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朝議
天啟元年一月二十一日,早朝。這一天的早朝天啟皇帝準時的出席了,因為屢次不上朝,禦史言官已經是頗有微辭了。天啟皇帝也覺得因為這件事情被禦史言官罵一頓不值得,所以不得不做一些樣子。
老套的開場,老套的模式,一切都和每天的早朝一樣,聽著下面的大臣說著雞毛蒜皮的事情,天啟皇帝昏昏欲睡,不住的點著頭。
“臣有本奏。”就在天啟皇帝覺得是不是應該退朝的時候,忽然一個人站了出來,大聲的道。將原本昏昏欲睡天啟皇帝嚇了一跳,這個人卻沒有說話,似乎在等著天啟皇帝開口。
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緒,將桌子上的茶水拿起來喝了一口,用手揉了揉皺巴巴的臉,天啟皇帝才將目光落到了站在下麵的人身上。
站出來的是一位禦史,這個人長的倒是不錯,四方形的臉膛,濃眉大眼的,很有官威,看起來就像是清官一樣。可是天啟皇帝的眉頭卻皺了起來,這一段時間,天啟皇帝對這些禦史言官是厭煩不已,此時看到站出來是一位禦史,頓時頭如鬥大。
這些禦史言官無時無刻不在盯著天啟皇帝,好像能夠找到天啟皇帝的毛病才對得起自己的職責一樣。每次都是犯顏直諫,要不就是要痛哭流涕,要不就是要撞死在大殿上,讓天啟皇帝毫無辦法。
如果天啟皇帝大發雷霆,將這些人拉出去廷杖,或者貶斥,那麼這些人第二天就成了英雄。仿佛這樣做才是大明的忠臣一樣,隻要貶斥了一個人,第二天就會有無數個人上來討打。天啟皇帝此時看到站出來的是一位禦史,頓時心就有些沒底。
輕輕的咳嗽了一聲,天啟皇帝緩緩的道:“馮愛卿,有什麼事情就說吧!”
“臣要參劾一個人,這個人就是遼東經略熊廷弼。熊廷弼在任遼東經略期間,在邊地假名增稅,勒索小民,聲言築城禦敵,實是誤國欺君。臣請罷免其官職,嚴加問罪。”馮三元看了一眼天啟皇帝,緩聲的說道。
整個大殿隨著這句話安靜了下來,很多人都是面面相覷,有的人將目光投向了站在最前面,內閣首輔大學士孫承宗的身上,可是這位老大人卻是一副至不關己的神態。這樣所有人都有些摸不著頭腦,這位禦史風大人怎麼會參劾熊廷弼?這兩個人根本就沒什麼交集嗎!
天底下聰明人總是有的,比如兵部的都給事中楊漣,此時這位楊大人的眉頭皺的很緊,心中也在不住的盤算。熊廷弼和馮三元的恩怨他是知道的,其實說起來也不是什麼大事,只不過就是熊廷弼罵了馮三元而已。這在這個時代本就算不得什麼,官員互相謾罵,甚至大打出手也是常有的事情。
馮三元雖然記仇,可是不應該在這個時候提出來啊!身為兵科的都給事中,楊漣知道很多事情。遼東的局勢很緊張,後金一直都有奪取沈陽的心思,因為這個熊廷弼在,沈陽才能保住。這個時候這些人將目光盯上了熊廷弼,事情肯定不是馮三元安排出來的,這個人恐怕就是一個馬前卒!
