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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佳】書香撩浪子-三香喜人之3(全文完)

【於佳】書香撩浪子-三香喜人之3(全文完)

  不識字?不識字怎麼了?
  不識字他還不是照樣將酒樓、茶樓、
  青樓經營得直上高樓。
  頑固的老爹想要他這個浪子坐下來識字?
  沒問題!除非這世上有女夫子。什麼什麼?
  還真有學識淵博的女夫子啊?他遵從上天的安排,
  他浪子收心,他一心向學總可以了吧!
  與其這麼麻煩還不如娶她回家算了,
  一個家裡有個人識字不就結了。
  幹嗎?他都定下她這個女夫子了,
  她還想甩掉他這個學生?我告訴你哦!
  我只說這麼一次,你給我聽清哦!
  你一定要聽……書香撩人——浪子情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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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于的冷笑話   

蟈  蟈


  我是誰?哦!誰在問?

  呵呵!我是於子的最佳損友—被她抓來帶寫前言的倒霉鬼蟈蟈是也。

  今天我就來給大家介紹一下于于的冷笑話,咳!清下嗓子,請稍等!

  大家有沒有好奇過于于創作靈感的來源?

  其實她的大部分靈感來自考試複習時的發呆,有沒有一點與眾不同?每當臨近考試時,她的想像力會變得極為豐富。創作中的于于有個可怕的怪癬,她喜歡一邊幻想情節,一邊「嘿嘿」便笑,有時讓人感覺很恐怖。

  有一次午休時,我正在睡午覺,結果旁邊忽然傳來一陣怪異的笑聲,我在睡夢中還以為是魔女來襲,驚醒後發現于于正一手捧書,一手捂嘴狂笑,細問之下才知道她找到一個經典情節—Oh!My    God!

  可能是寫浪漫小說的緣故,在某些時候,于于非常八卦,喜歡研究歷史文人的愛情故事。我們上文學課時她自顧自地研究起那些在歷史上大名鼎鼎的文人,他們之間誰和誰有曖昧關係,她還說得繪聲繪色、煞有其事,還無恥地為自己辯解,說是這樣容易分清記熟文人之間的聯繫。我和另外兩個朋友老鼠、猩猩(我們四個人的綽號都有點奇怪,不要介意,繼續!)都覺得她很適合當娛樂記者。

  于于的冷笑話很多,因為她是用電腦寫作,所以管寫小說叫「打電腦」(寫小說、打字、打字用電腦—打電腦)。每次叫她出去玩,她都說「我要回家打電腦」,這時候我和老鼠、猩猩都會笑她:你都是拿什麼揍你們家電腦,怎麼到現在還沒壞?

  她就是這麼有意思的人,常常是冷不了地冒出一句話讓你笑個不停。

  No.l—

  我:什麼東西會鍾情於寂寞?

  于于:(很認真地思索)失去伴侶的狼。

  我:我指的是女性。

  于于:(再度認真思索,五秒鐘後)母狼。

  我:(暈倒)。

  NO.2——

  大學校園的飲食花樣比較少,我們經常問的一個問題就是:「今天中午吃什麼?」有一天,朋友猩猩抱怨起來,「天天問這個問題,你們煩不煩啊?」第二天早餐的時候,于于換了一個絕對不同的問題:

  「明天中午吃什麼?」

  NO.3——

  雖然是朋友,可是有些時候我們討論起問題來也會起爭執,眼看戰火一觸即發。于于就在那邊唱起了卡通片《恐龍家族》裡面一歲恐龍寶寶哼哼的歌:「我是寶寶,你要愛我,粉色皮膚,紫色眼睛,人人看我,人人愛我……」她突然停下來,轉過頭看著我們,模仿卡通片裡恐龍寶寶的表情和聲音說上一句:「我是寶寶,你要愛我!」在場有多少人倒多少人,可見她的「魅力」四射啊!

  總言之,于于很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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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諸葛少!諸葛少,你個臭小子給我出來!諸葛少—」

  大清早的,諸葛家的庭院中就爆發出諸葛老爺子的吶喊聲,能把老爺子氣成這樣的,不用說,就只有諸葛家的少爺諸葛少能做到。

  打著哈欠,諸葛少晃晃悠悠從房中鑽了出來。昨晚跟那幫狐朋狗友去喝花酒喝到三更,才剛睡沒多久,老爺子他叫什麼叫?

  「什麼事啊,爹?」

  看到惹自己生氣的兒子,老爺子火氣更旺了,「你還好意思問我什麼事?我要你去跟禮部侍郎做學問,你把人家禮部侍郎帶去咱家的紅妝樓,還喝酒喝到半夜,你說你幹的這都叫什麼事啊?」

  「正事啊!」諸葛少扳著手指算起來,「你請人家教你兒子我,你兒子自然要好好招待人家一下。紅妝樓是咱們家在杭州城裡所開最大的青樓,我用自家的場地招呼他,有什麼不對?難道爹你怪我沒付賬?我每個月為家裡賺幾十萬兩銀子,用這麼點銀子招待爹您請的客人,不算過分吧?」

  他還倒有理嘍!老爺子鬍子都翹了半天高,「誰不知道咱們諸葛家開的是茶樓、酒樓、青樓,整個中原,只要商業繁華的地方都有我諸葛家的招牌。可你什麼地方不請,非把人家請去青樓,你安的是什麼心啊?」

  諸葛少還裝無辜,「我沒安什麼心啊!我看那個禮部侍郎在紅妝樓玩得挺開心,酒過三巡,他抱著菊花又是親又是啃的,還說要把菊花娶回家做妾。這幸好我才叫出紅妝樓的中等貨色,要是我把頭牌牡丹請出來,那他都『快樂得不想回家』了。」

  『那叫『快樂得不想回家』嗎?「老爺子一本正經地糾正,」那叫樂不思蜀,意思是『快樂得不想老鼠』了。「

  諸葛少還貧嘴,「他又不是貓,他幹嗎快樂得不想老鼠?」

  「我……我哪兒知道?」老爺子無言相對,「你爹我就是因為學問淺,被商場上的朋友看不起,所以我才發狠心想讓你有學問,誰知道你小子十二歲就跟在我後面穿行於咱家的酒樓、茶樓和青樓。這到好,大字不識幾個,算盤撥得倒是挺精。我們諸葛家已經很富了,你不用幫我賺銀子,你只要好好地給我做幾個學問,老祖墳上就冒煙了。」

  諸葛少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完全不把老爺子的話放在耳裡。「老祖墳冒煙,那是鬼來了,還是不要的好。」

  「你又跟我貧!又跟我貧!」老爺子肥嘟嘟的臉氣得紅通通,「你知道外面人都叫你什麼嗎?不叫你『諸葛少』,也不叫你『諸葛少爺』,叫你『豬少爺』啊!說你笨得跟豬一樣,說你雖然會賺錢,可賺的都是脂粉錢。說你成天在茶樓、酒樓、青樓中打滾,全沒一點長進。專喜歡和青樓姑娘鬼混,浪蕩子一個。還說你眼睛看不見補丁,胸口上一點墨汁都沒有。」

  「眼睛看不見補丁?胸口上一點墨汁都沒有?」這是什麼意思?諸葛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爹,我眼睛很好,別說是補丁,就是補了上的針線我也能看見。胸口上要是染了墨汁,那多難看,咱家那麼多丫誤、僕役,要是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我還怎麼在青樓混啊!」

  老爺子偏過頭想想,「你說的也有道理。」

  一旁的管家實在是看不過去了,小聲地提醒了一句:「老爺,不是『眼睛看不見補丁』,是『目不識丁』,也不是『胸口上一點墨汁都沒有』,是『胸無點墨』。」

  「對啊!就是眼睛看不見補丁,就是胸口上一點墨汁都沒有嘛!」老爺子還很堅持,瞧得出來,這父子倆的學識加起來也只能用「眼睛看不見補丁,胸口上一點墨汁都沒有」來形容。

  聽得累了,諸葛少用袖子擦了擦鼻子,還伸了一個大懶腰。「爹,我去睡個回籠覺,您老坐啊!別客氣,就當這是自己家,酒水我請!」

  老爺子拾起腳上鞋,劈頭就是一頓暴打。「你小子在酒樓、青樓待傻了吧?這本來就是老子家,我幹嗎客氣?我跟你說,你爺爺雖是當土匪發的家,但你爹我早已做正當生意。我小時候跟你爺爺後面沒念過什麼書,可我給你請夫子啦!你要是再這麼浪蕩,在外面丟我的臉,我就是上了黃泉路,我也饒不過你。」硬的不行,老爺子來軟的。雙腿盤在椅子上,他掩面嚎陶,「我諸葛家是造了什麼孽啊!想我一把年紀,眼看著身子骨越來越糟糕,今天睡著就看不到明天太陽的人居然還要為一個浪蕩子操心。他傷害了我,還一笑而過……」

  「爹!爹—」諸葛少軟軟地喊了兩嗓子,老爺子一下子樂了起來:你小子也繞不過老爹我的哭功吧?

  推了推老爹,諸葛少眼神透著詭異,「昨晚我從紅妝樓回來的時候好像看到一個人從綠妝樓老鴇那兒出來哦!那個人的背影跟爹非常像,不知道一個今天睡著就看不到明天太陽的老頭子還有沒有力氣去做那檔子事哦!」

  臭小子,戳你老爹脊樑骨。老爺子氣勢頓時降了下去,漲紅著臉,他還想堅持,「反正你必須跟著夫子做學問,我不要諸葛家的子孫全被人瞧不起。」

  「老爹,你兒子我今年是二十五歲,不是五歲,我才不要跟著那些糟老頭子做學問呢!除非……」他得找個好點的「除非」,讓這個「除非」永遠沒辦法變成「已經」。「除非這世上有女夫子的存在。」

  老爺子「刷」的一下子站了起來,「你是故意的,對不對?這世上有幾個女子學問好的?凡是識文斷字的女子都是大家閨秀,既然是大家閨秀又怎麼可能給你這個浪蕩子做夫子,你不想學你還找理由?!」

  他就是這個意思,老爹才知道啊?諸葛少撐著腰為自己找理由:「我已經習慣對著青樓女子,換一個女子做夫子或許我還能坐下來認真做學問,你要是弄個糟老頭子給我做夫子,就像我對著你一樣,只會想睡覺。哈—我困了,去睡覺,爹你慢慢找,等找到女夫子再跟我說。」

  「你……你—」

  老爺子氣得手抖,這小子跟他玩上了是不是?老爺我相信什麼賞之下必有那個什麼夫,揮一揮袖子,他吼了起來:「管家,給我出通告。」

  「老爺,通告寫什麼?」

  「諸葛家為少爺招夫子,限定人選必須有學問,每個月給薪俸一百兩黃金,若是少爺能考進官學,再賞一千兩黃金……」

  「老爺,這樣寫就可以了嗎?」

  「不!最重要的一條:這夫子必須是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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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唐高宗儀鳳二年

  杭州城的日光下,一道歪歪斜斜的人影游移不定。不定必有定之時,終於人影定在了諸葛府的大門前,瞧著門上那張飄零的黃紙,瞇成一條縫的目光找到了焦點。

  「招女夫子一名,包吃住,每月薪俸一百兩黃金—條件不錯哦!想不到我樓起讀書萬卷,行遍天涯,在餓死街頭的前一刻找到了住處,不知道要教導的這位少爺今年幾歲,先進去看看東家再說。」

  揭下黃紙條,樓起叩了叩門,「有人在嗎?」

  家丁拉開門,上下打量著她隨口問道:「你有什麼事?」

  揚揚手中的黃紙條,樓起相當鎮定,「我是來應徵女夫子的,請問東家在嗎?」

  女夫子?

  家丁呆了片刻,然後轉過身扯著嗓子大吼起來:「女夫子來了!女夫子來了!」

  他興奮的聲音怎麼聽怎麼像財神爺駕到了,樓起莫名其妙地瞇起了眼細細看去:很有氣派的府院嘛!看來東家還挺有錢,雖然跟她以前住的地方有些差距,也不能跟天下首富望斷雲望二小姐所住的地方相媲美,但看上去還是挺舒適的。不錯!她就暫且委屈點住在這裡吧!

  在她巡視自己新住處的當口,整個諸葛府已經迅速動了起來。從那張征女夫子的告示貼出去,已經有月餘,來應徵的人不少,可沒一個女子。眼看那紙條一天天變黃,老爺越來越失望。現在好不容易來了個女子,怎能不激動呢!

  瞧吧!老爺子跟著鞋就衝了出來,「有女夫子來應徵?女夫子在哪兒?在哪兒呢?」

  「在這兒!」樓起直覺地舉起了手,「我就是來應徵的女夫子。」這東家看起來有點老,這麼大年紀還為兒子請夫子,大概是老來得子吧!為了不辜負老人家的期望,她決定要使出十二分的力氣「鞭策」准學生。

  老爺子熱情地讓管家將她請去書房,自己則換身衣裳再出來見客,他管這種行動叫作對學問的尊重。

  「姑娘,這邊請。」管家帶路,一路領到書房。推開房門,樓起探進腦袋,不自覺地咳了起來,「咳咳……吱吱吱……怎麼這麼多灰啊?」

  管家雙手下垂一本正經地回答:「這間書房空置了十五年,老爺不准人動,說是怕把書給碰壞了。」其實從十五年前,也就是少爺十歲起就再沒碰過文房四寶,老爺總是說把少爺沒臨完的字帖留著,等請到新夫子來教少爺的時候繼續學。這一留就留了十五年,老爺又不讓人進來打掃,這點灰已經算少的了。

  實在不像樣,管家招呼家丁、丫昆動起來。不過是一盞茶的工夫,已經給樓起騰出來了一方乾淨的地兒。找了一把椅子,樓起也沒什麼好講究的,安靜地坐下來,她從包袱裡拿出《呂氏春秋》瞇著眼就看了起來。

  老爺子從外面過來迎面瞧見的就這一幕—好好好!他就喜歡那種愛讀書的人,阿少要是有人家姑娘一半的勤奮,他還愁什麼?

  「姑娘啊!我是這個家的老爺,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嗎?」

  樓起站起身,恭敬作答:「我姓樓,單名一個『起』字,老爺家可是複姓『諸葛』?」

  「對!」老爺子笑瞇瞇地應答,「我父親的確姓諸葛,不僅我父親姓諸葛,我爺爺也姓諸葛,我爺爺的父親還是姓諸葛。真的,不騙你!」他把「複姓」當成「父姓」了。

  樓起當他在跟自己開玩笑,微微一笑,雙手抱拳,「老爺真是豪氣干雲,有大丈夫本色。」

  「色?」做青樓生意的,最在乎就是這個「色」字。老爺子忙搖手,「我不色,我這麼大年紀了,怎麼會好色呢?我們家那臭小子就不一定了。」

  這都是什麼跟什麼啊?默默地搖著頭,樓起哺哺自語:「簡直是風馬牛不相及嘛!」

  「腑?」這下子老爺子不會再打岔了,他根本連聽都聽不懂,「你……你說什麼?什麼牛什麼馬,它們怎麼了?」

  「是風馬牛不相及。」做學問做慣了,遇到不懂的地方樓起習慣性地做著解釋,「《左傳·信公四年》裡講,『君居北海,寡人居南海,惟是風馬牛不相及也。』這裡的『風』指的是雌雄相引誘,也就是比喻說兩者全不相干。」

  「好!」老爺子鼓起掌大聲叫好,「真是太好了!」

  人家馬牛都不相引誘了,他叫什麼好啊?樓起一頭霧水,總覺得自己來到了一個非常古怪的地方。她正覺得不對頭,老爺子已經吩咐管家將一百兩黃金送了上來。「姑娘,這一百兩黃金你先拿著,我們家那臭小子以後就完全拜託給你了。你一定要好好教導他,不用跟我客氣,不是有句話叫『又上吊又用錐子刺大腿』嘛!」

  「那叫『頭懸樑、錐刺骨』。」怎麼變成又上吊又用錐於刺大腿了?

  「反正意思差不多。」老爺子憨憨地笑著,「你就是勒死我們家臭小子,也要把他教成一個有學問的人。」

  老人家對兒子抱有熱切希望這樓起能理解,可是—「您還沒有審視我到底有沒有做夫子的資格呢!」

  「不用審校!」老爺子拚命地搖著頭,「你一定很有學問,你想啊!你說的話我一句都聽不懂,這還能沒學問?」

  這就叫有學問啊?對這個家的學問水平,樓起終於有了初步認識,她還想有更深層次的領教。「我想見見少爺,我要做他的夫子,對他總該有個比較全面的認識。」

  這邊管家去請少爺,樓起跟老爺談了起來,「不知少爺幾歲,習了些什麼字,讀了些什麼書。《大學》、《中庸》若是讀過,只從《論語》、《孟子》開始教就可以,要是『四書』已通覽,我想讓他讀點《左傳》、《國語》,他要是喜歡《谷粱傳》、《公羊傳》也可以兼著讀點。」

  老爺費力地扒著頭想了想,得出以下結論:「《公羊傳》……《公羊傳》他好像沒讀過,或許讀過《母羊傳》,要不……他就是讀過《小羊傳》。」

  樓起讀遍天下萬卷書,還從未聽聞什麼《母羊傳》、《小羊傳》呢!這《左傳》、《公羊傳》和《谷粱傳》合稱《春秋三傳》,怎麼又跑出母羊、小羊來了?

  對這位老東家不再報任何一點希望,樓起連解釋都懶得解釋。她把最後一點期盼放在了少爺身上,但願他比他爹厲害。

  在她焦急的等待中,一陣疲疲塌塌的腳步聲傳了過來,樓起瞇著眼向門外望去—

  「爹,你找我幹嗎?我昨晚應付生意,子時才回來,你就不能讓我多睡會兒?」打了一個誇張的哈欠,顯然諸葛少還未睡醒。神情恍榴地瞧了瞧書房裡多出來的女子,他有些納悶:爹的眼光真的越來越差了,這等貨色放到青樓哪能招來生意?充其量也只能當當粗使丫環。

  樓起也狐疑了,他叫他爹,難道他就是少爺。這不開玩笑嘛!瞧他的樣子少說也二十多歲了,請什麼夫子,難道她要教的人是這位少爺的兒子,老爺的小孫子?

