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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馨雨茶樓]秘書日記 (完)

9月5日    晴
   
晚上見到采眉,感覺眼前一亮。衣服不僅樣式好看,質地也不錯。
   
我笑著說:" 你發財啦,穿得這麼好看?"
   
她嘻嘻笑了,說:" 子石,你終於說我好看了。"
     
"你喝什麼?" " 可樂吧。"
   
"你怎麼改了,以前不是喜歡奶茶嗎?"     
   
"我怕長胖啊,長胖了就不好看,尤其是你還會說我好看嗎?"
   
"你別把我和你拴在一起,我是有婦之夫。"
   
"有婦之夫怎麼啦?法律上只規定不准重婚,又沒規定不准我喜歡你。"
   
"這倒也是。但是這樣對你不公平。"
   
"從我第一次見到你,我們之間就沒有公平了。我喜歡你,就是喜歡你,不需要任何理由,如果有理由的話,那就是我愛你。"
   
"你這個小丫頭,怎麼一點邏輯都沒有!"
   
"戀愛中的女人是不講邏輯的。"
   
"我沒有和你戀愛。"
   
"子石,我知道你寧願把我當作小妹妹,也不願丟下小蝶,可我愛上了你呀。"
   
"我們今天不談愛情,談點別的吧。"
     
隨你,只要你不丟下我就行。"
   
我問她學校氣氛怎麼樣,有沒有新的思潮。她說學校管理很呆板,但學生私下裡很活躍。我問學生忙些什麼?她說分三大陣營:學習、經商、談戀愛。我笑著問:"你們女生喜歡做什麼?" 她想了想說:" 做愛。" "你說話怎麼像赤膊上陣?" "耳聞目濡,習慣了。" "女生談戀愛的比例有多少?" "可能百分之八十吧,也可能百分之百。" 我覺得她估計得太高了。她卻說:" 不會的,比如我們班十個女生,大概只有我一個處女了。" 我說:"你越說越沒正經了,你還是個女孩子,別信口開河好不好。"
   
她認真地望著我說:" 我說的是真的,因為她們手提包裡都有' 套'." 我看又跑題了,趕緊打住:" 你畢業後有什麼打算?" "還有一年時間,現在不用去想。""時間過得很快,應該早點考慮嘛。" "要說嘛,我肯定不會離開加州,除非你走了。" "你應該考慮到沿海城市去發展,那裡機會多,可以做點事情。"
   
"我不想去,我寧願呆在加州陪你。"
   
"你今天晚上怎麼老說瘋話?"
   
她甜甜一笑,說:" 在你面前,我就喜歡這個樣子。"
   
"我比你大許多,你和我是不可能有結果的。如果你不死心,我可以叫小蝶出來做你的工作。"
   
"你叫她來吧,那樣最好,我可以和小蝶促膝談心,說我多麼愛你。"
   
"即使你跟她說你愛我,小蝶也不會放棄我。"
   
"那不一定。當年於鳳至成全了趙一荻,小蝶也未必不肯成全我。"
   
她喋喋不休,說得我啞口無言。

   
十點剛到,小蝶打我手機,問我在哪?我說我在和朋友說話。她又問我幾點回來?我說快了。她在電話那邊打了個哈欠,然後掛了。

    采眉在一旁笑著說:" 有家的男人不自由呀。" " 等你嫁了,你也會管老公的。" " 我只想管你。" " 你別傻了,以後會後悔的。" 她說她不會後悔,因為我在她心中已經佇立很久了,她早已將我視為她的唯一。

    到了街上,我打了一輛車。到了學校,她卻賴在車上不下去。我只好下了車,拉開車門,把她從車裡牽出來。她怏怏下了車,卻飛快地將她的櫻桃小口往我臉上輕輕一吻。我習慣性的將手往臉上摸了摸,發現手上紅紅的,不禁有點心虛。待我返身上車後,忙從口袋裡取出紙巾,將臉上好好擦了一番。

                       9月6日    小雨
   
今天在劉阿斗那裡吃飯。

    他已請了好幾回了,我因為窮忙,經常" 毀約".他請我不到,就對小蝶施加壓力,說如果我不去吃飯,就不讓她干學科改革帶頭人了。小蝶很在意這個差事,所以就向我發出最後通牒:今晚不去吃飯,就睡辦公室。

    妻命如山。我只好推掉其它應酬,讓小孫送我到賓館。我讓小孫留下,他卻說附中請吃飯,肯定是一幫文人,他這個行伍出身的大老粗,適應不了。我說,既然你不願意,那就算了。

    在路上,我估計劉阿斗會請艾文奇的,果然被我猜中了。艾文奇提前來了,看到我就說:" 安主任,劉校長請你吃飯,還拖我來作陪呢。"

我趕緊陪笑說:" 艾局長,你是加州教育界最高領導,我不過是一個小秘書,哪敢勞你大駕嘛。"

艾文奇說:" 你不要太謙虛,太謙虛就是虛偽。你是市委政研室副主任,怎麼會是小秘書?"

我說:" 那是掛名的嘛,實際工作還是跟班秘書。"

艾文奇說:" 怎麼能說掛名呢。在市委辦,你是一科科長,在外面,你就是副主任嘛。"

正和艾文奇打口水戰,劉阿斗忽然從外面推門進來:" 告訴大家一個振奮人心的好消息,現在我隆重推出附中語文教研改革帶頭人小蝶女士。"

我看著艾文奇說:" 這好像開夫妻宴嘛。" 艾文奇說:" 是鴻門宴。"

我說:" 你不要嚇我。"

艾文奇說:" 劉校長跟局裡匯報,想在附中建造全省最先進的科教實驗樓。計劃投資八百萬。過幾天局裡將向市委、市政府匯報,請安主任適當時機跟趙書記吹吹風。"

我聽了,笑而不言。這時候酒菜已準備好了。艾文奇說:" 安主任,我有特殊情況,不能陪你喝酒。"

我笑著說:" 不行。你又沒例假,特什麼殊嘛。"艾文奇說:" 安主任不相信,那我就直說了吧。前天在公園裡散步,被狗咬了,注射了狂犬疫苗呢。" 我聽他這樣說,感覺很不好意思,就站起來敬他:" 既然這樣,那就以茶代酒吧。"

艾文奇喝著茶,一邊繼續和我說著話:" 等附中科教實驗大樓批下來了,我想請你到省教育廳,做做汪平副廳長工作,爭取一點資金支持。" 我說:" 行呀,艾局長親自上陣,我願效犬馬之勞。"

光顧著和艾文奇說話,卻冷落了劉阿斗。不過,在主管領導面前,劉職斗情緒一直很好,不時站起來陪酒。小蝶不喝酒,喝果汁。劉阿斗起哄,逼著我和她喝個交杯。我看躲不過去,索性大方一點,遵照著辦了。不過,喝交杯的感覺真的不錯,它讓我想起了從前,想起結婚那天的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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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2日    雷雨

    財政局局長突發腦溢血,儘管搶救較為及時,保住了一條命,但留下了後遺症,官是做不成了。

    這件事的連鎖反應就是,誰來做財政局長?小小加州,一時流言四起。首先是三個副局長,個個精神抖擻,信心百倍地往市委大院跑來跑去,期望伯樂識馬。如今的官場,做不如拍,拍不如跑,跑不如送。副局長轉正局長,就像姨太太扶成太太,難也不難,完全在於領導們的一句話,一個會。會有時更像一種形象,只是領導思想的載體或表達過程。

    僧多粥少,難免自相殘殺。三個副局長之間相互攻詰,你來我往,為了局長寶座,搞得焦頭爛額,以前風和日麗的局面,很快雷電交加,本性暴露無遺。「譎蚌相爭,漁翁得利。」正在三個人爭得你死我活時,忽聞市委大院殺出一匹「黑馬」,此公就是喬副秘書長。

    老喬以前做過財政局秘書科長,因為文筆好,被調到市委辦,奮鬥了十幾年,才提職當了正處級的副秘書長。轉眼五十到了,升廳無望,老喬早有出去做個正局級幹部的念頭,只是苦於沒有機會。如今財政局長空缺,自己又是從財政局出來的,回去當局長,應該是名至實歸。

    下午,老喬覓空到我辦公室,試探性的問我財政局長人選,有沒有定下來。我說我哪裡知道啊。老喬笑著說:「你天天和趙書記在一起,難道就沒聽到一點口風?」

    我搖搖頭,說真的沒有聽到。老喬的神情,讓我多了一份心眼。我於是反問他:「哈哈,我懂了,是不是你想去呀?」

    老喬苦笑說:「恐怕輪不到我啊。」

    從他的話裡,我印證了自己的猜測。我笑著說:「事在人為嘛。也許市委會考慮到你呢。」

    老喬拍拍我的肩說:「安老弟,我平常待你怎麼樣啊?」

    我說:「我是你調來的嘛,在市委辦,你一向對我關心照顧,我都不知道怎麼感謝你呢。」

    老喬歎了口氣說:「你要是市委書記就好了。」

    我尷尬一笑。

    老喬又說:「如果有機會,你在趙書記面前要替我唱點讚歌啊。」

    我說:「你放心吧,只要用得上我小安的地方,我會盡力為你辦的。」

    老喬剛走,趙書記叫我去他辦公室。他交給我幾份已經批示過的材料,其中有一份是老喬執筆的調查報告。我看他用紅筆在上面寫了密密麻麻的幾行字,就順便掃了一眼。

    趙書記笑著說:「老喬是個人才啊。我讓他調查一下基層財政收支情況,他幾天就弄出了一份大報告,說了許多增收節支對策,很有益處。」

    我笑笑,想起剛才老喬跟我說的事兒,就隨便說了一句:「喬副秘書長是從財政局出來的,對財政工作很在行。」

    趙書記笑著說:「小安,你什麼意思啊?好像是老喬派來的說客呢。」

    我忙吐了吐舌頭說:「老喬真的不錯嘛,我不過是實話實說。」

    趙書記又說:「市委正在考慮財政局長人選問題,老喬也在其中,不過大家意見還沒有統一。」

    回到辦公室,我仔細研究了一下趙書記的批示,他的意思是讓市府辦以政辦通報名義,將老喬的調查報告轉發下去。我知道在財政局長空缺的時候,轉發老喬的報告,實際上就意味著趙書記對他的支持,同時也表明老喬是個人才。這比在市委常委會上唱幾句讚歌要強許多。因為這是實的東西,是工作方法,是一個人知識與智慧的體現。

    我找到老喬,把趙書記的批示遞給他看。老喬看了又看,激動得手有些顫抖。我猜測他今夜無眠。

                          10月11日    陰

    老喬如願以償,坐上了財政局長這把炙手可熱的椅子。今天,他特意請我吃飯。我順便叫了周店,一塊兒去了加州賓館。

    老喬與周店很早認識,不過如今老喬已是一方主持,實權在握,與以前市委寫作班子的領班有了很大的區別。周店是生意人,知道今後求老喬的事情不會少,敬酒十分賣力。這頓飯與其說老喬請我,不如說是周店請新上任的財政局長。我是樂享其成,吃好喝好就行。

    老喬心情好,喝酒也不推辭,似醉非醉之際,他說:「老弟,你在趙書記身邊,有什麼事情,以後要多提醒我啊。」

    我忙應承他說:「喬局長,你現在是加州財神啊,我以後求你的事情多著呢,你可不能打官腔,不理我哦。」

    老喬說:「哪裡哪裡,只要你老弟一句話,我能做的統統做到。」

    吃完飯,送走老喬,周店問我去哪裡玩。我說天都黑了,還是回家吧。周店說:「你怎麼到現在還不開竅啊。」

    我故作糊塗地問:「開什麼竅啊?」

    「你活得太累了,有樂子不會找。」

    「找什麼樂啊,我又不像你,一個商人,自由自在。『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在市委辦工作,哪像你『天高任鳥飛』啊。」

    「算了吧,我見過的官員比你不少,接待過的大小幹部也不算少,他們中的許多人和我沒有區別,泡妞,養情人,包二奶,一個個快活得似神仙,一點也不拘泥。」

    「你是不是非要把我拖下水才罷休啊。」

    「怎麼這樣說呢?我勸你呀,不要太在意官場上的事兒,該你的,跑都跑不掉;不是你的,想也想不到。」

    「這句話說得還算實在。」

    我讓周店送我回家,他卻說再等一等,一會兒會有個人來見我。

    我說:「你又搞什麼鬼名堂?」

    他笑而不答。

    我說:「你不講,我自已打車走。」

    他一把拉住我,說:「采眉馬上就到。」

    「你叫她來幹什麼?」

    「你別瞞我,其實我早看出來了,她對你有意思。」

    「你別胡扯,我和她什麼都沒有。」

    「這我相信,你是正人君子嘛。」

    我苦笑了一聲。

    他又問:「采眉是個很好的姑娘,你怎麼不動心啊。」

    我說:「你不是說了嘛,我是『正人君子』。」

    他鬼笑了兩聲,說:「我都心動了,你要是不敢要她,乾脆讓給我算了。」

    我看他嘻皮笑臉的,有點生氣地說:「你敢動她,我就和你翻臉。」

    他說:「你看你,我逗你一句,你就沉不住氣了,還說不喜歡她呢。」

    我自覺失言,就說:「她是一個女孩子,待我就像親哥哥,你不能傷害她啊。」

    采眉來了,一起來的還有紫怡。

    周店看到紫怡就說:「你怎麼來啦?」

    紫怡不高興地說:「我為什麼不能來?」

    周店說:「我倆不是結束了嗎?」

    紫怡說:「可我無法忘掉你。」

    周店沉著臉,不理她。

    紫怡說:「你看安主任,對采眉多好,哪像你,一隻饞貓,沾過腥就想甩。」

    我看他倆吵個不休,就想當個和事佬。我問周店:「你倆怎麼啦?」

    周店說:「我給了她十萬,讓她離開,可她非要纏著我。」

    我望著紫怡,她卻說:「我只是想讓你對我好一點。」

    周店說:「我是有婦之夫,老婆待我很好,我不想離婚,和你也只能算逢場作戲,沒想到你當真了。今天正好安主任在場,大家在一起說說,我有什麼辦法?」

    我聽了一時語塞。他倆的事兒,我哪裡管得了,心裡暗暗罵周店,怎麼把皮球踢到我這兒來了。

    紫怡哭著說:「我又沒有逼著你離婚,你幹嗎非要和我一刀兩斷?」

    周店說:「我交女朋友從來不超過半年的,對你已是例外了。老實說,我也很喜歡你,但是我不能害你啊。你明年就要大學畢業了,將來有自己的生活,也要建立自己的家庭,遲斷不如早點了斷,彼此無牽無掛。」

