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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佳】酒香醉劍客-三香喜人之2(全文完)

【於佳】酒香醉劍客-三香喜人之2(全文完)

她是武學奇才,她可千杯不醉。
她豪氣滿胸,她義薄雲天。
在這個講究男剛女柔的朝代,
她可愛——可憐沒人愛啊!
怎奈劍客大俠一出手,她的心兒跟著走。
裝!為了贏得劍客之心她決定裝到底,
做個標標準准的一杯醉,
風吹倒的多病西施。
怎料劍客是個軟腳蝦,關鍵時刻她擋駕,
贏了比武輸了心,真愛到底在哪裡?
酒香醉人——劍客意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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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于于其人

                                                                                                蟈蟈

        于于:    (跳出來)我的懶病犯了,我不想寫前言,蟈蟈你捉刀,好不好?

        蟈蟈:為什麼是我?老鼠和猩猩也是你朋友啊!

        于于:    (很凶地叉著腰瞪蟈蟈)你到底寫不寫?

        蟈蟈:    (很無奈地歎口氣)好吧!誰讓我比老鼠和猩猩都好欺負呢!

        我就這樣被于于推到了台前(一鞠躬)!

        于于喜歡強調她很現實,是典型的天蠍座個性,我個人對此不以為然。她可以一邊說自己絕對不迷信,一邊捧本星座書研究得起勁--矛盾到極點。

        不過在某些方面,她真的是一點浪漫細胞也沒有,像是對待愛情、偶像明星什麼的,她總是一針見血點出實際問題。我總是很奇怪這種人怎麼會寫浪漫小說,而且一寫就是這麼多本,初認識她時根本沒看出她有這方面特長。每當我有些不切實際的幻想時,于于總喜歡毫不留情地刺破我幻想的泡泡。久而久之,我對此已習以為常,甚至連思想都有被她同化的現象。她的感染力實在很強,這是不是她的小說引起大家共鳴的原因呢?

        于于最大的優點就是做事非常有效率,這也是我最欣賞她的一個方面,因為她的這個優點,每次在她完成自己的任務後就會有空閒將我的那份一併完成,多好的人啊!    (關係到我的切身利益嘛,該好好誇獎!    )

        效率和速度一般成正比,故她寫小說的速度令我望而生畏。常常是這樣的:

        「于于,上次說的《不語逐光》開始動筆了沒有?」

        「我已經寄出去了,目前正在開始另一個新系列!」

        「啊?這麼快?」

        「不快了,前幾天我要複習考試,一直沒空寫。」我暈倒!

        篇幅有限,無法詳解,如果大家還想瞭解于于,就自己從「三香喜人」系列開始研究好了。相信我,沒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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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穿過幽暗陰沉的長廊,莫邪山莊總管停在了鑄劍閣的紅漆門前,兩手微垂,他恭敬地請示著:「老爺,崆峒派大弟子受師命來拜見老爺。老爺您看……」

        「不見。」

        渾厚的聲音從門的後方傳出,雖然總管早就料到會是這樣的答覆,可是他還要多嘴一句:  「老爺,崆峒派畢竟是武林中響噹噹的名門正派。他們還說,武林盟主江海天日前去掃蕩薩滿魔女,再未歸來,恐已遭不測,希望老爺您出面共商大計呢!就這樣將他們拒之門外,會不會……」

        「不見。」

        門內傳出的還是那句話,總管稍等了片刻,想著老爺或許會臨時改主意。等來等去等到的卻是一陣陣雄渾的鑄劍聲,不用說,老爺已經做出了決定,還是快出去交代一聲吧!見不到主人已是不好,要是再讓人等更是不敬,

        唉!老爺這脾氣,這一年到頭也不知要得罪多少武林人士,要是哪天給他們抓到什麼把柄齊齊聚合想對付莫邪山莊,那還了得!

        聽著管家走了,鑄劍閣內的小男孩跑到了鑄劍爐跟前,「爺爺!爺爺!你為什麼不出去見那些人?」

        老爺子歎了一口氣,一張皺巴巴的老臉上佈滿了汗水,映著爐火煞是觸目。「他們哪是來拜會我的,那都是衝著咱們家的天下第一劍--『干將』而來。那些個所謂的名門正派個個打著清除魔教的幌子,人人卻想將干將神劍據為己有,你爹就是死在這上頭。我老了,再不想參與武林紛爭,只希望在有生之年能鑄出一把流傳後世的神劍。」

        握著手中漸成雛形的劍身,老爺子的眼中閃爍著一種難以名狀的雄渾之氣。「只要……只要我能鑄出一把比干將神劍更鋒利的寶劍,我就真的握有了『天下第一劍』,到時候我要毀了『干將』,我要用它來祭奠你爹在天之靈。」

        提到爹的死,男孩的眼神明顯地悲傷起來,他依稀記得那天晚上一大堆人聚集在山莊內,嚷嚷著要看干將神劍。爹說爺爺正在閉門鑄劍,恕不見外客,然後有人喊道:    「從來沒有人見過干將神劍,誰知道它值不值『天下第一劍』這個稱謂,說不定還不如農夫手上的破銅爛鐵,根本就是騙人的玩意。」

        接下來爹衝上去與他們辯解,隨著吵鬧聲逐漸增大,他看見爹被眾人團團包圍,他看見爹拔出了手中的劍,他看見人潮散去爹倒在了地上。爹的身上插著一把劍,紅色的血從劍與身體的連接處緩緩流出,像鑄劍爐中燃燒的火焰,淬煉出的不是神劍,而是爹的性命。

        後來,他披麻戴孝,聽爺爺說什麼「白髮人送黑髮人」。再就是出靈的那一天,娘好端端地用頭撞上了爹躺著的那個木箱子,原本就哭個不行的人更是嚎啕一片。他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只曉得爹的墳前又重新起了一個墳頭。

        那以後他再也沒見過娘,只跟著爺爺待在鑄劍閣,看著爐火淬煉出一把把劍,再看著那一把把劍被爺爺廢棄重鑄。反反覆覆,他不知道爺爺想要做什麼,不知道爺爺知不知道他老人家到底想幹什麼。

        睜著圓圓的眼睛,孫兒瞅著爺爺,眼神中全是一個孩子驚奇。「爺爺,你在做什麼?」

        「鑄劍。」老爺子很堅定地回答著,「我的太爺爺鑄造出了干將神劍,它的鋒利被當時的皇帝封為『天下第一劍』,我的曾爺爺、爺爺,還有我的父親都想鑄出一把超越干將神劍的舉世寶劍。可是直到他們死,這個願望也未成功。我從十五歲上鑄出第一口寶劍,至今鑄劍無數,卻沒有一柄能超越干將神劍的鋒利。你爹他已經先我一步去了,狂瀾啊!你是咱們宛家惟一的後代,你一定要繼承宛家的鑄劍術,並將它發揚光大,知道嗎?」

        不太明白,孩子茫然地問道:  「咱們家不是已經有了天下第一劍嘛!為什麼還要鑄新劍?怎麼將鑄劍術發揚光大?」

        丟下手中尚未鑄完的劍,老爺子走到孩子的身邊半蹲下身體,「聽著,狂瀾!所謂的『天下第一劍』根本就不存在,真正的名劍、神劍都是人鑄出來的,只要你的鑄劍術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你一定可以鑄出一把比干將神劍更鋒利的寶劍。即便神劍不在你手中,你也握著最鋒利的寶劍。」

        爺爺的話好深奧,對於一個五歲的男孩來說,那簡直是一本無字天書,要怎麼才能看懂?他只依稀記得,那一天爺爺最後的話是--

        「『天下第一劍,這個稱號不是授給寶劍的,而是給鑄劍師的最高評價。宛家便是『天下第一鑄劍世家』,你要守住這個稱號,守住它……』

        從那一天起,宛狂瀾誓用生命去守住「天下第一劍」的稱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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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

        山坡上,兩個五六歲的小男孩正在打架,一身的泥土黏在身上,益發顯得髒兮兮。在他們身邊,老黃牛愉快地啃著嫩草。風過雲飄,安逸得充滿田園之美。

        突然,一個小小的紅色身影以野馬的速度飛了過來,狠狠撲在其中一個男孩身上,二話不說圓滾滾的小拳頭就揮在了男孩的臉上。

        「你居然打阿虎?你居然敢打阿虎?阿虎是夏夏最喜歡的人了,你怎麼可以打阿虎?你敢打阿虎,夏夏就要揍你,將你揍得再也不敢打阿虎。」

        夏夏做著一連串的戰鬥誓言,她的身後站著一個比她還小的男孩,從兩個孩子相貌上相似可以判斷出那是夏夏的弟弟。他叫秋秋,年紀雖小,個性卻有點與年齡不符,雙手背在後面,他有點無奈地癟著嘴,很老成的德性。

        大概是打累了,夏夏終於停了手,用混著血和泥的小手擦擦鼻涕乎乎的臉蛋,她衝著她最喜歡的阿虎揚起了勝利的笑容,「阿虎,我把壞阿牛打死了,以後他再也不能欺負你了。」

        被「打死」的阿牛掙扎著坐起身,哭著叫起了「爹娘」,他那是名副其實的哭爹喊娘。

        夏夏上前一步,想要更靠近她最喜歡的阿虎,阿虎卻瑟縮了一下向後退去。夏夏才不在乎呢!她散亂著頭髮,一身都是泥水,像個瘋子似的,少了門牙的嘴更是咧得老大。

        秋秋心裡盤算著:姐姐的確是到了換乳牙的年齡,可她的門牙不是自然脫落,是在上次與狗剩那一幫十幾歲的小孩打架過程中打掉了。爹知道以後恨不得再把她其餘的牙也拔了,娘卻大力地拍著她的肩膀問她打掉了對方多少顆牙。想來,姐姐的野蠻個性就是這樣被爹娘培養出來的。唉--真是家門不幸。

        沒時間哀悼,秋秋決定還是先擔心阿牛的傷勢吧!雖然夏夏只是個小女孩,但她的功夫可是盡得爹娘真傳。如果認真打起來,山裡的壯漢也不是她的對手,更別說替他們家種地的一般農夫小孩了。

        身為不幸的禍端,夏夏顯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殺傷力有多麼可怕,她不以為意地走到她最喜歡的阿虎身邊,大聲地嚷嚷著:  「我最喜歡阿虎了,我要保護阿虎。」

        「哇--」被保護的對象哇哇地大哭起來。口水、鼻涕、眼淚從臉上的洞洞裡流出來,他一邊哭還一邊喊,「好可怕!娘,她好可怕!她是妖怪,她不是人!」

        不明所以的夏夏看著她最喜歡的阿虎消失在山坡的中央,臉上流露出失落的表情。用那儘是泥土的袖子蹭了蹭軟乎乎的小臉,她皺起了眉頭,「為什麼阿虎要跑掉?我只是想保護阿虎,難道這點也錯了嗎?」

        你沒錯,只是方法用錯--秋秋默默地搖了搖頭,長歎一聲嘴裡冒出兩個字:「失敗!」

        那一年,那涼夏五歲。

        歲月如梭,一晃又過了幾年。那家無字酒莊的生意蒸蒸日上,成為「天下第一大酒莊」。生意大了,莊內來的人也就陸續多了起來,今兒個後院來了位小姐等待已久的貴客。

        「方哥哥""方哥哥,你終於來了,夏夏好想你。你有沒有想我?」

        這位方小哥的父親是無字酒莊下屬一家酒坊的當家,每年的這個季節都會來莊上向老爺、夫人請安,順便將一年的收銀情況做個交代。

        方小哥去年就曾跟著父親來莊上小住,與夏夏他們玩得挺歡,臨走時夏夏還死拉硬拽著他的衣襟不肯鬆手。動用了酒莊裡四個抬酒的大漢這才把她拉開,不過那幾個漢子也被她折騰得足足在床上躺了有十來天。好在一年過去總算再度重逢,夏夏的激動盪漾著女孩子家的別緻。

        方小哥對這位漸漸漂亮起來的夏夏小姐也充斥著幾分少年稚氣的好感,能見到她讓他感覺很興奮。「我爹給我找了個師父,我正在學功夫,師父說我很有天賦。等有機會我耍兩套劍術給你瞧瞧。」

        「幹嗎還要等機會,現在就可以啊!」夏夏向後退了幾步,用腳在院子裡劃出一塊空地,毫不在意地讓她腳上那雙精緻的繡花鞋看上去像從泥里長出來似的。

        「你需要寶劍嗎?我拿爹的給你。」果然是她喜歡的方哥哥,就是高人一等,會武功噯!扯著嗓子,她像個老母雞一般咯咯地叫開了:    「秋秋,拿劍來!」

        秋秋趴在窗欞上將爹掛在書房裡做裝飾的劍丟了出去,心裡祈禱著:方小哥你自己舞舞劍做做樣子也就算了,千萬別拉著我姐一起瞎胡鬧,否則鬧出什麼事來我又得被娘罵。每次都是這樣,夏夏闖禍,他這個比她小的弟弟挨罵,這都是什麼事?

        偏生這個方小哥沒點領悟力,硬是將自己扯到了麻煩裡頭。「你想練劍嗎?我教你。」

        「我練過劍,不過一定沒你行。」開玩笑,他是她心心唸唸盼了一年的方哥哥噯!他的武功一定比她好太多了,她真的是這麼想的。

        她簡單一句話將方小哥捧上了天,她越是這麼說他越是要在她面前展露一下身手,接過劍,他大氣地說道:  「我們互相之間來個小小的切磋,我是不會傷害到你的。」

        最好不要!秋秋在一邊做著無聲地吶喊:方小哥啊方小哥,你這簡直是給自己挖個坑跳下去,還叫她填土埋了你。

        感覺不到危險的降臨,方小哥立起了劍耍了一個漂亮的花槍,「開始吧!」

        他口中的「吧」字未落,夏夏就身子輕盈地飛了上來,劍起身落,手推內力,風回路轉,金雞獨立--「金雞」指的是夏夏優美的身形,獨立自然指她單腳站立,只是這站立的地點有些特殊,不偏不倚正好在方小哥的胸口上。

        臉漲成了醬紫色,一半是因為承受不住她內力的重壓,一半也是因為羞愧難當。夏夏小姐那傲然挺立的女俠姿勢彷彿在說:裝什麼少年英雄?你那破身手在我面前根本是土包子一個,沒過三招連站都站不起來了,還想逞能?一邊待著去吧!

        夏夏可不這麼認為,姿勢擺得差不多了,她從他的胸上走了下來,臨了還重心不穩地踩了他一腳,這才半蹲下身想要將他拉起,「方哥哥,你真的好有男兒氣概,居然故意讓著夏夏。」

        「哦!哦!」方小哥胡亂答應著,終於手忙腳亂地站了起來,丟下劍他匆匆跑開了,「我還有事,失陪失陪!」

        「方哥哥,你記得要陪夏夏玩。」她揮著袖子向他召喚,可惜方小哥這一去就再不曾靠近她半步。

        秋秋從窗後退出來,雙手反剪在身後,他沉痛地搖了搖頭:  「失敗。」

        不瞭解失敗的定義,夏夏依舊每天等在花園裡想著要再見她的方哥哥。在她等待了十九日又失望了十九日後的這個下午,秋秋多嘴了說了一句:    「你等的那個方小哥早就離開莊裡,回家去了。」

        「我不信!方老爹明明還在莊上,方哥哥怎麼會走?」

        為了躲你唄!「反正他早就走了,你別再等了。」雖說她每次闖禍都連累他被娘罵,但她終究是他惟一的姐姐,在心裡他還是挺護著她的。「你呀!別一天到晚喜歡這個喜歡那個,有機會學丫鬟們繡繡花,種種草不好嗎?」

        夏夏一個粗魯的白眼丟過去,「我為什麼要繡花種草?悶死了。」

        「可是,哥哥、叔叔、大爺們,反正只要是雄性動物都喜歡這樣的姑娘家啊!」秋秋這也是無意中聽來的,「他們覺得那樣的姑娘家比較有味道,雖然我不知道那是酸味道,還是甜味道,但是他們喜歡那樣的,不喜歡……」不喜歡她這樣的。為了不打擊夏夏的心,秋秋覺得還是不說得好。

        但是事實擺在眼前,只要夏夏去哪兒,那幫哥哥、叔叔、大爺們就會先一步躲開,像躲瘟疫似的。「他們說姑娘家就是要柔柔弱弱、纖纖細細,那樣子才夠可人,夠招人疼。所以,你要是想嫁出去還是把你野野的脾氣收起一些得好。」

        夏夏像是明白廠什麼,她蹙著眉喃喃問道:「你是說要像娘房裡的翠兒那樣,動不動就掉眼淚,時不時露出好像要暈倒的模樣,成天拿個絲絹揮啊揮,跟叔叔們說不到兩句話臉就紅得跟猴屁股似的?你是說方哥哥喜歡那種姑娘?」

        他可沒說方小哥一定喜歡那種姑娘,那種姑娘的嘴裡也從來不會出現「屁股、屁股」的。算了算了,諒她的腦子能明白這一點也已經很不容易了,秋秋決定不再給她增添負擔。他悶悶地答應著:  「你理解得……差不多吧!」

        「好!決定了!」

        她雙拳一握,兩腳一跺,嚇得秋秋差點摔到地上。「什麼好?好什麼?你決定什麼了?」

        「我決定要做一個動不動就掉眼淚,時不時露出好像要暈倒的模樣,成天拿個絲絹揮啊揮,跟方哥哥說不到兩句話臉就紅得跟猴屁股似的姑娘。我一定要改頭換面,絕對不能讓我喜歡的人見到我就喊『可怕』,說不到兩句就逃跑--就這麼決定了!」她抓過秋秋的手,緊緊地握著,「秋秋,你要幫姐姐,你一定要幫姐姐成為那種姐姐,更要幫姐姐找到喜歡的人。」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讓她徹底地改頭換面,這……這可能嗎?拿出最大的決心,秋秋猶豫地點了點頭,「我……我試試看吧!」誰讓她是他姐呢!

        就這樣,夏夏的改頭換面計劃開始實施,她從粗魯野丫頭向富貴病小姐發展,這條道路是崎嶇漫長.的,好在她還年幼,有的是時間。只不知這改造計劃會否成功,更不知是否有人會愛上「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的夏夏。

        那一年,那涼夏十歲。

        ***********

        唐高宗    儀鳳二年

        今兒個可是個大日子,無字酒莊的莊主、莊主夫人決定外出遊歷,盡情徜徉於湖光山色中,將所有酒莊的事都交給一雙兒女打理。

        莊裡的下人通通過來為主子送行,打前頭的就是小姐、少爺,可是早就過了出發的時間,老爺卻還在那裡絮絮叨叨,說個沒完沒了。「涼夏,你在家不准給我闖禍,只能留在酒莊,不能出門半步。」

        手中的絲絹輕輕揚起,那涼夏道了今早的第三十九個萬福。「是,女兒尊父親大人教誨,絕不敢有絲毫怠慢。」

        她這樣子騙騙外人也就算了,想騙一把屎一把尿將她拉扯長大的老爹還早著呢!為防萬一,做爹的還特地交代了一句:  「要是你惹出什麼亂子來,我一切惟賦秋是問。」

        怎麼又是他?怎麼總是他?怎麼一直都是他?賦秋不甘心地辯駁起來:  「爹,好像是我比涼夏小兩歲吧?為什麼姐姐犯了錯,做弟弟的要倒霉?」

        面對他的質問,一個涼涼的聲音飄竄了出來。「誰讓你少年老成,從小就跟著涼夏後面收拾爛攤子呢!除非是找到一個合適的人選可以把你姐這個大號麻煩丟出去,否則你將會倒霉一輩子。」

        「這活是做娘的說的嗎?」賦秋翻了一個死魚眼,心裡抱怨著:我們家兩個魔女,有小魔女的承襲必然有大魔女的存在。

        涼夏會變成現在這副樣子,做娘的得負一大半責任,他那個囉嗦的老爹也難逃其咎。剩下一個罪魁禍首就是賦秋自己,要不是他從小就跟在她後面看她闖禍,也不會養成這種少年老成的個性,要不是他有這種少年老成的個性也不會被爹娘命令看管她這個麻煩,總之一句話:自作孽不可活。

        他這邊的哀怨都發完了,老爹那頭還未嘮叨好。拎拎賦秋的衣衫,再扯扯涼夏的裙據,他似乎有說不完的話。

        「雖然已經是春季了,但陰雨綿綿,你們在莊上要照顧好自己,多加件衣裳、早晨練完功別貪涼,快點把衣服套上?涼夏你不能只吃肉不吃蔬菜。那樣會不漂亮。賦秋你也不要一研究起棋譜就沒完沒了,晚上早點睡。

        「酒莊要是遇上什麼事要多問問老管家,別自作主張。我知道賦秋很聰明,完全可以獨掌莊上的事務,只是別讓自己太累。涼夏也是,別仗著自己功夫好上蹦下跳的,摔了腿我看你怎麼辦。涼夏,我和你娘不在家,你不能藉機會欺負你弟弟。他功夫不如你,打不過你,但他比你聰明,遇事要多聽聽他的意見。你也別動不動就跑去酒莊品酒,知道你千杯不醉喝不倒,那些酒可都是很值些銀子的,不能糟蹋在你手裡。

        「反正,我也不再多說什麼,就交代這麼幾句。如果你們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可以放信鴿給我,咱們隨時保持聯繫。說到信鴿我想起來了,涼夏你不要老是喂信鴿喝酒,它們顛顛倒倒怎麼送信?你從小就這個樣子,做事沒頭沒腦,你這樣我怎麼放心離開?賦秋你也不要太遷就你姐姐,該說的時候就要說,該罵的地方就得罵。像我和你娘,雖然她平時很凶,可是犯了錯我還不是一樣得說……唉喲喂!唉喲喂!」那是耳朵被揪住所發出的痛楚。

        下人們瞧著莊主被夫人擰著耳朵提起來的模樣,真個是想笑不敢笑。偏有個人就是放肆得很,「哈哈哈哈--哈哈--」誰?誰笑得這麼誇張?當然是無字酒莊的大小姐那涼夏是也。這個時候她手上的絲絹成了最好的裝飾品,咧著嘴她笑得連最後面一排的牙齒都暴露了出來。

        到底還是賦秋有腦袋,拉了拉她的衣袖,他在她耳邊低語:「姐,你也差不多一點,到底是爹,在下人面前給他留點面子。」

        「我就是想在下人們面前給你留點面子,才忍到現在。」那家大魔女發話了,「沒想到你得寸進尺,羅裡八嗦,還沒完沒了,最後居然說到我頭上來了?」怒氣上心頭,她手上的力道再加大一點,老爹的半個耳朵已經成了豬肝色。這樣似乎還不解氣,娘還在他耳邊喊著話:  「我看幾天不打,你皮癢了是不是?」

        當家人慌張地跟在了大魔女的身後,低聲下氣地賠著笑臉,他連腰都是弓著的,「夫人息怒!夫人你先息怒,你罵我事小,氣壞了身子事大啊!」

        人家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逕自上了馬車丟下一句:「你不走,我要啟程了。遊歷中原是我的夢想,    我已經為你將這個夢想延後了十八年,絕不會再多耽擱一個時辰。」        

        拱著雙手,他還在那邊應承:  「這是當然!這是當然!」

        「爹……」賦秋好心地提醒了一句,「娘的馬車已經出發了。」

        「什麼?」他定睛一看,馬車之快煙塵已絕。腳點石階,他飛身而起,躍起幾丈高竟無須任何使力點,此等輕功可謂武林一絕。

        「娘子,你等等我,我再也不敢惹你生氣了,你就原諒我吧!」正當大家驚歎之餘,他硬是用此等沒志氣的言語將眾人從崇拜的高峰中拉回了現實--無字酒莊的莊主到底還是個懼內的沒用種。

        管不得旁人怎麼想,賦秋猛一回頭發現姐姐不在他的視野範圍之內,這下子糟了,她不會又跟人打架去了吧?八年的時間的確讓她裝溫順的本領有所進展,可是偽裝就是偽裝,本質就是本質。基本上來說,她的粗魯、野蠻和她那身功夫一樣,都是只會進步不會退步,還是看緊她一點為妙。

        說曹操,曹操就駕著一輛馬車奔了過來。賦秋到底也是輕功不俗之人,折扇輕搖他上了馬車。「姐,你駕著馬車要去哪裡?」

        「什麼地方好玩我就去什麼地方,我也要遊歷中原,只不過正好和爹娘反方向。」這個主意她已經打了好久,剛剛如果娘沒有出手,出手堵住爹那張嘰嘰呱呱嘴巴的入就會是她了。瞧弟弟那一-臉為難的神色,她決定先下手為強。「我已經決定要離開莊裡出去看看,就當是巡視無字酒莊在各地的分點吧!你說什麼也攔不住我的。」        

        她連理由都想好了?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聰明?賦秋還是想打消她的念頭,「爹娘不在,酒莊上下就我們兩個,要是你走了,誰來品酒的好壞?」更重要的是她走,他就得跟在她後面離開酒莊,到時候酒莊內連個管事的人都沒有。

        關於這個,涼夏也想好了對策,「咱們把所有的事情交給老管家,用信鴿隨時跟他保持聯絡不就好了。」        

        話是這麼說,其實他最在意的還是放她出莊,不知道又會惹來什麼樣的麻煩,還是留下來比較安全。    使出最後一件武器,賦秋做垂死掙扎,「可是爹說了要你留在酒莊,不能走出半步,難道這麼快你就忘了嗎?」

        「你什麼時候看我記住爹的話?他每天拉拉雜雜要說上一大堆,誰能記得住那許多?我倒是記著一句:他說要是我惹出什麼亂子來,一切就惟你是問。    既然這樣,你是跟我一起出去玩玩,還是坐在這裡等著被爹逮到罵個三天兩夜呢?自己選擇吧!」        

        她什麼時候變得如此精明,竟然算計到他頭上來了,果然厲害,小弟不得不佩服。她說的沒錯,與其在家裡擔驚受怕,還不如跟在她後面,起碼不會讓她惹出太大的亂子。這也是賦秋現在惟一能想出的辦法了好吧!先走這一步,等下步再說。

        「你等我一會兒,我去收拾一下東西,很快就回來。」

        「不用了。」涼夏瞥了一眼放在馬車裡的東西,「你隨身攜帶的用品、衣物,包括你昨晚沒看完的書和你喜歡的棋子,我都幫你放車上了。」

        賦秋的下巴掉在了馬車上,「鬧了半天,你早有準備?如果我今天不跟你上馬車,你會怎樣?」

        貼在他耳邊,她小聲地告訴他:  「你今晚沐浴後會發現找不到一件可以換的衣衫。」

        果真歹毒!

        *****

        「能夠出來曬曬太陽,感覺真好啊!」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那涼夏頓時覺得渾身暢快。

        她倒是暢快了,他可覺得丟死人啦!微微拉了一下她的衣袖,賦秋小聲提醒著:  「這裡可是客棧,姐姐你一個姑娘家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好不好?做出這麼大的動作,你到底是不是正經人家的女兒啊?」

        涼夏毫不在意地環視一圈,喲羅!還真有不少人盯著她看呢!  「我就是伸了一個懶腰,這又怎麼了?大家閨秀就不伸懶腰嗎?」

        都說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吧!學了八年,偽裝了八年,結果她不想當多病西施時,照樣還是那個粗魯又蠻橫的野丫頭。賦秋無奈地搖起了手中的折扇,扇來扇去扇不掉心中許多煩憂。要是能找位公子代替他來接手這個麻煩就好了,只是不知道有哪個笨蛋會做這種事。

        端起手邊的杯子,他淺抿了一口,「咳咳咳……咳咳……」他顫抖著雙手質問身邊的涼夏:「這……這是什麼?」

        她倒是爽快,「酒啊!『無塵酒』--咱們無字酒莊的名酒之一,我從莊上帶下來的。」

        賦秋的手抖得更厲害了,「你不知道嗎?你不知道我只要喝三杯酒就會醉倒嗎?你居然讓我喝這種東西,你想讓我倒在這客棧裡嗎?」

        「我沒有讓你喝,是你自己端起來往嘴裡灌的。」涼夏無辜地端起酒壺,手一揚,以磅礡之氣往嘴裡送去,她可是乾杯不醉,酒跟水在她「嘴」裡沒什麼不同。

        身為弟弟,賦秋覺得有責任規勸一下姐姐注意自己的小姐形象,沒等他開口,旁邊一桌議論上了:

        「瞧瞧!瞧瞧!那個姑娘大白天喝酒呢!」

        「什麼姑娘!在客棧裡一個人捧個酒壺喝得起勁,這哪是什麼正經姑娘所為,煙翠樓裡的姑娘們也不敢如此啊!真是世風日下。」

        「砰」的一聲,那是巴掌拍在桌面的響聲,只見酒壺中一滴酒飛濺而起,直飛到鄰桌。一滴酒穿過兩人身,兩個正在張著嘴說話的人雖然嘴巴還在動,卻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他們自己被自己的情形給嚇住了,手指著嘴歪歪斜斜,一臉撞邪的樣子。連銀子都來不及丟下,急急忙忙奔出了客棧,不用說肯定是找大夫去了。

        目送二人遠去,賦秋無可奈何地搖著扇子,「姐,你又玩這一招,人家不過是說了你兩句。」

        「我也只是喝了點酒,他們憑什麼說我?」她最討厭人家說她不像個姑娘家了。     賦秋希望姐姐能夠明白,「是你的做法有問題,人家才會說,更何況嘴長在人家身上,人家要說,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手長在我自己身上,我願意封住他們說話的穴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她很有氣勢地將腳抬高一直架到板凳上,晃啊晃。她就是要挑釁,看別人能拿她怎麼辦吧?

