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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香群】藥師令

【染香群】藥師令

        躺在地上,唐藥覺得自己的生命漸漸流失、凍結,中了至寒無比的森羅掌,她全身幾乎凍僵了,可她很清醒,太過清醒了!
   
        身上所有的疼痛是這般鮮明,讓她漸漸僵冷的身子,因為劇痛而發出尖銳的慘叫,痛,非常非常痛!
   
        或許……死去是慈悲的,只要能不再痛下去,只是,大哥需要她,若失去她,大哥怕也不會獨活於世,他們還要攜手共度一生,她不能合上眼,不能哪……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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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湖風起雲湧,多少恩怨如波濤,時起時落。
 
  位於四川的唐門,善於施毒治病,雖號稱東南第一大派,卻遺世獨立,連武林盟主都要敬重三分。
 
  這般榮盛光景,卻在一個腥風血雨的夜裡,無預警的慘遭滅門。
 
  為情、為仇,也為了唐門無盡的財富,和高於財富之上的毒經秘笈。
 
  唐門傾覆,震驚了武林群俠。唐門掌門至交羅門劍主羅霜鋒千里救孤雛,保下唐門最後一個血脈。武林盟主號召群英討伐滅唐門之賊人,並讓殘破的唐門重新在四川秋霽山立足。表面上看起來,所有恩怨應該都已經平息。
 
  潮起潮落,一時多少英雄豪傑。
 
  以鑄劍聞名的神劍山莊、五嶽之長的華山派,取代當年義薄雲天的羅門劍,成為武林兩大名門。當年虎口餘生的唐門孤雛,也成了藥師長,在忠心耿耿的副當家唐劍輔佐下,唐門在秋霽山重振聲望。
 
  除了玄火教偶爾擾亂之外,江湖在武林盟主的統御下,出現了少見的長治久安。
 
  只是這樣的和平,往往醞釀著隱隱的風暴。
 
  江湖,又將起波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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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雪白鬍子的老爹抱緊自己的孫女,拚命發抖。
 
  說起來,是自己太大意了。自從唐門遷到秋霽山後,方圓十里幾乎沒什麼人有膽子來騷擾,連毛賊也不見半隻,黃花閨女也可以安心走山路。平靜的日子久了,他幾乎忘了,秋霽鎮外的野山也曾經有山賊出沒。
 
  哪知山賊被眼前這位自稱神劍山莊的大俠打跑了,可光天化日下,這位大俠居然調戲起他不到十四歲的孫女。
 
  正焦急著,突然有個冷冷卻粗豪的聲音傳來,「欺負善良百姓是神劍山莊的門風?我還真是領教了。」
 
  一漢子穿著一身藏青色的破披風,從樹巔像大鷂一樣跳下來,唰的用劍鞘格開正威脅爺孫兩人的利劍,「欺負人算什麼英雄好漢?」
 
  事實上,那自稱大俠的不過是神劍山莊的管家,仗著威名,又見小姑娘貌美,一時起了邪念。正要得逞,偏偏有人打斷了好事,他臉一沉,「你知道大俠我是誰?我是神劍山莊的人!我是看這小丫頭長得還可以,要帶她回去享福,哪裡是欺負人?倒是你一副乞丐樣,說不準是哪兒的江洋大盜,今日大俠我就為民除害!」
 
  黃老爹畏怯怯的抬頭。這漢子滿臉大鬍子,披風上滿是破洞,身高八尺以上,魁梧的像廟裡的山神,拳頭握起來有缽那麼大,粗眉大眼,只一瞪,不要說那管家打從心裡發顫,他們爺孫倆也害怕得抱得更緊。
 
  「帶小姑娘回去享福需要動劍?」漢子冷笑。
 
  「不必多說,看劍!」管家大喝,見漢子手中無兵器,揮劍過去。
 
  可劍還來不及刺出去,他眼前一花,還沒看清楚漢子的動作,只覺得手背一涼,接著劇痛湧了上來,他慘叫一聲,飾以明珠的寶劍掉在地上。
 
  漢子手裡拿著簡簡單單的一把破劍。說破,還真是破,劍身斑斑駁駁也就罷了,連劍柄都纏著麻繩,方便取握而已。但是他憑著一把破劍,僅用劍尖,只一招,就刺透了管家的手,逼得他棄了兵器。
 
  「你……你……留下名號,來日神劍山莊自當請教!」管家怕得趴下來,嘴巴還是硬得很。
 
  「你怎麼不說自己的名字?」漢子低沉的笑聲從鬍子下傳出,「罷了,無恥小人的名字我也不想知道。我是羅門劍龍雲濤。」
 
  「九雷龍雲濤?」管家嚇得想逃,偏偏腳不聽使喚,屁股著地的空劃了好幾下,才大叫著逃走。
 
  「沒種的東西。」雲濤搖搖頭,將劍歸鞘,仍然隱在披風下。
 
  連那種惡徒都嚇得逃跑……該不會是剛離狼牙,又進虎口?黃老爹嚇得更厲害,抱著孫女直打哆嗦。龍雲濤那副凶神惡煞的樣子,真把他嚇壞了。
 
  「這位老爹,您還好吧?」雲濤把臉轉過來,眼睛卻是那麼清澈。「來,我扶您一把。」他攤開蒲扇似的大手,鬍子掩著,看不見他笑,可眼神卻如春風般和煦。「老人家,您沒受傷吧?」
 
  他扶起黃老爹,卻小心的不碰著小姑娘。
 
  「謝……謝謝壯士……」老爹結結巴巴的,「雲兒,趕緊謝謝這位壯士。」
 
  雲濤雙手亂搖一陣,「得了,得了,我才不好意思,那種敗類也敢自稱武林中人,沒得教我羞愧。」他這一笑,看起來竟有些稚氣,「敢問老爹,秋霽山往哪兒走?我在這荒山裡走了這麼久,迷了路……」
 
  「秋霽山?」黃老爹愣了一下,「往南不到兩里就是秋霽鎮,秋霽鎮正是在秋霽山山腳下……」
 
  「真的嗎?」雲濤高興的大叫一聲,渾厚的聲音震得爺孫倆耳朵嗡嗡響。「我到啦!哈哈!師父,我到秋霽山啦!您有救啦!」高興的跳過來跳過去,倒讓黃老爹傻了眼,雲兒則忍不住噗的笑出來。
 
  「壯士要到秋霽山?」黃老爹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我們爺孫倆正住在秋霽鎮,今日出鎮採藥,沒想到居然遇到壞人……」他站直身子,「來,這兒請。老兒帶您——哎喲……」剛剛讓山賊追趕,扭傷了腳,這一動差點跌了個狗吃屎。
 
  雲濤大掌一伸,腰一彎,便將黃老爹背了起來,輕鬆得很。「老人家,我背您吧。相逢也是有緣,煩您幫我引路,要不然,我這路癡恐怕會一路走到天竺去,我師父可會沒救的……」
 
轉載自POOH樂園 雨掃圖 雲校對
 
  在前往秋霽鎮的途中,三人一路談笑。
 
  黃老爹怎麼也沒料到,看起來這麼魁梧的漢子,卻是個和氣的人。
 
  「我從湖南來的。」雲濤邁著大步,發現雲兒跟得吃力,便放慢了腳步,可一說到忘情,腳程不自覺又快了起來。「我師父教人打傷了,請遍了所有大夫都醫不得,後來京裡的名醫告訴我,這傷只有唐門藥師長才救得,所以我才趕了來……」回頭瞧見雲兒又沒跟上,他搔搔頭,停下來等她。
 
  「是什麼傷?老兒也是藥師……」黃老爹不好意思的笑笑,「這秋霽鎮上的人家,大半都是以藥維生,不是種藥材,就是當藥師,商行也多半以藥材批發營生。老兒姓黃,大家都叫我黃老爹。您哪,說說傷勢,說不定老兒能幫點兒忙。」
 
  「我師父挨了記烈火玄冰掌。」他難過的低下頭,「說來是我莽撞,居然一掌打死了玄火教的賊人,沒留他一條命,這獨門毒掌可要教誰解去?」心裡難過,居然虎眼含淚。
 
  此時,雲兒已經趕過來,正用袖子煽風呢。她插嘴道:「烈火玄冰掌?是小暑前挨的呢,還是小暑後?」
 
  雲濤驚訝的眨眨眼。這小姑娘看起來還是個孩子,居然知道這傷的關鍵。「小暑前挨的。小暑那天……我師父可是受盡了折磨……」說著說著,眼眶又紅了。
 
  雲兒不再煽風,倒是露出訝異之色,「捱過了小暑?我說大哥哥,你師父功夫很高呢!一般來說,烈火玄冰掌一年只會在兩個時間發作,小暑不能捱,小雪必須埋。通常沒人捱過小暑的,現在……」
 
  「我師父捱不過小雪了。」他背著黃老爹,不能跪下來,長身一躬,「小姑娘,你能救我師父?若是可以的話,我龍雲濤下半生願意為你做牛做馬、百死千亡,絕不推辭!求求你……」
 
  雲兒被他嚇傻了,黃老爹笑著拍拍他的肩膀,「壯士,別這樣。我家雲兒只跟藥師長學了點皮毛,這會兒倒賣弄起來。這傷我也知道的,坦白說,玄火教危害多年,卻沒有釀成大災,說來說去,還不就因為唐門藥師長能解那烈火玄冰掌。你也別慌,藥師長為人慈悲,幾個月就下山看病施藥,你就在秋霽鎮耐些時候。老兒的小草屋雖破,讓你打尖也還是有地方的……」
 
  雲濤低頭思索了一會兒,眼見秋霽山已然在望,心裡實在著急得很。「黃老爹,您心好我知道,可我說什麼都得上唐門求藥,師父禁不起這樣耽擱哪。雖說小雪才有礙,但是他老人家年紀大了,又挨了小暑那場病痛……為人徒弟的,不能替師父排憂解難,還算人嗎?」
 
  「唉唉,小老弟,」黃老爹見他固執,也不禁搖頭歎氣,「若是以往,老兒絕不攔你,只是如今唐門的大爺們封了山,誰也不給去。連武當這麼大的門派,都得在秋霽鎮苦候,連山門都進不得,一進山就格殺勿論哪!你這不是……唉。」
 
繡芙蓉2003年10月26日整理製作
 
  尋到了黃老爹的家,樸樸實實的小宅子,門口懸著「黃家藥鋪」的招牌。家人瞧見了老爺子讓人背回來,慌得將掃把一丟,全擁上前來,將黃老爹扶到椅上坐下。
 
  「黃老爹,您到家啦。」他拱手一揖,「謝您的勸啦。只是,這山就算是龍潭虎穴,我也得闖它一闖。我想到師父熬病,睡也睡不著,吃也吃不下。您哪,別替我擔心,我什麼都沒有,就是耐得打,遇到唐門的人,我讓他們打幾下就是了。只要他們肯讓我見見藥師長,打幾下算什麼?」
 
  說完,轉身就走。
 
  「雲兒,趕緊送送恩公!」黃老爹歎息,趕緊喚孫女。
 
  雲兒會意,笑嘻嘻的跟過去。
 
  「大哥哥,你走錯了,秋霽山不在那邊啦!」她覺得好笑。這個大哥哥武功這麼厲害,卻連路都不會認。
 
  雲濤不好意思的搔搔頭,「小姑娘,煩你帶我到路口,剩下的我自己來就行啦。」
 
  「大哥哥,照你這樣走,恐怕一輩子也走不到唐門。」她低頭笑笑,「我教你條捷徑,這可是冒著讓藥師長責罰的風險。不過,大哥哥是好人,救了我和爺爺,這點責罰也管不得了……你可要好好的背起來。」
 
  雲兒帶他到一條極隱密的小徑,「聽好了,左左右右左右右……」她交代路徑如何轉彎。
 
  偏偏雲濤聽得頭昏腦脹,「左右……停停停,這是什麼繞舌兒?」
 
  「唉,大哥哥,這條路尋常人都會迷路,我不這麼告訴你,你肯定會在秋霽山繞上一整個秋天。你認真背好,遇岔路就這麼走,要不然,沒人能幫你呢。」
 
  看他一副頭痛的樣子,雲兒刺激了他一下,「你師父還在等你呢,大哥哥。」
 
  這讓雲濤精神一振,「說得對,我師父還在等我呢。雲兒,你再說一遍。」
 
  這次他倒是很快就背了起來,雲兒讓他復誦幾次,才滿意的點點頭。「大哥哥,你要小心喔。這路直通往藥師長的藥房後門,你跟她說是雲兒讓你去的,她就不會生那麼大的氣啦。」
 
  雲濤感激的深深作了個揖,「雲兒,真是謝謝你啦!等我師父痊癒了,一定回來好好答謝你。」
 
  雲兒嘻嘻一笑,「大哥哥,你真是個好人。你救了我跟爺爺,一點都不記在心上,我們幫你點小忙,你卻這樣感激。趕緊去吧,天色一晚,就不好走了。」
 
  話才說完,只見他邁開大步,一會兒就看不見蹤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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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小徑古木參天,寒氣迫人。四川的山上居然這麼冷,不過是秋末,才到半山腰,牙關便拚命打顫。越往山上走越暗,鬼火在徑外閃爍,更讓雲濤神經緊繃。
 
  他牢牢記住雲兒的叮囑,左左右右的走著。這山路並沒有想像中陡峭,但卻有種說不出的詭異摻著寒意,不斷的侵襲過來。
 
  越往前,越是舉足艱難。遠遠傳來猛獸的亂啼胡吼,更讓他的意志越來越薄弱、越來越害怕,連真氣都凝成冰柱似的,張狂的攻擊他身體每個要穴……
 
  一個顛簸,他險些跪了下來,那把破劍叮的拄在地上,陡然震醒了他。他在這裡倒了,誰來救師父呢?
 
  所有的寒冷和莫名的恐懼突然消失無蹤,他縱目四望,竟不知自己方才在害怕些什麼。
 
  他穩穩的繼續走向前。師父常說他心性純良,可惜欠了幾分機靈,小巧騰挪的功夫學不來,威猛剛強的路子倒是走得很順。所以,學武到現在,他除了將羅門劍的破雷劍法學了十成十,浣花劍法、越女劍法等卻說什麼也學不會,就連輕功這種追求機巧的小道,他也學得很差。
 
  說也奇怪,輕功學得差,他內功心法倒學得很穩,一年比一年威力強大。平平凡凡的一招破雷劍,他就能發揮出最大的威力。當年對湖匪一戰,他像戰神似的狂吼,九招破雷劍法就讓湖匪匪首跪地求饒,九雷之名不脛而走。
 
  雖然輕功不佳,所幸他天生體魄強健,生來是練武的料,腳程倒是快得很。幾十里的山路,沒幾個時辰就讓他攻了頂。他臉不紅、氣不喘的抬頭,只見簡簡單單一扇柴扉,怎麼看都不像唐門藥師長的住所。
 
  他整了整衣衫,正欲敲門,卻見柴扉呀的一聲開了,一名白衣少女走了出來,一抬頭,兩個人同時發怔。
 
  這樣盯著人家小姑娘看,其實是很沒禮貌的,偏偏雲濤怎麼也無法挪開視線。
 
  羅門劍在湖南也算小有名望,前來拜師學藝和往來應酬的名門大家不少,當中自然也會有些女弟子、女俠客。可他這傻大個一心只有練功,其他師弟趁隙偷覷佳人,唯有他總是目不斜視,也從不知道什麼樣的女子叫好看。
 
  可他一見到這位白衣少女,心裡卻冒出「好看」兩個字。
 
  說也奇怪,這位少女不過中人之姿,恐怕連雲兒都比她貌美三分。但是她卻不同於凡俗女子,眉眼間蘊著股靈秀,一張粉臉未笑似笑,唇間若喜非喜,一頭烏亮髮絲光可鑒人,眼睛靈動,顧盼間自有股風韻。只是,她雪白的手上有幾抹淡淡的傷痕,提著藥籃,背著琵琶,肩上搭蓑撘子,足穿草鞋,一副要遠行的模樣。
 
  白衣少女打量眼前的漢子,絲毫不見畏色,「這位大哥打哪兒來?這是唐門後門,你要進出,得往前山去。」她的聲音嬌脆,聽得雲濤一陣臉紅。
 
  他勉強把目光調開,深深的作了個揖,「小姑娘,是雲兒叫我打這兒來的。煩你通報藥師長一聲,說羅門劍龍雲濤誠心求藥。」
 
  少女卻笑了,「你找藥師長?藥師長遠行避禍去了,這可找不著人了。」
 
  雲濤宛如五雷轟頂,也顧不得禮數,一把揝住少女,「避……避什麼禍呢?這……這可糟啦!我師父熬不過小雪了……」他虎眼含淚,激動得連手都簌簌發抖。
 
  少女仔細看了他幾眼,不動聲色的卸去他的抓握,「可是烈火玄冰掌?」
 
  「姑娘,你——」
 
  少女微微一笑,「也沒什麼傷是小雪小暑定期發作的,這還不好猜?我實對你講,唐門出大事了。藥師長出門避禍,我自然也得快逃,沒空跟你瞎攪和……」
 
  「出事?」雲濤一怔。這麼大的門派,江湖人人畏憚三分,能出什麼事情?
 
  「喏,火都冒起來了,怎能不出事呢?」她指指身後,只見焰如烈獄,轟然從屋內爆了出來。
 
  「姑娘,危險!」雲濤一把將她扛起來,縱身一躍,跳離柴扉,慌不擇路的往山下奔去。
 
  「喂喂喂!這位大哥,你走錯路了!」少女啼笑皆非,「走坎位!」
 
  「什麼砍不砍的,火燒過來啦!」雲濤驚叫的跳過一截枯木。
 
  該不該告訴他,不用走得這麼累?少女坐在他肩膀上,抱著胳臂思索。
 
  看起來,他應是不懂五行、不識易理。只是她這「五鬼自生陣」擺了這麼多年,多少懂奇門遁甲的奇人異士欲破不能,仗著雲兒告訴他的路徑,上山倒是容易的——只是武功越高,越容易為陣法所困,這莽漢的功夫雖不至登峰造極,總也算是不錯了,他是怎樣逃過「憂、懼、貪、逃、死」五種情緒反激的?
 
  瞧他現下奔逃如斯,卻恰恰避開了她預先設下的陷阱陣法,更讓她覺得有趣兒。
 
  「這位大哥,你怎麼上得山來?雲兒沒跟你講方位?」
 
  「方位?什麼方位?」他直覺的又是往旁一閃,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什麼。「雲兒就左左右右左右右的念了一堆繞舌兒叫我背,反正遇到岔路就這麼辦。」
 
  她笑了起來,輕輕的搖搖頭,「那為什麼要閃開空地,光走這山石?」
 
  「……我也說不上來。」他搔搔頭,「那兒透著古怪。」
 
  他感覺得到危險?這如猛獸般的本能,倒是不多見。
 
  說不定……能救她一命。
 
  「行啦,火不會燒到這兒來的。」火光已經非常遠了,她輕靈的躍下地,福了福身,「多謝你啦。我姓唐,閨名『藥』。龍大哥,你師父病著是吧?」
 
  這才意識到扛著人家小姑娘跑了這半天,雲濤有些羞赧,幸好鬍子遮去他的臉紅。「是。唐姑娘,你知道藥師長去了哪兒?」
 
  「我不知道。」她輕輕搖頭,慧黠的一笑,「雖然不知道藥師長去哪兒,我倒是會治尊師的病。」
 
  他瞠目看著這個身高不及他肩膀的小姑娘,說什麼也不敢相信,「唐姑娘,你可別跟我開玩笑。」
 
  「誰跟你開玩笑來著?」唐藥嘻嘻一笑,「中了烈火玄冰掌,逢小暑、小雪一定發作,發作時一下子如墜冰窖,一下子如在熔爐,但是發熱時若用水降溫,便發熱得越痛苦;發冷時若烤火,便發抖得更厲害,是也不是?」
 
  「是,是!唐姑娘,你說得真對!」
 
  「所以囉,」她豎起手指,「藥師長不知去向,你不如帶我回去看看你師父。」
 
  「你一定能治好他?」雲濤激動的將她的小手包在掌心,她的手整個讓蒲扇似的大掌吞沒了。
 
  輕輕的掙脫開來,「我是人不是神,如何能保證百分之百治好?華佗再世都不能夠的。」她正色說著,「竭盡所能,乃醫家本色,我盡力就是了。」
 
  瞧她這樣面容嚴肅,不知道為什麼,雲濤信了她的話。再說,此時不信她的話,也沒有其他辦法了。
 
  「不過……」她笑笑的攤手,「我也得有命到湖南才行。為了追問藥師長的下落,唐門等著捉我剝皮呢。」
 
  「我不會讓他們對你如何的。」他一拍胸膛,眼中淨是堅毅,「我答應你,一定讓你一路平平安安的。」
 
  唐藥微微側頭,神秘又美麗的一笑,讓雲濤看呆了。
 
  「我若治不好你師父的病,你就不管我這弱女子,教我讓唐門剝皮啦?」她似嗔似喜。
 
  讓她這麼一堵,雲濤倒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當然保你周全!」下一刻,他豪氣上湧,「濟弱扶傾,俠者所當為!」
 
  唐藥詫異的看著他,「大哥啊,你當真是九雷龍雲濤?」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他一挺胸,神色凜然。
 
  「你在江湖上名氣響噹噹……」唐藥嘖嘖稱奇,「這樣純良性兒,是怎麼活到今天的?」
 
  「咦?」雲濤大感奇怪,「你怎麼說話跟我師父一個樣兒——當心!」
 
  他一把拎起唐藥,迅捷如電的拔劍將迎面射來的暗器斬成兩截。當當輕響,落在地上的金錢鏢閃著碧綠光芒,顯然淬了毒,好不駭人。
 
  「唐藥,把藥師令交出來!」冷森森陰冽冽的聲音隨即響起。
 
  樹影那兒走出一群黑衣漢子,領頭的男子一身雪白,若不是手裡拿著同金錢鏢一般碧幽幽的鋼爪,任誰都會以為這是哪兒來的風流才子。只是,男子雖顧盼飛揚,神情卻異常難看,臉色也慘白得不似活人。
 
  「副當家,你這森羅掌還是不練的好。」唐藥泰然自若,「難練易破不說,越練越發沒人氣了。逆天而行總不是常軌——」
 
  「藥師令交出來!」唐劍低吼一聲,聲音不大,卻震得樹葉紛紛墜落。
 
  雲濤不禁駭然,此人內力之高,恐怕在他師父之上!
 
  「什麼藥師令?我不知道。」她笑著,擋在雲濤面前,低聲對他說,「快走,你打不過他。」雖然有個人保護,總好過自己獨闖江湖,但是多條亡魂跟自己走黃泉道,平白造孽,她也不願意。「快走呀!你打他不過!」
 
  「打不過也要打!」眼見唐劍一爪就要抓向唐藥的臉,雲濤將她往後一扔,仗劍格開他的鋼爪,「你快走,唐姑娘!」
 
  「你這蠢人。」唐藥往後一躍站穩。那群黑衣漢子紛紛拿出兵器,只見她如游魚般在劍刃刀槍下遊走,東彈一下,西撒些藥粉,黑衣漢子中穴的中穴、中毒的中毒,不一會兒工夫,已經倒下了大半。
 
  回身看向雲濤,明知道他武功萬不如唐劍,卻渾忘了他在江湖行走有些時候了,衝動好義的個性讓他身經百戰,那股子蠻勇,是久坐唐門內運籌帷幄的唐劍所不能及。幾招下來,居然讓唐劍連連後退,狼狽不堪。
 
  「不可戀戰,走!」她想把雲濤拖走,這才驚覺他已經中了碧蠱爪的毒,真氣拚命流失,若不是憑著一股使命感,恐怕連站都很困難,還走什麼走?
 
  光是揚動就讓人中毒的碧蠱爪啊……難怪唐劍會這麼驚駭,他大概沒見過這麼不要命的傻子。
 
  「唐姑娘!快走!」搖搖欲墜的雲濤怒吼,那股子氣勢,連唐劍都不禁畏怯。「我說過要保你平安的!」
 
  這傻子……萍水相逢,何苦如此?她顰眉,從懷裡掏出銀針。
 
  「龍大哥,得罪了!」唐藥嬌喝,將數根銀針插入雲濤的後頸。
 
  他正覺心驚,原本流失的真氣卻源源不絕的回湧,腦門突然清晰得宛如炬火。
 
  「喝!」
 
  唐劍讓雲濤這聲大喝逼得退後三步,臉孔一陣青白,他揚起一陣芳香得有些噁心的粉紅香霧,唐藥卻早他一步揚撒帶著刺鼻草味的青綠草粉,兩陣粉霧一激,馬上變得無色無味。
 
  施毒讓唐藥逼住,爪法又讓功力突然暴增的雲濤制住,唐劍不耐煩了起來,一聲長嘯,收爪改以掌攻。
 
  想不到唐藥還是快了他一步,扔出一顆雷火彈,激得火光四射,瞬間幾乎什麼也看不到。等煙霧散去,兩人已經不知所蹤了。
 
  「唐藥!我看你能躲到天涯海角去!」唐劍怒吼。
 
  他卻不知道,唐藥捂著雲濤的嘴,就躲在離此不遠的小山崖下。小山崖長滿了籐蔓,遠看像是小山丘,若不是唐藥採藥時曾踏空過,還真不知道這裡別有洞天。
 
  依在她充滿藥香的懷裡,後背抵著她柔軟的前胸,雲濤連想都不敢多想,但是唐藥柔潤的手捂著他的嘴,儘管隔著鬍子,他的心還是跳得很厲害。
 
  「龍大哥,得罪啦。」她聲音很輕,溫暖的氣息直吹得他耳朵麻癢癢的。「我不是故意拿針扎你,只是若不這樣,不能暫時打通你的任督二脈,激發你的功力。現在你全身一定痛死了吧?突然發出不屬於自己的功力……你不怪我吧?」
 
  雖然全身疼痛不堪,他還是用力的搖了搖頭。什麼都不怪你……他在心裡哀號,只要你趕緊讓我起來就行了。
 
  再讓她這麼抱著,氣息吹拂著耳朵……他快不知道「俠」字要怎麼寫了……
 
  這比砍上幾刀還像酷刑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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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等唐藥確定沒事了,月已中天。
 
  「我想,你可以起來了吧?唐姑娘?」雲濤語帶懇求,他可憐的自制力飽受摧殘。這位看起來嬌小的姑娘,身材卻不像她的外表那麼單薄。
 
  「當然。」她坐直身軀,一臉坦蕩蕩,像是剛剛發生的事情再自然也不過了。「運氣不好,剛好讓唐劍撞上了。」她抬頭望望半缺的月,「這傢伙倒是按兵不動多年……不知道花多少苦心、撒了多少銀子才破了這五鬼自生陣呢。說到這個,倒得對他有些敬意……」
 
  唐藥不再壓著他,但是雲濤全身的關節卻像被拆成一截一截似的,痛得不得了。「走吧,我們不能一直待在這裡。」
 
  「走當然是要走的。」她抽出一把又薄又利的小刀,讓雲濤嚇一跳。「你讓唐劍瞧見了臉……」
 
  他心底掠過一絲不祥。這小姑娘該不會想殺他滅口吧?唐門好歹也是名門大家,但是適才唐劍那陰狠的招數卻讓他不寒而慄,難道這好看的小姑娘也沾惹了唐門的心狠手辣?
 
  「怕什麼?怕我殺你滅口?」唐藥仔細的端詳他。
 
  「你打不過我。」或許唐藥的輕功在他之上,但是他知道她的力道虛軟,恐有不足之症,能將輕功練得這樣出神入化已屬不易。「我是擔心。你……你這樣乾乾淨淨的小姑娘,不該沾染那些血腥念頭。」
 
  唐藥眼中掠過一絲淡淡的訝異。她在詭譎且內鬥頻繁的唐門多年,已經習慣了沒人關心,這個萍水相逢的傻大個兒,卻這麼直言不諱,讓她心生某種陌生的異樣感受。
 
  素來她對笨人不理不睬,總是捧著她的道德經,目不斜視。不知道為什麼,對這個耿直漢子,她卻放柔了聲音,「龍大哥,我還做不到鳥死弓藏這種事。只是,你讓唐劍瞧見了,他不是好對付的人,我得改改你的外貌……」
 
  發現她手裡的小刀不是要對付他,而是要對付他的鬍子,他慘叫起來,「不行!這個萬萬不行!」
 
  「是剃你的鬍子,又不是割你的頭。」唐藥一把揪住他的鬍子,柔聲安撫,卻被他甩開。
 
  「我這鬍子不能剃!」雲濤跳了起來,全身關節發出喀啦啦的響聲,舉步維艱。
 
  「不剃鬍子,一定會被唐劍認出來的。」唐藥很固執。
 
  可雲濤比她固執,一跳就是一丈外,「說什麼也不能碰我的鬍子!」
 
  唐藥瞪大眼睛看他,突然眼一閉,軟倒於地。
 
  糟糕!剛剛就發覺她呼吸不勻,面薄嬌弱,似有不足之症,現下又突然昏厥,該不會是發作了吧?他有個師妹就有心痛病,不到十八歲便香消玉殞,如今見唐藥如此,他大驚失色,「唐姑娘,你這可是——」話還沒說完,一綹鬍子已經沉痛的跟他說再見了。
 
  「我的鬍子!」他下巴涼颼颼的,沒想到她出手這麼敏捷,一下子便刮去了大半的鬍子!
 