    我聽周店這幾句還有點道理,就對紫怡說:「你看開點,他這樣做,對你對他都好。就算他現在不和你分手,你也不可能一輩子依附他生活。」

    紫怡說:「我只是想不開,覺得被他耍了,心裡很委屈。」

    周店說:「長痛不如短痛。我是個生意人,文化不多,很庸俗,你跟我其實是委屈了你。你看采眉,和安主任處得很好,為什麼我倆不能學學他倆呢」。

    紫怡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采眉,低頭不語。

    我說:「好了好了,跳舞去吧。」說完就拉著采眉去了舞池。

    周店和紫怡也跟著來了。在優美的旋律聲中,我看見紫怡將臉伏在周店的肩上,倆人顯得很親密。我想他倆的結局不會很美妙。采眉感覺到我心不在焉,就拉著我緩緩出了舞池。她說,我們先走吧,讓他倆自己處理。

                          10月16日    多雲

    鄭亦林做了三四年秘書長,還沒享受到副廳級。

    市委秘書長一般由常委兼任。當初向省委組織部推薦他任常委兼秘書長,可是批下來的卻是一個光凸凸的秘書長。據說上面有不同意見,折中後就是先任秘書長看看,如果反映還可以,再任常委。

    轉眼幾年過去了,「以觀後效」成了漂流瓶,至今沒有歸宿。也不是沒有機會。中間考察過一次,結論也還不錯,偏偏有人寫人民來信,說東道西。查沒查出問題,但機會錯過了,當常委也就成了鏡中花,水中月,可望而不可及。

    趙書記對鄭亦林印象不錯,這次他鐵了心要讓他進班子。在下午的常委會上,趙書記說鄭亦林很能幹,但是也得罪了一些人,有人寫子虛烏有的檢舉信反對他。這次省委考察的幹部,都要在報紙上公示。我希望不要再出現以前的不愉快。人民來信反映子虛烏有的東西,既是對鄭亦林同志不負責任,也是給加州抹黑。

    老喬走之前,曾經私下裡對我說,鄭亦林之所以當不了常委,主要是錢潮市長對他有意見。錢潮任副市長時,有一次去湘河檢查工作,對縣裡農業產業化工作很不滿意,時任縣委書記的鄭亦林不服批評,當場頂了他幾句。錢潮覺得很沒面子,沒吃飯就回到了市裡。

    後來,鄭亦林到省城出差,認識了省委組織部的一個副部長,副部長和鄭亦林老婆同鄉,臨退休時想提挈他,就找了加州市委,書記順水推舟,決定推薦鄭亦林進市委班子。常委會討論時,錢潮說了相反的意見,但大多數常委認可了鄭亦林的工作能力,就通過了提名,上報省委組織部。考察時也很順利,不料在節骨眼上,有人寫信說鄭亦林任縣委書記不務實,熱衷於搞花架子工程,取悅上級領導,追求個人陞遷,名利觀太強。外界傳言,這封信是錢潮授意別人寫的,說得不鹹不淡,正好可以壞掉鄭亦林的好事,又不值得給鄭亦林鳴冤叫屈,查個水落石出。

    哲學家說,時間擺平一切。現實中卻不那麼容易。鄭亦林在市委秘書長的位子上干了三四年,和錢潮的矛盾似乎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消融。不同的是,錢潮這次既不贊成,也不反對,投了棄權票。有人推測,趙書記和省委書記劉子平關係不錯,錢潮對趙書記有點敬畏。趙書記想提鄭亦林,既不是買官賣官,也不是任人唯親,而是根據能力和實際工作需要。他這時候再提出反對意見,就會顯得很被動。許多人估計,只要錢潮鳴鑼收兵,這次就不會出現人民來信。假如再有人民來信,再恰如其分地將鄭亦林廢掉,大家一定會進一步懷疑錢潮,連趙書記也會這樣想。那錢潮不等於向趙書記挑釁嗎?依錢潮的城府和精明,他對鄭亦林這次不會下陰手。

                       11月3日    多雲

    今天和艾文奇、劉阿斗去省城,拜會汪平。

    師院附中建全省一流的科教實驗樓,資金還未籌足,汪平曾口頭答應支持50萬元。

    我讓劉阿斗從湘河買了十斤河蟹。湘河河蟹是加州特產,汪平在師院讀書時曾經寫過一篇文章,專門記述湘河河蟹的妙處。

    汪平看我們帶來了他喜歡吃的河蟹,心情特別的爽。請他吃飯,他又順便叫來了兩個處長,介紹給我們認識。

    汪平對附中科教實驗樓很重視。劉阿斗將規劃設計方案呈給他看。他很高興地作了指點。關於50萬資金,他說很快就會劃到附中帳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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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8日    小雨

    梅琪約我吃晚飯。我向趙書記請了假,說有朋友過來。趙書記說,晚上沒別的事情,也是應酬,你就去吧。

    出了市委大院,過了一條街,就看到梅琪的車了。她很聰明,從不把車開到市委大院門口。那樣太顯眼,太張揚。我也不願意被熟人撞見了,不願意有流言蜚語。

    上了車,我例行公事地問去哪。她說最近城南新開了一家茶樓,叫「南泥灣」,裝潢典雅,氣氛不錯。我說比「星點」好嗎?她說當然的啦,大家都喜歡新的嘛,新的就會有新感覺。我說這倒也是。

    「南泥灣」果然與眾不同。我聽到這個名字,以為是源於那首老歌,會裝飾出革命浪漫主義色彩,孰知它竟是典型的小資情調。大廳裡用了大量的竹子、葡萄、霓虹燈作點綴。每個座位都是不著地的,用繩子吊著,橫桿上還垂掛著各色的紙花,類似於鞦韆,坐在上面可以前後蕩漾。

    剛剛落座,侍者就過來了,拿了一張消費單。梅琪問我要點什麼。我笑著說:「你來吧,女人都是美食家。」

    她莞爾一笑,說:「賓館裡的大廚師都是男的,女人從來都沾不上邊。」

    我說:「論天下風雲,侃政策法律,我是個行家,可以滔滔不絕,但對吃,尤其是到這樣頗有小資情調的地方,我真的是個外行。」

    她說:「你是不是當官當傻了呀。」

    我說:「有點兒吧,可你和我在一起,是不是也沾了一點兒?」

    她說:「差不多哎,要不近來生意總不太順手呢。」

    等侍者把糕點、飲料端上來,她吃了幾口,忽然一陣噁心。我扶她去了洗手間,她哇地一口就吐了。我在外面問:「你是不是著涼了?」

她說:「這幾天常常這樣。」

    我又問她有沒有看醫生。她說沒去,也不敢去。我說醫生有那麼可怕嗎?她說從小到大,她很少去醫院,現在更是幾年沒去了。我說要不要我陪你去呀。她沒說話,只是愣愣地望著我。我說我有什麼好看的,我說的是真的。她說那好吧,一個人還不敢去呢。

    我陪她去了醫院。值班醫生問了幾句,就對她說:「恭喜恭喜,你要做媽媽了,明天到婦產科做一下尿檢吧。」

    她一聽,臉漲得通紅。我也嚇了一跳。和她在一起時,我一直以為她吃了藥呢。沒想到她沒有經驗,一不小心就撞上了。

    回去的路很漫長。她開著車,一言不發。我也不知道說什麼。到了萍水山莊,她忽然對我說,你回家吧。我說今晚我陪你。她一下子撲入我懷裡。

    我給小蝶打電話,說:「我在湘河縣玩,晚上可能回不來,你不要等了。」

    小蝶說:「現在美眉滿天飛,你要管好自己啊,千萬不要給哪個女人搶走了。」

    我說:「你放心吧,明天我回來,肯定完整地交給你。」

    她聽了,在電話那頭吃吃地笑了幾聲就掛了。

    梅琪說她很疲倦。我幫她打了點水,簡單洗了一下,就由我抱到床上睡了。她說她沒想到會這樣。我說這是意外,沒什麼大不了的。她說孩子怎麼辦?我咬咬牙,說只有做了。她哭了,說你好殘忍。我說沒辦法,這是唯一的選擇。她說我想要這個孩子。我說不行,你自己可以吃點苦,可是孩子沒有名正言順的父親,怎麼行啊。

    她聽我這麼說,又哭了起來。我不知道怎麼勸她,就坐在一邊發呆。她哭了一會兒,就睡著了。我看著她盈滿淚痕的臉頰,心裡湧出許多的內疚。

                         11月12日    多雲

    下班時候,周店打我手機,說李金水在他那兒,要我過去吃飯。我告訴他趙書記晚上有事情,脫不開身,只能等到辦完事再說。

    今天省委組織部來加州考察幹部,考察對像當然是鄭亦林。趙書記和分管幹部的劉副部長是大學同學,兩人見面格外親切。劉副部長完成例行公事後,就由趙書記陪著在加州轉了一圈,看了幾個景點,印象很好。

    晚上在加州賓館,趙書記安排市裡幾大班子領導輪流敬酒,將考察組一班人喝得東倒西歪。末了,又指示我給劉副部長送去幾件加州土特產,這才完成了一天的使命。

    出了賓館,已快十點了。街上燈光交織,閃耀如白晝。周店不停地敲我手機。我接了,他叫我到蘇小小娛樂城。我打車過去,那裡果然十分氣派。門口有保安把守。我剛要進去,卻被保安攔住了,他要我出示會員卡。我說我沒有。他說對不起,沒有會員卡是不能進入的。

    正說著,周店從裡面出來了,看我被保安擋著,就說你們是吃白飯的,連我的貴客都分辨不出來。保安忙說,對不起,周老闆,我們有眼無珠啊。

    周店領我進了一個比較大的包廂。李金水正和一個小姐跳貼面舞,另一個小姐在唱那首老掉牙的《心雨》。他見我來了,就停下舞步,將手伸過來。

    我說:「李局長,舞跳得不錯啊。」

    李金水說:「哪裡哪裡,比你差遠了。」

    我說:「你不要謙虛嘛,我雖然在市委辦工作,這些場合來得還真不多。」

    李金水示意剛才跳舞的小姐,小姐心領神會,過來邀我跳舞。我本不願意和這些風塵女子為伍,可是進了包廂,不跳又說不過去,只好接過小姐遞來的手,隨她跳了起來。這時候音樂已換成了《藍色多瑙河》,我常常傾聽的歌曲。在熟悉的節拍下,我的舞步也輕盈起來。小姐是吃青春飯的,配合得相當好。

    李金水在一旁對周店說:「安主任高高瘦瘦的身材,是天生的跳舞的料啊。哪像我,又矮又胖,跳舞就像旱鴨划水,難看的很啊。」

    一曲跳罷,正準備歇一會兒,剛才唱歌的小姐也來湊熱鬧,我只好應允,陪她跳了。周店出去了一二分鐘後,又帶著一個小姐進了包廂。周店指著我對她說:「小蘿,那位先生是我的貴客,你要服務好哦。」

    我跳完舞,剛回到沙發上坐下,那個叫小蘿的小姐就裊裊婷婷走過來,逕直坐到我的腿上。我被她的舉止嚇了一跳,趕緊將她推開,讓她坐在身邊的沙發上。

    小蘿把嘴對著我說:「先生,不適應這樣的服務嗎?」

    我不想破了這裡的氣氛,讓李金水難為情,只好苦笑說:「是啊,頭一回來呢。」

    「慢慢你會適應的。」她說。

    我忽然覺得她說話聲音有點耳熟,想仔細看看她,然而包廂裡昏暗的燈光及她化妝後的效果,讓我看不清她的真實模樣。我只好試探性地問:「小姐,在這裡幹得好嗎?」

    她嗲嗲地說:「什麼好不好?有錢就行,最討厭那些爛仔,玩了還不給錢。」

    「你遇到過不給錢的嗎?」

    「以前遇到過好幾次,不過在加州還沒有。」

    「你以前在哪?」

    「北京。」

    「北京不好嗎?為什麼跑到加州來?」

    「先生是真不知道還是裝糊塗啊?幹我們這行的,經常提心吊膽,一怕公安,二怕流氓。我以前在北京做,被公安抓了,勞教了三個月。出來後我到南方找過去的一個姐妹,她在加州,我就過來了。」

    「哦。」我想起來了。上次和趙書記去北京,在周不平的娛樂城裡為我服務的,就是這個叫小蘿的小姐。我還記得曾經跟她說的一番話,可惜她墮入風塵,在青春飯裡淘金,早已不能自拔。

