的事情。

    「你是什麼人,膽敢打傷我們山中弟兄?」僵持過後,一個賊眉鼠眼的持刀強盜壯著膽子發問。

    莫問聞言知道對方氣勢已餒,故此並未答話,而是冷聲發問,「是何人告知你們我家中住有女眷?」

    莫問說完,那強盜並未回答,而是環視左右,等待鎮子他處的同夥趕來支援。

    「老爺,跟他說那麼多廢話幹啥,直接打死了事兒。」老五手持菜刀高聲呼喝,他最喜歡用的是木棍,此番提了菜刀出來說明他是動了真怒,搶糧食他能容忍,搶老婆必須拚命。

    「我們初來此地,不要惹是生非,若是他們說出是何人告知了他們我們院中有女眷,我們便不為難他們,若是不說,別說糧食帶不走,人也得給我留下。」莫問雖然是沖老五說話,但此語無疑是說給那些強盜聽的。

    此時陸續的自鎮子其他地方趕來了十餘人,強盜人數已經接近三十,氣氛越發緊張,諸多強盜摩拳擦掌,多有動手之意。

    莫問見狀心中略急,要殺掉這些強盜想必不難做到,但日後難免留下後患,一旦動手勢必傷人結仇,若能不結仇怨才是處事上策。

    心念至此,追風鬼步暴然施出,待得眾強盜反應過來,莫問已然站於原處,手中抓著兩把蠻刀。

    「非要見血才得信服?」莫問反手將那兩把蠻刀扔於空地。

    眾強盜見狀面面相覷,徒手奪拿兵器較之殺人性命還要難上幾分,莫問若要殺人,此番已經有兩人命喪當場了。

    「你與那三人去將告密之人帶來,如若不然,你們今日便要盡數留下。」莫問抬手指著鼻血不止的三人沖那賊眉鼠眼的賊人說道。

    此語一出,眾強盜無不愕然,短暫的猶豫之後不約而同的沿街向東逃逸,莫問見狀再度忽閃而出,擒風鬼手頻頻施出,此番他並未以拳掌取強盜死穴,而是以指爪取人氣穴,但凡中招者無不癱倒在地不得行走。

    那四人似乎頗講義氣,見同伴倒地,紛紛回身攙扶。

    「將那告密之人帶來,我放你們離去。」莫問再度開口。

    那四人見莫問一味堅持,知道不將告密的鄉人帶過來今日是不得善了的,猶豫片刻之後轉身向東跑去,那些被點到氣穴的強盜留在原地,痛嚎不已。

    「老爺,昨天不是說了不動手嗎?」老五跑到了莫問的身邊。

    「傷我家人,豈能輕饒。」莫問正色開口。

    老五聞言連連點頭,轉而抬手指著那些倒伏在地叫嚷不已的強盜,「老爺,你再給他們一下子,別讓他們哭爹喊娘的亂叫喚。」

    莫問聞言緩緩搖頭,他先前所封的只是強盜的腰部陽關穴,陽關被封雙腿便無知覺,若要令眾人住口便要封吐氣穴道,人能發聲全憑氣息,氣息若絕生機便斷,故此封點啞穴要比封點其他穴道難上許多,力度若是拿捏不準,便會將人憋死。此外,人身諸穴各有經絡歸屬,並無封一穴而全身難動,不得發聲的功夫和手法。

    片刻過後,四個強盜拖著一鄉人自東街回返,那鄉人是個三十多歲的男子,先前本就驚懼不已,在見到癱了一地的強盜和手持菜刀的老五之後更是嚇的亡魂大冒,被拖到近前癱倒在地,抖若篩糠,頭亦不敢抬起。

    「就是這個人告訴他們三個你家中的女眷極為貌美。」賊眉鼠眼的強盜伸手指著地上的男子。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此人他曾經見過幾面,觀其舉止當是無賴之屬,做出此等事情亦不足為奇。

    「老五,你說如何處置此人?」莫問轉視老五。

    「一棍打死。」老五咬牙切齒。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轉而讓於旁側。那無賴眼見情勢不妙,立刻磕頭搗蒜的求饒,對於這獻媚害人的無賴老五也不心軟,反手就是一刀。