楊漣還有些不知怎麼辦的時候,上面的天啟皇帝卻是滿身的冷汗了,臉色蒼白的可怕,身體都在不停的顫抖。前幾天,天啟皇帝就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什麼事情,此時聽到熊廷弼的名字,他終於想起來了。
熊廷弼被押解進京,然後就被天啟皇帝下獄,在接下來的這一年,遼東戰事不斷,陸陸續續的將沈陽,遼陽等地方都丟了。後金在遼東徹底的站穩了腳跟,擁有了和大明一較高下的實力。
看著站在下面的馮三元,天啟皇帝忽然笑了起來,只是笑聲有些奇怪,嘶啞而乾澀,似乎這位少年天子在極力的壓制著什麼。
半晌,天啟皇帝才緩緩的道:“馮愛卿身為禦史,本就有監察百官的責任,這一本奏的也沒什麼,不知道眾位愛卿有什麼看法?”天啟皇帝的語氣雖然平和,可是他藏在袖子的兩隻手不斷的互相掐著,只有這樣的疼痛才能讓他穩定下來,而不是下令將這個馮三元拉出去砍了。
“陛下,臣有本奏。”天啟皇帝的話音剛落,又一個人站了出來,這個恭著身子道:“陛下,臣曾經在遼東呆過一段時日,深知熊廷弼的為人。此時性格暴躁,時常打壓下屬,帶領兵卒外出巡視,實則借著巡視之名,勒索當地百姓,臣那時沒有證據,臣請將熊廷弼下獄,並徹查此人。”這次站出來的是兵部尚書姚宗文,說出的話也是絲毫不留情,看的出來對於熊廷弼的也是非常的不滿。
楊漣此時的眉頭皺的更緊了,兵部尚書姚宗文的為人楊漣很清楚,此人志大才疏,而且貪得無厭。曾經因為內閣首輔方從哲器重而巡撫遼東,不知兵事,且貪汙勒索。熊廷弼不齒姚宗文的為人,將其大罵一頓,並上書參劾。
方從哲為了安穩人心,將姚宗文調回了,這位姚尚書應該就是在那個時候將熊廷弼恨上了。看來熊廷弼此時的處境非常不妙啊!楊漣不禁將目光看向了天啟皇帝,心中不斷的問自己,是不是應該站出來為熊廷弼說幾句話呢?
天啟皇帝此時臉上的表情很奇怪,似乎在笑,又似乎在哭,總之很複雜。見楊漣看向自己,天啟皇帝微微搖了搖頭,緩聲道:“馮禦史參劾熊廷弼,姚尚書也這麼說,不知道眾位愛卿還有誰有話說?”
下面的大臣則是面面相覷,很多人都在心中不住的盤算,熊廷弼是楚黨的人,而馮三元等人是東林黨人。此時內閣首輔方從哲已經被東林黨人弄下馬了,這次的事情會不會是上一次東林黨人沒占到便宜,想要扳回一局呢?
很多人的目光再次看向了內閣首輔孫承宗,這位朝廷剛剛興起勢力的首腦,似乎並不覺得有什麼奇怪,依舊一副事不關已的模樣。
第七十六章 罷官
此時的朝堂上安靜的可怕,所有人都靜靜的看著天啟皇帝,等待著這位少年天子的決斷。
天啟皇帝的臉色此時也是陰晴不定,不由將目光看向了站在下麵的孫承宗,見這個老家夥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天啟皇帝不由有些氣惱。
“眾位愛卿,不知道熊廷弼現在在哪?”天啟皇帝這就屬於明知故問了,這段歷史他還是知道了。此時的熊廷弼已經被押進來,只差天啟皇帝的一道聖旨,就直接下獄了。
“回陛下,熊廷弼已經被遼東督師楊淵逮捕,此時已經被押解回京了。”這次站出來的人是最有份量的一個,因為他是內閣大學士顧慥,沒有理會周圍差異的目光,顧慥接著道:“臣以為熊廷弼乃是大明的罪人,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不斬不足以正國法。”
顧慥的話已經是誅心之言了,也就是最後的圖窮匕見,所有大臣都看向了天啟皇帝。
“好吧!朕想問問,愛卿們有什麼證據?這麼言辭鑿鑿。難道熊廷弼做的這些都是眾位愛卿親眼看見的?眾位愛卿身在朝堂,居然對遼東的事情這麼了解,難道你們有千眼順風耳不成?”天啟皇帝終於壓制不住心的火氣,狠狠的甩了甩袖子,大聲的道:“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將遼東經略私自押解進京,就算遼東督師可以節製文武,可是這樣不明不白的就抓人,這是什麼?這是專權。”
冷冷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顧慥,天啟皇帝大聲道:“身為內閣大學士,不辨是非,人云亦云。朕問你,你是怎麼知道熊廷弼的這些罪過的?”