        賦秋無奈地喝了一大口茶,瞧她這樣子,想要找個笨蛋男人將姐姐丟出去的心願真是益發難以實現。「姐,你不是出來玩的嘛!為什麼要隨身攜帶咱們酒莊的酒?」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食指轉著圈圈,涼夏一副神秘莫測的表情,「咱們無字酒莊的酒在江湖上很好用呢!有多少人願出高價,只為得酒一瓶,這一路上說不定我們還能用無字酒結交幾個朋友。」

        「老闆,有無字酒莊釀製的無怨酒嗎?」

        生意來了吧!涼夏回頭望去,是一個老得快呆掉的老人家,「難道他也是無字酒道中人嗎?」

        「不是。」賦秋回答了她的疑問。無字酒中的無怨酒曾有「金釀一滴」的雅號,意為一滴無怨酒與一塊金同價。從這老人家的服飾看,應該是個管家什麼的,絕對買不起這麼貴的無怨酒,他的鞋上沾滿塵土,氣息不穩,額上冒汗,大約是為了尋找無怨酒跑了很多家。這般匆忙卻又急著想要,一定是主人交代的事。

        老人家聽說客棧也沒有無怨酒,頓時蔫了下來。

  在堂上來回地走著,他嘴裡還不斷地嘰嘰咕咕:    「這可怎麼才好?無怨酒可是莊主最鍾愛的酒,他自己都捨不得喝,放在酒窖中一直留到現在,我們家那小兔崽子居然把它當成尋常酒給喝了。我跑遍了方圓幾百里所有的酒家、客棧,沒有一家存有無怨酒。要是讓莊主知道他的無怨酒沒有了,那可怎麼得了啊?」

        老人無心之談正好證實了賦秋的猜測,引得涼夏感歎起來:「那賦秋不愧是中原三才子之一,腦筋一流。」給小弟一個佩服的眼神,現在輪到姐姐耍寶了。她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變出一瓶酒,打開瓶塞,她將它舉到半空中晃了晃,讓酒香四溢。

        老人家一下子就聞出了無怨酒的特殊香氣,循著酒香他一步步湊了過來。「無怨酒!真的是無怨酒!這位公子,你手中這瓶無怨酒可否讓予我?出多少銀兩都沒問題。」

        賦秋看著手中那瓶無怨酒,再看看姐姐,也不知她是什麼時候將酒移到他手中的。此刻的涼夏用絲絹半掩面,一雙水汪汪的眼脈脈含情。不用說,她偽裝而成的多病西施出場了。她到底想幹什麼?中原三大才子也有猜不透的事,先解決了這老兒再說吧!

        「老人家,你很想要這瓶無怨酒嗎?」

        「是啊是啊!」老人家連連點頭,「如果公子肯割愛,老生感激不盡。」

        「可是……」可是他不知道他那個無聊的姐姐打著什麼算盤啊!「敢問老人家是……」

        老人家作了個揖,「我是莫邪山莊的總管,這無怨酒是為我家莊主求得的。」

        「啊--」他這邊話剛落音,那邊涼夏已經尖叫出聲:「莫邪山莊?就是擁有天下第一劍--干將神劍的莫邪山莊?」

        她的眼接觸到四周驚駭的目光,察覺失態,她迅速用絲絹掩住了比櫻桃大那麼兩圈的小口,「夏夏久聞莫邪山莊大名,對貴莊的鑄劍術更是敬慕已久,突聞令莊主對自家的無怨酒如此厚愛。實在有所失態,還請尊老莫怪。」該死的!咬文嚼字,咬得她舌頭也軟了,嚼得她牙齒也鬆了,累死人了!

        聽她說無怨酒是「她家的」,老管家哪還有心思怪她。「難道說坐在面前的二位就是無字酒莊的莊主和夫人。」也忒年輕了一點吧?

        賦秋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我爹娘尚在莊上,晚輩與尊姐來蕪州賞春,途經此處暫為歇腳。」

        能遇上無字酒莊的少爺,小姐也是件美事啊!老管家立刻來了精神,「如果二位不嫌棄,請到莫邪山莊小住數日,我們家莊主最喜無字酒。若知道老生見到無字酒莊的公子、小姐,卻沒把二位請回莊上,一定會怪我禮數不周的。」

        「好啊好啊!」這正是她打的算盤,轉念一想--不對!她現在是多病西施,怎能如此隨意去一個男人主持的莊上,還得裝裝推辭的樣子才像。拿絲絹輕掩口鼻,涼夏陰鬱地皺起了眉頭,「這樣……會不會給莊上帶來不便?」

        「不會!怎麼會?」如此知書達禮的小姐讓人疼都來不及,怎麼會不便,絕對不會!  「如果公子、小姐肯前往,我家莊主一定會非常高興。」

        賦秋與涼夏對視著,看上去像是在徵求姐姐意見,其實他是故意在吊她的胃口。

        涼夏狠狠一眼瞪了過去:死小孩,你快點給我答應下來。她要去莫邪山莊看天下第一劍,他要是膽敢壞她的好事,她一定拿酒熏死他。

        賦秋不怕死地繼續喝著茶,心底早就笑翻了--裝啊!你倒是繼續裝啊!我看你能裝到何時。

        你不答應是吧?涼夏藏在桌下的手指輕彈,非常準確地打到賦秋的癢穴上。她看他答應不答應?

        居然玩陰招,她到底是不是他姐啊?雙手抱拳,他笑得有點慘。「那……那就打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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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姐,麻煩你為我們那家留點面子,好不好?」

        那賦秋拚命地扇著扇子,卻仍扇不去眼前丟人的畫面。她真的是他姐嗎?怎麼跟他這個風度翩翩的弟弟完全不一樣?

        那涼夏還抵死不承認,「我哪有丟那家的臉?」

        「你對著面前這位莫邪山莊莊主,口水都快流出來了?你這還不叫丟臉?」換作他做出這等丟臉之事,他早就找棵最結實的樹--吊死算了。

        「人家真的是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嘛!」

        她還有理了,「那你就流口水?花癡!」身為弟弟的,說話倒是一點也不客氣。

        「什麼花癡?你看到我流口水,為什麼不早點提醒我?想害我在人家莊主面前丟臉,是不是?」她那表情大有要揍他的意思。

        賦秋不耐煩地收起了折扇,「你的心思都跑那個莊主身上了,我叫你那麼多遍,你到現在才聽見,還怪我?」

        坐在姐弟倆對面的莫邪山莊莊主宛狂瀾疑惑地蹙起了眉頭,從剛才起這兩個人就眼對鼻,鼻對口一言不發地靜坐著,幹什麼呢?        

        他哪裡知道,姐弟倆有特殊的內功心法可以不動嘴唇,不出聲地對話。不過這種功夫大多數的時候是被涼夏用來臭罵弟弟,因為不想被爹娘聽到嘛!

        端起茶盞,狂瀾試著打開尷尬的局面,「你們……喝茶喝茶!大家一起喝茶!」

        涼夏傻笑著端起了茶盞,眼睛賊溜溜地瞟著面前的男子。「嘿嘿!喝茶喝茶。」好帥!他連請他們喝茶的樣子都好帥,春天果然適宜出門逛逛。英挺的鼻樑,炯炯的目光,和她心中想像的江湖英雄一模一樣呢!

        那小姐為什麼用那種眼神看著他?好像他是一道很好吃的菜似的!狂瀾的心中頓時敲起了邊鼓,「宛某久聞無字酒莊的大名,一直想親見能釀出如此醇美香酒的主人會是何樣。今日得見公子、小姐甚是有幸。而且你們送了我那麼多無字酒莊的名酒,宛某還不知該如何感謝。既然兩位來蕪州遊玩,不妨就在敝莊先行住下,由宛某做東邀請二位四處賞玩。」

        「好啊好啊!」涼夏連連點頭。能接近英雄才能得到英雄心,能住在莊上再好不過,「我很想住在莫邪山莊呢!」不好!一高興把本性給暴露出來了。

        如此直接的話語從一個姑娘家的口中冒出來,狂瀾有點驚愕。「那小姐挺精神的,這一路行來,一般的姑娘家怕是早就累了吧?」

        敢問英雄何意?涼夏反覆思量著他話中之意,難道說他也喜歡那種總是小鳥依人狀,動不動就掉眼淚,時不時露出好像要暈倒的模樣,成天拿個絲絹攙啊揮,話說不到兩句話臉就紅得跟猴屁股似的姑娘?

        對!一定是這樣的。她兀自下了結論,人家是英雄嗎?英雄當然要配佳人,佳人何在?假惺惺的可人兒謂之「佳人」。回想五歲時被她的拳頭嚇跑的那個早就記不住名字的男孩,再想想十歲時打不過她還逃跑的那個方姓小子。連那麼沒用的男人都容不下女子比他們強,當今世上哪還有男子能接受像她這種強悍無敵的美人。為了抱得英雄歸,她一定要將多病西施的面具一戴到底。

        說做就做,身體發軟,涼夏用纖纖玉手撐住下顎,臉上立刻湧起疲倦之色--她不行了!不行了!她累得不行了!

        她的偽裝非常有效,狂瀾猛的抬起頭察覺了她的「柔弱」。「那小姐,你身上不舒服嗎?」        

        「我只是有點累了,休息一下就會沒事。」

        聽著她的聲音,賦秋不禁打了一個冷顫:用那種甜得發膩又發嗲的聲音說話,她真的看上人家莊主    了?慘了!慘了!他這個當弟弟的慘了,莊主他更慘了!

        狂瀾沒有發覺形勢逆轉,只是一心想著要照顧好這位嬌客。「我立刻讓下人準備廂房,我已經備下了酒宴,不如咱們邊吃邊等,酒宴過後那小姐你就可以休息了。」

        「麻煩莊主了!」她是嬌弱的,她弱得像一顆見風就倒的白菜秧子:在心底,她不斷地提醒著自己:記住了,那涼夏!你一定不能發出氣勢雄渾的聲音,你要學小貓叫。

        「這樣莊主、小姐稱呼著很是彆扭,莊主若是不嫌棄可以叫我涼夏或是夏夏,家人都叫我『夏夏』。」言下之意,他最好叫她「夏夏」。

     到底是武林中人,狂瀾也沒有太多的計較。「那我叫你『涼夏』,叫令弟『賦秋』,你們也不要跟我客套,只管直呼我『狂瀾』就好。莊內除了下人,只我一個,沒有什麼顧忌,你們隨便就好。」

     他的話讓涼夏的心沸騰起來,莊上就他一個主子,也就是說她只要在他面前裝成多病西施的樣子,其他時候可以變回本來的那涼夏,這真是太好了!如果一直裝成多病西施,她不發瘋,也會變傻的。

        瞧姐姐那狡黠的眼神,賦秋就猜出她又要玩偽裝遊戲了。使用內力,他要和姐姐做無聲的交流--

        「姐,這個宛狂瀾就那麼好嗎?好到讓你偽裝自己的惡劣本性去迎合他的喜好?我看他也不過是個一般般的莊主,除了擁有天下第一劍,看不出有什麼過人之處。」在賦秋看來,這個宛狂瀾莊主甚至有點呆呆的,好像沒長大腦似的,實在看不出有什麼地方可以吸引他這個麻煩多多的姐姐。

        關於這點,涼夏有如下解釋:「他體格健壯,身體健康,四肢勻稱,相貌堂堂,氣度不凡,談吐不俗。總之非常符合我心目中的英雄形象,所以我一定要讓他喜歡上我。」

        聽上去的感覺好像是在說「這口豬不錯,我要了」。「然後呢?他喜歡上你,然後呢?你不會想做莫邪山莊莊主夫人吧?」

        噯!他倒是提醒了她,「這個想法不錯!果然是中原三大才子之一,頭腦就是比別人想得快,想得遠,想得好。就這麼決定了,你從現在起就要把他當姐夫看待。」

        賦秋手中的折扇「刷」的一聲打開,不停地扇啊扇啊,煩躁卻不是那麼容易扇掉的。能把姐姐這個大麻煩丟出去是個不錯的主意,可是就這麼隨便地找個人丟了,是不是很不妥啊?而且,人家也不見得會喜歡你啦!根據姐姐的歷史記錄看,她看上的男子最終多半……不!是全部會嚇得逃跑,這個宛狂瀾能逃出此劫難嗎?

        難說!

        狂瀾看著他們的表情忽閃忽閃,嘴裡卻不發一言,心裡不禁疑惑起來。這兩個人這麼容易就入了定,江湖傳言無字酒莊能釀出如此特別的美酒佳釀,釀酒之人一定有過人之處。今日雖未見到無字酒莊的莊主,可靜觀涼夏、賦秋已是如此特別,可見江湖傳言不虛。

        尤其是這位涼夏小姐,臉上的表情瞬息萬變,讓人摸不著頭腦。實在是很有意思的一位姑娘呢!就此,狂瀾對涼夏的好奇再添幾分。心情帶動表情,狂瀾的嘴角不知不覺彎出了一道弧度。

        他對她笑了,她心中的英雄對她笑了。這說明他對她有好感,說不定他已經喜歡上她了。「哈哈哈哈哈--」叉著腰,涼夏放肆地大笑起來,要裝成多病西施的信念早被忘掉了九霄雲外。

        狂瀾的下巴掉在半空中,他怔怔地望著她,眼神也夠失態的。好在還有一個賦秋有腦子,拉了拉涼夏,他打起圓場來,「我姐累的時候就會用大笑來讓自己放鬆,這是我們那家的獨門秘方,你別介意!千萬別介意!」

        緩過神的涼夏立馬換上嬌弱的面容,絲絹掩住口,她顯得很不好意思,「夏夏的舉動嚇到你了吧?真是抱歉得很,若不這樣我怕我那疲憊的身子會支持不下去。唉!一累起來我都沒什麼胃口進食了……」

        「咕咕……咕咕咕……」

        那是誰的肚子在喊「我很餓,我要吃飯」?兩個男人互相對視著,最後齊齊將視線停在了涼夏身上。這一次賦秋連替姐姐打圓場的心都沒了,什麼多病西施?什麼沒胃口進食?她天生就不是那個體質,飢餓的肚子早巳出賣她。

        原來這個看起來有點不食人間煙火的涼夏小姐也會餓啊!狂瀾茫然的眼對著面前的「仙子」,半晌他再度捧起手邊的茶盞,還是那句話,「喝茶喝茶,大家一起喝茶。」他的腦中只有一個念頭:這個涼夏小姐真的很有意思噯!

        有意思個頭啦?她自己的肚子居然出賣了她,換作是別人的肚子,她早就把它劈成兩半了。當然,別人的肚子也不會出賣她飢餓的感覺。

        正當三個人發著愣,不知該如何處理這一尷尬時,老管家傳過話來,「莊主,酒宴已準備好,請少爺、小姐過去廳上吧!」

        狂瀾拿出主人的樣子,長臂一揮發出邀請,「兩位請上坐!」

        涼夏毫不客氣地衝上前,幸好賦秋一把拉住了她,免得她這個多病西施又露了底。他乾笑著與狂瀾謙讓了兩句,這才走在了前頭,涼夏隨後,狂瀾墊尾。

        踩著軟綿綿的小碎步,涼夏拿出踩螞蟻的架勢扭啊扭,一路扭上前廳。看在狂瀾眼中變成了一句話:涼夏小姐真的很有意思噯!連走路都這麼有個性,不愧是無字酒莊的後人。



        接過丫鬟遞上來的溫布,那涼夏輕柔地擦了擦嘴巴,無比端莊地向著宛狂瀾使了一個眼神。「夏夏已經吃好了,兩位還請慢用。」

        「這就夠了嗎?」狂瀾掃過她手邊的空碗,「你都沒怎麼動筷子,只是吃了一些蔬菜,這樣就夠了嗎?」

        涼夏微微點頭,「我不太喜歡油膩的東西,清淡一些的菜很是對我的胃口。而且夏夏胃口很小,這麼多東西已經很夠了。」        

        一邊的賦秋聽了這話,渾身顫抖。天啊!她撒謊出來,也要有個限度吧?不喜歡油膩的東西?記得爹臨走前    跟她怎麼說的嗎?      

        涼夏啊,你不能只吃肉不吃蔬菜,那樣會不漂亮--她居然還說她不喜歡油膩的東西,是誰把他養來觀賞的山雞當成野味烤了吃,吃完了還嫌它不夠肥的?還有啊!她練完功,都是幾海碗幾海碗地把飯往肚子裡倒,這是胃口小嗎?她現在吃的那麼點恐怕還不夠她平時塞牙縫的。賦秋忍不住在心中祈禱著:姐姐啊姐姐,過一會兒你要是餓得受不了,可別啃我的手。        

        狂瀾哪裡知道這麼「有意思」的涼夏小姐,他命人看茶,自己則和賦秋一邊聊天一邊吃得不亦樂乎。

     涼夏小口小口地喝著茶,完全是一副多喝一口就會嚥不下去的樣子。而她的心在這一刻變成了一個大口袋,恨不得將所有好吃的東西都裝進去。        

        小巧、可愛又美味的江蟹,你可是蕪州的特產,    炸得脆脆的,她多想直接將它吞進腹中--狂瀾英雄能不能吃慢點,好歹讓她飽飽眼福啊!沒關係,白斬雞,那白淨淨、滑嫩嫩的白斬雞,蘸上點調料,那個味美,簡直沒法說--那賦秋不想活了是不是?居然那麼大口大口地吃掉她的雞,快給她吐出來!吐出來!旁邊的醬豬蹄,看起來就讓人垂涎欲滴。

     不好!狂瀾英雄的筷子又插上了她正在看的那道菜,為什麼?為什麼她看上哪道菜,他的筷子就伸向哪道菜?他是在考驗她,還是在試探她到底是不是多病西施?

        哦!她的口水,她的口水為了這許許多多她叫不出名兒的蕪州特色菜而流淌,簡直饞死她了。她的嘴,她的胃,她的口水都在大叫著:我要吃,我要吃遍一桌菜。

        可是不行!涼夏心中的英雄就坐在美味的旁邊,現在的她是一個吃不到兩口就飽了的多病西施,她怎麼能狼吞虎嚥,風捲殘雲呢?難道她想讓曾經的災難再度發生在自己身上嗎?她難道想讓喜歡的人再度被她的俠女模樣嚇跑嗎?堅持!堅持就是勝利,一定要堅持!

        狂瀾的眼角掃過涼夏猛吞口水的姿態,他突然停下手中的筷子,騰出忙碌的嘴巴說起話來:  「你真的不再吃點嗎,涼夏?」看來他已經很習慣叫她的名字了。

        灌上--口茶,她企圖將肚子裡的餓蟲淹死。

        「夏已經很飽了,你們慢吃吧!」哦!又忘了,多病西施喝茶是用抿的,可不是用灌的,那叫牛飲。小口小口啄著茶,涼夏覺得自己很像小鳥喝水。為防她堅持不住,被誘惑出了本性,還是先離開這危險的邊緣吧!        

        站起身,她道了一個儀態萬千的萬福,「我累了,先行告辭,你們慢慢用。」

        「那你慢走,好好休息?」狂瀾放下手中的筷子,向一邊的丫鬟吩咐道:「帶小姐去廂房歇息。」

        哪裡還要丫鬟帶路,涼夏早巳出了廳堂向後苑走去,再多停留片刻,她就會情不自禁地向滿桌的美味撲去。回想起來,總覺得狂瀾英雄瞧她的眼神有點奇性怪,難道他知道她很想吃這些美味?不會的,不會得的,她都忍耐到這份上了,他還能看出來?神仙哦!

        即便狂瀾看不出來,她也騙不過賦秋啊!跟她在一起過了十六年,她的本性他怎會不知:匆匆結束了的酒宴,他以疲倦為名義,打算先回房待上一陣,再去涼夏的廂房看看她飢餓的情形。

        他和小道了別,逕自推開廂房的門,撲面而來便是一股烤雞的香味。看樣子,他是不用去涼夏廂房了。「出來吧!」        

        輕紗曼妙,華容玉面,仙子從天而降,只可惜仙子有雙油膩膩的手,油膩膩的手上還有一隻啃了大半的烤雞。

        沒工夫和他廢話,涼夏一屁股搭在圓凳上,一隻腳還佔著另一個凳子,張開的雙腿間裙兒飄飄,她乾脆將裙子高高撩起,管它是露腿還是露褲子。此刻,吃才是頭等大事。

        扯下一隻雞腿她大口大口地咬著,毫不在意地讓自己美麗的臉蛋上沾滿油漬。那方用來裝飾的絲絹現在正躺在地上睡大覺呢!多病西施都睡下了,它還敢醒著?

        嚼啊嚼,吞啊吞,她要把沒吃到美味的遺憾一次性補齊,她要用吃來傾洩沒吃到的憤怒,淮讓他們吃得那麼暢快,看得她……呃……呃……

     姐的表情有點不對啊!賦秋定睛看去。如今的她脖子長長,白眼翻翻,嘴巴鼓鼓,這是……這是噎到的徵兆吧?

        「姐!姐,你沒事吧?」

     她的嘴裡塞滿雞肉,手指指嘴巴,再咕嚕一聲,「水……水……」

     倒上滿滿一大杯茶,賦秋將它遞到她的手邊,管它是牛飲,還是驢飲,保住小命比較要緊。喝完半壺茶水,梗在喉間的雞肉總算是被水沖到了肚子裡。夏夏喘著氣,總算是找回點「我還活著」的感覺。只是下一刻,她的活將會變得異常辛苦。        

        耳邊傳來陣陣的敲門聲,誰來了?        

        「賦秋!賦秋,你在嗎?」        

        是宛狂瀾!這下糟糕了!涼夏手中剩下的半個雞,如今就像毒藥一樣存在於姐弟倆眼中。該怎麼辦?到底該把它藏哪兒好呢?

        「先別管雞,倒是你的裙子。」賦秋蹲下身替她把捲起來的裙子放下來,再拾起地上早被他們踩得目不忍睹的絲絹,沒等善後完畢,狂瀾兄已經推門而進了。        

        「賦秋,我正要找你……涼夏,你也在這啊?」看到「有意思」的涼夏,狂瀾臉上的笑容又起了幾道褶子。        

        賦秋假假地笑了起來,「是啊!她來我這兒坐坐。」說謊對他而言是件困難的事,習慣性地揚起手中折扇,他要扇扇風讓自己清醒清醒。奇怪!手中的折扇怎麼摸起來這麼不舒服?他順著手臂慢慢望去,事他的折扇什麼時候變成烤雞了?還是半隻的?        

        狂瀾也愣住了,「賦秋,你這是……」難道酒宴招待不周?為什麼他的手上會出現一隻烤雞?

        「賦秋,你看你怎麼這樣?」涼夏猛的奪過他手上的烤雞,用種指責的目光掃視著他,「你要是沒吃飽,怎麼不跟狂瀾說呢?難道狂瀾會吝嗇一隻烤雞嗎?居然還偷偷跑去廚房拿,真是把那家的臉都給丟盡了你!」轉過頭,她用近乎討好的笑容看著狂瀾,嗯,他就是這樣,小孩子不懂事,你千萬不要介意啊!」

        賦秋還想為自己辯解幾句,沒等他開口,涼夏便將烤雞塞進了他嘴裡,順利地堵住可能出賣她的嘴吧。「我知道!我知道你最喜歡吃的就是烤雞,可是喜歡歸喜歡,你要看清場合啊!莫邪山莊哪是讓你胡鬧的場合嗎?」

     她這樣說,狂瀾反倒不好意思起來,「是我沒弄清賦秋的喜好,你要是喜歡我讓廚房多弄幾隻烤雞,飽你口福。」

        「不用!一點也不用!」賦秋擺著手,這麼油膩的烤雞隻有涼夏才會喜歡。

  烤雞事件暫且放下,狂瀾想起了來找賦秋的正事。「我的一位朋友來了,他也很喜歡無字酒莊的名酒,我想替兩位引薦一下。不知涼夏、賦秋,你們意下如何?」

        朋友?狂瀾英雄的朋友一定也是英雄。帶著這樣的想法,涼夏頓時興奮起來,「人在江湖,出門在外,靠的就是朋友。能多認識一些朋友是再好不過的事,快替我們引薦一下!」為什麼?為什麼他們都不說話?為什麼他們都用這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她?她哪裡說錯了嗎?

        狂瀾輕捻垂到肩頭的發須,若有所思地笑了走來,「涼夏,你現在的樣子跟剛才在宴席上有點不太;一樣噯!」

        涼夏的臉煞時變得慘白,這次不用偽裝成多病西施,她是真的面色慘白--被嚇的。拿起絲絹,她擦了擦額頭上正在冒出的冷汗。原來絲絹在她的手上也能起到作用,這還是第一次發現呢!

        「那個……我……不一樣是因為……」

        「她太興奮了。」賦秋實在有些看不下去了,禁不住幫她打起了圓場。雖說她把烤雞塞到他手裡的做法極其陰險,但好歹她是他姐,看在她被心中的英雄沖昏頭腦的分上,他就再幫她一次吧!

        晃著手中的烤雞,他一臉認真地對著狂瀾,    姐一直待在家中,從來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就是經常跑出去晃蕩,不是深山,就是鬧市。一跑她就沒了影,他這麼好的輕功都迫不到她,所    以呢!一聽說有朋友可以認識,她自然就很興奮。重要的是,那是狂瀾你的朋友啊!你為人如此正氣凜然、英明神武,想來你的朋友也一定跟你一樣出色。別說是我姐這樣沒見過什麼世面的婦道人家,就是我也不免有些激動。」

        用絲絹掩住半邊臉,涼夏重新恢復她的多病西施狀態。「就是激動讓我變得不太一樣。」她感激地沖弟弟努了努嘴。姐弟間的情分,一切盡在不言中,最多以後她少欺負他就是。

        賦秋回她一個明瞭的眼神:指望你不欺負我,那是不可能的,從我出生就認清這一點,早不再奢求。拿出焦急的神情,他催促起狂瀾來:  「你還是快點帶我見見你的朋友吧!讓別人等很不好,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們無字酒莊的人喜歡擺架子。」

        順利將話題岔開,不愧是中原三才子之一的那賦秋。聰明得連嘴巴都這麼順溜,而且還用在這種歪門邪道的地方,簡直是丟人嘛!

        接過姐姐手上的絲絹,賦秋擦了擦額上的汗,什麼叫汗顏?這就是!

        狂瀾傻傻地笑著,鎮定地看著他們倆你擦擦汗,我抹抹臉。「既然這樣,你們就隨我去前廳吧!他正等著呢!同行的還有一位姑娘,說不定涼夏還能和她成為朋友呢!」

        姑娘?何方姑娘?難道是狂瀾英雄中意的姑娘?

        惴惴不安的心揣在懷裡,涼夏的腳步不覺快了幾分。在那紛亂的步伐中,她沒有發覺有一雙含笑的眼自始至終徘徊在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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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在看我?一直在看我?怎麼還在看我?

        那賦秋忍無可忍,雙手合拳他站了起來,「敢問這位兄台,那某身上有何不妥嗎?何故你從進門就一直盯著我看?」足足一炷香的時間,這位看似浮華的諸葛少就那麼捧著茶盞一動不動地看著他。他諸葛少想成為望夫崖,他那賦秋可不想成為那個被他等待的人,他又沒有斷袖之癖。

        被他這麼一說,諸葛少總算有所收斂。動了動幾乎快變成石頭的身體,他甩開浪蕩的笑容,「你的容貌讓我想起一位無緣相見的故人。」

        「那你又為什麼一直看著我?」被看的人可不止賦秋一個!,那涼夏也遭遇相同的命運。從進門起,那位姑娘就瞇著眼緊緊地瞅著她,像在看一塊金元寶,「樓起姑娘是吧?你可否告知夏夏,你一直看著我的原因?」

        「感覺面熟。」這是樓起可以做出的解釋。眼睛微瞇,她一邊繼續瞧著,一邊細細回憶究竟在什麼地方曾見過涼夏。難道說,她也是……

        沒得到滿意的答覆,涼夏暗自揣測了起來,哈!她知道了,樓起一定也喜歡狂瀾英雄,所以才會用這種眼神盯著她。她以為她用小瞇眼盯著她不放,她就會怕她了?她瞪大眼睛回看過去,她倒要看看到底是誰先敗下陣來。

        不用比,樓起先行移開目光。從隨身帶著的大包袱裡翻出一本很舊的書,她旁若無人地看了起來。

        到底是練家子出身,涼夏是明眸輕鬆看到了那本書的內容--什麼?那個彎彎折折的東西是天書嗎?怎麼她完全看不懂?