  「老爺,原來你要我教導的是您的小孫子,那就快把他請出來吧!」

  「不是啊!」老爺子用很肯定的語氣向兩位當事人宣佈,「他就是你要教導的學生,而你就是他的夫子。」

  「沒搞錯吧?」諸葛少怎麼也沒想到老頭子真的請來了女夫子,還是一個有著小瞇眼的女夫子。瞧她穿的粗布青衣,臉無脂粉,身無綵帶,一副讀書讀到呆的樣子,跟糟老頭子有什麼區別,根本是天亡他也!

  震驚的人顯然不止他一個,對著面前如此年長的學生,樓起連話都說不出。天啊!要她教如此成熟的學生,她的學問夠嗎?踩了幾小步,她移駕到他面前,「你今年是要進官學嗎?如果是進官學,我教你還行。如果你是想人殿試,我就要看你的資質了。若教不好你,我這個夫子也很是難做。所以,我想先試試你的深淺,不知道你都讀過哪些書?」

  「我讀的書多呢!」諸葛少扳著指頭算起來,「什麼《三字經》啊《百家姓》……」

  「我是說近期,近期你都讀過些什麼書?」

  諸葛少歪著腦袋好好想了想,「想起來了!上個月我看了一本《青樓秘籍》,十天前看了一卷《獵艷譜》,三日前看了一部《春宵度》,昨晚我研究了一下《十二春宮圖》。你要是喜歡,我們倆可以共同切磋。」

  臭小子,正書不看專門看這些邪書,難怪整個杭州城都把他稱作浪蕩子呢I老爺子氣得正準備開打,樓起一把抓住了諸葛少的衣襟,「你看的這些書,我連聽都沒聽過,這世間我沒看過的書籍實在是少之又少,可見尊少爺的確學識淵博,我恐怕不能勝任你的夫子一職。」

  「那你就請便,我不送了。」都說她是書獃子吧!這麼容易就打發走了,諸葛少得意地蹺起了二郎腿。

  樓起好糊弄,老爺子可不是放在那裡當擺設的,拉住樓起他代作解釋:「剛剛我兒子說的那些都不是什麼正經書,其實他大字不識幾個,連自己的名字都寫得歪歪倒倒,所以我才要請你來家裡做夫子教他。姑娘啊!你看我一把年紀就這麼一個兒子,你就當幫我這個老人家教導子孫,只要你能把他教好,我們諸葛家會永遠記住你的大恩大德。」

  「爹,你不用這種貶低你兒子我吧?」讓朋友知道他諸葛少請了一個女夫子在家裡,還是這麼醜的女夫子,他還有什麼面子在外面混啊?

  聽他說得這麼嚴重,樓起似乎連拒絕的理由都沒了。心一橫,她暫且答應下來,反正她身上的盤纏都用來買古書了,現下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好!老爺,我就先答應你做令公子的夫子,先將時間定在三個月,若是三個月之後他一點長進都沒有,就算我教導不利,我沒有能力,我自動退出夫子的位子。」到時候帶上包袱、銀子和書去天下首富的望斷雲望二小姐那兒蹭飯吃,有什麼大不了!

  諸葛少心涼了半截,好在還有半截是熱的。「是你說的,三個月以後要是我沒長進,你就離開我諸葛家,不准反悔!就是你們常說的那什麼男人說句話,就給馬一記鞭子。」

  「是『君子一言,快馬一鞭』。」看來,她這個學生的學問跟他老子差不多,唉!她還是早點有個認知,未來才不至於太吃驚。

  天下第一個女夫子教導一個二十五歲的老學生,有意思!

  放下包袱,樓起沒顧得上整理東西,也沒來得及去參觀府院,直奔著諸葛少大少爺的宅院而去。腳落在廳房,她讓小廝請出少爺,自個兒拿出隨身懷揣的書看了起來。

  諸葛少走到門口,看著裡面這個小瞇眼的書獃子他就來氣。要是讓他的朋友知道他這麼大了還請了一個夫子在家中,而且還是如此沒風采的女夫子,他還要不要出門會朋友?決定了!他要先給她一個下馬威,看她還敢不敢跟他玩,等三個月的期限一到他就讓她乖乖捲著包袱滾蛋。

  打定主意,諸葛少捧著一本書裝模作樣地甩開大步走到樓起跟前。『你……你找我有什麼事啊?沒看到我正在看書嗎?「

  一聽看書,樓起來勁了。看來,這位少爺水平雖和剛剛那位老爺差不多,但論起勤奮來就值得褒獎了,古語云;勤能補拙,此孺子可教也!

  「你讀的都是什麼書?可以給我看看嗎?」

  「你要看?」她不看他這個圈套要怎麼設?他一臉困惑的樣子,然後大方地把手中的書遞了過去,「你要看,你就拿去看吧!」

  她接過書,翻開扉頁,「《驚世駭俗必殺春宵圖解》?我好像沒看過暖!」

  諸葛少得意起來,「天底下多的是你沒看過的書。」她要是看過那還得了,這可是他花了五十兩銀子從郡府公子那兒買回來的。聽說這本書都流行到宮裡了,想他開的就是青樓,這種東西不好好研究怎麼行?今晚他還要召集齊了紅橙黃綠青藍紫七妝樓的老鴇們,大家對這本書好好學習、深入研究,要在思想上對自己的行當有個更新更高的要求。

  他想著想著不禁向樓起膘了過去,乖乖!她看得還挺起勁,居然臉不紅心不顫,紅妝樓的當家頭牌牡丹看到這種東西也會裝羞作騷的,她到底什麼人?

  「這本書……有點奇怪曖!」樓起將書湊到他眼前,再收回來,「華佗醫典中曾記載《五禽戲》,模仿五種禽類的動作活動身體達到強身健體、治病防病之功效,沒想到當代也有這麼好的東西,而且還是男女共同進行這種活動。仔細想想這非常符合陰陽五學,男為陽,女作陰,陰陽相偕,百靈復甦。有道是古語云:陰者陽之克也,水為陰,火為陽;地為陰,天為陽;月為陰,日為陽……故陰陽交替,日月生輝……」

  「停!你先停一下。」諸葛少只覺一個個「陰陽」分別從他的左耳右耳鑽進去、鑽出來,鑽得他左眼為陽,右眼為陰,鑽得他一個腦袋如斗大。書獃子就是書獃子,連絕世春宮圖都看不出來,真笨!他也是失算,這招下馬威不靈,還是日後再想辦法來對付這小瞇眼書獃子吧!

  抽回他的寶貝書,他不耐煩地催促道:「你有屁快放,我還有事沒空陪你玩。」

  反剪著雙手,樓起每走一步說一句:「屁者,體之氣也。從上走謂之『嗝』,下走乃『屁』之。體內無氣,何出屁也。」

  你殺了我吧!諸葛少怒氣勃發地大吼起來;「我是說你來找我有什麼事你就快說。」

  「哦!」她終於回想起正事來,「是這樣的!我身為夫子,定了一個教學計劃。我聽老爺說你還要打理府上的生意,為了便於賺錢、讀書兩不誤,我想把計劃事先給你說一聲,也好商討出一個最好的時刻表。」

  「隨便。」她訂她的計劃,執不執行那可是他決定的事。

  攤開一幅大紙,樓起瞇著眼細細讀道:「寅時起床,卯時上早課,辰時吃早飯、準備出門,巳時去茶樓巡視,午時吃午飯、做午課,未時、申時去酒樓巡業,酉時吃晚飯,緊接著做晚課,接下來的時間你可以自由支配,去巡視青樓的生意或者睡覺隨你高興,第二天照舊是寅時起床。」

  沒等她放下計劃書,諸葛少已經把眼珠子瞪出來了,「寅時起床?我寅時才睡下,巳時起床去巡視茶樓的生意順便在那裡解決早飯,回來睡個午覺去酒樓看看,掌燈時分正是酒樓生意最火的當口。酒過三巡,醉意初起,大多數的客人開始朝青樓去,這時候我趕去青樓打理生意,一直到半夜三更。依你的作息安排,還不如一刀殺了我還爽快一些。」

  樓起認真地想了想,得出一個結論:「那你不是就在家裡睡個黨,其他時間都不在家嘛!」

  「對啊!我從十五歲起就過著這種生活,要不然你以為我們諸葛家的茶樓、酒樓和青樓憑什麼能獨上高樓?」

  知道在這裡運用獨上高樓這個詞,他還有點靈氣。感慨之餘,樓起仍然堅持自己的意見:「如果不是因為你從十五歲起就一直過著這種生活,你早就用那些時間來讀書、做學問,也不用這麼大年紀還來請夫子。」

  「你想我揍你,是不是?」沒事幹提他的煩心事做什麼?手一攤,諸葛少決定爽快解決這件事,「我天生不是讀書的料,你隨便教教,三個月以後帶上我爹給你的三百兩黃金,我會再給你一大筆銀子,帶著這些錢找一個好人家把自己給嫁了。從此後,我們倆永不相見。」

  人家都說到這分上了,樓起還含糊什麼,「可以了!」

  他就說沒什麼事是錢擺不平的吧?諸葛少你先別晃得意,女夫子還有下話:「三個月之後我可以跟你永不相見,但這三個月既然我已經接受了諸葛老爺聘請,我已經承認他是我的東家,作為這個家的西席,作為你的夫子,我必須盡到職責。為師者當有為師的身份與尊貴,不求你尊師,最起碼你要尊重書籍,尊重學問。」

  雙手環胸,他犯起橫來,「我要是不尊重呢?」言下之意:我就是不聽你的話,我就是不讀書,我看你能把我怎麼樣?難不成你還打我?

  「如果你不用心讀書,那我只好用東家教的方法制裁你。」從身後拿出一根大棒子,她朝著諸葛少揮了揮,「我說得正確,而你不聽我的,我就用它懲戒你。」這棒子因為是鍍金的,所以份量上還挺沉,想必打起人來也挺實在。

  她哪裡知道,這是諸葛家世代相襲的家法執行棒,只要是諸葛家的子孫,都要乖乖被它打,不准有所閃躲,否則犯事者就算自動退出諸葛家,從此後再不准進家門。諸葛少怎麼也沒想到,這一次老爹心狠如此,居然把這玩意給了小瞇眼書獃子,這下子他可要倒大霉了。

  「我聽!我聽總行了吧?」好漢不吃眼前虧,先答應了她,接下來的事會怎麼樣現在還很難說。

  「那麼我們現在就開始吧!」

  「呢?現在?」諸葛少還想拖延時間,樓起已經率先向書房走去。跟在她的後面,他在那兒打屁,「你看你剛到我們家,馬那個什麼連腳都沒放下……」

  「馬不停蹄。」

  「對!就是馬沒有把腳放下。」還不都一樣,她四個字四個字地說話就代表她學問比他好啦廣你看你是不是先把腳放下,四下裡看看熟悉熟悉環境,等半個月後咱們再坐下來談談學問讀讀書?「

  「不!就現在!」說著話,她揚起了手中金光閃閃的大棒子。

  瞧著家法棒,諸葛少的眉頭禁不住進了起來:現在就現在,我還怕你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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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我怕你了!

  我諸葛少怕了你樓起,我真的怕你了,我非常非常怕你,你能不能放過我?

  回答是:不能!不信你聽—

  「諸葛少,你快點起來,做早課的時間到了,你不要又賴在床上。你昨天的功課沒做完,前天的功課也沒做完,大前天的功課還是沒做完,大大前天的功課還是還是沒做完。所以,你給我起來!起來—」

  你不起來是吧?你不起來我就沒辦法啦?揚起手中的家法棒,她重重地敲著他的門。一陣陣的敲門聲像一聲聲的擂鼓,擂得他心都碎了。

  門「刷」地拉了開來,樓起有規則敲打的家法棒非常湊巧地敲了上去,「咯」的一聲,棒子敲在了頭上,聲音聽起來還挺清脆的。

  「你把我的頭當門,是不是?」諸葛少頂著黑眼圈的

  陰沉面孔停在樓起的面前,睡不飽,頭上還無端起了一個大包,他心情能好嗎?

  瞧他衣衫半敞,男性陽剛氣十足的胸膛停在她面前,她告訴自己:他不是男子,他只是我的學生,還是一個非常不聽話的學生。秉著教不嚴師之過,樓起非常認真地告訴他:「卯時早課就開始了,你最好快點出現在書房裡,要是看不到你,我就用家法棒懲罰你,不過不是打你的頭而是打你的手心。」

  那比打頭更丟臉,好像他還是一個五歲的毛小子似的。「知道了!知道了!」他答應著,打了一個哈欠,著手去穿衣衫。這麼舒服的季節,睡覺多好,書獃子從來就不知道人是可以睡懶覺的嗎?

  當樓起坐在書房裡看完半卷《盈川集》,喝下三盞茶,諸葛少終於懶洋洋地從迴廊那頭走了過來。重重地搭在椅子上,他把面前的書一攤,「今天早課幹什麼?」

  「讀《詩經》。這幾天我仔細觀察了一下,雖然你識字量不是很多,但見識倒是挺廣,而且你都這麼老了……我是說你年紀已經比一般的學生大,也不好再從頭學起,所以我打算讓你多讀一些古文學作品,從作品中識字,做學問,今天咱們就從《國風·周南》開始讀起。」將《詩經》翻到第一頁,樓起遞到他面前。

  諸葛少瞟了一眼:《國風·周南》?我還周北呢!什麼破爛玩意,沒聽過,不喜歡,我不學。

  他不感興趣歸不感興趣,做夫子的還是要耐心教導。「今天我們要讀的是《關雎》。我先念一遍,你再跟著後面讀。」

  呷了一口茶,她一字一字讀起來:「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說的什麼《關雎》就這玩意?」

  簡直奇了,他居然能夠接得上,而且還是不看書就能念出來。教了他這麼些天,樓起還是第一次發現他也有會的東西。懷揣著驚喜,她湊近了問:「你還能背上來嗎?」

  「當然能,我不僅能背上來,我還能唱呢!」將毛筆反過來,他一邊用筆桿敲著硯台一邊哼唱了起來:

  「關關難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讀。參差芹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瘧寐求之。求之不得,寐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參差符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參差擰菜,左右筆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鼓掌!樓起衷心地為自己的學生鼓掌,「沒想到你這麼厲害,《詩經》原本就是用以做歌表演的,隨著年代日益久遠,已經沒有多少人會古音古樂,即使是翰林院的才子也很難將《詩經》唱出來,沒想到你這麼厲害,是我孤陋寡聞,小看你了。」她那雙小瞇眼滿載著崇拜的色彩,進入她眼簾的諸葛少在這一瞬間成了孔夫子的化身。當然,他嘴角邊浪蕩的媲笑她很自覺地自動抹去了。

  難得被人看成學識淵博的老夫子,諸葛少甚是得意。「這也沒什麼,你要是經常泡在酒樓、青樓裡,聽姑娘們唱多了,你也能一個字不差地唱出來。」心裡一樂,他將真話說了出來。

  樓起也不跟他計較這些有的沒的,「不管怎麼說,這也叫『教學相長』嘛!既然你已經學會了這一課,咱們現在就習字吧!要知道,一筆字是人的門臉,從字上就能看出人的個性、修養和學識水平。先把你的名字寫好,『諸葛少』這三個字間架結構還是挺好擺的,筆下……」

  「呼呼呼—呼咯咯—呼咯咯咯咯—」

  樓起抬眼望去,她的學生把女夫子丟在一邊,直接跟周公去習字了。「喂!你給我起來,現在是早課時間,不是給你用來睡覺的。你給我起來!」

  喊不醒他?她非把他給打醒不可!

  操起家法棒她先是搗了搗他的背,「諸葛少,起來習字。」沒反應?那他可別怪她心狠。掄起棒子,她閉上眼敲了下去。

  「你要殺人啊?」他痛苦地皺起眉頭,「我什麼地方得罪了你,你要這麼對我?」

  「我是對你負責,對東家負責,對學問負責。現在!起來!習字!」

  小瞇眼認真起來還挺可怕,想他諸葛少十五歲起就橫行在脂粉堆裡,什麼女子沒見過,雖不至於每個女子都愛上他,但也沒有誰動不動就對他橫眉毛豎眼睛,居然還拿棒子敲他?太可氣了,早晚有一天他會扳回本來的。

  「會寫字不就行了,還習什麼字?」拿過紙筆,他掃了一眼擺在紙上的自己的名字,這是他的名字嗎?就像一座樓橫架在紙上,勻稱得體,大方得宜,還挺好看。用了二十五年,頭一次發現它長得這麼好看。

  雖然不大願意承認,但諸葛少還是問了一句:「你寫的啊?」

  「是啊!你可以隨意發揮,只要照著這個樣子大體不變,用心地練習幾遍,也能寫出非常好看的字。你經

  常在外結交朋友,字寫得漂亮,你面子上也比較有光嘛!「他的面子已經很有光了,光不溜丟的煞是好看。

  想她樓起在長安待了幾年,多少富家子弟、名門貴胄捧著千金萬銀來求得她為他們寫名字,只為了模仿好了拿出去炫耀。好漢不提當年勇,這些事……不說也罷。

  寫著字,諸葛少的嘴巴也沒停下來,「你為什麼會來我們家當西席?我是說,一般只有大家閨秀才能讀書識字,既然是大家閨秀到了你這個年紀……你今年多大?」

  「十七歲。」看書,她繼續看她的《盈川集》。

  她才十七歲啊?一天到晚穿這種色調描淡的衣衫,他還以為她二十多了呢!寫好一遍,他繼續說:「你這個年紀的女子大多都嫁人為妻,在家裡幫幫相公,教教兒子……」

  「古語云:相夫教子。」樓起不放過任何一次機會教導自己的學生。

  「我們只是在談天,別那麼正經好不好?」寫得手有點酸,他放下筆,第一次認真地看向她的側臉,「你為什麼會出來做西席,難道你……你是寡婦?」

  他的問題越問她越看不下書,索性放下書她一次性說個明白:「我從長安一路南下,想體會什麼是『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等我把身上的盤纏全部用光,正好停在了你家門口。看到那張在風雨中飄搖的黃紙條,所以我就進來做了你的西席。」

  聽起來倒是很符合書獃子的作風,她說要讀書走路,雖然不太懂什麼意思,不過他倒是有個好主意,既能夠讓她出去走走路,也能讓她少拿家法棒揍他。

  「既然你都走到杭州了,你也該看看杭州的風景。杭州這風景最有名的就屬我諸葛家的三樓,沒聽人說嘛!『行遍中原,走遍水鄉,不到諸葛三樓,白來世上一遭』—而且這三樓中最有名的就是紅妝樓。怎麼樣?今天晚上跟我去見識見識。」

  眼珠子忽悠一圈,樓起拍案而起,「好!今天晚上的晚課就定在『紅妝樓』。」

  「好咧!」這是幾天來諸葛少精神最好的一刻。

  如今魚已上鉤,該收線了。

  ☆☆☆☆☆☆

  「紅妝樓?」樓起抬頭看著面前的牌匾,細細咀嚼著,「為什麼取這個名字?」

  「你們女的就愛妝扮,所以諸葛家的青樓全部是『妝』字輩的,這紅妝樓是第一樓,順下來有橙、黃、綠、青、藍、紫,總共七樓。你走遍大江南北,凡是看到七色妝樓的都是我們諸葛家的。」

  雙手反剪在後,樓起一邊走進去一邊搖頭,「很誠懇地說,這名字起得真糟糕。一點水準都沒有,完全看不出文字的風流灑脫。」

  「這是青樓,你當是藏書樓啊?」真是!他諸葛少與女子接觸了十年,這小瞇眼的書獃子還是第一個讓他看到就頭疼的主兒。算了算了,反正就三個月,擺脫了她,他將重新體味自由的可貴。

  和往常一樣,聽說少當家的來了,什麼老鴇啊姑娘啊全都湧了上去。尤其是紅妝樓的頭牌牡丹姑娘,雖不指望做諸葛夫人,但是她惦著二夫人的位子也不是一兩天了。她早就將諸葛少當成了托付終身的如意郎君,看到他絕對比看到親爹都親。不管三七二十一,她抱著走進來的物體,軟得跟棉花一般的身體就靠了過去。

  「您今兒個來得可真早啊!好幾天沒來,人家想死你了,我的諸葛少爺……」

  幾天不見,諸葛少爺的身體怎麼好像小了許多?美眸圓瞪,瞪上的是一雙小瞇眼,小瞇眼也正瞅著她呢!