    莫問見狀陡然皺眉,他本以為老五手中無棍,至多教訓一下那無賴,未曾想老五氣怒之下竟然真的將他砍殺了。

    被刀砍殺的人難免流血,老五之前與人動手都是用棍的,忽然見到噴血的場景難免受驚發愣,莫問見狀抬手示意他退後,轉而為那些痛嚎不已的強盜解開了穴道。

    「你們尋些糧草度日過活,我也不難為你們,但你等日後休要再入我宅院,若再來侵擾,我定尋到你等巢穴,盡數殺之。」莫問出言警告。

    既然丟了臉面,哪個還會多待,眾強盜聞言也不答話,拾撿兵器轉身就走。

    「把這屍身抬走。」莫問指著那具屍身沖強盜說道。

    強盜聞言分出兩人,上前拖那屍身。

    「老爺,拉車的是咱的馬。」老五自門口抬手東指。

    「我們要了也無甚用處,送與他們罷。」莫問轉身而回,既要立威令其不復再來又不能結下死仇,這一尺度著實不易拿捏。

    「動手不留情,留情不動手,既然決意殺那無賴,動手之際便不可遲疑,事後也不可錯愕。」進院之後莫問沖老五說道。

    老五聞言先是一愣,轉而低聲開口,「老爺,其實我沒想殺他,我以為手裡拿的是棍子。」

    莫問聞言哭笑不得,擺手之後進入正屋。老五則大呼小叫的進了東廂沖王元嫆大肆炫耀抖威。

    回屋之後莫問將先前之事再度斟酌了一遍,感覺如此處置當不至留下後患,心中也就坦然了。

    強盜走後,鄉人出門,強盜走的匆忙,自然不會告知眾人是誰殺了那無賴,眾人自然而然的認為是強盜所殺,加之此人生性不良,便是死了也無人在意。

    由於擔心此事未了,莫問便沒有急於再度進山,下午一直自房中閉目靜坐,將煉丹的步驟和禁忌自腦海中反覆斟酌,相較於靈物藥草而言,上好的丹鼎更加難得,既然得了丹鼎,當盡快煉製丹藥。

    山外小鎮的生活是平靜的,不過凡事皆有陰陽兩面,平靜與無聊是相伴相生的,莫問需要這種平靜,可是老五和王元嫆感受到的只是無聊,尤其是王元嫆,由於擔心自己容貌惹禍,幾乎足不出戶,這對於大戶人家的女兒而言無疑是一種煎熬,莫問發現了這一點卻無計可施,此時時局動盪,戰亂四起,能活著便值得慶幸,豈能凡事皆隨心意。

    晚飯過後,老五和王元嫆為莫問準備進山的乾糧,莫問則盤坐唸經操行晚課,就在晚課即將完畢時他聽到遠處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馬蹄聲雖然急促卻並不雜亂,可見來人只有一騎,聽那策馬的聲音來人似乎是名女子。

    馬蹄聲由遠及近,最終於門外停止,隨即便是翻身下馬的聲音,蠻人戴有各種飾品,移動之下多有聲響。

    「老爺,外面來人了。」老五跑入正屋沖莫問說道。

    莫問唸經未畢,便抬手示意老五稍安勿躁。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了敲門聲,隨之而來的還有女子的聲音,「白日裡承蒙先生慈悲抬手,龍含羞特來送還馬匹。」

    「老爺,是來送馬的,我去開門。」老五轉身欲行。

    莫問無奈之下中止唸經,探手拉住了老五,「來者不善,我親自去……」

第七十八章 苗女
               
    莫問穿鞋出門,到得門前拉栓開門,院門尚未打開,一股香氣已然自門外飄了進來。待得開門,香氣更重,香氣的主人是一身穿花衣,頭戴布箍的女子,此人年紀當有二十七八,粉面圓臉,眼大鼻挺,紅唇奪目,在這境外蠻荒當屬絕美之屬,即便在境內也算得上美豔婦人。

    「龍含羞見過先生。」門外的女子率先沖莫問行禮,行的是男人的拱手禮,其身上帶有大量珮飾,耳上戴有偌大的銀色雙環,施禮之下玉石碰觸金銀,響聲叮噹。

    「好說,請問姑娘如何稱呼?」莫問並未閃身讓路。

    「我叫龍含羞,是呼瑪山的主事,」龍含羞說到此處伸手指著身後的那匹馬,「這匹馬是先生所有,特來物歸原主。」

    「白日裡山中的幾位英雄欲對我家中女眷無禮,故此才多有得罪,此馬我要了也無甚用處,便送予龍姑娘,權充賠罪酒錢。」莫問嘴上客氣,言語卻並不謙和。由於不摸底細,他並不想得罪此人,不過也沒有讓她進門的意思。