    「先生,我們好像在哪裡見過?」她突然問。

    小蘿一句話,惹得周店、李金水都把眼睛從女人臉上移過來,怪怪的看著我。我說:「在北京,在周不平的娛樂城裡,我見過你。」

    她又嗲嗲地說:「先生,咱倆有緣哦。」

    周店在一旁起哄道:「小蘿,這位先生坐懷不亂,從來不肯沾腥。你要是能把他金剛之身破了,我加倍給你小費。」

    「恐怕不行啊。上次在北京,他也是這樣,一副正人君子的樣子。」她繼續毫無廉恥地說,「是不是你們這位朋友那方面有毛病呀?」

    除了我,包廂裡的人都無聊地笑了。

    恬不知恥。我在心底罵道。

                           11月22日    晴

   上午有點空,打電話給梅琪,問她去不去醫院。她說這幾天沒去公司,一直呆在家裡。我問她是不是病了。她說你來了就知道了。我忙打車到了萍水山莊。

   開門的不是梅琪,而是小惠。我有點詫異地站在門口。梅琪看見我,就對小惠說:「快請安先生進來。」

   小惠側身閃開了,我跨步進了房子。一眼瞥見梅琪倚在沙發上,額上捆著一條紅頭巾。我心裡咯登一下。按照加州的習俗,只有做月子的女人才這樣捆著頭。

    梅琪示意我坐下,臉上露出蒼白的笑:「你終於來了,我等了幾天了。」

    我本要說我很忙,話到嘴邊又忍住了。這個時候找任何理由都沒有意義。她獨自承擔了內心的痛,獨自承受著應由我們兩個共同承受的苦。我坐在她身邊,她將頭埋在我懷裡。我含著淚說:「琪,你不該瞞著我,讓我無法面對你。」

    她哭了:「對不起,都是我不小心。你不要自責,那樣我更難過。」

    「為什麼你對我這麼好?你要是和我鬧一鬧,也許我心裡會好受一點。」我流著淚說。

    「我愛你呀。」她說,「如果我像別的女人那樣纏著男人不放,你還會愛我嗎?」

    我被她完全感動了,竟不知說什麼好。

    梅琪也安靜下來,她吩咐小惠端來熱水,用毛巾擦去臉上的淚。

    她說那天她去醫院,醫生問她先生怎麼沒來?她說先生在外地工作,她不想打擾他,影響他的工作。

    在等手術時,她看到前面進去的那個女孩滿臉蒼白地被護士扶了出來,心裡緊張得發抖。她是帶著上戰場似的心情走進手術室的。也許是流血太多,她下手術台時兩腿發軟,眼前發黑。那時她最想的人是我,最想我在她身邊。

   她沒有力氣回家,靠在走廊裡的椅子上坐了好一會兒。她甚至撥了我的電話,在按OK鍵時她忍住了。她忽然改變了主意,不想讓我看到她有氣無力的樣子,不想破壞她在我心中亮麗的形象。待精神穩定了些,她才跚跚地走出了醫院,打車回了山莊。幸虧叫來了小惠,要不這幾天日子還真不知道怎麼過呢。

    我說:「小惠來照料你,那你姨那裡怎麼辦?」

    她說:「我跟姨講,這幾天不舒服,讓小惠來陪我,她答應了。」

    說完,她開口笑了,儘管臉色不夠紅潤,但她略帶淒涼的笑靨更加楚楚動人。

    「小惠挺能幹,可以幫你做做家務,陪你說說話,解解悶。」我又說。

    「她很聰明,和我挺投緣呢。」她說,「我很想幫幫她,讓她今後能夠有所發展。」

    「怎麼發展?」我想起小惠虛擬的身份,笑著問。

    「到我公司,我會教她做事的。」她淡淡一笑。

    「你太善良了。」我由衷地說,「好像有顆菩薩心腸。」

    她又笑了。

    我想吃過午飯再走,但小孫打電話給我,說趙書記找我,有事要辦。我只好極不情願地走了。梅琪送我到門口,我回頭看她,發現她的眼裡噙滿淚水。我不禁兩眼發澀,竟也淚光晶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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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5日   晴

    周不平回加州了。

    周店打電話告訴我,並問能不能安排和趙書記見面。我說趙書記很忙,不好確定,先試試看吧。

    我把周不平回來的事跟趙書記匯報了。趙書記高興地說:「行啊,周老闆大老遠從北京回來,見一面也很難得,說不定他還能在加州投資呢。」

    我跟周店說:「趙書記答應見面了,不過你先跟我交交底,周不平這次回來有沒有什麼計劃?」

    他說:「周不平剛才和我談過了,想在加州搞個旅遊項目。」

    我說:「那太好了。」

                          12月6日    晴

    周店和周不平來了,趙書記要我安排在接待室見面。

    趙書記見到周不平,開門見山地說:「歡迎周老闆,歡迎回家鄉投資。」

    周不平說:「這次回來,我想在加州搞個旅遊項目,希望能夠得到市委領導特別是趙書記的支持。」

    趙書記說:「好啊。旅遊是新興產業,而且是大熱門,有的學者還提出了『假日經濟』新概念,值得一試。」

    周不平說:「趙書記說得很在理。我也是衝著人們的消費時尚想搞旅遊的。」

    「那你具體有什麼打算呢?」趙書記問。

    周不平說:「我想開發大龍山。」

    趙書記說:「好哇好哇,大龍山風景秀麗,早就應該開發了,只是位置稍偏,投入不足,至今養在深閨人未識呢。」

    周不平說:「我也是看中了大龍山的潛質和旅遊業的發展趨勢,才有了這個投資開發的設想。」

    趙書記請周不平到加州賓館吃飯,又叫我找來招商局的同志,由招商局負責洽談投資項目。

    吃飯時,我悄悄問周店,周不平能投多少?周店笑而不答。周不平卻很爽直,說他計劃投資八千萬元,對大龍山進行全方位包裝,目標是把大龍山風景區做成加州及周邊地區的休閒勝地。  

    趙書記笑著說:「大龍山一旦包裝出來,加州就可以申報國家優秀旅遊城市了,屆時,你周老闆也就成了加州的風雲人物了。」

    周不平說:「哪裡哪裡。我來了,肯定有許多事情要請各位多多關照。趙書記這麼熱情,讓我信心很足。」

    吃過飯,趙書記回去休息了,臨走囑咐我安排好周不平。周店看著趙書記出了門,就對我說:「現在一切行動聽你的。你『主辦』,我『承辦』。你動動嘴,我跑斷腿。」

    我說:「你別貧嘴,周老闆回來一趟也不容易,你就看著辦吧。」

    周店說:「我和你是兄弟,和他也是兄弟,我們仨人在一起,還有什麼難辦的?」

    周不平插了一句:「看你倆這麼親密,我投資的決心更大了。」

    周店說:「老哥,別看安老弟年青,將來一定能成大氣候。」

    我推了周店一把,說:「你別恭維我,讓周老闆笑話。」

    周不平說:「周店說的在理呀。老弟不要太謙虛,我們在社會上混,還得你們在大院子裡撐著,這樣我們才安心才有希望呢。」

    周店把車開到蘇小小娛樂城。我對周不平說:「在加州這裡是最好的,但比你那個地方要遜色不少哦。」

    周不平說:「北京是皇帝呆的地方。全國人民都往那兒跑。加州比北京、比沿海地區相對落後一些,但發展前景還是很好的。」

    在門口,周店遞給我一張會員卡,說:「給你辦的,你用吧。」

    我說:「沒必要啊,我平常也不來。」

    周店說:「平常不來,萬一哪天你想來,被保安擋駕可不是滋味哦。」

    周不平對著我說:「上次在北京,給你找了最好的小姐,你只和她聊了幾句。你還很保守啊?」

    我說:「沒辦法嘛,誰讓我在官場上混呢?」

    進門沒走幾步,忽然有人在側面喊了一聲「周老闆」。幾個人一扭頭,原來是小蘿從布簾後面探出頭來。周不平一愣。小蘿就扭動腰肢,款款走來。

    「不記得我啦?」小蘿嗲聲嗲氣地說。

    「哦。」周不平拍了拍腦門,「你是嫣紅吧。」

    「是呀。」她說,「現在改叫小蘿了。」

    「咱們有緣哦。」周不平調侃了一句。

    「這叫他鄉遇故知。」她反詰道。

    「小丫頭還是這麼厲害!」周不平伸手在她下巴上捏了一把,半笑半罵地說。

    小蘿把塗得殷紅的小嘴往周不平臉上貼,說:「老闆,親一個吧。」

    周不平一摔頭:「你這嘴巴親過多少人啊?」

    「兩三個營吧。」她說得很輕鬆,「有個作家損我們,把小姐比作『副處』,我卻更願意當『團長』,和你們男人玩。」說罷,她拍了一下手,從簾子後面立即有五六個小姐魚貫而出,將我們三個圍住。

    周店把手揮揮:「都滾開,讓你們老闆來。」

    幾個小姐一哄而散。

    小蘿說:「周老闆,你好凶啊。」

    周店說:「不是我凶,是她們檔次太低嘛。」

    「那我呢?」她嗲嗲地問。

    「你呀。」周店在她臉上摸了一下,「還湊合,來吧。」

                        12月14日    多雲

    剛回到家,李愛國就打我手機,問我在哪。我說在家啊。他說他和朱長天就在市裡,馬上過來。

    李愛國和朱長天一道來了。我說:「今天刮什麼風啊,把二位領導吹來了。」

    朱長天笑笑說:「我現在真想和你調個位子呢。」

    我說:「朱書記,你真會開玩笑啊。我一個小秘書,哪夠格啊。」

    我叫小蝶出來給客人倒茶。朱長天是頭一回看見她,我忙作了介紹。朱長天說:「幸會幸會,以前聽愛國講過,說小蝶老師不僅書教得好,而且人也漂亮,『百聞不如一見』,果然是才貌雙全呀。」

    小蝶在學校教書,平常接觸人不多,哪經得住朱長天這類官油子的嘴巴,說得滿臉緋紅。她沏完茶,打個招呼就進臥室看電視去了。

    陪兩人說笑了一陣子,我忍不住問朱長天:「你們兩位是縣裡領導,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到底有什麼事啊?」

    朱長天說:「市委辦下午打電話到縣裡,說趙書記明天去,其他沒說,我們要做哪些準備啊?」

    我笑笑:「趙書記下去例行公事,你們不用緊張嘛。」

    李愛國說:「安主任,朱書記不放心呀,擔心接待不好,要挨趙書記批評。」

    「不會吧。」我說,「趙書記明天去,主要是瞭解縣域經濟發展情況,湘河縣在這方面一直搞得不錯,你們把今年以來發展經濟的主要舉措匯報一下就行了。」

    朱長天聽了,立即打電話回去,要辦公室主任安排人員,連夜組織匯報材料。

    我笑著說:「你們當領導就是自在,再難再複雜的材料,一個電話就搞掂了。任務下到哪兒呢?就是落在我們這些秘書身上。」

    朱長天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你是市裡領導,我哪敢勞你大駕啊。」

    「朱書記又笑我了。」我糾正說,「我在領導身邊工作,領導官再大,我也是辦事員。你是縣委書記,是六七十萬人的頭兒。都說幹部是張紙,調你到哪就到哪。說不定哪天你朱書記來市委工作,秘書長安排我給你做秘書呢。」

    「安主任真會說話。」朱長天說,「我是當兵的出身,性子直,有時說話容易得罪人,愛國說是不是這樣?」

    李愛國忙點頭說是、是、是。

    正說著,木木從房間裡跑出來,他要我為他講一個故事。幾年來。他的每天睡覺前聽一個故事的習慣,一直延續著。我平常不在家,都是由小蝶講。我在家時,他就纏著我講。我對他說:「快叫朱伯伯、李伯伯。」

    木木看著兩個陌生人,愣了一下,然後怯怯地叫了一聲:「朱伯伯好!李伯伯好!」

    我對木木說:「我要陪兩位伯伯說話,你讓媽媽講吧。」

    木木聽了,點點頭就跑到房間裡去了。在兩個陌生人面前,他大概也不很自在。

    朱長天說:「你兒子很好玩哎。」

    我說:「是啊,現在的小孩都很聰明,招人喜歡。」

    李愛國問:「上幼兒園吧?」

    我點點頭說:「在中班呢。」

    李愛國說:「我兒子在附中上初二,我想把他調到小蝶老師班,你幫我說說。」

    我笑了:「明天我跟他們校長說一下,讓他幫你調。」

    李愛國說:「那就謝謝了。」

    朱長天看看表,說時間不早了,安主任要休息,我們也要回去了。我說不回去也行,我給加州賓館打個電話,讓他們開個房間。朱長天說不用了,明天趙書記去,我們還是回去做點準備吧。

    送走客人,我收拾有點狼藉的茶几,忽然發現茶几下面放著一個信封。我拆開來看,裡面竟裝著一疊鈔票。我數了數,一共一百張,也就是一萬塊。「這兩個傢伙!」我自言自語地說。小蝶在臥室問什麼事啊?我說沒什麼,睡覺吧。

                         12月15日    陰

    在湘河,我抽空進了李愛國辦公室,將昨晚丟下的一萬塊錢還給他。

    他笑著說:「不敢要啊。這是縣裡給你的獎金,我忘說了。」

    我弄糊塗了:「什麼獎金?自古無功不受祿。我沒有為湘河做過什麼事啊。」

    他說:「縣裡出台了招商引資文件,鼓勵項目引進人員。湘河廣場也算招商引資項目。朱書記一直以為是李金水引來的,最近才聽說也有你的一份功勞。一萬塊錢,只是一點小意思。」

    我說:「你不說明白,我還不知道是啥回事呢。不過,這錢收了還是燙手。」

    他笑了:「下次你引人來投資,就掛我的名字。反正有文件,我是不怕的。」

                         12月20日    陰

    鄭亦林任市委常委的文件到了。

    有一首歌叫《遲來的愛》。對他來說,這個副廳級來得太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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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4日    小雨
    梅琪昨天千里迢迢去了九華山,說是要到地藏菩薩那裡敬一炷香,許一個心願。

    她在電話裡說晚上八點就能回到加州,要我在「南泥灣」等她,等她親口告訴我她許下的心願。

    我辦好手邊工作,打車去了「南泥灣」。八點到了,她卻沒有來。我等了一會兒,仍然沒有消息。她是個不隨便遲到的女人,更不用說失約了。

    我撥通了她的手機,嘟了幾聲後,接電話的卻是個男音。他問:「你是誰?」

    我說:「你叫梅琪聽電話。」

    他說:「我是交警,這部手機機主出了車禍。你是她親屬嗎?」

    我的腦袋嗡了一下。對方連連喂餵了幾聲,我才清醒過來,趕緊問他在哪條路上?他說在高速公路。我說我馬上來。他說不用了,人已送加州醫院了,你去醫院吧。

    我慌亂地跑出了「南泥灣」,在門口攔了一輛車,直接趕往醫院。在車上,我給趙書記打了電話,告訴他梅琪出了車禍。趙書記說他和梅老師馬上過來。

    到了醫院,我直接去了急診部。在手術室走廊上,我忐忑不安地等候著。過了幾分鐘,趙書記和梅老師也到了。梅老師的眼睛已經哭紅了。我們共同焦急地等待著,在心底為她祝福,希望她能化危為安。

    不久,手術室的門開了。醫生走了出來,看見趙書記,趕忙打招呼。

    趙書記緊張地問:「怎麼樣?」

    醫生說:「對不起,她傷了要害。我們已經盡力了。」

    隨後,我看見護士推著病床出來了,那上面躺著梅琪,她的全身被白布單覆蓋著。我終於相信,我再也等不到那個青春亮麗的梅琪了!我永遠地失去了一個愛我也是我愛的好女人!