        「是秦時古書。」

        在場眾人能看出這點的怕只有中原三才子之一的賦秋了,他放下手中的折扇,身體不自覺地湊了過去想看個究竟。「這是用小篆寫成的,秦時並沒有紙,這應該是拓本。」他掃了兩行,發現書中的內容全是記載有關先秦時期政治,軍事的第一手資料,可謂難得。這就更讓他糊塗了,「秦始皇『焚書坑儒』將大部份書盡毀,你何以得來如此珍貴的東西。」

  「秦時有人將這些史實默記於腦中,後來刻石碑上面,人死後將這些石碑一同埋葬。後來的盜墓者將它們挖了出來,我曾爺爺將這些石碑整理出來,才有了這些拓本。你對這本古書如此瞭解,你是……」

  雙手收住折扇,賦秋淡然一笑:「在下那賦秋。」

  「就是和平蕪、欽九州並稱中原三大才子的那賦秋?」

  像是找到知音,樓起的話漸漸多了起來,臉上也有了一種淡雅的笑容,她不瞇著眼的時候,渾身散發著恬靜、舒緩的氣息,不做多病西施,她依然讓人想納入懷中悉心呵護。就是這點讓涼夏看著生氣,為什麼她就做不到呢?

  生氣的人顯然不止涼夏一個,諸葛少粗魯的拉了拉樓起,彆扭地跟她計較起來,「你不是說讀了多少書就要走多少路嘛!」

  擰起秀眉,樓起很認真地糾正他:「是讀萬卷書行萬里路。」

  「管幾卷書幾里路,反正我就是衝著這句話才帶你來的。你光坐在這裡看書,能看到什麼美景,能走幾里路?」

        覺得他此活有理,樓起小心翼翼地放下手中的古書,再度挑起小瞇眼看著人,「這裡有什麼美景?說來聽聽!」

        這種事當然是交給東家來做了,狂瀾回憶了一下蕪州的風景,到底是鑄劍世家的繼承人,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和鑄劍有關的美景。「這附近有個赤鑄山,就在山莊的後面,系蕪州八景之一,原名神山時雨。赤鑄山充滿歷史古韻,極富傳奇色彩。相傳春秋時干將、莫邪曾在赤鑄山設爐造劍,《圖經》有云:『干將淬劍於此。』至今山上仍存『淬劍石,、『砥劍石』、『鐵門檻』等遺跡。據書載:干將死後亦葬此山。因為敝山莊坐靠此山,所以起名為『莫邪山莊』,與干將葬山相對。」

        聽他的形容,這座赤鑄山很有點意思,賦秋的興趣來了。「不妨我們上赤鑄山一遊吧!」

        大約和賦秋興趣相投,樓起附和起來:「我也有此意。」        

        一旁的諸葛少不樂意地抖起了雙腿,一邊抖他還一邊抱怨:  「我說要行幾里路,你就猶豫,他說什麼你就同意。你們倆還真默契呢!」

        賦秋手中的折扇忽悠悠飄了起來,什麼東西這麼酸?味道真不太好聞。

        三個人的意見已經統一,狂瀾將徵詢的目光投向不知在想些什麼的涼夏,「涼夏,你是不是不想出去?為什麼一直都不說話?」

        誰說她不想去?能和她的狂瀾英雄同游赤鑄山,她怎麼會不願意呢?不過這個時候,多病西施大概會猶豫片刻吧!剛剛那個樓起不是也說了幾句裝門面的話嘛!  「去赤鑄山是很好,可是要出門,夏夏有點不習慣見生人。」

        不習慣見生人?賦秋手中的扇子差點沒掉下來,是誰嚷著要遊歷中原的,是誰主動來這莫邪山莊的,現在居然說不習慣見生人。

        賦秋清楚姐姐的個性,也清楚她又在裝多病西施,可是狂瀾卻將涼夏的話當了真。「涼夏,我知道你在無字酒莊是不會拋頭露面的,要是你真的不想去,也別太勉強。我作為主人邀請賦秋,諸葛兄和樓起姑娘一同前往,你在莊上請便。」

        說話間,他便要老管家準備好四個人上山所需物品,一副馬上出門的模樣。涼夏這可急了,如果她再裝下去,不僅不能和狂瀾英雄同遊山色,還讓看上去嬌弱弱的樓起撿了個大便宜,這怎麼行?

        「我去!我當然要去!」她手中的絲絹為了她的焦急而搖曳,「難得出門一趟,怎麼能辜負這大好景色,況且有狂瀾你相伴左右,想來也不會出什麼事。是吧,賦秋?」

        接到姐姐要挾的眼神,賦秋不得以再度做起了幫兇,「是啊是啊!狂瀾兄你握有『天下第一劍』,武功一定了得,和你在一起心術不正之人哪還敢靠近。」

        樓起的手一指,很準確地指在諸葛少的鼻尖上,「這兒就有個心術不正之人。」

        諸葛少無辜被牽扯入內,大聲抗議起來:「我哪裡心術不正了?」

        「還說沒有?」樓起扳著手指一一細數,「你開了那麼多家的茶樓、酒樓、青樓,你是整個江南最有名的紈垮子弟。我們來莫邪山莊的這一路上,你凡是看到有幾分姿色的姑娘,腿都走不動路。這不是心術不正是什麼?」

        被她戳到罩門,諸葛少只能跟學啞巴不說話。他的腿卻在做著無聲的抗議:我抖!我抖!我要抖抖抖!

        狂瀾望著這兩個人,無奈地笑了笑,「既然大家都沒問題了,我們這就上路吧!」

        為配合他的話語,涼夏手一舞,直指前方,「赤鑄山的好風景正在等著我們呢!大家鼓起力量,開路--」

        為什麼大家都用這種眼神看著她?難道她又說錯了什麼嗎?

        她錯得簡直太多了,又到了他這個弟弟出面為大家解惑的時間了。賦秋尷尬地笑著,尷尬地說著:「她激動!她就是這麼容易激動。呵呵呵呵!激動!」

        手裡的折扇搖啊搖,煩心事晃啊晃。究竟什麼時候才能將那涼夏這個大麻煩甩出去,老天爺啊!你倒是給點提示啊!



        暮春三月,江南草長,赤鑄山風光依舊。沿著石階,大家看著風景一路行去,步履緩慢,這緩慢的速度一大部分是那涼夏造成的。

        她這個偽裝出來的多病西施一會兒說腳軟,一會兒說身子軟,最後連頭軟這種話都說出來了。在那賦秋看來,她的言行簡直是丟人之至。現在也一樣,她歪著身子,手中的絲絹很有規律地揮啊揮啊,滿臉寫著「我很虛弱,我很嬌柔,我是山色中最孱弱的花骨朵兒」。賦秋壞心地想著:如果涼夏是花骨朵兒,那一定是鐵樹開出的花,多少佔一個鐵字。

        反觀她身後的樓起就不同了,這樣的山色大略是她不曾見過的,她的臉上盡寫著興奮,可是腳下的虛軟卻出賣了她身體的柔弱。瞇著眼,她將赤鑄美景盡收眼底。或許是太過專注於山情之中,她沒有注意到腳下,遍佈青苔的石階讓她的腳一滑,眼看就要跌落山下--

        「小心!」到底是宛狂瀾,滿是力道的手臂一圈,穩穩地扶住了樓起。

        諸葛少拔腿趕了過去,「阿起,你怎麼樣?」

        從死亡的邊緣回歸人群,樓起似乎一點也不緊張,她更在意的反倒是諸葛少對她的稱呼,「跟你說過多少遍,不要『阿起阿起』的叫我,聽上去像在打噴嚏。」

        「你如果不滑倒,我就不會叫你『阿起』。」他還狡辯,「什麼根什麼底,全都是你的錯。」

        「那叫歸根結底,好不好?」這個紈垮子弟真的是沒得救了!

        兩個人說得正起勁,都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樓起的身體還在狂瀾環起的雙臂裡。他本想開口,卻怕打擾了他們說話,他想放手,可樓起的半邊身體還懸在山崖邊,就這樣貿然鬆開手,她一定會掉下山崖。左右都不是,他的手只得停在她的腰部,無聊的眼睛望著遠處的山色。

        這個時候除了賦秋,沒有人注意到涼夏那幾乎要燃燒起來的眼神。她的纖纖玉指絞著手中的絲絹,快要將那可憐的絲絹絞成碎布條了,同樣被絞著還有她的心。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宛狂瀾這個臭男人喜歡樓起那種軟綿綿的姑娘,為什麼這世上所有的男子都喜歡那種看起來極需要保護的姑娘?難道就沒有男子喜歡比自己強的女兒家嗎?難道命中注定每個她喜歡的男子都會被她的「剛」嚇跑,難道她這一輩子都不可能跟她喜歡的人在一起嗎?

        不公平!誰規定這世上男子必須比女子強,如果世人默認女子該比男子強,女子該保護男子,那該有多好!如果是那樣,狂瀾英雄一定會喜歡上她。到時候,她--那涼夏就是宛狂瀾的英雄……不!該叫「英雌」。

        她這樣想著,不禁越想越激動,激動的心情讓她的腳步不覺快了起來。走到最後她乾脆使上輕功,腳尖輕點地,眨眼間她已奔向山頂,這大概就叫「轉瞬即逝」。

        目睹整個過程的賦秋嚇得眼都傻了,這要是叫外人看到可怎麼好?但願沒人看到,但願……        

        「賦秋,剛剛在我們眼前一閃而過的人是涼夏嗎?」狂瀾滿眼困惑地對著賦秋,「她不是說自己很容易累嘛!怎麼會走得那麼快?難道是我看錯了。」

        「對!一定是你看錯了。」他可千萬……務必……一定要看錯啊!

        狂瀾環視四周,順便還向山崖下面看了看,在確定沒有看見涼夏的身影後,他眉宇間的困惑來得更加深刻,「如果我看錯了,那麼你可以告訴我:涼夏在哪裡嗎?」

        「呵!呵呵呵!」賦秋搖著手中的折扇一徑傻笑。狂瀾兄提出的這個問題基本上有點難度,他雖是中原三大才子之一,也需要時間好好想想,想個大家都比較容易接受的答案。如果他告訴眾人:涼夏的輕功在武林上排行第三,排第一的是他娘,數第二的是他那賦秋--這個答案他們會接受嗎?

        狂瀾好似看出了他複雜的心情,將樓起交給諸葛少保管,他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想涼夏大概在山頂上等我們,見到她之後自然有答案。賦秋你慢慢想,不著急!」

        不著急,怎麼會著急呢?他一點也不著急。縱使折扇的風力再怎麼強勁,冷汗仍然一滴滴從賦秋的額上滑落下來。有時候,他會覺得狂瀾話中有話,他好像知道涼夏在假裝。可是他的樣子傻傻的,對他們的話毫不質疑,實在不似精明之人。難道說是他多慮了?

        揣著如此這般的思緒,賦秋一路上了赤鑄山頂。果不其然,涼夏正擰著那方看起來跟抹布差不多的絲絹坐在涼亭裡等著他們呢!

        她上了山頂回頭看不到狂瀾英雄,這才察覺自己又惹了麻煩。總不能再使輕功飛回去吧!她徘徊在山頂,焦慮的心情促使她用掌風推倒了兩棵粗得夠做棺木的大樹。好不容易等到眾人的身影緩緩從低處走來,她的心不但沒有因此而放鬆,反倒更加緊張起來。一見賦秋,她就使出內功,兩個人開始不動嘴唇的心靈交流--

        「怎麼樣?怎麼樣?他們有沒有懷疑?」

        「現在才開始擔心,你不覺得有點晚嗎?」賦秋實在是有些受不了這個姐姐了,「你為什麼總是給我惹麻煩,既然你要裝成多病西施,你就好好裝啊!一會兒做神一會兒做鬼,我看你騾子、馬兒都不是,整個是『四不像』。」

        姐姐都要大難臨頭了,他這個弟弟還有功夫抱怨?  「那賦秋,你不要以為我在狂瀾英雄面前不敢打人,你要是再不幫我想辦法,相不相信我現在就把你推到山下去?」

        搖著手中的折扇,賦秋故意表現出滿不在乎的神情。「  所以說你這輩子也成不了多病西施呢!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都沒有,換了我也不願意娶你這個女子為妻。」

        「你願意娶,我還不願意嫁呢!」涼夏將漂亮的下巴抬得老高。在她看來,這世上沒有誰會願意嫁給她弟弟這種除了輕功和內功,一點武功都不會的軟腳蝦!大笨蛋!

        姐弟倆討淪不成,反成了唇舌相譏。好在是心語,旁人都聽不見。只有狂瀾疑惑叢生:從第一次見到這姐弟倆,他們就喜歡一言不發地瞪著對方,今天又是如此,莫非這是姐弟倆表示親情的獨特方式?

        「你們倆不看山色,看對方,還在想剛剛的事嗎?」

        涼夏倒是挺善於遺忘的,眉頭一皺,她將露出輕功的事忘得一乾二淨。「剛剛的事?」剛剛什麼事?剛剛她正在罵她那個臭弟弟呢!

        「你是說我姐那麼虛弱的身體為什麼能一口氣跑上山頂吧!」還是賦秋反應比較快,手搖折扇,他用笑容掩飾自己心中因撒謊而生起的不自在。  「其實這是有原因的。」

        她怎麼把這事給忘了?涼夏皮笑肉不笑地對著狂瀾連連點頭,「對!是有原因!」什麼原因,賦秋好弟弟趕緊給她編啊!他身為中原三大才子之一,要是連這點事都解決不了,那不是徒有虛名嘛!

        猶豫了片刻,賦秋還是將想了一路所能得出最好理由搬上了桌面。「有……有老鼠。」

        「對!有老鼠。」涼夏應承著,自己心裡都在打顫。這個有老鼠跟她動用輕功有何關係?

        關係馬上就出來了,「我姐她很怕老鼠。」

        「對!我很怕老鼠。」看出點苗頭嘍!

        「因為怕老鼠,所以她跑得特別快,那是人遇到危險的直覺反應。一旦心情平靜下來,她又成了那個風一吹就倒的姐姐。」什麼老鼠,就是遇到老虎她連眉頭也不會皺一下。倒是遇到她,老虎該把眉頭皺一皺。

        用堅定的眼神對視著狂瀾,涼夏希望自己的眼神能促使她心中的英雄相信這無比荒謬的解釋。「事情就是這樣,就是這樣,嘿嘿嘿--」

        狂瀾不動聲色地坐在涼亭,他的手慢動作地拿起茶,喝上一口再放下。茶盞落桌之後,他悠悠說了四個字:  「原來如此!」        

        接著他的話,賦秋也落下四個字:  「如此而已。」

        他們倆在這兒打著啞謎,諸葛少嚷嚷了起來:「你們左一個『如此』,右一個『如此』,欺負我識字不多是不是?」

        「知道自己學問不夠,你還不趕緊多學點。」樓起的手上握著一卷書,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帶在身上的,也不知道她原先將書放在何處,更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拿出來的,真有點神乎其神。

        大家看書的看書,品茶的品茶,吃東西的吃東西,賞山色的賞山色,就涼夏一個人無聊得都快睡著了。她沒有看書的心情,山色也吸引不了她好動的心。那麼點茶慢慢品著,喝起來一點也不過癮。倒是桌上的點心很是誘人,可是狂瀾英雄就在面前,她這個多病西施吃東西要小口小口,吃不到一點還得說飽了,這麼麻煩還不如乾脆不吃。

        大概是太過無聊,涼夏的雙腿非常有節奏地抖了起來,抖到裙擺搖曳,抖到桌椅生輝,抖到狂瀾想忽略她出格的行為都不行。

        還是賦秋快一步,一手按在姐姐抖個不停的腿上,他打起了幌子,「山上比較冷,比較冷。」

     「對,冷得直打抖呢!」為了證明自己所言不虛,涼夏還抖起全身。

  沒有任何質疑,狂瀾很輕鬆便接受了他們的解釋,「山上的感覺的確比在山莊裡要冷些,你該多穿點的。」脫下外衫,他仔細地將它披到涼夏的身上。

  雙手緊緊地捏披在肩頭的外衫,涼夏興奮得簡直要跳崖。她穿著他的衣服,她穿著狂瀾英雄的衣服。哇!他這麼關心她,一定是有點喜歡她,說不定他已經很喜歡很喜歡她,只是礙著臉子沒有說,英雄嘛!多少有點英雄的堅持。想想就覺得高興,裝成多病西施果然還是起點作用的,沒白費她裝得這麼辛苦。

  只是,好熱啊!才一盞茶的工夫,涼夏身上已經沁出了汗水,練武之人血脈較為暢通,涼夏一向穿得不太多,這突然加了一件厚重的外衫,熱得她簡直想把舌頭申出來了。

  狂瀾驀然回首,見到香汗淋漓的涼夏,頓時露出吃驚的表情。「涼夏,你真的很冷嗎?怎麼冒了這麼多汗?」

  諸葛少還跟在後面附和:「是啊!涼夏,你的額上全是冷汗,不會是病了吧?」

  賦秋再一次用他中原三才的功夫底子打起了圓場:「我姐身子虛嘛!所以很容易淌冷汗。」姐姐流的是熱汗,說了這麼多謊話,淌冷汗的人是他。        

        「對!我身子虛嘛!」手中的絲絹在這一刻起了關鍵作用,涼夏不停地擦著汗。

        手握書卷的樓起看到興奮處,不禁拍案而起,「天譴!沒想到秦時已有了『天譴』這個詞。」

        狂瀾將失笑的眼神丟進茶盞中逕自喝下,心裡反覆咀嚼著樓起的話:天譴?有人正在遭天譴。



        今晚……今晚月色不錯,很適合談談情說說愛,尤其適合表露心意。

        那涼夏一想到白天在赤鑄山上時,狂瀾英雄將他的外衫為她披上,她的心就覺得沸騰。他一定是喜歡她的,只是礙於英雄的矜持不肯表露--她是如此肯定這一點,所以她決定要為宛狂瀾創造表達愛意的機會。

        所謂的機會,按照她安排的折子應該是這樣演繹的:

        英雄與佳人在庭院中不期而遇,二人含情脈脈客套了幾句,佳人道:  「天色已晚,恐落人口實,奴家歸去也。」正當她一步三歎,要去不去之時,英雄喚住了佳人。「小姐請留步!宛某有一言,梗在喉中不吐不快。」佳人停住腳步,絲絹半掩芙容面,「英雄請說。」

  「宛某……宛某對小姐鍾情已久,不知小姐心意如何?」

  佳心羞紅了整張臉,揣著絲絹欲看還休,「奴家對英雄也是仰慕已久,今蒙英雄不棄,實乃三生有幸。」

  英雄上前一步環住佳人柳腰,雄渾的聲音伴著微熱的氣息在她耳邊冉冉升起,「讓我們稟報尊長,早點成親吧!」

  多完美的一折子戲啊!將涼夏心中所思所想完全表露,好!就照這折子戲做下去。

  使出上層輕功,佳人輕盈的身體從西廂直飛到東廂。落在屋頂上,她四下張望,期盼著能見到英雄的身影。

  他怎麼不出來啊?他不出來,她有的是辦法讓他出來,挑了一塊很有份量的瓦片,涼夏手起瓦落,非常乾脆地將瓦卡砸了下去,這麼大的動靜,她就不信他不出來。

  出來了!出來了……這麼多人啊!

  莫邪山莊的家丁、護院全都出來了,最後出場的才是宛狂瀾。他手握一柄青衣寶劍,神情嚴肅,步伐    中帶著平日少見的威嚴。

        這等場面可是涼夏沒有想到的,她躲開眾人的目光,繞到了大家的身後,整理好衣衫,她扭著腰踏著小碎步靠了過去。「這麼晚了,庭院裡怎麼聚集了這麼多人啊?」

        看見她輕盈嬌艷的身形,狂瀾的眼神中晃過一絲狐疑。將青衣寶劍從右手交換到左手上,他吩咐眾人撤去,很快庭院中如涼夏所願,就剩下他們兩個了。雖然過程有點波瀾,但結局仍是涼夏想要的,她為自己能想出擲瓦片這種好辦法而高興。

        「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回房?」緊握著手中的寶劍,狂瀾的聲音有些緊繃。

        他的舉動反讓涼夏將注意力集中到了他手中的劍上,她手一伸想要拿過那柄青衣寶劍。狂瀾猛的向後退,瞬間擺出防禦姿態,這下子涼夏可愣住了。

        「怎麼了?我只是想看看你手中的寶劍,宛家是江湖上有名的鑄劍世家,身為莊主我想你手中的劍一定很出色,難道我看看都不可以嗎?」其實她是想看看心中的英雄到底用的是怎樣華光爍爍的寶劍,這是姑娘家的一點小意思,人家不好意思說啦!

        憑著這股執著,涼夏硬是對著寶劍伸出了手。狂瀾猶豫了片刻,瞥見她嘴角笑靨如花,他的防禦姿勢漸漸撤了下來,將手中的寶劍遞上,他一語不發地站在一邊。這樣的他和平時那個笑得傻乎乎,被那家姐弟耍得團團轉的宛狂瀾完全不一樣。

        接過寶劍,涼夏輕而易舉地拔出劍。鐵鑄的劍身散發著沉重的青色光芒,難看的紋路蔓延劍身。她拿著略微比了比,學武多年,她對寶劍還是挺有認知的。老實說,狂瀾英雄的這把劍一點也夠不上英雄的級別,很普通很粗重,真要和人打起來,怕是使力都不好使。這種破劍,她連看都懶得看一眼,他還跟寶似的。

        「還給你。」她將寶劍遞了回去,「你身邊沒有更好的劍嗎?這把看起來不怎麼樣噯!」

        這一次換成他發愣了,收回青衣寶劍,他憨憨地笑了起來,「好的寶劍都拿出去賣了,鑄劍山莊靠這個吃飯嘛!剩下的這些殘次品,我們自家用用,當擺設也挺好。嘿嘿嘿--」宛狂瀾還是那個傻乎乎,被那家姐弟耍得團團轉的宛狂瀾,一切都在如此平靜中度過。

        涼夏可沒有忘記自己擲瓦的初衷,拿出絲絹她又成了嬌弱的多病西施,「今晚的月色真好啊!好久不曾見到這樣的月色。」

        狂瀾誠懇地點了點頭,對她的抒情表示贊同,「對啊!這麼一大片烏雲遮住月亮,真的很難見到。」

        「難得!難得!」涼夏尷尬地重複著,心裡卻在咒罵:死月亮,為什麼每次賦秋那小子吟詩作畫賞月時,你就打扮得漂漂亮亮掛在頭頂。到了我終身大事上頭,你竟然給我躲起來!我長得太美了,你不敢見我是不是?

        放下月亮不說,涼夏盤算著,不管怎麼說,「不期而遇」,她是創造了。說不上是「含情脈脈」,可是該有的客套,他們也說了幾句,接下來折子裡是怎麼寫得來著?對了!該她出場了。

        涼夏將絲絹拚命地向狂瀾眼前揮了揮,確定引起了他的注意,她這才慢吞吞地說道:  「天色已晚,恐落人口實,夏夏這就歸去也。」現在她要一步三歎,等他在她要去不去之時,出聲喚住她。

        喚啊,宛狂瀾你倒是喚住我啊!啞巴了嗎?

        「涼夏,你先等一下!」握著青衣寶劍,狂瀾欲語還休,「我有一句話,梗在喉中不吐不快。」

        哈哈!他終於要說了嗎?她知道他喜歡她,他直說出來沒關係的。停住腳步,涼夏拿絲絹半掩芙蓉面,「你請說。」等他說完,接下來她要說的詞是什麼來著。對了!是這句:夏夏對狂瀾英雄你也是仰慕已久,今蒙不棄,可以結成夫妻,實乃三生有幸--聽著怎麼像她要跟著他去私奔啊?隨便!隨便!他趕快表露真情就好。        

        狂瀾似乎還在掙扎,英雄的矜持果然比常人來得長久。撩一撩垂在肩上的髮絲,他十分無奈地追問了一聲:  「我……我真的可以說嗎?」

        涼夏禁不住催促了起來:  「你就快說吧!」他們之間還有什麼話是不能說的?

        「其實我是想說,」他吞吞吐吐,視線也隨著他斷斷續續的話語往下移,「你身後的裙裾捲到了腰上,你的褲子露……露在了外面。」

        佳人羞紅了整張臉,這一次不用比照原先的折子,也不用偽裝,涼夏有生以來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臉紅起來也很像猴子屁股。揣著絲絹她慌忙想將身後的裙裾拉下,越是著急她就越難以拉下。

        實在有些看不過去了,狂瀾一步上前環住了她的小蠻腰。他雄渾的聲音伴著微熱的氣息在她耳邊冉冉升起。只不過說的不是什麼「讓我們稟告尊長,早點成親」的傻話,而是一句,「失禮了!」

        半蹲著身,他幫她將裙裾拉了下來。輕手輕腳地替她整理著身後的衣衫,他像是怕碰壞了她似的。「好了!」,他站直身體,衝著她笑開了。

     在他的笑容裡,她怔怔地瞅著他,像看著一個闊    別心中許久的神話。在這一刻,沒有偽裝的多病西施,沒有嬌弱不堪的夏夏,只有一個沉醉在愛的眼眸中的女子。沒有誰比誰強,沒有誰來保護誰,在相互凝望的視線裡,他們是融化在慘月淡雲中的彼此。

     沉默了許久,第一個覺得不好意思的反倒是一向膽大的涼夏。她微紅著臉移開目光,手中的絲絹遮不去少女的羞怯,「真的很晚了,我要回房了。」

        他不挽留,只是突兀地開口:  「你沒有稱自己『夏夏』。」

        「呃?」

        「你有時候會稱自己『夏夏』,有時候只是直呼自己,有什麼區別嗎?」

        他連這種小地方都注意到了?難道要她親口告訴他,每當她稱呼自己「夏夏」的時候,她都在裝可愛,其實她一點也不喜歡那種噁心吧唧的稱呼。

        「只是一種習慣罷了,我的習慣提醒我現在要回房睡覺,我這就走了,明早見!」揮一揮絲絹,涼夏有點後悔沒把賦秋叫上,如果現在有他在,一定能圓滿地解決問題吧!

        大約是被問住了,她連平時踩著小碎步,扭著腰的動作也給忘了。氣宇軒昂地邁著大步,她快速地向西廂走去。

        站在她身後的狂瀾不禁輕笑出聲,其實他知道:她稱呼自己「夏夏」的時候,是想展示一個讓人心疼的可人兒給大家。而她直呼自己,就是露出真面目的時候。

        想想看,涼夏真的是個很有意思的姑娘。一會兒一個花樣,總是試圖掩飾自己不羈的個性,她甚至想偽裝成病懨懨的大家閨秀,可是骨子裡她卻是個再單純不過的女孩,任何心思都寫在臉上,他就是想裝作不知道都很難。

        就是因為她的單純,他才會一直不揭穿她的真實個性,甘願陪著她和賦秋玩遊戲。因為她的存在,她的偽裝,她的謊言讓他覺得生活原來可以這般輕鬆、有趣,與人相處竟可以放開手腳,無須陰謀詭計,放心當一個樂在其中的大傻瓜。只有在她面前,他才會忘記自己身上所背負的莫邪山莊,才會忘記必須發揚光大的鑄劍世家榮耀,才會忘記刺在他心頭的那把「天下第一劍」。

        她的笑臉,他在夢中也常看到的那張笑臉,如無字酒莊的無憂酒可以在一瞬間讓人忘記世間煩憂。她有一雙不會說謊的眼睛,即便再怎麼偽裝,那雙眼睛總是坦誠地將所有的真心告訴對方。

        我喜歡你!        

        在她的眼神中,他讀懂了這層意思。她的情感來勢洶洶,炙熱而濃烈,即使他想忽略,也是徒然。可是,他該如何面對這份感情?她甚至不瞭解他,不瞭解他的本性,不瞭解他所背負的沉重,更不瞭解他如履薄冰的未來。這樣的她要他如何去愛,如何敢愛?

        還有,她的背景。或許她是單純的,可是中原三大才子之一的那賦秋卻並不坦率。在赤鑄山的那天,涼夏上山時所使用的輕功,並非中原武術。剛剛她輕易拔出了他手中那柄青衣寶劍,除非內力深厚之人,否則根本難以做到。她今年才十八歲,如何會有這般純正、精煉的內力?

        這樣看來,藏在她和賦秋背後的無字酒莊絕不是簡單的一代酒商。他們是為何出現在江湖上,又是為何在如此敏感的時期來莫邪山莊。這些問題就像一個又一個沉甸甸的包袱在狂瀾本就不堪負擔的肩頭再度累積,他快要倒下了。

        如果爺爺還健在,他會如何處理這紛繁複雜的江湖局面?

        得不到回答,他惟有握緊手中的青衣寶劍。壓抑在胸口許久的波濤氾濫成災,澎湃的心潮推上來一個他永遠也不想面對的問題:如果涼夏是為了「天下第一劍」而來,他該如何?他到底該如何?

        沒等他將這個問題想清楚,新的問題接踵而來,一陣女子的尖叫聲從鑄劍閣的方向傳了過來。

        「來人啊!救命啊!大事不好啦!」

        是涼夏!是涼夏的聲音,她出了什麼事嗎?不!她千萬不能出事,千萬不能!