  唐藥笑嘻嘻的將小刀拋上拋下,「龍大哥,鬍子剃一半是很難看的。小妹我替你修整修整如何?」
 
  「你……你……你你你,還我的鬍子來!」他氣急敗壞的大吼,缽大的拳頭就要招呼過去。
 
  唐藥早看穿他是只紙老虎,笑著搖搖指頭,「龍大哥,這麼大的聲音兒,是要引唐門的人過來活動筋骨?」
 
  聽她這麼一說,雲濤硬是把吼叫聲吞進肚子裡,心痛著自己的鬍子,「你……你真是可惡!」
 
  「噯,為了讓我們倆活命,我還會更可惡呢。」她扶著雲濤的臉,柔潤的掌心讓他的怒氣全化了。「來,龍大哥,鬍子會再長,頭割了,可就長不出來了。」
 
  把他的臉修乾淨後,唐藥不由得發了會兒怔。她輕咳一聲,掩飾臉上一閃即逝的羞赧。
 
  「好啦。」她聲音小小的,拿出懷裡的小鏡,「瞧瞧,我可割破了你哪兒?」
 
  「我的自尊。」雲濤悶悶不樂的接過鏡子,望了幾眼,臉皺得跟包子一樣,「嘖,我就討厭這張娘兒們似的臉才留鬍子的。這種小白臉樣,哪有一點男子氣概?」
 
  天下男人聽到他這番話,肯定為之氣煞。刮掉鬍子後的雲濤俊美無儔,線條優美的臉龐,不可思議的揉合了俊秀與剛毅,配上他那魁梧健壯的身材,隨便往街上一站,怕不迷倒一大票姑娘。
 
  再換件衣服,拿把折扇,誰不當他是翩翩佳公子?
 
  只是,這位濁世佳公子對自己漂亮的臉蛋很不滿意而已。
 
  唐藥笑了笑,對脫險又多了幾分把握。「來吧,龍大哥。」她眼中含笑,「我想唐劍大概已把秋霽鎮翻到墓園子去了,現在正如無頭蒼蠅似的到處找我們呢。」她眼中有著不符年齡的狡獪,「現在也是我們到秋霽鎮找衣裳牲口的時候了。」
 
任何人不得未經原作者同意將作品用於商業用途,否則後果自負。
 
  「衣裳牲口是這樣找的嗎?」雲濤跟著唐藥跳上唐門在秋霽鎮的倉庫圍牆,一臉的不敢苟同。我的天老爺……這輩子他還沒淪落到當賊過!
 
  「唐門不知靠我……靠藥師長賺了多少銀子。」唐藥像貓般敏捷的落在院子裡,連點聲音都沒發出來,腳步輕巧的潛近庫房,打開沉重的鎖。「拿幾套衣服、一點銀子、兩匹牲口,算不得什麼。」
 
  「一點銀子?」雲濤的眼睛瞪得快凸出來了,「那是五張十萬貫的飛錢!」
 
  「也對。」唐藥思索了一下,「飛錢找不開的,還是再抓幾貫銅錢吧。」只用一根銀釵,她就挑開了裝銅錢的箱子。
 
  「你到底是大夫還是賊?!」雲濤神色怪異的瞅著她過分熟練的身手。
 
  「都是。」她扯扯雲濤,「小聲點,哪個做賊的會像你這麼大聲嚷嚷?要不是唐劍把人都調去追查我們的下落,現在我們早被抓起來了。」
 
  唐門庫房裡幾乎什麼都有,她很快的找到了衣服,「換上吧。」
 
  「我不穿窮酸文人的衣服。」雲濤乾脆的把衣服一推。
 
  「你不穿?」唐藥睨了他一會兒,「那……那我可要脫衣服啦!」
 
  「唐姑娘!你別衝動,我穿就是了!」他走到角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換上衣服,一轉身,才發現唐藥正在偷笑,自知又讓她耍了一記。
 
  正惱怒著,偏偏唐藥甜笑地過來整整他的衣襟,滿腔怒氣瞬間便不曉得跑哪兒去了。
 
  「果然好看!這下子,我得請龍大哥背過身子,換我更衣啦。」
 
  他乖乖地背轉身子,背脊硬挺得像門板似的。
 
  唐藥換好衣服,用食指輕點了點他的背,驚得他差點就跳到樑上。
 
  「好看不?」沒一會兒工夫,她臉上已經敷了脂粉,唇上塗朱,顯得顧盼清麗,額上的花鈿更添嫵媚。
 
  唐藥尚輕裝,她雪白的脖子和胸上的肌膚都露了出來,明知道比街上行走的仕女要保守,他還是忍不住紅了臉,說話結結巴巴的,「都……都秋天了,這麼穿……不嫌涼快了點?」
 
  「我有披帛。」給他看了看隱約透明的披肩,她將紗帽戴上,「這可走了,相公。」
 
  「唐姑娘……」他覺得這樣的稱謂實在不妥。
 
  「叫我娘子,要不就叫我妹子吧。」唐藥親熱的挽住他手臂,她的琵琶已用紗囊裝起來,仍然背在身上。「再拖拖拉拉的,正好讓人甕裡捉鱉了。」
 
  自從遇到唐藥,他俠義的生涯便起了驚天動地的大變化,只能昏頭昏腦的跟著這個小姑娘團團轉。
 
  明知道偷盜不對,但是當唐藥闖唐門庫房不告而取時,他不但沒有阻止她,反而只顧著她的安危跟了進去,違背了師父的教誨。
 
  此刻,身穿華服,騎著高大的駿馬,他反而有如芒刺在背,怎麼也不舒坦。
 
  這一切,都是為了師父的病。他試圖說服自己,但是看到騎在右側的唐藥差點從馬上摔下來時,他呼吸差點停了。長臂一舒,將唐藥攬了過來,顧不得已經在大街上,他對著她吼,「你到底會不會騎馬?!」
 
  「坦白說,不會。」唐藥眨了眨眼,「我以為騎馬很簡單,坐上去就行了。」
 
  雲濤氣極,卻又說不清楚心裡那份懼怕和擔憂所為何來。「不會騎早說不就結了?」粗魯的將她擺在鞍上,他跳下馬,將兩匹馬綁在一塊兒,牽著往前行,走沒兩里,又慌得接住因打瞌睡而從馬上摔下來的唐藥。
 
  「從馬上摔下來也是會死人的!你知不知道……」教訓了她老半天,卻見她睜著迷濛的眼,本來如雷的聲音慢慢變小……她的眼睛……真是漂亮……
 
  「我本來要僱馬車的……」她揉揉眼睛,「我下馬用走的好了。」
 
  「一路走一路打瞌睡?!」雲濤粗聲說著,一臉的不以為然。把她丟上鞍,自己也騎了上去,將她困在執韁繩的兩臂之間,這才安心些。「我……我可不是要佔你便宜,我只是……」
 
  唐藥根本沒聽見他說話,早已點頭如搗蒜,跟周公下棋去了。
 
  這丫頭昨夜也跑出去做賊了嗎?他沒好氣的騎著馬,還得顧著不讓她摔下去。最後索性讓她反身抱住自己,省得老要分心注意她。
 
  她……還真嬌小哪。
 
  試著擺脫心裡那點莫名的柔情,他縱馬狂奔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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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唐藥清醒,太陽已偏西了。
 
  她抬頭一看,在心裡輕輕慘叫一聲。「龍大哥,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
 
  「哦?」他覺得奇怪,唐藥才剛醒,怎麼就有好消息了?「你先說好消息好了。」
 
  「好消息是,我們應該甩開了唐門的追捕。」她無力的笑。
 
  「你怎麼知道?」雲濤為之大奇。
 
  「這就是我要說的壞消息……」她望望不遠處的苗寨,「我們快到苗疆啦!你怎麼會朝反方向走?!你到底是怎麼來四川的?!」
 
  雲濤老大不服氣的反駁,「我才沒走錯!」他從懷裡拿出地圖,「瞧,我照著地圖走的。」
 
  她接過地圖,轉了個向,「這樣看才對啦!」
 
  「你地圖拿反了。」
 
  唐藥努力克制自己想用地圖敲他頭的衝動。「我說,龍大哥,不是字往哪個方向,地圖就得怎麼看。你打湖南來的時候,這麼看沒錯,可現在我們要往湖南去哪。足足一天的馬程,你淨往反方向走,你想去哪兒?取道到天竺去?」
 
  雲濤這才恍然大悟,「我又走冤枉路了。」
 
  唐藥伏在馬背上,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她很肯定,唐劍一定認出了雲濤師承何處,一路追到湖南去了。唐劍身為唐門副當家,一直對六年前唐門慘遭血洗的深仇大恨念念不忘,更把前任掌門欲入主武林盟主的遺願照三餐膜拜,各大門派的掌法劍譜搜集了一大堆,更逼著她背熟。若不是她身體太弱,早被他「鍛煉」成鋼了。
 
  發現唐藥只有輕功跟藥學有獨到之處,至於其他武功則是平平,連掃地的阿伯都可以打敗她,唐劍實在說不出有多失望。所以,他更瘋狂的逼自己練武,連唐門視為禁忌的森羅掌都照練不誤。
 
  幸好他實戰經驗實在太少,碰巧雲濤又出現,要不然,她現在可能已死在唐門的地窖裡。
 
  一想到這裡,唐藥突然覺得,迷路也未嘗不是轉機。還有誰比她更認識唐劍呢?這人性格堅毅如頑石,卻沒什麼耐性。當他發現一路上追查不到她的下落時,應該會往其他方向追捕。
 
  時間抓得對的話,搞不好能跟他錯身,不用引起太大的衝突。
 
  唐藥輕歎一口氣,「龍大哥,時間也晚了,我們還是去苗寨歇一歇。苗疆有瘴癘,毒蛇猛獸又多,入夜後可不是好玩的。」
 
  「苗寨?」雲濤狐疑的望望前方赤著雙腳、纏著頭巾的外族人,實在不太放心。「我們現在若是連夜兼程——」
 
  「馬累了,我也累了。」她身子歪斜的靠在他臂上,「人家要休息。」
 
  睡了一整天,還喊什麼累?雲濤老覺得這小姑娘在耍自己,但是從她澄澈的雙眼又看不出端倪。
 
  「你一定又在耍我。」他咕噥著。
 
  「你說對了。」
 
  她回頭甜甜一笑,讓他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只好策馬到苗寨。
 
  見到陌生人,苗人防備的將他們擋在寨外。
 
  兩邊語言又不通,雲濤只能邊說邊比手畫腳,「我們要休息……休∼∼息∼∼不是壞人,我們會給錢……」
 
  當初他是怎麼千山萬水走到秋霽山的?唐藥越來越感到不可思議。她回身止住雲濤鬧得人耳朵嗡嗡響的聲音,險些被他揮來揮去的胳臂打中。
 
  她流利的說著苗語,聲音像唱歌一樣好聽,原本一臉戒備的苗人神情漸漸鬆懈下來,一人留下和他們對峙,另一人則跑開。
 
  不一會兒,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苗人顫巍巍的走過來,唐藥跳下馬,上前攙著老苗人的手。只見老苗人眼中含著淚,嘰哩咕嚕說了一堆雲濤聽不懂的話。
 
  交談了半天,唐藥笑著招招手,「來,龍大哥。這位是寨裡的長老,對人家可要有禮貌些。」
 
  雲濤素來尊敬老人家,立刻下馬,躬身作揖,「老人家好。」
 
  長老上下打量了他一會兒,「藥兒,這孩子勉強配得上你。」發音雖不純正,卻聽得出是漢語。
 
  「長老取笑我來了。」唐藥一笑,「長老,我和龍大哥要打擾幾天呢,成不成?」
 
  「成!成!當然成!」長老笑呵呵的將他們迎到自己的屋舍。
 
  雲濤與唐藥來到的正是各苗寨敬畏不已的蠱苗金蛇寨。事實上,蠱苗並不像外界所傳的那般遍地毒蟲。對金蛇寨的苗人來說,毒物乃聖物,通常只有祭司、養蠱人可以持有,尋常百姓不會、也不敢放養。
 
  即使是長老這樣地位崇高的苗人,毒物也另有適合的屋舍放養,主屋只有樑柱上雕刻著蛇蠍之類的圖騰。
 
  雲濤好奇的東瞧西看,渾然不知自己身在中原人士聞名色變的金蛇寨。
 
  他原就生性豪邁,見唐藥與長老笑語晏晏,他也開懷大嚼長老命人準備的美食。隨即,寨民又送上來一大缽清澈酒液,裡頭赫然有蛇、蠍、蜘蛛、蜂、蜈蚣五隻毒蟲。他疑惑的看看唐藥。
 
  「怕就別喝了。」唐藥本是好意,「雖然喝了也沒什麼傷害……」
 
  雲濤的個性哪禁得起人激,他端起來嘓嘓兩聲便灌下肚,只覺酒液濃烈醇厚,宛如火焰燒入肚腸,不由大喊一聲,「好酒!」
 
  「真漢子!」長老豎起大拇指,「再上酒!」他回頭看看唐藥,眼中有掩不住的笑意,「藥兒,這孩子實在配得上你!」
 
  唐藥嫵媚一笑,乾脆順水推舟,「長老,藥兒求你一事。」
 
  「我族的命都是你救的,哪有什麼求不求?」長老嚴肅的臉溫和了起來,「沒有你的藥,滿寨的人早讓寒熱病奪去了性命。有什麼事就說吧。」
 
  「長老,求你不要告訴唐門的人,我們來過這兒。」她低垂眼瞼,細瘦的肩膀顯得更嬌弱。
 
  長老手裡的杯子停下,「藥兒……你……」他心念一轉,恍然大悟的拍了下大腿,「漢人就是那麼多臭規矩!你們那個副當家不准你們倆在一起?好歹你都十六歲了,不嫁難不成要當老姑婆?你們唐門那個副當家,怪人一個!不敢喝我們的酒,我不喜歡他。這個真漢子好多了。」
 
  因為雲濤,他們交談都用漢語,一消化完長老的話,雲濤的臉像是被火燒般,連耳朵都紅透了,「這個……那個……長老……」
 
  「小子不必多說。」年輕小伙子臉皮總是比較嫩,長老笑呵呵的,「你們可是私奔了?」
 
  看唐藥低頭不語,雙靨生紅,雲濤只覺腦門熱烘烘的,「不是這樣的!我們是……我們是……」
 
  「好啦!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漢人諸多囉唆規矩,我們苗人不來這套。」長老用苗語吩咐了幾聲,立在一旁的寨民馬上眉開眼笑,喊叫著出去傳喜訊。
 
  「我說藥兒和她相公呀,」長老一捋鬍子,笑得像是自己要嫁女兒,「漢人不是要媒要聘?我當這個媒人,可不委屈你們吧?」
 
  雲濤愣愣的張大嘴,望著唐藥。
 
  哪知唐藥居然緩緩抬頭,滿臉紅暈,「有長老作主,是藥兒的榮幸。只是……唐門若殺了來,我們……我們不好連累金蛇寨……」
 
  這裡是金蛇寨?武林各門派碰都不敢碰的苗疆金蛇寨?雲濤的嘴這下更合不起來了。
 
  「什麼話?我立刻傳令下去,要全寨不可洩漏你們的行蹤。我們苗人不像你們漢人鬼鬼祟祟的,拿恩人換錢。」他轉頭又嘰哩咕嚕的交代一堆。
 
  「不行!這萬萬不行!」雲濤終於找回聲音,嚷了起來。
 
  「怎麼?是我家藥兒配不上你,還是我這媒人不稱頭?」長老臉一沉。
 
  「這個……不是,那個我……」他越緊張,說話越是結巴,求救似的望向唐藥,卻見她狡獪的一笑。
 
  天老爺!我又讓這小姑娘耍了一記!
 
  只見她頭一垂,扯了扯長老的衣衫,「長老,我們是該先回去見他師父的……」
 
  「漢人就是有那麼多囉哩叭唆的規矩!」長老笑了起來,「先成親再回去!你們漢人不是說了,『生米煮成熟飯』,等兒子女兒都生了,熟飯成了稀粥,我看哪個還來阻攔!」
 
  不待分說,雲濤已經讓幾個笑嘻嘻的苗女攙扶起來,押到屋後沐浴更衣。
 
  唐藥只是微笑的朝他擺了擺手。
 
  我腦子一定有病!雲濤在心裡咒罵起來。居然會以為她是弱不禁風的弱女子!我是招誰惹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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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換了苗女打扮的唐藥,一改清麗,顯得妖美卻又不失清純,全身戴滿驅邪的銀飾,沉重的銀項煉叮噹響。
 
  見她這般美麗模樣,雲濤滿腔惱怒又化為烏有。
 
  「龍大哥還在生我的氣?」她用兩人才聽得見的聲音說著,「娶我這麼痛苦?」
 
  「你明知道我們……我們……我們才相識不到兩天!」他窘得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好端起酒來灌。
 
  唐藥只是笑了笑,拿出隨身帶著的琵琶,邊彈邊清脆的唱起歌來。
 
  雪濤不懂苗語,不知道唐藥唱的是苗族跳月時的情歌,只知道她聲音如珠玉交鳴,激越處如達天聽,婉轉盤旋直入九霄。琵琶聲急,配上她那宛如天籟的聲音,滿場子人如癡如醉,跟著唱和起來。
 
  火光,舞影,歡笑,歌唱。仰頭是清澈的星光,俯看是黃金般的火焰,不知道是苗人的酒太烈,還是唐藥的歌讓人醉,酒量宏大的雲濤居然覺得有點恍惚。
 
  即使語言不通,他也知道圍繞過來的苗人起哄著要他唱和。大概是真的醉了吧?他居然唱起了小曲兒,還不只一首。
 
  但是,等苗人將他和唐藥推進同一個房間,他的酒意馬上被嚇飛了。
 
  他僵硬的像塊木板坐在椅上,眼睛不敢看向房裡唯一的那張床。「你……你把自己害慘了!」
 
  坐在窗台調琴弦的唐藥停了手,含笑問:「怎麼個害慘法?」
 
  「閨女的名聲!」雲濤大掌一拍,桌上的杯盞立時一跳,「你為什麼要撒這種漫天大謊,隨隨便便就把終身許給個陌生人?你連我是好是壞都不知道——」
 
  「我可什麼都沒說。」唐藥撥著弦試音,「是長老自個兒誤會的。你就當今天不過是參加了一場苗宴,開開心心的不是挺好?我還不知道你會唱小曲兒呢。」
 
  雲濤瞬間赧紅了臉,「你怎可這樣若無其事?這事兒若傳出去,你還嫁得出去嗎?我是個男人,沒什麼打緊的,但你可是個姑娘家呀!」
 
  「不會傳出去的。」唐藥好整以暇的撥動琴弦。
 
  「我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你將來——」
 
  「你會對我怎樣嗎?龍大哥?」她微偏著頭,看起來純潔無邪。
 
  「該死的,當然不會!你當我龍某人是禽獸嗎?」他氣得跳起來,「我是擔心你的閨譽,這事一旦傳出去——」
 
  「龍大哥,息息氣,不會傳出去的。」她懷抱琵琶輕笑,「經過今晚這場『婚禮』,金蛇寨老老少少都會站我們這邊的。苗人浪漫多情,像私奔這麼浪漫的事情,最能激起他們的義氣。即使唐門的人找上門來,連三歲小孩都不會洩漏我們的行蹤。拆散有情人,是苗人所不能忍受的。」
 
  「你告訴他們真相不就好了!」
 
  她神情變得蕭索,「真相?說我唐門自相殘殺?苗人重視族人,不能瞭解骨肉相殘這種事情。若讓他們知道,就算長老他們能瞭解,年輕苗人也難保不會洩漏口風。龍大哥,」她的笑容十分無奈,「你說,我還能怎麼辦呢?」
 
  望著她纖瘦的肩膀垂垮,像背了千斤重擔。雲濤雖耿直,卻不笨,他隱約猜到唐劍急著要找的藥師令是件重要的東西,大概是藥師長匆忙避禍,交給她保管的吧?
 
  「……就算這樣,你也不該不愛惜自己。」雲濤垂下眼,虎眼滿是不忍,「你又不認識我,萬一我狼子野心,你——」
 
  「龍大哥,」唐藥又恢復那副輕鬆自在的模樣,「我一出生就在唐門,形形色色的『狼子野心』已看得不想再看了,若我還分不出你是不是好人,這些年就算白活了。你放心,今晚月色正好,我正想彈琵琶賞月呢。你儘管睡,天亮時,我自會叫你。」她低頭撥弦,三兩聲自有股淒楚的韻味。「你實在不用把這場婚禮放在心上,這不是真的,天知地知,你知,我也知。」
 
  雲濤卻不像她那麼肯定。
 
  「……剛好我也想賞月。妹……妹子,你現在準備彈什麼曲子?」他端起酒,和她一起倚窗賞月。
 
  唐藥望了望他,微微一笑,「十面埋伏。」
 
  「好曲子。」他飲盡酒,「真是好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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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宴會一連舉行了兩天,在唐藥的堅持下,兩人終於得以成行,前往湖南。
 
  臨行前,長老給了唐藥一隻金手鐲,精巧的像條小金蛇。
 
  「下次再來寨裡,用不著跟門口那些二愣子生氣,亮出手鐲給他們看看就行啦。」他摟了摟唐藥的肩膀,「你從我們金蛇寨嫁出去,就是金蛇寨的女兒。這小子若欺負你,回來講一聲就是了。」
 
  唐藥笑笑,「長老,謝謝你。」
 
  「雲小子,」長老轉過頭來看著雲濤,「你不會欺負我們家藥兒吧?」
 
  「當然不會。」他說完才發覺自己回答得也太快了點,有些不好意思。「妹子,我們該上路了。」
 
  兩人已換回漢裝,共騎一匹健騾。在雲濤的懷裡,戴著紗帽的唐藥顯得嬌小脆弱。
 
  她朝長老揮了揮手,美麗的笑容在紗帽下若隱若現。
 
  健騾撒蹄快走,他們離開了金蛇寨。
 
轉載自POOH樂園 雨掃圖 雲校對
 
  離開了多山的苗強,他們用健騾貼點銀子,換了馬匹。健騾雖好,腳程畢竟慢了些。
 
  唐藥實在不是騎馬的料,雲濤說什麼都不讓她自己騎,她只好乖乖的坐在他懷裡。
 
  本來嘛,馬上顛簸,有個人護抱著,自然舒服多了。只是太舒服了,唐藥的眼皮總會不由自主的往下掉……
 
  她心裡很是納罕,自己向來淺眠,終年有不寐之疾,往往睜眼到天亮。但是在雲濤身邊,她卻睡得極沉,怎麼叫也叫不醒。
 
  也因為如此,這一路上,她掙扎著不敢睡,就怕眼睛一合上,再睜開時,不知道會身在洞庭湖還是南海邊,這對心臟太刺激了,她不喜歡這種「驚喜」。
 
  但是,一躺在客棧房間的床上,她雙眼大睜,又睡不著了。
 
  這是怎麼了?在金蛇寨,明明雲濤就在一旁打地鋪兼打呼,她照樣睡得很沉。現在自己清清靜靜的獨睡,床也乾淨,枕頭又鬆軟;剛剛客棧的老闆娘還差人送了一大桶熱水來,讓她舒舒服服的洗個澡;此時又正值秋天,晚風宜人,她卻翻來覆去,最後只得無奈的推枕而起。
 
  怎麼著,難道她命這麼賤,非旅途顛簸、旅伴鼾聲大作才睡得著?她對著自己苦笑。想彈彈琵琶遣懷,可這裡不是唐門,也不是金蛇寨,擾人清夢總是不好。
 
  正百無聊賴時,鼻端卻聞得細細異香,她趕忙屏息。
 
  是迷香。
 
  唐門以毒起家,她從小就在藥草毒花間長大,窗外不知道哪來的毛賊,居然敢對她用迷香,這不是關公面前耍大刀嗎?她不動聲色的躺平。
 
  來人一身黑衣,推窗跳了進來,躡手躡腳的到唐藥床前,邪笑著一把摟住她,「我的小美人兒,你一進客棧,哥哥我的心都飛了——」話沒說完,便覺脖子一涼,一把匕首無聲無息的劃了過去。
 
  賊人應變極快,一把扯下棉被,「小美人兒,爪子倒硬,乖乖睡著不就沒事了?」
 
  唐藥輕笑一聲,蒙著紗的臉萬般嫵媚,她不答話,唰唰幾刀逼開賊人,袖裡扣著三日醉等著應變。這是唐門獨門的迷藥,份量夠的話,讓這小毛賊睡上三天三夜也沒問題。
 
  不過,不到緊要關頭,她是不會用的。使了這獨門迷藥,便讓唐門有了蛛絲馬跡可追尋,這可不好玩。
 
  賊人看她勁道虛軟,遂大膽進犯,卻沒想到她突然將匕首丟了過來,身影一晃,居然搶出窗外。他趕緊追了出去,腳下卻是一絆,躲在窗下的唐藥又往他背心一推,只聽得哎喲一聲,接著乒乒乓乓聲響,賊人翻出欄杆,從二樓跌了下去。
 
  唐藥微笑著搖頭。比起唐門的殺手,這賊人實在太沒用了。
 
  砰的一聲,住在隔壁房的雲濤聞聲衝了出來,唐藥則趁他未衝至欄杆之前,從窗戶悄無聲響的回房,輕輕的掩了窗,躺回床上不動。
 
  「妹子!妹子!」雲濤焦急的敲門。
 
  她裝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前去應門,「龍大哥,怎麼了?」
 
  「你有沒有……」見她雲鬢散亂,星眸微蒙,不知怎地,他心裡一蕩,連忙收斂心神,「剛剛我聽到有人——」
 
  「人?」她滿瞼困惑。
 
  雲濤伸長脖子往房內探了探,卻看不出有什麼異狀。
 
  「呃……沒事兒。」大概是自己太緊張了。「門窗要鎖好。妹子,你睡覺蒙著紗做什麼?」
 
  「太累了,我忘了取下來。」她打了個呵欠,「龍大哥,還有事嗎?」
 
  「沒事,你好好睡吧。」怪了,他明明聽見一聲慘叫的,等等還是去巡視一下比較安心。
 
  在唐藥關上房門後,雲濤來到樓下,發現有個木桶被壓碎了,果然有人從二樓跌下來,可卻沒有血跡,也不見人影。夜也深了,就算有人聽到什麼異狀,也不敢探頭出來看。
 
  他不敢走太遠,怕中了調虎離山之計。
 
  抬頭望望唐藥的房門,不懂自己怎麼會這麼牽腸掛肚。
 
繡芙蓉2003年10月26日整理製作
 
  好不容易到天快亮的時候,唐藥才勉強合眼睡一下,可日光亮晃晃的,又把她鬧醒了。
 
  擁著被子疲憊的迎接另一天,她在唐門,每天都是這樣失眠又睡眠不足,這種滋味,她早習慣了。
 
  但是一推開門,發現有個漢子坐在她房門口打呼,這可就教她不習慣了。
 
  「龍大哥,你不在房裡安歇,在這裡做啥?」她搖了搖雲濤。
 
  「天亮了?」他揉了揉眼睛,刮掉鬍子的他看起來起碼年輕了十歲,現在這般睡眼惺忪,更宛如少年般,有種清新的氣息。「我掛心昨夜的騷動——」不想嚇著她,他打住話。「沒事,外面涼快。」
 
  唐藥靜默了一會兒,「你真的很掛心尊師的病。」她粲然一笑,「放心吧,龍大哥,我一定竭盡所學的救你師父。」
 
  「我不是為了師父……」他粗著嗓子抗議,又不知怎麼說明心裡的憐借和擔憂,尤其是她正蹲在自己身邊,衣襟幾乎滑落香肩的時候……「我去洗把臉。」他跳起來,像被什麼追趕似的逃回自己房裡。
 
  他把臉浸入臉盆裡,那股火辣辣的感覺還是沒有消退。
 
  我……我在眾人面前,娶了她做妻子呢。
 
  他微怔,臉上滴著水。唐藥要他不在意,可教他怎能不在意?就算是苗族的婚禮,他們還是拜了堂,在同一個房間住了兩夜啊。
 
  夜裡偶爾醒來,看見唐藥讓月光照得通亮的溫柔睡顏,他總看癡了過去。
 
  雖然常讓她耍得團團轉,可說真話,他心裡一點不高興也沒,反而歡喜得很。在苗強時,唐藥知道他語言不通,便刻意多陪著他,和他聊天說笑兒。就算他聽不懂,她還是盡量揀些淺白的故事跟他說,有道家的,也有佛家的變文。
 
  「龍大哥,你可知渾沌開竅的故事?」有回讓他的路癡氣到沒轍,唐藥突然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有兩個天神呢,叫作儵與忽,他們到渾沌那兒作客,渾沌待他們很好。儵與忽要答謝他,心想萬物皆有七竅可看可聽可說話,就渾沌沒有,他們就幫他每日開一竅,可是七天以後呢,渾沌卻死了。」
 
  她把地圖收起來,「你呢,就是渾沌,我呢,是說什麼也不當儵與忽的。」唐藥的神情有些感傷,「你還是保持這樣的心境好了,渾然天成,跟小孩子一樣。」
 
  他聽不太懂,卻又像是抓住了什麼,懵懵懂懂的。
 
  甩甩頭,雲濤躺上床,想補個眠,卻思潮洶湧。
 
  「我不是小孩子。」他置於身側的大掌收成拳又放開。「就算你不當一回事……我……我……」
 
  我這生絕不再娶妻!
 