    在一剎那間,我跌坐在地上,幾乎失去了知覺。

    趙書記將我拉起來,安慰我說:「小安,我知道你們相處得很好,不過梅琪這孩子沒福氣,年紀青青就走了,讓我和梅老師白疼了她一場。」

    我撩開覆蓋在梅琪身上的白布,看見她滿臉是血。醫生說,她頭部受到很強的撞擊,送到醫院時就已經沒有了呼吸。

    她走了!我坐在走廊上的椅子上,欲哭無淚。她的身影卻像一隻血紅的蝴蝶,在我眼前翩翩起舞。

    我讓趙書記和梅老師先回去,自己留下來陪她。交警說,她在超車時,撞上了一輛貨車的尾部。只有我知道,她超車是為了趕時間,是為了趕回來見我,是為了告訴我她在菩薩面前許下的心願。

    她走了,除了我,沒有人知道她的心願是什麼。從此,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呆在另一個世界,忍受漫漫長夜和孤獨。也許,在那個世界,她最幸福的感覺就是等我。

                        12月28日    小雨

    梅琪的遺物中有一本日記,記述了她和我的交往。

    梅老師把日記本交給我。我接過日記的時候,感覺臉上很燙。那是一種被剝光了的感覺。但是梅老師很平靜,而且還和我說了梅琪小時候的幾件事。她似乎並不介意日記裡面記錄的梅琪和我的往事。

    我心情抑鬱地回到家裡。一進門,小蝶就問:「子石,這幾天你怎麼啦,老是心事重重的樣子?」

    我嚇了一跳,說:「很忙啊。趙書記的一個侄女死了,我幫著張羅呢。」

    「不對吧?」她滿腹狐疑地盯著我,「聽說那個女人叫梅琪,是梅老師侄女。梅老師這幾天沒去學校,學校裡早就傳開了。」

    「哦,是我弄錯了。」我佯裝笑臉。

    「聽說那個女人很漂亮,你見過她嗎?」小蝶又問。

    我本想說沒見過,可又摸不準她在外面聽到了什麼,只好答非所問,變守為攻:「你好像對她很瞭解啊。」

    「也不是。」她若有所思地說,「聽說她和市領導的一個秘書很要好,所以我就想到你。」

    「你胡說什麼呀!」我滿臉不高興地說,「她都死了,你還把她往我身上推,沒意思嘛。」

    「別生氣呀。」她把頭靠在我的肩上,「她是梅老師侄女,你是趙書記秘書,離得最近嘛。不過我還是相信你,你是事業第一,換言之是個當官意識高於一切的男人,不會為了一個女人失去原則,對吧?」

    我被她說得哭笑不得,只好繼續說道:「以後誰要在你面前提她和一個秘書要好的事情,你就裝作沒聽見,更不要往心裡瞎想。現在無聊的人很多,捕風捉影,到處都是流言蜚語。」

    「知道了,安主任!」她笑著說。

                         12月29日    小雪

    我將梅琪的日記放在桌上,一頁一頁讀著。

    她喜歡繪畫,在日記本裡面畫著許多插圖。有一天,她寫完日記後,在後面畫了一個文質彬彬的書生,那模樣分明是在畫我。她在肖像下面題了一行字:「我的最愛。」

    還有一則日記,她寫道:「也許是太忙的緣故,好久沒有上網聊了。不知文俠有沒有上網?他也很忙的。可笑的是,他不知道我是誰,我卻能在一旁審視他。」

    至此,我終於明白,原來,那個精靈般的「採蓮」,就是梅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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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1月4日    陰

    現在報紙上的新聞充滿了水份。曾經有一張對開四版的日報,被讀者譏為一分鐘報紙。報紙缺乏可讀性,是大氣候的反映,不能簡單地歸咎於報人。

    大學裡,老師講新聞講得眉飛色舞。記憶中最深刻的,就是關於狗咬人不算新聞,人咬狗才是新聞的例子。因為狗咬人太平常了,司空見慣;人咬狗卻是難得一見的,所以說它是新聞。但是現實之中,有許多名之為新聞的文章,卻乏善可陳,甚至連舊聞都不如。

    前不久,南方有個市政法委書記,雇兇殺死情婦,本來是頗具轟動效應的新聞,可是這個市的報紙卻長期隻字不提。外地報紙發了消息,那裡的群眾爭相購閱。平常門前冷落的報攤,一時人滿為患。賣報的小販子抓住商機,發動全家老少,從報社批發大宗當日報紙,到車站、碼頭等公共場所兜售,生意出奇的好,狠狠賺了一筆。

    加州今天也發生一條爆炸性新聞:外貿局副局長李金水老婆被人殺了,且是先姦後殺。這件事,如果死者是一個普通女人,也許會出現在晚報的一角。但由於其夫是副局長,所以我估計,她是無法見報的。古人云:夫貴妻榮。有的女人沾男人的光,頻頻見諸報端,也有的女人因為男人的關係,失去了見報的機會。

    趙書記是在車上接到公安局報告的。李金水老婆昨晚進了加州賓館的一間客房。今天上午服務員進去打掃衛生時,發現她光著身子死了。服務員趕緊打110報警。

    李金水是個副局級幹部,他老婆的被殺多多少少讓人猜疑。如果是一般百姓,也就是個風流案罷了。由於死者老公的特殊地位,其新聞傳播價值也就處在高水平線上,速度也不是晚報可以比擬的。

    趙書記指示公安局,立即成立專案組,盡快偵破此案,以挽回社會影響。隨後,他吩咐我打李金水電話,電話通了,我對李金水說,趙書記要和你說話。李金水聽了,立即哽咽了。趙書記安慰他說,你要節哀,畢竟人死不能復生。法網恢恢。相信公安部門能夠很快抓住兇手,為你老婆伸冤。

    電影導演往往用撲朔迷離的情節,來演繹兇殺案的前前後後,吊觀眾胃口。這個案子比較任何一部偵探片,都只能算小兒科。昨晚李金水老婆去的房間是一個叫年青的人要的。值班服務員看見她進去了,而且是年青開的門。現在女的被殺,男的跑了。毫無疑問,年青就是本案的重要嫌疑人。

    年青是加州一個小有名氣的DJ,身高一米八十,在一個酒巴裡工作,是女人眼裡的帥哥。他比李金水老婆小八九歲,兩人最近經常接觸,但並不像是情侶那般親密。

    她和他之間有沒有曖昧關係呢?據李金水說,他老婆最近行蹤詭秘,經常深更半夜回家。他以為她工作忙,或者交了不三不四的朋友,沒想到會弄成這樣。

    小時候,我喜歡看偵探故事,對福爾摩斯很著迷。長大後,我一度想考公安大學,但沒有如願。我的偵探情結讓我對這樁殺人案作出了三種簡單推斷。

    推斷之一:李金水老婆勾引年青。兩人發生性關係後,因為某種特殊原因,比如李金水老婆要年青娶她,或者年青還有別的女人,兩人發生了爭執,年青一怒之下殺了她。

    推斷之二:年青勾引李金水老婆。得手後,兩人因某種原因發生分歧,年青一怒之下殺了她。

    推斷之三:兩人只是一般關係。李金水老婆到年青房間談事情,年青見色忘義,強姦了她,又怕她告發,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將她殺了。

    這三種推斷,我以為一二兩種推斷成立的可能性要小一點。因為兩人不僅有八九歲的年齡差距,而且據反映,李金水老婆是個很本份的女人,從不和男人打情罵俏,對李金水死心塌地。

    二十年前,李金水大學畢業,本是天之驕子,卻意外地分配到了湘河縣一家國有企業工作,與她同在一個車間。她父親是副縣長。在廠裡,她其實就像一個公主,追求的人很多。但是她一個也不中意。直到李金水來了。她是主動追她的。由於其貌不揚,又只有初中文化,一開始,李金水還不樂意。他雖是大學生,但在以出汗為榮的年代,廠裡落後的生產工藝,用不上他所學的知識。許多工人嘲弄他。在幾次碰鼻後,他突然醒悟了。她一下子成了他眼裡的救命稻草。他開始懂得,只有依靠她,才能擺脫無奈的現實。於是,他改變了態度,奉她如公主。三年後,他便乘著幹部知識化、專業化、革命化的春風,如願以償地坐上了副廠長的位子。

                        1月10日    小雨

    我的大學時代,是瓊瑤退潮,三毛、席慕蓉流行校園的歲月,是尋找張愛玲、錢鍾書的日子。即使對文學一點興趣也沒有的學生,也會找一本他們的書來讀一讀,否則,就好像失去了交流的鑰匙。

    我至今還記得《圍城》裡有這樣一句話:婚姻彷彿是被圍困的城堡,城外的人想衝進去,城裡的人想逃出來。

    "1.4" 殺人案破了。這個震動加州的殺人案也是不幸婚姻的殉葬品。

    我對案件發生的三種推斷都不能說正確。過去看的偵探小說,對我的行為推理能力有所幫助,但不等於就能正確地推斷出刑事犯罪的來龍去脈。

    趙書記得到公安局破案報告時,先是很興奮,接著十分生氣,他生李金水的氣。這個擁有二十年黨齡的副局長幹部,居然雇兇殺妻,此類案件在加州歷史上還是第一次。

    李金水因妻得福,官運亨通。從湘河縣調到市外貿局任副局長後,李金水的心思有了很大變化。在湘河縣,他位置顯赫,處處受人尊敬,也受人制約。到了加州,他如魚得水,更知道天外有天。在美女如雲的城市,在離婚、包二奶漸成時尚的今天,他感覺自己老婆又老又醜。據說成功男士中間流行著三部曲:" 升官,發財,換老婆".李金水也想換老婆。最好是死老婆,那樣不僅無牽無掛,而且可以名正言順地再娶,當然,也還有借死老婆發財的領導幹部,那更是兩全其美的事。

    蒼蠅不盯無縫的蛋。李金水有了花花腸子後,很快就和一個年輕貌美的女人勾搭上了。那女人不知是看中了李金水手中的權力,還是真的愛上了他,與李金水越來越纏綿,讓他魂不守舍。在幾次風流過後,她終於開口說要和他結婚。

    李金水老婆手腳勤快,身體結實,任他天天燒香拜福,也難指望她暴病死去。李金水等死不得,只好徹底攤牌,要和她離婚。他老婆聽了破口大罵,堅決不同意離婚。

    李金水離婚不成,鬧也鬧不起來。她對他一向忠誠,平常很少和別的男人說笑,他抓不到她的把柄,也就找不到離婚的藉口。

    困惑時候,李金水想起龔巖,這個人是他的鐵哥們,鬼點子很多。龔巖是他擔任湘河縣副縣長時結交的兄弟,在他的精心呵護下,現在已成了湘河大名鼎鼎的私營企業主。

    李金水滿腹心事到龔巖那裡。龔巖說,你和嫂子說說,給她一點補償,離婚算了。李金水說,她死活不肯呢?要不你勸勸她。龔巖就給她打電話,提出給她五十萬補償。她說她不愛錢,李金水忘恩負義,她就是不想讓他慾望得逞。龔巖說,你有了錢,也就衣食無憂了,還可以再找一個嘛,何必吊死在一棵樹上。她說你們不要串通一氣來逼我,逼急了我會把你們以前幹的醜事一五一十兜出來。

    龔巖有點火了,掛了電話。李金水愁眉不展。龔巖說,大哥,只要你肯,我有辦法讓她離開你。李金水問,你是不是要殺她?龔巖說,那是不得已而為之,現在不會。李金水說,讓她離開我是上策,不行下一步再說。龔巖說,我有個哥們叫年青,在酒巴做事,人長得很帥,玩女人很有一手。我想給他一點錢,讓他出面擺平。只要能將她勾上床,讓她見不得人,不願離也得離。李金水聽了,連說妙計妙計。

    年青收了龔巖的二萬元酬金,立即向李金水老婆獻慇勤。無奈她熟視無睹。眼看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卻沒有任何實質性進展。