        手中的青衣寶劍緊緊握著,像一根繩索勒著他的心。狂走幾步,他直奔鑄劍閣。

        涼夏,等著我,我來救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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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這是怎麼回事?」

  宛狂瀾看著眼前的狀況,心裡有點找不著北。他擔驚受怕地趕到鑄劍閣,卻看見一個身穿黑色夜行衣的男子倒在地上,那涼夏手裡握著絲絹捂著嘴巴站在一邊,一臉被嚇倒的樣子,她的身體甚至誇張地顫抖著。的男子倒在地上,那涼夏手裡握著絲絹捂著嘴巴站在二邊,一臉被嚇到的樣子,她的身體甚至誇張地顫抖

        看見狂瀾趕來,她立即踩著美麗的小碎步,扭著優美的臀部線條趕了過去,「狂瀾,那個人突然從屋簷上掉了下來,還穿著黑衣服,嚇死我了!」

        嚇死她了?穿著黑色夜行衣,半夜走在屋簷上,那可不是一般的人物,能隨隨便便就從屋簷上掉下來?

        狂瀾一步上前扯下了黑衣人的面罩,到底是鑄劍世家,雖不認識那人的面容,對他手中的劍倒是很熟悉。只藉著黑暗中朦朧的月色稍稍一瞥,他便已認出來人身份。「你是嵩山派的?」

        乖乖!臉色這麼青,額上冒著冷汗,是受了嚴重的內傷才會出現這種狀況吧!是誰讓他受傷的,整個莫邪山莊就屬他這個莊主的武功最高,即便如此他也難以在一瞬間讓這個嵩山派的弟子受傷至此。看樣子,這位高手的手段的確很高啊!

        想著想著,他的目光游移到了涼夏身上。從庭院走回西廂房該從苑子中過,她怎麼會繞到東邊的鑄劍閣來?

        姑娘家似乎有點累了,她也忘了要裝成多病西施,嘴巴張得老大,她哈欠連連。看著這樣的她,他實在不忍再追問什麼。將外衫脫下來披在她的肩頭,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像在哄一個孩子,  「你要是累了,先回房睡吧!」

        「好啊!我先去睡了,明早吃早飯的時候記得叫醒我。」晚上出來繞了這麼一圈,還順便打下一隻這麼大的黑鳥,真是累死人了。明天的早飯要多吃一點,將消耗的體力補回來。懶散地拖著步子,她的眼半閉半睜地走向西廂自己的房間。

        見她走遠,狂瀾集中精神對付嵩山派的這位人物。手提青衣寶劍,他的眉宇間流淌著肅殺之氣。「老兄也是名門正派,何故不走正門,卻趁著月黑風高來我莫邪山莊重地走動,未免有失體統。」

        「有『天下第一劍』之稱的幹將神劍雖是宛家祖先流傳之物,卻也是武林之寶,莫邪山莊一直將它藏於深宅,不容外人相看,莫非這干將神劍早已被毀?既然如此,莫邪山莊就不該再頂著天下第一鑄劍山莊的招牌四處招搖撞騙。」到底是名門正派的弟子;說出來的話都如此冠冕堂皇,讓人「肅然起敬」,一同燃起的還有殺他之心。

        狂瀾悠悠一笑,滿臉茫然,「我莫邪山莊何時打著天下第一鑄劍山莊的招牌四處招搖撞騙來著?即使沒有干將神劍的存在,莫邪山莊鑄出的寶劍,江湖人士、將軍府,甚至當今聖上也都讚許有嘉。何來招搖撞騙一說?」        

          那人頓時啞口無言,捂著傷處,他不停地咳著。沒料到莫邪山莊暗藏高手,居然能用一顆石子傷他如此,這個仇他一定要討回來。

        「宛狂瀾,今日落在你手上,我也不妨明明白白地告訴你:原來的武林盟主江海天因為去掃蕩薩滿魘女,已經失蹤了近二十年。現在江湖上盛傳:誰拿到天下第一劍,誰就能當新一任武林盟主。識時務的,就趕緊將干將神劍交給我們嵩山派,尚能保莫邪山莊上下平安。若真惹來武林人士共同逼向你莫邪山莊,到時候怕是你想保個全屍都難。」

        「我好怕啊!」狂瀾別的不行,裝傻的功夫倒是一流。顫抖著全身,他抖得如風中落葉,「如果我把天下第一劍交給大俠你,其他門派也來找我要,我當如何?找你們嵩山派保護我莫邪山莊嗎?你連走夜路都會從屋簷上摔下來,我怕貴派的武功不如少林、武當,說不定連峨眉女弟子也在你們之上。到時候,若是莫邪山莊的天下第一劍連累了貴派,那宛某多內疚啊!」

        看這位莊主的樣子呆呆傻傻的,沒想到卻不是盞省油的燈。此地不宜久留,還是先回去找師父商量再說。「反正……反正話我已說到,你好自為之吧!」支撐著站起身,他欲找到出路。大概是內傷過重,想用輕功從空中過是甭想了,走陸路……傷勢過重,走不動啊!

        「來人啊!」狂瀾眉眼含笑,手中的青衣寶劍向出口指去,他若有深意地說道:  「送貴客出門。」



        該睡的已經睡著了,該送的也送走了。狂瀾緩步走進鑄劍閣,在關上紅漆大門的一瞬間,他懶洋洋的聲音晌起:    「知道你已經來了很久,外面風大,你還是進來吧!」

        風過,影留,他關上門轉身的時候,諸葛少已經揚著那張標誌著紈垮子弟的笑容坐在了他的身後。     「咱們倆還是如此有默契。」

        「你希望跟你有默契的那個人不是我!」他話裡有話,那個人是誰,諸葛少心知肚明,就是不想承認。放下手中的青衣寶劍,狂瀾靜默地看著他,「說吧!你今晚看到了什麼?」

        「我們的多病西施是一個讓身邊的人多病的小美人。」

        到底是開青樓的,諸葛少說話時眼裡流露出的東西,讓狂瀾想起了妓院裡的老鴇。「你說的我已經猜到,從她的身手看,你覺得屬於哪個門派?」

        諸葛少吊兒郎當地摸了摸鼻子,「兄弟,這你可問倒我了。不是我貶低你,若是你和她認真動起手來,恐怕三招之內,她就能把你踩在腳下。嵩山派的那個無恥之徒雖然沒怎麼長牙,可是輕功還不賴。我在屋簷上都沒聽出個所以然,她站在下面手中的石子已經很隨意地向上空丟了出去。一顆石子差點要了一個練過武的男人小命,內功的深厚可想而知。她沒有出手,不過從她這些日子所表現出的武功底子看,有一部分是中原的上乘內功,輕功該是域外傳來。她沒怎麼顯身手,所以究竟屬於哪門哪派,現在還不得而知。」

        狂瀾湊近他,淡然說道:「你心裡其實已經有底了,對嗎?」

        「何以見得?」

        「咱們倆是同道中人,都不習慣將自己最真實的一面表露出來。想知道你的想法,我只要將正在發生的事往自己身上擺,推測一下如果我是你捨做出什麼決定,不就知道我想要的答案嘛!」他笑得坦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這大概才是真正的宛狂瀾吧!「這樣也好,她有那麼高的武功,應該可以幫我完成這『天下第一戰』。」

          諸葛少不以為意地抖著腿,「看!這就是我們倆的不同,換了我絕對不捨得利用這麼漂亮的小美人,你為了仇恨可就再所不惜了。總之,你是標準的大智若愚。我呢!是天性浪蕩,浪蕩本來就是我的真面目,不存在偽裝這個說法。」

        「真的是這樣嗎?」他顯出一臉困惑的模樣,「你不會想讓我將你這位江南最有名的紈垮子弟,統領所有茶樓、酒樓和青樓的諸葛少的真實面目揭露出去吧?」

        「彼此彼此!」從身後拿出兩瓶無字酒莊的佳釀,諸葛少將其中一瓶遞了過去,「為了我們倆成功的偽裝,乾杯!」他們倆之所以能成為過命的朋友,除了因為互相看穿彼此在世人眼中的偽裝,也因為同是無字酒莊的朝奉者。

        喝下一口酒,狂瀾的心頭舒展了許多,「這是什麼酒?和無怨酒的口感完全不同。」

        「你喝的是無字酒莊的無恨酒,我手中這瓶是無情酒。你若是能做到無恨,我若是能少了幾許多情,相信我們倆戴了這麼多年的面具都能卸下來。」抬高手臂,諸葛少將酒臨空倒人喉中。讓一個浪蕩子收住多情,讓一個背負滿身仇恨之人放下仇怨,談何容易?

        一口飲盡瓶中瓊漿,狂瀾脫下上身的衣物,露出結實的胸膛。他手腳迅速地燃起鑄劍爐中的熊熊烈火,火的炙熱燎燙著心的方向,闔上眼他開始尋找最為熟悉的感覺--

        那是青銅、明鐵混合著火焰的味道,那是一把利劍刺在父親胸膛的血紅,那是母親撞上棺木的慘烈,那是爺爺死不瞑目的吶喊,那是仇恨、虛偽、憤怒、沉痛和壓抑交替在心中的感覺,那是他心底永遠抹不去的印記,那是他臉上永遠卸不去的偽裝。

        睜開眼,火焰跳動在眼眸深處。在火光中,他看到了一張單純的笑臉,洋溢著愛的笑臉。

        是她!那麼明媚的笑隨著火光在她的唇齒邊緩緩綻放,她用最直白的眼神訴說著她的愛,她的崇拜。她在告訴他:你是我心中的英雄,我所愛的英雄。

        不!他不是什麼英雄,他是一個不敢以真性情示人的懦夫,他是一個連家人,連立足之地都無法保護的小人物,他甚至是一個想利用她的無恥之徒。而他惟一可以做的就是鑄劍,鑄出天下第一的劍,沿襲第一鑄劍世家的名聲。然後……然後再讓一群偽君子用他鑄出的劍去傷人、殺人,甚至奪去他至親的性命。這樣的宛狂瀾,她還要嗎?她還要去愛嗎?

        拿起以金銀銅錫鐵五色合為之的鑄劍之材,他在火光與清泉中徘徊,手起錘落間鑄就他心中的天下第一劍,用仇恨鑄就的天下第一劍。

        爺爺沒能鑄出一口超越干將神劍的天下第一劍,這個願望現在由他來繼承,他將會鑄出比干將神劍更鋒利的寶劍。然後,他要用他所鑄出的寶劍將於將神劍--將這所謂的天下第一劍劈個粉碎,以慰藉爹娘的在天之靈。

        身後的諸葛少默默地陪著他,看著他喝下去的酒化為汗水從他的身體裡蒸發出來。這一次,他真的希望朋友的恨也能隨著無恨酒一起揮發於紅塵之中。

        該是為干將神劍打造一把莫邪寶劍的時候了。



        誰奪得天下第一劍誰就是武林盟主?

        看著手上鴿子傳來的字條,那賦秋心中湧起點點不安。爹娘的消息絕對不會錯,看樣子最近莫邪山莊將會有大事發生。如果可以,他真想馬上就把姐姐捲成包袱丟上馬車,運回無字酒莊。可惜他只有輕功和內功,論功夫那涼夏是武學奇才,他不可能動得了她,想讓她主動跟他回去,那更是不可能。

        說曹操,曹操到。今幾個太陽從哪個方向升起來的?那涼夏竟然起了個大早,看著姐姐從苑子的那頭向自己奔來,賦秋還真有點不敢相信,難道盲目的愛情會使一個女子轉性?

        涼夏的手中捧著一件衣衫,臉上的興奮像越來越烈的陽光。她朝他衝過來,大聲地叫喚著:  「賦秋!賦秋,你有沒有看見狂瀾?」   

        他正想著怎樣才能把她從這兒給弄走,她卻口口聲聲喊著那個男子的名字,真是可氣得緊。賦秋沒好氣地說了她一句:  「大清早就想著去找男人,你羞不羞啊?」

        「你相不相信我馬上把你丟到水裡?」

        會說出這種話,賦秋相信她還是他那個專門惹麻煩的姐姐,一點也沒變。「你找宛狂瀾做什麼?」

        她獻寶似的揚著手裡的衣衫,「這是狂瀾的外衫,昨天晚上我進房的時候他為我披上的。當時我大概太想睡覺了,竟然錯過了那麼感人的一刻。我要立刻找到他,將這件衣衫親手還給他,還要親口謝謝他。」

        「不用你去找,他已經來了。」賦秋雖然武功不行,內功可是厲害得很,他早就聽到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從東廂那邊傳過來。

        涼夏也感覺到了宛狂瀾漸近的腳步聲,她屏住呼吸,一會兒整理頭髮,一會兒扯扯衣襟,還時不時地要賦秋看看她打扮的怎麼樣。在得到弟弟的肯定後,她撩起了絲絹,不用說,多病西施的扮相還是她最愛的。

        在涼夏激動的期盼中,狂瀾出場了,只是他的身邊多了一個不被歡迎的樓起。賦秋倒是無所謂,搖著折扇,他滿臉掛著看好戲的表情。

        樓起瞇著眼沿著湖面一路行去,嘴上還咕噥著:「諸葛少去哪裡了?這個時候是他做早課的時間,他一定又偷懶跑出去玩了。」

        做早課?他是私塾裡的小孩子嗎?狂瀾無可奈何地笑了笑,眼角的餘光恰倒好處地瞟到那抹嬌小的身影。一時興起,他的身體微微向樓起靠近幾分,「湖水可不淺,你走在旁邊小心點。」     涼夏生氣!她氣得吐血,她氣得恨不得長個幾丈長的手把他抓過來。看著他們漸漸走近,涼夏心中的鬱悶更加強烈,想她那涼夏身為無字酒莊大小姐還從未如此憋屈過。這一口氣一直憋到狂瀾走到她身邊,直到他用探究的眼瞅著她,她還未緩過氣來。

        「涼夏,你又不舒服了嗎?臉色怎麼這麼難看?」他無辜的眼神泛著青色的光芒,像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傻瓜關心著他想關心的人,而他的心裡卻別是一番火焰翻騰。

        他只是和樓起靠近點,她就動了這麼大肝火,看來她是真的很在意他。這樣算起來,她會因為他而留在莫邪山莊,她也會因為他而出手救下莫邪山莊,她更會為了他的仇恨而消滅那一幫偽君子,是嗎?

        看著她的身影,狂瀾闔上眼在心裡默念道:涼夏,別怪我利用你。如果我不知道你會輕功,如果我不知道你內功深厚,如果你只是一個平凡的女子,如果我沒有背負如此沉重的負擔,我不會狠心這樣對你。是你!是你先掩藏了身份接近我,是你先偽裝起來想欺騙我。塵世間本就是虛偽一片,你我不過是被塵土塑造成的泥像,只有歷經火焰才能淬出真情。這火焰……正在燃燒。

        涼夏哪裡知道他心中的所思所想,輕施內功,她與站在自己正對面的弟弟做起了心靈上的交流--

        「賦秋,幫我想個辦法,讓樓起離開狂瀾英雄的身邊,我要守在他的左右。」她一定要待在他的三步以內,只要身邊有他,天塌下來也不怕。

        賦秋禁不住翻了一個白眼,「什麼守在他的左右?一般這種話是英雄對佳人所言才對吧!」真懷疑她到底是他姐還是他哥。

        涼夏可不管這許多,「誰規定這世上就不能由佳人來保護英雄?我要為狂瀾做一個『英雌,。所以你快用你那個中原三大才子之一的腦袋幫我想想辦法。」

        「不用想什麼辦法,樓起不會和你的狂瀾英雄有什麼牽扯的,你放心吧!」如果他這中原三大才子的眼睛和腦袋一樣精明,那麼和樓起有牽扯的不是什麼宛狂瀾,而是一大清早就不見蹤影的那個人。

        迷失在愛的陷阱裡,涼夏哪還有腦子想這些,明明是姐姐卻向弟弟撒起了嬌:  「我不管,我就是要創造一個機會守在他身邊。你幫我嘛!你就再幫我一次,好不好?」

        有時候,賦秋不禁要為自己和爹爹的命運而感歎。兩個大老爺們卻禁不起兩個魔女的軟功,爹是只要娘一放軟話,那全身的骨頭無一不酥,你就是要他把自己給宰了都沒問題。他是只要姐姐表現出柔弱的一面,就是讓他這個三杯倒的人喝下一桶酒也不成問題。「好吧好吧!我算怕了你。」

        答應了她,可是該如何做會比較好呢?有了!

        「姐,你不是多病西施嘛!暈倒你總會吧?你還記不記得,那個時候照顧你的丫鬟紅燕喜歡咱們的小周管家,所以每次她都能準確地暈倒在小周管家的懷中,一來二去,現在他們的兒子都五歲了。還有娘的師妹想嫁給林叔叔,她身上的傷好得連疤都看不見了,她還動不動就玩暈倒的遊戲,而且每次都是準確地暈倒在林叔叔的懷中。那個時候我好心去扶她,她居然一腳把我給踹開了。」從那時起他就領悟到一個女子一旦愛上了,那個可怕勁啊!簡直沒法說。姐平時已經很麻煩了,喜歡上宛狂瀾之後那更是麻煩重重,他這個弟弟是想躲都躲不掉。

        他這麼一說,涼夏心裡有了譜,「你是叫我裝暈,而且正好暈到狂瀾的懷中?可是,我怎麼能做得那麼湊巧呢?」難度比較大哦!

        賦秋就差沒拍著胸脯保證了,「沒關係,我會用心語提醒你往哪邊倒,這樣不就萬無一失了嘛!」

        他一回神,發現狂瀾正在用困惑的眼神瞅著他們。也難怪,要是你好好地看見姐弟兩個一言不發地相互對望,也會覺得很奇怪吧!

        結束心靈交流,賦秋衝著狂瀾傻笑,「沒想到莫邪山莊內竟有這麼大一片湖水,風景十分迷人呢!」

        「是啊!我很喜歡這片湖水。」他獨自一人走到湖邊,樓起早就抱著書坐在一塊石凳上看了起來。

        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賦秋沖涼夏使眼色,接收到弟弟的意思,涼夏踩著小碎步,以絲絹掩面緩步走近他。靠近了!靠近了,停!

        好的,就在這個位置。賦秋目測了一下兩人之間相隔的距離,然後用心語對姐姐下著指令:「左邊……你往左邊倒……對!就是左邊。」

        左邊是吧?涼夏動了動自己的左手,非常確定左邊在這個方位。接下來,她心一橫,做了一個暈倒的準備動作,便大義凜然地倒了下去--

        「撲通」一聲,激起水花無限。

        狂瀾眼睜睜看著涼夏在自己眼前掉進了湖水之中,不是他不肯出手相救,只可惜相隔太遠,他想救也來不及了啊!

        「涼夏!涼夏--」

        賦秋挫敗地摀住了臉,連看的勇氣都沒有。他可憐又倒霉的姐姐啊,他說左邊是指他的左手邊,他與她正面相對,他的左手就是她的右手邊啊!狂瀾兄就站在離她的右手一步之遙處,若她向自己的左手邊倒去,那不是下水餵魚的好角度嘛!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好在涼夏熟悉水性,拚命在湖水裡掙扎著,很快她就游向了岸邊,只是春日裡刺骨的寒冷卻是她受不了的。

        「涼夏,你怎麼樣?」狂瀾檢視著她的週身,除了臉上搭著三兩顆水草,衣裙上夾著一隻小蟹,水袖中灌滿了湖水,鞋上蹦著一條小貓魚,似乎沒什麼大礙。

        來不及把自己從狼狽中解脫出來,涼夏的聲音從顫抖的牙關裡蹦出來:    「好冷。」

        狂瀾三度脫下外衫罩在她的身上,也顧不得什麼男女之別,他出於直覺將她抱在了懷中。「我送你回房。」,轉過頭他吩咐賦秋,「去叫管家請莊上的大夫來,再讓小取熱水來,吩咐平時照顧涼夏的丫鬟趕緊等在西廂他抱著涼夏癡走的步伐能看得出他心中的慌亂,即便如此他做出決定依然是條理清晰,他的命令更是鏗鏘有力。事後賦秋再度回想起來,更加覺得一直擺在他們姐弟倆面前那個傻乎乎的宛狂瀾似乎比姐姐這個多病西施偽裝得成功多了。

        或許,他這個自以為是的中原三大才子,從一開始就看輕了莫邪山莊的莊主。又或許,其實天下第一劍的持有者從來也不知道什麼樣的自己才是真正的宛狂瀾。



        那涼夏如願以償成了一個真真正正的多病西施,躺在床榻上,她連看人的眼神都是柔柔弱弱的。

        「姐,喝藥了。」那賦秋像一個罪人坐在床邊的圓凳上,好生伺候著小姐,連頭都不敢抬。半天沒見動靜,他再說一聲:    「姐,喝藥了。」還是沒聲音,他鼓起勇氣瞟了涼夏一眼。這一瞟,他不禁打了一個冷顫。  「你別這樣看著我,我知道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

        「現在知道錯,晚了!」涼夏想著就惱火,居然讓她以落湯雞的樣子出現在她的狂瀾英雄面前,她真的想哭了。所以,她要把她的壞心情發洩在他這個弟弟的身上,誰讓他是罪魁禍首。「我要跟爹娘說,說你故意把我推到刺骨的湖水中,說你害我病得差點死掉了,說你詛咒我,還在藥湯中下毒藥想毒死我。」

        冤枉啊!青天,你知道我是冤枉的啊!

        賦秋簡直是欲哭無淚,顫抖的雙手卻要穩穩地握著那碗湯藥,若是不小心灑出來,她一定會埋怨「你就是這樣照顧我這個病人的?」若是倒霉的將湯藥灑在了她身上,那他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這個時候如果能出現一個救星就好了,他正想著救星就到了,宛狂瀾輕叩了幾聲門,在得到允許後慢慢走了進來。他的出現可被賦秋逮到了,將那碗湯藥交到英雄手中,他這個不值錢的弟弟趕緊閃。

        「喝藥了。」

        同樣一句話從不同的人口中說出,得到的回應完全不同。涼夏任狂瀾將她扶起,看著他將一勺勺的藥吹涼了送到她嘴邊,她只是乖乖吞嚥著,一雙骨碌碌的大眼貪婪地盯著他,都不捨得移開。

        靜默中,狂瀾感覺不自在起來,準確說是她深情的眼神讓他不敢面對。回想起她墜落湖中那一刻,心像是被火殘酷地燒著,那種害怕失去的感覺從未有過的強烈,強烈到他幾乎想放棄所有的仇恨,只為了佔據她的愛。

        要他放棄積壓了二十年的仇恨,除非這份愛強烈到可以抵禦世間所有的醜陋,虛偽。可笑的是,她本身就代表著虛偽,她的愛呢?她的愛是否也由荒唐組成?

        他沉重的思緒尚在翻滾,一聲突如其來的響聲打亂所有迷思。

        「啊啾--」

        他來不及躲,一張俊臉被這個噴嚏洗劫。罪魁禍首有點無辜地衝他笑笑,然後趕緊用絲絹摀住臉,趁此時機涼夏擦了擦流出來的鼻水,心裡抱怨著:當個多病西施真是麻煩,淌個鼻水,打個噴嚏都不能當人家面,這小日子要怎麼過哦!

        「涼夏。」放下手中的藥碗,狂瀾沉吟了片刻,決定給她一次機會,「我有話問你。」

        「呃?」看心中的英雄看到呆掉,涼夏尚未緩過神釆。

        狂瀾質疑的眼盯上她,「諸葛少說他看見你在空中飛過來,飛過去,像仙女一樣。他不懂武功,但我知道他形容的應該是輕功。你會武功,對不對?」

        她該怎麼回答他?涼夏的心都揪到了一處,賦秋弟弟躲哪兒去了?姐姐這個時候最需要的就是他這個聰明的弟弟了。這一次,沒有任何人可以給她任何參考意見,所有的問題都丟到了涼夏身上。她掌控全局,她握有他的心情,她決定這段英雄,佳人愛情故事的結局。        

        如果她老實告訴狂瀾英雄,她的武功比他好太多。他會如何?他會像阿虎,方哥哥那樣被她嚇跑,離她而去嗎?她不能冒那個險,所以她只能選擇將他欺騙到底。

        從枕邊翻出絲絹,她半掩嬌容笑得好假。「武功?我只是一個嬌弱弱的姑娘家啦!像我們無字酒莊好歹也算大戶人家,我娘哪裡會允許她的女兒去學那種沒規沒矩的東西。」她只會讓她的女兒學到最上乘的輕功、內功和武功,打遍天下無敵手,打到沒有男子可以欺負她的女兒,也沒男子敢娶這個可憐沒人愛的小女孩。

        在她的嬉笑間,狂瀾心中最後一點猶豫正在瓦解,「你確定你真的不會武功?」

        為什麼他的表情如此嚴肅?看起來好可怕哦!涼夏困惑地看著他,想找出她的狂瀾英雄為什麼會和平時不太一樣。

        將她的沉默當成了默認,他有些心寒。為什麼她就是不肯向他坦誠?只要她承認她會武功,只要她在他的面前不再偽裝,只要她將來莫邪山莊的原因說出來,他會心甘情願地放棄他早已盤算好的計劃。他不想利用她,他真的不想利用愛他的涼夏。他根本不想利用她的感情成為他復仇的工具。

        多可笑啊!他竟然害怕自己手中的一顆棋子受傷,這樣的宛狂瀾要怎麼為爹娘報仇,要怎麼撐起整個莫邪山莊,要怎麼丟下背負了二十年的仇恨?

        上天沒給他理清一切的時間,危機就隨之而來。老管家驚慌失措地趕了過來,「莊主!莊主,不好了!江湖上各大門派湧到了莊門口,他們要你交出『天下第一劍』。」

        似乎早已料到這步棋,狂瀾平靜地站起身來,「我出去應付。」

        「狂瀾,我跟你一起去。」她是沒有賦秋機靈,可絕不代表她沒有腦子。各大門派湧到莫邪山莊,此事非同小可,處理不好可能會被滅莊的。

  狂瀾靜靜地看著她,突然他握住她的手。「這一去我很有可能回不來,你還要跟我去嗎?」

  「要。」她堅定地看著他,那份認真的堅持以最真實的姿態展現在他面前,「如果你真的可能回不來,我一定會跟你去的。」

  直到這一刻她才清楚,自己的感情再不是孩童時的遊戲心情。她可以看著阿虎被她嚇哭,她可以面對方哥哥被她嚇跑,但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宛狂瀾從她身邊離開,從此再無法歸來。現在她的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不能失去,絕對不能失去他,不能失去這個武功不怎麼樣的英雄。即使拼上性命,她也要守在他的身邊。

  涼夏豪不猶豫披衣下榻,主動拉著狂瀾的手,她率先向門外走去,「我倒要看看是什麼人敢來莫邪山莊搗亂?」回過頭,她大力的拍著她肩膀:「有我在,不用怕,我會保護你,保護整個莫邪山莊。」

  狂瀾面對前一刻還像多病西施似的涼夏,今朝注定屬他的惟一表情便是呆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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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今天是什麼日子,江湖上這麼多名門正派齊聚我莫邪山莊,讓我這小小的鑄劍之地蓬蓽生輝。」宛狂瀾嘴上輕鬆地打著趣,眼裡卻透出幾分冷冽。環視週遭,他將一張張面孔與腦海中沉澱了二十年的仇恨相比較。

        二十年前,也是在這個地方,也是這幫所謂的名門正派,也是為了一把所謂的天下第一劍。他們……是他們害死了爹,逼死了娘,讓他的生命在爺爺的吶喊中背上了沉重。

        嵩山派的掌門人率先上場,「『天下第一劍』雖是宛家祖先流傳之物,卻也是武林之寶、這麼多年我們屢屢上貴莊想求寶劍一看,可是貴莊歷代莊主卻一直將它藏於深宅,不容任何人相看。今日我們齊聚莫邪山莊,並非滋擾生事,只為求得機會一見寶劍。」

        旁邊一個軟軟的聲音不失時機地冒了出來:  「說的好聽,還不是想看看干將神劍到底長什麼樣子,好覓得機會來盜取。」

        所有的正派人物迎頭望去,是一個小姑娘,十七八歲的光景。你當是誰?當然是來看熱鬧的那涼夏嘍!