  「哎喲喂!這是誰啊這是?」水袖揮揮,牡丹趕緊從小瞇眼的視線裡退出來。好在她想見的諸葛少就站在「小瞇眼」的後面,扭著豐潤的身子她再度湊近目標。儲葛少爺,你就喜歡欺負人家,盡跟人家開這種玩笑。「靠在他的耳邊,她小聲地問:」這麼醜的小瞇眼,你就是想招她進來也該送到最差一級的『紫妝樓』,怎麼送我們『紅妝樓』來了?「

  「她可不是你的『姐妹』,招這種人進來,我不是砸自個兒的招牌嘛!」懷抱溫香軟玉,諸葛少是心情大好,「這位是樓起姑娘,她來這裡轉轉。」

  做學問的人就是實在,有一說一,決不提二,樓起拿出老學究的考究認真地介紹起自己:「我是他的師父,你們可以叫我『樓夫子』,我現在在他家做西席……

  諸葛少哪裡還顧得上享受美色啊?推開懷中的牡丹,他一把摀住樓起的嘴巴,直接將她拖進了房。此情此景頓時讓牡丹心裡不安起來,諸葛少在這紅妝樓徘徊了這麼多年,還從未為哪個姑娘將她推出懷中呢!莫非真命天子降臨了?

  不行!她在心裡暗暗念叨著:牡丹啊牡丹,別嚇唬你自己,即便諸葛少真遇上真命天子也不能是這麼一個穿得灰頭土臉,長相平庸,還有著一雙小瞇眼的姑娘啊!而且她還有個那麼奇怪的名字,居然叫「樓夫子」,難道她是東瀛人?

  此時諸葛少正和他的「樓夫子」躲在房間裡說悄悄話呢!

  「我警告你,你不能在外面說你是我的師父,更不能提什麼夫子不夫子的。」堂堂『杭州三樓「少當家諸葛少二十五歲請了個十七歲的小姑娘做夫子,這說出去能聽嗎?他這面子掉在地上都能鋪出一條長街了。

  眨巴眨巴眼睛,他的臉靠她這麼近,房裡的燈又如此亮,她不用再瞇著眼看他了。「可我本來就是你家的西席,你是我的學生,我是你的夫子。沒錯啊!」瞧她多誠實,這才是做學問的底氣。

  「是……是沒錯!可是……可是……」

  「抓耳撓腮。」

  「什麼?你說什麼?」這臭女夫子學問就是高哦!說什麼,他壓根聽不懂。

  雙手揣在袖子裡,樓起一字一頓地說道:「你現在的樣子用四字成語形容叫『抓耳撓腮』」。看到他的表情她順口就說了出來,純粹是滿腹學問在作怪,怨不得她愛訓人—天生就是夫子命,沒辦法啊!

  多麼負責的夫子啊!即使在這個時候也不放棄教導他的職責。面對如此「優秀的夫子」,他真的是不知道該如何說才好。「反正……反正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人知道你是我夫子的事。」

  「這算是有事相求嗎?」樓起的臉上湧出一抹若有似無的笑容,「我可以把你的話當成是在求我嗎?」

  書獃子也會玩陰的是不是?諸葛少一張俊臉拉得老長,「就當是我在求你,行了吧?」

  笑容慢慢地溶在她的臉上,她很開心地說道:「那你明天早上不用我去叫你,你會準時去書房做早課,對嗎?」

  她在要挾他嗎?都說一個讀書人玩起心眼來比十個農夫都厲害,諸葛少總算是見識真章了。「對!你說得對,我會準時去書房做早課,這下子你滿意了吧?」

  「還可以吧!」

  得了便宜還賣乖,諸葛少要重新評價這個小瞇眼的書獃子,好在下一回合的戰鬥中勝出一籌。至於今晚嘛!他可是來盡情享受的。

  這邊坐定,那邊的老鴇已經叫粗使丫頭送上美酒佳餚,諸葛少要邊吃邊聽曲,這才是他要的人生,擺脫書房的人生。

  拉開門,他招呼牡丹:「學了什麼新曲沒有?為我唱個兩首聽聽。」天天讀那些古人寫的東西,他的耳朵都快發霉了,還是為自己找點樂子是正經。

  「學了幾首新樂府,唱給少爺聽聽?」逮到機會,牡丹當然要好好表現一下。擺出古箏,她先試了試音,抽空她還膘了樓起一眼,想看看這個姑娘和她相中的諸葛少到底有什麼關係,「樓姑娘,你會彈琴嗎?」

  「略通古音。」她會的是古琴,七絃琴、九絃琴都會一點,看古樂府的時候順便學的。不想浪費時間,樓起從袖子裡拿出一卷新落成的《隋書》湊到燭光底下看了起來。

  在這種地方看書的人,她恐怕還是有史以來第一個。諸葛少也懶得管她,直催促著牡丹快點彈琴,聽著琴聲他也好享用美食。

  牡丹也不謙讓,撥著琴弦唱起了一段新近很流行的曲子。「聞道黃龍戍,頻年不解兵。可憐閨裡月,長在漢家營!少婦今春意,良人昨夜情。誰能將旗鼓,一為取龍城。」

  一曲終了,她的媚眼都快拋到諸葛少手邊的盞裡了。玉手停在琴弦上,她借曲抒發心中的感情,「諸葛少爺,你看這首曲子唱得多好—『少婦今春意,良人昨夜情。』牡丹之情,少爺你可解?」

  「啊?」諸葛少對牡丹的心意略有所知,不過是一直裝糊塗。他之所以來這裡,一方面是照顧生意,一方面圖個高興。牡丹長得是很漂亮,但他也興不起娶回家的念頭啊!現在被問到了,他該如何回答才好呢?「這個……這個嘛!」

  「你理解錯了。」視線盯在書卷上,樓起的嘴巴卻沒閒著,「首先,這是一首五言律詩,不是什麼曲子—律詩你明白嗎?以格律取道,最近剛研習出來的。其次,這也不是什麼少婦表情之作,它是借對少婦的描寫來鼓舞士氣。最後,你有兩個音唱錯了,一處是『黃龍戍』的『戍』還有一處是……」

  「喂!」牡丹火大地站了起來,「姓樓的,你跟我過不去,是不是?你怎麼知道這首詩是用來鼓舞士氣的,我偏說它是表情之作,不行嗎?」居然打斷她表白的大好時機,看老娘我怎麼教訓你。

  說起學術問題,樓起頓時認真計較起來,「我是實話實說,這首五言律詩是沈期所作,他和宋之問同為前幾年朝廷裡頗為有名望的宮廷詩人,所作多為歌舞昇平的應制詩,風格績靡,不脫梁、陳宮體詩風。不過這首還不錯,挺有新意。當時我拿著這首詩跟他討論的時候,是他自己跟我說這是當年他為鼓舞士氣所作。而且從字裡行間也能看出幾分凝重,是你理解錯了,不該把它當成表情的輸出口。」

  這個小瞇眼居然敢在諸葛少爺的面前編派起她的不是?牡丹的臉都紫了,探起袖子,她一副要大幹一場的樣子,「姓樓的,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在你撕爛她的嘴之前,請先看看旁邊。牡丹無意中接觸到諸葛少的目光,頃刻間她什麼火都給澆滅了。

  和諸葛少爺相處了這麼久,她一直保持一副小鳥依人的樣子,今天被樓起氣得表現出凶狠、粗魯的本性,他看得眼睛都大了。這樣子下去,別說是娶她進門,會不會再跟她在一起都是問題。

  為了彌補形象,牡丹趕緊放下袖子,收斂戾氣,擺上滿臉的溫柔表情向樓起微微欠身,「樓姑娘說得有道理,牡丹一定好好改正,將曲子唱得更為婉轉動聽。」

  嘴上雖軟下來了,但牡丹心裡到底不服,她在肚腹之中一個勁地罵著:要不是你這個小瞇眼,我才不會在諸葛少爺面前這麼丟臉。以後娶你的那個男人一定長得跟豬一樣,凡是會喜歡那種男人的女子都是母豬,是母豬!

  牡丹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諸葛少在脂粉堆裡混了這麼多年,哪會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不過看了今天這一幕,他覺得以後牡丹這兒他還是少來為妙。想想看,她的年歲也不小了,是該物色新人準備接掌她的位置成為頭牌。

  身邊帶個女夫子還有這等好處,這倒是諸葛少先前沒想到的,更沒想到的還在後面等著他呢!

  ☆☆☆☆☆☆

  「又錯了!『斜』在古音中通『爺』,否則那句就不在韻上了。你記著,凡是律詩—當然也包括律絕一般用平聲韻,不用仄聲韻;古絕可以用仄聲韻,也有用平聲韻的……我說了這麼多你是不是不太懂什麼是平聲,什麼是仄聲啊?這個我要跟你好好講一下,像平聲韻……」

  原本,諸葛少這邊聽著美曲,看著美人,喝著美酒,吃著美味,可謂美不勝收。樓起那邊安靜地看著書,只是「偶爾」抬起頭糾正牡丹唱錯的音,讀錯的字—真的只是偶爾,上述糾正是她在半個時辰內第二十五次開口,經過二十五次磨難,牡丹的臉已經漲成了豬肝。

  好在有尊貴的客人點名要牡丹出去陪酒,原本想陪在諸葛少爺身邊的牡丹在推辭了兩遍以後也就出去了,省得對著那個小瞇眼心裡難受,還得在諸葛少爺面前死撐著。

  美人走了,美曲收了。諸葛少正大感無聊之時,那邊老鴇上來通報:「諸葛少爺,您的朋友都來了。」

  這幾天忙著應付樓起,諸葛少都沒見到這些朋友,好不容易今晚出來玩,沒想到遇個正著。真是高興啊!大少爺心情一好,立馬發話:「請他們過來和我小聚,今晚所有的酒水錢我付。」

  沒一會兒的工夫,他那一幫朋友都坐了過來。「諸葛兄,幾日沒見,還當你從此改性,再不來這煙花之地,沒想到你坐不住幾天,又出來混了。」說話的叫朱頭散,是杭州一富商的公子。

  他剛坐下,那邊又說上了:「諸葛兄是什麼人,全天下的男人都成了和尚,也輪不到他啊!」這位是胡厲經,杭州郡府二少爺。

  「要是沒了諸葛兄這個朋友,我們出來玩也沒意思啊!」最主要是少了一個專門掏銀子的冤大頭,這才是白演郎的真正想法。幾個人中,他的家道最不殷實,書讀得倒是最多。

  幾位坐定,方才看見一直坐在一邊安靜看著書的樓起。這麼醜的姑娘怎麼會待在「紅妝樓」,是諸葛少的檔次降低了,還是最近都沒有什麼好貨色?

  「這位是…」

  以免樓起暴露身份,諸葛少非常主動地介紹起來:「這位是樓起姑娘,跟我出來轉轉。」他也順道將自己的朋友介紹給她,「這位是朱頭散朱公子,他是胡厲經胡少爺,自演郎白先生。」

  樓起依次點了個頭,當作認識了。「豬頭三、狐狸精和白眼狼,三個人的名字都很好記。」

  讀過書的人就是不一樣,這麼容易就抓住了問題的要害。在座的四個人都有些尷尬,諸葛少趕忙打起了圓場:「喝酒!喝酒!這可是上好的『清泉酒』啊!」

  幾個人喝著酒,順道也就聊起了天;「諸葛兄,上次我寫給你的詩,你還喜歡嗎?」在這裡能寫詩贈友的就只有白演郎一個。

  「喜歡!喜歡!」諸葛少喜歡的都能背下來了,『就是那首『出門見諸葛,兄弟心裡樂。一起上青樓,你我同高歌。「

  諸葛少剛一念完,另外兩個人齊鼓掌,「好詩好詩!白兄近來作詩的功底大大加深,簡直是當世難得一見的才子啊!除了那賦秋、欽九州和平蕪這中原三大才子,你就是第四大才子啊!」

  原本樓起不想說什麼的,可一看到白演郎那副得意洋洋的樣子,她就不禁為天下文章叫屈:「這是詩嗎?這充其量也就是一首打油詩,我閉上眼隨便念一首也比這強一百倍,更別說與中原三大才子齊名了。還有啊!你看古今凡是能流傳千古的詩作有哪一首是這個樣子的。在外人面前千萬別說自己會作詩,否則會被人笑掉大牙的。」

  白演郎火了,「你想找沒趣是不是?你一個姑娘家懂什麼?少在這裡不懂裝懂,男人說話女人滾一邊去。」

  「樓起不敢。」端起手來,樓起一字一金,「樓起雖為一女子,卻懂『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的道理。樓起不敢稱自己學識淵博,只願終身與書為伍。切莫像某些人,讀一卷書而聚天下,憑一盞墨而曉古今。到頭來,徒惹人嘲笑,令黃口小兒以為恥。」

  「你……你說……你說什麼呢?」吵歸吵,叫歸叫,白演郎在氣勢上可就降了下去,沒辦法,誰讓他聽不懂樓起在說些什麼呢!罵人不帶一個髒字,厲害啊厲害。

  諸葛少也看出白演郎在樓起面前失了氣魄,平時這小子總是笑話他「豬少爺」沒學問,沒想到今天碰上真正的高手,他自己也失了底氣。樓起真是為他掙住了面子。好吧!看在朋友一場的面子上,他就拉白演郎一把。

  「白兄不必跟女子一般見識,你為我作的詩我把它核起來掛在牆上,我爹連說了三個『好』呢!」

  白演郎找到台階趕緊走了下來,「家父真的是這麼說的?」

  「管別人的爹叫『家父』,你真是有學問呢!」樓起不客氣地駁了回去,她還預備了更苦的茶等著「白眼狼」喝呢!「諸葛少,如果你說的掛起來的那幅詩就是你剛剛念的那首打油詩,那麼我很遺憾地告訴你:我發現那首詩總共二十個字,他寫錯了七個,掛在客廳裡實在是有礙觀瞻,我跟老爺說了,他已經讓管家摘下來燒掉了。」

  「你……你……

  白演郎氣得臉都白了,樓起才不管他呢!她最討厭那種裝作很有學問的蠢蛋,要麼就像諸葛少一樣不懂就說自己不懂,不會就誠懇地承認自己不會,裝什麼才子,她倒覺得他做菜子更適合一點。

  說了這麼久,她的口有點渴,順手拿起諸葛少放在一邊的酒杯,她一口飲盡。將看了一大半的《隋書》放進袖子裡,她起身拉諸葛少,「這裡沒什麼意思,該看的我都看過了,咱們走吧!」

  「侮辱了我,你還想走?」白演郎眼露凶光,他一把扯過樓起的袖子,就往房裡拽,「你不就是一個妓女嘛!居然對我指手劃腳,我非讓你見識見識我的厲害不可。」

  「你放開我!放開我!」樓起一邊甩開他的手,一邊找支撐點,這房間怎麼在轉啊?諸葛少!諸葛少,他在哪?

  諸葛少正坐那兒看戲呢!她這個女夫子平時不給他面子,現在讓她吃點苦頭也好學學乖。說不定用不著三個月,明天她就卷包袱離開諸葛府嘍!

  見諸葛少放任不管,白演郎更肆無忌憚了。拉著樓起的胳膊就往外拽,「我非讓你這個賤人學學怎樣尊重男人不可。」

  「不要,你放手!」好昏,頭好昏,諸葛少他在哪兒呢?

  朱頭散和胡厲經一看形勢不對,立馬勸起來:「白兄,你怎麼跟姑娘家認真起來。你大人有大量,就算了吧!」

  戲也看得差不多了,放下手中的酒杯,諸葛少悠閒地站了起來,「白兄,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別跟她計較了。我代她向你陪不是,還不行嗎?」

  白演郎這次是色膽包天,他非得掙回這分薄面不可。「諸葛兄,是兄弟的,你就不要阻攔我。今天我一定要給這個小娘子一點教訓,我要她曉得女人到底該如何尊重男人。」

  雖然頭昏腦脹,但樓起似乎感覺到了危險所在。她轉過身,手在空中亂舞,如願以償地抓到了諸葛少的衣襟。「諸葛少……諸葛少,我要回家,帶我回家。」

  她的眼半閉著,臉上泛著淡淡的紅暈,看在諸葛少的眼中不覺就興起了一絲漣漪。抓過她的一隻胳膊,他狂掃了白演郎一眼,「給我放手。」

  白演郎還不知進退,「上次我們倆同時看中水仙姑娘,你非常爽快地讓給了我。今天就為了這麼一個醜女人,你想跟兄弟翻臉嗎?」

  諸葛少根本懶得聽他說些什麼,他垂著頭凝望著懷中的女夫子,細心地發覺樓起的身上發出舒緩的酒氣,她喝酒了?難怪有點不對勁呢!