    李金水越來越著急。那個女人從醫院裡拿來了一張化驗單,說懷上了他的孩子。李金水打電話催龔巖。龔巖說,年青是個孤兒。李金水說,我懂了,你叫他快點,不行就做了那老娘們。龔巖找到年青,年青很害怕。龔巖拿出十萬元交給他,說你可以分兩步做:先和她發生關係,如果她想報警,你就殺了她;如果她不報警,你就暫時離開加州,等一切搞掂了再回來。

    年青到加州賓館訂了一間房,在窗欞上裝了一個攝像鏡頭,然後打電話給她,說有重要的事情告訴她。她來了,年青給她倒了一杯茶。茶裡放了安眠藥。她喝了茶,不一會兒就昏昏欲睡。年青脫她的衣服,她渾身乏力,任由他擺佈。等她一覺醒來,她才明白自己被強暴了。她抓起電話要報警。年青勸說未果,就把她卡死了。

    年青作案後,迅速逃離了加州。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乘坐的汽車出了車禍,年青被撞成重傷。當地公安機關根據協查通報,很快就發現了負案外逃的年青。

    年青被押回加州。在強大的攻勢面前,他僅僅抵抗了一天就崩潰了,向公安機關交待了作案經過,並說出了幕後指使人李金水、龔巖。

                    1月11日    大雪

    李金水和我有過接觸,他到市外貿局任副局長,我向艾部長說了情,但我們之間沒有直接的經濟往來,所以對於他出事,我並不太在意。我擔心的是周店,擔心他因為生意,和李金水陷入太深,那樣可能對我不利。

    我打電話問周店,他說他與李金水沒什麼。我看他很輕鬆的樣子,估計沒有大問題,也就不再追問。只是在內心裡,還是有點憂慮,為他捏著一把汗。當初湘河廣場工程是我介紹周店去的,他們原本素不相識,為了拿到工程,周店不可能毫無表示。

                     1月17日    多雲

    我擔心的一幕終於發生了。

    今天,周店被"1.4" 殺人案專案組的人叫去問話。從上午九點開始,一直沒有他的確切消息。但是周店被傳訊的消息,卻不脛而走。我和他的關係很好,許多同事都知道。周店被叫去後,就不斷有人到我辦公室來,看我動靜,好像周店已經被逮捕,好像我們是一夥的,好像他即將要供出我,好像我即將大禍臨頭。那份幸災樂禍的神情,簡直溢於言表。

    周店自從買斷紡織廠後,在加州也算家喻戶曉的人物。他被專案組叫去問話,讓許多人猜測他和李金水的關係。和他收購紡織廠一樣,他今天也受到了格外的重視。

    因為沒心思應酬,早早就回了家。

    小蝶看到我,忽然神秘兮兮地盯著我問:" 子石,聽說周店被紀委抓了,是真的嗎?" " 他又不是黨員幹部,紀委抓他幹嗎?" 我懶懶地說。

    " 你別瞞我,外面都傳遍了。" 她很擔憂地說," 你們關係很好,不會牽涉到你吧。" " 是李金水案子拖累的。" 我怕她疑心,胡思亂想,乾脆說出來,讓她放心。" 我問過周店,他說與李金水交往不算深,沒什麼問題。紀委找他問話,大概有事牽扯到他,向他瞭解情況,很正常。"

" 聽你這麼說,我還真的不放心。" 她有點緊張地說。

    " 別擔心。" 我安慰她," 即使周店捲進去了,我也沒有多少麻煩。我和他交往,一直是表面上的,是朋友之間的往來。只要沒受賄,就沒什麼可怕的。"" 你受賄沒受賄,我怎麼知道?" 她快哭了。

    " 你相信我嘛。" 我繼續說," 我要是受賄了,錢還不是由你管著呀。" "你如果把錢交給別的女人,我怎麼知道?" 她窮追不捨。

    " 你是不是盼著我出事呀。" 我有點火了。

    她嚇了一跳,說:" 我只是擔心你呀,幹嗎發脾氣?我相信你就是了。"

                        1月18日    多雲
    虛驚一場。

    一上班,周店就打我電話,說他剛從專案組那兒回來。

    我勉強笑著說:" 沒把你嚇著吧。" " 嚇是嚇了一陣冷汗,不過我和李金水之間,還算乾淨。總不能因為請他吃了一頓飯,洗了一次桑拿,送了幾張購物券,就把我關進去吧。" 周店故作輕鬆地說。

    " 那他們怎麼傳喚你?" 我問。

    " 我也沒弄明白,好像是誰舉報我,說我為了拿到湘河廣場工程,給李金水送了十萬塊。他們一問我,我心裡就有底了。" 周店說。

    " 也難怪別人懷疑你,那個工程很大嘛。我以前沒問過你,你是怎麼拿到手的?" 我半真半假地問。

    " 事情都過去了,你就放心吧。" 周店很容易地避開了我的提問。

    " 你是剛剛回來的?" 我又明知故問。

    " 紀委幹部也夠狠的,輪番審我,弄得我昨晚一夜未睡。早上他們看實在問不到什麼,考慮到我公司裡很忙,就放我回來了。" 周店在電話那邊打著哈欠說。

    " 那你好好休息吧。" 我說了最後一句,就掛了電話。

    周店的話讓我十分安心。

    我泡了一杯茶,悠閒地翻著報紙。幾個同事把頭探進來和我打招呼,我猜想他們一定在嘀咕:周店進去了,你還有心思看報啊。

    盧加木出差回來,聽了別人繪聲繪色的敘述,就走進我的辦公室,將門輕輕推上,神秘地問:" 聽說周店進去了,你有什麼消息嗎?" 我故意逗他:" 你和他是不是講不清了?" " 不,我是擔心你嘛。" 他終於實話實說。

    " 我和他沒什麼。" 我很輕鬆地說," 他已經回家了。" 他有點不大相信。

    我說:" 你不信啊,那你打他電話,他在家睡覺呢。" 盧加木走了。隔壁辦公室的同事竊竊私語。我聽得不太清楚,不過還是知道了他們談話的大意:周店這個人夠朋友,什麼話也問不出來。如果換一個人,竹筒倒豆子,恐怕安子石也要弄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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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14日    小雨

    從花店裡挑了一束玫瑰,獨自去了梅琪的墓地。

    她的墳塋處在公墓的一個僻靜的角落,背倚青山竹海。之所以選擇這樣的位置,就是考慮了她的清純簡約,考慮了她的超然不俗。

    我將花輕輕放在她的墳前。

    在淅淅瀝瀝的細雨中,我的眼裡盈滿淚水。

                    3月1日    多雲

    八年前,我被師院派到附中實習。

    上學第一天,我憑藉農民出身,當上了班幹部,從小學一直幹到大學。大二那年,我參加校學生會主席競選,一舉擊敗所有對手。所以,我看上去比同齡人要老成一點。

    按常規,實習生要隨指導老師聽一個星期左右的課後,才能走上講台,開始真正的實習工作。我去的第二天,指導老師患了闌尾炎,住院開刀去了。校長在徵求了帶隊老師的意見後,就決定安排我上課。

    第一次面對四五十雙渴望知識的眼睛,以及教室後面坐著的一排聽課老師,儘管有點心虛,但我還是努力控制住了自己,按照已經準備好的講稿,慢條斯理地背了起來。

    采眉笑著問我,為什麼是背而不是講呢。我說我把教案寫得太詳細了,課前設計好了每一個環節,課中都是按講稿去做的,所以是" 背誦".聽課的老師說我:少年老成,平平淡淡。對這個評價,我不太滿意。我的演講還是有點水平的,要不然也不會參加學生會主席競選,怎麼會平平淡淡呢?儘管如此,我還是被帶隊老師評為那一群裡講得最好的第一課。

    采眉說:" 但願我走上講台,第一課也能落個好印象。"

我說:" 你嘴巴也不錯呀,說不定將來是個好老師呢。"

" 可我不想當老師。"

" 那你想幹什麼?"

" 想當記者。"

" 記者也是個不錯的行業。"

" 你知道我為什麼想幹記者嗎?"

" 我猜不著。"

" 我想為你當記者。"

" 你把玩笑開得太大了吧。"

" 真的,你仕途無量,我當記者替你做吹鼓手。"

" 我現在還在干秘書,將來未必能為官一方,那你的願望不就難以實現嘛。"

" 那我就寫一本書,書名就叫《一個市委秘書和女記者的羅曼史》。"

" 別逗了,還是書歸正傳,聊實習的事吧。"

" 好吧,你猜猜我的指導老師是誰?"

" 不知道,不過附中老師我基本認識,我是從那裡出來的嘛。"

" 就是你老婆。" 我驚訝道:" 世上哪有這麼湊巧的事情。"

她笑著說:" 你還不如說冤家路窄呢。"

" 你們倆井水不犯河水,怎麼會是冤家。"

" 我們倆愛著同一個男人呀。將來我們老了,到了陰間,你可要一天陪我一天陪她,不許偏心眼兒。"

" 你又說瘋話了。"

" 我是認真的。"

" 你不要嚇我。"

" 你放心吧,我不會和她明目張膽搶你,那樣豈不毀了你。現在不是流行' 雙贏' 嘛,如果弄成兩敗俱傷,那又何愛之有?"

我提出送她回去。她卻緊緊拉著我的手不肯鬆開。我說你越來越頑皮了。她說我喜歡你嘛。

    回到家裡,小蝶正在看電視,是陸毅和蘇瑾主演的《永不瞑目》。她催我快去看。我說:" 我看過劇情介紹,講一個大學生追求女緝毒警察的愛情故事,挺煽情的。"

她卻說:" 這部電視劇情節編的不太好,主要是女警察演得並不可愛,讓人生氣。"

我不解地說:" 她是正面角色呀。"

她不服氣地說:" 正面又怎樣?她利用肖童對她的好感作為誘餌,明知道有危險還讓他臥底,最終死在歐陽蘭蘭的槍口下,是不是太功利主義了?我倒覺得歐陽蘭蘭比她可愛,敢愛敢恨,給人的印象更深刻一些。"

我說:" 你今天怎麼有這麼奇怪的思想?"

她反問:" 這也叫奇怪呀?我倒覺得挺正常的。作為一個觀眾,我也應有自己的見解嘛。否則,不就應了一句' 人在電視面前像一頭豬' 的俏皮話?"

我有點倦,就說:" 我很累,先睡了。"

她卻衝著我說:" 你再堅持一會兒,我跟你說件有趣的事兒。"

我說:" 什麼事有趣兒,明天早上說不行?"

她笑著說:" 學校今天安排我帶實習生。我過去一看,原來就是那個帶過木木,叫采眉的女大學生。你還記得她嗎?" 我說:" 我事情多得很,記得她幹嘛。" 她氣呼呼地說:" 你這人真沒勁!"

                   3月14日    晴

    大龍山,古稱爛龍山。

    劉禹錫云:"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 大龍山位於太白縣的西南端,距加州四十多公里。最高海拔雖只有七百多米,但由於加州地處平原,大龍山也算得上鶴立雞群了。

    大龍山方圓十餘里,遠看像一條睡龍。相傳東海龍王出巡經過此地,與一天神交惡,雙方激戰之後,東海龍王的一個侄子不幸陣亡,屍身跌落人間,成為一座山,後人謂之爛龍山也。小龍王身上緊密相依的龍鱗,形成了近百座大小不一、千奇百怪的山峰。由於遠離城市,大龍山因偏僻而得福,較好地保留了原始風貌。

抗戰時期,新四軍某部經常在這裡活動,後來還成立了大龍山游擊支隊。解放後,民政部門將爛龍山改名大龍山。

    大龍山被周邊群眾譽為" 長江邊的雁蕩山,村子裡的張家界".在周不平開發前,它還處在一種比較原始自然的狀態。因為群峰競秀,植被茂密,十幾年前被評為省級森林公園。公園由村委會代管。村委會用籬笆將入口封鎖起來,堂而皇之地賣起了門票。起初是兩塊錢一張,後來城裡的人不斷過來春遊,村幹部見有利可圖,及時調整了收費,將門票漲到八塊錢,還辦起了餐館,由村長老婆掌勺,名之為" 土菜".村長老婆沒有學過廚技,燒的菜就是農村婦女的活,叫" 土菜"還算名符其實。

    周不平是從加州出去的,他很瞭解大龍山,又因為他在北京混跡多年,經商的頭腦讓他感悟到了大龍山潛在的旅遊價值。大龍山不是山不秀麗,水不清幽,關鍵在於開發,在於經營理念,在於發現它的潛在的美。

    大龍山,它是一塊未曾雕琢的璞玉。車爾尼雪夫斯基說:生活中不是沒有美,而是缺少發現美的眼睛。大龍山的旅遊價值,太白人熟視無睹,加州人也熟視無睹。當然,這不是說整個太白整個加州就沒有人發現它的價值。丁早生就說過,他曾經有過開發大龍山的動議。但是前期投入比較大。太白縣沒有那麼多錢。況且,國有集體企業的經營管理模式,讓他不敢投入。在現行的財政體制下,一旦決策失誤,甚至用錯了一個人,就有可能造成大量資金沉澱,讓縣財政無法承受之重。至於私人投資,他也在大會小會上呼籲過,但太白沒有人響應,不啻是資金,還有膽識和勇氣。

    周不平來開發,丁早生舉雙手歡迎。大龍山是塊風水寶地,弄好了,也是太白縣的一塊牌子。太白縣是李白曾經駐足過的地方,但李白遺傳下來的靈秀之氣,早已被饑荒、內戰、文化大革命革掉了。

    周不平註冊了" 大龍仙峰旅遊開發公司" ,大龍山相應地被稱作" 大龍仙峰" ,大龍山歸隱為地理上的名字。

    旅遊是吃喝玩樂的經濟,是眼球經濟。" 大龍仙峰" 是個新名字,新品牌。周不平想賺錢,當然就要想辦法提高" 大龍仙峰" 的知名度。沒有知名度就沒有旅遊。周不平深諳此道。所以不到半月,加州的許多路口的牆上,都刷上了醒目的" 大龍仙峰" 廣告。以至趙書記在會上感歎說:周不平還真有兩下子,幹事利索,捨得投入,加州像這樣的人再多幾個就好了。