    「先生一直擋著門不讓我進去,難不成怕我意圖不軌?」龍含羞挑眉笑道。

    莫問聞言瞬時感到面熱,此女雖然名為含羞,言行舉止卻毫不矜持,意圖不軌一詞用的也頗為放肆。

    短暫的猶豫之後,莫問側身邀客,對方既然請求進門,若是再將其拒之門外便是失禮,亦落人口實。

    龍含羞牽馬進門,站在東廂門口的老五見狀不待莫問發話就走上前去接過了馬韁。

    莫問見狀微微皺眉,他先前一直不願收回這匹馬是因為龍含羞是騎它而來,若是留下馬匹龍含羞回程就沒了腳力,眼下他就開始犯愁,少頃龍含羞如何回山。

    「我們初來貴地,屋舍破舊,龍姑娘若是不棄,請往正屋說話。」莫問明請暗送。

    「這房子是破了些,先生乃深藏不露的高人,住這房子無端的屈了尊身,明日我與那老瞎子說上一說,讓他們為你們再起新房。」龍含羞說話之間邁步走向正屋。

    「此處清淨,不必麻煩。」莫問無奈苦笑,此女所說的老瞎子指的是年老視物不清的姬姓族長,此女如此熱情絕非無故,她此番到來必定意有所圖。

    雖然心中犯疑,待客之禮總不能缺,莫問移步之時沖正在馬廄拴馬的老五說道,「沏茶待客。」

    那龍含羞率先進屋,環視著房中事物。莫問隨後跟入,點亮了正屋的油燈之後抬手示意龍含羞入座。

    「龍姑娘遠道而來,不知可曾進過晚飯?」莫問落座開口。

    「我聽他們說這小鎮上來了位深藏不露的高人,馬上趕過來想要一睹真容,哪來得及吃飯。」龍含羞直視莫問。

    「慚愧,慚愧。」莫問苦笑擺手,此女不愧是強盜頭子,行事好生大方,第一次登門竟然好意思留下吃飯。

    不過她既然開口,就應該盡地主之誼,莫問苦笑過後衝門外喊道,「龍姑娘尚未用飯,做些飯食來。」

    「好嘞。」老五的聲音自東廂傳來。

    莫問豈是第一天認識老五,聽得老五答應的如此歡快,知道他要自飯中做手腳,故此急忙出言補充,「多做一些,晚間我也沒有吃飽。」

    「哦。」老五的聲音立刻不歡快了。

    「白日裡族人多有得罪,還望先生不要往心裡去。」龍含羞沖莫問笑道。

    「好說,好說。」莫問隨口應聲。

    「聽先生口音不似這近處人氏?」龍含羞大膽的直視莫問。

    「龍姑娘也未曾出過遠門吧?」莫問反問,龍含羞此語無疑在試探他的底細,他豈能不知。

    「哦?先生為何有此一問?」龍含羞側目問道。

    「我們晉人並不以先生稱呼出家的道人。」莫問接過王元嫆端來的茶水遞予龍含羞。

    「先生說的對,我不懂你們漢人繁瑣的禮儀和規矩。」龍含羞饒有興趣的打量著王元嫆,待得王元嫆端著木盤離去方才收回視線,「先生本是漢人,為何會來到這荒涼的境外?」

    「龍姑娘聰慧非常,可猜上一猜。」莫問仍未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先生雖然身懷絕技,卻為晉國所不容。」龍含羞隨口回答。

    莫問聞言微微一笑,沒有接話。

    「先生既然在這裡買田置地,想必是不會再回去了吧?」龍含羞問道。

    「暫無回鄉打算,時候不早了,龍姑娘還是直說來意吧。」莫問不喜龍含羞的無禮直視,也不喜她身上濃重的香氣。

    「先生多心了,我此番前來實是賠罪來了,先生高抬貴手饒了他們性命,呼瑪山欠下了先生的人情。」龍含羞擺手說道。

    龍含羞身上本就香氣濃重,擺手之下香氣更濃,莫問與她相對而坐聞的極是真切,如此濃重的香氣難免令他心中起疑,不過此時周身並無不適,亦未感覺到涼意,這就表明龍含羞並未對其下毒。

    此時老五端來了飯菜,龍含羞移走茶水開始進食,她用不慣筷子,不會夾捏,而是滿把抓握,大口撥吃。

    莫問本來對她大有成見,尤其是她身上的香氣總是令他想起林若塵,一想起林若塵他就感覺憋悶氣堵,不過此時見了她的吃相,厭惡之情反倒消減了幾分,世間女子多有矯揉造作,行止無不做那弱不禁風之態,似這般真實的女子反倒少見了。