  見他不說話,自演郎當他默認了,「我帶她去隔壁房間,你們喝酒,我一會兒就回來。」一使力他硬扯住了樓起的手,她痛得哀叫了一聲。

  「我叫你放手,你聾了?」

  收起笑容,諸葛少凌厲的目光橫對著他的酒肉朋友。白演郎自認肚子裡有點墨汁,平時根本不把諸葛少放在眼中,要不是跟在他後面有吃有喝有玩,他都懶得搭理他。現在他一向看不起的人居然對他發火,這等氣他哪裡忍得下來。把心一橫,他狠勁上來了:「今天我要定這賤人了,你想怎樣?」

  二話不說,諸葛少抬起腳,一腳將他端在了地上。「不怎樣,就這樣。」打橫抱起樓起,他穩穩地向外走去。

  朱頭散和胡厲經看著他的背影,再看看倒在地上痛得坐不起來的白演郎異口同聲地說道:「諸葛少真的轉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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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

  夜色深沉的街道上,一位女子踩著八字步高聲背誦著陶淵明的《歸去來兮辭》,她的身後跟著一名高大的男子。這兩位不用說,就是我們的女夫子和她的老學生。大概是覺得實在有些丟臉,諸葛少始終跟樓起保持一定的距離,遠距離地看到熟人,他還不時地拿袖子遮住半邊臉,以免跟著她丟人。

  他心裡也覺得納悶:這喝醉酒的人他見多了,姑娘家喝醉的也不是沒有。他還是頭一次看到有人喝醉了,開始背誦古文。酒勁剛上來的時候她大概覺得有點暈,等她真的完全醉了便在那兒三八兮兮地背起一篇又一篇的古文,看她背得好像還挺順,是不是讀過書有學問的人都這樣?

  沒有人回答他的疑問,樓起繼續《歸去來兮辭》。

  「乃瞻衡宇,栽欣載奔。童僕歡迎,稚子候門。三徑就荒,松菊尤存。攜幼人室,有酒盈棋。引壺賴以自酌,吵庭柯以治顏……雲無心以出燦,鳥倦飛而知還……諸葛少,鳥都飛回去了,你趕快帶夫子我……回家!」

  緊趕幾步,他一把抱住她,順勢阻止她出聲,「好!我們回家,麻煩你別嚷了。這麼大聲地叫我名字,要是讓人知道你是我的『夫子』,明天我還怎麼出門見人啊?」

  「我樓起是你夫子,這是多大的榮耀你知不知道?」打了一個酒嗝,她繼續嚷嚷,「在長安,有多少富貴官宦人家想請我做他們女兒的西席,我都……我都不去,我跑來杭州給你這個腦袋空空的『豬少爺』,不學無術的浪蕩子做夫子,我多吃虧啊!你居然還覺得丟臉,你太沒良心了。」

  「你就吹牛吧你!」諸葛少壓根不信,「你當你是誰啊?難不成你是當今公主的夫子啊,那麼多人找你做西席,誰信啊?」

  樓起還跟他較起真來,「我就是公主的夫子,怎麼樣?怎麼樣?」

  跟一個醉鬼講道理實在不是明智之舉,諸葛少決定先把她運送回去再說。否則像她這樣嚷下去,用不著到明天,今天晚上全杭州城的人就知道二十五歲的諸葛少有個十七歲的女夫子了。

  環視週遭,確定沒有人注意他,諸葛少手一緊將她抱在懷中,輕聲吩咐道:「你抱住我,別鬆手。」

  「為……為什麼?」樓起醉眼迷濛地嘟歎著,「我才不要像牡丹一樣抱著你呢!我知道……她喜歡你嘛!我可不喜歡你,我不喜歡一個連自己名字都寫不好的笨蛋。」

  常年征戰脂粉堆的習慣讓他起了鬥志,「那是不是只要我把自己的名字寫好了,你就喜歡我了?」

  「我……我要考慮考慮,我喜歡書……我不喜歡豬。」她醉得暈頭轉向根本不知道今昔是何夕,感覺他的氣息近在耳邊,她直覺地伸出手抱住了他。低下頭,她用所剩無幾的清醒看了看下方,「咦?我怎麼看到屋頂了?」

  諸葛少雙手緊抱著她,腳尖微點地再度騰起數丈之高。「因為你現在正像鳥兒一樣,在天上飛啊!」

  「飛?」她看了看四周,她的身體的確懸在半空中,月亮離她好像很近,「我真的像鳥兒一樣在空中飛啊?」興奮之餘她叫了起來.「我會飛嘍!我飛起來嘍!我是鳥兒,我飛飛飛!」

  小瞇眼的書獃子也能說出這麼有趣的話,諸葛少一下子樂了起來,「有沒有人說你喝醉了酒,臉紅紅得很可愛,阿起?」阿起—這個名字就這樣順理成章地從他的嘴巴裡漏了出來,好像很久以前起他就這樣叫她,獨一無二的叫法。

  「諸葛少……」她縮在他的懷裡輕聲喊著他的名字,「你下次……下次還帶我飛,好不好?」

  飛身停在諸葛府的庭院裡,他抱著她向她的臥房走去。一路走他一路小聲地在她耳旁說話:「你知不知道,你是我第一個帶著去飛的女子。平時你動不動就用家法棒敲我,現在你居然要我下次也帶你去飛,你很貪心曖!」

  扯著他胸口那塊可憐的布,她不依不饒,「好不好嗎?好不好嗎?」

  「好好好!我答應你就是,你別再拽我的衣服,給人看到這叫什麼事?」  聞名遺跡的浪蕩子居然也知道害臊,莫非天要變?

  輕柔地將她放在床上,諸葛少牽過被子為她蓋好。酒意伴著疲倦,她抓過枕頭就睡著了,嘴裡發出細小的鼾聲,像一段美妙的樂曲飄進諸葛少的耳朵裡,聽得他捨不得這就離開。呆望了她片刻,他沒奈何地抹了一把臉,「我這是在幹什麼?真是一頭發春的豬!」

  轉過身,他抬腿就要離開,身後突兀地傳出一句話:

  「諸葛少,你答應了帶我去飛,你不准反悔……不准反悔!」

  回頭望了酣睡中的她,他笑容難掩,「我這個老學生真是敗給你這個女夫子了。」

  只是,敗得甘願不甘願還有待後話分解。

  ☆☆☆☆☆☆

  完了!完了!當夫子的人自己起床遲了,這可如何是好啊?

  早上起來,樓起只覺得天色與往常不同,她的頭也與往常不太相同。像是被什麼敲過一般疼痛,讓她更糊塗的是:她怎麼回來的?她明明記得自己在紅妝樓遇上了諸葛少的三個朋友:白眼狼、豬頭三和狐狸精,之後發生了什麼她卻完全沒印象。

  回憶了半晌沒找到答案,她眼一瞟竟發現卯時差不多都快結束了。簡單套上外衫,她直接衝出了房間。一路跑她還一邊哈喝:「諸葛少!諸葛少,做早課的時間到了,快點起來啊!」

  衝到他的房間門口,她拿出全身力量捶打著房門,「快點起來,別睡懶覺,我是夫子,你快點給我開門……,,

  「喂!喂!我在這裡,你往哪兒喊?」

  「嗯?」猛地回頭,樓起對上了那張浪蕩子的嘴臉,不同的是他的手上多了一本古本《詩經》,臉上精神奕奕,似乎早已睡醒。對著這般明朗的他,她不自在起來,「你……你早就起床啦?」

  他不屑地轉過身,眼睛對著《詩經》來逃避自己的不自在。「我昨天答應你,只要你不在外面說你是我的夫子,我就自覺地準時起床,自己去做早課。我是男人大豆腐,所以我要遵守諾言。」

  哇!好有型。「刷」的一下,樓起的臉紅透半邊天。

  不小心了瞟她一眼,他正好膘到她紅燦燦的臉蛋。天啊!她紅什麼臉,為什麼他看她的臉紅了,他自己的臉也有點燙?

  「習字!我去習字!」他大步向書房走去,如此自覺的他連自己都感到不習慣。

  看著他的背影,樓起的腦海裡突然出現一方飄在空中的身影。夜在周圍肆無忌憚地蔓延,而她竟埋首在他的懷中?

  這一次不止是她的臉,就連她的身體都紅了,跟初升的朝陽一般。低垂著頭,她跟在他的後面慢慢向著書房走去。

  「咚—」

  什麼東西掉在了地上?諸葛少猛地轉過頭,正對上倒在地上的地。「你怎麼樣?」

  「痛!」她痛得臉都揪到了一起,「痛!痛!」

  「廢話!連走路都會跌在地上,你真的是書獃子啊?」這傢伙怎麼這麼笨啊?明明是屁股摔在地上,她好好地揉什麼眼睛啊?「讓我看看,你到底摔哪兒了?」

  她不說話,只是一個勁地揉著眼睛。好不容易瞇起眼正對上的是浪蕩子難得一見的正經面孔,看著他的五官在自己模糊的視線裡集中起來,一種莫名的安心回到心窩。「諸葛少……」

  瞧著這樣的樓起,諸葛少不停地在心中祈禱:別用那種眼神看著我,我怕我會受不了喜歡上你,我不想的。你長著一雙小瞇眼,穿得那麼素,說話用的都是我聽不懂的「四字真言」,我可不想對你有好感,你放過我吧!

  「諸葛少,你怎麼了?」他的臉怎麼好像在抽筋啊?「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我怎麼會有事呢?外面人都說我是豬少爺,豬少爺不就是吃了睡,睡了吃,豬少爺能有什麼事?呵呵呵呵—」

  他笑得有點古怪,樓起猶豫了片刻終於決定開口:「其實,我以前也覺得你是個沒有什麼腦袋的浪蕩子,不過現在不這麼覺得了。你有你的優點,只是大家往往看的更多的是你浪蕩的一面。這也不能怪別人,是你自己喜歡把這一面做給別人看的。」

  她不要太聰明,好不好?她不要太瞭解他,好不好?這樣他感覺很沒面子曖!

  有點煩躁,諸葛少決定出去走走,「早課時間差不多要結束了,我今天不去茶樓巡視了,我去騎馬,你跟我爹說一聲。」

  「騎馬?」樓起緊走一步跟了上去,「我可以一起去嗎?」

  『你會騎馬?「他上上下下打量著她,怎麼看也不像啊!

  不等他答應,樓起逕自向馬棚走去,「我不會騎馬,所以我要去啊!」

  「喂!喂……」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自以為是—這句話直到他坐在了馬上,也沒能說出口。

  更糟糕的事還在後面等著他呢!對著面前這匹長相俊美的黑馬,樓起像一個大傻瓜半張著嘴巴。書上描述的馬都是很滿酒的,沒想到站在馬跟前才發現,這種動物真的很高很大哦!這大概就叫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吧!踩著馬橙,她費力地往上爬。爬上幾分,再掉下來幾分,反反覆覆玩了幾次,她還有信心再爬,諸葛少卻沒有耐心再等下去了。長臂一揮,他將她抓到了自己騎的那匹馬上。

  他都做到了這分上,小瞇眼還挺不高興,「我要自己騎一匹馬,感覺『馳騁如風』的快感。」

  「你說的那個什麼風我聽不懂,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像你這種連馬都上不了的人還想享受什麼快感?結果只有一個,那就是『摔死』。」看見她驚恐的眼神,他忍不住玩心大起,「如果你騎在馬上,你一定會被狂奔的馬高高地拋到半空中,然後再重重地摔在地上。你的血從七孔中流出來,流得滿地都是鮮紅色,而你的腦漿更是如豆腐腦一般塗得滿地都是。馬伸出舌頭一點一點舔著你的腦漿,那滋味……」

  「啊—」

  她的尖叫簡直要把馬的腦漿給嚇了出來,被嚇到的她鑽進諸葛少的懷中,小手緊揪著他胸口的衣襟一刻也不肯鬆開。她的鼻息一陣一陣將他的胸口熏得溫熱,那份溫度從他的胸口一直向上傳遞,他的喉結來回滾動著,將所有的溫度傳到了他的臉上。最近江南的天氣實在是很宜人,臉紅似乎成了人們的標誌。

  他暗自響咕著:小瞇眼,咱們倆總不能一直保持這種姿勢吧?我是男人,我先開口。

  「我……我只是嚇嚇你,騎馬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可怕。有我在,你不會摔下馬的。」

  「真的?

  這就叫那個什麼自己作孽,就活不了了。他先去嚇她,這下好了吧!麻煩惹上身。「我用諸葛少的名字保證,這總行了吧?」

  樓起膘了他一眼,哺哺自語:「你的名字不足以作保證。」

  你這個臭婆娘,你想怎樣?諸葛少氣得鼻子噴氣,「你這樣抱著我不就好了,你要是再敢多嘴,我就把你丟下去。」

  「仗勢欺人!」

  什麼什麼人?她又說他聽不懂的話,諸葛少心煩意亂地揮動紀繩,沒等樓起準備好,馬已狂奔出去。

  趴在他的胸前,她真的感受到了什麼叫「馳騁如風」。只是……只是這份感覺來得太突然,在她還沒有準備好之時,它已飄然人心,驅之不去。

  她在說的是騎馬的感覺嗎?怎麼聽著不像用!

  ☆☆☆☆☆☆

  杭州城的春日清風拂面,馬隨著自己的性子停在草地上,啃用啃,啃著它喜歡的草根。草地的盡頭,樓起手捧書卷一邊感受春日的氣息一邊念道:

  「宜春苑中在已歸,披香見工作春在。新年烏聲千種郵,二月楊花滿路飛。」

  將口中的野果吐出,諸葛少不屑地啐道:「都說讀書人麻煩吧!好不容易出來玩一趟,這小瞇眼書獃子還在那兒嘟嘟嚷嚷地念著拗口的古文,還是我一句都聽不憧的那種。」

  「這是庾信的《春賦》,在賦中非常有名,慢慢來你也會讀到的。」夫子再怎麼也不會忘記夫子的職責所在,即便出來玩她也要找機會教導。

  就是因為她這個脾氣他才後悔帶她出來,早知道就該把她丟下馬的,省得在外面還要煩他。「我不想讀什麼賦,也不想讀書。我的確是大字不識幾個,可我還不是把諸葛家的生意經營得很好。讀那麼多書有什麼用?你倒是讀了很多書,以後還不是得找個可能學問還不如自己的人嫁了。」

  「此言差矣!」她的四字真言又來了,「你不一定要有多高的學問,但是多讀點書總沒什麼不好。難道你想被人叫一輩子『豬少爺』?」

  「他們想叫我什麼不是我能阻止的,但我的志向不在讀書上,任何人也不能強求。」

  這句話是說給她聽的嗎?樓起不太肯定,或者說她不想去肯定。兩個人堅守著自己所謂的原則,誰也不肯退一步,更不肯去瞭解對方走到這一步的經歷。

  諸葛少將她丟在一邊,自己傾身躺在草坪上,他感受著青草的味道掩埋全身。「舒服啊!這才是真正的人生。」

  「玩物喪志。」

  這是她的評價,他聽不懂也不想去理會,「你念了那麼多和春日有關的詩啊賦的,你知不知道春日究竟是什麼樣子的?」

  「我……我當然知道。」她不肯認輸地咬緊嘴巴,「很多文人墨客都在自己的作品中描繪過他們心中最美或者最淒婉的春日,我能背出很多呢!不信我背給你聽。」

  諸葛少微笑著搖了搖頭,「我是說你自己,你自己心中的春天是什麼樣的?」

  樓起回憶了一下,想起來了!「我十歲的時候就做過一首和春日有關的賦,這兩年每到春暖花開也會做幾首和春有關的詩,我念一首給你聽。」

  「我是說你的感覺!」諸葛少這一次終於明白了自己的詞彙量究竟有多麼的貧乏,他竟然找不到一個好詞來表達心裡所思所想,「你……你觸摸過春的模樣嗎?你能分辨出它特殊的魁力嗎?」不明白?讓我做給你看。

  站起身,他拉近他們的距離,「有手帕嗎?」

  「哦。」她從懷裡拿出自己古樸的手帕遞到他的面前,他用灰色的手帕遮住了她的眼睛,她頓時抗議起來:「你要幹什麼?」

  他不理她,手腳迅速地將手帕繫好,「相信我,我能讓你感受到什麼是春天,比你寫一百首詩都更加明朗的春的感覺。」

  有一個聲音在她的耳邊訴說著一個衝動:相信諸葛少,你要相信他。

  她選擇了相信,安靜地站在原地,她配合著他的每個動作。而他所做的下一個動作是蹲下身,他蹲在她的面前,蹲在她的腳邊。伸出手他褪去了她的鞋,她的襪。再度站起身,他的手靠近她的指尖,卻不去觸碰。

  「抓住我的手。」

  她的指尖向前探了三分,再退回兩分。看不見、摸不著的感覺讓她害怕,她不敢輕易走一步,只能慌張地

  叫喊著:「諸葛少,你在哪裡?你在哪裡?」

  我在這裡,我就在這裡,只要你向前邁一小步就能抓住我。這一步要怎麼走書上沒有記載,也沒有人能告訴你,必須你自己去走,去感受,去抓住。

  我是樓起,我讀過萬卷書我要行萬里路,我可以掌握我走的每一步,即便是跌倒我也有勇氣再爬起來。

  放開心,她決定一搏。光著的腳向前邁了一小步,她抓到了他,「諸葛少?」

  「是我,你沒有抓到會吃人腦漿的馬。」牽著她的手,他一步步慢慢向後退,好讓她跟著他的步伐緩緩向前進。

  「感覺到了嗎?你腳下的草正在生長,空氣中蔓延著青草混合著鮮花的味道,耳邊有鳥在叫喳喳,不遠處風吹著湖水泛起綠色的波紋。湖上有一座座的畫舫,有一個女子正坐在船頭彈琵琶。先不論她談得好不好,她的琴聲驚醒了湖底的魚兒。魚兒游到水面,它們和你一樣,也正在感受『春』。這就是我所描繪給你的春,沒有古文大家的筆墨潑毫,也沒有什麼新奇的形容詞,更沒有什麼特別之處。然而,這就是『春』,這就是江南的春—你感覺到了,對嗎?」

  腳,踏著春一點點向前游移。草啃著她腳底的肌膚,鳥兒要她準備好耳朵,鼻息間全是春的味道。指尖感受著他的溫度,好似這全部春的感覺都是他送給她的禮物。

  「諸葛少,你是想告訴我……」

  「噓!」他把食指放在她的嘴邊阻止她將下面的話說下去,環視四周他確定所有來踏青的人注意力都不在這邊,下一刻,他雙手將她帶進懷中,腳尖輕點地他飛到樹頂上,同一時刻他扯下了遮住她眼睛的灰色手一白。

  慢慢張開眼睛,樓起的視線從黑暗中回歸光明:看到了!她看到了春,她在樹頂上看到了春的存在。

  「哇!我還是第一次站在這麼高的地方看下面呢!好漂亮,能看到好遠好遠的地方。」

  看她興奮的樣子,難道一點都不怕嗎?怕摔下馬不怕從高處摔下去啊?書獃子的腦袋果然和正常人不太一樣,尤其是女書獃子。

  想是這樣想,諸葛少還是忍不住提醒一句:「你抱緊我,摔下去跌碎了身子骨我可不找大夫幫你拼起來。」

  「有你在,我不會摔下去的。」她這個女夫子倒是挺相信她那個老學生,「諸葛少,你為什麼能站在樹上?」

  我會輕功—如果他這樣說,她一定會問什麼是輕功,他一個紈褲子弟怎麼學會輕功的。還是編一個理由騙騙她吧!就用她喜歡的那個理由。

  「我是鳥,所以我會飛啊!」『豬少爺』也能想到這麼美妙的理由,真是聰明啊!