  這麼一想,心裡糾結的鬱悶突然鬆開來,他大大的吐出一口氣,微笑起來。
 
  只要現在能看著她、保護她就夠了。就算她心裡沒有龍雲濤……但是,現下她是需要自己的。
 
  他劍眉蹙起,慎重的下了決定。這生無論唐藥要什麼,他說什麼都會為她辦到。
 
  她……她可是他這生唯一的妻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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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藥覺得有點昏昏沉沉,早飯也吃不下,隨便動了幾下筷子就停住。
 
  「妹子,你吃太少了。」轉眼間,雲濤已經掃掉了三大碗粥,又吃掉一大盤牛肉。「這樣怎麼行呢?」
 
  「龍大哥,我有頭痛的毛病,早上起來都吃不多。」她揉揉額角,「包幾個饅頭在路上吃吧。我們還是趕緊回湖南要緊,你師父正等著我們呢。」
 
  聽她同自己一樣喊師父,雲濤心裡莫名竄過一陣暖流。「好,我們走吧。拖越久,你這身子骨也撐不住。」
 
  他們預計走水路順流而下,到了洞庭湖再走旱路回去。這樣行程比較快,也可以減少跟唐門的人遇上的機會。
 
  剛準備上馬,突然一群人喊叫著圍上來。
 
  見他們個個手持兵器,凶神惡煞的,雲濤警覺起來,將唐藥摟緊。
 
  「就是這個小騷貨!」一個斷了胳臂、以布巾懸吊在脖子上的漢子大叫,「她對我使眼色,引誘我到她房裡,卻又把我從二樓踹下來!直娘賊,害我摔斷了一隻胳臂!老大,這兩人鬼鬼祟祟的,一定不是什麼好貨兒!」
 
  「老三,你這好色的習性要改改了。」帶頭的漢子大約和雲濤一樣高,滿臉橫肉,「不過,小娘子,你打傷我的人,這可說不過去吧?」
 
  雲濤只覺得氣往腦門沖,他對著懷裡的唐藥低吼道:「你居然沒告訴我,那個王八羔子摸到房裡想非禮你!」
 
  頭戴紗帽的唐藥搔搔下巴,「我想自己能處理就——」
 
  「既然你能處理,要我做什麼?」雲濤暴跳如雷。
 
  「相公,我沒受傷,也沒事兒,何必把事情搞大了……」
 
  帶頭的那個漢子見狀,為之氣結。他們金鰲幫橫行金沙鎮已久,來往的商船都得繳納規費才能在碼頭停靠,可眼前這對書生娘子居然不理他,自顧自的吵架,讓他氣得連鬍子都抖起來。
 
  「好了!」他大喝,「我沒閒工夫聽你們說相聲!我兄弟的胳臂斷了,你們快給個交代,要不然,我金鰲幫楊日生是不會饒過你們的!」
 
  「交代?」唐藥輕歎一聲,「就是要錢是吧?只要是錢能解決的都不算大問題。幫主,您要多少?」
 
  「十貫錢擺席壓驚,十貫錢權充藥錢。」他神氣的一擺手,「大家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一毛錢也不能給!」雲濤氣得頭髮都快豎起來,「怎麼?我娘子差點被玷污了,我們還得給錢?金沙鎮到底有沒有王法?!」
 
  「書生少爺,你家娘子還知禮,你就太不通氣兒了。」楊日生也火起來,「敬酒不吃吃罰酒!」正想動手小小教訓一下這書生,沒想到他的動作更快。
 
  雲濤一馬鞭打得他往後一跌,「不要搶我要說的話!你們一個都別想給我跑!」
 
  只見他拳來掌往,如猛虎入羊群,缽大的拳頭招呼下來,剛才神氣萬分的金鰲幫眾人,馬上被打得七零八落。楊日生忙把兵器亮了出來,金刀上串著銅環,叮噹直響。
 
  唐藥再三告誡雲濤不可亮兵器,可馬鞭又使得不順手,他遂用腳挑起趴在地上的金鰲幫眾的刀,使了一套八卦刀法,虎虎生風。
 
  這平平凡凡一套刀法,哪個練刀人不從這兒入門?到了他手裡,卻有石破天驚的效果,加上精純的內力,硬是逼得楊日生節節敗退,恨不得多長兩隻胳臂。
 
  他大叫,「老三!發什麼愣,還不動手?」
 
  邢老三這才猛然驚醒,雖然傷了只胳臂,他還是執刀上前,想要挾持唐藥。想這小娘兒勁道不足,就算會武,也極有限……
 
  不料唐藥在刀影下輕閃,只一指,就讓他手臂麻得握不住刀。他心有不甘的一揚手,直把唐藥的紗帽給挑了下來。
 
  定睛一看,他大叫一聲,退後好幾步,像是看到了鬼一樣。
 
  雲濤和楊日生也罷了手,兩人目瞪口呆的看著唐藥從左頰延伸到脖子的醜惡燒傷。
 
  她撿起紗帽,「噯,大家打什麼打呢?我這樣子……除了我家相公會把我當寶,誰看了不怕?」
 
  楊日生吞了口口水,大吼,「老三!你這可認錯人了!」
 
  「我……我沒有……」嘴裡是這麼說,可邢老三也不免糊塗起來。昨兒個夜裡暗,她臉上又蒙著紗,他也記不清看的是左臉還是右臉……
 
  楊日生舉手打得他臉歪向一邊,「我說你看錯了!」好不容易有個台階下,這蠢傢伙居然拆他台階!「壯士,對不住,對不住!是我們認錯了……」
 
  「一聲對不住就算了?!」雲濤不想輕易放過欺負唐藥的人。
 
  唐藥抱住他的胳臂,「好啦,相公,算啦,我們還有事要辦……」她踮起腳尖,附在雲濤耳邊,「師父還在等我們呢。」
 
  她吐氣如蘭,雲濤只覺得耳朵熱麻了起來,等他回神,金鰲幫的人早跑了個乾乾淨淨。
 
  「這群土匪……」他心裡暗暗記下,下次說什麼也要將他們給掃了。「你的臉……」他擔憂的摸摸她臉上粗糙的傷疤。
 
  聽她清脆一笑,這才恍然大悟。他無奈的搖搖頭,也笑了。
 
  想來是機靈的她早知那幫人會來找麻煩,加以為了逃避唐門追捕,才特意在臉上弄了個傷疤,做得還挺像的。
 
  「我若一直是這個樣子,可就沒人要了。」她笑著讓雲濤抱上馬鞍。
 
  「胡說!」他臉一沉,輕咳一聲,「我就覺得你臉太白了,有這個……這個傷疤,看起來更好看。」
 
  不知道為什麼,唐藥不敢回頭,只是滿臉通紅的垂首,不再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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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碼頭正熱鬧著,人聲鼎沸。金沙河港雖然不大,卻是出入三峽的補給點,小小的河港擠得水洩不通,大些的船泊在河港外,只有舢舨頻繁進出,旅人貨物、魚蝦鮮果,繁華而喧鬧。
 
  馬兒懼水,眼睛得蒙上黑布才能牽上舢舨,他扶著唐藥,正要上船,岸上的官差卻朝他倆大喝:「那對書生夫妻過來!」
 
  他們兩人對看了一眼,雲濤感覺到她身體一僵。官差沒什麼可怕的,只是,官差身後站著幾個粗布衣裳的漢子,眼神銳利,不似尋常百姓。
 
  唐門?!
 
  雲濤半轉過身子,「大爺,可是叫我們?」
 
  「不叫你們叫誰?」官差不耐煩了起來,「唐門大爺那兒遭了飛賊,聽說還是鴛鴦盜哩。你們是哪裡人氏,往哪兒去?」
 
  「小民是貴州人,叫胡國士;這是小的拙荊周氏。我們正要往江南拙荊娘家去。」一路上唐藥已經跟他套好了說詞,他別的不行,就是記性好。
 
  官差看了看手中的畫像,原本已揮手示意他們可以離開,身後的漢子卻開口了,「這位娘子的紗帽,可否拿下來看看?」
 
  「這……」雲濤猶豫了一下。
 
  官差催促著,「怎麼著?唐大爺都說話了,難道她是個女飛賊?快把紗帽拿下來!」
 
  見雲濤蹙起劍眉,唐藥連忙按了按他手臂,要他冷靜,這才緩緩拿下紗帽。
 
  眾人瞧見她臉上醜惡的燒傷,紛紛倒抽了一口氣。
 
  官差厭惡的揮手,「快走快走!哪來的母夜叉,不乖乖待在家裡,跑出來嚇人!」
 
  雲濤火氣直往上竄,卻又讓唐藥輕扯了扯袖子,硬是忍了下來。
 
  「娘子這燒傷好些年了?」唐門的人突然開口了。
 
  「五年有餘。」唐藥的聲音嘶啞而低沉。
 
  「怎麼不治好?」那人眼神絲毫不放鬆。
 
  「爺,您說笑了,這樣的燒傷怎麼治得好?除了撕掉臉皮重新換過,大羅神仙也沒辦法。」
 
  雲濤悄悄的將手挪到腰上,握住劍囊裡的劍柄。怕是瞞不住了……
 
  出乎意料的,那人將手一翻,遞給唐藥一罐藥膏。「娘子,你這麼年少就氣餒怎成?這玉花霜可褪疤,不過要花點時間醫治。既然你們是貴州人氏,返鄉總要經過秋霽山,若有醫緣,我們再見吧。在下唐華,你到秋霽鎮時,到唐門堂口這般說就行了。」
 
  唐華見這小娘子氣度雍容,偏偏臉上有了這樣的燒傷,身為醫者的憐憫,他送出了這瓶珍貴的藥,「打擾了。」
 
  雲濤點了點頭,一放鬆下來,只覺得額頭不斷滲著細汗。一直到上了大船,駛離金沙港,懸著的心才放下。
 
  「沒想到唐門也有好人。」他舒了一口氣。
 
  「什麼地方都是有好人、壞人的。」唐藥微笑,「其實唐劍也不是壞人,只是他困在『使命』裡無法脫身,硬逼著別人跟從他的使命罷了。」她輕輕歎了口氣。
 
  見過唐藥的面容,即使重新戴上紗帽,同行的船客還是離得遠遠的,竊竊私語。
 
  唐藥不以為意,泰然自若的坐了下來,揩了揩汗。
 
  「可是渴了?」雲濤關懷的用袖子幫她擦汗,「在這兒等著,我拿水和乾糧給你,可別亂跑。雖說是秋天,秋老虎可厲害著呢,要是熱著了,怎麼得了?」
 
  唐藥感激的一笑,目送他離去。
 
  一位老婆婆似乎不怕她,在她身邊坐了下來,輕歎著,「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呀。」
 
  她心裡一動,向來無波的心湖似乎起了漣漪。雲濤對她的確好得沒話說,但是這好……也不過是為了治他師父的病罷了。
 
  就像唐劍扶持她六年,捨身相護,不過是為了她的身份。等有人可以取代了,他便巴不得斬草除根,永絕後患。
 
  雲濤眼下讓她耍得團團轉,卻無怨無悔的溫柔照顧,求的也不過是他師父能病癒。等他師父的病好了呢?她在雲濤眼底就一點價值也沒有了。
 
  雖然秋陽這樣明艷,她心底卻有著揮不去的淒冷。她才十六歲……已經看盡悲歡離合、世間萬般醜惡百態,即使心底仍有小小的夢與希望,她還是只能堅決的將這小小的憧憬推進心房上鎖,純然理智的面對。
 
  「老婆婆,你說得對。」她給老婆婆一個朦朧如月的微笑,「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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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盈滿甲板,唐藥撥動琵琶的琴弦,雲濤坐在她身邊,聽著她唱——
 
  「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還顧望舊鄉,長路漫浩浩。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
 
  「太悲傷了。」雲濤搖搖頭,「你才幾歲?老唱這些衰敗的歌。」
 
  「我十六了。」她微微一笑,「心智不是照年紀來算的。許多老人還會下愚昧的決定,許多孩子卻已經有了成熟的心靈。」
 
  「你才十六歲!」雲濤有些心疼的看著她,「……不過,你聰明得不像十六歲。」
 
  「龍大哥,我還沒問過你的年紀呢。」她溫柔的笑了笑,「忙著逃難,什麼也沒問。」
 
  「我?」他搔了搔頭,「我已經二十五啦。對你來說,我可是個老頭呢。父母親在我七歲那年過世,叔叔把我趕了出來,若不是師父收養我,我早凍死了。」
 
  雲濤笑了起來,聲音裡沒有過去的陰影,反而充滿開朗和諒解,「現在叔叔看我從老家門口經過,還會嚇得發抖呢。我可沒意思對他怎樣,瞧他這樣憂心忡忡的怕我報復,我想他心裡也不見得好過吧。」
 
  唐藥彈著琵琶,月色溫柔的照在面紗上,她臉上不像蒙著紗,倒像蒙著朦朧如夢的月光,「龍大哥,你心真好。」
 
  「不是心好,只是瞧叔叔自己的孩子那麼多,都自顧不暇了,又哪有空照顧我呢。每次看到叔母彎腰駝背的操持家務、叔叔早白的頭髮……我氣就全沒了。」
 
  他粲然一笑,「再說,若不是叔叔把我趕出家門,我又怎麼遇得到師父?師父是個大好人,好武成癡,沒有娶妻,偏偏養了一大家子的徒弟,大家都叫他瘋大俠,因為只有瘋子才會養那麼多孤兒。大家都以為俠客生活很瀟灑,其實才不呢,我們得自己種田、打水做飯……連師父都要輪班哩。」
 
  唐藥停了手,神色詫異,「羅大俠俠名何等響亮,連我這小女子都知道,何以生活如此清苦?」
 
  本朝素有養士之風,俠名遠播者,常有皇親國戚登門拜訪,引為國士。羅霜鋒乃湖南名俠,居然沒有被網羅,她頗感奇怪。
 
  「你哪懂我師父那石頭腦袋?」雲濤提到師父,眼神都柔和了,「他說,俠名乃虛名,榮華乃幻影,貪慕虛榮,乃水中撈月。所以他甘願拿鋤頭,也不想貪人家一分半毫。」他不好意思的摸摸腦袋,「從小到大聽熟了,師父不知道解釋多少回,我就是聽不大懂。」
 
  「我聽得懂。」唐藥笑了,羅大俠果然是俠者。「金剛經有云:『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當作如是觀。』羅大俠知道萬事皆是空妄,知道何者為輕,何者為重,這是很難得的。」
 
  雲濤聽得一愣一愣的,埋怨道:「你怎麼跟師父一樣,老喜歡打啞謎?若說萬事都是空的,那我們還活著幹嘛……哎喲!小鬼,小心點!你險些栽到船下去了……」他一把抓住頑皮的小孩,轉身又忙著幫暈船的人拍背,一插手管閒事,就忙個不停。
 
  唐藥微笑著繼續彈琵琶。說起來,她和羅大俠,恐怕都還不如雲濤呢,他們是嘴上說說,他卻是捲起袖子做……
 
  她清澈的瞳孔倒映著他的影子——只有在他背對她時,她才敢這樣默默注視著。這讓她覺得心滿意足,也有點哀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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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前兩天,風平浪靜,雲濤也樂得在船上東幫西忙。到了第三天,船上卻安靜得有點詭異。唐藥雖然覺得氣氛意外的沉靜,一時卻也看不出有什麼異樣。
 
  直到有人落水,呼救聲驚破了夜的安寧——
 
  她覺得不對勁。滿船的人連看都不敢看,個個僵硬得跟石頭一樣,臉上沒有關切,只有恐懼。
 
  雲濤一馬當先要下水救人時,她抓住他的衣襟,「龍大哥!不要去!」
 
  「人命關天,怎麼可以不去?」
 
  他甩開了唐藥的掌握,躍入水裡,一把抓住溺水者,換得的卻是匕首的招呼。
 
  「糟糕,是陷阱!」他在水裡用力扭斷殺手的脖子,週遭卻出現更多的殺手攻擊他。
 
  唐藥緊張的衝到船沿,關切的望著漸漸泛成血紅的水面,突然,她頸後寒毛豎起,只覺得身後有人悄悄逼近,她不動聲色,一等那人搭上她的背,立刻用小擒拿手制住對方。
 
  她的力氣雖小,但是手中鋒利的匕首卻是很可怕的。
 
  船老大哭哭啼啼的,「我……我也不願意這樣,但是金鰲幫警告我,若不讓你們下船,這一船人……誰也逃不掉呀!姑娘,饒命呀!救救我們……」
 
  唐藥厭煩的將船老大推到一邊。
 
  其他的船客見狀,也同聲哭喊起來,「姑娘,拜託……我還有老母在家等我呀……」
 
  「求求你發發慈悲……」
 
  「離岸還不遠,你們游得過去的……」
 
  龍大哥,這些就是你幫助的人們哪。她譏誚的彎彎嘴角。這一路上,雲濤總是在船上到處幫忙,如今換得的卻是他們哭著要自己和雲濤的犧牲。
 
  「我相公跟人在水底殺來殺去,生死未卜;我這弱女子識不識水性,你們誰知道?」她冷冷的笑了聲,「罷了,我早知人心貪婪愚蠢,又不是今日才曉得。」
 
  她扯下面紗,醜惡的燒傷在黯淡的月色下,和姣好的右臉形成鮮明的對比。「不勞諸位動手,我自己先行。」她清泠的眼冷冰冰的掠過每一個人,只見眾人像是冰水澆頂,有著說不出的心虛,紛紛低下頭去。「希望你們永遠記得,你們親手殺了人。」抱著雲濤的劍,轉身就跳入河裡。
 
  有些懊悔的人想抓住她的衣角,卻撲了空。
 
  她潛入水裡,眼睛慢慢適應黑暗,瞧見一些屍首緩緩的浮起,眼睛暴睜,頭呈古怪的角度歪斜著。雲濤的怪力真是驚人……
 
  不遠處,雲濤解決了最後一個敵人,一看見她,立刻游過來,抓著她衝出水面。
 
  「你下來幹什麼?!」他喘著,眼中有著奮戰後的狂熱。
 
  「船上的人逼我下來的。」唐藥無辜的指指船上,「金鰲幫幹的好事。」
 
  「我們的包袱!我的劍!」雲濤驚慌起來。
 
  唐藥把劍給了他,「包袱他們也丟下來了。」秋末的水面已有些冰寒,她划動幾下,已開始覺得疲倦,「但是水流湍急,追不回來了……再說,我怕我游不遠……」
 
  擔憂的看著她雪白的臉,雲濤幾乎沒有考慮,一把拖著她游向岸邊。
 
  好不容易掙扎著上岸,唐藥撥開額上的濕發,眼中有種無奈的笑意。「怎麼樣?被自己幫助的人趕下船,心情如何?」
 
  雲濤無奈的爬上岸,嗆咳幾聲,沒好氣的回答,「如果有人需要幫忙,我還是會幫忙的。」
 
  本來走水路應該比較快,不過半路從船上跳下來,可就快不到哪兒去了。
 
  「不過,」雲濤眼中燃著怒火,咬牙切齒的,「若是有人膽敢再騙我,我一定會扭斷那傢伙的脖子!」
 
  看著順流而過的屍首,唐藥歎了口氣。若不是金鰲幫的殺手拿出匕首,雲濤也不會真要了他們的命。
 
  她從頭到腳都在滴水,臉上偽裝的傷疤倒是一點事也沒有。兩年前,她從一個嚴重燒傷的患者臉上,仔細的拓了黏土下來,試驗了很久,才找到防水又能長久附著的材質。說起來,她的逃亡計畫很久以前就開始籌畫了。
 
  「別沮喪了。」唐藥安慰著他,「其實我早就料到金鰲幫那些人會這麼做,只是不知道何時會行動,這個結果比我想像中的好多了。」
 
  「你早就知道了?!」雲濤卻更沮喪了,「也不提點我!」
 
  「所以我才說要花錢消災——」
 
  她話還沒說完,雲濤又吼了起來,震得一旁樹上的葉子都掉了下來,「給那些人渣錢?!我寧可掉進河裡!」
 
  唐藥苦笑著不跟他爭辯。她早有所警覺,所以將飛錢包上油布,縫在衣襟裡,至於一些珍貴的藥和銅錢,跟著落水的包袱獻給了河神,馬也留在船上……不過,藥單在她腦子裡,再配就有了,最重要的是,他們的命還在。
 
  兩個人像濕老鼠似的對望,忍不住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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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濤把唐藥背了起來,她沒有抗議。夜風冷得讓人顫抖,再擔心這種男女之防,恐怕兩人都活不成。
 
  她對生死看得極淡,只是有股不屈支撐著她,讓她不願束手就擒。在唐門這幾年,她實在是倦了,只想找個安靜的地方,繼續把玩草藥,讀道德經與金剛經,或許再研究些奇門遁甲……
 
  「妹子,你現在還不能睡。」雲濤發現她呼吸漸漸淺緩,心跳也不規則,身體慢慢的燙了起來。即使她柔軟的身軀伏在他身上,他卻連遐思的時間都沒有,「睡了怕就醒不來了!乖,告訴我,算學是什麼?」
 
  唐藥覺得自己彷彿分裂成兩個人,一個趴在雲濤的身上囈語,一個則冷靜的在一旁看著。
 
  無疑的,落水著了涼,加上自己素來血行不足,她應該是發起燒來了。
 
  「算……算學?天地人三才……五經算術……上中下數……大衍之數……五行八卦……」她含含糊糊的念著,直到雲濤將她放下,才無精打采的住了口。
 
  空氣間淡淡的瀰漫著牛羊的騷味,唐藥抬頭望望,發現他們身處於一間破敗的小屋,這兒應該是放牧人春夏時的住所,只是現在入秋了,已有些荒廢。
 
  雲濤四處找尋,找到了幾條粗糙的布被,他猶豫著想叫唐藥把濕衣服脫下來,又覺得太唐突,說不出口。
 
  幾經掙扎,看她蒼白的臉開始泛出異樣的紅艷,他還是說了,「妹子,你把衣服脫下……蓋……蓋這布被吧。」他紅著臉,說得結結巴巴的,「要不然……會著涼的……」
 
  唐藥遲緩的脫著衣服,發現自己說什麼都放心不下這個傻大個兒。這樣純良的心性,一定會讓他吃大虧……一定會的。
 
  「寧……可得罪君子,不可……不可得罪小人……」停下脫衣的動作,她一把扯住他,掌心燙得像炭火,眼睛赤紅得讓人害怕。
 
  說完,她身體一軟,已然昏厥過去。
 
轉載自POOH樂園 雨掃圖 雲校對
 
  等再醒來,唐藥發現自己未著寸縷、密密實實的被裹在布被裡。
 
  金黃色的火焰啪啦啪啦的輕響,從屋頂的破洞散出煙,彷彿回到金蛇寨的營火邊。她突然有種強烈的渴望想回到那兒去——回到能安心和雲濤一起漫步的金蛇寨。
 
  她眨了眨眼,命令自己不可軟弱的滴下淚。她動了動,發現自己被一雙手臂緊緊的抱住——雲濤在她頸窩旁緩緩呼吸。
 
  原來溫暖……不是因為火的關係。
 
  她閉了閉眼睛,享受片刻的溫馨和安全感……不過,她散落的頭髮快落到火堆裡了,她無奈的伸出裸臂,把自己的頭髮救回來。
 
  這一動,驚醒了雲濤。他驚慌的把手一鬆,險些害唐藥滾進火堆裡,立時又手忙腳亂的將她抱住。
 
  「我不是……我沒有……呃……你若繼續穿著濕衣服……所以……我眼睛有蒙起來……」雲濤慌著解釋。唉,連自己都聽不懂,他懷疑唐藥怎能聽懂?
 
  唐藥望望晾在一旁的衣服,歎了口氣,「我懂。我睡多久了?」
 
  「幾個時辰而已。」雲濤鬆口氣,「你剛剛燒得好燙……」
 
  「只是著涼罷了。這破爛身體,我自己都不想醫了。」她掙扎著移動身子,發燒讓她全身酸痛不已。「衣服可干了?若是干了,我們就走吧。」
 
  「你還病著哪。」雲濤擔心得不得了,沉默的看看自己的劍,那是唐藥唯一帶下船的東西。「你為什麼只帶這把劍?」
 
  「我看你很珍視它……雖然……是一把破劍。」她喉嚨異常幹渴。
 
  見她嘴唇乾裂,雲濤趕緊拿竹管盛水給她喝。
 
  她貪婪的喝了好幾口,才又開口,「別擔心,飛錢還好端端的縫在我的衣襟……」
 
  「我不是擔心錢!」他身上還有幾貫銅錢,再不然撐到洛仙鎮,他也還能找找師父的舊友幫忙。「你的琵琶……」他心下有些難過,「你那麼喜歡……」
 
  「我最喜歡的不是那把琵琶。」她微微一笑,只是慘白的小臉讓她看起來有點可憐兮兮,「我最喜歡自己的聲音。你幫我看看,我舌頭是不是還在?」
 
  雲濤讓她逗笑了,大掌輕輕撫摸她糾結的頭髮,「我也最喜歡聽你唱小曲兒。」
 
  「等我好了,就唱給你聽。」她軟綿綿的偎在他懷裡,「那把破劍是你師父給的?」
 
  「不是。」雲濤露出純真的笑容,「那是有一回我看個老乞丐可憐,把午餐給了他吃,又跟他灌了好幾罈酒……那老人家酒量好的咧……」
 
  雲濤好酒,卻不喜歡那些蜜水兒似的好酒,他最喜歡燒刀子,跟人家拚酒也以壇計。不要說師父,連幾個師兄弟看到他拿酒來都色變。好不容易找到酒伴,他和那老乞丐喝了好幾天,才比出輸贏。
 
  老乞丐醉倒了,把劍送給他。他本來想先收著,等老乞丐酒醒了,再把劍奉還,沒想到第二天那老乞丐就不見蹤影了。
 
  「你帶在身邊,就是想還他?」唐藥不禁發笑。
 
  「也是啦。」雲濤搔搔頭,「但……還不只是這樣。他教了我怎樣御氣,可惜我太笨,不知道要怎樣教師父。」
 
  唐藥斂起眉,心下有些恍然他何以武藝平平,卻內力驚人。「你師父要你教他?看了這劍,他怎麼說?」
 
  雲濤不懂她的緊張,「師父沒要我教他啊,是我自己告訴他的,他本來還不許我說呢。不過師父要我將劍佩在身上,若是再遇到那個老人家,說什麼都要恭恭敬敬的。」
 
  她這才舒下一口氣。聽起來,羅大俠的確是個俠義之士。想也知道,雲濤遇到了高人,傳了套內功心法給他,這劍……
 
  向雲濤討了劍來,她看著斑斑駁駁的劍身和纏著麻繩的劍柄,輕輕敲擊,並沒有夾層。
 
  她猶思索著,雲濤怕她勞了神,把劍歸了鞘。「你和我師父一定合得來。我師父也跟我討了劍去敲呢,你們想敲出什麼?」
 
  「想敲看看你的腦袋會不會開竅。」唐藥白了他一眼。
 
  「嘖,你們幹嘛想得這麼複雜?不過是把劍。」他皺皺鼻子,「說真的,妹子,你到了湖南之後……」這疑問擱在心裡很久了,他實在憋不住,「你打算上哪兒去?」
 
  「京城。」她心不在焉的回答,「我有個伯父在國子監太醫署,去年他捎信給我,說宮裡沒有女太醫很不方便——」
 
  「你要入宮?」雲濤的臉都白了,「不行!」
 
  唐藥的心思從那把劍上轉回來,「龍大哥,你急什麼?我是入宮當太醫,又不是入宮當秀女,你放心——」
 
  她正要告訴雲濤,她不打算拿下臉上的偽疤,他卻激動的大叫,「你知不知道進了宮就出不來了?!」
 
  望著她驚愕的臉,他勉強沉住氣,不想嚇到她。「妹子,你這樣好相貌,一旦入宮,皇帝怎麼會放過你?如此一來……」他急得把心裡話全說了出來,「我再也見你不到了!」
 
  這話像是把利箭,射穿了兩人的心。唐藥慘白著臉低下頭,不知道心裡是甜蜜多還是淒楚多。
 
  他……他也不過是重義而已。唐藥按捺住心裡的莫名想法,輕咳一聲,「龍大哥,我對榮華富貴沒興趣,也厭煩爭權奪利,我入宮當太醫,這疤……絕對不會除去。我行動很方便的,若你來京城,我們兄妹還可以在京城的煙雨樓喝酒。我酒量是淺,不過兄妹相聚,我也會盡量多陪你喝一杯的。」
 