    「你們漢人的飯食比我們苗人精細很多。」龍含羞自己動手盛飯。

    「你們平日都吃些什麼?」莫問隨口問道,蠻荒之地有諸多不同族群的蠻人,其中較大的一支是三苗國的後裔,姓氏以姜,龍為多。

    「我們世代以狩獵為生,吃肉。」龍含羞說道。

    「既然有肉可吃,為何還要下山搶奪米糧,你可知道此時乃青黃不接之時,鎮上鄉人交納的米糧多是自老幼口中摳擠而出的」莫問冷聲問道。

    龍含羞聞言微感尷尬,訕訕的放下了筷子,「你們到了這時難過,我們也不好過,春夏時節我們都不能打獵。」

    莫問並未追問他們為何不能打獵,因為世人皆知春夏是動物抱崽育雛的時候,這時候若是抓來吃了無異於涸澤而漁焚林而獵。

    「還不知道先生叫什麼名字?」龍含羞見莫問神色轉緩,方才再度開口。

    「我叫莫問。時候不早了,龍姑娘早些回去吧。」莫問下了逐客令。

    「晚上山路難行,我可否明日再走。」龍含羞搖頭說道。

    莫問聞言哭笑不得,龍含羞是個強盜頭子,誰敢留她過夜,況且留下之後也無法安置,讓她與王元嫆同住自然不行,讓她獨住也不放心,這蠻女怎得如此不識趣。

    「我可以睡西屋。」龍含羞抬手西指。

    「龍姑娘,你今日前來究竟意欲何為?你如實說來,莫要圈繞。」莫問正色開口,龍含羞來了之後一直在兜圈子,始終沒有表明真實的意圖。

    龍含羞聞言愣了一愣,轉而竹筒倒豆子,「晉國的軍隊正在圍殺蠻荒眾人,用不了多少時日便會到得此處,我們想請你施以援手,助我們退敵。」

    「你讓我幫助強盜對付官兵?」莫問笑出了聲。先前與老五南下的時候恰逢晉國調兵遣將圍剿蠻人,看來這龍含羞所在的苗人也在被圍剿之列。

    「我們不是強盜。」龍含羞高聲糾正。

    「此事我愛莫能助,龍姑娘請回吧。」莫問站起身沖東廂喊道,「老五,把馬牽出來。」

    「莫先生,你可以開出條件,只要我們能做到,一定答應你。」龍含羞急切的說道。

    「龍姑娘,你莫要以為隱居山野的都是世外高人,我實話說與你,我只是初出茅廬的道門弟子,無甚本領,你們高看我了。」莫問邁步向外走去。

    「莫先生,你有何要求,我們一定做到。」龍含羞跟隨而出,「你如果出手相助,日後我們不再到這鎮上索要穀米。」

    「龍姑娘,我雖然出來邊境卻仍是漢人,怎能助你們對抗官兵?」莫問連連搖頭,「況且我修為低微,便是有心相助也無能為力。」

    「你會定身法術,這總不假。」龍含羞緊跟莫問。

    莫問聞言無奈搖頭,蠻荒區域尚未開化,不懂得武學與法術的區別,先前那些強盜吃了虧,為了挽回顏面回去之後免不得胡說八道,將對手說的越厲害越能為自己的落敗尋回顏面,正是那些蠻人的胡說八道令得龍含羞將他當成了神仙之流,可是他很清楚自己的斤兩,最主要的是他並不願節外生枝。

    「龍姑娘,並非所有修行中人都有無邊法力,我修為淺薄,確實愛莫能助,」莫問接過老五手中的馬韁遞向龍含羞,「路上慢些。」

    龍含羞見莫問言辭堅決,無奈之下搖頭嘆氣,嘆氣過後邁步向外走去,並未接拿馬韁。不過走出幾步之後她便停了下來,抬手指著東廂窗檯上晾曬的幾棵藥草,「先生若是需要藥草,我可差人送些好的過來。」

    「你知道這是什麼?」莫問隨口問道,此物名為鬧羊草,可減外傷疼痛,極為難尋。

    龍含羞聞言轉身走到窗外,拿起一株藥草借光看了一眼,「鬧羊草,我們用它涂箭打獵,山裡多的是。」

    「我為何見之甚少?」莫問隨口說道。

    「我們常年住在山裡,自然知道往哪裡尋找。別說這尋常藥草,就是那少見的靈草,只要你有需要,我們都能給你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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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當有一女
               
    「多謝龍姑娘美意,不過眼下我並不需要這些東西。」莫問沉吟過後再遞馬韁。

    「多謝你們的飯菜茶水,這匹馬我再借用一下,來日送還先生。」龍含羞挑起嘴角笑了一笑,拉著馬匹出了院子,翻身上馬之後沖莫問拱了拱手,轉而策馬離去。

    「馬剛喂飽,別跑太快。」老五心疼的喊道。

    「老爺,你為啥不讓她幫忙?」老五沖皺眉遠眺的莫問問道。

    莫問聞言緩緩搖頭,轉身進院。

    「你進山那麼多天一棵有用的藥草都沒挖著,這些蠻子熟悉地形兒,人也多,他們要是幫忙,你就不用那麼辛苦了。」老五關門上閂快步跟上了莫問。

    「若是食君之祿,便要為君分憂,她求我的事情我做不到,哪能生受她的東西。」莫問進屋落座。

    「她求你啥事兒?」老五好奇的問道。

    「你還記得先前你我路上見到的那些晉國士兵嗎?那書生當時說的沒錯,那些士兵正是南下圍剿蠻人的,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打到此處,龍含羞想請我幫忙對付晉**隊。」莫問搖頭苦笑。