  樓起看看他,再看看遠方,她決定語不驚人死不休:「既然你是鳥,你帶我飛,好不好?」

  「又要我帶你飛?」諸葛少想起了昨天晚上倒在懷中的那個微困的小女子,好吧!他就再帶她飛一次。

  雙手抱緊她,他以樹冠使力飛起數丈之高,感覺就像是鳥兒在天上自由自在地飛翔。縮在他的懷中,她放眼天地。雲很低,風很輕,他的懷抱很安全。

  「諸葛少—」

  「什麼?」

  「謝謝你,謝謝你帶我感受春日。」

  諸葛少苦著臉,不發一語。接下來他該說什麼?不用謝?應該的?總不能告訴她:其實我更希望懷中待著的是個美人,而不是小瞇眼的書獃子?那個什麼足然後就引來一千年的恨,這說的就是他豬少爺啊!

  腳尖觸地,心兒跟著交疊的身影騰在空中……

  ☆☆☆☆☆☆

  「管家,你覺不覺得少爺和樓夫子之間的關係有點『暖昧』?」

  「報告老爺:是『曖昧』,不是『暖昧』」  。

  兩個加起來超過一百歲的男人湊在屏風後面鬼鬼祟祟,討論著正坐在小廳裡吃飯的兩個年輕人的關係問題。

  「管它什麼昧,管家,我就問你覺不覺得這兩個人的關係很像小兩口?以前我那個臭兒子很少在家吃飯的,最近經常留在家裡哦!」

  「報告老爺:管家沒察覺出來,不排除有老爺說的這種可能。」

  那我們就來察覺察覺吧!

  筷子快速地執著碗裡的米飯,諸葛少大口大口地吃著,他要把憤怒都咀嚼在嘴巴裡。

  天殺的!他為什麼要留在家裡吃這種家常小菜,而且還要面對這個小瞇眼的書獃子吃飯,簡直讓他食不下嚥—他居然也用「四字真言」說話了,見鬼!再吃上一大口,他狠狠地嚼著。

  相對於他的狼吞虎嚥,樓起就顯得斯文多了。她左手抱著書,右手中的兩根棍子搗啊搗,更像是在數米粒。

  吃飯的時候也在看書,整個一書蟲,書獃子。「你不喜歡吃鴨肉嗎?」諸葛少抽空瞥了她一眼,繼續吃。

  她揉了揉眼睛巡視桌子一圈,「有鴨肉嗎?」

  「你的眼睛瞎了?這麼大一隻整鴨放在你對面居然看不見?真是!」就說書獃子笨得可以,夾起一隻大鴨腿他塞到了她碗裡,「快點吃,老人家不是說了嘛!只有大口大口地吃飯才能把福氣全都吃進嘴巴裡,要不然福氣都給你漏光了。」

  「說這番話的老人家很有意思,他是誰?你認識嗎?」

  「不僅我認識,你也認識—我老爹。」夾了一大堆的東西往她碗裡送,他邊吃邊聊,「那個時候我娘剛去世,我每次吃飯就想到我娘以前會給我夾菜,越想越難過,就越吃不下去。我爹就夾菜到我的碗裡,他還說吃飯就要大口大口吃,要把福氣都吃到肚子裡,這樣才會快樂。」

  屏風後的老爺瞧了瞧管家,再指指自己的鼻尖,「我有說過嗎?」

  「報告老爺:管家不記得了。」老爺自己也不記得了,只有當年聽的那個小男孩還記得一清二楚。

  樓起扒了一口米飯,吃著他夾給她的菜,臉上湧起了紅暈。除了握有「天下首富」這塊招牌的望斷雲沒有人對她這麼好,更沒有人會關心她吃得好不好。

  說起斷雲,樓起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跟她聯絡了。上次在長安的時候聽說她要與從小定親的一位什麼肖公子成親,沒等樓起將賀詞寄出,長安那邊已經傳來消息說親事取消了。隨後斷雲寄了書信來,從措辭上看一切都很好,她的身邊似乎還多了一位叫異江愁的儒生,也不知她現在過得怎麼樣。有機會她想回長安看看她,前提是她得先把諸葛少爺給擺平嘍!

  他真的是個叫人摸不透的傢伙,看上去玩世不恭、吊兒郎當的,做出的事卻總能讓人吃驚。她瞇著眼對上他,「平時總覺得你跟老爺成天地吵過來吵過去,沒想到你們的感情這麼好!」

  「誰跟他感情好?他跟那個綠妝樓的老鴇感情比較好。」說這話的時候諸葛少故意朝屏風方向瞟了一眼。兩個人弓著腰鞠著背躲在那兒有半個時辰了,不覺得累啊?你找把椅子坐下來大大方方地聽我們說話就是,有什麼不好意思的?越老做事越沒分寸。

  正在這個時候,門外有小廝跑了進來,「少爺,莫邪山莊莊主宛狂瀾派人送來書信一封,要您親自拆閱。」

  接過書信,諸葛少展信一看,馬上就垮了臉,「這小子不知道我大字不識幾個啊?寫這麼多字誰知道他在說些什麼。管家!管家!出來念信啊!」

  這下子可為難住了管家,要是這時候從屏風後面出來不就等於告訴少爺;我正和老爺躲在屏風後面聽你和樓夫子說話,要是這時候不出去……少爺正在叫呢!他敢不出去嗎?

  就由她樓夫子為管家解圍好了,接過諸葛少手中的書信,樓起不忘惜機會好好教育他讀書的重要性:「如果你平時多讀點書,多識點字,現在也不用叫管家出來幫你讀信了。現在知道讀書識字的重要性了吧?」

  諸葛少臉上沒光,嘴巴還挺硬,「你哪那麼多廢話?愛讀不讀!」

  夫子不跟學生計較,拿著信樓起先是例覽了一遍,這才念道:「諸葛兄,我知道這封信你看不懂,不過我也知道你身邊一定有人能看懂這封信,所以我就寫了這封信。首先我要向你爹問好,祝他老人家福如東海、壽比南山,今年五十,明年十五。再來替我向管家問好,有他在家,諸葛家才能有條不紊、繁榮昌盛。最後我要向你們家的馬問好……」

  「你傢伙有完沒完?他是專門寫廢話來嘲笑我不識字的是吧?」諸葛少火大地想搶過信來,幸好樓起快一步護住了那幾張走運的紙,它們差點就變成碎片在空中滿天飛了。「認真地聽下去,接下來他寫了重要事呢!」

  諸葛少才不相信那個裝瘋賣傻的宛狂瀾能寫出什麼重要事呢!「這傢伙連我的馬都問候了,他還能寫些什麼正經東西?」

  「重要東西就和馬有關。」抖抖信紙,她瞇著眼接著念下去,「最後我要向你們家的馬問好,看到這個地方,你想撕掉我的信了,是吧?如果你敢撕掉我的信,我這兒留下的兩瓶無字酒莊的佳釀你就無緣喝到了。現在明白我向你們家馬問好的原因了吧?因為它將要擔負一個重任,就是把你馱到我莫邪山莊來。快點來吧!否則這兩瓶美酒就要被江湖上一些強盜搶去了—落款是宛狂瀾,信是五天前寫的。」

  信讀完了,諸葛少的問題也跟著來了,這傢伙又在玩什麼花樣?他不可能是真的為了兩瓶無字酒莊的美酒邀他前去莫邪山莊做客,等等!「阿起,他信的末尾是怎麼說來著?」

  「向你的馬問好啊!」這麼奇怪的信樓起還是第一次見到。剛剛諸葛少稱呼她什麼?阿起?難道是她聽錯了,他並不是在叫她,而是打了一個噴嚏?

  「不是說馬,後面!後面他又說了什麼,再念一遍,阿起。」因為焦急,他自然而然就把心中的聲音出賣了。

  他又打了一個噴嚏,「快點來吧!否則這兩瓶美酒就要被江湖上一些強盜搶去了。」

  江湖上一些強盜!對!就是這句,這麼長的一封信重點只落在最後一句,就說這傢伙喜歡裝傻吧!連跟他這個朋友都玩這招。

  「爹!爹—」他向屏風後面大聲地叫喚著,「我要去莫邪山莊一陣子,家裡的事就交給你了。」

  「哦!好!」答應著,老爺子這才反應過來,這小子早就知道他在屏風後面?

  他行動如風地向房間走去,一路吩咐下人準備起程要用的東西,樓起小跑著跟在他的後面,一直跟到他的臥房內。「你……你現在就去?」

  「嗯!」終於可以遠離小瞇眼一段時日,宛狂瀾他倒是挺會找時機的。諸葛少滿心盤算著在莫邪山莊泡上三個月,等再回來的時候差不多小瞇眼也該離開了。哈哈哈—他真是聰明啊!

  笑吧!他盡情地笑吧!下一刻,夫子就會讓他這個耍小聰明的學生再也笑不出來。

  「我跟你一起去。」

  諸葛少抓在手中的衣物掉在了地上,「你……你說什麼?」他耳朵重聽,他什麼也沒聽見。

  「我跟你一起去。」樓起向前一步,聲音裡有著堅持,「我是你的夫子,我不能看著你荒廢學業。」多正當的理由—她臨時想出來的。他們的關係剛剛有所改善,她不想在這個時候分開,讓時間在兩個人的中間合上一道好不容易才打開一條縫的門。身為小書獃,她堅持認為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是門學問,她決定學好這門學問,與情愛無關。

  偏生諸葛少就是想荒廢學業,所以才決定在那裡待滿三個月再回來。讓她跟著去,他還玩個屁啊?「不行!我是要去辦正事,不能帶個女子在身邊,成何提桶?」

  「不是『提桶』,是體統。你連最簡單的用詞都存在問題,就衝著這一點我也一定要跟你一起去莫邪山莊。」夫子是幹什麼用的?夫子就是為了指出學生的錯處,樓夫子就是為了打擊豬少爺的自信心。

  諸葛少叉腰撅屁股,一臉的惱羞成怒。「我管你提桶還是提水,反正你不能去。」要是給宛狂瀾那傢伙知道他有了個十七歲的女夫子,他乾脆做個「無面人」算了。  

  正當兩方不可開交之時,打圓場的上場了。  

  「我說兒子啊!你就帶樓夫子一起去好了!」轉過臉,老爺子用一種討好的表情瞅著樓起, 「你不是要讀多少多少書行很遠很遠的路嘛!我想你一定沒去過蕪州,這是個不錯的機會,你就跟著阿少一起去吧!在路上要督促他好好做學問,絕不能放任他胡來。」

  樓起頭點如擂鼓,「我會的,老爺你就放心吧!我這就去收拾包袱。」主要是要把書都帶上,那可是她的命根子啊!  

  「真是聽話的好姑娘!」老爺子對樓起簡直是讚賞有嘉。  

  旁人或許不可知,管家最明白老爺的意思。諸葛家在少爺這一代上是別想出讀書人了,所以老爺把目光投向了少爺的少爺,如果有個學識淵博的娘,或許這個目標更加容易實現一點。  

  諸葛少哪知道老爹的如意算盤打得這麼精啊?他衝著迴廊那邊高叫起來:「喂!喂!」他還妄想扳回局面,「我沒答應帶你去啊!阿起——」

  打你的噴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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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一個月之後的某天,在一片艷陽天裡,杭州城裡出現了這樣一幅引人浮想聯翩的畫面:一對男女騎在同一匹馬上,姑娘坐在男子的前方,男的也不管過路人的目光,賠著滿臉的笑容在女子的耳邊一遍一遍嘀咕著。  

  等這匹馬停在了諸葛府門前,等男子抱著姑娘下了馬,等姑娘家愣頭愣腦地扎進宅院中,這樣的對話還在繼續。  

  「阿起!阿起——」  

  「別像打噴嚏一樣叫我的名字,煩死了!」樓起不耐煩地向書房走去,此刻只有書能讓她的心平靜下來。  

  諸葛少不死心地追進了書房,「阿起,你還在生我的氣啊?」   

  「我哪兒敢?你武功那麼好,你是當年那個什麼武林盟主的師弟噯!你隨便給我一拳,我就死翹翹了,我還敢跟你動氣,又不是不想活了。」還說不生氣,火焰都燒到了半天高。  

  想起這一個月發生的事,樓起就覺得肝脾炙熱——

  此行去莫邪山莊,到那兒她才知道,原來莫邪山莊有把干將神劍,號稱是「天下第一劍」。二十年前江湖上有位江海天盟主曾去剿滅薩滿教的真女,這一去就沒了影蹤。如今江湖上群龍無首,傳出只要有人能拿到「天下第一劍」,這個人就可以號令群雄。宛狂瀾請諸葛少前去,就是為了這件事。  

  本來她還困惑,諸葛少就是一個經營茶樓、酒樓和青樓的商人,怎麼有辦法解決江湖上的事。最讓她覺得奇怪的是:諸葛少自從到了莫邪山莊就變得神神道道的,整天躲在草叢中、假山後面或是湖水旁邊喂蚊子。  

  她哪裡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找人,找尋那位失蹤二十年的武林盟主——江海天,也就是他「豬少爺」的師兄!  

  江海天他是沒見著,江海天的一雙兒女卻讓他挖了出來,樓起這才知道他這個紈褲子弟竟然是堂堂武林盟主的師弟,他的武功到底有多高,她尚不可知,但她知道那飛來飛去的功夫根本就是輕功。他居然騙她!不!應該說是她樓起學識淺薄,才會真的相信某些人有特殊本領,可以像鳥兒一樣飛過來飛過去。  

  回想起那天她跟那涼夏——她就是豬少爺的師兄江海天的女兒,將要成為豬少爺的朋友宛狂瀾的新娘——聊天的時候,她還稱讚人家「沒想到你也有鳥的本領,你也可以在天上自由自在地飛翔,真羨慕你們這些有特異功能的人。」  

  那涼夏先是一臉茫然地問她:「誰告訴你能飛來飛去是特異功能?」  

  當她報上豬少爺的名字時,那涼夏足足笑了半個時辰,一邊笑得氣都接不上來,她一邊告訴樓起:「這不是什麼特異功能,這是輕功,輕功好的人可以一飛數丈之遠,你被諸葛少騙了啦!」  

  她讓豬少爺給騙了!堂堂夫子被自己的學生給騙了!嗚嗚嗚——丟死人了!  

  可憐她在莫邪山莊的這段日子裡還對這位笨學生升起那麼點好感,雖然只有那麼一瞇瞇,但他也不用這麼快就把那一瞇瞇的好感變成一桶桶被欺騙後的厭惡吧?氣糊塗的樓起拿著厚重的書敲上了自己的腦門,笨啊!她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被人耍得團團轉,還在那兒自以為是地搖頭晃腦,真是笨啊!  

  或者,她生氣只是因為他騙了她,他沒有跟她說實話。她第一次如此信任,如此靠近一個人,而他卻騙了她。她真正不能接受的,只是這個原因?  

  「你……你還好吧?」諸葛少不確定地垂下了頭瞅著她。剛剛還氣得臉都青了,一轉眼的功夫居然拿起書自己打自己,是不是他會武功這件事對她刺激太大,把她氣傻了?  

  對啊!她幹嗎自己打自己?她可以打他啊!拿過家法棒,樓起不客氣地朝他揮了過去。諸葛家的家規:面對家法棒,諸葛家的子孫是不能閃躲的。直挺挺地站在那裡,諸葛少閉上眼等著挨打。  

  等了又等,疼痛就是沒有如約傳來。他恍恍惚惚地睜開眼,家法棒丟在一邊,她老人家又看上書了。  

  「你……你不生氣了,阿起?」  

  「我幹嗎要生氣?我不氣!」只是她說出的話是從牙齒縫裡擠出來的,「我只是你的夫子,你只是我的學生。你騙我,我被你騙,是因為我笨我蠢,我的學識沒到家。所以啊!三個月的期限一到,我要繼續行我的路,看遍天下山川,曉遍天下事,才不會再被你這種人騙。」  

  看著吧!三個月的期限一到,她就收拾包袱,帶上書去找望二小姐斷雲。如今斷雲已經離開望府,再也不是什麼天下首富,和她在一起樓起覺得更自在。她再也不會讓自己被他耍得團團轉,再也不會!  

  她氣得臉都腫了,這可怎麼好啊?「這麼說,你還是在生氣啊!」諸葛少低聲下氣地湊近她想看個明白,他的心卻越來越糊塗。書獃子都說了三個月以後會離開諸葛府,他該高興才對啊!他緊張個什麼勁?  

  樓起才不管他怎麼想,她在生氣,生氣的人最大。她拿出小姑娘的任性,用力把他向外推,「現在不是你上課的時間,你給我出去,我要看書,你出去啊!」  

  「阿起!阿起,你說你不生氣了,我就出去。」浪蕩子的賴皮功在這會兒發作了。  

  他以為他賴皮,她就怕他了?揚起手中的家法棒,樓起惡狠狠地瞪著他,「你出不出去?你出不出去?」家法棒成了打狗棒,他不出去她就把他打出去。  

  諸葛少到底還是有點怕的,腳步不自覺地向後退了幾步,騰出的空間正好讓樓起把門關上。對著門外的他,她高聲念道:「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  

  看來她不僅喝醉的時候喜歡背誦《歸去來兮辭》,生氣的時候也喜歡歸啊去啊。這可讓咱們的豬少爺氣悶了,她就這麼喜歡陶淵明啊?  