        「這麼多長輩在這兒說話,你一個女子膽敢在此放肆!」

        「長輩?」涼夏將手中的絲絹揮啊揮,揮到了自稱是「長輩」的那個紅鼻子老怪身邊,「你們是長輩?我怎麼看不出來!我跟你說哦!我們村有個小男孩,男孩家裡有一個白玉碗,村裡的長輩們知道以後就拿著刀啊斧頭啊叫嚷著湧到了男孩家裡,刀尖指著他,斧頭對著他,那些長輩就對小男孩說:『快點把你的白玉碗交出來,你敢不交我就毀了你的家,殺光你的親人,讓你身首異處。』看到了吧!這才是長輩,明白嗎?」

        一干人氣得鼻子都歪了,「你一個黃毛丫頭居然拿我們開涮,你不想活了你!」

        「說不過人家就想動手啊?」她還怕他們了不成?涼夏捲起袖子就想大幹一場。幸虧那賦秋聞風趕了過來,他拉住姐姐,趕忙和諸位賠著笑臉,「晚輩不才,卻也知道君子不奪人所愛。既然莫邪山莊如此看重這柄『天下第一劍』,諸位長輩就當是疼愛晚輩,打道回府吧!」

        打道回府,他們如此興師動眾就是為了這「天下第一劍」,如今連寶劍的樣子都不知道,怎能就此回去。

        武當老道出面說了句正經話:「不瞞莊主,近來江湖傳言誰擁有『天下第一劍』,誰就可以成為新一任的武林盟主。一些無恥小人隨便拿著一口寶劍硬說自己握有『天下第一劍』,長此以往江湖大亂,對莫邪山莊的名聲也有所損害。所以我們才有了這個不情之請,希望莊主可以將貴莊之寶拿出讓眾人一看,若能知道干將神劍的華影,相信江湖再不會傳出那樣的謠言。」

        他的話在眾門派之間聽著甚為順耳,狂瀾卻只是回以冷笑。「道長剛才說江湖傳言誰握有『天下第一劍,誰就能成為新一任的武林盟主,是嗎?那麼我拿出干將神劍,是否意味著我就是可以號令群雄的武林盟主,是否意味著在我拿出神劍的那一刻起我就可以命令你們滾出我莫邪山莊?」猛地轉身,他直逼眾人,「又或者……我乾脆讓你們在先父先母的靈位前刎頸自盡,以還我宛家二十年的血債!」

        諸人驚駭,他的話提醒了他們二十年前害死宛家少爺,也就是狂瀾他爹的情景。那是這些所謂的名門正派心頭之恥。二十年過去了,名利熏心,他們將再度讓這份恥辱蔓延下去。

        「話不是這樣說,莊主你是鑄劍高手卻不是武功第一,你若當上武林盟主,江湖人士怎會心服口服……」又有人辯解起來,狂瀾只是靜靜地聽著,渙散的眼神出賣了他的心思,他的思緒早已飄向遠處,賦秋在他的跟中看到了仇恨。

        剎那間,賦秋全明白了。他和姐姐都被宛狂瀾的偽裝騙了,什麼是大智若愚,在他身上有最準確的解釋。他之所以不拿出干將神劍,是因為他知道即使拿出劍,事情也不會輕易解決。很可能,他還想借此機會一洗二十年的血海深仇。這一次,是賦秋大意了,竟然沒有看穿宛狂瀾的偽裝。

        讓賦秋更感困惑的是,在整個過程中,姐姐扮演著怎樣的角色呢?如果宛狂瀾不是他想像中的那麼傻乎乎,他只是裝傻騙過了他們姐弟倆,那他早該發現姐姐並不是一個多病西施。這樣說來,他也早就看出姐姐會武功。難道說,他想利用姐姐的感情成為他報仇血恨的工具?

        不!不能這樣,涼夏她不能使出武功,否則……

        「按照你們的意思,只有武功好,又擁有『天下第一劍』的人才能當武林盟主,是嗎?」涼夏因為受寒而起的高熱尚未退去,她的臉泛起不正常的紅潮,她只想趕緊把這幫人趕走,好回去睡覺,「換句話說,如果你們中有人擁有『天下第一劍』,可是武功卻不是『天下第一』依然沒法子當武林盟主。」

        在眾人認同的眼神中,她走到了大廳外,大家不知道她究竟要幹些什麼,只得跟著她走了過去。涼夏指了指大廳外足有兩人高的石獅子,「看清楚了!」

        她的右手緩緩抬起,一個側身打將出去,石獅子依舊文風不動。原本還有點害怕的武林人士差點失笑出聲,「小姑娘做個簡單的抬手動作就想推動這麼大的石獅子,就是修為極高的少林方丈輕易也做不到,你還想……」

        他說著話,順道將身體靠在了石獅子上。話說到一半,他覺得上面有小細灰飄啊飄,直飄到他嘴裡。他不知所措地抬頭望去,剛剛還完整無缺的石獅子在頃刻間變成了粉狀從天而降正好將他的週身埋起來。

        「救……救命啊!」他開口喊救命這會兒,那些灰再把他的嘴巴堵上,誰叫他話太多,還是少說兩句的好。

        涼夏歪著身子懶懶地站在那裡,「還有人敢說自己的武功天下第一嗎?沒有天下第一的武功要天下第一的寶劍也沒什麼用了。我看各位還是請回吧!若再待下去,可能粉身碎骨的就不是石獅子而是肉身做的人了。」

        她在威脅他們,她在威脅這幫名門正派。這點威脅還真管用,很快原來還氣壯山河的隊伍開始土崩瓦解,大家放著狠話連連後退。武當派掌門人最後看了一眼涼夏,帶著他的疑惑和某種說不明白的熟悉感甩袖而去。

        沒想到事情這麼輕易就解決了,狂瀾有點失望,他原本還期盼著會有一場天下第一戰。他甚至想著要用這一戰所流的血祭奠父母亡靈,撫慰爺爺的不甘,為他背負了二十年的沉重換回一點點解脫。

        還有機會,這幫人絕對不會就此善罷甘休,只要留住那涼夏,一切就還有機會。

        「都走了嗎?」

        涼夏的聲音從柱子後面發出來,狂瀾重新戴上溫良的面具傻傻地望過去,「嗯!都走了,實在是辛苦你了。」

        「都走了我就可以休息了。」她話語呢喃,癱軟的身子順著柱子倒了下去。這一次,狂瀾倒是趕上了抱住她暈倒的身體,「涼夏!涼夏,你怎麼了?,,

        他的手透過她的衣衫感受到不正常的高熱,她在發燒,還非常嚴重。抱起她,他這就往西廂房衝去,沒等他邁步,一道消瘦的身影擋在了他面前--是賦秋。

        收起手中的折扇,賦秋的眼淡淡地掃過他,漠然道:  「我送她回去,莊主請便!」

        賦秋看出來了……他看出了他的偽裝,他看清了他的計劃,他看透了他利用涼夏的醜陋用心。

        就在狂瀾驚慌失措的瞬間,賦秋攔腰抱起了姐姐昏厥的身軀。看著姐弟倆相交疊的身影,狂瀾驀然發現,讓他慌亂的並不是賦秋會打亂他的復仇計劃,而是他會帶走涼夏。這個有意思的姑娘將從他的世界退出,他將要失去她。        

        直到這一刻狂瀾才驀然明白:失去她是他承受不起的傷。

        生命中,最後一簇跳動的火焰即將熄滅,沒有了烈火,天下第一劍何以鑄成?

        大廳的另一頭,一道人影忽地閃過,所用的身法竟和涼夏有幾許相似。



        「那賦秋,你放開我,我跟你說了:我不離開,我不要離開莫邪山莊,我不要離開狂瀾英雄。」

     「那涼夏,我也告訴你,今天你說什麼也得跟我離開。」

  姐姐像個猴子一樣攀在房門上,弟弟使出吃奶的力氣在前面拖著,這兩人的樣子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涼夏退了燒醒來後就看見賦秋拿著收拾好的包袱等在她床榻邊,二話不說硬要拉她離開。到底是為了什麼啊?

  「我們在這兒住得好好的,現在那些來搗亂的人都走了,我們為什麼要離開?賦秋,你倒是說話啊!」

  因為宛狂瀾跟本就不是什麼英雄,因為他在利用你--這些話要賦秋如何說得出口?雖然涼夏喜歡欺負他,雖然每次姐姐惹禍總是他這個弟弟替她擔著,雖然他不只一次地想過要是能找一個男人丟掉她這個大麻煩該有多好。但無論如何,她是他姐姐啊!是全家人呵護到心裡的涼夏。他什麼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無恥小人宛狂瀾把她當成復仇工具呢?

  一想到剛才那種刀光劍影的場面,賦秋就從心底裡發怵。如果讓那幫所謂名門正派看出涼夏的武功招數,將會給整個無字酒莊帶來滅頂之災。那樣的後果不是那家人能承受得起,他不能看著姐因為一段盲目的感情而毀了整個無字酒莊。所以……

        緊拉住涼夏的手,他用力地拽著,「跟我走!今天就是用刀把你切成一塊塊的,我也要把你挪出莫邪山莊。」

        「為什麼?到底為什麼?」怎麼她一覺睡來全不        對了?  「你說出原因,如果可以接受,我就跟你離開莫邪山莊。你不說,我就當你是在無理取鬧。」

        「我是不想傷害你,你明不明白?」賦秋煩躁地搖著手裡的折扇,他給她氣得汗都出來了。他急成這樣,她居然說他無理取鬧?

        正當他們倆鬧得不可開交之時,宛狂瀾已站在了門口。賦秋負氣讓到一邊看都懶得看他,狂瀾打量著涼夏,收住擔心的神情以最平淡的口吻問道:  「你的身體不要緊了嗎?你剛剛使完內功後暈倒了。」

        涼夏不在意地搖搖手,「不要緊,我武功好得很,那點內力算不得……」等等!她用了內功?對,她用了內功把石獅子磨成了粉。當時只是覺得身體熱得受不了,想趕快把那些醜八怪趕跑,好回來睡覺,想都沒想就動用了內功。這麼說,他知道了?

        湊近他,她睜著大大的眼睛惶恐不安地瞧著他。「你……你都知道了?我不是有意要騙你,實在是因為我五歲的時候喜歡村子裡的阿虎,我幫他打他哥哥阿牛,結果他被我嚇哭了,以後每次見到我都說我是妖怪。然後我十歲的時候喜歡方哥哥,他說要教我劍術,然後我三招之內就將他踩在了腳下,他嚇得連夜離開了酒莊,都八年了再也沒有出現在我面前。如果你知道我會功夫,而且功夫還比你好……我不是說你功夫不好,你是英雄嘛!英雄的武功怎麼會不好,只是沒我好……我也不是說你比我差了……」她到底在說些什麼?

        她的腦子也亂了,手忙腳亂地找理由跟他解釋:「反正我怕你知道我的身手之後會跑得遠遠的,再也不理我,所以我才裝成那種大家都比較喜歡的風一吹就倒的多病西施,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你不要生我的氣,你不要趕我走。」

        原來她的動機竟是如此簡單,原來她只是想留下來,原來所有的欺騙都是因為愛。

        面對所有的一切,狂瀾惟有苦笑。他早該想到的,那麼單純的女孩子,那種漏洞百出的騙局,即便是欺騙也出於最單純的目的。可他卻以最陰險的方式騙了她,利用了她。說什麼她欺騙他,所以他才利用她--這全是借口,他用來讓自己的心情好過一點的借口,他真是混蛋啊!

        將他臉上的複雜表情當成了生氣,涼夏急得拽住了他的衣袖不放手。「我真的不是有心要騙你,我只是希望你能多瞭解我一點,這樣你就會喜歡我的,我相信你一定會喜歡上我。」

        「那涼夏,你丟不丟臉啊?」

        賦秋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他扔出手中的折扇,正好砸在她拽著狂瀾的手上,「你好歹也是無字酒莊的大小姐,是爹娘捧在手心裡養大的,是我這個弟弟不知道挨了多少罵卻始終護著的人。你現在居然為了這段糊塗的感情把自己的尊嚴丟棄不要,你怎麼能這麼殘忍地踐踏我們的心?站在你面前的這個男人早就知道你野蠻的個性,也知道你沒有所謂的閨秀風範,更知道你不是什麼風一吹就倒的多病西施,他甚至清楚你的武功到底有多高。他就是在利用你的感情,利用你的武功去幫他對付那幫武林人土,你到底明不明白?」

        涼夏的臉垂得低低的,完全看不清楚表情,那份沉默在她身上極少出現。

        賦秋默默地撿起折扇,然後默默地守侯在她的身邊。原本他不想說這些話的,他更不想傷害她的心,可是看到現在這種狀況,如果他不說,她根本就不可能跟他離開莫邪山莊。在心裡,他沉吟著:對不起了,姐姐!

        許久許久,涼夏緩緩地抬起頭,用一雙困惑的大眼睛望著狂瀾,她要確定賦秋的話是不是真的,「你……真的早就知道了?」

        既然已經被賦秋揭穿,狂瀾也必須擁有承擔後果的勇氣。他肯定地點了點頭,「一開始的時候只是覺得你的舉止反覆無常,很有意思。那天去赤鑄山,你那麼快就上了山頂,雖然你和賦秋找理由說是因為被老鼠嚇到了,但我已經開始懷疑。        

        「後來的那個晚上,我在屋裡聽到瓦片落地的聲音,趕出來後沒多久你就出現了。當時我手上握有一把青衣寶劍,那柄劍是由真氣和宛家鑄劍師的血液鑄成,你並非宛家人,卻能輕而易舉地拔出那柄劍,可見你內力不凡。那個晚上你的裙裾掖在了腰間,我蹲下身幫你整理的時候發現你的鞋上沾著瓦上的青苔。如果我沒猜錯,那片落到地上的瓦應該是你弄下來的。

        「隨後你在回房的途中驚叫出聲,你身邊躺著一個穿著夜行衣的嵩山派高手,他是何等人物,怎麼可能自己從屋簷上掉下來,而且當時他還身受嚴重內傷。莫邪山莊絕不可能有如此高手,蕪州城裡也不可能有。將所有的一切連在一起推想,你身上藏著的秘密很容易就被發現了。後來我得出一個結論,每次你揮舞著手上的絲絹或者稱呼自己『夏夏』的時候,你都是在作假。」

        「你為什麼不懷疑我呢?」賦秋反問,「從常人的角度看來,武功如此高強的人應該是我這個弟弟,而不是她這個姐姐吧!」

        這一點的確曾是狂瀾考慮的重點,然而最終他還是找到了最正確的答案。「你的眉宇間有練武之人的英氣,卻少了那份警覺和戰鬥力。我猜想你可能會些輕功、內功什麼的,武功就拿不上桌面了。」

        賦秋不得不為他的觀察力而讚歎,偽裝的程度能騙過他這個中原三大才子之一,他的頭腦果然不簡單。「而我姐高強的武功正好是你所需要的,所以你就利用她對你的感情讓她去對付那些想來窺得『天下第一劍』的人?」

        「是的。」縱然很難,狂瀾也必須承認。在他的心中,坦誠是人與人交往的第一步。涼夏已經將她的感情坦誠地放在了他的面前,身為一個男人,他必須要有承擔後果的勇氣。這是他用欺騙、偽裝種出的苦樹,會結出怎樣的苦果,他都要吃下去。如果可以有一絲一毫的貪求,他只希望涼夏少恨他一些。

        「我早就得到消息,知道武林上這些所謂的名門正派會在今日齊聚莊上。憑心而論,鑄劍術我宛家是江湖上的頭把交椅,至於武功卻不是宛家子孫所擅長的。如果沒有涼夏的幫忙,憑我一個人的力量,現在的莫邪山莊早就毀於一旦。二十年前,我爹就是在與這幫名門正派的糾葛中被劍刺中,傷重而死的。後來,我娘在他的棺木旁自盡。從此這筆血債,宛家的鑄劍術,莫邪山莊的命運和我已故爺爺的希望就壓在了我一個人的身上。我逃不開,所以只能找人幫我。」

        走到涼夏的面前,他微微低下了身子,讓自己的氣息可以靠她更近一些。「利用了你,我很抱歉。我以為你接近我是別有目的,為了保住宛家的天下第一劍,為了拯救莫邪山莊,我惟有出此下策。得罪之處,還請見諒。」

        瞥了賦秋一眼,他對著涼夏喃喃說道:「賦秋要帶走你是為了保護你不受傷害,他是對的。那些人已經離開,相信不會再來,為免他們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上無字酒莊尋仇,你還是跟賦秋離開吧!我也想多喝幾瓶無字酒莊的佳釀,所以無字酒莊不能有事。」

        他又在打什麼鬼主意?有了一次經驗,賦秋開始不再相信他了。難道說他想放低身段,感動姐姐,讓她再心甘情願地為他賣命?現在就看姐姐做出怎樣的反應了。

          一直低著頭的涼夏終於在兩個男子忐忑不安的心緒中慢動作地抬起了頭……

        ******

        「姐!」

        「涼夏!」

        打出娘胎就不再哭的那涼夏竟然淚流滿面,那賦秋一下子慌了手腳,又是掏手帕又是埋怨狂瀾:「都是你!都是你害的,我姐那麼喜歡你,你竟然利用她,現在還把她給弄哭了。你等著,我絕對饒不了你!」沒想到中原三大才子之一的那賦秋耍起狠來也能這麼像無賴。

        宛狂瀾這邊不用他發狠已經慌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他賠笑臉也不是,賠哭臉更不是,守在一邊直想拿把劍把自己給剁了。

        正當場面漸趨混亂之時,涼夏突然一步上前,緊緊地勒住了狂瀾。賦秋一看頓時面容失色,「姐!我的姐噯!宛狂瀾他是很可氣,但你也不能在人家的地盤上殺了人家莊主啊!好歹咱們等到晚上沒人的時候把他給殺了,扔到鑄劍閣的火爐中,這也算毀屍滅跡啊!」看來他想得還挺周全。

        下一刻,他周全的盤算將全面落空。

        揪著狂瀾的衣服,涼夏哭得聲嘶力竭,「怎麼可以這樣?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有這麼悲慘的經歷?嗚嗚嗚--」拿過他的衣襟,她非常豪放地將滿臉的鼻涕、眼淚一把抓,「走!咱們現在就去各門各派,我要為你爹娘報仇,咱們血債血償。一定要滅他滿門,殺他全家。」

        等會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別說了賦秋,就連狂瀾也跟著糊塗了。他捧起她哭到水腫的眼睛,正經八百地對著她重申:    「我利用你,我利用你幫我報仇,你到底明不明白?」

        「明白。」她也很正經地點點頭,「你要我幫你報仇嘛!可我才把他們嚇走而已,根本沒有死人,這哪算報仇啊!咱們現在就去那些門派,一個一個殺,我要用那些人的血祭奠你爹娘。」

        她可真是個言出必行的女俠,放下話便果斷地拉著他往門外沖,這一次輪到狂瀾攀在門上死也不肯放手。「二十年都過去了,當時那也是一個意外。我爹拔出劍想嚇跑那些人,不想在打鬥中他手裡的劍傷到了自己。所以一切都是意外,你不用幫我報仇,只要他們不來擾亂我莫邪山莊,我也不想去招惹他們。」

        這幾句話描述著他背負了二十年的仇恨,想要勸慰涼夏放棄報仇的計劃,他就必須先說服他自己。或許二十年的沉重不是一時半刻可以化解得了的,可是這一瞬間他真的開始相信自己,相信自己能夠放下重擔,擁有一份輕鬆的心情。等他找回那種感覺,他就可以重新去愛,去擁有她的愛。

        雖然他是這麼說了,可涼夏還有點不放心,挑著眉,她再度追問:  「你真的要放棄報仇?」

        「就這樣吧!」狂瀾有理由相信以她的功夫想血洗江湖絕非難事,但他可不想背負殺人魔王的名聲,更不想無字酒莊的美酒佳釀全是用血釀成的。

        她不放心地再問一遍:  「不勉強?」

        「一點也不勉強。」怎麼會勉強呢?能放棄報仇他真是太開心了,開心得他想放聲大笑,哈哈哈!他這到底在幹什麼啊?

        她的問題暫時解決完畢,他的問題來了。瞧著她擦乾眼淚後的笑臉,他有點擔心地瞅著她,「涼夏,你不生氣?」

        「我為什麼要生氣?」

        賦秋忍不住跳了出來,「姐,他利用你,你不恨他嗎?」她到底是不是他姐,她究竟有沒有腦子?

        涼夏愣了片刻,思考了好半天,她竟雙手擊掌嚷了起來:  「太好了!你利用了我,我也欺騙了你,這樣我們倆扯平了,互不相欠,我也不用對你感到內疚,同樣的你也不用覺得對不起我。」

        就這樣?賦秋不死心地提醒她:「你就沒有別的話要對他說嗎?」

        涼夏抓耳撓腮想了片刻,「有!我還有很多話要對狂瀾說。能看出我的偽裝,你真的好聰明哦!不愧是我心中的狂瀾英雄。既然你已經知道了我不是什麼多病西施,我也就不用再成天弄個絲絹揮啊揮,揮得我頭疼。還有啊!我也不用吃那麼一小口飯,餓得我晚上還得偷跑去廚房。對了,我不喜歡素食,我最喜歡大魚大肉,麻煩你以後別讓廚房端那些跟齋菜似的東西給我,我又不是尼姑。」

        瘋了!賦秋絕對要瘋了,他拉住姐姐的袖子,大聲宣告著:    他利用你,他只是在利用你,你到底有沒有聽明白?被人利用,你難道一點都不生氣嗎?」

        「我為什麼要生氣?」涼夏被問得莫名其妙,「他只是利用我的武功幫他保住莫邪山莊罷了。賦秋,我問你,如果現在有人想對付無字酒莊,而我們的力量又不夠,現在狂瀾出現了,你把他留在莊內,希望他幫我們對付敵人,狂瀾卻很生氣地對你大喊大叫,說你利用了他。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順著她的話,賦秋仔細想了想,好像是有點奇怪。到底是她的思維有問題,還是他的思維有問題?

        涼夏還有了理,「其實很容易解釋,因為狂瀾是男子,而我是姑娘家。所以我欺騙他便是無心,他欺騙我便是有意。當他需要我的武功幫他的時候,就變成了一種利用。反過來,一個姑娘家要一個英雄幫她,那便是順理成章、天經地義--這就是這個世道奇怪的地方。」

        奇怪的人是她才對吧?賦秋沒好氣地扇著扇子,反正他是給氣糊塗了,現在什麼也說不出。

        狂瀾怔怔地看著她,從現在起他才真正認識到自己究竟在被怎樣一個女子所愛著。但願他不會被這樣的女子所嚇跑,這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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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坐在湖中的涼亭上,那涼夏不耐煩地堵住耳朵,大聲地抱怨著:  「賦秋,你究竟要說多少遍?不用武功,不在江湖人士面前使用武功--我知道!我知道還不行嗎?你怎麼這麼囉嗦,都快趕上爹了。」

        「你光是知道不行,你要照著我說的去辦,否則我就叫娘來把你帶回去。你聽明白了沒有?」他真想拉著她的耳朵說,只是他的皮肉還沒有堅韌到能夠承受涼夏拳頭的程度。

        涼夏聽是聽了,可心裡卻在想著另一件事。現在,她的狂瀾英雄已經知道了她的真性情,大概也瞭解她喜歡他的事。現在的問題是他到底喜不喜歡她,她要怎樣才能知道呢?還是讓中原三大才子之一的人物幫她出主意吧!

        「賦秋……賦秋……」

        「你喊的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每次她這樣喊他,一定沒好事。那賦秋搖著手裡的折扇,翻了一個白眼,「說吧!又有什麼事要我幫你辦。」

        挽著他的手臂,涼夏拉起了兩人的距離,「你那麼聰明,一定能想到一個好辦法,一個可以讓我知道狂瀾是不是喜歡我的辦法。」

        又是那個無恥小人!現在涼夏的心中就只有那個臭男人。不幫!說什麼也不幫!賦秋抬起很有骨氣的下巴,堅決不幫忙。

        他以為他這樣,她就沒辦法了?涼夏也不強求,只是悠悠地說了一聲:  「你要是不幫忙,我就會為這件事而心煩。你也知道,我這個姐姐一旦煩心起來就會忘記很多事情,比如不在江湖人土面前使用武功什麼的,說不定都會忘記。到時候,你可別怨我哦!」

        為了那個男的,她居然威脅他這個親弟弟,有沒有搞錯?賦秋手中的折扇忽悠悠扇出了煩躁之火,「好吧!好吧!辦法不是沒有,只不過麻煩了一點,而且也不能保證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現在她哪還管得了那麼多,涼夏只是一個勁地催促著他快說。轉了個腦筋,賦秋反問:「酒後吐真言--這句話你有沒有聽過?只要將宛狂瀾灌醉,你問他什麼,他都會如實回答。」

        「這是一個好辦法。」酒是涼夏所擅長的,她可是千杯不醉,就算狂瀾醉癱了,她還屹然不動呢!

        「但是……,,賦秋決定將這個「但是」說清楚,免得又像上次的暈倒計劃,失敗後她又怪到他頭上。

     「但是,有的人是酒後說胡話,我可不敢保證宛狂瀾說的是真言還是胡話。」

        涼夏火大得想把他推到湖裡,「你這個主意不是出了等於沒出嗎?」

        「你可以用這個方法試一試,然後自己判斷他說的是真言還是胡話嘛!」

        「好!」涼夏當下就決定了,「就讓你來幫我判斷狂瀾的酒後之言是真言還是胡話。」

        賦秋激動地站了起來,「為什麼是我?怎麼又是我?我不喜歡那個無恥的小人,而且我三杯酒下肚就會倒,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的酒我幫你喝,你只要等著他醉後幫我判斷他說的話是真是假就好了。你若是不幫我,我就會很心煩很心煩,然後我會忘記……」

        「別說了!我答應,我答應總行了吧!」賦秋無可奈何地收起了折扇,  「真不知道那個宛狂瀾到底有什麼好,你竟然會這麼喜歡他。」這就是所謂的愛情嗎?連他這個大才子都無法理解的愛情。

        飛身離亭,他踏著水面瀟灑而去,水波無痕。涼夏不甘落後地跟了上去,長袖不善舞卻善飛,卻也是美景一片。

        二人利落地離開湖面,絲毫未發覺湖邊藏著一道身影。確定他們已走遠,諸葛少踱步站了出來。遙望身影消失處,他的臉上少了那份紈垮子弟的放蕩不羈,多了幾分探究的神情,「這兩個人的功夫到底師從何處?難道說師兄他……」

        正當他萬般困惑之時,一道嘹亮的吶喊不客氣地在他耳邊炸開:「諸葛少,我四處找不到你,原來你躲在這裡欣賞湖面風光。你簡直是孺子不可教也!」瞇著小眼,樓起氣嘟嘟地站在他的身後,一副要把他生吞活剝的樣子。

        「阿起?」看見她,諸葛少立刻掛上浪蕩子的無賴笑容,硬是纏了上去,「才一會兒不見我,你就想我了?」

        「誰……淮想你來著?」樓起張大了嘴巴,手裡拿著的書不自覺地捲了起來,「你別忘了,我可是你的……」

        諸葛少先一步摀住了她的嘴巴,正經八百地提醒著:「你可別忘了,你答應過我,出了家門絕對不把我們倆的關係說出來。你還說一句話說出來,四條腿的馬都難追,你不能失言!」

        提到這個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樓起就來氣,「你在出門之前也答應過我,這一路上絕對不會耽誤我的進度,可是現在呢?你動不動就跑個不見蹤影,也不知道你成天都在幹些什麼。」

        「我在找人。」諸葛少拉著她坐在了一塊乾淨的大石頭上面,不知道為什麼他有點想告訴她藏在心中的這個秘密,雖然他們之間並沒有任何親密的關係。好吧!就告訴她吧!他一向不為難自己的心意。

        「阿起,我的一個長輩在臨終前托我幫他找回失蹤多年的徒兒,我依照他的指示找了很久,最近才找到一點線索,你說應不應該繼續找下去?」

        樓起端著臉認真地想了想,「應該繼續找下去吧!」她的話尾是用「吧」字作結的。「那個人是怎麼失蹤的?說來聽聽,或許我能幫你出點主意呢!」

        她一個小瞇眼書獃子能出什麼好主意?想是這樣想,他還是說出了埋藏在心中多年的往事:  「那個徒兒按照我這位長輩的意思很努力地在江湖上打拼,終於取得了很高的聲望,受世人的敬仰。那個時候他必須去執行一項很艱巨的任務,從此就再也沒有回來。世人都認為他死了,可是這位長輩卻堅持認為他還活在這世間,長輩在故去前要我一定要找到他的徒兒,並且為他帶到一句話。或許,再過一段時間我就能完成這位長輩生前這最後一個願望了。」

        「這件事和涼夏、賦秋有關,對嗎?」

        「你真是那個什麼話怎麼著人然後就……死了。」

        樓起長歎一聲,無奈地替他說完整:「是語不驚人死不休。」諸葛少啊諸葛少,他的學問究竟什麼時候才能長進?

        他倒是一點也不在意,「反正就是那個意思啦!你怎麼知道這件事和涼夏他們有關?」

        「我常常看到你站在他們身後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他們,尤其是你看涼夏的眼神跟你看名妓的眼神完全不一樣。」她對他可是很有研究的。

        「哇!連這個你也看出來了,好厲害!」諸葛少半真半假地鼓著掌,「你這麼瞭解我,要不要做我諸葛少的娘子?我會好好疼你的,來吧!」

        砰的一聲,厚重的書卷砸在了他臉上,樓起瞇著眼陰冷地瞅著他,「你要是再不去讀書,我就把我們的關係告訴你最好的朋友,我要他嘲笑你,嘲笑你一輩子。哼!」

        她反剪著雙手,手上握著書,趾高氣昂地從他的面前走過,那氣度絕對不是乎常女子所能擁有的。

        諸葛少無奈地笑笑,那一瞬間他眼底的認真是所有陷入真愛中的男子共同擁有的。下一刻,他像個小狗似的追了上去,  「阿起!阿起,你不要生氣嘛!」

        「都說了不要『阿起阿起』地叫我,聽起來好像在打噴嚏。啊嚏--,,她真的打了一個噴嚏,在湖邊找了他這麼半天,能不感冒嗎?



        「喝……喝酒啊?」宛狂瀾像個傻瓜一樣和面前多得能開酒樓的美酒相瞪眼。

        那涼夏倒是客氣得緊,拉著他坐下,她還把早已編好的請他喝酒的目的說個清楚:  「你那麼喜歡我們無字酒莊的美酒,也算是我們酒莊之幸,所以呢!我就把無字酒莊的每一種酒都給你拿了一瓶來,咱們……不!是你和賦秋一次性喝個夠。」

        「品酒大會,就是一個品酒大會。」那賦秋搖著手中的折扇心裡感歎:主要就是你品酒,涼夏等著你酒醉,然後她會問你到底喜不喜歡他,最後由我來判斷你酒後說出的話究竟是真言還是胡話一這就是本次大會的宗旨所在,謝謝惠顧,請多合作。

        狂瀾人坐在這兒,心卻定不下來。他是很喜歡無字酒莊的美酒佳釀,可是一下子對著這麼多酒,實在是讓人有些膽怯。「諸葛少他也很喜歡無字酒莊的美酒,不如我拉他一起來參加這個品酒大會,也是美事一樁。」多一個人喝,感覺會好一點。就是死,那不也是成雙成對下黃泉嘛!