                   4月4日    多雲

    報社劉總編輯到市委匯報工作。

    因為工作關係,我經常和他打交道,彼此比較熟悉。劉總編輯看到我,就問有沒有稿子,可以讓他拿去發表。我說稿子暫時沒有,但我想起采眉想當記者的事兒,就請他關照一下,能不能讓采眉去報社實習。他很爽快地答應了。

    我告訴采眉,報社同意她去實習了。她很高興,說還有幾天教育實習就要結束了。她去報社實習,在畢業前只能是利用課餘時間,只有等論文答辯結束了,她才能完完全全地去嘗試當記者的滋味。我說當記者很辛苦的,比如在香港,有的還被貶作" 狗仔隊" ,很煩心的。她說那是香港,在大陸,新聞是喉舌,是個很有個性魅力的陽光職業。我說有的記者,為了抓到第一手資料,往往冒著生命危險。報上不是經常刊登記者遭到黑惡勢力毆打的消息嗎?她說你別嚇我,哪一行飯都不好咽。現在的記者大多還有頭銜,還有政治待遇,很官僚的。我說你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市儈呀。她說還不是被你傳染上的。

    我問她在學校實習的情況。她說感覺很好,小蝶對她很關心,相處得很和諧。



                     4月12日    大雨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

    北島當年以一首《回答》,震動了沉寂許久的詩壇。我在大學讀書的時候,朦朧詩還沒有完全退潮。

    喧囂一時的"1.4" 殺人案開庭了。自古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市中院一審判決李金水、龔巖、年青死刑。

    一個案子涉及四條人命。聽起來難以置信,卻真實地發生在我的身邊。以前我對李金水的印象還算不錯。這個平常謙虛謹慎、作風務實的副局級官員,竟然沉緬女色,自甘淪落,用殺人這種最古老最野蠻的方式使自己見諸各大新聞媒體,成為加州一夜之間街談巷議的主角。

    我沒有時間去法庭。采眉作為加州日報實習記者旁聽了整個審理過程。她告訴我說,李金水真不是個東西,為了保狗頭,居然不承認自己是主謀,賴說龔巖誤解了他的意思。

    我看她旁聽得很仔細,就問:" 年青怎麼樣,是不是大家說的那樣帥?"

"看不出來,也許關押時間長了,人變形了,在法庭上只知道哭,像個孩子。"

"你好像有點同情他?"

" 同情他?不會吧,這樣的人早點槍斃才解恨呢。"

" 那龔巖呢?"

" 龔巖嘛,他倒是很義氣,責任都承擔了,不過他很後悔,當初不該聽李金水的話,要不也不會弄成現在這個局面。"

" 可惜萬貫家產,恐怕他永遠享受不到了。"

" 龔巖老婆在法庭外面大罵李金水,說他豬狗不如,害了他丈夫。聲稱用一百萬,到上海請國內最好的律師,保龔巖性命。"

" 她不懂中國的法律,更不懂國情。雇兇殺人是死罪,可能有錢無處使啊。"

我又問她在報社實習的感覺。她說很有意思,不過因為要上課,查論文資料,她只能利用下午或雙休日參加採訪。新聞部主任很關心她,安排她做老記者下手,所以進步很快。我聽了,故意逗她:" 主任為什麼關心你呀,是不是你長得漂亮?"

采眉毫不示弱,說:" 是啊,我聞到醋味了。" 我說:" 不會吧。" 她說:" 主任對我比較關心,還不是因為你呀。他說你們是大學同學呢,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說:" 你去實習,是總編同意的,我跟他說,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嘛。" 她說:" 三百兩就三百兩,我又沒逼你殺老婆。" 我看她又胡說八道了,忙說:" 別提殺、殺、殺的,我怕見血,長這麼大,連雞都沒殺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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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29日    暴雨
   
英國歷史學家阿克頓說:權力導致腐敗。絕對的權力,導致絕對的腐敗。

    拔出蘿蔔帶出泥。

    "1.4" 殺人案一審判決後,龔巖老婆從上海請來了兩個知名律師,為二審辯護。死刑無計可消除。為了保全性命,律師建議,如果有重大立功表現,或可免於一死。

    律師和龔巖見了面。當初,龔巖為了一個" 義" 字,他寧願冒砍頭的危險,鋌而走險殺人。而今,身陷囹圄,在律師的勸說下,求生的慾望重新燃燒起來。他終於交待了一個事實:半年前,為了弄到一塊地皮搞開發,他向湘河縣縣長湯之午行賄五十萬元,達成了一筆骯髒的交易。

    市檢察院得到龔巖舉報,立即對有關證據進行了研究,認為證據可信。檢察長馬上向趙書記匯報。趙書記通知召開市委常委會議,研究湯之午問題。湯之午是外市交流來的幹部,沒想到在金錢面前,墮落得這麼快。會議決定成立湯之午專案組,對湯之午立即實行" 兩規".


                     4月30日    小雨

    湯之午" 兩規" 的消息雖然沒有任何一家新聞媒體進行報道,但它傳播的速度,卻非一般新聞可比。在加州的大街小巷,到處充斥著對湯之午的議論,其轟動效應與李金水雇兇殺妻難分伯仲。因為是連環案,說起來也像電視連續劇的續集。

    湘河縣幹部群眾人心浮動。為穩定情緒,下午,趙書記和艾部長趕往湘河縣,召集縣六大班子領導開會。會上,趙書記說,湯之午的問題是嚴重的,讓人十分痛心。不過,對湯之午的處理也表明了市委反腐敗的決心。只有堅決深入地開展反腐敗鬥爭,才能純潔我們的幹部隊伍,我們的事業才有希望。他要求湘河縣黨政班子以湯之午為教訓,振奮精神,克己奉公,真正落實" 三個代表" 重要思想,扎扎實實開展工作,不辜負黨和人民的重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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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4日    晴

    今天想起周不平。

    「大龍仙峰」對外開放已有個把月了。周不平打電話邀了幾次,因為忙,沒有去成。大龍山以前去過兩回。印象還不錯。

    我問周店有沒有空。他說只要你去,我奉陪到底。我又想起采眉,她也說過想去看看。

    采眉聽說我帶她去「大龍仙峰」,高興得很。我要周店把車開到師院。他說:「你倆玩什麼把戲呀,剪不斷,理還亂的。」

    我說:「周店,你也文乎乎的了。」

    他說:「跟你們知識分子打交道,我也是長知識啊。」

    我說:「你少拍我馬屁,我又不是領導。」

    他鬼笑著說:「采眉這丫頭真的不錯,你把她養著吧,生活費由我付。」

    我罵道:「你總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

    他說:「狗嘴裡若能吐出象牙,那大象就不用保護了。」

    到了「大龍仙峰」。我在董事長辦公室外面打電話給周不平,說想來看看,你有沒有時間?周不平說,你是貴客,再忙也要接待你呀。我說,那我和周店馬上過來。周不平說歡迎歡迎。

    周不平電話還未放好。冷不丁看到我們,驚訝得把桌上的茶杯給打翻了。我靈機一動,說:「不好意思,剛才和你開個玩笑,要怪就怪周店,這主意是他出的。」

    周店裝得非常委屈,說:「青天白日下,安主任也敢說瞎話了。采眉,你說我冤不冤?」

    采眉說:「你倆的事情我管不著。」

    周不平說:「今天貴客盈門,我親自給你們當導遊。」

    我說:「先坐一會兒,等一下讓導遊帶著就行了。周總是大老闆,需要關照的地方很多,我們經常可以見到嘛。」

    周不平說:「安主任太謙虛了。」

    我問:「過去公園門票只有八元錢,現在漲到四十八元,對遊客是不是有影響?」

    周不平說:「像『大龍仙峰』這麼秀麗的景色,八塊錢門票就相當於把石濤的畫擺在街頭當作年畫賣一樣。如果『大龍仙峰』在深圳,在上海,在蘇州,稍作包裝,門票提到六七十也很平常。」

    我說:「太白不是深圳,不是上海,也不是蘇州嘛。」

    周不平笑了:「我投資開發大龍山旅遊,市場定位不是太白,也不是加州。我針對的是周邊三四百公里以內的所有城市。太白人來玩,我們在門票上給予優惠。你知道,去年公園門票收入只有幾萬元,這幾萬元還不全是太白人掏的。所以我的市場不能定位在太白。我為『大龍仙峰』一期工程已投入一千萬了。如果低價經營,那我豈不是把錢白白往水裡扔。況且,如今生活水平越來越高,旅遊意識逐步覺醒,旅遊活動日趨頻繁。那些都市裡的人,玩得比較多,對景點的口味要求很高,幾塊錢的景區難以吊起他們的胃口。就像現在讓你跑幾百公里,只為了吃一塊冰淇淋,你去嗎?當然,『大龍仙峰』也不是騙子,它是貨真價實的,太白人嫌我們票價高了,只是暫時的心理因素。如果他們多出去玩幾趟,比較一下外地景點的門票,他們就會發現,原來我們的票價還是小巫見大巫。至於太白人享受一半的優惠,我認為應該是可以接受的,我們也是作了認真的研究。」

                        5月5日    小雨

    (續昨)節假日是「大龍仙峰」的主要營業日。公司在周邊城市開設了營銷網絡,分派營銷員定點做旅遊營銷,用他們的一張嘴和公司的信用打動旅行社,打動遊客。

    「五一」黃金周是假日中的假日。外面組團來的遊客,一批又一批地進入景區。有的旅行社老總也來了。旅行社與景區是唇齒相依的關係。周不平絲毫不敢怠慢。

    我看他很忙,就對他說:「周總,我們先上山,回頭再聊吧。」

    周不平有點歉意地說:「實在不好意思,今天客人太多,我真的想陪你陪到底,送佛到西天。」

    我說:「遊客多,好嘛,你多賺點,招商引資才算有實效。」

    周店點了個年輕漂亮的導遊。我悄悄說,別心裡不平衡嘛。他說,你也別飽漢不知餓漢饑。采眉見我們鬼鬼祟祟的樣子,就問說什麼呀?我急忙掩飾說,沒什麼。

    大龍山不陌生。我原打算給采眉當一回導遊,現在周店叫了導遊小姐,我就不用費心了。他對導遊很熱乎。我說你是不是喜歡上了?他說不動心是假的,動感情也是假的。男人想不想和女人上床,看她一眼就夠了。我說你怎麼這麼壞啊?他說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嘛。

    導遊忽然指著側面的一座山峰說:「請大家看,那座山象哪一位文化名人?」我知道像誰。周店說看不出來。我忙附和他。問采眉。她說那個頭嘛,是小平頭,身子也不算偉岸,看起來像個老夫子式人物。導遊說,小姐說的對,你再想想,你就能說出他是誰了。采眉說,那個人好像還留著小鬍子呢。導遊說,小姐說得一點不差。采眉說,他像魯迅吧。導遊說,對,那就是魯迅峰。「大龍仙峰」千峰迭出,萬木競秀,像這樣形象逼真的景點很多,你們要用心看哦。

    轉眼到了大龍寺。大龍寺始建於唐貞觀年間,是太白縣最古老的寺院。「文革」後僅存大雄寶殿和幾間禪房。近些年在大龍寺主持的努力下,添設了千佛塔、觀音佛像、偉馱佛像等佛教偶像,吸引了周邊上萬名信男善女,寺院香火終日不絕。

    我認識住持。他見我們來,很客氣地迎了出來。周店很迷信。據說如今越有錢的人越迷信。窮人沒錢,沒錢就天不怕地不怕,甚至連死也不怕;怕的是有錢人,有錢人為了求平安,經常請香拜佛。

    周店一口氣買了十炷香。采眉主動幫他去焚香。我看他倆虔誠的樣子,心裡覺得好笑。早年接受的無產階級教育,叫我很難相信神靈,相信宗教。

    看著裊裊煙塵,我驀然想起梅琪,那個讓我心痛的女人。她為了許一個心願,不遠千里駕車到佛門聖地九華山,以至車毀人亡。她那麼虔誠信佛,但佛沒有動惻隱之心,沒有在冥冥之中保佑她平安。

    導遊看我們一時半刻走不了,有點著急。

    我對她說:「小姐不用急,我們是周總的朋友。你給我們導遊,就跟著大家樂一樂吧。」

    導遊說:「公司規定了導遊的時間。既然先生是周總的朋友,那我就放心了。」

    采眉點完了香,就和住持攀談起來。我看他們說得很投機,就側耳靜聽。

    「施主年紀輕輕,與佛有緣,善哉善哉。」住持雙手合攏,口中唸唸有詞。

    「大師,我想出家。」采眉說。

    「施主莫非看破紅塵?」住持問。

    「也不是。主要是有心向佛,有心念佛。」采眉說。

    「施主眉宇清越,知識淵博,能入佛門,是我佛大幸。不過,貧僧還是勸施主三思而後行。」住持說。

    我走過去,對采眉說:「你怎麼有這種想法?你不是要當記者嗎?」

    采眉笑了:「我還沒說完呢。我說的出家,不是進廟做尼姑。我是想讓心皈依佛門,人留在紅塵之中。」

    住持說:「善哉善哉。居家修行,用心修行,亦是光大佛門之舉。阿彌陀佛。」

    采眉說:「我想請大師贈一個法號,將來我若遁入空門,輩份先排著呢。」

    「那好。你就叫『儀真』吧。阿彌陀佛。」住持說。

    周店的香焚完了。采眉剛才的一番話讓我十分震驚,我怕再生意外,忙催促換一個地方玩玩。

                         5月6日    多雲

    (續昨)跟在導遊後面,腳步很輕鬆。以前每次來,總要盤算路徑,從哪走比較近,從哪走看的景點多,所以有點累。

    采眉是第一次來,所以感覺很新鮮。大龍山天生麗質,美景不時閃現。導遊的解說很到位,常常讓人浮想聯翩。采眉說她想起《長恨歌》,說大龍山風景如畫,但過去沒有開發,一直未曾來過。現在有點相見恨晚。與加州其它的景點相比,此山一出,可謂「六宮粉黛無顏色」。