  無可奈何地轉身離去,他沒有聽到書房中一遍又一遍重複著她的心緒難平:「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  

  背不下去,怎麼也背不下去。以前她不高興的時候只要開始背古文,心情就能漸漸平復下來。可是,這一刻不行,怎麼也不行,她甚至連背都背不下去。  

  為什麼?陶淵明,你回答我啊!  

  陶淵明正在南山下種菊花呢!你還是自己解決問題吧!  

  ☆☆                                  ☆☆                          ☆☆

  如果因為家法棒擋在中間就這樣沉寂下去,那這個人一定不是諸葛少。想他豬少爺橫行脂粉堆數十載,戰雖有不勝,卻不至於就這樣敗戰而逃。所以他一定要重新戰勝那個書獃子,看吧!  

  其實……其實找那麼多理由幹嗎?他就是不想小瞇眼用那種討厭的眼神看他,女孩子嘛!幾千個女孩子還不都是一樣,阿起管這叫什麼?千篇一律?反正就是那意思,只要他哄哄她,逗逗她,他就不信她還忍心生他的氣。他是誰?他是豬……諸葛少爺噯!  

  做好道具,諸葛少走到了書房門口。看了三個時辰的書,她不累,眼睛也該累了吧?  

  為防門邊放著家法棒,他決定從窗戶進,師父教的武功竟在這種時候發揮作用。師父他老人家要是知道了,不曉得會不會從墳墓裡爬出來廢了他的武功哦?管他那麼多,先把書獃子哄完,再到睡夢中哄師父吧!  

  躡手躡腳地從半開的窗子裡跳進書房,用椅子遮住身體,伸長手臂他將畫上笑臉的大拇指橫到了她面前。「學生錯了,請師父原諒。」  

  無須分辨,樓起立刻知道這個掛著笑臉的大拇指是屬於誰的。想也知道,只有那種在市井上混的浪蕩子會玩這種把戲。她該如何告訴他,她並不是在生他的氣,她只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自己不平靜的心情。  

  回想自己出生這十七年以來,樓起從未像現在這麼依賴一個人,她怕……她怕再留下來,她將永遠無法達成自己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的決定。她怕自己會再次失去人生的目標,除了讀書她什麼也不會,不讀書,樓起還能做什麼?不做學問,樓起還是樓起嗎?  

  「我都這樣了,你還不能原諒我啊?」諸葛少有點委屈,「我不就是沒事先告訴你我是武林盟主的師弟嘛!說與不說有什麼區別,我還是我,我還是大字不識幾個的浪蕩子,我還是你的學生啊!」  

  其實諸葛少事先沒說是覺得沒有必要,他原本想著三個月以後她就要離開,他好歹也是個大男人,怎麼能讓一個比自己小八歲的女子教導來教導去呢!面且他怎麼知道他隨便說自己是鳥,她這個書獃子就當了真,還深信那個什麼疑。更讓他沒想到的是,他竟然該死的在乎她的想法,她的感覺,她是否生他的氣。喂!她只是一個小瞇眼書獃子,她憑什麼讓他豬少爺為她操心?她配嗎?  

  她配!因為是他給了她這樣的權利。  

  有點洩氣地站起身,他狂放不羈地坐在她的對面。「好吧好吧!阿起你聽著,我現在把一切都告訴你。」  

  她小瞇眼一挑,直勾勾地望著他,「你還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他什麼時候又耍她了?樓起瞇著小眼警惕得弓起了背,像只被攻擊的貓。  

  「你個女人怎麼這麼小心眼?我這不就準備說了嘛!」也不管桌上這杯茶是不是她喝過的,他端起來就灌了一大口。  

  「大概我五歲的時候,爹為我請來了一位夫子。我知道爹的意思,我爺爺是做土匪的,後來從了善,開了一間酒樓。傳到我爹手上,生意是越做越好,越來越大,可我爹他識字不多,總覺得自己在達官貴人面前抬不起頭來,所以希望我這個兒子能有出息,能為他掙面子。」  

  聽故事聽到興頭上,樓起忘了那番藏在心底的煩憂,「既然知道你為什麼不好好學?」  

  「一開始的時候我也很聽爹的話,讀書、寫字都很用功。可我漸漸發現無論我怎麼用功,無論爹對那個夫子多麼客氣,那人始終看不起我們父子,他覺得我爹賺的都是骯髒錢,覺得爹沒學問、粗俗。」雖然那時候他還很小,但是爹被那位西席罵得抬不起頭來的場景,他這一輩子也忘不掉。  

  「這人怎麼這樣?」樓起要以讀書人的身份怒斥那位沒水準的夫子,「世上不識字的人多了,如果凡是認得幾個字的人都像他這樣,那還了得?」  

  了得不了得諸葛少不知道,年幼的他只知道要保護自己的爹爹不被壞人欺負,因為他自認比爹多認識幾個字。  

  「有一次我又看到他在下人面前取笑我爹,我氣不過就拿彈弓打破了他的腦門。他離開我家後四處說諸葛家的少爺如何如何壞,以至於很長時間無論爹出多高的價錢都沒人敢來我家做西席。漸漸地我也皮了,成天在外面轉悠,這樣就遇上了我師父。」  

  「你就這樣開始了你學武的道路?」這個「武」字又是她咬牙切齒咬出來的,舊恨在心中呢!  

  諸葛少怎會聽不出來她話裡的彆扭,掏掏耳朵他全當聽不見。「當時師父他聽人說在杭州一帶看到了我師兄,所以就找了來。師兄沒見著,他人卻病了,就倒在我家開的酒樓裡。我也是圖個好玩,就找了大夫來瞧他。這一來二去,我們也熟了。後來他覺得找我師兄的希望越來越渺茫,所以想再收個徒弟,好把他的武功流傳下去。大概他覺得我身體條件還不錯,就收了我做關門弟子,而他之所以會教我武功,一個很重要的目的就是希望我能在他百年之後幫他找到師兄。讓我覺得奇怪的是,一直到死他都非常堅信師兄一定還活在這世上,所以他才要我見到師兄後把那句話帶給他。」  

  這一直是樓起最好奇的地方,「現在你不是找到你師兄江海天了嘛!他就是涼夏和賦秋的爹,既然你都知道了,為什麼不去見他,不把你師父的話帶給他?」  

  玩著桌上的毛筆,諸葛少冷靜地問她:「你還記得涼夏和賦秋是怎麼形容他們的爹嗎?」  

  「當然記得。」涼夏所形容的江海天實在是太有意思了,樓起想忘都很難,「涼夏說她爹成天嘮嘮叨叨,就跟老母雞一樣。他們姐弟倆有沒有吃好,有沒有穿暖,她娘有沒有休息好,有沒有進補都是他嘮叨的內容。而且,只要涼夏的娘瞪瞪眼,他就立馬嚇得直哆嗦,雙手捏著耳垂,嘴裡只會說一句話:『不准打臉。』還說他夫人擰他的耳朵,他連躲都不會。」  

  「你知道師父口中的江海天是什麼樣的嗎?」諸葛少一字一字說給她聽,「師父說大師兄冷漠無情,寡言少語,他甚至不會笑,像一塊千年寒冰追求著武功的至高境界。他二十三歲上打敗數十名武林高手、前輩成為武林盟主,兩年的時間樹立了在江湖上的至尊地位,隨後獨自出動去驅除薩滿教的真女--也就是後來成為他夫人的那位女子。我不知道這過程中究竟發生了怎樣的故事,但師兄既然願意放下武林盟主的位置,被涼夏、賦秋還有他們的娘欺負得滿莊跑,可見他很喜歡現在的生活。」  

  他一本正經的面孔有點陌生,那不是她所熟悉的浪蕩子。「你不想打破他現在的生活對嗎?你師父要你帶給他的話和他現在的樣子完全不符,是不是?」  

  歪著頭,他笑得有點壞,「阿起,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聰明?男人不喜歡太聰明的女人,小心你以後好不容易找個人嫁了出去,還會被休掉哦!」  

  浪蕩子還是浪蕩子,諸葛少爺終究是豬少爺,一切都沒變,她倒是更喜歡這樣的他。不能說是喜歡,準確的說是習慣……對!就是習慣。  

  「這麼說我猜對了?」  

  點點頭,在她面前他不想隱瞞。「師父是江師兄的親爹,他要我帶給師兄的話只有一句:「就是死,江海天也要坐在武林盟主的位置上死。」——師父他對名利一向看得很重,我識字不多,這點還能看出來。」  

  「我有點明白你的師兄以前為什麼會『冷漠無情,寡言少語,甚至不會笑』,我也有點明白他為什麼會選擇以失蹤的方式告別你們口中的江湖。」  

  以前樓起曾經在書上看過對「江湖」的描述,她一直以為那是一個遙遠的地方。在那裡沒有朝廷的管轄,殺人也沒關係,誰把誰打倒,誰就是真理。人們不用勞作,沒有男女之別,大家可以坐在一起喝酒、吃肉,而且口袋裡永遠裝著滿滿的花不完的銀子。從莫邪山莊走了一圈回來,她更覺得其實江湖和朝廷很像,都是強者聚集的地方。誰有錢有權有勢,誰就是個中人物,誰就可以為所欲為。這種地方,她還是不去為妙。  

  「你真的不再去見你的師兄了?」她無所謂,就怕他師父在地底下氣得冒煙。  

  關於這個問題諸葛少考慮了很久,「涼夏說師兄他過得很快樂,比天底下大多數的男子生活得都更快樂。我也能想像師兄他每天忙著無字酒莊的事務,回去後和自己的娘子、孩子相聚的笑容。就是想到了這一點,我忽然覺得師父交給我的任務沒那麼重要了,心裡頓時放下了這個沉重的包袱。過段時間,等我閒下來了會去見見我的江師兄,不過我不是勸他去做回武林盟主,而是想看看他究竟有多快樂。」  

  說起來奇怪,自從那天聽了涼夏描述師兄被「欺負」的幸福生活,再看到狂瀾被涼夏折騰得慘歪歪卻依然不改初衷,他的心中突然浮現起面前這雙小瞇眼,好像有根線繫在他們中間,解不開,理還亂,不知道這是一根什麼線。她學問那麼好,不知道她知不知道?  

  算了!還是下次再問吧!  

  ☆☆                                                ☆☆                     ☆☆

  屁股搭在椅子上,諸葛少的腿蹺著桌子面,悠哉地晃著雙腿,他斜掃了她一眼,「我的故事都說完了,精不精彩啊?」  

  樓起給予的評價是:「非常精彩,比一出傳奇劇還好看。」  

  「既然你這麼滿意,是不是該說說你自己的故事?」他可是商人,商人從來不做虧本生意的。青樓女子賣笑,恩客你還不趕快掏銀子。  

  「我……我沒什麼故事好說。」瞇著眼,樓起端起書想繼續看下去,「我的人生都是和書聯繫在一起,很枯燥很無聊,你不會想知道的。」  

  「你不想說,那就讓我來說吧!」難得能有機會讓他這個浪蕩子來做表演,諸葛少這就上場了。  

  「那天在莫邪山莊,涼夏用一塊純金打造的金牌打發了那幫名利熏心的江湖人士,我記得那塊金牌上面刻著一個『香』字。她說那是當今皇上、皇后御賜的金牌,同時賜予了她『天下奇女子』的稱號。憑著它,涼夏可以向武皇后要求必要的決斷權,也就是說它象徵著皇族的勢力。涼夏還說這種金牌共有三塊,你聽後喃喃自語了一番,後來我聽你說涼夏是三香中的『酒香』。當時我就在想,如果涼夏是』酒香『,那麼另外兩塊金牌在哪裡,另外二香又是何香?」  

  這個問題他想了很久,直到——

  「直到我們回來的路上你說要去看望家的二小姐望斷雲,我這才想起來,如果世間有三位奇女子,那望斷雲不用說,絕對是其中一位。我常年在生意場上打滾,久聞望斷雲的大名。傳說她從十四歲起執掌望家八字六十四商行,下屬分舵總計超過兩百家。不管這傳言是真是假,她一個姑娘家在四年的時間裡將望家勢力擴大一倍,讓『天下首富』的名號遍佈中原,這卻是大家親眼所見的事實。如果我猜得不錯,她就是三香中的『錢香』,她也有一塊和涼夏一樣的金牌。這樣看來,只剩下最後一塊金牌,最後一香……」  

  不用他再多做推斷,樓起將一塊亮珵珵的金牌放在於他面前,「這是第三塊金牌,我是武皇后娘娘親賜的『天下奇女子』之一,也就是最後一香——書香。」  

  早點招了不就好,他諸葛少雖然識字不多,可頭腦不笨,要不然也不可能把諸葛家的生意做得直上高樓。還記得樓起初次見涼夏的眼神就好像她們曾經在哪裡見過,隨後她又去見望家二小姐望斷雲。諸葛少再一聯想天下奇女子中的「奇」字,如果望斷雲的經商手段、那涼夏的釀酒術能稱作「奇」,那麼阿起的學識絕對也是一奇。只不過,他覺得她更奇的是迷糊,居然相信他擁有像鳥兒一樣自由飛翔的特異功能,整個一書獃子。  

  不過他那點小聰明還是有想不通的事,「你都有皇上、皇后御賜的金牌,怎麼會跑我們家來當西席?」  搖晃著手中的金牌,樓起像在看著別人的東西。對著燭光,她的眼睛緩緩睜開,目光卻更加的迷惘。  「有一個家族,每代生下的女孩都要從小接受培養,培養成世間最有學識的女子,她要比天下大多數的男子都更有學問。然後,在這一代的女孩子中間挑出最優秀的那一個,送到宮中做女官。她要做公主的師傅,長年陪在公主身邊為公主熏染上良好的學識。等到公主成年出嫁後,當朝皇后會為公主的這個師傅在諸位王侯中挑選一人,將她嫁出去。迎娶她的這位王侯可以另娶他人為妻,兩個女人同時有著正妻身份,彼此間不分大小。  

  「就這樣,這個比天底下大多男子都更有學問的女孩就這樣過完她的一生。這樣的命運在這個家族裡延續了八代,有八位女子重複著同樣的命運。這八個人中最長壽的一位活了二十九歲,最短命的在出嫁後半年內就病死了。當然,她們都享有等同皇族的葬禮,但是最高規格的棺木也同樣埋葬了她們追求幸福和快樂的權利。」  

  諸葛少明白了,「你就是被選出來的第九代女官?」  

  木然地點點頭,她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袒露自己的身份。「我們樓家這一代中共有十四位女孩子,最後我被選出做太平公主的師傅。不知道算不算幸運,皇后娘娘非常賞識我的才學,她賜給了我這塊金牌。那天我看書忘了時間,等到太監來催我的時候,涼夏和斷雲已經接了金牌離開宮中,我從偏角門邊看了她們一眼。望家商行經常為宮中置辦東西,我和斷雲經常能見到面,彼此間很是熟悉。這次去莫邪山莊是我第二次見到涼夏,所以覺得面熟,一時間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她。直到她亮出金牌,我這才回想起來。」  

  原來她真的是公主的師傅啊?上一次諸葛少和她爭論的時候,她就說自己是公主的師傅,當時他壓根不信,沒想到這世上什麼怪事都有。不僅二十五歲的浪蕩子會找個十七歲的姑娘做夫子,這夫子還是公主的師傅。這麼說,他諸葛少和公主是同窗嘍?  

  「可你怎麼能離開皇宮呢?我是說,你既然是公主的師傅怎麼隨隨便便就來到江南了呢?」  

  「半年前太平公主出嫁了,我已經不再是她的師傅。」  聽她這麼說,他的心頓時亂了起來,「這麼說……這麼說你很快就要回到皇宮中,讓皇后娘娘為你挑一個肥頭大耳的王爺嫁了?」  

  聽他的口氣怎麼好像是要把她這隻小綿羊丟進狼窩的感覺?樓起笑了笑,輕聲說道:「不!我不要成為第九個短命而不幸的女子,我不要這樣的命運再發生在我身上。公主出嫁後,皇后娘娘問我相中了哪位王侯,她說她要為我做主,我拿出金牌請她還我自由。我要讀遍天下書,行遍天下路,我不要被束縛。在我的懇切央求之下她答應了,所以我才能來到這杭州城,並且得以成為一個浪蕩子的女夫子。」  

  說得人家還怪不好意思的,諸葛少撓了撓腦袋順勢岔開話題:「這麼說你還有家人?那你都不想回家看看嗎?」  

  他輕易踩到了她的痛處,默默地搖著頭,樓起的手指無意識地撫摩著那塊給天下女子最高評價的金牌。「樓家的每個人都知道將女兒送到宮中做女官就是給她不幸的開始,但是每一代的長輩都拼著命地想把自己家的女孩送進宮中。樓家的規矩是,誰家的女兒被選進宮做女官,她的父親就成為整個家族的族長,享有全族人的尊重,可以擁有數不盡的財富和最高決策權。對他們來說,這代表著榮譽、金錢和權利。」  

  諸葛少不屑地撇了撇嘴,「我怎麼感覺好像在賣女兒?」  

  「你的形容真是一針見血。」  

  又說他聽不懂的「四字真言」,他翻了一個白眼,「我要是你,我從小就不讀書,不做最優秀的那一個就沒人指望我進宮做女官了吧!」  

  「你以為每個爹都跟你爹一樣好說話嗎?我們姐妹幾個要是不讀書就不給吃飯,書讀得不好吃飯的時候就得站著,背不出文章還會被打得很慘。」就是因為年少時的記憶太過深刻,所以她離開了宮中也不想回家,她不想自己好不容易爭回的命運再被利慾熏心的爹所擺佈。  

  這天底下還有這樣的事啊?諸葛少可是頭一次聽到,小時候他就是上房揭瓦,爹也就扯著嗓子喊兩句。老爹剛要開打他就跑,反正他也追不上他,或者他壓根沒認真地想打他?  