        他尚未起身,涼夏已經擋了下來,「品酒大會之後我們會問一些問題,比如你最喜歡哪種酒,哪種酒的口感還需要改進什麼的。若是多出一個人,得出的答案就不夠準確,所以你就當幫我們一個忙,來--喝吧喝吧!」

        「喝啊?」他不確定地瞪著面前這麼多酒,涼夏已經倒了一杯遞過去,「這是我們無字酒莊的『無敵酒』,請君品嚐。」

        「哦!」他應了一聲,一杯下肚。口感純正,不錯!

        「這是『無憂酒』,請君笑納。」

        「哦!」再喝一杯,干烈香醇,好!

        「這是『無怨酒』,請君豪飲。」

        「哦!」三杯已過,酒氣沖天,極品!

        接下來,涼夏將一杯又一杯的酒遞到他跟前,一邊遞她還一邊介紹:    「這是『無邊無際』這是『無拘無束』,這是『無影無蹤』,這是『無憂無慮』……干了!全都干了!」

        她給自己倒了一杯「無恥酒」,涼夏一口飲盡。感覺狂瀾的視線已經不在一條平行線上,她快樂地衝他伸出三根手指,「狂瀾!狂瀾,這是幾?」

        「呵呵呵呵!」他笑得相當呆滯,「你想考我?你想試探我是不是醉了?我告訴你……我……我沒醉……沒醉!」就是舌頭有點卷,「我知道這是幾,你看你……你一隻手伸出這麼幾根手指,究竟是幾根手指呢?我告訴你,答案是……是六根!你一隻手伸出了六根手指!呵呵呵!我說我沒醉吧?」

        涼夏相當認同他的觀點,對著他癱軟如泥的身軀,她點著頭,「是!你沒醉,你非常清醒,清醒地知道我一隻手長了六根手指。」不管怎麼說,他按照她的要求醉倒了,她現在就好辦事了。拉拉一邊的賦秋,她喊著話:    「賦秋,我要問狂瀾話了,你快給我看看他說的話究竟是真是假啊!賦秋!賦秋--」

        賦秋倒在狂瀾的旁邊,臉上泛著不正常的紅暈,跟醉倒的情形一模一樣。涼夏這下可失算了,她看看弟弟手邊的酒杯,急地皺起了眉頭。「不是吧?你一杯沒喝,光是被這瀰漫的酒氣醺醺就醉了?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天啊!」

        弟弟是指望不上了,那她就一個人出馬吧!端坐在狂瀾的身邊,她整了整衣衫又拾掇了一下自己的頭髮,怎麼說這也是她人生中重要的一刻,怎麼能草率行事呢?

        咳咳!咳!她又清了清嗓子,感覺到了位,她這才拿出最甜美的聲音徐徐問道:  「狂瀾,你……你喜歡我嗎?你喜歡那涼夏嗎?」

        沒有動靜,她又提高嗓門再問一遍:  「我問你喜不喜歡涼夏,你回答我啊!」

        還是沒反應,她推了推他趴在桌子上的身體,大聲叫起來:  「你喜不喜歡那涼夏,你倒是給個話啊!    」

        「呼!呼--」

        這就是宛狂瀾給出的答話,-聲大於一聲的呼嚕聲。中原三大才子之一的那賦秋這次又少算一個,喝醉酒的人或許會酒後吐真言,或許會酒後說胡話,但也有可能會一睡到底,什麼也不說,那根本就是無從判斷。

        失望的涼夏氣得胸口上下起伏,撩起桌上剩下的酒,她一口飲乾。她可是千杯不醉,才不會像這兩個笨男人,一個聞聞酒氣就倒,一個醉得跟死豬一樣。挫敗的心情讓她鬱悶地掄起拳頭,拿捏好分寸她決定狠狠地揍狂瀾幾下。他不能給她答案,總得給她打幾下吧!就當是他付的酒錢。

        「呀噢--」

        一個重拳狠狠地砸在了狂瀾的背上,痛!他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齜牙咧嘴,痛得他醉意全醒。

        其實,他並非醉得不省人事,三分醉來七分是偽裝。從涼夏和賦秋拿著酒來請他品嚐,他就覺得事有蹊蹺,實在躲不過那一杯杯的美酒,他只好順水推舟,裝醉求解脫,順便看看這次他們倆姐弟又在玩什麼花樣。原來,謎底竟是這樣。

        拳頭出去,涼夏的心情還是很沮喪。可是,打也打了,她罵也罵了,看情形不到明朝日上三竿,他的酒也醒不了,問什麼問?根本是白間,面對這兩頭醉死了的豬,她該怎麼辦?賦秋還好解決,請山莊的僕人把他扶回房,只說是無字酒莊少莊主因為品酒醉得不行。可狂瀾該用什麼樣的理由呢?說他跟賦秋一起品酒?萬一僕人懷疑,她該如何作答?

        算了算了,她還是避開僕人的耳目親自送他回去吧!懷揣著做賊心虛,她扶著狂瀾慢慢向他的廂房走去。

        「你好重!」涼夏吃力地支撐著他大半個身體,艱難地走著。要不是考慮到她在僕人們眼中還是標準的多病西施,她都想內功、輕功並施,將他丟進房裡。

        不知道是為了裝醉還是想更靠近她一些,狂瀾像一隻軟骨頭的貓倚靠著她的身體。聽著她的抱怨,「你是否喜歡我的真心話,我沒聽到,現在還要我把你扶回房。我怎麼盡做虧本生意啊?喂!宛狂瀾,你到底喜不喜歡,你倒是給我一個明確的回答啊!」

        喜歡!你是一個讓我無法不喜歡的奇異女子,或許從第一眼見到你,從你一連串偽裝又古怪的行動裡我的眼神我的心就不知不覺隨著你遊走。關於這一點,你完全不用懷疑。

        「你為什麼不說呢?不把你的感覺告訴我呢?」她憤慨地嘮叨著,「把你心裡最真實的感覺告訴我,的確很難。當一個人背負了二十年的仇恨,他無力去愛,更無力去愛如此直率的女子。在心中,他誠懇地告訴她:涼夏,請你給我一點時間,等我可以擺脫所謂的「天下第一劍」,我願意將自己的真心交付予你。

        「算了算了!不說了,說那麼多你也不會有任何反應,一個人自言自語實在很無聊。」扶著他的手臂,她決定選擇一條近一點又沒有僕人經過的路徑:從後花園的木橋去他的廂房,雖然路曲折難走了一點,但是很快就能到。

        她好不容易走到木橋的一端,心裡卻否定了自己的選擇,「怎麼會這樣?」

        放眼木橋,橋上無端多出許多木棍,看似無規則卻橫豎擺滿了整個橋面。若是涼夏一個人想走過這座橋只要小心就好,可是現在她的身邊多了醉得不省人事的狂瀾,她一個女兒家,想將他這個看起來完全沒有神志的男子扶過這段危機重重的路徑,絕非易事。

        「要怎麼辦才能將你弄過去呢?」搗搗他,她凶巴巴地吼道:    「給點意見啊,死豬!」

        他都是死豬了,還怎麼給她意見?狂瀾這樣想著,下一刻他的身體飛到了空中。她的心是不是太狠了一點?就因為他無法給她答案,她就想摔死他啊?

        遇到這種危機重重的橋面,尋常女兒家自然只能束手無策,可那涼夏豈是尋常女兒家?她施出輕功先將狂瀾推到了半空中,這才懸空飛起牽起他的手直到木橋的另一端。

        心情放鬆,狂瀾的身體也變得沉重,將身體的全部重量交給她,誰讓她把他丟到半空中嚇他啊!

        那還不是為了送他回房!她受不了地大叫了起來:  「你怎麼這麼重!比我們家『武林盟主,都重!」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這個「者」絕不僅僅是她身邊的狂瀾,還有躲在木橋邊的諸葛少。

        你問他為什麼會躲在這裡?

        為了驗收成果啊!想他一代紈垮子弟,對美酒,尤其是無字酒莊的美酒絕對的情有獨鍾。夜半時分,他故作風流賞著月色出來轉轉,老遠就聞到那陣陣美酒醇香,近看才知道涼夏和賦秋竟然將那麼多美酒餵了宛狂瀾那小子的嘴巴,還不給他喝。他當然會心理不平衡了,氣了老半天,瞅見涼夏扶著狂瀾往廂房方向走,他料想到她不會走大路,所以事先在木橋上設置了這麼多障礙。

        你問他目的?

        目的就是看看無字酒莊那涼夏大小姐的武功路數究竟是不是他所熟悉和一直在尋找的那一種。

        結果?

        托著下巴,他自言白語:  「這樣看來,我要找的人的確和那涼夏有很大關係,會是什麼關係呢?」

        「師徒關係。」

        「師徒關係啊?」不太可能噯!他仔細想想,隨即搖了搖頭,「不太像噯!我覺得……」誰?誰膽敢躲在他的背後?猛一回頭,他向這個話外音巡視過去,氣勢頓時矮了半截,「阿……阿起?」

        樓起的小瞇眼瞪起人來還很厲害,手裡拿著書卷,她大聲地呵斥著:  「你又在這裡裝神弄鬼;你還偷看人家涼夏和狂瀾,不要狡辯!狡辯也沒用,我不會相信你的。簡直……簡直是孺子不可教也!」

        「你又用我聽不懂的話罵我!」諸葛少可憐兮兮地癟著嘴,「你欺負我……嗚嗚……」

        樓起終歸是樓起,書獃子怎麼可能玩過紈垮子弟呢!困頓地放了書卷,她不僅眼瞇了起來,連眉頭都皺得緊緊,「我……我哪有欺負你?我只是覺得你品格低下,性情玩劣,情趣寡然,全身上下找不到閃光點,實在不足以承大器,接大任。」

        他是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麼啦!反正她在罵他了?罵不過她,他有其他辦法對付她這個老夫子,微垂著頭,諸葛少顯出很沮喪的樣子,「阿起,其實是這樣的。你還記得我上次跟你說的那個在臨終前托我幫他找回失蹤多年的徒兒的長輩嗎?」

        「記得啊!」她狐疑地看著他,「莫非你已經找到了?」

        「有點線索了。」湊近她的耳邊,他故作神秘地說道:  「這個人跟……」

        「涼夏有關,是嗎?」

        書獃子也能聰明如此?諸葛少對樓起有了新的一層認識,「聰明啊!」

        廢話!她讀的書比他吃的米都多,她不聰明這世上沒有人能擔當聰明這個詞。「既然這個人和涼夏有關,這就好辦了。」

        好辦?  「你要怎麼辦?」諸葛少有種大難臨頭的感覺,這個書獃子會有什麼辦法?

        「我的辦法就是,」她模仿他的樣子創造神秘感,  「直截了當去問她,這個辦法好吧?」她一邊得意洋洋一邊規劃起總體方案,「憑我們倆現在的關係,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再怎麼說,也是女子與女子間比較有話說,而且古語有云:  『道不同不相為謀。』此道非彼道,然則女子與男子絕非一道,以此推論,這件事還是由我出面問涼夏會比較合適,就這麼決定了,明天早上我就親自去問她。」

        怎麼會這樣?諸葛少還想做垂死掙扎「還是……還是不要麻煩你……」

        「我們倆的關係多麼的親密,你還跟我客氣什麼?」樓起雙手反剪在後,細細考慮起來,「我明天怎麼問她會好一點呢?涼夏,你認不認識一個人,一個長輩失蹤多年的徒兒,算起來他今年也該有……」轉過頭,她高聲問道:  「渚葛少,他今年多大了?」咦?他人呢?

        正在打自己頭呢!因為懊悔啊!懊悔不該把這麼重要的事告訴這個書獃子,都說是書中的呆子了,他還指望她能想出多麼偉大的計策,真是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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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書獃子的腦袋或許呆了一點,可是一旦堅持起來,她的韌性卻是無人能比的。瞧著吧!

        「阿起!阿起,這件事我自己會解決好,你就別勞心了。阿起--」

        任諸葛少喊破嗓子,樓起依然有著她的堅持,「既然我們是那種關係,我就有為你解惑的義務,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看你成天鬼鬼祟祟跟在涼夏的身後,我實在是於心不忍,你就讓我幫你吧!」

        「如果讓你為我的事奔走,我才會什麼心什麼不忍呢!」拉扯著她的袖口,他幾乎將紈垮子弟那一套賴皮功夫全用上了。

        樓起也不示弱,抱著柱子她就是要去見那涼夏,「不用跟我客氣,我們倆誰跟誰啊!」

        「不行啊!就是因為我們倆之間的那種關係所以我才不能太過麻煩你啊!」她是故意的嗎?她這個書獃子是故意借這個機會在整他嗎?

        兩個有著特殊關係的人玩起了拔河遊戲,偏有外人不識趣要湊上一腳。一陣溫柔的掌風飄過,非常巧妙地切斷了他們粘在一處的手,順勢飄來的還有驚乍乍的叫喊:  「你們在玩什麼?我能參與嗎?」

        此人非外人,正是他們討論的中心人物--那涼夏。

        樓起搶先一步衝到她跟前,「涼夏,我正有事要跟你說呢!」

        「涼夏,我正有事要跟你說呢!」諸葛少不甘落後地跟了上去。

        「你們都有事找我?」涼夏的眼神瞟了瞟這兩個奇怪的人,終於她的手搭在了樓起的肩上,「我決定先聽你說,諸葛少你先在外面等一會兒。」牽起樓起的手,她向後苑走去,那裡景色很好,非常適宜女兒家談談女孩子的心思。

        在迴廊外的涼亭裡,涼夏猛地捉住了樓起的手。緊緊地盯著她,她笑得詭異,「其實我知道你要說什麼。」

        樓起茫茫然瞪大了往日的小瞇眼,她還沒說,她都知道她要說什麼了,莫非她也正在為那個失蹤多年的徒兒找他的師父?

        「我知道!我知道你喜歡諸葛少。」

        「呃?」樓起平時就夠呆的了,這會兒更是呆若木雞。

        涼夏揣起了絲絹,乎卻在空中揮舞,「你騙不了我的,我從你的眼神中看出,你對諸葛少有男女之情。你來找我,是不是想請我幫你猜測諸葛少的心意?」她認為別人都跟她一樣,為情所困呢!

        「不!不是這件事。」樓起急切地想辯解,「其實我是想問你……」

        「你想問我諸葛少喜不喜歡你嘛!」涼夏認真地分析起來,「諸葛少表面看起來像個浪蕩子,可是他認真的表情卻挺有意思,你就是喜歡他那種眼神,是不是?」

        怎麼可能?他們之間已經有了那種關係,所以他們不可能再有涼夏講的那種關係啦!樓起急得不知道從何說起才好。她只能揮著手否定,「其實我想說的是……」

        「不用擔心,我看得出來,諸葛少其實很喜歡你。」

        樓起怔怔地望著涼夏,小瞇眼劃出直直一道線,「你說……你說諸葛少他對我有男女之情?」書獃子直接起來倒是挺有意思的。

        涼夏很肯定地點了點頭,「你難道看不出來嗎?他看你的眼神非常柔和,就像……就像……我沒有賦秋那麼高的學問,我形容不好啦!反正很不一般就對了,要是狂瀾英雄也能用那種眼神看我就好了。」說到傷心處,她重重地歎了口氣,「剛剛你要跟我說什麼,你快說啊!」

        說?說什麼?這一刻樓起把剛剛所堅持的任務忘得一乾二淨,她連自己是誰,身在何處都忘了,心裡反覆出現的只有一句話:諸葛少喜歡我……諸葛少喜歡我……

        「可是……可是他不能喜歡我,我也不能喜歡他。我們是那種……那種關係啊!他怎麼可以喜歡我?怎麼可以?」她眉宇間的困惑壘起了一座山,即便翻遍天下所有的書卷,也找不到她想要的答案。

        「為什麼不可以?」涼夏一手叉腰瞭望遠處的湖光山色,「愛就是愛,有什麼可以不可以。我愛宛狂瀾,我也希望他能愛我,事情就是這麼簡單,一點也不複雜。」

        樓起可不這麼認為,「可是,他的手上握有『天下第一劍』那些江湖上所謂的名門正派說不定還會再來挑釁,你難道都不擔心嗎?」

        她一笑而過,  「他們要是再敢來,我就再將他們打得滿地找牙,直到他們不敢來為止。我要保護莫邪山莊,我要保護狂瀾英雄,我要保護我的愛。」

        「你要保護?」樓起再度瞇起了眼  「古語有云:女倚男而生,居家為樂謂之『嫁』也。再怎麼說這世間也是男子保護女子可謂『天經地義』,你保護他,他能接受嗎?」

        「他為什麼不能接受?世間觀念很奇怪,為什麼只能是男子保護女子,女子倚靠男子而生,為什麼不能換一種觀念?不管是男子還是女子,無論哪一方遭遇危險或者經歷磨難,大家都能互相扶持一同走過。身為男子,他有脆弱的一面,他有需要向他所愛的人尋求幫助,得到心靈的慰藉,我不明白,這有什麼不對?」

        偏過頭她喃喃念道:  「樓起,你知道嗎?每次我想保護誰,那個人一定會像看到巫女一樣離我而去,從那時起我在人前總是盡量掩飾自己的真實面目,裝成一個多病西施,成天那方絲絹揮啊揮啊。我一直在等,等待有個人,等待有一天,這世間有個真正的英雄,他可以接受如此獨特的我。」

        樓起瞭然,「你等到了,對嗎?」

        她笑得很雅致,很有多病西施的內涵。「我有信心,狂瀾會是天下芸芸男子之中獨具一格的人物,我相信他能接受我這麼與眾不同的女子。所以我要保護他,保護他的一切,也包括莫邪山莊,甚至包括那柄我到現在也無緣相見的『天下第一劍』。樓起,其實保護自己所愛的人感覺真的很好,你要不要嘗試一下?」

        「我?」樓起沒信心地垂下了肩膀,「我能做什麼?我又不會武功,我只會讀書,諸葛少最不喜歡的事就是讀書。」

        「他不喜歡讀書,等於他沒有學問,那麼等他需要學問的時候,你就能幫到他了。」

        「是哦!」樓起暗暗地點了點頭。恍惚間,她疑惑了起來,她為什麼要點頭?她為什麼想幫諸葛少?他們只是那種關係,她幹嗎在意涼夏的話?暈了暈了!她徹底地暈了。

        暈的人可不止她一個,涼夏撐著腦袋略帶傷感的眼神飄忽飄忽,「光我一個人有信心,光我一個人有感覺,有什麼用?我都不知道狂瀾他喜不喜歡我,要是他現在就站在我面前,我一定要問個清楚,講個明白。樓起,你說……」

        她轉過頭想讓樓起給點意見,懵懂的眼神卻對上一方高大的身影,「狂瀾?」

        她的視線太過直接,直接得讓宛狂瀾來不及掩飾自己複雜的表情。即便她再愚笨也不難看出她所說的話他已聽得一清二楚。

        「你……你都聽見了?」

        「嗯?」狂瀾尷尬的眼神瞟向別處,心裡想著要如何矇混過這一關,「我……我一覺醒來,聽老管家說你和樓起在這裡;所以就過來看看。這裡風景挺好,你們要不要泡壺好茶,吃些點心在這裡賞賞春色?我叫丫鬟這就準備。」說著話,他這就打算趁機落跑。

        膽敢從無字酒莊大小姐的面前逃走,他也太異想天開了。涼夏微施輕功飛到了他的面前,瞅著他,她決定不再給他逃避的機會。  「我的話,你應該都聽見了,現在請你回答我。」

        「回答你?回答什麼?」逃不掉,他玩起哀兵政策。手撐著額頭,他擺出一臉的痛苦狀,「美酒雖好,醉的感覺卻很難受。我的酒到現在還沒醒,頭痛得厲害。哎喲喲!哎喲喲!」

        這種把戲在她五歲的時候,她爹就跟她娘玩過了,老套!涼夏不客氣地拉下了他遮著頭的手,「宛狂瀾!我已經說了我喜歡你,現在輪到你回答我的問題:你到底喜不喜歡我,你倒是說啊!」

        「說!我說……」眼神四下裡遊蕩著,他就是不敢看向她,「關於喜不喜歡你這個問題,其實……其實……」

        涼夏的心被他吊到了半空高,緊張地瞅著他,他的口中暗含著讓她悲喜的力量。「說啊!你快說啊!其實什麼?」

        拿出最大的勇氣,狂瀾笑了起來,「其實我……我當然是喜歡你的。」

        樓起不禁為涼夏高興了起來,先別激動,他話還沒說完。

        「你們無字酒莊的酒釀得那麼好,我將它視為珍寶,你是無字酒莊的大小姐,又送給我那麼美酒,我怎麼會不喜歡你呢?你說是吧?」

        是你個大頭鬼啊!涼夏氣憤難當地揪住了他胸前的衣襟,「我不是問你喜不喜歡無字酒莊的美酒,也不是問你喜不喜歡我這個朋友,我是問你是不是喜歡我!我在問:宛狂瀾愛不愛那涼夏!」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裝傻的功夫這世間再難有人能比過狂瀾,他笑得無辜,連眉角都散發著一股名為傻乎乎的氣質,「愛?你問我愛不愛啊?我……我當然愛美酒嘍!我聽賦秋說那些美酒都是你釀製的,所以愛美酒的同時我也連帶著挺……挺愛你的。我這樣說,你明不明白?」

        涼夏拼了命地吶喊:「我問你的問題你明不明白?」她煩躁地在原地來回踱著步,「我只是想知道你對我的感情是不是和我對你的感情一樣,為什麼你就不能明確地回答我呢?把你心中最真實的感覺說出來,難道就那麼難嗎?或者……」或者,他已經說出來了,只是她還沒聽懂?

        「我明白了。」這下子她自以為是的明白了,「你已經說出了你對我的感覺,你不想傷害我,又不好意思直接拒絕我,所以你就拐彎抹角變著法地不回答我的問題。你不喜歡我,你更不愛我,我明白!我全都明白了!」

        「不!不是這樣的。」樓起不忍心看著他們就這樣走到最後一步,她不忍心看到剛剛還信誓旦旦說著要如何如何保護愛的涼夏就這樣被她最崇敬的愛所傷害。她推了推狂瀾,急切地催促著:「你快跟涼夏說清楚啊!你告訴她,她誤會了你的意思;你告訴她,你是愛她的。你快說啊!」

        涼夏咬著嘴唇,委屈地看著他,「狂瀾,你說話啊!不管是好是壞,是喜歡或者不喜歡,你告訴我,好不好?你不要不說話,你說你不喜歡我,我還能繼續努力,變成你喜歡的樣子。可……可你要是什麼也不說,我連該怎麼辦都不知道,我不要這個樣子。所以……所以請你告訴我,好不好?狂瀾--」

        不要逼我,涼夏請你不要逼我--狂瀾握緊的拳頭做著無聲地吶喊。他需要時間去卸下身上的包袱,他需要時間弄懂到底什麼才是「天下第一劍」,他需要時間放下那沉甸甸的仇恨,他更需要時間學會怎樣去愛如此獨特的她。所以,現在他什麼也不能說,還請她先放過他。

        轉過身,風吹衣帶飛舞,狂瀾執意走出春意圍困的心境。他的腳向前邁了兩步,第三步懸在空中,身後響起了涼夏的驚叫聲。

        「宛狂瀾,你給我站住!」

        他的腳步隨著她的聲音而停止,背對著她,他不轉身也不回頭,只是定定地等待著她的聲音因他響起。

        她站在原地,不再固執地向前追。看著他寬厚的背影,她大聲地喊出心中的壓抑:  「你這個懦夫,你連將真實心意說出口的勇氣都沒有嗎?我並沒有強迫你一定要愛我,我只是想知道你的心意,難道這樣也不行嗎?」

        涼夏,請原涼我。我沒有你的熱情,更沒有你的坦率,等到我把所有的事都解決掉,我會像天下所有的男子一樣,托媒婆去無字酒莊提親,我要你做我的新嫁娘。

        或許宛狂瀾和天下所有的男子一樣,但顯然涼夏並不會和天下所有的女子一般。她不會靜等著愛情降臨到自己身上,更不會任自己的婚姻被幾個巧舌如簧的媒婆所定。她要的幸福必須憑她自己的力量獲得,她捨棄的感情再不會重新撿起。

        看著他的身影越行越遠,涼夏用盡所有力氣大喊出聲:  「宛狂瀾,我看錯了你,你根本不是什麼英雄,你只是一個膽小鬼,你和天下所有的男人一樣,見不得女子比自己強,更不會娶一個能夠保護自己的女子為妻。我恨你!」

        有那麼一瞬間,狂瀾真的很想轉過頭否認她的說法。可是……可是他從何否認?她說得沒錯,他的確不是什麼英雄。他利用她為自己報仇,他裝傻賣乖,他連自己的感情都不敢承認,他算什麼英雄?就是他這樣一個懦夫,她……她還愛嗎?

        「不愛了!我再也不愛你了!」涼夏飛身上前,一個抬腿從後將狂瀾重重地踹在了地上。叉著腰,她氣勢洶洶地向前大踏步前進,嘴裡還不停地嘟囔著:「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我根本不該給你喝那些美酒佳釀,無字酒莊所有酒中只有一種最適合你,那就是『無動於衷酒』。哼!」

        癱坐在地上,狂瀾只覺得後背一陣火辣辣的疼痛。他的腦中湧現出新一輪問題:如果他真的將那涼夏娶進門,是不是要趁早準備好棺材?

        小命休矣!



        難得一次那賦秋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這全得拜美酒所賜。手裡的扇子忽悠悠地扇動著,他再灌上一口濃茶,頭還是疼得很。

        真不懂為什麼這麼多人貪戀杯中物,這種害人的東西居然還有那麼多人把它當寶,不是找罪受嘛!更慘的是,他連一口酒都沒喝,只不過聞了聞那些沖天的酒氣就醉得不省人事。說出去真丟人,堂堂無字酒莊少莊主,居然聞聞酒氣就倒了,這還怎麼接下無字酒莊啊?

        想想看,一直以來他們姐弟倆倒也分工明確。姐姐千杯不醉,對酒的品評更是一流,所有和釀酒有關的事務都是她負責。他這個弟弟嘛!頭腦還比較靈光,所以無字酒莊分佈在整個中原的酒行生意都是他在管理。要不然,爹娘怎麼能安心去遊歷中原呢!

        想到爹娘,他就想起了他們的相處方式。和別人家的爹娘不同,在賦秋的印象中娘更像爹,爹更像娘。聽不懂,是不是?

        從涼夏出生起,照顧小孩這種事一直都是爹在做。娘負責釀酒,打理整個無字酒莊的生意。她平時話不多,但每當他和涼夏有什麼心事她一眼就能看穿。他們犯了錯,拿板子打人的也是她。爹就不一樣了,他幾乎時刻和他們姐弟倆在一起,照顧他們的飲食起居,教他們讀書識字。

        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賦秋總覺得爹有些婆婆媽媽,平時也愛嘮嘮叨叨,聽的人好不心煩。不過他從不打他們姐弟倆,氣到極點也就是拍著桌子跟他們吼。他吼他的,他和涼夏站在一邊打瞌睡,順利的話小睡一會兒醒來的時候正好趕上吃飯。

        這樣看來,爹娘之間就更奇怪了。別人家裡都是爹說了算,他們家完全是娘掌權,爹要是嘮叨得她煩了,她會直接伸手擰他的耳朵。對此,娘總是說:「你嘮叨了這麼半天,吵得我耳朵都疼了,我當然要讓你的耳朵也跟著我一起疼嘍!」

        賦秋倒覺得娘的做法挺有道理,涼夏就將娘的壞脾氣學了個十成十。不過,她的姻緣命不怎麼好,這世上恐怕很難遇到一個像爹那麼好脾氣的男子願意成為她的相公。至於她現在喜歡的這個宛狂瀾嘛……太奸詐,不是涼夏能掌控的,他這個做弟弟的怕她會吃虧。所以,最好還是能早點把她從莫邪山莊給弄走,免得她把他們那家的秘密全給暴露出來,到時候倒霉的可不止她一個。

        說做就做,他這就去找……        

        沒等他拉開大門,那扇門已經被一雙鐵腳 踹開了。望著從外面大搖大擺走進來的人,賦秋手中的折扇扇得更快了。「姐,你沒事吧?」

        「我怎麼會有事?我很好啊!好得不得了!」一邊說著話,那涼夏一邊揚起手中的酒壺大口大口地往嘴裡灌酒,她現在喝的是無字酒莊釀製的「無憂無慮酒」。

        賦秋直覺事情不對頭,姐的酒量雖好,平日裡卻很少喝酒。她總是說每一種酒都有它的生命,它的感覺,只有人和酒感覺相通時才能喝出真正的味道。現在她的感覺是什麼?無憂無慮嗎?看起來不像啊!