    周店忽然打趣她說:「采眉小姐溫柔賢達,文采也好,如評『加州小姐』,我投你一票。」

    采眉說:「周老闆真會說笑話。小女子乃凡胎俗女,哪能比得上你財大氣粗,人之驕子啊。」

    我看他們又要打口水大戰,趕緊制止道:「大龍山藏龍臥虎,處處花香鳥語,古木參天,你們還是多多享受大自然的恩賜吧。」

    采眉忽然雙手合十,低頭誦道:「阿彌陀佛!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佛性本清淨,何處惹塵埃?」

    周店不解,問我:「她說的什麼意思?不是罵我吧?」

    我笑道:「她剛才念的是佛教禪宗六祖慧能寫的偈語。慧能是五祖弘忍大師的弟子。相傳弘忍為了試探弟子對禪的理解,要求弟子每人作一偈。上座神秀偈云: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弘忍比較兩人的偈語,認為慧能見地透徹,就把法衣傳給了他。」

    采眉笑道:「子石,你對佛教瞭解很多啊。我以前怎麼沒聽你說起過?」

    我說:「我是黨員幹部,不准信教啊。」

    她說:「那我們以後又多了一個話題了。」

    我說:「你還真的要念佛啊?」

    她說:「我只在心裡信仰。何況,我六根不淨,佛也不要啊。」

    周店插話道:「你倆是才子佳人,如果遁入空門,豈不成了新版《西廂記》。」

    「《西廂記》?」采眉驚訝地問。

    「我看過電視,說的是侯公子和李香君的故事,倆人感情很深,後來因為家國興亡,出家入道了。」

    采眉噗地一聲笑了。導遊和我也跟著笑。周店有點莫名其妙。

    導遊說:「周老闆,你說錯了。」

    周店說:「侯公子和李香君,不會錯的。」

    導遊說:「但不是《西廂記》,是《桃花扇》裡的故事。」

    周店自嘲道:「我是個粗人,說錯了也沒關係,對吧?」

    大家相視而笑。

    正走著,忽然有兩隻鳥雙雙從頭頂「彭彭」飛過。只見它們白肚、黑背,喙部大而長,形狀下彎,頭上有一個帶黑斑的冠狀盔突。我們都不認識。問導遊。導遊說它是冠斑犀鳥。我說冠斑犀鳥一般生活在西南地區,距離加州有一二千里啊。導遊說,以前大龍山也很少見到。自從「大龍仙峰」成立後,經常光顧這裡呢。我說也許這就叫緣份,它和「大龍仙峰」有緣吧。

    周店問:「你們說什麼?不就是一種鳥嘛。」

    我說:「你又犯傻了。」

    周店說:「我只上過初中,成績還是倒數的,哪有你們肚裡墨水多。「

    我轉身問采眉:「你知道這種鳥的外號嗎?」

    采眉搖搖頭。

    我說:「犀鳥是鳥類中奇特並具有特殊行為的種群,冠斑犀鳥則以它對愛情的堅貞不渝而被人們稱為『愛情鳥』。如果一隻『愛情鳥』的配偶死了,它不會苟且偷生或另尋新歡,而是在憂傷中絕食身亡。」

    周店說:「安主任,鳥有這麼堅貞不渝嗎?你不是又在蒙我吧?」

    我說:「我蒙你幹啥?不信你問導遊嘛。」

    導遊忙說:「安先生講得真好。」

    周店不服氣,笑著對我說:「還是做官好,連導遊都拍你馬屁。」

    我說:「你周老闆也不賴嘛,走到哪裡都是花團錦簇,換成我,哪有那麼風光。」

    繞了一圈,肚子早就咕咕叫了。

    周不平看我們下山來,遠遠地就站在門口等候。

    周店叫導遊和我們一起吃飯。

    導遊說:「公司有規定,不能陪遊客吃喝。」

    周店就跟周不平說:「你們規矩很多嘛,叫導遊小姐陪安主任吃飯,她都不敢答應。」

    周不平看著導遊說:「遊客就是上帝。既然安主任這樣安排,今天你就破例一次,陪他們吃飯吧。」

    導遊這才答應了。

    我轉身對周店說:「你怎麼也拿我當擋箭牌?」

    周店說:「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嘛。」

    我想起來時那個假冒電話,也就無話可說了。

    吃飯時,周店對導遊小姐很慇勤。采眉有點看不下去,就故意說:「要是紫怡來了多好。」

    周店尷尬地笑笑:「紫怡纏了我幾次,要我帶她出來玩。但是我不想讓她涉入太深,所以一直躲著她。」

    「但你的毛病並沒改啊。」采眉不依不饒,繼續挖苦他。

        周店無言。導遊似乎看出什麼,就不再理會他,只顧和采眉說話。兩個年輕的女孩子在一起,就像兩隻麻雀,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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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7日    多雲

    今晚請報社劉總編輯。

    周店、劉阿斗、采眉都來了。

    采眉想到報社工作。師院畢業生想去報社工作的很多。當年我也有這種想法。然而報社吸納有限。他們中的大多數還要另外擇枝而棲。我讓采眉提前作了一點準備,將這幾年發表的文章裝訂成一個小冊子。

    我之所以請劉阿斗,因為劉總編輯是劉阿斗的堂兄。劉阿斗當上附中校長,外面傳言是我幫的忙,劉總編輯也這麼說過。有一次到報社,他還為此特別感謝過我。

    劉總編輯也是官場上的老油子。他從一個普通記者,一步步做到報社總編,正處級待遇,沒有幾把刷子,肯定混不上來。連劉阿斗都說,如果他有堂兄的一半本事,早就坐在教育局局長的位子上了。今天把劉阿斗請來,我想他一眼就能看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先是閒聊。我問劉總編輯,對采眉實習的印象。他說很好的,安主任推薦的,還有錯嗎?

    我於是沖劉阿斗眨眨眼睛。劉阿斗會意,忙說:「采眉想到報社工作,安主任的意思是讓你幫幫忙。」

    劉總編輯笑了:「報社人滿為患,通過各種關係進來的畢業生、轉業幹部很多,其中不乏南郭先生,濫竽充數。采眉文章我看過,是個好苗子。像她這樣有文字功底的大學生,我們歡迎啊。」

    我趁熱打鐵說:「劉總對她這麼欣賞,我們就說定了。采眉從農村出來的,能吃苦。你可以安排她從最苦的工作做起,如果能為加州培養出一個名記者、名編輯,也算功德無量。」

    劉總編輯說:「新聞是喉舌。這是一黨執政的特色。中國加入WTO,以後報紙間的競爭也會像企業一樣很激烈。競爭其實就是人才與機制的競爭。報社需要人才,人才不僅是品牌,更是資源。安主任向我推薦人才,我如果不收,將來還不被人罵呀。」

    我示意采眉將裝訂的文章交給他。他翻了翻說:「不錯不錯,有這麼多作品,我回去研究就有依據了。」

    「采眉的事就這麼說定了。」劉阿斗敲著桌子說,「我的肚子咕咕叫了。」

    我忙對站在門邊的小姐說:「上菜吧。」

    劉總編輯酒量很大。以前聽人說,他在部隊當通訊員,偶爾寫點豆腐乾通訊。退伍復員後,他憑著部隊宣傳處長的推薦信,到報社當了一名記者。因為能喝酒,總編將他調到辦公室。他經常接觸上級,為一些人賞識,在報社的職位也就越來越高,從辦事員一直擢升到總編。

    劉阿斗保持中立。我當然也不多喝。如果單打獨鬥,周店和他有一拼。但是陪劉總編輯喝酒,也不能一桿子見底,非要把他喝趴下。我還是選擇了最常用的車輪戰術。喝得熱鬧,又不傷人。

    劉總編輯突然問周店:「周老闆,你那要人嗎?」

    周店看看我,我搶著說:「他手底下攤子大,用人的地方多。劉總是不是有難言之處呀?」

    劉總編輯哈哈一笑:「安主任真是爽快人。實不相瞞,我老婆娘家有個親戚,高中畢業。想讓我為他找個工作。報社是事業單位,不好安排,所以一直拖著沒辦。老婆跟我吵了幾次。不知周老闆那裡方不方便?」

    周店說:「劉總編輯見外了。安主任最瞭解我。大家今晚能坐在一起,說明我們有緣。這樣吧,你叫他明天到公司向我報到。」

    劉總編輯站了起來,自己斟了滿滿一杯:「周老闆,謝謝你為我解決了一塊心病,干!」

    飯桌上的文章不過如此。

                           5月8日    小雨

    省委宋副書記及組織部的幾位領導到加州考察領導班子。宋副書記單獨找趙書記談了約一個小時。組織部的同志坐鎮加州賓館,找許多處局級幹部談話。

    劉禹錫詩云:「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組織部考察幹部,有時目標明確,有時又像煙霧彈,比如說是某個人,有時是一個班子,說是一個班子,有時只沖某個人,其中玄機,局外人是很難弄清的。

                           5月10日    多雲

    周店打電話問我,說趙書記要到省裡任副省長,消息是不是確切?我問他聽誰說的?他說是省城的一個朋友。我告訴他,省委組織部來考察是真的,但具體內容不很明朗,趙書記沒有跟我說確切的消息。

    不說不知道。經周店提醒,我想起這幾天,趙書記的興致很高,以往他只談工作,不問應酬,如今卻忙著聽音樂會,看足球比賽,還到加州師院演講呢。

    我是太不敏感身邊的事了。雖然他沒有任何的語言表示,但他的反常行動應該就是一種暗示。像他這個級別,一貫是日以繼夜工作的呀,他的自我放鬆,說明在有意調整,調整什麼?應該是在等待新的任命。

    下午送文件時,趙書記熱情地叫我坐下。他用眼睛盯著我問:「小安呀,這幾天在外面聽到什麼嗎?」

    「沒有。」

    「有沒有人議論我?」

    「沒有。」

    「上次選招團市委書記,我看出你很想去,又擔心我不同意,你就放棄了,是嗎?」

    「趙書記。」我一時不知道怎麼說,臉就紅了。

    「其實,我真的有點捨不得放你走,當然,如果你想考,我也不會耽誤你。年輕人想進步,這是好事情呀,要不將來誰來干市長、市委書記呀?」

    「哎,看到你,我就想到梅琪,這孩子命短。我和她姨看她長大的,很喜歡。可惜她開始很任性,選擇了一次錯誤的婚姻。等她夢醒以後,有些東西一去不返了。她還算機靈,自己從過去中擺脫出來,剛剛闖出了一條新路,卻又出了車禍,撒手人寰了。她幾次和我提起,要我幫幫你。我知道你們之間很有緣份,可惜沒有結果。」

    「省委找我談話了,要調我去做副省長,也可能是秘書長,我在加州的日子不會太長。你有什麼想法,盡快跟我說出來。不管怎樣,在我走之前,我要把你從秘書圈子裡解放出來。如果你不好開口,那我就看著辦了,你若不滿意,可不要怪我『包辦婚姻』哦。」

    對我而言,這是一次開誠佈公的談話。從趙書記辦公室走出來,我既興奮,又茫然。他要我點一個單位,我該選擇哪個位置呢。雖然在市委辦工作了幾年,但畢竟是在機關,對外面並不真正瞭解,不管去哪一個新的環境工作,都要有一個適應的過程。過去做的秘書工作,主要是動筆寫作,動嘴聯繫,沒有真正接觸具體的人與事。如果讓我馬上投入一個新的崗位,心裡肯定空落落的,沒有底呀。

                          5月11日    小雨

    李愛國打電話給我,說趙書記要去省裡了,你要抓緊運作啊。等到新書記到任,可是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那爿店了。

    我詫異地問:「你怎麼知道趙書記要走?」

    他在電話那邊嘿嘿地笑了兩聲:「你忘了,小惠呀?」

    「哦。」我不好意思地說,「你看我的記性,也不如從前了。你們在趙書記家安插了瞭望哨嘛。」

    一個人胡思亂想,電話卻一個接一個,從丁早生、朱森林到藍天,都來打探趙書記的虛實。因為尚處在考察階段,屬於機密,不能外傳,我只好含糊其辭,說無可奉告。他們說安主任,無風不起浪,你怎麼儘是外交辭令呀,是不是要到外交部工作了。我說你們也別捕風捉影了,如果真的關心趙書記,就去問省委組織部吧。

                              5月17日    晴

    市委組織部到辦公室考察幹部。

    鄭亦林悄悄將我叫到一邊說,今天是來考察你的,你要有思想準備。

    我明白鄭亦林的意思。我有時說話大大咧咧,他提前告訴我,是提醒我不要散扯,免得別人看出來妒忌。

    我不知道要派我去哪個單位。問鄭亦林。他說組織部的人也不清楚,只是接到上面通知,要求對我進行考察,具體職位還沒有敲定。

    那天趙書記和我談話,已經為我走出市委辦定了調子。但我不清楚要去哪裡,心裡還是有點七上八下。

                              5月18日    晴

    陪趙書記接見外商。在會見前的空隙,趙書記忽然問我:「昨天組織部找你談話了吧?」

    我說是。

    「你任政研室副主任,是副處級吧。」

    我又說了一聲是。

    「你知道我考慮讓你去哪嗎?」

    我笑著搖了搖頭。

    「湘河縣。」趙書記緩緩地說,「讓你一步到位,擔任代縣長。」

    我感覺頭一暈,又急忙鎮定下來。

    趙書記接著說:「你是教師改行的,我原考慮讓你到教育局當局長,可是亦林同志說你年輕,應該安排一個更有鍛煉價值的崗位,我於是考慮讓你到縣裡任職。湯之午進去後,湘河縣縣長人選一直沒有敲定。我想讓你去。」