    「老爺,晉人抓了咱們半個多月,你就算幫了這些南蠻子也沒什麼不對。」老五說道。

    「我不敢應諾原因有二,顧及漢人身份只是其一,關鍵是我修為不夠,力所不及。」莫問端起涼茶喝了一口。

    「修為不夠更得抓緊煉丹了,我覺得你應該答應那蠻子。」老五再度搖頭。

    莫問聞言緩緩搖頭,老五說的並非沒有道理,有蠻人相助,藥草靈物定然源源不斷,若是成丹可快速補自身靈氣之不足,但是與此同時也欠下了蠻人的人情,日後蠻人若是有難,勢必不能坐視不理,可是一旦與晉人為敵,無異於自絕後路,對於弘揚道法,撥亂反正的大計有害無益。此事利弊皆有,仔細權衡之下還是置身事外最為妥當,畢竟那些蠻人做事也確有出格之處,至少搶糧之事他們做的就大有錯處。

    「時候不早了,收拾一下,早些睡去吧。」莫問站起身指著桌上的碗筷沖老五說道。

    老五見狀並未答應,而是起身拉住了想要去往內室的莫問,「老爺,有個事兒我想求你幫忙。」

    「何事?」莫問聞言微感疑惑,老五與他說話極少有這麼客氣的。

    「是這樣哈,你看我這成親時間也不短了,她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老五神情鬼祟的手指東廂。

    「你感覺你鬧出的動靜還小?」莫問冷眼揶揄。

    「不是啊,我說的不是那個,你看哈,我爹娘都快四十了才生的我,我也沒個兄弟啥的,老吳家人丁不旺啊。」老五擺手解釋。

    「開枝散葉是你的事情,你讓我如何幫忙?」莫問這才明白老五說的是延續香火的事情。

    「我在山上的時候聽他們說道士都會算命,你肯定也學了,你幫我算一卦吧,看看我啥時候能有兒子?」老五急切的懇求。

    「胡說八道,我哪會那個。」莫問聞言哭笑不得,人的天資有所不同,喜好也不相同,七位上清准徒各有所求,卻惟獨沒人求算卦推演之法。

    「老爺,我知道算命不好,不過你就幫我算這一回,不然我總是提心吊膽,萬一老吳家在我這兒絕了後,我可怎麼下去見我爹呀。」老五推搖著莫問的胳膊。

    「好好好,你別急,容我想想。」莫問見拗不過他,只能先行安撫,說完之後便自腦海之中仔細斟酌,易經之中確有推演易理,不過易經本身曾被先人進行過刪減,推演出的結果並非絕對的定數。

    「想好了嗎?」老五焦急的看向莫問。

    「哪有那麼快,把碗筷收拾下去,將王姑娘的生辰八字交予我,晚間我為你推演一番。」莫問邁步走進了東屋。

    老五見莫問答應幫忙,頓時喜不自勝,收走了碗筷回了東廂,片刻過後拿回了一張包藥的草紙,紙上寫有清秀的字跡,不問可知是王元嫆自己書寫的八字。

    推演之事源自古代占卜,與占卜的虛無縹緲不同的是推演有一定的依據可以參照,不過由於易經曾經被刪減過,故此推演存在一定的變數,用來預測大致的吉凶還有七分準確,若是用來預測子嗣和生死就無法形成完整的推演易數,也就談不上準確,只能算作參考。

    次日清晨,老五早早的為莫問端來了洗臉水,待得莫問唸經完畢急不可耐的出言詢問,「老爺,算的咋樣。」

    「我實不精通推演之法,一夜熬心也只推出了個大概。」莫問掬水洗臉。

    「老吳家會不會絕後?」老五急切的問道,由於其父便是中年得子,他如此緊張子嗣也就可以理解。

    「乾坤易數太過深奧,我只推出了坤數,你命中當有一女,」莫問接過布絹擦臉,「是否有子我確是推演不出,當看你造化如何。」

    老五聞言大為欣喜,「太好了,不管男女,有孩子就成了。」

    「日後不准再求此事,推演命數乃是窺天之舉,是要損福折壽的。」莫問出言告誡,道門有諸多技藝,推演之術歸於雜學,大耗時日且無用處,為高功大德所不齒。

    「好好好。」老五連聲答應,轉身向東廂跑去。

    莫問放下布絹看向老五,老五之所以急於求子可能並不是單純擔心自己不能留後,其中或許有對這門親事的忐忑,王元嫆出身高貴,是落難之後才委身於他,王元嫆所受的教養與老五的出身有著天壤之別,與他自然不會有太多的話可說。