        「姐,你別喝了。」

        「我為什麼不能喝酒,我又不會醉。」酒量太好也是一件麻煩事,在你想喝醉的時候偏偏醉不了。丟開空酒壺,涼夏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又摸出一瓶「無愛無恨酒」。「那賦秋,收拾東西,我們該回家了。」

        「回家?你要回家?」賦秋太過驚訝,手中的折扇都不搖了,「前幾天不管我怎麼催你,你都不肯回家,現在這是怎麼了?你沒醉嗎?」

        涼夏用手中的酒壺砸他,張大嘴巴她笑得很出格,「你姐我是什麼人?我怎麼會醉?別傻了!你不是一直要我回家嘛!現在我跟你回去,快點去收拾東西,或許我下一刻就會反悔哦!」

        有什麼地方出了問題,一定是這樣。再怎麼說,他們也做了十六年姐弟,她那點小心思他還能看得出來。「姐,到底怎麼了?我是你弟弟,你難道連我都不能說嗎?」

        喝下最後一口「無愛無恨酒」,涼夏的心情依然沒能好轉,她裝作不甚在意地撇了撇嘴,「其實沒什麼,也就是……也就是宛狂瀾他不喜歡你姐姐我,我那涼夏的感情第三次失敗。」

        就因為這件事,所以她現在的笑比哭還難看。賦秋有所保留地沒說出實話,手中的折扇有規律地搖著,徐徐清風為她送上。小心翼翼地探出腦袋,他問得心驚膽戰:「是他……是他親口告訴你的?」

        「他什麼也不肯說,這不就是在拒絕我嗎?我就知道,這世上所有的男人都是一樣的,他們都不能接受一個比自己強的女子。我就知道是這樣!」她氣得胸口上下起伏,靠在他不夠寬厚的胸前,她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得淚眼汪汪,「賦秋……賦秋,你姐姐我這輩子嫁不出去了啦!嗚嗚嗚嗚……」

        身為男子,賦秋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他只能笨拙地拍著姐姐的背像哄小孩一樣哄著她:「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吧!大不了你一輩子留在無字酒莊,我照顧你就是了。」

        「不要!」扯起他胸前那塊布,她氣勢磅礡地擦著鼻涕,「你以後會有自己的娘子;我不要當尼姑。」

        「那你要我怎麼辦?」賦秋沒奈何地瞅著她,「要不……要不我現在就出去把宛狂瀾給宰了?可是我只懂輕功和內功,武功方面你比較在行,你助我一臂之力好不好?」

        「噗--」她忍不住笑了起來,為了弟弟的呆頭呆腦,為了他極力想讓她高興起來的良苦用心,「賦秋,我們回家好不好?我想回家。」

        她的語氣從未有過的低沉,賦秋知道這一次她是真的傷了心,絕了情,現在的涼夏毫無鬥志,她只想找個避風港趕緊躲起來。這樣的那涼夏不是他所熟悉的姐姐,不是那個世間少見的奇異女子。

        扶起她,賦秋要她正視他的雙眼,「回家可以,但我們是快快樂樂從家裡出來的,我不要你哭哭啼啼地回去。你懂我的意思嗎,涼夏?」他稱呼了她名字。

        她怎麼會不懂,可是一時半刻要她放棄對宛狂瀾的感情,她真的做不到嘛!更何況,回想起自己剛才的舉動,她真的沒臉再見狂瀾。「我們還是回去吧!剛剛我一腳將宛狂瀾給踹飛了,再見面多難堪,好像我輸不起似的。」

        「你一腳將人家踹飛?」果然是他們那家的人,就是有個性。收起折扇,賦秋愉快地笑了起來,「我倒要看看那個被你一腳踹飛的狂瀾英雄是否還在人間,說不定已經一口氣提不上來,瀟灑而去了呢!」

        帶著那賦秋特有的幸災樂禍,他悠哉地蕩了出去。宛狂瀾,你就等著接招吧!



        「你找我?」

        聽到老管家的通報,宛狂瀾一點也不驚訝,他似乎早已料到那賦秋會來找他。送走大夫,披上外衣,他從臥房走了出來,「坐!」

        賦秋也不客氣,為自己倒上一杯茶,他手中的折扇依舊搖了不停,「你傷得不太重吧?大夫怎麼說?」他進來的時候正碰上大夫出去,不用說宛狂瀾身上的傷一定是他姐姐踹出來的。

        狂瀾也不隱瞞,「我只能說你姐姐的內功實在是太好了,即便收了七分內力她依然能讓一個健康的成年男子傷重倒地。」

        「還能開玩笑,看來不是很嚴重。」話語間,他沒有絲毫的歉意,敢惹那家的女子,受點懲罰是再所難免的,他從小到大為了涼夏受爹娘的罵還少啊!

        「你來不是專門為笑話我的吧?」姐姐武力高強,弟弟頭腦精明,這姐弟倆的出現是專門為欺負他的嗎?

        賦秋也不兜圈子,直接走到正題,「我姐說要離開,她打算離開莫邪山莊,你怎麼看?」

        狂瀾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他的眼茫然地注視著前方,只是這一瞬間的眼神就讓賦秋明白了:這傢伙並不是對涼夏一點感覺也沒有,大概是還沒考慮好要不要娶如此獨特的女子為妻吧!讓他這個八字沒一撇的小舅子來幫他出點主意。

        「宛狂瀾,老實說我並不太看好你,我覺得我姐值得更好的男子去愛。」他非常成功地吸引了狂瀾的注意力,緊張地瞅著他。

        「從外貌上說,涼夏怎麼說也算是正宗美女,完全將我娘美麗的外表繼承了下來。她的身體也非常健康,絕對不會因為吹了一點風受了一點寒隨便死掉。再說家事,她可是無字酒莊的大小姐,釀酒術一等一,誰娶她就等於娶了半個無字酒莊,財富上自是不必說。最後說她的武功,她功夫那麼好,絕對不會讓自己的相公在外面受欺負。像她這麼好的條件,真是打著燈籠也難找。反觀你……」

        他不屑的眼神瞅過去,將狂瀾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這才開口:  「雖說你是天下第一鑄劍山莊的莊主,但是從財富,從地位,從勢力上說完全不能跟無字酒莊相比。從外貌上說,你也就是相貌平平,身材普通。淪武功嘛!不用說,一定不是我姐的對手。算起來,你真的是什麼條件都差人一等……」

        「那賦秋,你是來打擊我自信心的是不是?」這一次,狂瀾真的無法再裝傻下去。這小子年紀不大,傷起人來可是功力不弱,隨便幾句話就把他說得一無是處。再這樣下去,他乾脆撞牆死了算了。

        回顧一下自己說的話,好像是有點過分。賦秋不好意思地搖了搖扇子,「總之一句話,娶我姐對你而言,有百利而無一害,你就爽快一點答應了吧!」這才是他貶低狂瀾的真正目的之所在。

        狂瀾豈會不懂他的意思,只是……「只是我還有些事要解決,等我解決完這些事,我們再談你姐姐和我的問題,好嗎?」

        「還有什麼要考慮的?要不是看在我姐她真的喜歡你,我才懶得跟你說這些呢!浪費口舌,浪費精力。」可是姐姐喜歡啊!他也沒辦法,放下中原三大才子之一的架子,賦秋決定軟硬兼施,好說歹勸,上下其手。「你那麼喜歡無字酒莊的美酒佳釀,你想啊!如果你娶了我姐,你就等於娶了全天下的美酒,光這一點就已經非常誘人了,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偷偷羨慕你呢!」

        這的確是娶涼夏的好處之一,但狂瀾真正在乎的並不是這一點,「賦秋,你聽我說……」

        「你什麼也別說。」第三者的聲音穿插進來,涼夏的身影孤孤單單地站了門外。她的輕功相當了得,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躲在門外偷聽他們說話,對她而言根本是小事一件。走進房中,她拉了拉賦秋的衣襟,「走吧!咱們在莫邪山莊叨擾了這麼久,是該回去的時候了。」

        她垂著頭,看不出臉上的表情,可是她低沉的聲音已經出賣了她失落的心情。賦秋忍不住喊了一聲:「姐!」

        涼夏突然抬起頭,大聲地嚷嚷了起來:「居然特意跑來求人家接受你姐姐,你嫌我還不夠丟臉嗎?」緊拽著他的袖口,她往外拖他,「走啊!咱們快點離開這裡,我要回家,我現在就要回家。」   

        「姐--」賦秋想拉住她,想讓她冷靜下來。知道自己的力量不夠,他招呼起了狂瀾:  「你倒是說句話啊!宛狂瀾,你再不說話,我姐真的要走了,宛狂瀾--」

        她要走了,她要離開他了,這一次她真的要離開他的身邊。到最後關頭,狂瀾終於鼓起了勇氣,「涼夏,你等等!其實我……」

        「你什麼話都別說,我也不想聽。」涼夏這次是死了心,冷了情,她什麼都不想再聽。

        涼夏怎麼也沒想到,賦秋都說到了這分上,狂瀾居然還是不肯接受她。她在他心中就真的那麼差嗎?既然如此她還有什麼理由再留在莫邪山莊,她才不想自取其辱呢!她這就離開,她把清淨通通還給他,這總可以了吧?        

        狂瀾擋在她的面前,試圖阻止她離開,「涼夏,你冷靜下來聽我說。」

        「你走開啊!」涼夏大叫著,「你要是再不讓開,你相不相信我一掌將你打飛出去?」

        相信!背上還殘留著她的腳印,他哪敢不相信,又不是想找死。可是,他不能就這樣讓她離開,他怕自己會悔恨終身。

        「涼夏,你再給我一點時間,等我把所有的事情都解決好,我一定會給你一個明確的交代。相信我!」

        凝望此刻的宛狂瀾,賦秋忍不住收起了折扇。現在的他倒是有點英雄的架勢,還有那麼一點能配得上他姐的地方。        

        涼夏才不管這麼多呢!她火暴脾氣一旦上來,哪個也攔不住,「現在就是你願意娶我,我還不願嫁呢!說什麼解決事情,我才不相信呢!借口!全是你這個懦夫的借口!」吹鬍子瞪眼,你以為就你們男人會啊?

        「我是真的有事……」        

        沒等狂瀾解釋完,事情來了。渚葛少面色凝重地闖進廂房,「狂瀾!狂瀾,出事了!你快出去看看吧!    」

        出事?究竟出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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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站在大廳上,面對階梯下林立的人群,宛狂瀾感到了肅殺之氣。不過是十幾日的工夫,這幫所謂的名門正派再度傾巢而出,來勢洶洶,他們到底想幹什麼?

        拱手上前,狂瀾客氣地打著招呼:  「晚輩宛狂瀾作為莫邪山莊莊主恭迎各位江湖上的朋友大駕到此,不知各位有何貴幹?」

        武當道長率先上前一步,拂塵一掃。「那日在貴莊,一位姑娘出手碎了石獅子。我仔細回想了一下,她所使用的武功正是二十年前失蹤的武林盟主江海天的內功心法。話說二十年前,江盟主前往大漠清除薩滿妖女,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江湖上傳說,他已死於與薩滿妖女的最後一戰,不想近日我們竟親眼所見江盟主渾厚的內功心法出現在一個小姑娘身上,我們今日聚集於此,就是為了瞭解盟主失蹤的真相。望宛莊主行個方便,將那位姑娘請出來與我們一見。」

        那賦秋躲在大廳後面聽見了這幫人來此的目的,他忍不住瞪了姐姐一眼,兩個人用心語說起話來--

        「那涼夏,你惹禍了,你知不知道?」

        她才不在乎呢!  「我出去告訴他們,我根本就不認識什麼武林盟主,我的功夫是一位世外高人所傳授,他早已雲遊四海去了。」

        「如果事情會這麼簡單就好了。」賦秋有了另一層的考慮,「他們一定會以此事為由責難宛狂瀾,這一次莫邪山莊恐怕是在劫難逃了。」

        「哪有你說的那麼嚴重?」話是這麼說,可涼夏還是緊張了起來,豎起耳朵細聽外面的動靜。

        果不出賦秋所料,這些名門正派武功不怎麼樣,話倒是挺多。上次沒討到便宜的嵩山派,這一次可逮到機會報這一箭之仇了。由他們門主領頭,一大幫子人對著狂瀾又是揚拳頭又是大喊大叫。

        「說不定那個姑娘就是薩滿妖女,她用邪術騙得江盟主的武功,然後又把江盟主給殺了。宛莊主,你趕快把妖女交出來,否則窩藏之罪你可擔當不起。」

        狂瀾甩開袖子,嘴角流出一絲冷笑,「江盟主失蹤已有二十餘年,二十年前你們口中的薩滿妖女就已經有力量置堂堂武林盟主於死地,二十年過去了,想那女子也該有五十開外,若說是古稀老人還差不多,上次那位姑娘年方十八。門主,你無憑無據將人家姑娘說成妖女,未免有失門主身份吧?」

        好傢伙!賦秋簡直要為他鼓掌叫好了,這宛狂瀾平日裡看起來傻乎乎的,要麼就奸詐得要命,沒想到英明起來竟有大將之風,完全有千夫莫擋之勢。

        武當道長到底還有些長輩之風,他故作沉穩地走上前,嘴裡還唸唸有辭:  「我們只是想搞清楚江盟主失蹤之謎,若能找回江盟主,武林就有了領頭人,江湖上那些誰得到『天下第一劍』誰就有權當武林盟主的傳言也會不攻自破,對宛莊主來說也是美事一樁啊!    」

        「所以這麼多江湖上的朋友就帶著兵器,帶著各門各派的全部人馬湧到我莫邪山莊?」一句話,他們不是來查清事情真相,是試圖用武力示威,逼著他把入交出來。

        各門各派看出這宛莊主隨和的笑容中暗藏精明,知道他不是那麼好對付的主,他們仗著人多勢眾,竟較起真來,「宛莊主,你不要仗著手中握有『天下第一劍』就妄想為所欲為。干將神劍乃武林之寶,窩藏妖女是武林之敵,你腳踏兩層罪孽,小心成為武林公敵,到時候不僅是你,就連這有幾百年基業的莫邪山莊也將跟著你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狂瀾在靜默中向前走了兩步,這兩步讓他得出一個結論:「聽閣下話中的意思,只要宛某交出武林之寶或武林之敵中的一個,就可保莫邪山莊百年基業嘍?」言下之意:你們是強盜嗎?我不服從你就殺我全家,我聽話做個傀儡就沒事?

        他的話堵住了眾人之口,原來他們這些名門正派對名聲還有點在意,狂瀾還當他們完全不要臉呢!只是,這張面皮顯然沒有武林盟主的尊榮來得誘人,瞬間的良知退去,湧上的依舊是人世間的貪念。

        「宛狂瀾,少跟我們打花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交出那個姑娘讓我們問出江盟主的下落。要麼,交出干將神劍,讓我們選出新一任的武林盟主。兩條路隨你選一條,不要敬酒不喝喝罰酒,陽光大道不走,就走黃泉路。」

        話說到這分上,涼夏哪裡還能安靜地聽得下去。甩開腿,摞起袖子,她這就要出去和這幫無賴大幹一場、幸好賦秋先一步拉住了她,「姐,你冷靜一點,你現在出去不僅會給你自己帶來麻煩,也會拖累整個無字酒莊,你難道一點都不為爹娘考慮嗎?」

        「可是,那幫人正在用『天下第一劍』威脅狂瀾,他們也太卑鄙了吧!」涼夏氣得要吐血了,她告訴自己:即便她不再愛宛狂瀾,她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在自己面前發生這等不平之事,所以她這個女俠一定要拔劍相助。「賦秋,你放開我,不是說我就是薩滿妖女嘛!我就讓他們看看妖女的厲害,上次粉碎的是石獅子,這次我要讓他們的身體粉身碎骨。」

        「你最好不要。」諸葛少默默無聲地站在了他們的身後,「涼夏,你最好聽你弟弟的話站在這裡不要出去。」

        涼夏的鬥志上來了,誰都別想擋她,「難道我還打不過那幫嗓門比武功厲害的傢伙啊?」

        諸葛少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他所擁有的詞彙太過貧乏,不足以將他心中的意思明白地表白出來,但是有個人可以--樓起。

        「不!涼夏,你能打過那幫人,但是莫邪山莊會因為你的勝利而成為武林公敵,等待它的命運只有毀滅。你能打敗那些武林人士,你卻打不敗人的慾望和貪婪。」

        走上前,樓起拍了拍涼夏的肩膀,「相信宛狂瀾,相信他有能力解決好自己的問題,相信他有能力保護莫邪山莊,保護他所擁有的『天下第一劍』,保護他想保護的人,他想保護的你。你的保護會讓他失去宛狂瀾的風格,那不會是你想要的結果。是嗎,涼夏?」

        鬆開手,涼夏安靜地站在了原地,相信狂瀾,相信他能保護他想保護的人,相信他能保護她,相信他!她相信他!      ,

        狂瀾用他的力量證明了眾人所給予的相信。「各位江湖上的前輩、朋友,宛某到底年輕無知,還請諸位給我一點時間,三日後我一定給各位一個滿意的答覆。」

        有人還不肯罷休,急切地想達成心中的慾望。「宛狂瀾,你說得好聽,要是你用這三天的時間把那個妖女放走,我們豈不是被你耍著玩。」

        「如果那位姑娘真像各位所言,正是二十年前困住江盟主的薩滿妖女,那她的武功也應相當厲害。上次她不過是輕施內功,已經讓石獅子化為灰燼,若這等武功用在人身上,各位料想會如何?」在大家的驚呼聲中,狂瀾冷笑如血,「如果我是你們,一定期盼這個薩滿妖女趕緊逃走。」

        心裡清楚他說的都是事實,偏偏這幫名門正派還秉持著老掉牙的邪不勝正,也不知道他們這些「正」都正在什麼地方了。

        「宛狂瀾,你最好信守承諾,否則整個莫邪山莊將會為你的謊言而付出代價。」

        「如果武林之敵消失無影蹤,屆時宛某將武林之寶--干將神劍雙手奉上。」這是狂瀾的保證,也是二十年的仇恨走到的最後一步。

        ******

        當宛狂瀾回到後廳的時候,那涼夏衝出來劈頭蓋臉第一句就是:  「你傻啊?居然想拿出干將神劍,不行!天下第一劍本來就是莫邪山莊的鎮莊之寶,說什麼也不能交出去。」

        「坐下來慢慢說吧!」狂瀾邀大家坐下來,喝上一口新茶,他幽幽的眼神掃過那賦秋,「你是不是有話跟我說?」

        「說什麼?」賦秋打著含糊,「那幫人瞎說啦!再怎麼說,我姐也不可能是薩滿妖女啊!」

        「她的確不是,但她和江盟主一定有關。」諸葛少先一步探出風頭,瞟了一眼涼夏,他覺得是時候把所有的一切都說出來了。

        「二十年前,江海天身為武林盟主去剿滅江湖上傳言的薩滿妖女,這一去他就再沒有回來。他的師父尋了他五年,卻未得到半點音訊,機緣巧合下那位師父收了另一個徒弟,傳授他武功,教他內功心法。幾年前那位師父病重,在離逝前,他囑托自己的徒兒一定要找到江師兄,並且代為轉告一句話。這位徒兒經歷千山萬水,也未能找到自己的師兄,沒想到竟在無意中看到師父的武功出現在一位姑娘身上。世間能知曉這等武功路數的,除了這位徒兒,就只有他的江師兄,所以那位徒兒偷偷觀察,甚至故意設下一些陷阱,現在他終於可以肯定那位姑娘跟他的江師兄一定有某種關係。依年齡看,他或許就是這位姑娘的令尊大人。」

        嘴巴停下來,他的眼直勾勾地望向涼夏,像是在打量她的反應,更像是在等待她的發落。算不上欺騙,他卻刻意隱瞞了自己有武功這個事實。浪蕩子的個性就是這樣,他對自己也無能為力。

        他這邊發著呆,涼夏揚起桌上的空茶盞,不客氣地向他砸了過去,「諸葛少,你要說話就說話,沒事幹用什麼第三人稱,聽得人頭疼。你不就想說你是江海天的師弟,而我是江海天的女兒,對吧?」

        「那我說的到底對不對呢?」這才是眾人期待的焦點。

        「不對!」涼夏很肯定地宣佈答案,「我的確是江海天的女兒,但我爹並不是什麼武林盟主。」

        「你騙人。」諸葛少激動地站了起來,「那次狂瀾醉倒,你扶他過橋的時候還抱怨說:『你怎麼這麼重!比我們家『武林盟主』都重!』你還不承認江盟主就是你爹!」

        「哈哈哈哈--」

        他的話引來涼夏姐弟倆狂笑不已,兩個人像被點了笑穴一樣怎麼也停不下來。賦秋更是誇張地把折扇塞進了嘴中,「武林盟主?姐說的那個武林盟主並不是你說的這個武林盟主。」

        諸葛少不服氣地辯解著,「天底下的武林盟主只有一個,難道我還會弄錯。」

        「你沒有弄錯,只不過我姐說的這個武林盟主有點不平凡的來歷。」搖起手中的折扇,賦秋一派瀟灑地說著,「我們家這個『武林盟主』每年都生產,年頭產一窩,年尾再產一窩,每一窩都能生出十幾到二十頭小豬,這一生都生了十幾年,它還能再生。你走到豬圈放眼望去,所能見到的大豬、小豬、公豬,母豬,可以說都是它生出來的,它不是盟主是什麼?所以我們就親切得管它叫『武林盟主』。」

        敢情這武林盟主是一頭老母豬啊?諸葛少、樓起和宛狂瀾面面相覷,連笑的力氣都沒了。

        看到他們這番表情,涼夏可來勁了,「我們家不僅有『武林盟主』,還有『天下第一』呢!」

        賦秋跟著為大家解釋何謂「天下第一」,  「姐很小的時候就喜歡下山去村子裡玩,她一玩就找不到人影了,還帶著我也玩起了失蹤。我娘決定養一條忠心耿耿的狗跟在我們後面,也好有個照應。所以我們家就多了一條大黃狗,很大的那種。很有意思的是,它尿尿不是在一棵樹邊尿完再走,而是找到一棵樹,抬起腿尿一點,在下棵樹邊再尿一點。這樣一路蔓延下來,你站在高處看過去,會發現被它的尿所澆灌的樹正好連成一條線,寫下『一』字,所以我們就叫它『天下第一』。有機會去無字酒莊做客,你只要喊上一聲『武林盟主』或是『天下第一,,一定會有聲音答應你們的,不是人就是嘍!」

        那賦秋這小子在故意取笑他,是不是?諸葛少氣悶地瞪了他們一眼,「你就告訴我你們的父親江海天是不是我要找的那個江海天。」

          還是涼夏比較坦率,主動為他揭開古老的面紗,「我爹是不是你要找的江海天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每次我和賦秋做錯了事,他都會一邊捶桌子一邊對我們吼……」

        「想當年,你爹我當武林盟主的時候,號令江湖,誰敢不從。現在你們兩個小毛孩子居然都不把我放在眼裡,真是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姐弟兩個同時背誦起他們的爹每次教訓他們的結束語,聲音平靜無波,聽都聽爛了,根本不放在心上。

        偏偏這些話聽在諸葛少耳中,卻像是逮到了寶,「沒錯!你們的爹--江海天就是我要找的江海天。」

        涼夏和賦秋大眼瞪小眼,同時翻白眼,「他這個武林盟主一定是坑蒙拐騙來的,我勸你別當真。」

        樓起困惑,「此話怎講?」

        找到機會,涼夏可要好好數落一下自己的爹了。「我爹囉嗦得不得了,成天嘮嘮叨叨,就跟老母雞一樣。我們姐弟倆有沒有吃好,有沒有穿暖,我娘有沒有休息好,有沒有進補都是他嘮叨的內容。而且,我娘只要瞪瞪眼,他就立馬嚇得直哆嗦,雙手捏著耳垂,嘴裡只會說一句話:『不准打臉。』我娘擰他的耳朵,他連躲都不會。而且你看看我們姐弟倆的名字,我們都姓『那』,不姓『江』,從這個姓氏上就能看得出來,爹在家根本連屁都不是嘛!這樣的人是武林盟主?江湖上的人都死光了是不是?」

        現在輪到諸葛少來懷疑了,「你爹真的叫江海天?你所形容的這個人怎麼跟師父所描述的大師兄完全不同啊?」師父口中的大師兄冷漠無情,寡言少語,他甚至不會笑,像一塊千年寒冰追求著武功的至高境界,要不然他也成為不了武林盟主,更不會去驅除薩滿妖女。

        玩笑也開得差不多了,賦秋決定認真地給諸位一個交代:「我爹真的叫江海天,只不過我們姐弟倆隨母姓『那,。『那』這個姓氏出自女真族,而薩滿教正是女真的國教。在座各位也不是外人,我不妨直說:那些名門正派口中的薩滿妖女不是別人,正是家母。二十年前,我爹遇上了我娘,也就是薩滿教的真女,薩滿真神的守護者。經歷了一些事之後,爹決定留下來幫我娘打理無字酒莊,之後有了涼夏,有了我,江湖上卻再也沒有什麼『江盟主』。」他已經解釋得夠清楚了。

        他越是這樣說,樓起越是起了玩味之心,「你告訴我們這些,你不怕我們把你娘是薩滿真女的事告訴江湖上的人,為無字酒莊帶去災難?」

        「你們會嗎?」賦秋沉吟,「如果無字酒莊有了災難,從此以後天下將再無美酒可言。」他戳中了他們這些嗜好美酒佳釀的人的弱點。

        而且,敢在這裡承認這一切,他的手中就握有必勝的準備。準確地說,握有這張王牌的人不是他,而是涼夏。一直以來那家人都在極力維護無字酒莊的安寧,不與江湖再興騷擾,如果有人想要找麻煩,那就怪不得他們了。若是當真怕了那些名門正派,他爹娘早就隱居深山老林,哪裡還敢悠哉地出去遊歷江湖。

        面對諸葛少的沉默,賦秋決定再多說幾句:    「諸葛少,你可以去見我爹,但你不能去見什麼武林盟主,否則我怕你將會非常失望。」

        「難道師兄真的不想再奪下武林盟主的位置嗎?」這可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啊!

        賦秋涼涼地丟出一句,「你既然是武林盟主的師弟,想必武功也差不到哪兒去,你為什麼不出去跟那幫人爭武林盟主的位子呢?」

        因為他志不在此!默默無語中諸葛少已經回答了自己的問題,但是他還是搞不懂。「為什麼?」諸葛少困惑地絞緊了眉頭,  「師兄武功建樹極高,我聽師父說師兄他二十三歲上已經登上了武林盟主的寶座,可他現在為什麼會變成……變成……」

        「一個連男人尊嚴都保不住的爹,是不是?」他的這種觀點,涼夏最能領會:「這世上有太多男人成天捧著男子漢的尊嚴,活在自己打造的盔甲裡,背負著『我是男人,我是權威,我不能輸給女子』的重擔,累不累啊?」她悠悠地瞟了狂瀾一眼,恰好他的目光也正對上她。視線的交疊中,他緩緩地偏過了腦袋,不看她,是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眼神去看,去想。

        涼夏才不管他會想什麼呢!環視一周,她爽朗地笑了起來,「我是不知道爹為什麼會願意放下武林盟主的位置,甘心被我們姐弟,還有我娘欺負得滿莊跑。但是,有一點我知道,他過得很快樂,比天底下大多數的男子生活得都更快樂。在他看來,在我娘看來,在我們姐弟倆看來,這才是最重要的。」

        賦秋猛地打開折扇,不惜餘力地誇獎她:「姐,想不到有時候你也能說出幾句人話啊!」

        「我平時說的都不是人話,是『武林盟主』的哼哼啊?」臭小子,膽敢取笑她?看她不打他!輕施內功,她隔著空間打中了他的右肩。

        賦秋明知自己打不過她,很坦率地喝茶,把心情放在茶裡泡泡,然後自己安慰自己:好男不跟女鬥。

        沉吟了片刻,狂瀾放下手中的茶盞,將視線對向一直沉默不語的諸葛少,「你師父不是有句活要你帶給江師兄嘛!說出來聽聽!」

        「現在已經沒必要了。」雖然不能完全領會涼夏話中的精髓,但諸葛少似乎放下了一個沉重的包袱,此刻的他依然很想見到江師兄,不是勸他去做回武林盟主,而是想看看他的快樂究竟樂在何方。

        瞧他們聊得如此起勁,樓起覺得有必要將更重要的事提出來,「三日後,那些江湖人士將會來莫邪山莊,宛莊主你打算怎麼辦?」

        怎麼把這麼重要的事忽略了?賦秋二話不說拉著姐姐就往外走,涼夏甩開他的手,大聲叫著:  「你做什麼?拉著我幹嗎?」

        「咱們趕快走,離開這裡,現在就走!」他可不管什麼是大丈夫之所為,什麼是大丈夫不為。他今年「芳齡」十六,算不上大丈夫,他只想少惹事。萬一姐姐闖出什麼禍事來,挨爹娘罵的人又是他,聰明人就是這麼倒霉。

        諸葛少不依不饒地擋在了他面前,「你這樣拍拍屁股走人,你純粹想為難狂瀾是不是?『天下第一劍』是莫邪山莊的鎮莊之寶,若要交出干將神劍,狂瀾以後還怎麼在江湖上立足?」

        「那就不要再在江湖上立足。」狂瀾倒是一派輕鬆,「賦秋,你要是信得過我,就安心和涼夏住在這裡。三日後,我會保你們平安。」

        「我才不要你保護我呢!」涼夏恨恨地瞪了過去,她的氣不會因為江湖人士的一場鬧劇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你不是不喜歡我嘛!我幹嗎還要你保護我?我自己有能力保護自己,那幫人想來挑釁舋是不是?三日後,看我不揍扁那幫傢伙!」摞起袖子,她大口大口地灌茶,表演著何謂「牛飲」,不用再裝多病西施,她野蠻、粗魯的本性暴露無疑。

        瞧著她毫無顧忌的樣子,狂瀾不覺輕笑出聲,她真的有讓人移不開目光的本錢。無論是偽裝成多病西施,還是現在這個野丫頭,都讓人想捧在手心悉心呵護。不過,現在不是談情說愛的時候,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解決。或許……或許這是一個機會,一個讓他可以放下二十年的仇恨,讓莫邪山莊可以擁有寧靜的機會。

        「涼夏,我請你留在莫邪山莊,但是三日後我不希望你出面。我是莫邪山莊莊主,我會處理好和莫邪山莊有關的所有事,你不要插手。」

        他在火上澆了油,還借來風力以助火勢。不過是一個眨眼的功夫,涼夏已經竄到椅子上了,居高臨下地衝他吼:  「你是男人你很了不起,是不是?雖然我只是一介小女子,但我有能力自保,我不要你雞婆地幫我。我知道,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不喜歡一個武功比自己強的女子,我那涼夏不需要你這種沒種的男人喜歡。」轉過頭,她命令賦秋:    「準備好車馬,三日後解決完這裡的事,咱們就回家。」

        姐的表情讓賦秋有點怕,他抬起頭仰視她,「你……你想怎麼解決?」

        長臂一揮,那涼夏氣壯如牛,「血洗莫邪山莊,我要讓赤鑄峰變成真正的『赤色』。」

        「好!我幫你。」湊熱鬧,諸葛少最喜歡了,「算起來我也是你的師叔,我就幫你宰了那些江湖上的老頭,將他們的人頭當做我去見師兄的賀禮。」

        聽他們的口氣,樓起覺得自己好像掉人惡魔窟了。她搗搗諸葛少,以最嚴厲的口吻命令道:  「你要是敢在這裡添亂,我就拿我的方式懲戒你,別忘了,我們的關係可沒有中斷。」

        諸葛少一臉被雷劈到的慘樣,拉著樓起的衣襟他喚得像一隻被遺棄的小狗:「阿起,阿起,我不敢了啦!你不要生氣。」

        賦秋喝著茶,扇著扇子,連帶看著戲。還說他爹沒有男子漢的尊嚴,他看這個諸葛公子也差不多了,只是不知道他跟這位學識淵博的樓起姑娘到底是什麼關係啊?