  她……她到底只當他是兄長一般。雲濤只覺喉嚨塞滿苦澀,說不出有多難受。
 
  「你還沒去過湖南呢。」他壓下滿心的失望與心痛,「我們臨波鎮可美著呢。說不定你治好了師父,會願意留下來。」他喉頭像梗著硬塊,「鎮上也沒什麼好大夫,你若願意,我跟師父說說,我們兄妹在鎮上開個醫館,你說可好?」他祈求的看著唐藥,「鎮上的五福客棧絕不會比煙雨樓差……」
 
  他……到底只當她是妹子一樣。即使是唐藥向來冷淡的心,也捱不住這樣冷冰冰的失望,她大咳幾聲,掩去了眼中的淚。
 
  雲濤焦急的拍著她的背,她伏在被上,好一會兒才順過氣來。
 
  「龍大哥……」她虛弱的笑笑,「等我們到了湖南再打算吧……」
 
  雲濤輕輕點頭,到屋外守著,讓她穿上衣服。烤過的衣服漿挺著,穿在身上很不舒服,可她的心思紛亂,無暇顧及這麼多,腳步虛浮的步出屋外。
 
  見她無精打采,雲濤心頭湧上一股憐惜,掠了掠她的發,自然而然的背起她。
 
  唐藥僵了僵,還是柔順的趴在他的背上。
 
  「妹子,你的名字苦樂參半。」雲濤邁步往前行。
 
  「哦?」
 
  「糖是甜的,藥是苦的。」
 
  唐藥微笑。這莽漢……該說他聰明還是笨?說他笨,卻又看得這麼透徹。
 
  「是呀,我的名字,多麼像我的人生。」
 
繡芙蓉2003年10月26日整理製作
 
  到了鎮上,客棧的小二怎麼也不肯讓他們進門,最後唐藥不耐的將飛錢亮了亮,掌櫃才眉開眼笑的給了他們一間上房,渾忘了剛剛還冷言冷語的要唐藥別死在他們客棧裡。
 
  「這些小人……」將唐藥安置在床上後,雲濤生氣的罵著。
 
  唐藥只是合著眼微笑。相處這麼久,雲濤也看出來了,她的笑總是含著嘲諷和無奈。
 
  「龍大哥,沒必要跟這些人生氣。」她掙扎著起來,請他喚來了店小二。
 
  「小二哥,煩請人弄桶熱水來,讓我淨淨身,順道弄點東西給我家相公吃。還有,幫我叫個大夫過來。」她還沒有力氣去兌飛錢,順手從暗袋裡拿出一串銅錢,「先賞你了。若是服侍得好,我也不會吝嗇的。對了,再給我家相公安排一間上房——」
 
  「我不要。」雲濤倔強的抿嘴。
 
  「相公……」她咳了兩聲,「這不成的,我會過病氣給你——」
 
  「說什麼我也不會拋下你的!」一想到之前居然有人摸進她房間,雲濤心裡就湧上一股激憤,「妹……娘子,別說了,等大夫來吧。」
 
  「唉……」等店小二走了以後,唐藥歎氣,「龍大哥,你不用這麼緊張……」她合眼疲憊的說,「大白天的,不會有什麼人來擾……你倒是先去找些衣服牲口來……」她掏出飛錢,「我自己去不得了,你先兌了銅錢來——」
 
  「我不能用你的錢!」雲濤不願意接過。
 
  「這哪是我的錢。」她蒼白的臉上有絲笑意,「這是唐門的錢。」
 
  雲濤讓她臉上那抹狡黠逗笑了,憂慮的摸摸她的臉,這才伸手接過。不過他還是直等到大夫來過,店小二提了熱水來,才摸摸唐藥的頭髮,出門辦事去了。
 

 
  喝了藥,發了一身汗,又蒙著被睡了一下午,待唐藥醒來時已覺得舒服多了。
 
  睜開眼睛,窗外彩霞滿天,已經是傍晚時分。她躺了一會兒,沒見到雲濤的身影,覺得有點不安。
 
  發現自己的心緒,她不禁啞然失笑。擔心什麼?要說江湖歷練,雲濤可比她強多了。她出生就在唐門,後來遇大禍遷居到秋霽山,除了幾個月下山一次幫人看病,她幾乎寸步不離秋霽山。
 
  雲濤是不用她操心的……但是她卻忍不住豎起耳朵,等著他的腳步聲。
 
  等待的時間無比漫長,直到天都暗了下來,門才呀的一聲推開。
 
  「醒了?感覺怎麼樣?」即使刻意放柔聲音,雲濤的嗓門還是挺大的。
 
  提著大包小包,他擔心的探探唐藥的額頭,「可總算退燒了。」
 
  唐藥注視著他,那身書生袍上沾染了許多灰塵,「龍大哥,你又上哪兒行俠仗義去了?」
 
  他不自在的搔搔頭,低聲說著,「實在是那些人太可惡了,無端欺負店家……我沒打斷他們的手腳,已經很手下留情了。」
 
  不過大概也被打得爬不起來了吧?她輕歎一口氣,唇間噙著笑,「還有呢?」
 
  「我……我兌了銅錢。」他像做錯事的孩子般低下頭,「但是這會兒就只剩四百貫了……」
 
  「不消說,你又城南城北走一回,全施捨給窮人家了?」她再歎一口氣,笑意更明顯了。「龍大哥你呀……」
 
  「我……實在是他們太可憐了!咱們也用不了那麼多,背著也重,不如行行善……」
 
  她披衣起身,拆著他帶回來的大包小包——好幾套女子的衣裳,從裡到外都有,不知他是怎樣紅著臉跟人家買的,除了金釵花鈿、胭脂水粉,還買了把嶄新的琵琶。
 
  「你說得也對,龍大哥,背著是挺重的。但是,你買了這麼些東西,你的衣服呢?」
 
  雲濤猛一拍頭,「啊,我忘記買自己的衣服了。」
 
  抱著琵琶,唐藥笑到咳嗽,不知該拿這個傻大個兒怎麼辦才好。最後還是差了店小二去買幾套書生衣袍,才算解決了。
 
  感覺舒坦了些,唐藥體貼的到樓下吃飯,讓雲濤痛快的洗個澡。沒有蒙紗的她,臉上的疤像是一道制符,見到她的人像見鬼一樣,紛紛把臉別開。
 
  這樣安全些。唐藥心平氣和的吃著清粥小菜,不一會兒,洗完澡的雲濤換上乾淨的衣服,也下樓來了。
 
  客棧的女客驚訝的看著這位俊朗的公子,又看看那個夜叉般的女人,竊竊私語著。
 
  「我餓死了。」雲濤喚來小二,點了菜就開始埋頭苦吃。那些愛慕的眼光,遲鈍的他感受不到一丁點。
 
  一陣香風吹拂,嗆得唐藥忍不住輕咳一聲。
 
  只見兩個女子嬌笑著過來,瞄了瞄雲濤的劍囊,嬌滴滴的開口,「大俠,打哪兒來的?」
 
  雲濤只抬頭望了眼,又繼續吃他的飯,「湖南。」
 
  「看您帶著劍,是要去參加武林大會嗎?」她們不顧雲濤的冷淡,繼續嬌聲的問,讓唐藥不禁佩服起她們不屈不撓的精神。
 
  這兩位女子穿著綾羅綢緞,背著口劍,劍上費心的鑲了寶石、珍珠,還垂著一條打得複雜美麗的穗子。一看便知是千金小姐學了點武藝,跟人家行走江湖來了。
 
  教唐藥奇的是,雲濤見自己露出脖子就臉紅,眼前這兩位女子胸前呼之欲出,他倒是不臉紅了。
 
  「不是。」雲濤冷著臉,很不高興吃飯還有人不識相的來打擾。
 
  「相逢即是有緣……」兩個女子一左一右親熱的偎著他坐下,「我是神劍山莊莊主的大女兒宋嬌娘,這位是我妹妹媚娘。敢問大俠的名號?」
 
  「兩位姑娘請自重。」他瞪起眼睛,「在下已娶妻室,如果你們眼睛沒問題的話,她正坐在我對面。」
 
  宋嬌娘望望唐藥,嘴唇輕蔑的撇了撇;宋媚娘則咯咯笑了聲。
 
  這可激怒了雲濤,他霍地跳起來,「娘子!走吧,咱們回房。不知道哪兒來嗆死人的味道,害我一點胃口也沒有了。」他推開宋嬌娘,攙扶起唐藥。
 
  「相公,你這樣很失禮數——」
 
  「讓禮數去死吧!」雲濤脾氣全起來了。什麼胭脂妖怪,敢輕蔑他的唐藥?!「世道變了,穿著裙子就以為是——」
 
  唐藥抬手輕輕蒙住他的嘴,「相公,金鰲幫……」小聲提點他不可得罪小人。
 
  他努力的忍了忍,還是氣不過的抓起唐藥的手就走,留下一對驚愕的姊妹花。
 
  「龍大哥,你這是——」
 
  回到房裡,唐藥正要教訓他,雲濤卻先哇哇大叫起來,「不能忍了!再忍下去,我要吐了!穿著裙子就以為自己是大美人,我受不了啦!她們拿什麼跟你比,真是……懂不懂廉恥呀!」
 
  唐藥失聲笑了出來。
 
  雲濤一愕,第一次看她打從心底笑,原本的氣惱全消失無蹤。
 
  「妹子你……笑起來實在好看得很。」他不知不覺把心底話說了出來。
 
  唐藥又笑了。這次的笑更美,卻帶著一點點淒涼。她緩步走到床邊坐下,「龍大哥,該睡了。」
 
  雲濤也覺得自己唐突,鑽進地鋪,一聲不吭。
 
  「龍大哥……」她聲音有些哽咽,「你的被子夠不夠暖?」
 
  「夠暖了。」他不知道為何難過起來,「妹子,你……你那疤別貼了吧。」
 
  「龍大哥看了噁心?」唐藥背對著他躺下,「那明天我把紗帽戴起來——」
 
  「當然不是!」雲濤無法形容心裡的憐惜與不捨,「我討厭那些人盯著你……他們根本不知道——」
 
  「我不在意。」她的聲音平靜,卻是絕望的平靜。「我不在乎任何人……龍大哥……我若一直是這樣呢?」
 
  他不敢轉頭,怕會不小心洩漏自己的心情,「你……你不管什麼樣子,都是我的好妹子。」
 
  靜默良久,本以為她睡著了,她卻輕輕的說,「你也永遠是我的好大哥。」
 
  兩個人不再說話。
 
  那夜,朦朧月色,似乎含著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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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春日好,楊柳飄絮賽瑞雪,紅杏迎人笑。燕兒高飛雙比翼,春日好。夏日好,青竹竿涼聲沙沙,荷花臨波嬌。八哥架上喚藥娘,夏日好。秋日好,麥穗低垂慶豐饒,粉菊傲霜豪。雁字回南成雙對,秋日好。冬日好,松柏長青蒙銀絲,紅梅綠萼繞。丹鶴凍池洗羽毛,冬日好。」
 
  唐藥一路唱著小曲兒,抱著琵琶,和雲濤並肩坐在馬車的御座上。
 
  雲濤拿著馬鞭,一面催促馬兒,一面聆聽她甜美的歌聲,臉上有著平和的笑容。
 
  「滿好聽的。」他笑了起來,這些天來他都把鬍子刮得乾乾淨淨的,俊逸的臉龐有種燦爛的光輝。「哪兒學來的?妹子還真的什麼都會唱呢。」
 
  「哎喲,這是我聽秋霽鎮的牧童小哥唱的,只是稍微改了改詞兒。」只有在唱歌時,她眉宇間的輕愁會暫時消失,真的像個十六歲的小姑娘,連臉上的疤看起來都像描花,可愛極了。
 
  這一路行來,不知是兩人偽裝得宜,還是唐門追錯了方向,在唐藥病了一場後,像是把厄運耗完了,一路走得非常順暢。
 
  眼見臨波鎮就在眼前,唐藥調著琵琶的弦,遠去的憂慮又回到心底。唐門毫無動靜讓她憂心,眼下的平靜安寧,怕是山雨欲來。
 
  一進鎮上,唐藥便沉默了,雲濤還以為她怕生,趕忙安慰她,「我師父和師兄都是好人,不要太擔心。妹子這麼可愛,誰都會喜歡你的。」
 
  唐藥聽他講得那麼理所當然,不自覺的摸了摸臉上的疤。
 
  「哎呀,就算有疤,妹子也是最可愛的。」他揮動鞭子,催促馬兒加快些。
 
  可愛?唐藥發起呆來,她童年顛沛,早熟世故,從來也沒人說過她可愛……
 
  一旁有幾位姑娘嘩笑著過去,個個穿著軟綢絲緞,頭戴鮮艷牡丹,娉婷嬌秀,好看極了。
 
  「龍大哥,那樣的姑娘才叫可愛吧?」她指了指那群姑娘。
 
  他眼神漫不經心的掃過,「什麼?哪兒?哪兒有可愛的姑娘?」
 
  望著他清澄不解的眼光,唐藥輕輕歎口氣。她這個龍大哥,眼光果真異於常人。
 
  馬車轉了個彎,一旁客棧屋頂突然掠下一個黑影,快速撲向雲濤。唐藥驚跳了下,卻見雲濤不慌不忙的將馬鞭一揮,熟練的和來人對搏起來。
 
  來人身手異常矯健,對格幾招下來,看得唐藥怵目驚心。突地,雲濤一個閃身,來人一掌差點打到她身上……
 
  雲濤石破天驚的一推,將那人平推出好幾步之外,「老三,你鬧夠了沒有?!」聲音之大震得附近的屋舍灰塵簌簌直落。
 
  「我還以為是哪來的唱戲小白臉呢。」來人也留了一臉的鬍子,湛亮的眼中淨是笑意,「二哥,你這麼一搞,我都認不出你來了。」嘴巴不停,敏捷的拳腳也沒停過。
 
  「小白臉?!」雲濤更是吼得屋瓦震動,「有種你再說一次!要打就打准一點,差點就往妹子的身上招呼,你要不要臉?!」
 
  這時唐藥才放下心來,兩人出招雖狠,不過看得出都是同門同路的,且都小心避開對方的要害,拳風雖凶,可嬉鬧的意味卻多些,倒不是正經打起來。
 
  雲濤攻勢凌厲,內力雄厚;那人卻輕功了得,應變捷速,一來一往,煞是好看。不過,這種廝鬧法也未免太過火了些,雲濤一掌打在客棧的欄杆上,硬生生劈斷了好幾根,直到一聲大吼傳來,才逼得他們住手。
 
  「羅老師父養你們這些死小孩做什麼?」一個婦人手叉著腰,站在客棧門口大喝,「上次砸了我的店,這次又劈了我的欄杆!羅老師父和你們大師兄規規矩矩、斯斯文文的,怎麼養出你們這群潑猴來?有種便去城外打到死,沒死的再回來,不要拆了臨波鎮!」
 
  兩個大男人尷尬的垂手,低著頭聽罵,連頭都不敢抬。
 
  唐藥抬眼望去,五福客棧的招牌擦得亮晃晃的,坐落在大街上,跟那位中年婦人的神情一般神氣。
 
  什麼樣的店,就有什麼樣的主人。唐藥在心裡下了結論。
 
  「這個……大娘,您小聲些。」雲濤不安的看看唐藥,「我這妹子怕羞,旅途又遠,正累著呢。您別嚇壞她了……」
 
  「笑話!」薛大娘頂頂他的額頭,「你嗓門大還是我嗓門大?再說,我嗓門大是誰害的?不就是你和老三、老四、老五害的!飯不知吃了我多少,衣服洗得我手都粗了,天天嚷你們這群猢猻,嚷得我都沒氣質了。想當初,我可是臨波鎮第一大美人,卻被你們這群猢猻害得蒼老了好幾十歲……」
 
  雲濤和老三謝天一會兒把重心放左腳,一會兒放右腳。一讓薛大娘開始「想當年」,起碼得拖上兩個時辰……
 
  唐藥看兩個大漢子比學堂的學子還規矩,剛剛粗野的樣子一絲也不復見,忍不住噗哧輕笑出聲。
 
  「哎喲,我就顧著罵猢猻,渾忘了小姑娘。」她拉過唐藥細細一看,「天可憐見,這麼貌美的小姑娘,怎麼臉上破了相?哎哎,我可真是糊塗,紅顏容易招天妒,這樣平平安安的不是挺好?來來來,別理這些猢猻,大老遠的,雲濤怎麼拐了你來?你家在哪兒?」轉頭又凶了起來,「雲小子,你上哪兒拐來人家閨女?」
 
  雲濤萬分尷尬,「大娘,不是的,她是來醫師父的病……」
 
  薛大娘一臉不相信,打量唐藥好一會兒,才歎了口氣,「羅老師父的病,也只能盡力試試看了。小姑娘,生死有命,盡力就是了,醫不好也沒什麼……」她哽咽起來,「好人會有好報的……」
 
  雲濤一把勾住謝天的脖子,一把攙住唐藥,「大娘,我們趕著回家見師父,晚些再來請安。」
 
  薛大娘收起哀戚之色,臉沉了下來,「那我的欄杆呢?」
 
  「我叫老五來修!」他拖著兩人,像後面有鬼追趕似的,一溜煙的跑了。
 
  直到跑進對街的宅子,雲濤才揩揩汗,停了下來。
 
  「二哥,都是你不好。」謝天抱怨起來,「準頭這麼差,劈了大娘的欄杆。還有,你不是去找唐門藥師長,怎麼拐了人家姑娘回來?」望了望唐藥,他倒是不怕她臉上的疤,只是她神情那般沉靜,讓人心頭一凜。
 
  「快別胡說了。」雲濤臉紅的一推謝天,讓他踉蹌了幾步才穩住。「這位是唐藥妹子,年紀比你小得多呢。」
 
  「二哥,你回來了?」另一張笑臉蹦了出來,「我還以為你迷路去了烏魯木齊呢。」
 
  雲濤惡瞪他一眼,才跟唐藥介紹,「這是我家四師弟,謝地。你可別跟他去看什麼試驗不試驗的,上回他燒了師父的廂房,就是弄了什麼鬼試驗……剛剛跟我動手動腳、沒一點尊重的是三師弟,謝天。他最愛跟人家過招,偏偏武藝爛到爆……他們倆是親兄弟。」
 
  「你到底懂不懂什麼是發明?」謝地叫了起來。「像我這樣的發明家……」
 
  「什麼叫做爛到爆?」謝天也嚷嚷著抗議,「來來來,我們今天非分出勝負不可……」
 
  雲濤像趕蒼蠅似的揮揮手,「去去去,哪邊涼快哪邊去!我要帶妹子去見師父,好生尊重些!這位是唐藥姑娘,可是藥師長的高足呢!走開走開,別擋著我的路。」
 
  一把師父抬出來,謝天和謝地才不情不願的讓道。
 
  「剛才凶巴巴的那位大娘,是五福客棧的掌櫃,咱們師兄弟算是她一手養大的……」他一邊介紹,一邊帶她走過樸實的小宅子,小小的三合院,當中就算是練武廳了。他領著唐藥進主屋,才狠狠拍了一下頭,「我真糊塗!妹子累壞了吧?我看你先去休息一下,晚些再去見師父——」
 
  「我不累的。」唐藥覺得很有趣。唐門法規嚴謹,以下欺上,可是斷腕的大罪,他們師兄弟卻比親兄弟還親匿。即使她仍存有戒心,但是心情已輕鬆許多。「病急如星火,我還是先看看你師父的傷勢吧。」
 
  「妹子,可別太勉強了。」
 
  領著唐藥,雲濤敲了敲師父的門,呀的一聲,一神色端凝的男子開了門,看見雲濤,他愣了下。
 
  「二弟!」這看似嚴肅的男子,卻一把抱住雲濤,激動和擔心都在這個擁抱中展露無遺。
 
  「大哥,我回來了。」雲濤笑著,「我沒走到烏魯木齊,也沒繞到天竺。」他忘情的牽起唐藥的手,「大哥,這是我從唐門帶回來的大夫。」
 
  「是媳婦兒還是大夫?我可得看看。」床上傳來衰弱卻促狹的聲音。
 
  雲濤激動的三步並作兩步,渾忘了還拉著唐藥的手,拖得她跌跌撞撞的,「師父,您有救啦!這位是唐藥唐姑娘,遠從唐門來治您的傷的。」
 
  唐藥上前一步。床上的男人因為衰弱,看起來蒼老不少,眼神卻仍然銳利,灼灼的望著唐藥,見她不卑不亢的回望,心裡不禁有些訝然。
 
  這小姑娘不簡單,雲濤這傻大個兒,會不會著了這小姑娘的道?
 
  羅霜鋒衡量了一會兒,又看看雲濤握著她的小手,看起來是這麼的自然。
 
  「小姑娘,你當真能治?」他出聲了,「你看起來怕不到十八歲,懂得什麼醫理?」
 
  「我是唐門的人。」她回他一個甜甜的笑,「可醫不可醫,總得把過脈再說。」她這才不動聲色的把手從雲濤那兒抽回,剛要搭上羅霜鋒的手,卻被他一擋。
 
  「且慢。」
 
  唐藥停了手,平心靜氣的看著他。
 
  「小姑娘,要把我的脈,得讓我先把把你的脈。」羅霜鋒笑著,眼中卻無歡意。「老人家的怪癖,你不見怪吧?」
 
  唐藥坦然伸出手。羅霜鋒將手搭在她的脈上,暗暗考察她的內力。
 
  他擰緊眉,凝神半晌才道:「可苦了你了。氣脈虛浮無力,不是練武的料,你又橫練輕功,內力更形紛亂。血行不足,六脈有虧,你這是先天不足,後天失調的病症,若不是藥石得宜,你哪能活到這麼大?」
 
  「原來羅老師父懂醫理。」唐藥笑了笑,「當年我娘受了驚恐,懷胎六個月便生下我。人人都說養不活,但我娘是唐門的藥奴,粗通藥理,含辛茹苦打好我的身骨基礎……」她順口說出娘親的配方與用藥,「娘親過世後,我就是唐門的藥奴了,調養這破爛身體還不成問題。」她眼中淨是慧黠之色,「連我這種身子骨都能自己醫了,您可放心讓我把脈?」
 
  羅霜鋒仔細看了她好一會兒,才伸出手,「說不定這掌傷當真還有救。這可麻煩你了,唐姑娘。」瞥見雲濤滿臉關心的湊近,「嘖,你瞪著眼睛看幹嘛?出去出去,我跟唐姑娘還有話聊,別在一旁發怔!」
 
  雲濤還想爭辯,卻讓大師兄應致遠拖了出去。
 
  看他憂急的在外面走來走去,嚴肅的應致遠不禁笑了起來。「急什麼?師父不會對唐姑娘如何的。」
 
  「我不是急這個。」雲濤發愁的搔首,「妹子很怕羞的,我不在她身邊不行……」
 
  應致遠微微詫異。那姑娘臉上雖然有疤,可氣度雍容,談吐不凡無畏,哪裡怕羞了?
 
  師父既然留下她,自然是要問她些事情。這傻師弟空有一腔熱血,也難怪師父要擔心了。
 
  「這兒來吧。我還要問你,是不是你拆了大娘的店?大老遠就聽到大娘發脾氣的聲音……」
 
  「我只是打斷幾根欄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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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師兄趕來修欄杆,一旁的老五忙得很開心,雲濤卻心神恍惚,幾次差點打著了自己的手。
 
  妹子沒事吧?他心裡掛慮不已,偏偏老五慢條斯理的打磨欄杆,只差沒拿出刀斧往欄杆上雕花。
 
  「老五,你想對我的欄杆做啥?」薛大娘瞪大眼,戒慎恐懼的問。上回讓他來修茅房,卻把茅房雕得像大廟似的,門上還懸著「聽雨軒」三個大字,讓客倌笑了好幾個月。「停停停!我這欄杆好得很,用不著雕花繡草。你當我這裡是哪兒?白雲觀哪?」趕緊把他趕遠一點,矛頭轉向雲濤,「喲,傻大個兒,你帶來的那位小姑娘呢?」
 
  雲濤愁容滿面,「她在我師父那兒。大娘,她姓唐名藥,日後還請您多多照顧。」
 
  「呿∼∼在你師父那兒,你幹嘛一副失神樣兒?」薛大娘奇怪的看他一眼,仔細一想,她恍然大悟,「雲小子,你不會是愛上了人家小姑娘吧?嗯,那小姑娘不錯,乾乾淨淨,看起來聰明,又是個大夫,生計都不消愁了。」
 
  雲濤臉紅得像薛大娘身上那件石榴裙,「大大大大娘,您……您說這是什麼話……她就像我妹子一樣,我、我、我哪敢有非分之想……」
 
  「沒非分之想,你結巴個什麼勁兒?」薛大娘狡黠的看著他越發漲紅的臉。
 
  雲濤手中鐵錘一落,撿了三次才撿起來,還險些砸了老五的腳。「大大大大娘……如、如果沒有別的事兒……師父等我們回去呢……」
 
  「當然有,」好不容易有逗樂子的機會,薛大娘哪肯放過,「屋頂上的瓦有些鬆動,你們來得正好,上去幫我看看吧。」
 
  老五一聽便要上去瞧,雲濤趕忙一把拉住他。若真讓這癡木匠上去,不到天黑是不用回家了。「大娘,師父等我們回去呢。這幾天天氣好,不會下雨的,改明兒個我們再來!」拖著老五,足不點地的逃走了。
 
  薛大娘嗤的一笑,她開客棧大半輩子,閱人無數,哪看不出這小子的小心眼兒?更何況,他還是她把屎把尿拉拔大的。
 
  只是,那位唐姑娘可不是簡單人物。她搖了搖頭,這傻大個兒注定要吃虧的。不過,男人不吃虧,難道還要女人吃虧不成?她笑了笑,扯開嗓門,「廚房的!送桌酒席到羅老師父家,我請客!」
 
任何人不得未經原作者同意將作品用於商業用途,否則後果自負。
 
  逃回家後,赫然看見唐藥、師父和謝天、謝地坐在大廳一起喝茶。
 
  看他跑得一臉汗,唐藥笑著招呼,「龍大哥,天還熱著,你這樣奔馬似的跑,快來喝個茶,平平氣吧。」渾忘了那是自己的杯子,送了過去。
 
  幾個師兄弟心思都純,不覺有什麼不對勁,可羅霜鋒卻看在眼裡。
 
  雲濤也不推辭,嘓嘓兩聲就喝乾了。「謝了,妹子。師父,您能起來啦?」眉開眼笑的。
 
  羅霜鋒微微一笑。「雲濤,唐姑娘大老遠趕來,又勞神了半天,先帶她去休息休息。對了,唐姑娘,你還沒見過我這位小徒吧?」他指指老五,「這是我第五個弟子。當年從破廟撿了來,連名字都沒有,卻硬是不跟我姓,偏偏要姓虎。姓虎就姓虎吧,自己又挑了個名字叫老五。武功馬馬虎虎,就是喜歡敲敲打打的做木工,吵是吵了些,還請海涵。」
 
  唐藥衝著那眉清目秀的老五笑了笑。
 
  老五好奇的打量她,「大娘說,二哥愛上了你,可有這回事?」
 
  「老五!」一時幾個師兄一起吼他,聲音大得屋瓦震動。
 
  「我又沒胡說!」老五老大不服氣,「大娘明明說——」
 
  謝天、謝地一左一右把他架起,「對不住,對不住,唐姑娘,有失管教,有失管教……」趕緊把他拖出去,一路教訓著,「就算有這回事,你也不能說呀!若是惹得唐姑娘羞惱,害二哥娶不到老婆,我看你有幾層皮可以剝……」
 
  羅霜鋒臉頰抽搐了一下,「對不住,唐姑娘,有失管教、有失管教。」
 
  雲濤更羞得恨不能鑽地洞,扭捏了半天,聲音像蚊子嗡嗡叫,「師父……妹子也累了,我帶她回房休息吧。」
 
  離開大廳,兩個人並肩默默的走著,雲濤只覺得有滿腔的話,卻提不起勇氣說。好不容易到了客房,他怔怔的望著唐藥,幾經掙扎,「妹子……」
 
  「龍大哥,我明白。」她一笑,臉頰透著微微的紅,「你別放在心上。不過是誤會……我不會掛意的。」
 
  誤會?雲濤只覺得心頭的熱火被冰水澆熄了。靜默了半晌,才道:「是呀,妹子,是師父他們誤會了……」
 
  兩個人默默相對,縱有千言萬語,卻苦於不知如何表達。
 
  「你們師兄弟和氣得像一家人。」唐藥從愁緒裡掙脫,不想讓尷尬繼續蔓延,遂轉了個話題,「你們都是羅大俠收養的?」
 
  雲濤吐出一口氣,有些惆悵,卻也覺得鬆快些。「是呀,我們都是孤兒。大師兄是師父故人之子,全家慘遭滅門時,被師父救了回來。我就沒什麼好說了,至於老三、老四被收養時,一個才滿週歲,另一個才出生不久呢。老五是最晚來的,連父母是誰都不知道,被扔在破廟裡發高燒,讓師父撿了回來……」
 