    莫問皺眉發愣之際,門外再度傳來了馬蹄聲,這鎮子上除了幾頭老牛之外沒有騾馬牲口,故此聽到馬蹄聲莫問就知道強盜又來了,而且是套車來的。

    「先生,我又來了。」門外傳來了龍含羞的喊聲。

    莫問聞聲再度皺眉,他有些懷疑這個蠻女是不是屬王八的,為何咬住便不松口。

    「老爺,不害羞又來了。」老五自東廂躥出,跑進了正屋。

    「不許胡言亂語,改人名姓為大不敬。」莫問出言訓斥。

    「她本來就不害羞,咱們漢人哪有她這樣兒的。」老五咧嘴笑道。

    「開門去吧,就說我在唸經。」莫問沖老五交代了一聲,轉身走進了內室。

    由於貼有窗紙,見不到門口的情形,只聽得老五開門的聲音以及諸多蠻人雜亂的腳步聲,其中還夾雜著重物落地的聲音,不問可知龍含羞等人正在往院中搬東西。

    「莫先生呢?」龍含羞的聲音自院中傳來。

    「我家老爺在炕上唸經,箱子裡裝的是啥東西?」這是老五的聲音。

    「全是上好的藥草。」龍含羞說道。

    「我看看都是啥?」老五說道。

    隨後便是箱子開啟的聲音,片刻的安靜之後老五的聲音再度傳來,「老爺,你快來看哪。」

    莫問本不想與龍含羞多有交集,這才躲入內室,但聽得老五的喊叫之後便按捺不住好奇之心自內室緩步而出。

    「先生喜歡藥草,我便投你所好。」龍含羞揮手遣走了抬箱的那些蠻人。

    「龍姑娘,我無力為你們分憂,這些東西我絕不敢受。」莫問邁步出門,院子此時一字排列著大小不一的五隻木箱,老五正站在其中一隻打開蓋子的木箱前目瞪口呆。

    「先生,晉人的軍隊離這裡還有五百多里,興許不會打到這裡來,這些東西就當我送給你的謝禮,感謝你昨天留下了他們的性命。」龍含羞爽朗的說道。

    「無功不受祿,龍姑娘的厚意貧道心領了,還請搬回去吧,日後若是力所能及之事,貧道不會袖手。」莫問於門口處站定,沒有再向前走。

    「莫先生,我要的就是你的這句話,這些藥草你必須收下,以後我們還會再送,如果他日我們真的有了難處,你只需量力而行,我們絕不會強人所難。」龍含羞挺胸昂首。

    苗人多貌美,龍含羞身形高挑,挺胸之下前凸豐圓,十分女人。莫問見狀並未心猿意馬,不過卻對龍含羞的爽朗大為讚賞,一蠻荒女子都如此豪爽,漢人的男子豈能扭捏娘氣。

    「好,既然龍姑娘有言在先,貧道便收下了你們的禮物,日後貴族若有難處,我定會相助且不遺餘力,若力所不及,你們亦不可為難於我。」莫問邁步前行。

    「好,我就喜歡你這樣兒的,一言為定。」龍含羞雙手掐腰,一副豪女神態。

    「老爺,全是好東西,」老五走到莫問身前低聲說道,說完之後進了東廂燒水沏茶。

    「先生,請看看這些東西可還合用?」龍含羞走上前去將剩下那四口箱子的蓋子盡數掀起,邀莫問上前觀看。

    莫問受邀上前,看那箱中藥草,藥草並非單指草木,這幾口箱子之中存放的多是珍貴藥材,青葉,杜仲,天南,紅槭,佩蘭,茯神,鬼針,青黛,盤蛇等上好藥材皆有存放,似那黑花杜鵑,血余炭,合歡皮 ,沙苑子 補骨脂等少見藥材也有,茯苓,人參,當歸,黃芪等常見補品為數也不算少。這些東西應該是蠻人平日裡積攢下來想要換取日常用物的,不但種類齊全,品質也算上乘,不過莫問見到這些藥材之後卻大為皺眉。

    「莫先生,這些東西不合你用?」龍含羞疑惑的問道。

    莫問聞言緩緩點頭,「這些藥材放置太久,雖藥氣不失,卻已沒有了靈氣……」

第八十章 再進山林
               
    「靈氣是什麼東西?」龍含羞不明所以,疑惑的問道。

    「靈氣為何不易言表,大致說來靈氣乃是天地之間對人有所裨益的無形之氣,藥草除了帶有藥性還蘊含多寡不一的靈氣,其藥性如何由藥草品種決定,蘊含靈氣的多少則取決於其生長的時間和生長的位置,我需要的並不是藥草的藥性,而是藥草在多年生長中吸附積存的天地靈氣,」莫問說到此處抬手指著那幾口箱子,「這些藥材放置時間太長,且保存不當,而今靈氣已經散盡,只剩下了藥氣。」

    龍含羞聞言沒有立刻接話,莫問所說的這些有些深奧,她一時之間難以理解。

    「莫先生,你要這些藥草不是用來治病的?」龍含羞反應過來出言問道。

    「不是,」莫問緩緩搖頭,「你先前猜測的不錯,我們確是被晉國朝廷追捕才來到此處的,不過我們選擇此處安身並不只為躲難,而是想要於這高山大澤之中尋求靈物,煉製丹藥提升我的靈氣修為。」