  湊近她,他的語氣不乏可憐她的意思,「你小時候就這樣過的啊?那不是很慘很慘很慘?」  

  「雖然慘,也不至於要用三個『很慘』來形容。」知道他可憐她,不用說這麼多遍,「其實我挺喜歡讀書的,讀書很有意思,能知道很多平常人不知道的東西。」  

  瞧見了吧!這就是正宗書獃子的想法,「那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擺弄著手裡的金牌,樓起皺起了眉頭,「以前在宮裡的時候,說是公主的師傅,其實公主根本不要我這個不懂得享樂的人跟著。她總是和達官貴人們玩著新奇的遊戲,我只要安靜地待在一邊就好。很多人慕我這個公主師傅、皇后器重的名聲而來,求我的字,聽我說文。其實他們只是在附庸風雅,想藉機討皇上、皇后的歡心。而真正有學問的人根本不把女子放在眼中,在他們看來,一個姑娘家懂得什麼,不過些須識得幾個字罷了。」  

  這就是為什麼她那天見到滿口假學問的「白眼狼」會那麼生氣的緣故。放下手中的書,樓起難得一次可以和人說說心事,這個人竟然還是自己的學生。  

  「我早就厭惡了這種生活,所以一得到皇后娘娘的首肯我就立刻出了宮。原本我是想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將書中所描繪的地方通通走一遍。可等我的腳落在真實的土地上我才發現,我所瞭解的世界太小,和書上所描繪得完全不一樣。可以讓我讀的書越來越少,我的生活好像完全失去了目標,我不知道風往哪個方向吹,我也不知道自己還可以做什麼,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活著究竟是為了什麼。」  

  她的眼舒緩地睜著,不似以往的小瞇眼,可她的眼神卻是撲朔迷離。和往常拿著家法棒吆喝他看書的女夫子,和那個蒙著雙眼感受春日的女子,和那個喝得醉醺醺嚷嚷著要他帶她去飛的女孩完全不同。失去了前進的動力與方向,就像一塊失了光澤的玉,少了那份迴盪在天地間的靈氣。  

  有一個聲音在諸葛少的腦中迴盪,相比之下他更喜歡看見那個閃動著靈氣的小瞇眼。有一股衝動,他伸出手臂捉住了她的手,「我知道你為什麼存在於世間。」  

  「你知道?」她尋尋覓覓找了這麼久的答案竟在他心中?  

  「別小看我,雖然你認得的字比我多,學問比我高。但這世上,一樣有我知道而你不知道的事。」他得意洋洋地笑著,「你為什麼會存在於這世間,答案很簡單:為了拯救我這個不學無術的豬少爺啊!」  

  壓根沒把他的話當真,樓起只是衝他展露了一朵微笑,「會使用『不學無術』這個成語,你的確有進步啊,豬少爺!」這世上有人自己稱自己是「豬」,他還真不是一般的浪蕩啊!  

  她不信,那他就說到她信為止:「你想啊!在宮裡,公主有自己的夫子,你只是一縷熏香,把她熏得有幾分書香味,完全是可有可無的裝飾品。可對我這個『豬少爺』來說就不同了,沒有你,我到現在都無法把自己的名字寫得端正,我也認不了那麼多字,讀那麼多文章,更不可能說出這麼多四個字四個字的真言。阿起你看,你在我身上的功效是不是很大?」  

  這樣想想,樓起還是第一次發現自己的學識原來還能管點用處。偏過頭,她瞇起眼看他,「你這樣說不後悔嗎?」  

  「我為什麼要後悔?」他是男子漢大豆腐,他說出的話幹嗎要後悔?  

  雙手環胸,她提醒起自己的學生:「在我決定當你的夫子時曾說過,若是三個月之後你一點長進都沒有,就算我教導不利,我沒有能力,我自動退出夫子的位子。我知道你不想有個十七歲的女夫子跟在身邊,也不想花時間泡在書房裡,可是如果你承認我這個夫子對你而言的確有用,那我就會繼續留在諸葛府,你不覺得是種負擔嗎?」  

  他怎麼把這茬給忘了?諸葛少再次學會使用四字真言——後悔莫及。「算了算了,我說都說了,還能怎樣?不是說什麼男人說句話,就什麼馬都追不上嘛!我既然說都說了,我才不後悔呢!」  

  是「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樓起翻了一個白眼,看樣子她這個女夫子的責任還挺重大。  

  瞧著她嘴角帶笑的模樣,諸葛少的心漸漸變得舒展,像是將春天包容在了身體裡,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暢快。不知道為什麼,最近他開始覺得其實有個女夫子跟在身邊也沒什麼不好。就像狂瀾放下二十年的仇恨背起涼夏這個包袱一樣,狂瀾都能樂在其中,他這個「豬少爺」湊合湊合感覺還行。所以……  

  「阿起,你想留在諸葛府多久,就留多久,直到我的學問跟你差不多為止。」這一天估計是不太可能會到來。  

  在她還沒找到新的目標之前,她決定聽從他的安排留下來繼續做一個女夫子。「好吧!接下來希望我們能相處愉快。」    

  衝著她恢復精神的小瞇眼,他笑得疲塌,「如果你把諸葛家的家法棒收起來,我們的相處會更愉快的。」  

  「我盡量吧!」也就是說,在某些情況下不排除使用武力解決問題。  眼珠子忽悠一圈,諸葛少計劃起來,「時間不早了,你看書,我去紅妝樓走走,隔了這麼久也不知道最近生意怎麼樣。」說著他的腳步向外挪移。  

  沒等他走出門,身後傳來一陣陣家法棒敲木頭桌面的聲音,伴隨而來的還有女夫子的吶喊聲:「酉時已到,該做晚課了,你休想找機會偷溜出去。」  

  他乾笑著走到了書桌面前,對著那雙凌厲的小瞇眼笑得嘴都歪了;「我……我哪有?」聲音有點虛虛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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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難得一天早早地做完功課,諸葛少決定獨自出來逛逛。走在杭州城繁華的街上,他感覺自己好像已經有很久沒這樣清閒地在外面遊蕩了,真有點不符合他「豬少爺」的風格呢!  

  這麼久不出來轉轉,他都快不熟悉業務了。他所謂的業務,不外乎最近的姑娘、小嫂子都喜歡什麼顏色的胭脂水粉,穿什麼款式的衣裳,梳什麼流行的發臀。趁著今天空閒,他要好好熟悉一下業務。  

  走進杭州城最大的胭脂水粉店舖,他還沒出聲,老闆娘已經招呼上了:「哎喲!這不是豬……諸葛少爺嘛!您可是有日子沒光顧小店了,最近都在哪兒發財呢?」  

  他在哪兒發財,他在家發霉還差不多。成天泡在古文詩賦中,他覺得自己的腦袋都起疙瘩了。嗅嗅這滿店的脂粉香,乖乖!感覺舒服多了。   

  「老闆娘,最近都有些什麼新貨啊?」  

  諸葛少爺可是這裡的冤大頭之一,老闆娘趕緊上來介紹:「從洛陽來了一批新貨,您瞧瞧!這些胭脂可都是用洛陽盛開的牡丹配上露水蒸出來的,芳香撲鼻,不僅容易上色,還不容易脫落,姑娘家擦了還能保持皮膚的白嫩。這麼好的東西不知道多少姑娘想要呢!就是這價格不太便宜,少爺您不為樓裡的姑娘買些?」  

  「他們有老鴇買的胭脂水粉使,用不著我操這分心。」他買的胭脂水粉向來只送給他想送的姑娘。  

  「這麼說,您不買了?」老闆娘的口氣頓時冷了下來,沒銀子賺誰費心跟他周旋?  

  正想就這樣離開,諸葛少的腦中突然湧起了一對小瞇眼。她的衣衫總是灰灰土土的,臉上素淨如水,髮辮也是最簡單的樣式,從不見她化妝或擦粉。不知道她用上這些胭脂水粉,會不會很漂亮哦?  

  一時興起,諸葛少豪邁地大吼一聲:「老闆娘,給我每樣來上一份。」

  「好咧!」豬少爺本性難改啊!  

  懷裡揣著給阿起的禮物,諸葛少快步向府院走去。真想快點看到她拿到禮物的樣子,更想看她擦了胭脂水粉以後會不會變漂亮。這樣想著,他的臉上不覺湧起一抹笑意。  

  「諸葛兄!」  

  順著聲音,諸葛少回頭望去,是朱頭散、胡厲經,他的那幫狐朋狗友,幸好白演郎不在,否則他又想揍人了。「好久不見,你們最近都在做些什麼?」  

  朱頭散雙手抱拳作了一個揖,「我們還是跟從前一樣,整天這裡轉轉,那裡逛逛。倒是諸葛兄,很長時間沒見到你。白演郎說你跟上次那個樓起姑娘出去遊山玩水了,真的假的?」  

  「當……當然不可能。」他是和小瞇眼一起出去了,不過不是出去遊山玩水,所以他可以大方地否認。可是該死的,他結巴什麼?怎麼好像撒謊被當場抓到似的?  

  胡厲經沒注意他的不自在,還為他打著馬虎眼。「我們諸葛兄開的可是杭州城,乃至全中原最有名氣的青樓,那挑姑娘的眼光沒得說了。對於自己的身邊人,怎麼也不能是個小瞇眼吧?」  

  諸葛少拚命地點著頭,不知道在跟誰肯定這種說法。「對啊對啊!」胡兄的話真是說到他心坎裡去了。打死他也不能娶個小瞇眼當娘子——誰?誰說要娶她來著?他說了嗎?他什麼時候說過?  

  沒人理會他的煩躁,朱頭散拉著他就往紅妝樓的方向去。「諸葛兄,今天好不容易逮到你,咱們一定要去紅妝樓坐坐。你不知道,你不在牡丹都不大搭理我們呢!」  

  「是嗎?她這麼對你們啊?」嘴上打著馬虎,諸葛少在心裡嘀咕:平時都是我付賬,我不在,你們跟前又沒有多少銀子,別說是我紅妝樓的頭牌,就是三等姑娘也不搭理你們啊!  

  胡厲經在乎的可不是什麼牡丹,他只想找個地方好好吃上一頓,喝得大醉那才好呢!「諸葛兄,別說這麼多了,咱們好久不見,趕快找個地方坐下來好好聊聊。」  

  「可是……可是……」懷裡揣著的胭脂水粉一再提醒著諸葛少,晚課時間要到了,他的女夫子正在書房等著他呢!牙一咬,他推脫起來,「我……我還有事,咱們下次再聚吧!」  

  「不是吧?」朱頭散大失所望地拉住了他。沒了他這個少當家,他怎麼能見到牡丹呢?「諸葛兄,以前邀你出來玩,你從來不會推辭的。你這麼久不出來,好不容易見到兄弟們,居然還趕著回去,最近你是怎麼了?」  

  「哦!我知道了。」胡厲經想到了那個長著小瞇眼的女子,想到了第一個能讓諸葛少為了她跟朋友們大打出手的女子,「你是不是惦著回家見那個小瞇眼?難道白兄真的說准了,你喜歡那個呆呆傻傻沒看相的女子?」  

  「怎麼可能?我怎麼可能惦著她?她……她又不是我什麼人,我幹嗎惦著她?」臉上白一陣紅一陣,諸葛少否認得還挺快。  

  這下子朱頭散可來勁了,「既然這樣那還等什麼,咱們趕緊去紅妝樓聽聽小曲,看看牡丹,再吃點菜喝點酒。這才是公子哥該過的日子啊!」  

  走了兩步,胡厲經轉過身來招呼諸葛少:「諸葛兄,你不來嗎?」  

  「來!這就來!」將胭脂水粉往袖子裡一塞,諸葛少把心一橫,跟了上去。  夫子,學生今天就偷回懶,你可別怪我啊!  

  ☆☆                                      ☆☆                                        ☆☆

  拿著家法棒,樓起守在書房門口,一步不移。  

  諸葛少這傢伙去哪兒了?酉時已過,他又不想學了是不是?這幾天才剛有點長足進步,他浪蕩子的習性又犯了,都到了這時候還不回書房來讀書。等他回來,看她怎麼用家法棒招呼他。  

  她也奇怪,若換作平時,她一定會坐在一邊安靜地看著她的書,他愛來不來。可是現在不同了,到了時間,在書房裡看不到他的身影,她會有種失落的感覺。眼睛雖放在書上,心卻怎麼也安定不下來。不知道他在哪兒,她的心也不知道飄到了何方。  

  這種感覺她從不曾品嚐過,這種飄忽不定的心情讓她不安。可是,她卻甩不開,丟不掉。似乎只有他的出現,平靜才能再度回到她的身體裡。  

  她究竟是怎麼了?病了嗎?誰能救救她?  

  迴廊處有聲音,是諸葛少回來了嗎?敢讓她等這麼長時間,看她怎麼教訓他小子。高舉起手中的家法棒,她眼露凶光。  

  「諸葛少,你死哪兒去了?」小瞇眼發威的同時,家法棒也重重地落了下去,她如願以償地聽到了哀號聲,「噢!疼死我了!」聲音有點蒼老,諸葛少的嗓子被她打壞了嗎?    

  瞇緊著眼,她仔細看過去,家法棒「咚」的一聲掉在了地上。摀住嘴巴,她的臉在頃刻間變了顏色,「老爺?老爺,你沒事吧?」  

  雖然眼冒金星,諸葛老爺仍堅持自己依然健在,「沒……沒事,只要你不在我面前轉圈圈,我就一點事都沒有。」  

  「我沒有轉圈圈啊!」不好!老爺子被她打暈了,「您老還是先坐下來歇歇吧!我叫管家請大夫來。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把您當成……」  

  「當成阿少那小子了,是吧?」老爺子頭是有點暈,心可清楚得很,「阿少還沒回來呢?」  

  提到這個名字,樓起的臉就不覺沉了下來,「晚課時間已經開始了,他還沒回府。」  

  瞟了樓起一眼,雖然頭還是很痛,老爺子的臉上卻湧起一分會心的笑意。樓夫子對阿少那小子的感情似乎比他想像得還多,這樣看來她很有可能會成為他們家媳婦哦!「樓夫子啊!我們家阿少其實是個很簡單的人,雖然他識字不多,頭腦不是很好,人又愛面子,看起來有點浪浪的,沒什麼正經,這輩子也沒可能做上官老爺的位子。但他一旦喜歡上哪個女孩子,就會那個什麼心什麼意。」  

  「全心全意。」她雖然不知道老爺子究竟想說些什麼,但該說的成語她還是要補充上,這就是夫子的職責所在。習慣了,改不掉。  

  「對啊!我看他對你就是全心全意。」老爺子笑得很像彌勒佛,「你看他,自從跟你從『莫斜』山莊……」  

  「老爺子,是『莫邪山莊』,不是『莫斜山莊』。」如果莫邪聽到你這樣叫她的名字,她很可能會從地底下爬起來拿劍劈了你。  

  尷尬地笑了笑,老爺子繼續說重點:「我就是想說,你們倆從莫斜……莫邪山莊回來以後,我就發現他的目光隨時跟著你轉啊轉啊,他雖然還是打理茶樓、酒樓和青樓的生意,但他卻再也不去青樓喝酒、聽曲,可見你在他心中還是很重要的。」  

  「老爺子,你究竟想說什麼?」樓起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但她不肯定,或者說她不敢肯定。  

  「一個浪蕩子突然不去青樓了,你說這代表什麼?」不等樓夫子回答,老爺子一口咬定,「這代表他心裡有了喜歡的人啊!這喜歡的人能是誰?當然是『遠在地邊,近在鼻孔底下』的……」  

  「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老爺子想說什麼,她沒感覺出多少,該糾正的文字她倒是很是熱衷。  

  「這個時候還注意這些形容詞幹什麼?反正你知道我的意思對吧?你讀過這麼多書,人又聰明,一定明白的。」孫子啊!我正在幫你找一個聰明的娘,好讓你生下來說話就能是四個字四個字的。  

  歎口氣,老爺子強調他認為最重要的一點,「阿少這小子從十五歲起就流連在脂粉堆裡,這一轉眼十年都過去了,你是第一個讓他願意從青樓出來進書樓的人。你想想你對他有多重要……」  

  正在這個時候,管家的身影出現在書房門口,站在原地,他輕聲喚著:「老爺!」  .  

  「有什麼事就說啊!這裡又沒有外人。」樓夫子可是老爺我最滿意的媳婦人選。  

  管家掃了一眼樓起再度出聲,「是少爺的事。」  

  「那就更要說了。」樓夫子和阿少那是什麼關係?他們之間還有什麼秘密可言?「說吧!你就快點說吧!」  

  老爺,可是你要我說的——輕咳了一聲,管家低著嗓子說道:「紅妝樓的牡丹姑娘派了人過來,說是少爺今晚在紅妝樓玩得高興,恐怕不回來睡了。」  

  「什麼?」老爺子猛地站起來,他的頭更暈了,「這小子……這小子想氣死我啊!」他這邊為小子說好話,他那邊給老頭子捅婁子,他到底想不想娶樓夫子啊?拍著桌子,老爺子把開酒樓練就出的嗓子亮了出來:「來人啊!給我把少爺從紅妝樓拉回來,看我怎麼教訓他!」  

  「我去吧!」莫名其妙地,樓起站了起來,手中的書卷不知不覺被她蒼白的手指丟在了一邊。撩了撩垂在胸前的長髮,她看起來還算平靜,「他是我的學生,現在是上晚課的時間,是我這個夫子督導不利,該由我親自出馬把他帶回來。這件事我來解決,就不勞老爺費心了。」  

  「你……你去啊?」聽到樓夫子要親自去把兒子帶回來,老爺子反而心慌起來,「你去也好,我派兩個人跟著你,這麼晚了,你一個姑娘家獨自走在街上不好。」老爺子在心裡暗自祈禱:兒子啊!老爹我可是派人去保護你了,你就好那個什麼為之吧!  

  豬少爺,你的麻煩來了!  

  ☆☆                              ☆☆                                    ☆☆

  一曲終了,牡丹微微欠身坐到了諸葛少的身邊,「諸葛少爺,您好久沒來看人家了,牡丹還以為你把人家忘了呢!」  

  「牡丹你這麼漂亮,哪個男人看了你能忘得了?」朱頭散擦了擦滿嘴的油,瞅著牡丹的眼都笑彎了。  

  可惜人家牡丹中意的人並不是他,玉脂凝成的手臂挽住諸葛少,她眼帶媚態,「諸葛少爺,您說呢?」  

  一口氣灌下酒,諸葛少慣性地點了點頭,「朱頭散沒說錯,你是很美。」小瞇眼根本沒法跟你比——他幹嗎老想到那個書獃子,既然已經出來玩了,就要玩得盡興,他的心怎麼這麼不踏實?好像做錯了什麼,總覺得愧疚,這一點也不像他的風格啊!  