  他講著師兄弟的趣事,眼中閃閃發光。
 
  或許,因為讓羅大俠這樣的好人收養,所以羅門劍不像個門派,反而像是一個家。
 
  然而,我的家在哪兒?唐藥心裡突然湧上一陣酸楚。
 
  「……妹子,我師父的傷……可還……可還能醫嗎?」他低聲憂懼的問。
 
  「能。」她從沉溺的情緒裡回神,「今日我把過脈,開了藥單,明天便開始施以銀針。羅大俠胸襟令人感佩,善武者往往囿於武,若他硬要我讓他恢復功力,那是什麼都不用說了,但他也只求保命,對於失去的內力僅淡然處之。」她溫柔的看著雲濤,「他這條命是為你們留著的,因為知道你們會難過,他才願意忍痛以待……」
 
  「我知道……」他眼眶紅了,「師父就是這樣,總把我們擺在前頭。」
 
  「羅大俠為什麼會挨了烈火玄冰掌?」她好生奇怪,羅門劍雖在武林頗有聲望,可隱匿湖南已久,不問世事,照理說不應該和玄火教有所衝突才是。
 
  「這我也不知道。」雲濤聳了聳肩,「他們突然就殺了進來,本來我們幾個師兄弟也就夠應付了,哪知道其中一名醜臉漢子突然一掌發赤、一掌慘白的衝了過來,我不識得厲害,就要跟他硬拚……」說到這裡,他又難過起來,「師父代我挨了這一掌。我一時衝動,便殺了那醜臉漢子……」
 
  玄火教的人為了什麼而來?唐藥心裡起了疑問。尚未離開唐門之前,各大門派偶爾有人中了這烈火玄冰掌,治倒是不怎麼難治,只是一年內不得動真氣。
 
  只怪羅大俠中掌的時刻不合時,那時唐門正亂著,所有拜見一概謝絕……
 
  見她若有所思,怕她勞了神,雲濤體貼的說:「妹子,你大病初癒,還是早點歇著,不要太勞神吧。可想吃些什麼?」
 
  她搖了搖頭,便進房歇息。可笑的是,沒有雲濤在身邊打鼾,她居然又睜眼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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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大清早,唐藥就讓敲敲打打的聲音給驚醒了。她朦朧渴睡的推窗一看,老五正在院裡鋸木頭,看起來像是在做花棚。
 
  回到床上,她迷迷糊糊的躺著,快睡著時,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和裊裊濃煙,讓她跳了起來。
 
  再推窗一看,只瞧見老五揮了揮手,皺皺鼻子,繼續釘他的花棚。
 
  雲濤的大嗓門傳了過來,「老四,你想死啊?!一大早燒什麼竹子?」
 
  「這可是偉大的發明呢!」謝地的嗓門不亞於雲濤,「我正在研究爆竹的功用,你少在那兒妨礙我。」
 
  「對呀,別理他了,二哥,我剛學了猴拳,咱們來練練……」謝天熱切的說著,挾帶掌風襲去。
 
  遠遠傳來雲濤的怒喝,「死小子,你偷襲!今天不剝了你的猴皮,我的名字倒過來寫……」
 
  「別鬧了。」應致遠沉穩的聲音穿插其間,「你們這般吵,師父和唐姑娘還睡不睡?快過來用早膳,讓師父和唐姑娘多睡些時候……」
 
  重新躺上床的唐藥擁著被子,微微笑了。這種熱鬧溫馨的感覺……真好!或許,留在這裡,也是很不錯的……
 
  更何況,她可以時時見到雲濤——只要能常常見到他,當他的妹子……也就可以了。
 
  她沉沉睡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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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唐藥在羅門劍停留了近兩個月,和上下所有人幾乎都混熟了。論年紀她最小,但是其他人敢喊她妹子,準會挨雲濤一頓拳腳,所以,大家還是唐姑娘或唐大夫的叫。
 
  唐藥漸漸的喜歡上這兒,對門就是五福客棧,只要薛大娘瞧見她,總會喚她過去吃些好東西,塞些頭繩花鈿給她,疼她疼得跟寶一樣。
 
  風韻猶存的薛大娘,有滿肚子的故事可說,拉拔了羅門劍幾個孩子長大,卻一輩子都沒嫁過。
 
  「唉,年輕貌美時,總是嫌這個差一點、那個不夠好,挑揀久了,總覺得沒個如意郎君,再瞧我那幾個姊妹個個嫁得不如意,還不如自己一個人輕鬆自在。若說要孩子,羅老師父那群猢猻還不夠我煩嗎?就是欠個女兒罷了。」薛大娘憐愛的幫她梳頭,「天可憐見,把你送了來,我還要女兒做什麼?」
 
  「您不嫌我醜,我就認您當乾娘了。」唐藥客氣的說著。
 
  沒想到薛大娘竟當真了,「我求之不得呢,趕緊叫娘吧。」
 
  於是,她多了個乾娘。
 
  古人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偉哉斯言。若一直困在唐門,她哪知道天地之寬廣?哪知道除了鉤心鬥角以外,人與人之間,還可以和睦親愛?
 
  羅門劍雖有幾個莊子可以收租,羅大俠卻不讓徒弟坐在家裡當少爺,師兄弟都得下田耕作。天還沒亮就沾著露水去田里,回來順便拔些野菜蔬果給薛大娘做早膳。
 
  幾個師兄弟都各有所長,大師兄應致遠好讀書卻淡泊名利,每日早課練完武,便靜心讀書練字、教授鎮上學子。雲濤和謝天好武,也收了幾個弟子教課。謝地好奇心重,一會兒看他燒竹子,一會兒看他跟道士習煉丹,總是沒得閒。至於老五,羅大俠常說,老五根本不是拜他為師,而是早拜了魯班當祖師爺,日日敲敲打打,沒事就往人家鐵鋪裡鑽。
 
  師兄弟各有營生,羅大俠也不加以限制。即使病中,還是每天跟他們講講故事、說說道理,那些教忠教孝的故事讓羅大俠說來,顯得格外生動有趣,而不像是在說教。
 
  「大師兄,別家門派也是這麼著?」這天,聽完羅大俠的故事,她含笑的問應致遠。
 
  他笑了笑,線條嚴肅的臉龐,只有在提及師門時會變得柔軟,「不,就我們羅門劍這麼不重武學。」
 
  無怪乎雲濤會是這樣的心性呢。她望了望正在練武廳教學生的雲濤,眼神也柔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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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妹子,可打算留下來?」師父的傷勢漸漸有起色,已經用不著針灸,服藥就行了。看著師父漸漸恢復,雲濤心裡非常歡喜,卻又開始憂慮唐藥的去留。他發現,自己越來越離不開這個精靈古怪的小姑娘了。
 
  不過,他有時實在是不懂她心裡在想什麼。對於那些上門求醫者的苦苦哀求,她能夠視若無睹,一聲不吭的逕自看著道德經。若是責備她,她總會眨著眼睛回答,「那種病,找鎮裡的草藥大夫就行了,何必找我?」
 
  她居然沒有那種感同身受的慈悲心!
 
  相處越久,他對唐藥那冷酷無情的一面越發不安。她清澈的眼睛,往往透著一種事不關己的冷漠。當他為了鄰居的老伯過世而掉眼淚時,她居然只是淡淡的說:「成住壞空,誰都是會死的。」
 
  「是的,總有一天我也會死!」記得當時他衝動的說了這麼一句,卻見她臉龐瞬間刷白,嘴唇一點血色也沒。
 
  這讓他有些安慰,到底自己的死活對她來說,還是有影響的。但是看她居然因而一整天悶悶不樂,又覺得心疼。
 
  還是得把她留在身邊才行……
 
  「你不會走吧?」他探詢著,「大娘認了你當乾女兒,你又是救了師父的大恩人,這兒雖然不大,好歹也有個地方住。你若不想行醫,羅門劍養你一個也不算什麼……」
 
  唐藥呆呆的望著他。她已經開始喜歡這裡了……可是,過些年他總要娶妻的……若真留下來……
 
  但是,她已經走不掉了啊。
 
  唐藥苦澀一笑,「龍大哥……留下我這個麻煩精,你會後悔的。」
 
  雲濤頭搖得跟波浪鼓一樣,「沒那回事!我……妹子,你留下來吧。我不要……」他結結巴巴的,「我不要很久很久才能看見你一次……」
 
  她低頭良久,擺弄著自己的衣帶。
 
  「好。」她抬頭,「住哪兒都是一樣的。再說,沒了五師兄的敲敲打打,我反而會睡不好呢。」
 
  雲濤高興得一顆心都快炸開來,忘情的拉住她的手,「好……太好了!我去拜託大娘幫你裁衣服,要老五幫你打把順手的劍……你的被褥也舊了,我叫小丫頭去幫你換換新……」
 
  她沒有抽回手,心裡暖洋洋的。
 
  只是,當他倆一塊兒走進羅家大廳時,她的心卻冰冷得宛如墜入冰窖。
 
  和羅大俠坐在一起的……是唐劍!
 
  她臉上的慘白一閃而逝,雲濤卻瞧見了。雖然他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兒去,還是堅毅的握緊她的手。
 
  唐劍的臉色也很慘白,不過那是因為長年練森羅掌的緣故。他緩緩的站起來,充滿了壓迫感。「藥師長,丟下唐門的掌門大任逃走,不太應該吧?」
 
  他森冷的聲音反而讓唐藥沉靜下來,不顧其他人驚異的眼光,她微微一笑,「副當家,唐門已經有了新掌門,我這藥師長也該功成身退了。羅大俠有疾,既然我知道了,說什麼也不能當作不知情。」
 
  唐劍眼睛微瞇,一言不發,神色凌厲的望著唐藥,氣氛僵凝得令人窒息。
 
  「副當家,」羅師父喝了口茶,氣定神閒的,「這事兒,說來說去都是我那小徒不好。不過是老朽賤恙,不知他是怎樣死皮賴臉的求來藥師長為我醫治。只是,羅門劍雖然不是什麼好地方,到底也不算非常怠慢,就讓藥師長多住幾天又何妨?老朽的命還是藥師長救的,莫非副當家擔心我們招待不周?」
 
  應致遠也接著說,「副當家,師父的身子這幾天才比較有起色,都多虧了藥師長。醫者父母心,看在我這莽撞師弟的一片孝心上,等藥師長確定師父的傷勢無虞再說吧。」
 
  唐劍冷冰冰的目光瞟過他們,「這是說……羅門劍要扣下唐門藥師長?」
 
  「不敢。」應致遠一拱手,他神情原就嚴肅,一板起臉來更不得了,「只是,請副當家體諒敝門師兄弟心憂如焚,待家師無恙,我們師兄弟自當親送藥師長回唐門。」
 
  「若是治不好呢?」唐劍臉上的笑陰森森的,「難道要藥師長往陰間治去?」
 
  「你說這是——」謝天就要破口大罵,卻被羅霜鋒止住了。
 
  「副當家,我跟唐門的掌門老爺乃是八拜之交,當年唐門慘遭血洗,是誰千里救孤雛、號召武林群俠同聲討伐謝猛?老朽跟你討這樣一個小小的恩情,成不成?」
 
  唐劍的臉隱隱抽搐,這也是他為什麼不暗中綁走唐藥的緣故。當年憑他一個人根本不可能帶走唐藥和藥師令,若不是羅霜鋒殺進重圍,奮勇將他們兩人救了出來,又號召群俠為他們討回公道,唐門早已滅了。
 
  他性子或許森冷,卻恩怨分明。即使唐藥就在眼前,他還是平了平氣,眼神銳利的直盯著她,「藥師長,待羅大俠傷癒,屬下再來接您回唐門。」他拱了拱手,「羅大俠,唐某人還懂得『恩』字怎麼寫,但是前恩不抵後怨,各有立場,請勿讓我為難。告辭。」
 
  他人才走出大門,謝天、謝地一人各呸了一口唾液,罵個不停。
 
  唐藥面無表情的坐下來,眼神空茫,像是什麼都看不見。
 
  「羅大俠,謝謝您一直沒拆穿我。」她終於開了口,聲音平靜。
 
  「謝什麼?」羅霜鋒喝了口茶,「我還得先謝你的救命之恩呢。說來汗顏,我也不是一眼就看穿你的身份,你臉上那傷疤倒是讓我眼鈍許久。」
 
  她淒涼的笑笑,「羅師父,藥兒累啦,容我先告退。」她起身回房。
 
  愣在原地的雲濤這才猛然回神,跟著追過去。
 
  「二弟……」應致遠要叫住他,卻讓羅霜鋒阻擋了。
 
  「讓他們小倆口說幾句話吧。」
 
  應致遠擔心的回頭望望,這傻二弟……這下子,注定非傷心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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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妹子……」雲濤追到唐藥的房門外,急急的叩門,「妹子,妹子!」
 
  唐藥頹然坐在床沿,有種心力交瘁的感覺。好不容易能夠平靜的生活,找到了「家」……到底是幻夢一場。
 
  雲濤就在門外輕喚,她卻說什麼也沒有力氣開門。
 
  若是過往的自己,大概會趁深夜一走了之;現在的她,可還能這麼灑脫?在羅門劍失了人,唐門豈肯罷休?到時非大動干戈不可。這羅門劍不過幾個門眾,羅大俠交遊再廣闊,又有哪個門派敢和勢力如日中天的唐門相抗衡?
 
  自己這一走,羅門劍的人怕是一個也跑不掉。再說……雲濤這個莽漢……
 
  等她驚覺時,臉上已經佈滿了淚。多久沒哭過了?她的眼淚在目睹娘親屍首的那一刻起便乾涸了,之後即使再生氣、再傷心,她也只是笑一笑。
 
  笑,就沒有人看得出悲傷;笑,就不會有弱點。
 
  只是這會兒,她說什麼也笑不出來。也罷,就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場吧。
 
  哭到昏沉,哭到睡著,等她再醒來,天已經灰濛濛的暗了下來。
 
  她委靡不振的推開門,赫然發現雲濤靠著門柱,焦急而憔悴的瞅著她。
 
  「妹子……」他聲音沙啞,「你實話告訴我,你真是唐門藥師長?」
 
  唐藥低下頭。這一路騙著他、耍著他,這下他總要生氣了……很輕很輕的,她點了點頭,卻不敢看他臉上的表情。
 
  「妹子,我總是讓你耍得團團轉……」雲濤的聲音依舊如常,卻有一絲寬慰,「雖然是高攀,我還當你是妹子,怎麼關起門來自己哭?有什麼事情跟大哥商量便是,咱們又不是外人。」心疼的幫她擦擦再度湧出的淚,「不想回唐門就別回去了,那凶霸霸的一群人,活像要吃了你。我們和師父、師兄弟合計合計,總可以想出個辦法……你喜歡臨波鎮吧?」末了,不忘問了一句。
 
  她點點頭,豆大的淚珠不停滾下,「龍大哥,你不怪我瞞你?我總是騙你……」
 
  「噯,都是一家人,說什麼騙不騙的……」雲濤大掌在她背上拍著,「妹子,也難為你了,跟那種人周旋這麼多年。你也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小姑娘呀,不事事猜疑、萬般小心,怎麼能平安?我們萍水相逢,你信我不過,這也難怪……」
 
  唐藥哇的哭了出來。這麼些年的苦,除了這個傻大個兒,誰憐惜過她一分一毫?唐門慘遭血洗後,唐劍越發暴怒多疑,只要稍有不對,便痛下殺手,斷不留情。若是她面露驚恐或膽敢求情,總免不了惹來他一頓暴怒。
 
  唐劍就曾經失去理智的抓著她猛搖,「你跟他們是不是一路的?是不是?就是你引鬼進門的吧?要不然,為什麼大家都死了,就你沒事兒?是不是?是不是?」
 
  那一次,激動的唐劍折斷了她的手。年方十一歲的她,望著苦苦為之求情卻被出賣的畏縮僕人,熄滅了對人的信任。
 
  盜賣了丹藥的僕人跪在她面前不住乞憐,稚嫩的她軟了心腸,幫他掩飾過去,那僕人卻把盜賣丹藥的罪名往她身上一推,向來冷靜的唐劍因此捉狂了。
 
  斷手的劇痛,比不上內心巨大的失望和心寒。
 
  救人,不如救一條狗。
 
  她得冷心冷面,甚至虛張聲勢,讓唐劍尊重她的身份,才能平順的活下去。若不是將自己這條命當作娘親給的最後禮物,說什麼也不想這樣熬了。
 
  她累了,也厭倦了。
 
  但是,眼前這個漢子,什麼也不知道,卻這樣心痛憐惜的替她拭著淚,要替她扛起這片天。
 
  她從來沒有這樣慟哭過,抓著雲濤像是抓著浮木,她哭著說著,顛三倒四的述說這些年的點點滴滴——
 
  身為唐門藥奴的娘親偶然讓掌門老爺看上了,沒有選擇的委身於他,連個妾的身份也沒有,就這麼生下了唐藥。早已有了新歡的老爺也只是隨便看了一眼小女嬰,「既然你是藥奴,這孩子就叫唐藥吧。」
 
  娘親常說自己什麼也沒有,但是上天賜了一件美好的禮物給她,那就是唐藥。
 
  她總是跟著娘親喚自己的親爹「老爺」,身份跟奴僕一般。
 
  幸而她早慧,很小就能讀醫書,跟在娘親身邊習醫識藥。她很安分,也對這樣的生活感到滿足,直到仇人血洗唐門之前,她都是個單純而快樂的孩子。
 
  那一年……她才十歲,跟著管家出去採買藥材,站在大街上,突然就有人拿刀衝上來,一刀砍了管家,她驚恐得不知如何是好。那個拿著刀的歹人喊叫著,「這丫頭也是唐老鬼的孽種,說什麼也不能放過……」
 
  亮晃晃的大刀,明艷的秋陽,藥材發出特有的藥香……週遭的一切彷彿完全靜止,那刀落下來,她就永遠看不到這世界了……
 
  只是,事情變化得如此突然,那人像頹山般倒下來,猙擰的唐劍站在他身後,手上的劍正在滴血。
 
  唐劍趕來救了她,她卻無法感激他。
 
  唐門的血脈全滅了,就剩她這個庶出的小姐。唐劍流著淚,咬牙切齒的把藥師令交給她。「你現在是唐門的掌門了。」
 
  那一夜,她被迫長大成人,和唐劍相依卻又相抗衡。
 
繡芙蓉2003年10月26日整理製作
 
  唐藥記不得說了什麼,只依稀知道雲濤將她抱進屋裡,坐在床邊,她則縮在他懷裡,不停的哭,不停的說。
 
  等到把所有的情緒都發洩完了,她才覺得有些羞赧,可胸懷那總是壓得她無法呼吸的感覺消失許多。
 
  「妹子……」雲濤說不出話來,只是一遍一遍的撫著她的發,「真苦了你了……」
 
  迷濛間,唐藥感覺脖子有幾點溫熱,抬頭一瞧,竟見雲濤落下男兒淚。
 
  龍大哥……是為我哭了?她覺得暖洋洋,這淚……像是滋潤了她乾枯已久的心田。
 
  她撕下臉上的偽疤,貼得太久,貼著疤的地方比其他部分更瑩白些。她抱住雲濤的脖子,輕輕的吻了他的臉。
 
  雲濤全身僵硬,直看著她發呆。
 
  「龍大哥……這是我瞞你的最後一件事情。」她羞澀的低下頭,決心要說出口,「我……我不只把你當成大哥而已。」說完就掙扎著要下地。
 
  「啊……不不不!」微愕的雲濤如大夢初醒,一把將她抱得幾乎喘不過氣來。「這個……那個……我我……我也不只當你是妹子而已!真的,是真的!」
 
  原本為唐藥哀戚的心情,突然轉成狂喜,太大的情緒波動讓他有些暈眩。天老爺……我不是作夢吧?我不是在作夢吧?
 
  「我心裡只有你而已!那晚在金蛇寨……我、我已經娶了唐藥為妻……這輩子我只當你是我的妻子,你想要什麼,我都會……」雲濤結結巴巴、顛三倒四的說著,只恨自己連句甜言蜜語都說不出口。
 
  「吼∼∼二哥,你很不夠意思,娶老婆居然沒請喜酒。」謝天倚在窗外抱怨道。
 
  「害我們窮擔心,你實在是喔……好啦,這次試驗一定會成功的,我在竹管裡頭加硫磺,一定能幫你們爆個超大的爆竹賀喜!」謝地也趴在窗沿說著。
 
  「我打一雙劍給你們。」老五笑嘻嘻的探出頭來,「二嫂,你放心。只有你那把會開鋒,二哥那把絕對是鈍劍,隨便砍也是你贏。」
 
  唐藥淡淡的紅了臉,雲濤的臉則燒燙得幾乎可以煮蛋了。
 
  「你們這群王八蛋!一個都別想跑!」他暴吼一聲,屋頂又落下許多灰塵。放開唐藥,他衝過去找人算帳,「說!偷看多久了?你們這群兔崽子……不宰了你們,我的名字倒過來寫!」
 
  唐藥聽著這種幸福的囂鬧,揩了揩眼角的淚,微笑著,笑容裡有著幸福,卻有更深重的哀愁。
 
  那夜,喜訊傳得飛快,連薛大娘都趕了來,奉送一桌上等酒席。雲濤開心的喝了一壇又一壇的酒,酒量雖宏,但是他實在喝得太高興了,在每個人都倒下後,他終於也咚的一聲醉倒了。
 
  趁著應致遠吃力的將師弟們一個個扛回房,薛大娘殷殷囑咐著,「藥兒,雲小子是個好孩子,但是,你們還是得正正經經的拜過堂才好,要不那些男人不知道要尊重咱們。我可要趕緊回家幫你辦嫁妝……放心,乾娘就你這麼個乾女兒,一定會讓你風風光光的!」
 
  「乾娘。」唐藥喚了聲,拉住薛大娘的手。這溫暖的手……和娘親多麼像啊。「我捨不得你。」
 
  「傻孩子,你嫁了之後還不是留在這兒,哪天不打我門前過?」薛大娘被她逗笑了,「雲小子配你還真有些勉強……他就是心太好,將來可要好好管束管束他,別讓他老吃虧……」
 
  薛大娘溫暖的懷抱,多麼像娘親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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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外頭傳來的梆子聲,已經是二更了。悄悄起身,唐藥只帶了幾件舊衣裳,背著琵琶,盯著門,她深吸一口氣,勇敢的打開。
 
  上弦月閃著黯淡的光,小小的院子朦朦朧朧的。是否因為隔著層淚,所以看起來格外蕩漾?
 
  明知道要趕緊離開,經過雲濤的房門前,她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腳,推門而入。
 
  回到這兒後,他還是每天把臉修得乾乾淨淨,因為他知道,自己喜歡他這模樣。
 
  「你以後……可以留鬍子了。」她很輕很輕的說,愛憐的摸摸他的臉,「我再也不會管你啦。」
 
  愣愣的坐在他床前,戀戀的注視著他。這一去,恐怕再也不能相見了,她一定會……一定會不斷思念他的一切——他的大嗓門,他的笑,他的淚,他明亮的眼睛,濫好人的俠氣,和那雙好大好大的手……
 
  拉著他的手,輕輕按在自己臉上。她閉上眼睛,覺得自己很幸運。
 
  她比許多人都幸運許多,這一生……她再也無憾。
 
  悄悄的關上門,她離開了羅門劍,往四川的方向行去。
 
任何人不得未經原作者同意將作品用於商業用途,否則後果自負。
 
  「妹子!」雲濤突然驚醒,宿醉未退,頭有點暈。看看窗外,約莫四更天了。
 
  不知為什麼心跳快得很,不知道在不安些什麼。他翻身想再睡,卻怎麼也睡不著。
 
  他心頭不住著慌,總覺得剛剛睡夢間好似看見唐藥在哭……
 
  三更半夜跑去探閨女房間,說什麼都不合宜,但他還是忍不住跑到唐藥的房門外,壓低聲音輕喊,「妹子?你睡了嗎?」
 
  傾耳聽了半天,一點聲響都沒有。這種寂靜讓他分外不安,試著推門,居然一推就開了。
 
  被褥鋪得整整齊齊的,他強自按捺狂跳的心,四處梭巡,赫然發現唐藥向來不離身的琵琶不見了。
 
  「妹子!」他大喊一聲,衝至大門外,街上空空蕩蕩的,只有秋風捲起幾片枯葉,天氣越發涼了。
 
  他幾乎不能思考,赤著腳呆站著,卻不知道要往哪個方向去。
 
  她走了……她居然一聲不吭的走了?!「你說過不再騙我的!」他傷心的大叫。
 
  突然,有人從身後拍了他一下。
 
  雲濤滿懷希望的轉過身,看見的卻是師父,「師父?」
 
  羅霜鋒滿臉同情的看著他,「藥兒往四川的方向走了。」
 
  四川?她想回唐門?「唐門的人恨不得殺了她!他們找到了唐掌門的妾室,那妾室生了唐掌門的兒子,她不知道自己的處境有多危險嗎?!」
 
  羅霜鋒嚴肅的望著他,「孩子,別衝動,她的腳程不快,又走沒多久,你一定追得上的。先進來吧,你鞋也沒穿,盤纏也沒帶,想去哪兒?」
 
  雲濤焦急的望了望大街那頭,終究還是不敢違逆師父,跟在他身後進門。
 
  隨著師父回到自己房裡,他胡亂的套上外袍、鞋襪,又東摸西摸的打點包袱。
 
  「雲兒呀,你知道藥兒為什麼自願回唐門?」羅霜鋒語氣沉重。
 
  「她不想拖累我們。」雲濤停了下,又繼續打綁腿,「但是,一定有辦法的!除了回唐門送死,一定有其他辦法的!為什麼她不先跟我商量——」
 
  「沒有辦法。」羅霜鋒搖了搖頭,「我們羅門劍要跟唐門相抗衡,無異螳臂擋車。藥兒這孩子心思細密,應變也快,與其留在這裡拖累我們,她寧可自己去面對。」
 
  拖累師父和師兄弟……他的手簌簌發抖。「……師父,原諒徒兒不孝……我若去追妹子,恐怕唐門會……會……」
 
  「可不是。若我功力還在,大概還能擋一擋,可若要靠你們這群不成材的弟子,我看還不如引頸就戮。」羅霜鋒突然一拍桌子,瞪著他,「所以,龍雲濤,我將你逐出師門了!」
 
  雲濤錯愕的張大嘴,猛地跪了下來,「師父!」
 
  「但是,你是我羅霜鋒的孩子,你該叫我一聲爹。」羅霜鋒撫撫他的頭,「孩子,你向來死心眼,既然認定了藥兒,到死都不會改了。你就帶著藥兒藏匿幾年,這事兒總會淡的。既然將你逐出師門,料定那唐門也拿我沒辦法。」
 
  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雲濤撲在師父膝前哭了起來。
 
  「師父……爹……」他哭得唏哩嘩啦,「您的恩情,我……」
 
  「父子倆說什麼恩情。」羅霜鋒眨了眨眼睛,不讓雲濤發現自己眼底的淚光,「趕緊追了去吧,遲了,就後悔莫及了。」
 
  雲濤砰砰砰連磕了三個響頭,這才衝了出去。
 
  羅霜鋒看著他的背影,喃喃的說,「這天……總是會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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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臨波鎮是雲濤從小住到大的地方,每條路都熟得很,要想追上唐藥不是什麼大問題,就怕這個古靈精怪的小姑娘不知會出什麼花招,若是她出了臨波鎮,他這天生的路癡,說什麼也追不上她的。
 