    「原來如此。」龍含羞緩緩點頭。

    「龍姑娘的厚意我心領了,這些藥草請帶回去吧,日後若有需求可到此尋我。」莫問沖龍含羞說道。

    「莫先生,不如這樣,你與我們一起回山,你需要何種藥材,我們可帶代為尋找。」龍含羞鄭重邀請。

    「冒昧打擾,怕是不妥。」莫問搖頭謝絕。

    「沒什麼不妥,你如果能去,我們定然舉寨歡迎。」龍含羞殷切再邀。

    莫問聞言微微心動,蠻人熟悉此間地形,知道何種藥草長在何處,有他們幫忙採藥,必然事半功倍,不妥之處是如此一來就與這些蠻人捆綁到了一起,他日蠻人有難便不能置身事外。

    龍含羞見莫問猶豫,知道他已然心動只是不願與蠻人過從甚密,於是出言再勸,「莫先生,我們幫助你也是出於私心,你的道行越高,來日我們就越安全。」

    「龍姑娘,你們苗人佔了蠻人的幾成?」莫問點頭再問,他欣賞龍含羞毫不掩飾的直來直去。

    「不足兩成,有五個大寨,那四個大寨人數較多,還有險可守,唯獨我們這個大寨人數最少,無力抵抗官兵。」龍含羞答道。

    「你們寨子有多少苗人?」莫問點頭再問。

    「大寨和小寨一共兩千餘人。」龍含羞回答。

    莫問聞言再度點頭,兩千餘人不算多也不算少,無法遷徙避禍,不然路上的吃喝生計就成問題,這可能是苗人為什麼不逃走而要留在故地的主要原因。

    「這兩處村寨相隔多遠?」莫問沉吟過後再度發問。

    「差不多有一百里。」龍含羞抬手西指。

    「為何間隔如此之遠?」莫問微微皺眉,兩座村寨相隔這麼遠,來日一旦發生戰事,如何能夠兼顧。

    「若是靠的太近,便無獵可狩。」龍含羞說道。

    「村寨佔地幾何?」莫問再問。

    「大寨方圓五里,小寨方圓兩里左右,莫先生問這個幹什麼?」龍含羞不解的問道。

    「如此這般便多有打擾了。」莫問並未回答龍含羞的問題,他問的如此詳細是在心中估量能否以符咒庇護村子,這兩處村寨都不大,有天狼毫在手,想必可以畫寫符咒將這兩處村寨隱去。

    龍含羞見莫問竟然答應了她的提議,頓時大喜過望,「請先生收拾一下,我們即刻就走。」

    莫問點頭過後沖一直端著茶盤在旁等候的老五說道,「為我收拾幾件換洗的衣服,我隨龍姑娘出去幾天」。

    「老爺,茶還喝嗎?」老五抬了抬手裡的茶盤。

    莫問聞言轉頭看向龍含羞,龍含羞搖了搖頭,莫問回過頭沖老五擺了擺手。

    「老爺,這些藥材怎麼處理?」老五沖那幾口箱子努了努嘴。

    莫問尚未開口,龍含羞便搶過了話頭,「你們開有藥鋪,這些藥草留下給鎮子上的漢人治病用吧,就算是我們拿這個換他們的糧食了。」

    「好好好,多謝。」老五不待莫問推辭便搶先道謝。

    莫問本想推辭,見狀也無法再說什麼,只是不滿的看了老五一眼,怪他太過貪財。老五佯裝不覺,將茶盤送回東廂,跑進正屋為莫問收拾行裝。

    「老爺,丹罐子拿不拿?」片刻過後老五自正屋喊道。

    莫問聞言走進正屋,親手將那丹鼎包好,隨身攜帶。

    「我走之後你要好生看家,好生對待王姑娘,莫要到處亂跑。」莫問接過老五遞過來的包袱出言叮囑。

    「我會的,老爺你就安心去吧。」老五連連點頭。

    莫問聞言微微皺眉,老五不知莫問皺眉是因為他此語不吉,急忙再度保證,「我一定看好門戶。」

    莫問懶得與之多費口舌,走進院子沖等候在外的龍含羞稽了稽首,「龍姑娘,請。」

    龍含羞側身抬手,請莫問先行。

    「等等等等,老爺,你再給我留個符,要是有啥事兒我好喊你回來。」老五跑了過來沖莫問索要符咒。

    莫問駐足定身,自懷中取出黑盒快速畫符一道遞與老五,「若無燃眉之事,不要召我回來。」

    老五連聲答應,將那符紙摺疊起來揣入懷中。

    「龍姑娘,請。」莫問收起黑盒沖龍含羞抬了抬手。

    見過莫問畫符的嫻熟與從容,龍含羞對其信心大增,與此同時也大為欣喜,自己果然沒有看錯人,莫問確是高人。

    出門之後龍含羞沖等候在外的族人以苗語說了幾句,眾人聞聲皆是大喜,簇擁著請莫問上車,莫問解釋推辭,蠻人也不管那些,生拉硬按,令得莫問尷尬莫名,最終還是龍含羞出言阻止了眾人,那些蠻人在前方開道,二人步行於後。