“臣,這個。”見天啟皇帝大發雷霆,顧慥臉色頓時蒼白如紙,趕忙跪下道:“陛下,這個,是遼東督師楊淵給臣來信說明的。”
“楊淵給你來信?你是什麼人?遼東經略有罪,遼東督師不是上折子給朕,居然寫信給你?你以為你是誰?”這是天啟皇帝登基以來,第一次當著這麼多的人發脾氣,也是第一次這麼大聲的斥大臣。
“身為內閣大學士,居然因為別人的一封信,就要將朝廷大員斬首,你是幹什麼吃的?回家哄孫子吧!屍位素餐!”沒有在理會顫顫巍巍的顧慥,天啟皇帝將目光看向了下面的大臣,大聲道:“沒有真憑實據,朕不會濫殺一位朝廷大員,有功於朕的,有功於國的,朕都會記得。”
“吾皇聖明!”所有的大臣都跪在了地上,大聲的喊道,此時他們的心已經慢慢的對這位少年天子有了歸屬感,這可能就是被護的感覺吧!
“將熊廷弼釋放回家,三日後的早朝,朕會欽此詢問於他。至於顧慥,身為內閣首輔大學士,罔顧君恩,識人不明,免職歸家,永不敘用。”用力的揮了揮袖子,天啟皇帝怒氣衝衝的離開了乾清宮,留下了百味陳雜的大臣。
緩緩的站起身子,顧慥的神情很是落寞,他沒想到這樣一個官司,自己居然就被解職回家了。同樣失魂落魄的還有兵部尚書姚宗文,這位老大人此時已經全然沒有了當初的精神,一臉的頹然。
“陳公公,留步!”就在陳洪想要跟著天啟皇帝離開的時候,一個人趕忙來到陳洪的身邊,拉住了想要走的陳洪。
“楊大人,不知道楊大人找咱家有什麼事情?”看了一眼楊漣,陳洪輕聲的笑了笑,滿臉揶揄的道。
絲毫不在意陳洪的語氣,楊漣小聲的在陳洪的耳邊道:“陳公公,勞煩您給通稟一聲,就說楊某有要事要見陛下!”
輕輕的揮了揮手的拂塵,陳洪沉聲道:“楊大人,咱家知道陛下喜歡你,可是陛下此時正在氣頭上,咱家勸你還是不要去找這個沒趣。剛剛罷免了一個內閣大學士,咱家覺得一個兵部的都給事中陛下未見得就舍不得。”
“公公誤會了,楊某不是為顧慥求情的,他是罪有應得。因為一點私人恩怨就置國家大事於不顧,居然陷害朝廷大臣。楊某是有別的事情,勞煩公公了。”楊漣自然明白陳洪的意思,不由笑著道。
“唉,也就是你楊大人,咱家去給你問問,成不成的,咱家可不敢保準!”神色複雜的看了一眼楊漣,陳洪步的向著天啟皇帝消失的方向跑了過去。
看著跑步過來的陳洪,天啟皇帝眉頭微蹙,沉聲道:“怎麼了?”對於顧慥這樣的官員天啟皇帝並沒有放在心上,這個朝堂上的官員遲早要罷黜一大批,現在拿掉幾個沒什麼大不了。
“陛下,是這樣的,楊大人想要見一見陛下。”陳洪自然能夠看出天啟皇帝的情緒不高,硬著頭皮道。
半晌,天啟皇帝深深的歎了口氣,緩聲道:“去吧!將他帶進了。”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天啟皇帝見楊漣的時候,紫禁城的宮門口,熊廷弼正站在車。這位昔日的熊經略,現在更加的狼狽了,看的出來這一路並不是那麼好過的。
有些擔心的看著走出來的大臣,熊廷弼不知道結果怎麼樣了,自己的命運全部係於這次朝會上。
對於熊廷弼,很多人是看一眼就走,雖然天啟皇帝沒有將熊廷弼治罪,可是這不並不能讓這些大臣對熊廷弼另眼相看。
“熊大人,這次你受苦了!不過看你的氣色還不錯嗎?”就在熊廷弼望眼欲穿的時候,兩個人緩步的走到了囚車邊,年紀較大的人笑著道。
熊廷弼沒有想到,這個時候居然還有人搭理自己,不由詫異的看向下面的人,接著便笑著道:“原來是周大人,好久不見,想不到周大人官運亨通啊!不知周大人此時擔任何職?”熊廷弼沒想到居然是一位故人,不由笑著道。
“熊大人玩笑了,周某承蒙陛下不棄,現在恬為吏部尚書。”周嘉謨輕輕的鬆了口氣,還有調侃自己的力氣,看來這位熊大人的心情還不錯。雖然受了些苦,可精氣神還是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