        好不容易擦掉了被涼夏噴了一臉的口水,狂瀾主意已定,「所有的事情我來解決,這一次,你必須聽我的!」使眼色給賦秋,他一個人的力量不夠,當然得拉上一個墊背的。

        賦秋倒也心領神會,湊到姐姐的耳邊他嘰嘰咕咕也不知說了什麼。等他的嘴巴離開涼夏的耳朵,野丫頭徹底地怔住了。呆呆地瞅著狂瀾,忽然她的眼睛一亮,滿臉欣喜。急切地跳下板凳,她一扭頭衝出了大廳。

        傻乎乎地看著她離去的方向,狂瀾的表情只能用一個字形容:呆!這一次完全不用偽裝,他已經很像一個「木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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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鑄劍閣內火焰熊熊,穿著單衣,宛狂瀾手握一柄已經有了雛形的劍身認真打造著。一陣腳步聲斷斷續續靠了過來,感覺熟悉又有些陌生,他抽空偏過腦袋望了過去:是諸葛少。

        「你怎麼來了?」

        「聽說你在鑄一把新的名劍,所以過來看看。」諸葛少回答著,順便將手中的一瓶酒丟向他。

        打開瓶塞,狂瀾深吸一口氣,立刻被這熟悉的酒香所征服。  「是無字酒莊的佳釀,叫什麼名字,我好像從來沒喝過。」

        瞟了他一眼,諸葛少淡淡丟出一句:  「無心--這酒名為無心酒,喝了以後人就沒了心,沒了愛恨,也不會再有感覺,更沒了痛苦,多好的酒。」

        「如果真的沒了心,沒了恨,沒了痛苦,也不會再有愛、快樂和怦然心動的感覺,有什麼好?」放下無心酒,狂瀾一錘一錘敲打著手中的劍身,「諸葛少,我最近開始考慮你上次說的話。」

        「我上次說的話?」諸葛少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睛,他的睫毛還挺長,「我上次說了什麼話?」

        「關於放下仇恨的那些話。」停下手中的動作,火光在他的眼眸中跳動,跳出一片摯熱的火紅,「這些天我開始覺得或許我能放下背負了二十年的包袱,我能承擔一個小女子的感情,一份愛。」

        他的話落音,正在喝酒的諸葛少被酒嗆個正著,放下酒壺,他困惑的眼對上火光,「小女子?哪個小女子?你愛上樓起啦?」

        「愛上樓起的人應該是你才對吧?」回想起心中的小女子,狂瀾蕩出一抹深沉的笑,「涼夏……那涼夏,她到底是一個怎樣奇異的女子?那天她在涼亭處和樓起說的那番話我都聽到了,『不管是男子還是女子,無論哪一方遭遇危險或者經歷磨難,大家都能互相扶持一同走過。』她甚至說她要保護我,保護我的一切,保護這莫邪山莊,保護那柄沾滿我爹娘鮮血的『天下第一劍』。」笑,從心底綻放,為了那與眾不同的那涼夏。

        「聽了她的話,我第一次覺得能和另一個人分享你的痛苦、喜悅,傷悲、快樂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對著諸葛少,狂瀾可以將自己最真實的感情肆無忌憚地展示出來。不用偽裝,不用隱藏,只因他們是同樣使用偽裝術在人前裝瘋賣傻掩飾情感的真男兒。

        撥撥烈火,他的臉龐被火光映得通紅,那是心的顏色。「白天聽她提起自己的爹,我開始能夠明白為什麼江海天寧願放棄武林盟主的寶座,也要做一個看起來沒什麼用處的無字酒莊莊主。是因為愛吧!他真的很愛自己的夫人,還有涼夏和賦秋,所以他才這般心甘情願。這份『心甘情願』,我也感覺到了。」

        「匡啷」一聲,諸葛少手中的酒瓶掉在地上,酒從破碎的瓷片中蹦出濺在他的腳邊。酒香四溢,浸泡著愛情滋味。

        狂瀾回望著諸葛少,總覺得今晚的他有些不對勁。  「這麼點酒你就醉了?」

        「沒事,我很好。」或許他真的有點醉了,也說不一定。

        將手中所鑄之劍放到清泉中,傾聽劍身發出「滋滋」的聲響,就像他背負仇恨與重壓的心因為她的闖入而沸騰起來一般。

        「我宛狂瀾也是天下平凡無奇的一個,但我願意為她變得不同,我能接受她這麼與眾不同的女子。不管是裝成多病西施,成天那方絲絹揮啊揮啊的她;是粗魯地大口灌茶,站在椅子上大罵我的她;是嚷嚷著男人不必比女子強,女子也能保護所愛的她;還是武功高強,一腳將我踹飛的她--都是我所愛的那涼夏。我不是什麼英雄,我只是一個愛上古怪小女子的大男人,我可以接受如此獨特的她,我更希望她能接受我這麼平庸的男人。」

        「砰」的一聲,這一次跌在地上的不是酒瓶,而是直挺挺的諸葛少了。他呆坐在地上,兩眼無神,一雙眼珠子忽悠忽悠不知道看哪兒才好。似乎打擊挺大,可惜狂瀾不記得自己有給他打擊啊!

        抽出劍身,狂瀾端詳了半天,像在審視一段尚未完結的情感,「換作以前若是我對她一點感覺也沒有……不!即便是有感覺,只要我沒有這麼深深愛上她,我一定會利用她擊退那幫江湖敗類。現在不一樣了,一旦我回想起上次她使用內功讓石獅子粉身碎骨,結果暈倒在我懷中的場景,我就覺得一把火將我的五臟六腑俱焚。我不能看到她受傷,哪怕只是想像對我而言也是一種痛苦。涼夏說『保護自己所愛的人感覺真的很好』,她說得沒錯,這一次輪到我來保護所愛了,我要用全部的身心去保護她。」

        「無心或許不會有恨,不會有痛苦,但也不會擁有愛的感覺。我需要一顆跳動的心,為愛而生,為她跳動的心。」將那瓶無心酒倒入火焰中,他凝望著越竄越高的火苗,心中湧起一番激動。   

        掄起鐵錘,他錘鑄著劍身,「爺爺傾其一生,想鑄出一把超越干將的『天下第一劍』,可是到死他的心願都未達成。仇恨、貪戀、慾望,這些雜念鑄出的劍是用來染血的,如果是用愛打造的一把劍,又會是什麼呢?我想試試,想鑄出這把劍。」

        拾起劍身,他以行家的眼神仔細審視著,「以前我一直覺得劍是一種很邪惡的東西,我們這些鑄劍師將它鑄出來,給予它生命,只是為了讓它雲奪走別人的生命,想想看太悲哀了。可是現在我明白了,劍只是一把劍,它本身並沒有錯。如果你用它去殺壞人,劍就是在救人。我這樣說,你覺不覺得劍有點像感情?愛情本身並沒有痛苦或快樂之分,關鍵只看你究竟愛上的是誰。我愛上了涼夏,我覺得很快樂,一種從未有過的輕鬆擺在我面前。二十年的背負,該是我丟開它們的時候了。」

        「等劍鑄好後就取名為『莫邪』吧!它將取代干將神劍擠身為『天下第一劍』,它不屬於武林,也不屬於我莫邪山莊,我要將它送給涼夏。這般鋒利的劍只有在如此奇異的女子身邊,才能盡顯璀璨。」轉過頭,他向好友徵詢意見,「你覺得呢,諸葛少?」

        諸葛少凝望著他奮起鑄劍的身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心中反反覆覆只有一個念頭:

        一把用愛鑄成的劍,那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劍吧!

        ******

        三日之期已到,江湖上各大名門正派人士齊聚莫邪山莊,停在大廳外,他們發現空地上多出一塊赤色的大石塊,表面相當平整,像是被利器磨鑄而成,這宛狂瀾又想玩什麼花招?

        那涼夏想玩什麼花招?

        這是狂瀾現在心中最想獲得答案,清晨見到她,他將昨晚準備了一整晚的台詞拿了出來,沒等他念出第一句,她已經率先做了表態:  「你出去應付那幫老頭子,我會乖乖地待在大廳後面等你回來,不會搗亂也不會惹事,你就放心去吧!」

        那番話,他怎麼聽怎麼覺得古怪,好像他出去就是死似的。她未免乖巧得出奇,一點也不像那涼夏的個性,什麼地方中了邪啊?還有賦秋那小子,沒事幹笑得那麼詭異做什麼,沒被江湖上那幫老頭子打死,他先被他們倆姐弟弄暈了。

        帶著一顆混沌的腦袋,狂瀾手握青衣寶劍站在了眾江湖前輩面前。這幫人還挺準時啊!  「各位江湖前輩,宛某在此有禮了。」禮多人不怪,這一點狂瀾還是非常識趣的。

        相反的,江湖人士的風度可就差多了。「三日已到,宛狂瀾你是交出那個姑娘讓我們問出江盟主的下落,還是交出『天下第一劍』,讓我們重新選出武林盟主啊?」

        雙手做禮,狂瀾先把話說清楚:「那位姑娘乃宛某朋友,我已經問得很清楚,她並不是什麼薩滿女妖,她也不知道江盟主的下落。想必這世上早巳沒有什麼江盟主的存在,還請各位不要為難那位姑娘,更不要為難宛某。」

        「這麼說你想賴賬,不承認嘍?」不知道哪門哪派的門主吵了起來,「你趁早將『天下第一劍,交出來,選出了武林盟主,我們才好說話。」

        「『天下第一劍』間接地殺了我爹,害死了我娘,讓我爺爺在痛苦中死去,實在是不祥之物。莫邪山莊留它不起,我這就將它交付給諸位。」將手中的青衣寶劍一橫,他的氣勢響徹中天,「干將神劍在此,誰有本事就將它拿去吧!」

        在場所有的人都呆了,這就是「天下第一劍」?這柄一直放在宛狂瀾身邊,看起來笨重又古樸的青衣寶劍就是有著「天下第一劍」之稱的幹將神劍?

        「你騙誰啊?」有人嚷了起來,「它真是『天下第一劍』,你會隨隨便便將它放在身邊,難道你不怕被人偷了?你當我們是傻瓜呢!我才不相信這柄破劍爛鐵就是干將神劍。」

        狂瀾嘴角上斜,化做邪笑幾分,「就是因為大家都跟你想的一樣,所以干將神劍才得以留在我身邊二十年,而無人動它的腦筋。」

        這就是大智若愚,武當道長在心中不禁對這個年輕男子湧起了欽佩之情。如果現在的江湖能多幾個這樣的年輕人,他們根本不需用什麼「天下第一劍」來決定誰當武林盟主。

        像是要證明給他們看,狂瀾抽出了手中的青衣寶劍,也就是眾人渴求多年的幹將神劍。諸人的目光貪婪地停在鐵鑄的劍身上,只見它渾身散發著沉重的青色光芒,粗糙的紋路蔓延劍身。看上去既普通又粗重,實在難和「天下第一劍」這個稱謂化上等號。

        霎時間,底下的議論聲四起:「宛狂瀾,你隨便弄一把破銅爛鐵就說是『天下第一劍』,你騙誰啊?若這就是干將神劍,那它根本是浪得虛名嘛!」

        有一個蒼老的聲音突然響起:  「劍身華麗的名劍眾多,它們卻得不到『天下第一』的名號,惟獨干將神劍可以,想也知道它一定有不凡的內在。」

        「老人家果真有見識。」狂瀾吩咐下人抬出早巳燒紅的炭火,他將青衣寶劍往火焰中一丟。一炷香之後,他再將燒紅的劍放人清泉中浸泡。再度揚起手中的寶劍,它的劍身閃爍著火紅的光芒,如血之鮮紅。劍氣沖天,隔著數丈遠都能感受到它所散發出的騰騰殺氣--這就是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劍。

          「它是用宛家祖先的血肉鑄成的。」狂瀾沉沉的聲音訴說著宛家幾百年的疼痛,「當年,我的祖先想鑄出一把鋒利無比的寶劍,可是無論怎麼鑄也難以成功。他從《吳越春秋》上看到:吳王闖廬使干將作二劍,其妻莫邪斷髮剪爪投爐中,劍成雄號『干將』,雌號『莫邪』。他瘋狂地相信若以活人的身體鑄人爐中一定能鑄成所謂的『天下第一劍』。所以……所以他就把自己的妻子活生生地推進了鑄劍爐中。傳說,女子的慘叫驚醒天地,她對丈夫的恨,對劍的仇沁在她每滴血上。這血染紅了鑄劍爐,染紅了鑄出的劍--干將神劍變成了一把滴血之劍,每當它染血,都會發出紅色的光芒,殺氣沖天。為了鎮邪,我爺爺用青衣將它封了起來。若不是諸位要一探究竟,它至今仍難見天日。」

        即便他這樣說了,還是有人不信。「你隨便編個故事我們就相信它是『天下第一劍』了?拿出點實際證明啊!」

        這就是人的慾望,永不止境的慾望,像手中這把染了血,中了魔,沾了恨的劍。狂瀾默默走到中庭,指了指放在地上那塊赤色大石塊,「這附近有座赤鑄山,相傳春秋時干將、莫邪曾在赤鑄山設爐造劍,山上存有『砥劍石』。莫邪山莊鑄成的劍器都會在砥劍石上磨礪而出。這一塊就是有千年歷史的砥劍石,當年干將神劍就是用它磨礪的。各位隨便借我一把劍。」

        有人遞上自己的寶劍,狂瀾隨意地將劍敲上那塊砥劍石,隨著一聲清脆的聲響,石塊安然無恙而劍身卻已斷成幾段。有人又用自己手中的劍試了試,結果都一樣。

        「現在知道了吧?這塊砥劍石堅固無比,一般的劍休想動它分毫。但我手中的這把劍不是一般的劍,它是干將神劍,是『天下第一劍,,所以……」

        手起劍落,劍粉身碎骨,石裂留痕,眾人嘩然。

        「所以它可以劈開這塊巨大的砥劍石,而它自己也斷了。」

        這就是慾望!它驅使人不斷往上爬,不斷追求更新更高的目標,永遠不捨得停下來。等你終於爬不動了或者不想再爬了,環顧四周,你處在一個危險的高度,林立著的是懸崖峭壁,想走下來卻已是徒然,等待你惟一的結局便是從高處摔下來。你爬得有多高,摔得就有多重。所謂的「天下第一劍」劈開了磨礪它的砥劍石,卻也換來了粉身碎骨的下場。這是追逐慾望所擺脫不了的命運,想拋開它,你就得拋開慾望糾纏。

        狂瀾衝著驚駭的眾人懶懶地笑著,滿臉寫著不在乎。或者說,他早已準備好了這樣的結局,誰也別想得到這沾滿血和仇恨的寶劍。

        這柄天下第一劍沾滿了宛家人的鮮血,它的重量壓得宛家祖祖輩輩透不過氣來。是它!是它殺死了他爹,害死了他娘;是它讓爺爺含恨而終;是它讓他沉悶了二十年;還是它讓他差一點就失去了涼夏。他要親手毀了這把劍,毀了它邪惡的力量,他倒要看看它還有什麼理由再來左右他的人生。

        把手上的劍柄隨意一丟,他還順勢拍了拍手上的灰塵。「現在『天下第一劍』在此,你們誰想要就拿去,我還要去鑄劍,恕不奉陪。」甩開衣襟,他這就要離開。

        「宛莊主,請留步。」武當道長出聲阻止,「我們之所以要借貴莊的幹將神劍一用,就是為了選出新一任的武林盟主,號令群雄,現在『天下第一劍』已不負存在。我們要怎麼選出新一任的武林盟主?」

        狂瀾指了指自己,再看向眾人,「你問我啊?你們不是只要我交出『天下第一劍』就好了嘛!現在我把劍交了出來,你們想怎麼樣都是你們自己的事。我莫邪山莊只管鑄劍,江湖上的事與我無關。」

        「你是故意的,對不對?」有那些奸佞小人已經洞察出狂瀾的用意,「你是故意在我們面前毀了『天下第一劍』,是不是?」

        狂瀾悠悠然地看過去,眼神放肆而挑釁,「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你們要干將神劍,好啊!我拿出來了;你們不相信它是『天下第一劍』,我證明給你們看。現在看也看了,干將神劍就在你們面前,誰要誰拿去,莫邪山莊清貧寡寒,就不留各位吃席了。老管家,送客!」

        偏偏有人不講理,賴皮用上了,「宛莊主,你還可以幫武林一個大忙。那就是把那位姑娘交出來,我們或者從她口中獲得江盟主的消息,或者論武功,誰打敗她誰就當武林盟主。大家同不同意啊?」

        「同意!同意--」

        狂瀾向後退了一大步,他怎麼忘了這一層,這些為慾望所驅使的人根本不可能放過任何一點追逐權利的機會。他們會強行拉出涼夏,他們會傷害涼夏。不……他要保護她,他要保護涼夏,他不能讓她受到一點傷害,涼夏……

        ******

        「我在這兒,你們找我有什麼事?」

        那涼夏悠哉地甩著絲絹走了出去,扭著屁股,她踩著小碎步一步步走到廣大江湖人士跟前,手中的絲絹揮揮。她害羞難耐地掩住半邊臉,「不知夏夏什麼地方得罪了各位前輩,還請多多指教。」

        乖乖!她果然是妖女,隨便一個眼神就讓眾多男人傾倒在地,不是妖女是什麼?

        嵩山派的掌門不停地傻笑,連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你……你沒什麼地方得罪我們,你……你怎麼會得罪我們呢?呵呵呵呵--」

        「有人說夏夏是妖女,這是真的嗎?」她半掩面容,眼中淚水汪汪。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逼真得不得了,裝了這麼多年的多病西施,功力果然不淺。

        要不是宛狂瀾認識她這麼長時間,對她那張假面具瞭如指掌,早就被她騙到家了。每次她一稱呼自己「夏夏」,偽裝可憐的多病西施就登場了。真不知道她又想玩什麼,狂瀾只能靜待事情發展。

        多病西施果然好用,涼夏在心中暗自感歎,賦秋弟弟真是聰明,要她裝成這副樣子出場,柔柔弱弱的根本沒人敢跟她大聲說話。他不愧是中原三大才子之一,這個稱號沒給錯。

        也不是每個人都懂得憐香惜玉的,糟老頭子往往就不懂得這一套。武當道長就狠下心來以大局為重,「姑娘,你上次所使用的武功是失蹤二十年的江海天江盟主的真傳,請問你和江盟主是什麼關係?」

        他是我爹,我是他女兒。我不告訴你,你揍我啊?

        拿出無辜的眼神,她完全一副小女兒狀,「江盟主?江盟主是誰,我不知道啊!」

        「你不要裝無辜,你就是二十年前的薩滿妖女!」到底有人心向名利,不為女色所迷惑。不過他很快就會知道,這句話說得多麼不該。

        她娘可是薩滿真教的聖女,她一出手武功蓋天,敢說她娘是妖女!看她怎麼收拾他們這幫老頭子,

        眼睛一瞪,寒光四起。狂瀾先一步看出了她的行動,長臂一伸拉住了她。湊到她耳邊,他小聲地說道:  「別跟這些人計較,你也不想把你爹牽扯進來吧!    」

        對哦!不能把爹娘牽扯進來,賦秋也是這麼叮囑她的。涼夏深吸一口氣,繼續裝柔弱,  「夏夏真不知道什麼薩滿妖女,還請各位不要為難夏夏。」

        「你不知道,我倒要看看你知不知道。」

        沒等狂瀾出手,那個男人手中的劍已出鞘。狂瀾想救涼夏,卻已來不及,惟有驚呼出聲:  「涼夏--」

        不用他出手,劍已停在半空中。所有人的視線緊緊地盯著涼夏,順著眾人的目光狂瀾緩緩地望了過去:涼夏一點功夫不施,手裡晃晃悠悠地蕩著一塊金牌,那是一塊純金打造的金牌,上面刻著一個「香」字。

        涼夏瞟了金牌一眼,環視週遭,她語氣飄然,「這塊金牌,你們不認識吧?當今皇上、皇后御賜的金牌,同時賜予我『天下奇女子』的稱號,這種金牌共有三塊,我擁有其中之一。憑著它,我可以向武皇后要求我認為必要的一切決斷權,也包括掃清江湖勢力。你們還有什麼要說的嗎?」老虎不發威,你拿我當病貓。手臂向前,她將金牌遞給眾人遙望,「見此金牌如武皇后娘娘親臨,見到皇后該怎麼辦,不用我多說吧?」

        原本還氣勢洶洶的江湖人士一個個如灰老鼠跪了下去,「皇后娘娘千歲千千歲。」

        沒想到這塊金牌這麼好用,要不是賦秋告訴她,她還把它當裝飾品揣在首飾盒裡呢!接下來該說些什麼,哦!對了。「拿著這些利器對著皇后娘娘,你們想造反是不是?還不快滾!」

        「告退!告退!」那些名門正派瘋狂作鳥獸散,比見到武林高手逃得還快。誰是最大的權威,那就是皇族。賦秋雖然只有十六歲,對這些名利場上的事瞭解得倒是挺清楚。

        戲演完了,看戲的人多少得發表一下評論。樓起瞇起小瞇眼,  「難怪我看她這麼眼熟呢!原來她也是皇后娘娘賜予的『天下奇女子』之一,三香中的『酒香』。」

        「你在叨叼些什麼啊?」諸葛少摸著後腦勺抱怨起來,  「那天晚上是誰啊?居然用東西砸我腦袋,害我昏了一夜。到現在還昏沉沉,疼死人了。」

        為了我姐姐的幸福,委屈你了!賦秋手中的折扇扇著涼爽的風,笑容中沁出幾許悠然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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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涼夏!涼夏!你在哪裡?」

        宛狂瀾焦急地四處巡視,涼夏她真的走了嗎?她就這樣離開他了?不!不要走,他還沒把話說清楚。「涼夏,你出來啊!涼夏--」

        「你吵什麼吵?我在上面呢!」

        聲音的確是從上面傳來的,在哪兒呢?狂瀾伸長了頸子,樹葉的縫隙中有一雙類似人腿的東西在那兒晃啊晃啊,難道是涼夏。撩起衣襟,他極沒形象地向樹上爬去。「涼……涼夏……」

        他不是貓,不習慣爬樹,微微顫顫地坐在樹幹上,他小心翼翼地向她坐著的地方望去。她手裡拿著一隻大雞腿,啃得非常帶勁,一嘴的油加上一手的醬漬,髒兮兮地讓人忍不住皺眉,偏在他的眼裡卻成了一道美麗的風景。她真的是個奇異小女子,總是能引起別人的開懷一笑。

        他老是看著她做什麼?難道他也喜歡烤雞?這是她的最愛,她可不願意分給他吃,他看著就好。「你叫我做什麼?」

        「你……你沒走啊?」

        「你很希望我走嗎?」她不高興地癟起了嘴,「哦!我知道了,你知道我是皇后娘娘親賜的三香之一,你知道我又有一個地方比你強,所以你反悔,又不喜歡我了,是不是?」

        「不是!不是!我當然喜歡你,我只是怕你因為生氣走了。」知道她竟然能得到皇后娘娘的賞識的確讓他很驚訝,可他連多病西施、手腳齊攻的小蠻女都接受了,還不能接受一個皇后親賜的三香之「酒香」嗎?

        等一下!「你說我反悔,說我又不喜歡你?你……你怎麼知道我喜歡你?為什麼說我反悔,為什麼說『又』?」

        手裡拿著烤雞,她油乎乎的手對著他。「是你自己在鑄劍閣裡說的那些話,又把無心酒倒進鑄劍爐中,還說要為我鑄把莫邪劍。這些不都是你說的嗎?」

        「你……你怎麼知道?」狂瀾的臉紅得跟她手中的烤雞一樣,腦門一熱,他回想起來,「原來,那天晚上諸葛少是……是你易容的啊?」

        難怪他覺得那天晚上的諸葛少怎麼那麼不對勁呢!難怪她願意乖乖留在後廳讓他出去解決問題呢!難道……

        「如果你早點承認你對我的感情,我會更支持由你來保護我的,也用不著我半夜三更跑去諸葛少的房間用花瓶把他打暈。」

        本來是想點諸葛少的睡穴,他好死不死睜開了眼睛,她一激動就直接拿花瓶砸了上去。辦法都是賦秋出的,中原三大才子就只能出這些主意,真是失敗!不過賦秋還很得意,搖著扇子他說什麼,「宛狂瀾啊宛狂瀾,你用裝傻騙了我,現在我也要騙騙你,咱們倆算是扯平了。」

        面對如此奇異的小女子,狂瀾惟有倒地認栽的分。「你倒是一點不知害羞為何物啊!」從懷中拿出一柄劍,他遞了過去,「吶!給你的--莫邪劍。我試過了,它能劈開砥劍石,砥劍石卻不能讓它斷,它比干將神劍更厲害,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劍』。」是一柄短小精悍的劍,和她的風格很像。

        用愛鑄成的劍,能斬斷心的牽絆,卻比生命更堅韌,這才是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劍」。這一次,千杯不醉,武功蓋世的小女俠終於沒再把所愛之人給嚇跑了。

        捧著劍,大概是太高興了,她呆呆地張著嘴巴,滿嘴的雞肉尚來不及吞進腹中。

        他可不管這麼多,手一伸攬她在懷,「對不起!我傷害了你這麼久,我不是什麼英雄,我只是一個連自己的感覺都不敢真實表達的懦夫,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不要離開,好嗎?」

        「不好。」她狠狠地將他的心踩在了腳下,「如果我不回無字酒莊,我怎麼讓人上莫邪山莊提親?」

        狂瀾一臉快要暈倒的樣子,「涼夏,有些事是男人能做,女子不能做的,像提親這種事……」

        「我這輩子都沒提過親,我一定要提這麼一次。」敢說不同意,她現在就用這把莫邪劍宰了他。

        「這……」這下子他可為難了。

        沒關係,有人幫忙解決。賦秋在樹下高聲叫著:「姐夫,我看你還是快點同意吧!她先向你提親,你只當陪小孩子玩家家酒,隨後你再讓媒婆正式向無字酒莊大小姐提親,這不就完了。」

        果然是中原三大才子想出的辦法,就是這麼絕!

        其實辦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將那家的大麻煩丟了出去,賦秋無比輕鬆啊!搖著手中的扇子,他感受著從未有過的涼風徐徐。他哪裡知道,待在樹上的

      「麻煩」在自己幸福之餘,仍不忘關照最親的好弟弟。

        賦秋啊賦秋,夏已過,秋來到,你就等著接下更大的大麻煩吧!

        一全書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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