  轉了半天,雲濤發現自己又迷了路徑,突然沮喪起來。難道他再也見不到她了……望著濛濛亮的天色,他劍眉一擰。既然如此,他就到唐門等她!死也要死在一塊兒。
 
  他堅毅的撥開草叢往西走,眼前赫然出現一條小溪,遍尋不著的唐藥正脫了鞋襪在泡腳。
 
  視線相接,兩人眼底淨是不信、驚喜、猶疑、傷感……唐藥跳了起來,雲濤卻快一步把她的鞋襪抱了起來。
 
  「快還給我!」她咬著唇,眼底滾著淚,「快把鞋襪還給我!」
 
  「不還!」雲濤用力摟住,「你說過不再騙我的!但是你又……你怎麼可以一聲不響的跑掉!你想跑去哪兒?回唐門送死?說什麼我也不能讓你去!」
 
  「你真煩欸!」唐藥站在水裡罵著,「我本來就是唐門掌門,玩得夠久了,也該回去了,哪能一輩子陪你玩扮家家酒?我……我才沒把你放心底呢!」
 
  「有種就不要哭著說!誰會相信啊?」雲濤吼了回去,見她不斷落淚,心裡也一陣陣絞痛,「藥兒……你去哪兒,我也跟你去哪兒;你要回唐門,我也跟你去,最多死在一塊兒——」
 
  「既然你們想死在一塊兒,我就成全你們好了。」唐劍冷森森的聲音赫然傳來,身邊還跟著一群黑衣人。「原本唐藥自願回唐門是再好也不過了,你這小子來攪什麼局?」冰冷的眼神往雲濤身上溜了溜,「羅門劍打算跟我唐門為敵嗎?識相的,就趕緊離開!」
 
  雲濤一陣火氣上湧,將唐藥護在身後,「師父已經將我逐出師門了,我現下可不是羅門劍的弟子。藥兒是我未過門的妻子,本來就該跟我走,你是她什麼人?她爹?她兄長?憑什麼要藥兒跟你走?」
 
  「你太多嘴了!」唐劍迅捷如電的欺上前,手中的碧蠱爪散發出碧森森的寒光。
 
  雲濤抽劍一擋,唐藥則趁隙塞了顆藥丸在他嘴裡。
 
  這藥……還真苦。但是,碧蠱爪揮動時,他已不再覺得頭暈目眩,真氣流失。
 
  不過,在唐劍爪下走招,還是極險。唐劍潛心武學已久,加上他生性聰穎,天下武學幾乎都瞭然於胸,這一路追蹤唐藥,臨戰經驗漸多,不復初次交手時的生澀。
 
  唐藥仗著輕功與其他人周旋,走沒幾步,裸足已是傷痕纍纍。雲濤閃到她身邊,將她背了起來。
 
  「你管我做什麼?」她焦急的驚呼。
 
  「你的腳流血了,我怎能不管?」雲濤險險閃過一爪,胸前的衣服卻還是被劃破了道口子。
 
  「唐藥!交出藥師令,我饒你不死!」唐劍欲衝上前,卻又有所忌憚。
 
  「交出藥師令,我還有命在嗎?」她冷笑,傾身在雲濤耳邊指點,「佯攻他眼睛……下盤!左劍……右掌!踏三步橫掃他背後!」
 
  唐劍教雲濤攻得措手不及,唐藥的暗器又在一旁等著,幾次險些撞到她的毒針上,氣得他咬牙切齒。
 
  當初他費盡心力培育唐藥,她幾乎將所有門派的拳譜劍法全背了起來,可他不知道的是,唐藥居然曾苦思如何破解各門派的招數當娛樂。
 
  「當初我該讓謝猛那幫人宰了你!」他陰狠的說。一揮手,黑衣人擺出陣式,紛紛亮出淬毒的兵器,光是揮舞便令人有些暈眩。
 
  正危急時,嗤嗤幾聲輕響,一支支威力驚人的弩箭破空而來。唐劍閃了開來,幾個黑衣人走避不及,被綁了火藥的弩箭射中,轟然幾聲大響,被炸得面目全非。
 
  雲濤背著唐藥趁亂逃走,見不遠處燈火閃爍,不禁精神大振,往那方向直衝,只見已熄滅的羊角燈掛在樹枝搖曳,樹下繫著匹駿馬。
 
  解開韁繩,他抱著唐藥上馬,策馬狂奔。
 
  「是誰救了——」唐藥想到百發百中的弩箭和箭上的古怪,恍然大悟,「是四哥?」
 
  「老四箭術爛爆了,一定是大師兄。不過倒是老四的機關,老五打造的弓箭……」他咬緊牙,不讓自己掉眼淚,「不曉得老三打哪兒偷來的馬兒,這些傢伙……」
 
  奔了好幾十里,唐藥縮在雲濤懷裡,剛剛因緊張而直冒冷汗,讓夜風一吹,更添一股涼意。她嘴唇發青,緊緊抓著雲濤,深怕一個不小心,就會被震到馬下。
 
  遠遠的瞧見一座橋,雲濤望望身後,下了馬,輕拍筋疲力盡的馬兒,將它趕離,抱著唐藥過了橋。
 
  「他們一定也騎馬追來了,我們得快走!」雲濤急著趕路,天雖然已經大亮,他卻還是搞不清楚方位。
 
  「龍大哥……那兒是西邊,你想走回四川?」唐藥勉強一笑,一夜的驚恐讓她心跳混亂,她甩甩頭,想甩脫暈眩的感覺。「放心,剛剛我們騎的馬就是唐門的。大概是三哥搶了一匹,其他的……他不見得會好心的留下。」拉住雲濤,「我們……在這兒歇一下。」
 
  她早瞧見雲濤衣袖上沾著血,撕下了襯衣,她輕柔的幫他裹傷,又抖著手從內袋拿出解藥讓他服下。
 
  「你不該跟我來。」她面露愁色,「唐門不會放過你的。」
 
  「天下這麼大,還怕沒咱們容身的地方嗎?」雲濤微微一笑,激鬥後又策馬狂奔了大半夜,雖說已事先吃下解藥,還是有點吃不消。至於唐藥雖然體弱,卻從小服食輕微毒劑抗毒,反而沒事。
 
  他閉眼調息,待氣息一順暢,便說:「藥兒,你說過要到京城去,咱們就去京城吧。那兒是天子腳下,離四川又遠,唐門若真要找麻煩,也沒法派太多人來。」將她摟在懷裡,輕撫著她的發。「何必當太醫呢?你開間小小的醫館,我可以當個鏢師,不也很好?」
 
  唐藥倚在他厚實的懷抱裡,鼻間發酸。明知道這一路上定是險惡的,但是聽他這樣說,像是他們還有長遠的日子可過……
 
  她微哽,卻硬是把眼淚忍住。
 
  「……雖說,我們在金蛇寨拜過堂了,但是沒讓你穿大紅嫁裳,總覺得有點遺憾。咱們到京城先稟告你伯父一聲,再悄悄跟師父和大娘送個訊,請他們過來幫咱們主婚,你說好不好?」他像想到什麼似的在內袋掏摸了半天,「喏,這是我娘留給我的。」他攤開手,是一枚樸拙喜氣的戒指,上面刻的龍鳳肥肥胖胖的,一點都不雅致。
 
  「我娘死的時候,拔下這枚金戒指給我,我也就剩這個東西可以給你了……」他把戒指套在唐藥的手指上,戒指太大,怎麼戴都鬆垮垮的,最後勉強戴在大拇指上。「真糟,變成人家射箭用的扳指了。」
 
  唐藥笑了,卻也哭了。
 
  雲濤有些慌張,「不好看?噯,可我臨時也找不到什麼東西好下聘……」
 
  「龍大哥……你不知道,太高興也會……」她語不成句,一把摟住他的脖子,痛哭起來。
 
  終於……她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家……
 
  等她平靜下來後,將脖子上的煉子取下,煉墜是一塊精巧的玉牌,上面寫著看不懂的古篆。「龍大哥,我沒什麼回禮,這是我打小戴在身上的,你就收了吧。」她苦澀一笑,「這就是唐門要的藥師令,有了這個,唐門就得聽命於你。」
 
  「這……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雲濤大驚。
 
  「龍大哥,這不給你要給誰?」她淒楚一笑,「唐劍追殺我,不只是為了這藥師令,也怕我將唐門的獨門藥方和機密洩漏出去。我若不交出藥師令,或許還有命在;若東西在我身上,一搜就到,我還有命可活嗎?」她咬了咬唇,「再說,我也沒什麼東西可以給了……」
 
  雲濤一聽,不再推卻,慎重的把藥師令掛在胸口,藏在衣服下。「藥兒,你給我的東西,哪怕是一根針,我也會珍惜的。」
 
  見他這麼慎重,她心底暖洋洋的。
 
  兩人又歇了會兒,才攜手朝北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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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鎮上,家家客棧幾乎都客滿,看他們落拓的模樣,店小二照例不怎麼理睬。這次雲濤學乖了,先把兩串銅錢往櫃檯一摔,本來沒空房的,馬上多出一間來。
 
  放下包袱,雲濤外出轉了轉,回來時眼底淨是興奮之色,「藥兒,你瞧見沒?馬匹車駕擠得滿官道都是,原來下個月武林大會又要召開啦!這可是十年一度的武林盛事呢!」
 
  「背口劍就叫英雄豪傑哪。」唐藥覺得好笑,瞧見這車馬雜沓,心裡倒有了主意。「這武林大會在哪兒舉行?」
 
  「洛陽集義莊。」十年前他還跟師父去看過熱鬧呢。「藥兒,我有個主意,咱們也雇輛馬車,雜在人群裡一塊兒去湊湊熱鬧,等武林大會過了,總有人得回京城,到時咱們再雜著一道去如何?」
 
  這和唐藥心裡打的主意是一樣的,她含笑的說:「龍大哥,你可變聰明了。」
 
  雲濤嘿嘿的笑,「跟藥兒一起,再不聰明點,恐怕你不要我了。」
 
  唐藥笑了起來,忽兒又轉為嚴肅,「龍大哥,你說說,你和唐劍比起來,誰強些?」
 
  「自然是那陰陽怪氣的傢伙強。」雲濤不假思索的回答,他向來誠實,即使是敵人,他也滿心佩服。「真不知道他多少年紀,竟能習得一身好武藝!先不論用毒,即使是內力,我也差他一截……」
 
  「龍大哥,不是這樣的。」她搖頭,「他身在唐門,從小就服食藥餌,專重內息煉丹。論劍法,即使他招數花俏多變,到底不如你的專純。若論內力強弱,從今日起,你聽我的,我另外煮食搭配藥膳,將可使你的內力大增。」
 
  她笑了笑,「世人皆以為藥膳非奇珍藥材不可,其實都是誤解。天下萬物,皆可養人,只是養氣注重食材的相生相剋,調配得宜,蘿蔔豆腐亦是仙丹良藥。龍大哥無酒不歡,酒重行氣,未嘗不可由此下手。」她穿上雲濤新買的鞋襪,「我這就去幫你煮食。龍大哥,除了我煮的膳食,今後恐怕要委屈你不可吃其他食物。」
 
  「我還沒吃過藥兒煮的菜呢!」雲濤驚喜不已,「我吃!我就只吃藥兒做的飯菜!」
 
  雖說得這麼有把握,可唐藥心底還是憂慮的。歷任唐門掌門無人敢習森羅掌,視之為禁忌。她雖然看過整本森羅掌譜,可饒她如何聰慧,還是無法可破。
 
  兩次遭逢唐劍能全身而退,皆是因為唐劍臨戰經驗不足,加以外援所致。
 
  習森羅掌者,掌風森冷,全身穴道皆無破綻,防備宛如銅牆鐵壁,每練一層就加乘威力,唯有一忌諱——終身不能近女色。只是,唐劍律己甚嚴,根本不可能破戒。
 
  若是與他單獨遭逢,她與雲濤將無活路。
 
  唐藥滿懷心事的做了膳食,端回房裡,看見雲濤正在把玩她擱在桌上的幾瓶藥餌,臉色不禁大變,「龍大哥!快放下!」
 
  雲濤沒見過她這般嚴厲,愣著放下藥瓶,「這個……藥兒,我只是看看……」
 
  那是唐藥在臨波鎮閒暇時煉的丹藥,別的都還好,就是他把玩的那瓶最危險。
 
  「龍大哥,你可沒打開來聞吧?」她心頭狂跳,直怪自己怎麼沒收好。
 
  「咦?這是毒藥?」他嚇得趕緊將藥瓶推得遠遠的。
 
  躊躇了一會兒,她輕歎一聲,「說是毒……也算是吧。」把藥瓶再塞緊些,「這瓶叫『妄藥』,乃是由曼陀羅等十幾種毒花提煉而成的。服食後功力暴增,力大無窮,疼痛感幾乎消失……」
 
  「真如此神奇?」他滿懷希望,「那遇上唐劍——」
 
  「但這玩意兒會上癮。不但如此,藥性一過,全身經脈俱斷,從此就是廢人了。」
 
  雲濤愣了一下,「你……你快把這玩意兒丟掉!這種害人的東西,煉它做什麼?」
 
  「就看怎麼用了。」她幽幽歎口氣,「毒藥解藥,說不得准,端看怎麼用。」見他又要開口,她連忙轉了話題,「大哥,飯菜可合你的口味?」
 
  這一問,雲濤渾忘了那瓶妄藥,大口大口的扒飯,直讚好吃得不得了。
 
  該說他心思單純,還是說他容易轉移注意力?唐藥無奈的笑了笑,只覺得懷裡的妄藥似乎沉甸甸的。
 
  能夠不用到,當然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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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雇了輛馬車,他們舒舒服服的雜在赴武林大會的群俠間朝北走,長日無聊,唐藥向雲濤講解武學。她發現雲濤記性極好,兼以好武成癡,連夢裡都會無意識的拆招,教來頗有成就感。
 
  武林人物雜然百種,一到宿頭,不免有人生事。初始,唐藥不准雲濤插手,總是暗裡使毒教訓生事的人。
 
  直到十數天後,這日,又有人在客棧生事,看雲濤氣得目眥欲裂,唐藥閒閒的喝了口茶,「龍大哥,要就去吧。」
 
  只一抓,雲濤就將鬧事的人抓離地面,連自己都驚訝不已。他雖然脅力驚人,卻也未曾如此輕易的把一個大男人拎起來,像是抓著小孩似的。
 
  「怪了。」他咕噥一聲。
 
  鬧事者的同伴也非善類,抓起兵器就攻了上來,只聞哼哼兩聲,地上已躺了數人。
 
  「怪了。」解決了其他人,他詫然的坐回唐藥身邊,「藥兒,你瞧見沒有?他們動作慢得跟烏龜一樣,我只是輕輕一碰,他們全躺了下來……」
 
  「他們用的是什麼門派的招數?」唐藥慢條斯理的夾了口自己煮的藥膳吃著。
 
  「黑風幫五虎劍法。」他愣愣的回答,「但是他們慢得要命!藥兒,實在很古怪……」
 
  「不是他們慢,是你快了。」她笑吟吟的幫他斟酒,「最近覺得身體如何?」
 
  「很舒暢啊。」他吃著唐藥煮的藥膳,迷惘的抬起頭,「光是吃吃你煮的膳食,就可以有這樣的功效?」
 
  「我只是把你的身體狀況調到最好而已。」唐藥眨眨眼,「可不要忘記每天行氣練功。」
 
  「我沒忘啊,只是……」他望著飯碗,還在發愣。沒想到只是吃吃飯、喝喝藥兒熬的藥草汁兒,跟她半玩半嬉鬧的拆拆招,就可以進步這麼多。
 
  「傻大哥,吃飯吧,菜都涼了。」唐藥帶笑的又幫他添一碗飯。
 
  「這位大俠,敢問貴姓大名?」隔壁桌的白衣俠客走了過來,拱了拱手。
 
  雲濤忙將碗放下,「在下龍雲濤。」
 
  「九雷龍雲濤?久仰。」白衣俠客笑了笑,風流瀟灑的對唐藥拋去一眼,「龍大俠的身手,在下佩服得緊,可否賜招切磋切磋?」
 
  「這位公子,」唐藥微微勾唇,「說要切磋,連姓名也不報,於禮不合吧?」
 
  沒想到這嬌秀的小娘子居然如此牙尖嘴利,倒讓他有幾分意外,「在下神劍山莊少莊主宋青雲。」
 
  又是神劍山莊?唐藥微歎口氣。好樣的,妹妹是花癡,哥哥也是花癡。
 
  「宋公子暫請回,等我家相公吃飽了,自會找您討教。」唐藥暫且打發了他。
 
  「藥兒,你不是不讓我跟人動手嗎?」雲濤覺得奇怪。
 
  「我改變主意了。」她笑了笑,「要不然,你光跟我動手,不覺得悶嗎?」
 
  一看到雲濤抽出那口破劍,宋青雲差點忍不住笑了出來。相較於自己手上這柄玄武劍,雲濤的劍簡直像叫化子佩的。
 
  「承蒙指教。」話未停歇,宋青雲就發動攻勢搶了個先。
 
  他一進客棧便看上了唐藥,沒想到在這旅途中能見到這樣白荷似的小姑娘。雖然她口稱龍雲濤為相公,可憑他多年的經驗,和她身上的處女幽香,他敢肯定這小娘子定未破瓜,配了那空有脅力的莽漢豈不可惜?
 
  因此更期盼打敗這莽漢,博得佳人傾心。
 
  雲濤皺眉抵擋了幾招。神劍山莊的神劍九式在武林頗享盛名,怎麼這小子使來毛毛躁躁,下盤不穩,勁道空虛,活像跳舞似的。他閃過幾個虛招,一劍刺中宋青雲的右腕,逼得他棄劍。
 
  「承讓。」他躬了躬身。
 
  宋青雲撫著手腕發愣。就這麼簡簡單單的一刺,竟分出了勝負?
 
  唐藥笑了。雲濤性子明快,厭惡虛招,不知教了他多少劍譜,卻獨獨把她信口胡謅的唐氏劍學會了。
 
  劍法有刺、斬、擋、劈、回五種基本,千變萬化,卻獨獨刺法被各門派忽略。偏偏她反其道而行,以「刺」為優先。
 
  若不是雲濤內力已有小成,應變快速,她胡謅的唐氏劍一點用處也沒有。只能說他們倆誤打誤撞,居然讓胡謅的劍法有了強大的威力。
 
  「好身手!」滿臉虯髯的大漢喝了聲采,「金刀潘貴英請教了!」
 
  一路上無聊,這些豪傑早悶壞了,好不容易有施展拳腳的機會,怎能不把握?
 
  唐藥也樂得讓雲濤多些實戰經驗,向店小二要了筆硯,回房去專心的把唐氏劍錄了下來。
 
  她心底明白,唐劍是絕對不會放過她的。眼前他沒追殺過來,想來是被更重要的事情拖住,等他料理完了,說什麼都會追上來。
 
  若是只有她一人,倒也罷了,可她不能讓雲濤遇險。她千方百計的調藥膳,教他武功,便是希望他能自保。
 
  上回見到唐劍,他臉孔煞白得令人恐懼,怕是森羅掌已經練到第八層了……
 
  思及此,她便覺得分外孤單。孤身一人對抗唐門,又得用心保雲濤平安,心底這點憂慮又不能與他商量……
 
  突地,她胸口氣血翻湧,嗓門一點陰甜,知道自己勞心過度了。
 
  深深的吸口氣,待胸口的翻湧平復些,她又繼續錄劍譜。
 
轉載自POOH樂園 雨掃圖 雲校對
 
  「唉,不成,不成。」約莫兩個時辰,雲濤搖著頭,滿頭大汗的走了進來,垂頭喪氣的。
 
  唐藥輕咳了兩聲,停了筆,「怎麼?打敗幾個?輸給了誰?」
 
  「五個。最後輸給清虛道長。」他沮喪得不得了。
 
  「不消說,他的拂塵捲來,你還來不及刺?」
 
  雲濤眼睛大睜,「你怎麼知道?」
 
  唐藥笑著,又咳了幾聲,「拂塵用得好,正是劍的剋星呢。他拂塵掃來纏住劍鋒,另輔以手或掌或指,你不敗才怪。」
 
  「那要用何招式突破?」雲濤搔著頭問。
 
  「龍大哥,這次我不教你,你先仔細想想。別人老說你不機靈,我不這麼認為。」唐藥含笑的繼續錄劍譜,「遇到武學,你比誰都機靈,身體動得比腦子快呢。」
 
  雲濤偏頭想了會兒,喃喃自語幾句,手持劍比畫過來,比畫過去。
 
  這夜,唐藥溫柔的看著他,強忍住咳意,只覺得此刻再幸福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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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一路上切磋武學,眾豪傑身上自然多了些傷口。雲濤不改那熱心過度的個性,拖著唐藥四處治傷施藥。
 
  不多時,這些血性漢子和雲濤都成了莫逆,連宋青雲都對他再三示好。
 
  只有唐藥知道,那宋青雲沒安好心眼,貪戀自己的美色;至於那群漢子當中,也有些人別有所圖,垂涎雲濤的武功。明裡暗裡,唐藥還得替他打發這些人。
 
  終於,來到了洛陽的集義莊,唐藥也總算鬆了口氣。
 
  集義莊本是李將軍府,巍峨壯麗,是武林人士心目中的聖堂。李將軍無妻無女,好武成癡,雖在官家為國效命,卻也不忘武林出身,慨然將將軍府所有屋舍財產,盡捐獻給武林盟主號召群俠之用。
 
  所有賓客皆被安置在佔地廣大的集義莊中,雲濤和唐藥名義上為夫妻,被安排在西廂的小小客房。
 
  「藥兒,早點安歇吧。」近來唐藥錄了幾十卷劍譜,硬是要雲濤牢記在心,常常錄到三更半夜,雲濤每每聽到她輕咳,總是夜不安枕。「寫這些勞什子劍譜做什麼?我又不想當武林盟主。」
 
  「我也沒打算讓龍大哥當武林盟主,只是,我們總得防著唐門。你武藝強一分,我們就多點活路,說什麼都……」她又咳了起來。
 
  「你把身體搞壞了,不等唐劍來,自己就先病倒了!」他一把搶去唐藥手中的筆,「睡覺!現在!」
 
  她沒奈何的寬了外衣,乖乖躺上床。待雲濤鼾聲一起,她又悄悄的起來點燈,才剛要磨墨——
 
  雲濤臉色不善的站在她面前,像尊門神似的,「我說啥你都不聽了?」
 
  她心虛的輕笑,「這個……無雙劍譜就剩一些了……」
 
  雲濤沒等她說完,輕輕的將她抱起,安置在床上,用棉被將她裹得像只蠶繭,惡狠狠的抱在懷裡,「我說,馬上給我睡覺!」
 
  她紅著臉貼在他的胸前,聽著他強而有力的心跳和漸漸平緩的呼吸聲,不知道為什麼,有種想哭的感覺。
 
  這樣親匿安適的時刻,不知道還能持續多久?她不敢想,卻不得不想。終是睏倦的蜷在他懷裡睡去了。
 
繡芙蓉2003年10月26日整理製作
 
  天才亮透,唐藥往身邊一撲,發現沒了雲濤的身影,心裡居然有些空蕩蕩的。
 
  她披衣坐起,推窗一看,雲濤已經在外頭演練唐氏劍。她支著頤,欣賞他壯碩豪猛的身形。
 
  這招式本來就是為了破解各門劍法而想出來的,她女子心性,畢竟善於纖巧,但是讓雲濤使來,卻有石破天驚的效果,只見他猛然一劈,以氣御劍,居然劈碎了花園裡的奇石。
 
  唐藥笑了起來,幸好不是大娘的欄杆,要不然准有一頓好罵……
 
  「兀那小子,為什麼劈壞了我家的太湖石?」一個瘦小的老頭撲了過來,只見他滿臉壽斑,形象猥瑣,空手卻聲勢凌厲的破空而來。
 
  雲濤憑本能一閃,那老頭已在石欄杆上抓出爪痕。
 
  唐藥驚呆了,「走東南,掃西北!」她忍不住大呼。雲濤總記不住八卦走位,她只好無奈的用方向告訴他。幸好一路行來,兩個人以「口」會武已久,這才讓他驚險的閃過一招。
 
  那老頭大喝一聲,「好!」改抓為掌,一反之前的陰狠詭譎,變得端凝內斂,破舊的衣服微微鼓起。
 
  「勿攖其鋒!退六步,御劍左而右!」唐藥緊張得連抓著窗欞的手指都發白。
 
  雲濤雖然聽見了,到底對方來得太快,他又多退兩步,橫掃而去,又加了一刺,才勉勉強強逃開頭顱破裂的危險。
 
  那老頭心裡也驚疑不定。明明唐藥的每字每句都聽在耳底,他卻無法變招,遂將掌一頓。「嘿,小子、姑娘,你們兩個在一起,不出十年,武林盟主非你們倆不可。」
 
  「我才不要當什麼——老人家?」雲濤瞠目看著眼前的老頭,衝動的抱住他,「啊哈哈∼∼我可找了您老人家好久啦!瞧,您給我的劍,我還帶在身邊哪!您怎麼喝酒喝輸我就跑了?咱們再比過!白白生受您的武功和劍,我可要挨師父罵的……」
 
  「小子小子,你快弄斷老頭子的背啦!」老頭掙扎著要下地,可憐他讓雲濤一抱,兩腳只能在空中亂劃。
 
  雲濤手忙腳亂的放他下來。
 
  老頭拍拍雲濤的肩膀,又銳利的看了唐藥一眼,「小子,哪兒討來的婆娘?你這輩子毀啦!這麼厲害的婆娘,光打也打死你!所以說,女人都是禍水,能不沾惹就別沾惹……」嘮嘮叨叨的囉唆著。
 
  唐藥臉一沉,向來鮮少動怒的她突然生起氣來,「龍大哥,他欺負我!打他!」
 
  「喲喲喲,你瞧你瞧,」老頭縮在雲濤身後,「我不過說個兩句,你婆娘就唆使你打我!所以說,女人都是禍水——」
 
  「我這禍水就打你!」唐藥也不知道自己怎會這麼衝動,一點足躍出窗外,氣紅了臉就追打過去。
 
  兩人繞著雲濤追逐著,害雲濤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老人家本來就生性不羈,開個玩笑倒也還好;只是,向來穩重內斂的藥兒怎麼突然發起孩子脾氣呢?
 