    鄉人見到這些蠻人紛紛避開,於牆角街頭處探頭張望,見莫問與蠻人行在一起,紛紛指點不已,莫問唯恐鄉人起疑多心,便低頭不語,怏怏前行,鄉人見之,皆不以為他與蠻人同謀,只道其受到了蠻人脅迫。

    「莫先生,有件事情我一直想不通,你既然要尋找靈草煉丹,為什麼不去崑崙山,卻跑到蠻荒之地來了?」龍含羞行於莫問旁側。

    「崑崙山雖是靈山,其山脈卻大多位於趙國和涼國境內,我乃漢人,不願前往那裡。」莫問隨口說道,此時北方崇道,且有靈山崑崙,仙山周南,故此道人多聚集於北方,南方多僧侶少道人。

    「這蠻荒地界窮山惡水,哪裡比得上崑崙,我聽說崑崙遍地都是仙花仙草,滿山都是奇異果子。」龍含羞抬手北指。

    莫問聞言微微一笑,他雖然沒有去過崑崙卻知道那裡不可能是龍含羞所說的情形,此外他之所以選擇蠻荒棲身還有一個不足為外人道的原因,那就是阿九的無名山就在崑崙山中,若是去了那裡自然不能另闢住處,只能與阿九住在一處,屆時免不得情感糾結。

    「莫先生……」

    「喊我莫問就好。」莫問打斷了龍含羞的話。

    「莫問,你多大了?」龍含羞立刻改了稱呼。

    「道不言壽,道人的年紀不可問。」莫問聞言不由得面皮發熱,苗女果然與漢人女子不同,好生爽朗,這般隨性。

    「哦,那你屬什麼?」龍含羞饒有興趣的側目看著面皮泛紅的莫問。

    莫問聞言面皮更紅,閉口不答,龍含羞並不就此罷休,而是側目湊近了莫問臉頰,莫問皺眉左避三步,龍含羞亦跟了三步,莫問再退,龍含羞再跟,到得路邊莫問無處再躲,氣羞之下轉頭而回。

    「你哪裡去?」龍含羞探手拉住了他。

    「男女授受不親,龍姑娘自重。」莫問正色說道。

    「好了,好了,不要生氣,我有一族妹,與你年紀相仿,長的十分美貌,你去了之後由她伺候你。」龍含羞鬆手開口。

    莫問站立片刻,沒有再回返,轉身向前走去,也不搭理龍含羞。若不是先前多日尋藥未果,此番他絕不會與苗人有所交集。

    「你年歲不大,為什麼總是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龍含羞快步趕上。

    「我此番隨你們進山只為採藥煉丹,不為其他,也不需人伺候。」莫問快步而行,龍含羞身上的香氣令他極為忌憚,忌憚的原因是內心深處似乎很是喜歡這種女人香氣,不過正因為喜歡才更加忌憚,修行中人應克己修心,若是動了**旖念,勢必影響修為的精進。

    「好好好,一切隨你。」龍含羞見莫問真的動氣,不敢再調笑於他。

    動身之際是上午辰時,步行速度較慢,午時進山,西行數十里之後進入密林,沿林間小路再行數十里,待得下午申時,前方山腳下出現了一處村寨,這處宅子莫問先前進山的時候曾經在遠處見過,那次只是遠觀,此番才是近看,這處寨子與外界的村落不同,所有房屋皆為木製,多為圓頂,木屋四足皆有粗木支撐,離地尺許,如此安排想必是為了防止蛇蟲進屋。

    進村之後莫問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這處村子裡的人不論老少全是男子,無有婦人,亦無幼童。

    龍含羞見莫問面露疑惑,便出言解釋,原來這些苗人是男女分居的,男子住小寨,女子住大寨,男子每年只有數日可以前往大寨尋女子歡好,他們並無固定妻妾,女子為尊,若是願意可以與多名男子同好,生下孩童由婦人一同撫養,養到十歲便交還給小寨。

    聽得解釋,莫問大是不以為然,久聞蠻荒多未開化,今日一見果真確有其事,此等陋習極不人道。然龍含羞對於莫問的微詞亦有反駁理由,如此行事,族人便無私心,待誰都一樣厚薄。

    莫問聞言不再與對方爭論,此次進山只為採藥煉丹,糾風正習不歸他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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