    我誠惶誠恐,連連說謝謝領導。

    回到家裡,小蝶還在指導李愛國的兒子做作業。看我心事重重的樣子,就問我是不是惹上了什麼麻煩。我說沒有麻煩,是心煩。

    我睡不著。小蝶也沒有睡著。

    「我可能要下去任職。」我幽幽地說。

    「那我和木木怎麼辦?」她問。

    「你倆當然留在家呀。」

    「你在下面工作,我不放心呀。」

    「沒事,又不是到克什米爾。」

    「到克什米爾我才不怕呢。」

    「那你怕什麼?」

    「我怕你被漂亮女人勾引呀。」

    「你還不放心我呀。」

    「我有危機感呀。你們男人喜歡陞官發財換老婆。就像那個李金水,不是因為殺妻討妾,腦袋要搬家了嗎?你當縣長,不是做如來佛,身邊美女趨之若騖,個個比我年輕漂亮,我能放心嗎?」

    「你怎麼盡往歪處想,你老公是那種人嗎?要不,明天我跟領導匯報,不去了。」

    「別,別,別。」小蝶笑起來,「我是逗你玩的,你還當真呀。」

    「你要相信我嘛。」

    「是應該相信,不過也不能全信。」

    「你什麼意思?」

    「比如那個梅琪,你說和她沒什麼。但是有人看見你和她曾經不止一次約會。」

    我嚇了一跳:「你聽誰說的?肯定看錯了。」

    「你緊張什麼?反正她已經死了,就是你倆真有一腿,我也沒有必要和死人爭風吃醋。」

    「那你還說什麼?她已經死了。你說有,我說沒有,無從對證。我不是比竇娥還冤。」

    「外面沒下雪吧?」

    「說什麼胡話?現在是五月中旬。」

    「你不是比竇娥還冤嗎?」

    「你怎麼這麼壞?盡設套讓我鑽。」

    「對付你們男人,我必須多生個心眼啊。」她得意洋洋。

                        5月30日    晴

    在古代,縣令官階是七品,被稱作芝麻官。

    縣令雖小,歷史上卻出現了許多名流。像陶淵明,不為五斗米折腰,成為歷代文人的典範。還有以「難得糊塗」令婦孺皆知的鄭燮,他的那幾個字,涵義深幽,讓古往今來許多人唏噓不已。

    我任湘河縣代縣長的事情塵埃落定。市委組織部今天在《加州日報》上進行公示。不過公示沒有說明具體職位,只說擬任正處級領導幹部。

    報紙是九點左右送到訂閱單位。從九點起,我的手機就響個不停。不瞭解情況的,問我任什麼職務。瞭解情況的,直接叫我「安縣長」。

    李愛國打電話來,向我表示祝賀。我問他在縣裡感覺怎麼樣?他說你沒到任就開始管我呀。我說你說話別那麼尖刻好不好?他說你來了,我百分之百堅持你。並說,晚上他過來,提前為我接風。

    采眉也看到報紙了。她在電話裡笑著說:「這下你心裡有底了吧。你是個人才,天生我材必有用嘛。」

    我說:「縣裡工作比市裡難干一點,以後可能不大會有見面的機會了。」

    「那沒關係呀,報社正準備在湘河縣設立記者站呢,我打個報告,去湘河縣,估計劉總編輯求之不得,他正愁沒人願意下去呢。」

    「得得得,別弄得我人沒到任,緋聞先出來了。」

    「你怕了?我是逗你玩。如果你要我,我就去;你不樂意,我就不去。不過湘河我還是要去的,不然以後為你當吹鼓手,怎麼吹呢。」

    「你越來越厲害了。」

    「晚上老地方見,好嗎?」

    「不行呀,晚上湘河縣來人找我呢。」

    她吃吃地笑了:「你怎麼浮躁起來了,還沒到任,就急著辦公呀。」

    我忙說:「不是呀,是李愛國要過來湊熱鬧,無法拒絕嘛。」

    我叫了周店一起吃飯。

    李愛國先到了。他看到我就說:「本來朱書記也要來的,下午省裡來了個副廳長,是朱書記黨校同學,晚上要陪一下,朱書記委託我向你表示祝賀。」

    話音剛落,我的手機就響了,是朱長天打來的:「安縣長,祝賀你。晚上原本來道喜,省裡老同學來了,抽不開身,只好委託李縣長代勞了。改日再請你哦。」

    「朱書記,你太客氣了。」我知道只要我跨進湘河縣,就要服從朱長天的領導,不比在市委辦工作,馬虎不得,所以我說,「朱書記,我對湘河不熟悉,來了還請你多多指導,對你的指示,我堅決辦好。」

    朱長天聽了很受用:「老弟,以後咱倆是拴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齊心協力才是嘛。」

    掛了電話。藍天剛好過來打招呼:「祝賀你,安縣長。」

    「文件還沒下嘛。」我不好意思地說。

    「文件不過是結婚證嘛。」藍天開起了玩笑,「等文件下了再叫,那就不新鮮了,就像小青年談戀愛,沒有不喜歡婚前做愛的,那才叫有意思呢。」

    我隨口說:「藍總,以後有好的客商路過你這裡,還請你多多為湘河宣傳宣傳哦。」

    「是嗎?」藍天呵呵一笑,「剛才我還以為你是『處女』呢,怎麼一下子就成了大嫂子了?」

    說得一桌子人都笑起來。我趕緊站起來敬酒。藍天率先舉端酒杯:「我敬三杯。第一杯祝賀安縣長,第二杯敬李縣長,第三杯敬周老闆。」
    周店說:「藍總,我倆算同飲吧。」

    藍天笑著說:「顧客就是上帝。你經常安排朋友到我這裡吃住,照顧老哥生意,我敬你也是應該的嘛。」

    藍天不愧是商場老手,幾句話將大家的興致調動得很高。臨走,他說:「今天這餐飯算我請安縣長,你們大家把安縣長陪好就行了。」

    我忙說:「藍總,你太客氣了。謝謝你。」

                         6月4日    多雲

    紫怡應聘到「大龍仙峰」,任董事長辦公室秘書。

    采眉在電話裡告訴我。我說,人盡其才吧,紫怡做這份工作挺合適的。

    周不平不知道紫怡和周店的關係。周不平到市裡公務,順便來見趙書記。紫怡很漂亮,跟在他後面更像是一道風景。

    我悄悄告訴周不平:「她是周店的馬子。」

    周不平驚訝得嘴巴張得很大。

    和趙書記聊了一會兒。周不平說請趙書記吃飯。趙書記說,這幾天梅老師身體不好,他要回去照應照應,並吩咐我參加。

    周不平給周店打電話,說請他吃飯,並給他一份驚喜。周店說,我也算見多識廣了,還有什麼喜啊?周不平說,來了你就知道了。

    周店準時來了。他沒有想到紫怡也在。

    周店問:「你怎麼在這兒?」

    紫怡沒好氣地說:「你能來我就不能來?好像周樸園問魯侍萍似的!」

    周不平忙對周店說:「老弟,紫怡小姐已加盟『大龍仙峰』,擔任董事長辦公室秘書呢。」

    「我怎麼不知道?」周店像是自言自語。

    「哼!」紫怡沒好氣地說,「我給你打電話,你每次都把電話掐掉,你能知道嗎?」

    「既然這樣,那我就祝賀你呀!」 周店皮笑肉不笑地說。

    周不平在一旁說:「你倆一個是我兄弟,一個是我下屬,以前的私事我不管。咱們先和和氣氣把這頓飯吃了再說。」

    我附和道:「和為貴,私事留到私下裡說吧。」

    周店端起酒杯,衝著紫怡道:「紫怡小姐,周某有不足之處,請你多多包涵。」

    紫怡說:「周老闆,小女子除了對你有點賤,執迷不悟,其他還說得過去吧。」

    周店看紫怡那決戰到底的架勢,知道不能再說下去了,就閉緊了嘴巴。

    我看著紫怡說:「你來周總這裡上班幾天了?」

    紫怡說:「三天。」

    「我聽采眉說了,但不知道你這麼快就上班了。」我看了看周不平,「你運作效率蠻高的嘛。」

    周不平說:「紫怡小姐懂公關,懂營銷,懂策劃,這樣的人才,在市場上很難找的,我們要抓緊利用嘛。我覺得,人才閒置才是最大的浪費。為什麼過去許多留學生不願回來?我的看法就是怕回來被耽誤了,有力使不出來。」

    周不平不愧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幾句話就把紫怡的臉說紅了。而且很暖人心。

    周店自覺無趣,一個人喝著悶酒。

    我沒話找話說:「紡織廠搞得怎麼樣?」

    周店見我問他,立即來了精神:「關係理順了,生意也好做了。訂單有時來不及生產,不得不請別人幫忙呢。」

    我笑著說:「你也算發了。」

    周店說:「有時候,我真的要感謝你。」

    我說:「大家是朋友,就別客氣。」

    「你對我的幫助,不僅是生意方面,還有精神境界上的。我覺得我比過去改了許多。」他說。

    「你本質不壞嘛。」我說,「以前有點玩世不恭,這是生意人的通病,又不是你一個人。」

    周店想了想,轉頭對紫怡說:「我做了許多錯事,請你原諒我,行嗎?」

    紫怡說:「過去就不說了吧。我也有錯。」

    周店把手伸過去:「跳個舞吧。」

    周不平和我相視一笑。

                         6月10日    多雲

    經省高院核准,「1·4」殺人案二審維持對李金水、龔巖、年青的死刑判決,並於今天執行死刑。

    湊巧的是,朱長天兼任教育學院黨委書記的文件也在今天下發了。朱長天原本要提任副市長的,因為湯之午案件的失察之過,偃旗息鼓了。不過,市委還是決定由他兼任教院黨委書記,享受副廳級待遇,這對他也算個安慰。

                         6月18日    晴

    明天就要去湘河報到了。

    這幾天在家休息,難得和家人聚在一起。儘管打電話請我吃飯的人很多,但我一一推辭了。因為我知道,一旦去了湘河,面對紛繁複雜的基層工作,一個月也難回幾次家了。

    李愛國在縣裡工作,經常是半個月才能回加州一次。她老婆不止一次地對我說,李愛國賣給湘河縣了。這話聽起來有點懸,不過很實在。李愛國掛職改為任職不僅,就提為常務副縣長,分管的工作部門比較多,經常忙得焦頭爛額。到縣裡工作,不比在市委辦做跟班秘書,雖然忙忙碌碌,但還可以做到天天回家。今後的日子,一個月能回來兩三次,就算不錯的了。遇上防汛等特殊情況,有時連續一二個月也難進一次家門。

    小蝶也請了假,忙著為我準備行李。我說不用準備,到了湘河,什麼都有。她不聽,還振振有詞,說別人鋪的窩睡著不踏實,哪有自己老婆準備的舒適。我不忍掃她的興,就由著她忙裡忙外。從衣服、被子、鞋子到毛巾、牙膏、牙刷,她都一一為我準備著。

    閒著的時候,她主動和我說說話。結婚以來,我還沒有長期出過門,出差最長也只有十來天。這次不同,到湘河是任職,任多少時間,誰也無法確定,也許兩三年,也許七八年。按照幹部管理規定,說不定還會交流到其它縣市。

當然,我沒有跟她說任期問題。我怕說了她受不了。因為要分開,所以顯得很纏綿。她嬌憨地問:「你衣服髒了,自己又沒時間洗怎麼辦?」

    「那就安排服務員洗唄。」我回答的很輕鬆。

    「不行。」她執拗地說。

    「為什麼不行?」我疑惑地問。

    「她給你洗衣服,洗長了,洗出感情怎麼辦?」

    「你想哪去了。要不,我找個男服務員洗。」

    「不行,男人洗不乾淨。」

    「那你叫我怎麼辦?」

    「你把髒衣服堆著,星期天帶回家。」

    「我若回不來呢。」

    「那我帶兒子過去。」

    我笑了。女人的心思,或者說小心眼兒,在小蝶身上暴露無遺。

    此刻,她和木木都睡了。而我因為明天要去縣裡報到,要面對一種全新的工作環境,心裡有點七上八下。那是一個完全陌生的空間。儘管我以前去過湘河很多次,儘管李愛國已在那裡工作了兩年,儘管我曾經在那裡的山區中學教了兩年的書,但我對基層工作還是缺少足夠的瞭解。

    從明天開始,我就算正式告別了秘書崗位。我的秘書生涯在今晚畫上句號。我到湘河上班後,辦公室也會為我安排一名秘書。我從服務領導,到被秘書服務,就像媳婦熬成了婆婆。也許有暫時的不習慣,不過很快就會適應的。李愛國曾經說過,他長期被人使喚,掛職後適應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學會了使喚別人。既然大廈不是一日造成的,當縣長也不會有天生就會的。我相信別人會原諒我暫時的幼稚。

    不做秘書,我還會寫日記嗎?我不能確定。那要看以後的心情。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以後如果還有這份興致,記錄的,不會是現在這樣的生活。也許將來,我會捧出一本在湘河的記錄。不過,那應該叫《縣長日記》。

    夜深了,但我仍然沒有睡意。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種力量在向我不停地召喚。未來撲朔迷離,未來充滿誘惑,未來是無法提前破譯的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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