  他輕輕鬆鬆的將唐藥攔腰抱住,「藥兒,沒見過你生氣的,怎麼突然發起這麼大的脾氣?」
 
  「他他他……他居然說我會欺負你一輩子!還說你會被我毀了!他他他……」從來沒發過小姐脾氣,如今居然為了一個嘴碎的老頭惱羞成怒……
 
  這才知道,雲濤在她心中佔了多大的地位,她有多麼害怕他討厭自己。一時悲從中來,她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瞧,」老頭又咕噥著,「打不過就哭。啐,我還以為你功夫多了得呢,原來是說得一嘴好功夫。」
 
  「你……龍大哥別攔我,我一定要打死他!不打死也要把他毒成啞巴!」
 
  「瞧!最毒婦人心,連毒都用上了!」老頭哼一聲。
 
  好不容易安撫了這個,賠罪了那個,雲濤覺得跟十個武林高手對戰都沒這麼累。
 
  「老人家,您匆匆來去,我還不知道您的大名呢。」見唐藥臉上猶布著淚痕,恨恨的瞪著老人家,雲濤趕緊將她攬緊,省得她又控制不住的衝過去。
 
  「我?」老頭笑咪咪的,「我姓謝,叫我謝狷就是了。」
 
  唐藥一愣,「集義莊有幾個謝狷?」
 
  「嘖,我是集義莊最偉大的人。」他努力裝出威嚴的樣子,「誰敢跟我同名同姓?」
 
  「你是武林盟主?!」雲濤也失聲叫了出來。
 
  謝狷自滿的笑了笑。
 
  唐藥張著嘴,說什麼也不敢相信。這個人……就是三十年來唯一的武林盟主?武林居然沒有大亂特亂,真是皇天保佑,后土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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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他們跟隨謝狷東一轉、西一繞,到處有人打躬作揖,口稱「老爺」、「莊主」,這才相信謝狷不是瞎蒙的。
 
  「前輩,之前多有失敬。」雲濤慌得將頭一低,身邊的唐藥卻還是一臉懷疑。
 
  「哪兒話,」謝狷胡亂揮手,「小子,你向來對我畢恭畢敬,哪有什麼失敬?倒是你家婆娘凶狠——」
 
  「我就是凶狠,怎樣?」唐藥眼一瞪。
 
  「藥兒……」雲濤拉拉她,「拙荊孩子心性,有些失禮,請勿見怪。」
 
  「唐門的婆娘本來就這樣。」謝狷將他們領到小廳,「小子,你怎麼把人家藥師長拐了出來?唐門這種歹毒門派,沾不得的。你這不是老虎頭上拍蒼蠅嗎?」
 
  唐藥的臉瞬間煞白,低頭不語。
 
  「唐門要藥兒的命,如今藥兒已經是我妻子,我說什麼也不能把她交給唐門。」雲濤握著唐藥的手,戀戀的不肯放。
 
  「嘖,小兒女作態。」謝狷撇撇嘴,又搔搔頭,「也罷,你我有半師的緣分,酒也不知道喝了你多少。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唐門扣著人也不是辦法。這樣吧,我做個媒,替你們和唐門和解。剛好唐門有事與我商議,似乎西南邊疆有變……」
 
  他神情一凜,不復之前的嘻笑怒罵,「俠之大者,為民為國。若西南真有戰事,咱們說什麼也不能置身事外。」
 
  戰事?「我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唐藥神情一變,「盟主——」
 
  「女人家懂什麼!」謝狷啐了一口,「這等大事,唐門副當家豈會讓女人知道?」
 
  唐藥氣得將臉一扭,不再言語。
 
  「你們的事呢,就包在我身上。」謝狷信心滿滿的,「交給我就對了。」
 
  「藥兒,太好了。」雲濤喜形於色,不斷的向謝狷道謝。
 
  唐藥雖然高興,卻也不免疑惑,心上那點憂慮,始終驅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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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幾日,武林大會召開了。
 
  擺席在聚義廳,席開百桌,有名有姓的英雄豪傑都在廳內,花園還散著一些小門小派的桌席。
 
  謝狷換上正式衣服,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
 
  唐藥坐在他的下位,第一次懂得什麼叫「判若兩人」。
 
  廳裡百合鼎燒著熏香,桌上美酒佳餚,一道又一道。但是,敦請召開武林大會的唐門卻遲遲不來。
 
  眼見已過晌午,連個人影也不見,連謝狷都不免犯嘀咕。唐門昨日已經到了洛陽,怎會過午不至?眼見群豪漸漸騷動,謝狷只好將手一拱,「各位英雄,想來唐門有事耽擱,既然宴席已開,老兒不喜餓著肚子等菜涼,且先用吧。」
 
  群豪一聲歡呼,大杯小盞,歡笑招呼,開懷暢飲。
 
  唐藥原不好酒,但是雲濤再三邀飲,只得淺抿一口。酒入喉並無異樣,但是,熏香似乎也太香了些……
 
  長年與毒草為伍的直覺驚醒了她,一巴掌打掉雲濤的杯子,「不能喝!這酒有古怪!」她抽出匕首,欺身就要上前架住謝狷。
 
  謝狷身形一縮,「慢來!婆娘發什麼瘋……」突然,他臉色驟變。
 
  群豪也發覺不對勁,紛紛站了起來,卻覺得丹田里空蕩蕩,一點真氣也提不上來。
 
  「糟糕!龍大哥,咱們著了人家的道啦!」唐藥咬牙切齒,一時分不出敵友,只能握緊匕首。
 
  雲濤跳了起來,幸得他還沒來得及喝,就讓唐藥打掉了酒杯。這薰香的味道好生熟悉……
 
  「這是碧蠱爪的……」他大驚失色。
 
  「你說對了一半。」唐劍從內堂步了出來,臉孔煞白得可怕,簡直像是帶了張面具。「這香是南海檀香混著碧蠍毒,就算燒著了,也算不得什麼,不過這酒可是桂花釀……」
 
  「飲酒者必中毒,是嗎?」唐藥悄悄將一紙包往雲濤懷裡塞,「這半年鬼鬼祟祟的,原來是在佈置這等骯髒事!」
 
  「唐藥,只要有你存在,我就無法成功。」他冷冷的笑,「原本我想等料理了這幫人後再去抓你,沒想到你自己送上門來。」
 
  「你想當武林盟主,就憑真本事去爭。」唐藥也冷笑,「下毒?唐門的名聲都讓你敗壞了!」
 
  幾個唐門弟子原本要抓她,聽了這話,紛紛垂下頭。
 
  「唐門本是使毒起家,有什麼不對?把她抓起來!」唐劍冷冷的發號施令。
 
  唐門弟子對望了一眼,躊躇著要不要上前。
 
  唐藥瞪著他們,「我乃唐門藥師長,誰敢動我?!」
 
  「唐門已經有掌門了。」唐劍手一揮,一個女弟子帶了一名幼童和少婦上前。他聲音轉柔,對著幼童說:「掌門,你說,這等叛徒該不該抓起來?」
 
  幼童畏懼的看看他,又求救似的望向少婦,怯怯的拉拉她的裙子,「娘……」
 
  少婦慘白著臉,很輕很輕的點了點頭。
 
  「娘說好。」幼童趕緊躲到少婦後面。
 
  「姨娘!你瞧清楚,我今天的模樣,就是鈞弟未來的模樣!」唐藥怒眼看向唐門弟子,「我身有藥師令,誰敢動我?!」
 
  「他們不敢,我們敢!」只見群俠中跳出一群沒有中毒的人,左手發赤,右手慘白,撲了過來。
 
  「玄火教?」雲濤將唐藥推至一旁,抓起凳子一擋,唰的拔出劍來,立時斃了幾名玄火教徒。
 
  「好不要臉!挾持孤兒寡母,你到底是不是英雄好漢?!」金刀潘貴英按捺不住,挺身而出破口大罵。
 
  只見唐劍身形不動,宛如鬼魅般往前拍了一掌,潘貴英已然全身結霜,荷荷慘呼。他耐受不住極寒,直把自己的臉和胸口抓得無一處完整,拖了一刻鐘才氣絕。
 
  其他盤膝運氣抗毒的群俠望見這一幕,心下不禁悚然,有些定力不足的,甚至口吐鮮血。
 
  「動手!不動手,此人就是你們待會兒的下場!」唐劍森冷的瞥了眾唐門弟子一眼,「殺了唐藥!」
 
  眼看情況危急,一人突竄至唐藥身前,一掌排雲掌震暈了幾個人,在唐劍面前站定。
 
  「副當家,你想要的到底還是我這條老命吧?沒想到老頭兒行走江湖數十年,竟沒看出你的心機,我果然老了。」謝狷感歎著。
 
  望著這張似曾相識的臉,唐劍瞪得眼珠幾乎要迸出來,「你該死!謝猛的家人都該千刀萬剮!」森森寒氣逼了出來,周圍的人都打了個寒顫。
 
  「我手誅不肖胞弟,難道還不夠嗎?」謝狷大喝。
 
  「不夠!謝猛誅殺我唐門,光是他那條狗命,哪夠祭掌門在天之靈!」唐劍眼中淨是瘋狂的凶光,「掌門待我恩重如山,是我今生今世唯一敬愛的人,謝猛那狗賊居然敢殺了掌門,我要連誅謝氏九族為掌門獻祭!你們一個都別想跑!」
 
  兩人起了一番爭鬥,你來我往,看得人眼花撩亂。
 
  其實謝狷也中了毒,雖說他內力深厚,勉強可以抵擋,可畢竟年紀大了,兼之唐劍攻勢凌厲,掌法精妙,勢若瘋虎,他心知不敵,只得說話轉移他的注意力,「你要老兒一條命,拿去便是。其他群雄與你何冤何仇,為何帶累這許多人?」
 
  唐劍攻勢不衰,說話如同他的武功一樣歹毒,「哼哼,無關?我唐門傾覆,當年除了羅大俠勉力救助,哪個不是來應卯的?放心,有恩報恩,我當饒助唐門者一命,只要服膺我唐門管轄,解藥每年奉上;至於其他……我要他們死!哈哈……掌門!你瞧見沒有?我們唐門也能當武林至尊啦!」他慘白的臉起了一陣不正常的紅暈,「你兒子也能當武林盟主啦!哈哈∼∼」
 
  唐藥聽得他淒厲的笑聲,只覺得膽寒。她與雲濤並肩作戰,勉力和十幾個高手周旋,已覺疲倦,低語一聲,「閉氣。」
 
  只見一陣五彩斑斕的香粉輕揚,敵人瞬間倒下五、六個,其他人也驚恐的往後一跳,還踩到好幾個無法動彈的人,引來幾聲悶哼。
 
  雲濤不小心吸到一些,只覺得頭暈目眩,胸脹欲惡。唐藥敏捷的彈了顆藥丸到他嘴裡,好不容易找到空隙可以脫困,抓著他欲走,他反而衝向前去。
 
  「龍大哥!」她焦急的大叫,「你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謝大爺危險!」他不假思索的衝上前,揮劍替謝狷擋開唐劍的攻擊。
 
  唐藥自知此劫再也逃不過,兩行清淚緩緩流下。一旁的唐門弟子忌憚她的毒藥,居然沒人敢上前。
 
  「龍大哥,你這性子……早晚會害死你的……」她的聲音非常溫柔。
 
  一見她拿起藥瓶,幾乎所有的人爬的爬、滾的滾,巴不得離她遠一點。
 
  唐藥打開藥瓶,服下了妄藥。
 
  不過一眨眼的時間,唐藥只覺眼前一片紅色迷霧,身燥如焚,腦中轟轟作響,眼底浮現滿滿的殺意。她暴吼一聲,淒厲宛如鬼哭神號,衝向前去。
 
  手持匕首,她卸下了唐門弟子的胳臂,抓著斷臂如使劍,攻向唐劍的門面。唐劍憤怒的一掌拍向她的胸口,她卻渾然未覺,大喝一聲,將唐劍擊出一丈外,壓碎了桌子。
 
  她的雙眼,此刻已然變成瘋狂的緋紅色。
 
  「藥兒!」雲濤大驚失色,上前想抓住她,她卻不知哪兒來的神力,一把抓起他和謝狷的襟領,使勁的將他們拋到窗上,撞破木窗摔了出去。
 
  「走!不要再回來了!」她的聲音慘厲得可怕。
 
  看著自己的手臂垂軟下來,唐藥心知脫臼了,可她並不感到痛,只是隨手接上。在藥力沒退之前,她挾著兇猛的殺意,再度衝向唐劍。
 
  「唐劍!」她身上不知中了多少暗器刀劍,卻一點感覺也沒有,一口撲咬在唐劍的脖子上。
 
  若不殺了他,龍大哥一定不能安然活著……一定要殺了他,一定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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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廳內摔至花園,雲濤這才發現唐門弟子與玄火教徒正大開殺戒,幸而花園裡的群豪雖然也中了毒,到底園地開闊,不若聚義廳裡封閉,中毒較淺。
 
  花園裡一片兵荒馬亂,雲濤背著奄奄一息的謝狷,和打也打不完的敵人對戰,一路打,一路喊著唐藥的名字。
 
  可恨眼前的敵人實在太多,他怎麼都擠不回廳內。
 
  「藥兒!」即使服了解藥,他還是覺得有些頭昏,反應不免遲鈍,又要顧及背上半昏迷的謝狷,登時身上多了幾道傷口。
 
  正搖搖欲墜,瞥見一個人影從窗戶掠出,他驚喜的喊,「藥兒!」
 
  「她死了。」同樣是一襲白衣,唐劍卻宛如地獄來的催魂使。「不用這麼傷心,我馬上送你們去相聚!」他舉起已然結霜的手掌,發著令人恐懼的寒氣。
 
  雲濤不敢相信的發出一聲悲絕的怒吼,聲音是那樣的悲慟,聞者皆為之心酸。
 
  他忘了自己,忘了背上的謝狷,不要命的衝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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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躺在地上,唐藥覺得自己的生命漸漸流失、凍結。
 
  流出來的淚,馬上凝聚成霜,像冰珠子似的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中了唐劍的森羅掌,她幾乎凍僵了。妄藥的效力一過,所有的傷全瘋狂的在體內反噬。她很清醒,卻因為太清醒了,所有的疼痛是這般鮮明,讓她漸漸凍僵的腦子,因為劇痛而發出尖銳的慘叫。
 
  痛,非常非常痛。
 
  或許……死去是慈悲的,只要能不再痛下去……
 
  模模糊糊中,她聽到了雲濤痛苦的暴吼聲。
 
  龍大哥啊……
 
  連她自己也不敢相信,已經結霜的手臂,居然抬了起來,她顫抖的摸索著懷裡的銀針。
 
  吃力的翻身,抬眼一看,視線剛好與在一旁發顫的姨娘相對。姨娘掩著口,滿眼不忍和愧疚的將視線轉開,沒喚人來,反而走了出去。
 
  唐藥覺得感激,很感激,牙齒打顫的將銀針插入自己的後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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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濤一和唐劍動上手,便心知不敵,才稍一靠近就冷得受不了,若是接他一掌,那就肯定沒救了。
 
  但是……沒救又如何?唐藥都死了,他又何需苟活?
 
  「還我藥兒來!」他威猛的身形宛如戰神,手中那柄破劍揮動得更急,幻化成一條光龍,卻讓唐劍輕鬆的用兩指夾住。
 
  「太慢了。」唐劍慘白的臉沒有一絲生氣,眼珠子像琉璃鑄造似的,只見他鬼魅的一掌,就要印向雲濤的胸口——
 
  半昏迷的謝狷勉力一翻身,代雲濤受了這掌,威力卻大到兩人都飛了出去。
 
  唐劍冷哼一聲,正欲料理他們兩人,卻覺得背後傳來一股寒氣。
 
  森羅掌?!不可能!
 
  他回掌欲救,卻是滿眼的不可置信。應該已經死了的唐藥居然雙眼發赤的站在他面前,掌心凝著白氣,他一時心神把持不住,硬生生挨了一掌,口吐鮮血。
 
  若唐劍沉下氣來,就會發現,唐藥的森羅掌乃似是而非的皮毛。只是他剛發掌,內息激烈,且又挨了唐藥一著暗襲,相似的武功使得內息逆轉,兼之明明見她停了呼吸,現又宛如鬼魅般的出現,不禁心旌動搖,驟生驚懼。
 
  趁他恍神的瞬間,暫時以銀針打通任督二脈的唐藥,攻勢越發凌厲,將生平所有武學盡施展出來。
 
  一會兒是豪猛征戰的越女劍,一轉又是無雙劍的輕靈飄逸,瞬間又化劍為刀,八卦刀法使得虎虎生風,所有刀法劍譜全融為一爐,綿延不絕。
 
  最後石破天驚的一刺,刺穿了唐劍的肩膀——這一劍,原本是要刺穿他的胸膛的。
 
  「走!」她唇角緩緩的流出血來,全身皮膚都冒出細小的血珠,「不要浪費我給的生命!龍大哥!快走!」
 
  傷重的謝狷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拖住半昏迷的雲濤,施展輕功,跳上屋頂。
 
  「藥兒……藥兒!」雲濤掙扎不已,後腦勺隨即挨了謝狷一記重擊,昏迷了過去。
 
  見他平安脫困,唐藥笑著擦擦唇角的血,眼中卻遏止不住的流下兩行血淚。
 
  要活下去……龍大哥!為了我們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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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藥兒!」雲濤跳了起來,全身的傷口發痛著,卻比不上心裡的痛。
 
  「小子,醒啦?」謝狷臉色慘澹的坐在他身邊,欣慰的點點頭,「我還怕自己熬不到你醒呢……」他咳了起來,嘴角冒著血沬。
 
  「我要去救藥兒!」他支著劍,掙扎著要起身,卻發現自己居然冷得不住發抖。
 
  「小子,那娃兒是沒救了。」謝狷狂咳起來,鮮艷的血噴灑了一地,喘息好一會兒,才勉強開口,「她也實在太亂來……你……你這條命可是她給的,別隨便就浪費了……」
 
  雲濤從來沒感到這麼無力過,他扶著謝狷,心痛隨著傷口的血不斷洶湧而出,像是有人把他從正中劈成兩塊,怎麼也無法復原。
 
  「你……你倒是想想怎麼替她報仇才是正經。」謝狷慘笑兩聲,「原本冤冤相報何時了,但是放任一個瘋子在江湖亂竄……天下大亂哪。唉,種什麼因就有什麼果,我那胞弟謝猛……無惡不作,為了個女人血洗唐門,殺得乾乾淨淨。雖然我親手清理門戶,但是到頭來,還是帶累了許多無辜……」
 
  他眼神漸漸昏蒙,「孩子,我不阻止你報仇,可記得一件事,冤有頭,債有主,說什麼也不能濫殺無辜。俠與非俠,就這麼……就這麼一線之隔……」伸手一指,「看到那個孔沒有?把你的劍插在上頭。」
 
  雲濤一抹眼淚,依著他的話做了,劍像鑰匙般密密實實的插在鎖孔中。
 
  「轉……轉動,順著右方轉動……」
 
  雲濤花了很大的力氣才得以轉動,眼前的牆壁居然緩緩上升,出現一道石階。「是秘道?」他失聲叫了起來。
 
  「小點聲。」謝狷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小子,你先走,幫老頭兒探探路。」
 
  雲濤不疑有他,率先走下石階。
 
  謝狷見他走得夠遠了,猛然將劍拔出,用最後的力氣將劍震成五、六塊碎片。
 
  牆壁緩緩的下降,雲濤大驚,快步跑上石階,卻已是來不及了,讓謝狷關在裡頭。
 
  「謝大爺!謝大爺!」他不斷的敲著堅實的牆壁。
 
  「什麼謝大爺?叫師父。」謝狷覺得很疲倦了,靠著牆壁坐下,「地窖裡有我畢生的武學心得,還有內功心法,是要傳給你的……你去吧……地窖另有出路……我已經將劍給毀了……誰也……進不去……」他的聲音漸漸變得低微。
 
  「師父!師父!」雲濤拚命敲著牆壁,眼中蓄滿淚,聲音嘶啞得像鬼號。
 
  「嘿,我謝某人一生沒收過徒弟,沒……沒想到……原來滋味這麼好……你家藥兒……我會好生照顧……你早晚也會來的……不變成老頭……不替我們報仇……我們是……是不想見你的……」
 
  這回,不管雲濤如何呼喚,謝狷再也無法回答了。
 
  跪在地上,雲濤的額頭都磕出血來,哀哀痛哭。
 
繡芙蓉2003年10月26日整理製作
 
  等適應了黑暗,雲濤摸索著,在牆上找到了火把,點了火折子,茫茫然的往前走。
 
  剛剛他在牆邊痛哭到昏過去,萬念俱灰之餘,他心底熊熊燃燒的只有「復仇」兩個字。
 
  找到了謝狷的內功心法秘笈,他塞進衣襟內,又順著秘道繼續走著。不知走了多久,他全身漸漸發燙,胸腹一陣翻湧,忍不住嘔了起來。
 
  一摸懷裡的紙包,映著微弱的火光,發現上頭是唐藥娟秀的字跡,除了寫有碧蠱的藥方和醫治方法外,還有幾丸解藥,他趕緊嚥了下去。
 
  她……熬夜在燈下振筆疾書,不只是錄劍譜而已,連這個都細心的想到了。
 
  高燒漸退,雲濤心裡的煎熬卻慢慢升高,脖子上掛著的藥師令重甸甸的壓在心口。就是為了這鬼玩意兒,害得他和藥兒天人永隔!
 
  他暴怒的想一把摔爛藥師令,卻又縮了手。這可是藥兒留給他唯一的東西啊……他大聲的號哭起來,一點也不覺得不好意思。
 
  最心愛的人死了,什麼都不要緊了……
 
  他的眼淚滴下來,糊了紙包上的字跡。慌忙將紙包擦乾,他萬分珍惜的擁在懷裡。
 
  他的命,是藥兒拚死換來的,他說什麼也不能浪費。他拖著越來越虛弱的身子繼續前行,走不動,就用爬的,待他找到出路,從河道旁佈滿枯草的洞穴中爬出來時,天已下起初雪。
 
  這雪……如此瑩白,像藥兒溫柔帶悲的容顏。沐浴在初雪下,他覺得自己像是讓藥兒輕輕的擁著。
 
  可是,這懷抱卻是這樣的空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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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蛇寨附近的山崖發出了慘絕痛苦的吶喊聲。
 
  小女孩害怕的依在母親身邊,「娘,怕怕。」她把臉埋在母親的裙間,「是大鬍子叔叔嗎?」
 
  母親安慰的拍拍她,「不要怕,大鬍子叔叔很傷心……非常傷心……」易感的心靈忍不住為之落淚。
 
  「娘,藥兒姊姊呢?她怎麼沒跟大鬍子叔叔一起回來?」小女孩還記得一年前那場盛大的婚禮,還有美麗的藥兒姊姊和俊俏的叔叔。
 
  但是,那天當叔叔回到寨裡時,臉上長了好多鬍子,眼神像要吃人一樣,把她嚇哭了。
 
  母親沒有回答她,神色哀戚。
 
  長老抬頭望向山崖,也不禁搖了搖頭。
 
  當初雲濤回到金蛇寨時,瘦得不成人形,全身骯髒得跟乞丐一樣。一踏入寨裡,他便倒了下來,虛弱得像生了一場大病。
 
  等他醒來,從斷斷續續的敘述中,長老得知了一切,為唐藥悲痛,也為失去愛人的雲濤感傷。
 
  待傷勢稍有起色,雲濤便沉默的跟著寨裡的男人去打獵。他開始穿苗服,學習苗語,還是一樣熱心助人,可卻沒再笑過。
 
  每天每天,不打獵的時候,他就不要命似的練功。
 
  拒絕長老幫他看森羅掌的傷勢,他靠謝狷留下的內功心法秘笈,一點一滴的以日漸深厚的內力化解寒毒。
 
  看他這樣拚,長老不忍心說什麼,但是當他要求過五蠱陣時,長老可就激烈反對了。
 
  「你懂得什麼叫五蠱陣?!」來寨裡半年,雲濤的苗語已經非常流暢了,長老哇哇大叫,「你這漢人也太不知死活了!五蠱陣不是隨便讓人當消遣的,這是養蠱人一定要歷經的修煉,每年多少年輕人熬不過而死掉的,你知道不知道?」
 
  「我要過五蠱陣。要打敗唐劍,非得過五蠱陣不可!」他神情堅毅無比,「我要百毒不侵,才能和唐劍正面周旋。我要過,也一定會過!」
 
  「我不會讓藥兒的夫婿死在金蛇寨!」長老吼道。
 
  「我也不會輕易的死在金蛇寨!」雲濤吼了回去,「我的命是藥兒給的,在沒殺唐劍之前,我說什麼也不會死!」
 
  長老讓他煩了好幾天,終於點頭答應了。
 
  如今,獨居在山上的雲濤,正忍受著蠍毒的發作。每天一點一點的增加毒性,他不服解藥,只靠自己的身體化解。
 
  說起來,五蠱陣並非真的是佈滿毒蟲的陣式,而是以身抗毒,赤裸著身體讓五種毒蟲噬咬。初級的五蠱陣一次抵抗一種毒蟲的毒,每化解適應一種,就換另一種毒蟲。隨著級數加深,便會混合兩種以上的毒蟲,每一次都是煉獄般的煎熬。
 
  這種足以逼人瘋狂的痛,曾讓寨裡的養蠱師一夕白頭,而那些養蠱師從小與毒蟲為伍,都已經有了抗毒力,雲濤卻連一點底子也沒。
 
  但是,他仍堅持要過五蠱陣。
 
  那慘絕的叫聲,並不是為了蠍毒……苗人的心,不禁為這個癡情漢子感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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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該說雲濤的意志太堅定,還是謝狷的內功心法助了一臂之力,抑或是……唐藥在天之靈的護佑,不到半年,雲濤居然過了初步的五蠱陣。
 
  在不斷運功抗毒的過程中,他的內力也一日千里。
 
  一年後,當謝天終於找到他時,幾乎認不得這個滿臉滄桑的二師兄。
 
  「二、二哥……」他緊緊握著雲濤粗礪得幾乎磨傷人的手。
 
  「老三,你怎麼來了?」雲濤不復以往的熱情,顯得沉穩而蒼老。「師父還好嗎?兄弟們怎麼樣?」
 
  他在簡陋的屋裡點起蠟燭,熟練的煮食。
 
  謝天瞧見他翻天覆地的大變化,眼中不禁湧出淚,「我們……都還好,唐門沒有為難我們……」
 
  聽到「唐門」二字,雲濤眼中射出噬人的精光,像野獸一般,連謝天看了都不禁膽寒。
 
  他轉過身,繼續攪著鍋裡的湯,「唐門怎麼樣?」
 
  謝天有些結巴的說起唐門控制各門派的事,「玄火教也是他們一路的!之前他們派玄火教徒到處傷人,就是要削減各門派的戰力……」
 
  「順便賺點錢?」雲濤冷笑,「我早猜著了。」
 
  謝天望著他冷笑的峻顏,覺得自己像是不認識二師兄了。他解開包袱,「這是……你們到洛陽時,唐姑娘差人送來的。」
 
  雲濤愣了一下,抖著手接過那些絹冊,上面娟秀的字跡,他再熟悉不過了。他翻了翻,有劍譜,有刀法,有掌譜,還有一冊冊唐門毒藥、解藥的配方。
 
  她……在燈下勞心勞力,不只是錄劍譜而已。
 
  「你們在洛陽發生的事,我們都聽說了。」謝天難過極了,「二哥你……」他呆住了。
 
  原本顯得冷漠陰狠的雲濤,眼中漸漸蓄滿了淚,冷然的面具破裂,顯出底下的濃烈情感,「你……你這樣萬般為我,我又為你做了什麼?你一個人在燈下,日日夜夜勞心煎熬,我卻什麼也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
 
  他嚎啕大哭,像個孩子一樣。
 
  謝天遲疑的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背,又忍不住抱住他,也跟著哭了。
 
  二哥……還是二哥啊!有些事是永遠都不會變的。他還是那個熱心腸、純真得像小孩一樣的二哥啊。
 
  只是,老天多麼不公平,怎能這樣對待他?難道當真好人沒有好報?
 
任何人不得未經原作者同意將作品用於商業用途,否則後果自負。
 
  謝天離去後,雲濤的生活並沒有什麼大變化。
 
  春花冬雪,苗寨的天光不知人間疾苦,依舊明媚過了十年。
 
  「大哥∼∼」柔媚的聲音遠遠傳了過來,妝點俏麗的苗家姑娘跑了過來,粉臉紅撲撲的,「我不依!你怎麼要走了?」她一頓足,十足嬌憨的女兒態。
 
  「山藥,我剛過了五蠱陣。」他用看妹妹的眼光看著她。
 
  她這樣嬌俏可人,任誰都會愛上她,但絕不會是他。他的心……在十年前就死了。
 
  真的已經十年了嗎?他重回金蛇寨的時候,小山藥才六歲,轉眼間,她已經是個十六歲的大姑娘了,和唐藥當年的歲數一樣。
 
  唐藥。
 
  一想到她,他心裡竄過一陣雷殛般的痛楚和微微的甜蜜,本以為自己會忘記她的容顏,可這十年來,卻是越來越鮮明。在每晚痛苦的夢裡,一次又一次迴盪著她那淒厲的叫聲,和她赤紅著眼,揚起摻著悲感和溫柔的笑容要他逃命的模樣。
 
  不,他忘不掉。天幸他忘不掉,可詛咒的也是忘不掉——讓唐藥一遍又一遍的在夢裡受苦,他卻無能為力。
 
  如今,這惡夢終於也可以畫下句點了。
 
  「我不管,我不管!」山藥任性的大叫,她搖著雲濤的手,「那個女人都死好久了……」
 
  教人措手不及的,雲濤掐著她脖子壓在牆上,神情恐怖得像要吃人一般,「閉嘴!」
 
  山藥嚇得眨巴眼睛,眼淚無聲的落下來。
 
  雲濤疲倦的鬆開她,「山藥,對不起。」他將當年老五差人送來的劍繫在腰上。
 
  這劍,老五也打了十年了。
 
  「我有非做不可的事。」他頭也不回的離開那住了十年的住所,下山與長老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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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藥是真心喜歡你的。」相處十年,越是認識他,越敬佩他是個勇士,長老說什麼也不忍心見他去送死,「藥兒在天之靈也會諒解的……」
 
  「我心裡……永遠只有藥兒一人。」他沉默了一下,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長老,您的大恩大德,雲濤來世再報。」
 
  堅心若此,夫復何言。長老長歎一聲,「金蛇寨永遠是你的家。」
 
  一旁,不捨的寨民圍繞四周。這些人,有的跟他一起打獵,曾把他從沼澤裡救起來,他也曾從猛虎嘴裡救出幾人;女人幾乎都幫他織過布、裁過衣服;家家戶戶有好吃的東西,也不忘多送他一份;有些孩子,甚至還是他看著長大的……
 
  藥兒,你說過,我這個性總要吃虧的。你說對了,若不是我這個性,你說不定還活得好好的。他在心裡默默的跟唐藥對話。
 
  但是,我怎麼也改不了,看到誰受苦,總覺得感同身受……不過,我雖然吃虧,也總有人願意吃虧來幫我……
 
  朦朧間,他似乎看到唐藥無奈又寵溺的笑了。
 
  「是呀,大哥,我早知道你是這樣的。」
 
  她,不曾怨過他一絲一毫,總是寬容的、溫柔的對著他笑。
 
  他深深的一躬身,向這十年來溫和包容他這外人的善良寨民行禮,又和狩獵的頭人緊緊相擁。
 
  「雲爺,你只要說一聲,我也跟你去。」
 
  雲濤搖搖頭,「你有妻有女……勇士要保衛自己的妻子、兒女。」
 
  他一甩披風,上了馬,頭也不回的走了。
 
  策馬狂奔,他腦子也不停的運轉。十年……他足足準備了十年。這十年,金蛇寨的長老和唐藥留下的絹冊,讓他精通醫理,同時,他戰勝了毒,也戰勝了過去輕率的自己。
 
  他冷冷的望著西方,烈日沉沒在群山之中,天空像染了血一般。
 
  「就從那兒開始吧。神劍山莊是個好的起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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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青雲惴惴不安的趕到鎮上的飄仙館。這兒是鎮上最大的青樓,自從十年前集義莊之變後,他父親殉死,他也被迫扛起所有的責任,再也不是那個流連青樓的狂狷少年了。
 
  接到書函,他猶疑許久,終究沒有將書函交給監視神劍山莊的唐門弟子。他已經沒有當年的狂妄,出賣故人這種事,他也做不出來。
 
  還是悄悄前往,勸他趕緊離開吧。
 
  雖然信函上只畫了一個簡單的招數,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來,那是當年龍雲濤逼他棄劍的那一刺。
 
  宋青雲強自鎮定的走進飄仙館,找到了雲濤,他正聽著姑娘彈著琵琶唱小曲兒。
 
  「這個時刻還聽小曲兒……」焦急的在他對面坐下,宋青雲一對上那雙眼,不由得呆了呆。雖然雲濤一臉大鬍子,卻依稀可以認得出輪廓,那眼神……蒼老得令人欷吁,雖仍是壯年,烏絲卻已夾白了。
 
  「這姑娘唱得好,頗像藥兒的聲音。」他賞了一貫錢給那姑娘,「姑娘,歇歇嗓子,先下去喝茶吧。」轉頭面對宋青雲,「你聽過唐藥唱小曲兒吧?還記得那時你總色迷迷的瞧她。」
 
  宋青雲面露尷尬之色,「……我記得。你是來算這舊帳的?」
 
  雲濤笑了起來,眼角已經有魚尾紋了,「誰跟你算這個?我娘子美若天仙,哪個男人不愛?我該覺得驕傲的……」有個人可以談談唐藥,讓他眼神柔和了起來,「不提這個。我問你,唐門每年都送來解藥?有沒有例外?」
 
  「違了號令就遲送。」宋青雲自嘲的笑了笑,「我得去求爺爺告奶奶的發誓絕對不會有下次,才能求到解藥。等解藥來了,功力差些的只能等著辦喪事了。」
 
  雲濤一把攢住他衣襟,眼睛閃閃發光,「我若替你一門解了毒,你可要報這仇,聽我號令?」
 
  宋青雲驚疑不定的看著他,「你這十年到了什麼地方?該不會得失心瘋了吧?你別瘋言瘋語,趁唐門沒發現前,趕緊離開吧!」
 
  「你沒把我出賣給唐門?」雲濤眼中出現笑意。
 
  「我是那種人嗎?」宋青雲被激怒了,「沒錯,我是曾迷戀唐藥,但不代表我是小人,我還沒卑劣到這等地步!」
 
  「你信我一次。」他從懷中取出一瓶丹藥,「唐門送藥應該是在十日後吧?莊裡功力弱的人,這幾天想必已開始臥床高燒了,你讓他們服下。我在這裡等你,若是無效,你把我交給唐門便是。」
 
  宋青雲驚疑的接過丹藥,「你……你到底想做什麼?」
 
  「報仇。」他喝了一口茶,眼神冰冷,「我要唐劍失去一切,痛苦的死去,就像他對我和藥兒所做的一樣。」
  
  第二天天未亮,宋青雲就急著來敲門,也不顧吵醒了鴇兒,他直衝進雲濤的房裡。
 
  「這藥……可以永遠解毒?要一年一服嗎?」他聲音發顫。
 
  「你們中毒已久,需要多服幾帖,我也得親自把脈。」雲濤自信的抿抿嘴,「但是,我保你神劍山莊再也不用什麼勞什子解藥。」
 
  宋青雲強自穩下粗重的呼息,「你要什麼?我能幫你什麼?」
 
  「幫我發信給各大門派,說唐門毒,龍雲濤可解。」他負手在身後,望著窗外微亮的天色。
 
  唐劍,等著瞧,唐門就要土崩瓦解了。他的復仇,將會非常徹底。
 
  奔波了將近半年,各大門派的毒,在唐劍無所覺的情況下,盡數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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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小雪的前一日,各門派約定了時刻,一起殲滅唐門各分舵。
 
  唐門門人原本就不多,唐劍又萬般猜忌,仗恃著解藥來控制各門派,所以各分舵的人數遠不及各門派合力。
 
  不過幾天,在各門派圍剿下,唐門分舵宛如鬼城,只剩殘敗的旗幟在風中搖搖欲墜。
 
  十年來唐門的作威作福,和各門派忍氣吞聲所受的羞辱,全在這一戰結束了。
 
  雲濤默默的望著女眷和孩童怨毒望著他的眼神,這些女人和孩子……將來也會想報仇的。
 
  「斬草除根?」宋青雲做了個殺的手勢。
 
  「你下得了手?」雲濤反問他,「這些女人和孩子並沒有做錯什麼。傳令下去,若有誰傷害女眷、孩童,龍雲濤定當上門討教。」
 
  「我不阻止你們報仇。」雲濤的視線掃過一個個女眷和孩童,「不過,衝著我來就行了,各門派只是聽我號令。練好武功,好好活下去,我隨時等著。」
 
  他轉身離去,心裡很清楚,為了復仇,這樣做是錯的。可錯就錯吧,為了唐藥……毀天滅地,他都在所不惜。
 
  翹首東望,「唐劍啊唐劍,我真想看看你現在的表情。」
  
  又一隻鴿子被擊殺,議事廳裡已躺了十數隻血肉模糊的鴿屍。各分舵都傳來危急的消息,不過短短數日,唐門居然這麼輕易就被滅了。
 
  唐劍繞室疾走,臉上扭曲的全是憤怒和痛恨。他喃喃的說,「不服從我唐門,我就要你們一起死!我不給你們解藥,說什麼也不給!你們這些叛徒,叛徒!」他破口大罵,「都是你們這些沒用的膿包!隨隨便便就讓人給挑了!」
 
  座下的弟子零零落落的,連點聲響都不敢發出來。
 
  唐門的人……有這麼少?唐劍悚然一驚,「紀英呢?」紀英是唐門的大弟子。
 
  「大……大師兄一早就不見人影了……」一名弟子結結巴巴的回答。
 
  啪的一聲,唐劍擊垮了桌子,「反了反了!這種時候,他居然逃了?執法長老呢?快去把那叛徒拿下!」
 
  「執……執法長老也……也不見了……」
 
  他一把抓住那弟子,「你說什麼?!你胡說!」
 
  那弟子讓他的寒氣凍得簌簌發抖,「真……真的……」
 
  「你還胡說!」唐劍連發三掌,將他摜在地上。
 
  其他弟子見狀,嚇得紛紛逃跑了,偌大的大廳就剩下唐劍和一地的屍體。
 
  「你們敢逃?你們敢逃?!都是唐藥不好,若是我有藥師令,豈容得你們如此放肆……唐藥!你這該死的賤人!」他忿忿的走出大廳,赫然一個身影擋在他面前。
 
  除了雲濤之外,各門派的菁英全都站在他身後,沉默的和唐劍對峙。
 
  「你……你們……你們怎麼進得來?!」他身上的衣服鼓了起來,森森寒氣逼得群英都後退一步,只有雲濤動也不動。
 
  「唐劍,你瘋太久了。」他的聲音沒有一絲感情,「我只不過告訴唐門弟子,放下刀械,就可以安全離去,你知道嗎?幾乎沒有人為你抵抗,你已經眾叛親離了!」
 
  「我是唐門副當家!」唐劍咆哮著,「這些叛徒只是少數,我馬上就會清理門戶——」
 
  「我是唐門掌門!」雲濤拉開衣襟,「唐劍!見令如見人,我有藥師令,你敢以下犯上?!」
 
  唐劍狂吼一聲,朝雲濤發動攻勢,「我就是藥師令!我就是掌門的藥師令!你是假的,假的!」
 
  他雖然瘋狂,出掌卻仍有條不紊,寒氣排山倒海而來,可雲濤身形不動,劍一橫,就擋住他氣勢萬鈞的攻擊。
 
  「你的森羅掌至寒無比……我就用火攻!」雲濤全身冒出熱氣,連劍身都流動著晶亮的劍氣。「這是唐藥教我的唐氏劍,和謝師父留下的九陽劍法……你欠了太多人了!」
 
  他行劍如流金鑠石,但是唐劍苦練森羅掌,已經練到第九層,全身皮膚穴道堅硬如鐵,根本毫無破綻。
 
  兩人拚鬥了一天一夜,森森寒氣和烈火似的燥熱,在廳內形成一股詭魅的氣流,讓群英屏息,視線無法離開這場激烈的對峙。
 
  「我是天下無敵的!」唐劍揚起毒性更勝十年前千百倍的碧蠱爪,打算一等雲濤中毒,就將他開腸破肚。
 
  雲濤卻似無所覺,微微一笑,「比起五蠱陣,這可算不得什麼。」趁著唐劍一瞬間的驚愕,雲濤一招唐氏劍「箭貫金烏」,筆直的刺入他眼睛,幾乎貫穿腦後。
 
  「不,你不是天下無敵的。」雲濤靜靜的說。
 
  身子抖了幾下,唐劍眼睛汪著血洞,倒在地上,「……你知道……唐藥那娘兒們後來怎麼了?」
 
  雲濤站得遠遠的,冷冷的看著他,不打算讓他死個痛快。
 
  「她……她全身經脈斷裂……我還廢了她的手腳……你猜怎麼著,那時她還有氣呢,我將她帶到武林盟主的房間,剝光她的衣服,嘿嘿……她的身材真他媽的惹火……我把她給破瓜了……她發出的浪叫比妓女還淫蕩……我覺得她太吵了,所以……掐死了她……」
 
  雲濤面無表情的將碧蠱爪拿起,避開要害,直插進他的肚子。「你不該惹火我。本來,我會讓你死得痛快些的。」
 
  唐劍慘叫一聲,功力漸散的他,也受不了碧蠱的毒。
 
  雲濤轉身欲離開,眼角卻瞥見一個人影,他一把拽了過來,雖然只是十年前匆匆一瞥,可他說什麼也忘不了這張臉孔。
 
  「瞧瞧,這是唐門掌門吧?」雲濤把那個驚惶的少年抓到唐劍的面前,「我在你面前宰了他,如何?就像多年前你在我面前殺了唐藥一樣。」他的臉像鬼魅般可怖,「唐門的血脈就此斷絕,真正的滅了!」
 
  「不!不要這麼做!」唐劍掙扎著爬了起來,搖搖欲墜的走過來,「放過他!他是老爺子最後一點血脈呀……他是掌門人,我是他的藥師令……」
 
  雲濤踢開他,一劍刺向那少年時,唐劍斷氣了。
 
  他死於絕望——一切都落空的絕望。
 
  那一劍,並沒有真的刺穿少年。一中年婦人衝了過來,護住了少年。
 
  雲濤的劍,差點刺進那中年婦人的後背。
 
  「求求你……這孩子……這孩子什麼也沒有做呀。」驚恐的抱著兒子,中年婦人不斷的哭求著,「我們不敢違抗副當家啊……求求你……他才十六歲,求你饒過他……」
 
  她眼中盈滿哀求,「又不是我們想回唐門的!當年……我會挺著大肚子逃離唐門,也是因為不想讓這孩子踏入血腥的江湖呀!老爺子殺了和謝猛有染的侍妾,謝猛又殺了老爺子一家,唐劍又殺了謝猛一家……夠了!我不要!這種生活我不要啊!」
 
  中年婦人抱著兒子哭喊,「我們只想過平平靜靜的生活呀!我不要綾羅綢緞,不要錦衣玉食,只求能安心在床上睡覺……」她抓著雲濤的衣服,「求求你,壯士……我們會走,走得遠遠的……再也不會回來……這孩子喜歡讀書,讓他種地唸書吧!要我死也可以……求求你……求求你……」
 
  「娘……娘……」驚恐的少年也哭了起來,「娘,不要這樣……大爺,求你讓我娘走吧……你、你要殺我便殺,但是求你放我娘走……」
 
  突地,雲濤腦後風生,他回身一擋,只見一文弱書生手一垂,劍已經噹的一聲落在地上。
 
  「你……你不該欺負孤兒寡母。」雖然害怕,那書生還是挺了挺胸膛說道。
 
  雲濤困惑的看著他,遠去的記憶緩緩流動……「你叫什麼名字?」
 
  「在、在下唐華。」他鼓足勇氣,「壯、壯士要殺便殺我吧,讓他們母子走……他們很可憐,唐劍還會打夫人……」
 
  「唐華?」他想起來了,「你是那個好心想幫唐藥醫臉的大夫?」
 
  他耳邊迴盪著唐藥的話——
 
  「什麼地方都是有好人、壞人的……」
 
  「你們都走吧。」一場惡鬥後,他也疲倦了,「殺了誰,唐藥也不會復活……」
 
  「唐藥?」中年婦人擦乾了淚,有些驚訝的看著他,「你……你是龍雲濤?」
 
  雲濤奇怪的望了她一眼,「正是。」
 
  「我是唐藥的姨娘。」雖然害怕得想馬上逃走,中年婦人還是顫巍巍的站定。「唐藥還活著。」
 
  雲濤無奈的笑了笑,「我已經打定主意放你們走了,你不用說話來誆我。」他向群英喊著,「讓他們走吧。」
 
  「可是……」各門派這幾年讓唐門嚇怕了,真的要讓唐門掌門走,心裡真有些不放心。
 
  「我說,讓他們走!」雲濤不怒自威,群英紛紛讓開了路。
 
  「是真的!」姨娘著急了起來,「唐藥沒有一天不念著你……只是我們不能天天去看她,會受唐劍責罰……」
 
  雲濤還是不信,只是笑笑的搖頭,「好,那唐藥在哪兒?」
 
  「在地窖裡。」
 
  身後的群英開始鼓噪起來。
 
  「龍大俠,你別信這娘兒們,鐵定是陷阱!」
 
  「您要三思呀!當年您也親眼看見了……」
 
  「萬萬不可跟他們去……」
 
  雲濤也懷疑這是陷阱,但是……如今大仇已報,他活在這個沒有唐藥的世界做什麼?
 
  一切都無所謂了,陷阱就陷阱吧。
 
  「各位先回去吧。唐門已破,首惡已誅,以後可以安心過日子了。」他一揮手,轉向姨娘,「地窖在哪兒?」
 
  「龍大俠!」群英還想勸阻。
 
  他回頭大吼一聲,「回去!」屋瓦簌簌震動,幾個內力弱些的人還跌倒了。
 
  雲濤疲倦的抹抹臉,「回去吧,之後的事……我要一個人面對。姨娘,帶路吧。」
 
  走下長長的地道,無邊無際的黑暗只靠姨娘手裡的火把照亮前方的路。若是這裡有伏兵,雲濤鐵定逃不掉。
 
  不過……他也不想逃。他累了,很累很累了,累得想去找唐藥,求她不要生氣,讓他留下來陪她。
 
  沒活到白頭,唐藥和謝師父都不會原諒他吧?他苦笑。
 
  不知走了多久,一道極微的光將黑暗驅離了些。他抬頭,好不容易才看清,極高的地窖頂端,有著小小的通氣孔,日光照到這幾十丈深的地窖,已經微弱得幾乎看不清楚了。
 
  一片沉寂中,有人在唱歌,聲音嘶啞難聽,斷斷續續的唱著。
 
  「誰?」火光遠遠的照著鐵欄杆,模模糊糊看得到裡頭有個人影。
 
  那人微側著頭,「姨娘?鈞弟?你們怎麼來了?唐……唐華大夫?你們快回去,讓唐劍知道了,你們都得挨罰呢……還有一個人,那是誰?」
 
  這聲音不對,這不是藥兒甜美的聲音。
 
  雲濤不由自主的走上前去,姨娘點了盞微弱的油燈,遞給他。
 
  即使是這麼微弱的光,關在鐵欄杆後的人還是以手遮眼,像盲人一樣微側著耳朵,「你不是唐劍……你是新的拷打人嗎?」她微微歎口氣,像是無奈,卻沒有懼怕,「我已經說了,我不知道藥師令在哪裡。唐劍不是早已放棄了,怎麼又派人來了?」
 
  她居然還會笑,溫柔的、傷感而慈悲的笑。
 
  姨娘掏出從唐劍房裡找到的鑰匙,打開鎖,讓雲濤進去。
 
  他輕輕移開唐藥遮眼的袖子,她的眼珠……淡了好多呀……手上都是斑斑泛白的舊傷疤,她的臉孔,這次是貨真價實有了嚴重的燒傷,跟之前的偽疤……很相似。
 
  燈火下,她原本美麗的黑髮,雜了許多銀絲。
 
  「藥兒。」雲濤的聲音低啞難辨,連自己都嚇了一跳。
 
  唐藥原本認命的表情一變,空茫的眼大睜,她伸手探了探,摸到雲濤的臉,滑向濃密的鬍子。
 
  「雲濤?」她幸福的笑了,「這是個好夢,我一定要記得。你留了鬍子……但就算是在夢裡,我也看不清楚你呢。」
 
  「你不喜歡我的鬍子,我馬上剃掉。」他想笑,眼淚卻不聽話的滾落。
 
  唐藥不停的搖頭,「不管留不留鬍子,你都是我最喜歡的雲濤。」
 
  握著她的手,他的淚不斷滑落,點點滴滴落在她的手心。
 
  她如遭雷殛般想縮回手,「這是夢,對不對?你不是真的在這裡……」
 
  「我在……我會永遠在這裡……」他緊緊握著那雙柔軟的小手,害怕一鬆手,她就會融化在黑暗中,永遠不再回來。
 
  她茫然的臉龐,緩緩綻放出他這輩子所見過最美的笑容。
 
  「不要哭……大哥……」十年的折磨,並沒有讓她的心憤恨扭曲,年少時一知半解強記的佛經和道德經,在飽受虐待的拘禁生涯裡,有了新的領悟。她頑強的活著,是為了替雲濤祈福,而上天顯然聽到了她的祈求。
 
  「喝茶吧,大哥,我一直想和你一起喝茶。」她摸索著桌子,無力的手連提起茶壺都有些發抖。她不穩的將茶杯放到他手裡,「我一直祈禱,祈禱有一天能和你坐在一起,替你斟杯茶。」
 
  他和著淚喝下那杯苦澀冰冷的茶水,卻覺得十年來喝的任何東西,都不如這杯茶水甘美。
 
  他哭倒在唐藥的懷裡,任由她溫柔無力的手,一下下的輕撫著他。
 
  當年妄藥和過度使用銀針的後遺症,讓唐藥全身的經脈皆斷,誰也不相信她會活下來。
 
  「救活她。」姨娘勉強自己鎮定,「副當家,救活唐藥。」
 
  「姨娘,不要擺出主母的架式。」唐劍冷冰冰的望著她,「你只是掌門的母親,不代表你是主母。」
 
  「我的確不是。」姨娘轉過身,不讓唐劍看出她的害怕,「但是,你不知道藥師令在哪兒,只有唐藥知道,我得確保我兒子的掌門地位無虞。」一說完,她心跳得極快,不知道自己一時的憐憫,會不會惹禍上身。
 
  唐劍待要發作,回思一想,似乎也不無道理。沉吟著,他猶豫不決。
 
  「再說,唐藥這麼聰明。」發現他似乎動搖了,姨娘再鼓起勇氣說道,「許多毒藥、解藥的方子只有她知道。唐門為什麼要砍掉一棵搖錢樹?以前她讓唐門賺了許多錢,為什麼現在不把她留下?反正她也逃不掉了……」
 
  「她的確逃不掉。」他吩咐門人,「救活她。記得挑斷她的手筋腳筋,別讓她又逃跑了。」
 
  唐藥從此變成了廢人,被關在地窖裡。只要是唐劍想得出來的酷刑,都在她身上用過了。有回在暴怒中,他將唐藥的臉壓在火盆上,她還是只有「不知道」三個字。
 
  若是可能,唐劍真想殺了她!但是,許多無人可醫的重症,只有唐藥才能醫治,他就真的將她當成一個賺錢的工具,丟進陰暗無光的地窖裡。
 
  聽完唐藥述說這十年來的遭遇,雲濤表情陰沉,狂怒在心頭熾燃著。
 
  「我不該讓他死得那麼快!」
 
  「噯,大哥。」唐藥眼上纏著布巾,可憐她眼睛已承受不了太強的光線。她溫順的縮在雲濤懷裡,無力的手抓著他的衣服。
 
  擁緊她一些,雲濤無限感激的望向姨娘,「我該謝謝你,姨娘,謝謝你盡力保住唐藥的命。」
 
  「別謝我。」姨娘幽幽的說,憐愛的看著自己的兒子,「今日我救唐藥……希望來日也同樣有人救我兒……」淚潸然而下,「這血腥江湖……我怕了……我相信因果循環,我信的。」
 
  唐華怯怯的扶住她,笨拙的拍拍她的背。
 
  這江湖……這因果……
 
  「我也怕了,很怕很怕了。」雲濤喃喃的說著。
 
  第二天,兩輛馬車悄悄的從空無一人的唐門駛了出來。
 
  雲濤望著駕另一輛馬車的唐華。由他這大夫執韁繩,怎麼看都不太牢靠。
 
  「你要跟姨娘走?」他不太放心的問了句。
 
  他重重的點頭,「我……我……我很歡喜、很甘願!就算……」他漲紅了臉,「就算她……她這生都不懂……也……也沒關係……」
 
  「有關係的,相信我。」雲濤勒住韁繩,「我一直後悔,後悔沒有早點跟藥兒講明白。等明白了,我們差點無法共度一生。」
 
  撇下發愣的唐華,他策馬駛離了秋霽山。
 
  群英在秋霽鎮等了一天,實在按捺不住的上山衝進唐門,才在唐門的掌門座上,發現摔碎了的藥師令,和一封短箋——
 
  得其所愛,余願足矣。
 
  遠遁江湖,諸君保重。
 
  俠者為何?魔者為何?
 
  一線之隔耳。
 
  雲濤拜別
 
  後來,群豪在羅門劍羅霜鋒的喪禮上曾再見過雲濤,敦請他繼任武林盟主之位,雲濤笑著推拒了。
 
  待羅霜鋒殯葬後,他懷抱仍然不太能行走的妻子上馬。
 
  神劍山莊莊主宋青雲拉住馬韁,「你不當武林盟主,這武林紛爭會不斷哪。」
 
  「武林何需盟主?自己不能約束自己嗎?況且,我瞧你也挺適合的,你人脈廣,八面玲瓏,你若擺不平,再差人來長白山找我好啦。」
 
  「不是苗疆,就是長白山,拜託啊∼∼」宋青雲叫了起來,「為什麼不是瘴癘就是苦寒?拜託你也找個舒服些的地方隱居好嗎?你不為自己想,也想想唐藥……」
 
  唐藥轉過臉來,她的視力尚未完全恢復,眼珠子看起來還是淡得如琉璃一般,雖然臉上有疤,又廢了手腳,但是……在宋青雲的眼底,她還是當年那個白荷似的嬌秀姑娘。她代表了自己曾有過的年少輕狂,和一抹憧憬的愛慕。
 
  「是我累了大哥。」她溫柔的笑襯在瑩白的臉上,皎潔得像是天邊的月。
 
  宋青雲不禁眼眶微紅。
 
  「你看我老婆別看呆了。」雲濤拍拍他的頭,「你說,我的藥兒是不是武林第一美人?」
 
  「無疑的絕對是。」宋青雲嚴肅的回答。
 
  雲濤滿意的點點頭,「我們要去長白山等雪芳草開花。據說雪芳草可以療瘖啞、烏白頭。」他愛憐的撫著唐藥的發,「藥兒這樣很好,但是,我希望她再唱小曲兒給我聽。」
 
  策馬而去,聽到他倆一路調笑——
 
  「大哥嫌我唱歌不好聽?」
 
  「好聽!怎麼會不好聽?但是你這麼用力唱,嗓子會壞的。不如我唱給你聽?」
 
  「哦?大哥會唱小曲兒?」唐藥輕輕在他頰上一吻。
 
  「聽著,我可是練好久呢……春日好,楊柳飄絮賽瑞雪,紅杏迎人笑。燕兒高飛雙比翼,春日好。夏日好,青竹竿涼聲沙沙,荷花臨波嬌。八哥架上喚藥娘,夏日好。秋日好,麥穗低垂慶豐饒,粉菊傲霜豪。雁字回南成雙對,秋日好。冬日好,松柏長青蒙銀絲,紅梅綠萼繞。丹鶴凍池洗羽毛,冬日好……」
 
  雲濤放開粗豪的嗓子,盡情的唱著,聲音裡淨是失而復得的喜悅。
 
  宋青雲目送著他們離去,深深吸了一口初春的氣息。
 
  直到他倆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山道那頭,看不見了,歌聲還隨著春風飄揚,宛如紅杏花的芳香馥郁,蕩漾在空氣中。
 
  這對俠侶,遂成一段傳奇。
 
 
  後來呢?
 
  除了武林盟主三次傳鞭,這對俠侶偶爾下山料理武林紛爭,其餘的時候,他們都靜靜的待在長白山上等雪芳草開花。
 
  也有人傳言他們早就得了雪芳草,成了劍仙。
 
  終年苦寒險惡的長白山,採參客冒著生命危險入山,可自從這對俠侶隱居長白山後,死傷的人數卻一年比一年減少。
 
  傳說有兩個仙人慈悲為懷,能騰雲駕霧,拯救落難的山客。原本只是幾個人建起藥龍祠替救命恩人祈福,漸漸的,所有入山的山客,都不忘來這藥龍祠燒香祝禱平安。
 
  這天,雲濤又無奈的從雪堆里拉起昏迷的山客。
 
  唐藥瞅著山客脖子上掛著的香火袋直發笑,「大哥呀,我怎麼不知道你升格成神了?山下藥龍祠的香火好生鼎盛。」
 
  「藥兒,難道你沒有份兒?」說到這個,他心裡就有氣,不知道是哪個笨蛋把藥兒塑成胖頭肥身的中年婦人,讓他看了就一肚子火。「喂,不想活也別死在我們山上!」
 
  山客漸漸甦醒,瞧見了滿臉鬍子、威嚴得宛如山神的雲濤,和一旁嬌柔飄逸的唐藥,在耀眼的雪光照耀下,著實讓人睜不開眼。他連忙爬跪起來,拚命磕頭,「謝大仙救命之恩,謝大仙大恩大德……」
 
  「喂喂,我們不是什麼大仙!」雲濤揪起他的衣領,「告訴山下那群槌子不要亂拜!瞧瞧我娘子,拜託!你們塑那什麼醜八怪金身,沒得氣死我!我娘子可美著呢……喂?喂喂!你別昏呀!我話還沒說完……」
 
  山客因為過度激動和寒冷,又昏過去了。
 
  「大哥,別叫了。」唐藥抽出銀針,紮了山客幾下,「他沒事的,趕緊將他送到山下去吧。」
 
  將他丟到山下藥龍祠外,兩人撿了塊石子,施展輕功上樹,將石子往掛在外頭的銅鑼一丟,「噹」地發出清亮聲響。
 
  「大仙顯靈了!」幾個人聞聲跑了過來,救人的救人,焚香的焚香。
 
  兩人相覷一眼,唐藥嗤的發出一聲輕笑。
 
  「這群蠢人!」雲濤罵了一聲,他不願現身,唯恐又沾惹仇家上門,牽連無辜,只好無奈的忍受天天有人朝他的名字焚香拜拜。「我又還沒死,拜什麼拜!」
 
  經過幾年的醫治,唐藥手腳雖仍無力,可行走已如常人,輕功也恢復了兩、三成,眼力雖弱,卻也能夠認穴辨位。雲濤已覺得非常滿足。
 
  「告訴你別出來在雪地裡挨凍,偏要跟了來。」他輕聲責備,「這些蠢人我來救就行了。你這身子骨哪堪這般折騰?」
 
  唐藥低頭不語,發間夾雜的銀絲似雪,閃閃發亮。她佯裝不悅的揚眸,「大哥是擔心我,還是擔心肚裡的孩兒?」
 
  「我……」雲濤漲紅臉,急著要辯解,直到瞧見她杏眼含笑,才恍然自己又被捉弄了。「你呀!就愛耍著我玩!」不由分說的挾抱起她,悄然無聲的遠揚而去。
 
  雪地裡的腳印,淡得幾乎看不見。

 
  隔了幾個月,藥龍祠的金身重塑了,這回將雲濤和唐藥的模樣塑得維妙維肖,連唐藥臉上的疤都有。
 
  只是奇的是,第二天,那疤就被人抹了去,還那山神娘娘無瑕容顏。
 
  雲濤懶洋洋的坐在大樑上,上下拋著金塊。呿,為了抹掉那疤,讓他夜裡不知道做了多少細工夫。
 
  在他心中,唐藥是完美無缺的。
 
  伸伸懶腰,他得趕在唐藥清醒前回去,怕她沒瞧見自己會擔憂受怕。
 
  回頭又望了眼美麗燦爛的金身,他微笑了。


全書完


[ 本帖最後由 ariel4525 於 2008-12-18 10:44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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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蝴蝶的書向來有意思,總讓人想一看再看,感恩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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