  他這邊內疚,牡丹那頭可樂壞了。她就說那個小瞇眼拴不住「豬少爺」的腳吧!到底他還是來她這兒了。她已經把他在紅妝樓這兒的消息送回諸葛府了,就算那個小瞇眼跟他有什麼不清不楚的關係,她這個當家花魁也要借這次機會給她一個下馬威,小瞇眼就等著瞧吧!諸葛少爺可不是一個書獃子的囊中物。  

  似乎還不滿意,她的手探上諸葛少爺胸前的衣襟,「既然您說我美,那麼我究竟有多美?」  

  「你……」諸葛少的腦中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句話,「你含辭未吐,氣若幽蘭。華容蛔娜,令我忘飯。」  

  「乖乖!這是我們諸葛少爺說出來的話嗎?」胡厲經忍不住讚歎起來,「怎麼一個月不見,你的學問長了這麼多啊?」    

  朱頭散湊近到跟前,語出曖昧,「難道諸葛兄背後有高人指點?」  

  「哪……哪有什麼高人?」就是一個女夫子。而他這個老學生居然偷出做晚課的時間在這裡跟狐朋狗友喝酒聽曲,不知道阿起在書房裡等得多麼著急呢!  

  對自己有些失望,諸葛少的眼神裡透著幾分狼狽不堪。他怎麼就管不住自己呢?他怎麼就這麼不自覺?他怎麼就學不好呢?端起酒杯,他猛灌上一大口,默默無語中檢討著自己的過失。不知道現在回去,她會不會原諒他?手觸到袖子中為她買的胭脂水粉,他一下子有了決定:好吧!這就回去,哪怕她拿家法棒跟在他後面打,他也認了,誰讓他有錯在先呢!  

  站起身,沒等他邁步,他想見又害怕見到的那個人已經站在了他面前,「阿……阿起……」  

  「別叫我的名字,我沒有你這麼笨的學生。」樓起一走近房間,就看到牡丹摟著他的身影,還有她挑釁的眼神。實在是氣急了,她也顧不得要給他面子,直接罵了回去:「什麼『華容婀娜,令我忘飯』?是『華容婀娜,令我忘餐』!曹植做的這首《洛神賦》可不是用來給你形容美人的,那是描述『洛神』的名句,我不記得教你把它用在這種場合。」雖然不知道曹植喜不喜歡泡妞,上妓院,但聽到自己的文章被「豬」少爺用在這種場合,她只怕人家會從棺材裡爬出來,引得曹操大軍揮兵一掃大唐。  

  她似乎真的很生氣,諸葛少有點害怕地走到她跟前,「阿起,你聽我說……」  

  「說什麼?聽諸葛少爺說今晚要睡在這裡,說不回去做晚課了,是不是?」當著夫子的面還敢跟女子摟摟抱抱,這等於是在孔夫子面前做不正經的事——樓起的臉已經灰白一片。「我以夫子的身份命令你馬上跟我回去,否則你就再不用做我的學生。」  

  這是怎麼回事?諸葛少有個小小年紀的女夫子?胡厲經和朱頭散面面相覷,同時把目光集中在了諸葛少身上,「諸葛兄,她是你的……夫子?」  

  「沒這回事,她氣糊塗了,說瞎話呢!」要是讓他們知道他「豬少爺」請了一個十七歲長著小瞇眼的女子做夫子,他以後還要不要出來見人?這邊打著馬虎,他那邊去拉樓起,「有什麼話我們回家再說。」你在外面倒是給我留點面子啊!  

  你都不回家了,我還要給你留什麼面子?小瞇眼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樓起厲聲命令:「現在還是做晚課時間,你回不回去?」  

  偏偏有人不省事,在這個時候發出戰爭宣言:「喲喲!這是誰啊?竟然在我們紅妝樓耍起威風來了?」牡丹風情萬種地撩撥著垂到胸前的頭髮,「諸葛少爺可不是你相公,即便是,他要出來玩,你也沒資格管,誰讓你長得這麼……這麼留不住男人呢!」  

  樓起不想和這種女子計較,她只想趕快回到有書的地方,只想讓自己在書中安靜下來,「諸葛少,你跟不跟我回去?」  

  牡丹也是不省油的燈,一把拉住諸葛少,她丹蔻輕扣住他的手臂。「諸葛少爺,您可是諸葛家茶樓、酒樓和青樓的少當家,你怎麼能被一個醜女人拽著走呢?我說的是吧,諸葛少爺?」  

  常年在青樓混,她輕而易舉掌握了男人在外頭死要面子的個性。諸葛少猶豫了片刻,在朋友、下人的面前做出了一個重大決定,挺直了腰桿,他有點含糊地說著:「阿起……阿起,你先回去,我……我待會兒再走。」  

  樓起的眼睛緩緩地張開,定定地望著他,她一刻也不肯移開,「你不跟我回去?」  

  「我……我……」他不敢看她,耷拉著腦袋,眼不時地望向他處。瞧瞧正在看好戲的狐朋狗友,再瞅瞅挑著一雙冷眼的牡丹。他的表情僵硬了,「你先回去。」他所能給的就是這句話。  

  一個強烈的念頭伴隨著他的拒絕刻人樓起的腦中:這不是她所熟悉的諸葛少,那個教她感受春日,帶她在空中飛翔,聽她訴說困苦,告訴她存在的價值是為了他的諸葛少不是這個樣子的,他不會拒絕她,不會將她丟下。  

  乾嚥著所剩無幾的口水,她幾乎絕望地追問著:「諸葛少,我問你最後一次:你跟不跟我回去?」  

  「我……」  

  怕諸葛少會堅持不下去,牡丹俏臀一扭,擋在了兩個人中間。「你怎麼這麼煩啊?來我們紅妝樓玩的客人多了,要是都像你這樣,我們還要不要打開門做生意?更何況,諸葛少爺可是這裡當家的,他不回去又怎麼了?你是他什麼人啊?你管得著嗎?」  

  樓起一怔:她是他的夫子,是教他讀書識字的夫子,是三個月的期限一到就要被趕走的夫子。她憑什麼管他?她有什麼資格,又有什麼理由管他?  

  可是!可是,她是他的夫子,她有教他言行準則的義務,她的存在是為了拯救他這個不學無術的豬少爺,他說她有什麼資格管他?  

  大步上前,樓起瞟了一眼「豬頭三」、「狐狸精」,指指牡丹,她厲聲問她的蠢學生:「你剛剛在形容她的美貌,是嗎?」  

  「呃?」她為什麼問他這個?諸葛少有點心寒。不自在地點點頭,他應了一聲:「嗯。」  

  小瞇眼放射出寒光,再上前一步,她靠他更近了,「你知道真正的美人是什麼樣的嗎?」  

  她想幹……幹什麼?諸葛少的身體不自覺地向後傾,一雙眼寫著驚恐,「不……不太清楚。」  

  「讓我來形容給你聽。」她的身體向他的方向前傾,大有壓倒之勢,「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  

  牡丹蹙著秀眉垂手站在一邊,聽不懂!她完全聽不懂!  

  「芳澤無加,鉛華弗御。雲髻峨峨,修眉聯娟。」她的身體再向他倒去,諸葛少可憐的身體已經向後呈柳條狀彎曲。  

  瞧著這等事態,朱頭散和胡厲經惟有感歎:好……好有學識的女子,真是世間少見哦!  

  更少見的她還沒讓別人見到呢!一邊抬起手,樓起一邊念道:「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  

  她喝醉酒的時候背古文,生氣的時候背古文,會不會發瘋的時候也背古文?諸葛少在心底盤算了一下,覺得很有這個可能性。一想到她要發瘋,他就覺得有成千上萬隻小螞蟻在啃他的心,大約實在禁受不住這等心理壓力,他決定先緩解當前的緊張局勢為妙。  

  「阿起……」  

  現在叫我?晚了!  

  抬起一彎橫眉,樓起冷對豬少爺,繼續一字一字念著他聽不懂的古文:「環姿艷逸,儀靜體閒。柔情綽態,媚於語言。奇服曠世,骨像應圖。披羅衣之璀粲兮,珥瑤碧之華琚。戴金翠之首飾,綴明珠以耀軀。踐遠遊之文履,曳霧綃之輕裾--這才是真正的美人,你聽清楚沒有?諸葛少!」  

  猛地揪住他胸口的衣襟,她的小瞇眼舒展在他的面前,眼底的失望、憤怒和傷心是他怎麼也忽略不了的。他錯了,他真的錯了,他不該為了男子漢那無聊的面子而傷害她。給他機會補救,好不好?  

  「阿起,我……」我跟你回去。  

  不給他把話說完的機會,樓起頹然地鬆開了手。「剛才我所念的是曹植所著《洛神賦》的後半段,原本是準備今天晚課的時候教給你的。現在看來要留到以後再教了,或許……或許這輩子你也再沒機會學完這篇《洛神賦》。」  

  她青色的衣衫隨著燭光搖曳,襯著灰白的臉慘淡一片,失神的眼鬆弛地敞開。沒有了小瞇眼,樓起少了樓起獨特的味道。失去了小瞇眼,諸葛少還能再重新做回一個浪蕩子嗎?  

  伸出手,他想抓住她,想讓博學的她給他答案。「阿起,你聽我說,其實我是因為……」  

  她以前所未有的迅速轉過身,不讓他的指腹觸摸到她的身體。「你繼續玩吧!和這朵牡丹好好地玩,雖然你只學了《洛神賦》的前半段,不過很顯然,足夠你在這種場合盡情發揮。你說得對,沒有學問怎麼了?不識字又怎麼了?諸葛少還是響譽杭州城的浪蕩子,失去了我,你只會過得更好。」  

  不!不是你想的那樣,阿起,你聽我解釋——他跨出的那一步被牡丹攔個正著,「我說諸葛少爺啊!這紅妝樓可不是正經姑娘家待的地方,您還是讓她趕緊回去吧!省得污穢了姑娘的學問。」  

  這種刺耳的話樓起怎麼會聽不出來,撩起衣袖她走得匆忙,這裡已經沒有她再待下去的必要了。  

  「阿起,你等我一下。」諸葛少想迫上去,想丟下男人可笑的自尊追上去。偏偏胡厲經收到牡丹的眼神趕上來抓住了他的手腕,「諸葛兄,別讓這姑娘壞了我們喝酒聽曲的興致,你可是杭州城裡有名的大玩家,要是為了一個姑娘壞了酒宴上的規矩,這傳出去多難聽啊!」  

  「是啊是啊!」朱頭散也附和著。開玩笑,要是讓諸葛少走了,這頓飯誰來付錢啊?  

  站在樓梯口,正對著樓起遠去的身影,在男人面子和心情起伏間他選擇了前者。他是諸葛少,他是杭州城有名的浪蕩子,他怎麼能為一個小瞇眼心緒難平?  

  「喝!咱們繼續喝!」拿起酒壺,諸葛少一口氣灌人腹中。酒入愁腸化作淚千行……  該死的!我可不可以不要在這個時候玩學問?都是那個小瞇眼書獃子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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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我……我錯了!我……我就是太要面子,所以才會耽誤了晚課時間。這裡的胭脂水粉是買給你的,請你原諒……原諒我的過錯,不……不要再生氣了——我諸葛少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橫行脂粉堆裡這麼多年,諸葛少還是頭一次品嚐到向一個女子低頭的感覺。他幹嗎要在乎那個小瞇眼生不生他的氣,他幹嗎要向她低三下四,他幹嗎為了她一夜都闔不上眼,他……他……他低頭就低頭吧!誰讓他是男人呢!她不是教了他一句話叫「好男不跟女鬥」嘛!他是好男人,他要當好男人。  

  沉重地歎了口氣,拿著手中的胭脂水粉,諸葛少提前一炷香的時間站到了書房門口。鼓足了勇氣,下了狠心,他的腳這才向書房游移。  

  小心翼翼地移動著腳步,他在心中念叨著:阿起啊阿起,你拿家法棒揍我也好,你擺冷臉給我看也好,你罵我也好。總之,只要你能不生氣怎麼也好。早知如此,我昨晚說什麼也跟你回來了,裝什麼大少爺,學生在夫子的面前就該有老鼠的樣子。  

  「阿……阿起……」  

  不在?她總是早早地坐在書桌後面的夫子椅上等他,今天這是怎麼了。喝著小廝端上的茶,諸葛少雙腿抖啊抖,眼睛不時地向門口方向張望。從來不覺得時間過得這麼慢,阿起怎麼還不來?  

  那是誰的腳步聲?阿起!是阿起來了!  

  諸葛少緊張地整理著衣衫,又收拾了一下鬢角,臨了還注意自己的腿有沒有安靜地擺放好。一切收拾完全,樓起的身影蕩人了他的眼簾。恭恭敬敬地站起身,他笑得很牽強,「早!」  

  她坐到平時的位置上,沉默地攤開手邊的書,「今天開始學《戰國策》,我已經把註釋寫好了,你自己看吧!」  

  她的聲音冰冷,像是六月天從冰窖裡拿出來的凍鴨梨,脆得讓他有點心慌。「阿起,我有話想對你說。」  

  「現在是上課時間,有什麼話待會兒再說。」從袖中拿出昨晚沒讀完的書,樓起看似專心地讀了起來。一雙眼坦誠地大睜著,失去了那份微瞇的感覺,也出賣了她煩躁難平的心緒。  

  她都這樣了,他能等到早課結束再說嗎?從懷中拿出胭脂水粉,他堅信女子對這種東西總是沒什麼抵抗能力。「這是我買給你的,看看喜不喜歡?」  

  她微瞟了一眼,「這是哪個紅妝樓的姑娘用剩下的,我不要。」  

  「這是我特地買給你的。」他難得這麼好脾氣地去哄一個姑娘,她不要太張狂哦!  

  就算是他特地買給她的,誰說她就要接受啊?「你還是留著送牡丹什麼人吧!」  

  他將胭脂水粉推過去,口氣也跟著硬了起來,「既然是買給你的,你就收下,要留著還是丟掉隨便你。」你敢不要,我就生氣了。  

  你生氣我就怕你了?將東西推過去,她一張灰灰的臉掛得老長,「我天生就是與書為伴的清冷之人,搽了這些東西也變不成可以讓你高歌的『美人』。」我知道你嫌我沒有那個牡丹、菊花、水仙、梅花長得漂亮,我也不稀罕你用《洛神賦》來歌頌我,你當你是曹植啊?  

  小瞇眼,你怎麼這麼不知好歹?我可是第一次送姑娘家這種東西,你就不能乖乖地收下來?「不喜歡你就把它丟掉,反正是買給你的,怎麼處理隨便你。」  

  是你說的!拿起桌子上的東西,樓起站起身,半挑開窗,毫不客氣地丟了出去。就讓這些胭脂水粉裝扮石板路面吧!「現在解決了,你沒有別的話就趕緊看書,這可是早課時間。」  

  你……你還真的把我第一次送姑娘家的東西給扔了?好!有你的!  

  將桌面上的書一摜,他火氣跟著大了,「我好心送你東西,你幹嗎不領情?」  

  「送胭脂水粉這種東西,你當我是青樓女子啊?粗俗!」  

  你說我粗俗?你竟然說我粗俗?「對!我就是粗俗,我諸葛少在杭州城裡蕩了這麼多年,開的就是茶樓、酒樓和青樓,大家私底下叫我『豬少爺』,我書讀得不多,識字不多,學問就更談不上了。我知道你學問好,你是公主的師傅,你是御賜的『天下奇女子』之一,你是堂堂『書香』。說到底,你不就是看不起我嘛!你們讀書人都是這麼自以為是,讓人厭惡。」  

  我說你一句,你竟然說我這麼多句?錯了你還有理啊?挺起胸膛,她的氣勢也不輸他,「難道我說錯了嗎?跟什麼『豬頭三』、『狐狸精』、『白眼狼』玩在一起,你當你自己是什麼?還不是豬少爺一個。成天流連於青樓、酒樓,你根本不配與書為伍,你只會玷污了孔老夫子的神聖。」  

  諸葛少漲紅著臉,半天說不出一個字。許久,他才冷冷地瞟了她一眼,「朱頭散、胡厲經,他們都是我的朋友,你憑什麼說他們?我知道,我知道你終於把憋在心裡這麼久的話說了出來,你從一開始就看不起我,覺得我低下、卑微,覺得我不配跟你在一起。所以你才會反覆強調你是我的夫子,還在我的朋友面前說,你就是故意想害我丟面子,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啊!」  

  昨天晚上的事,他也大為光火,他一直試圖隱瞞的事被她說了出來。不用說,今天早上整個杭州城都會知道他諸葛少有個長著小瞇眼的女夫子。  

  「你還不是一樣!」胸口急劇起伏著,樓起的眼中泛起了紅絲,「你嫌我長得醜,你覺得跟我在一起很沒面子,你覺得我讓你丟臉了。」  

  「我……我什麼時候說過這種話?」打死我也不承認。  

  「你昨晚在那個牡丹面前就表露出這種意思來了,你當我是個書獃子看不出你的內心,是不是?」逮到機會,樓起將壓抑了一整個晚上的怒火悉數發揮,「你覺得她漂亮,你請她給你當夫子啊!這個夫子我不做了!」  

  你居然……居然在我諸葛少面前耍派頭?不做就不做,誰怕誰?「你以為我稀罕你當我的夫子啊!要不是定下三個月的協議,我早就把你轟出去了。」  

  「好!好!好!」一連三個「好」,可見她的心情有多麼的不好,「等三個月的期限一到,不用你轟,我自己會走。現在——」她的手指向門的方向,「你給我出去!」  

  「出去就出去,我才不想待在有你的地方呢!」他轉身向外走,猛地覺得不對頭,「這是我家,這是我的書房,你憑什麼讓我出去?」  

  我就是要你出去,我看你能怎麼樣?拿出家法棒,她不客氣地向他揮了揮,「你出不出去?你出不出去?」  

  江湖上有句話叫「好漢不吃眼前虧」,諸葛少拂袖一揮,「出去就出去!我最討厭待在放書的地方,最討厭聞到書臭臭的味道,更討厭跟一個書獃子待在一起。我去酒樓喝酒,去紅妝樓聽曲,我才不跟你這種小瞇眼生氣呢!哼!」  

  就在他關門出去的下一刻,他的身後傳來一陣重物擊門的聲音。直覺反應,他把頭藏在了手臂中。她居然把諸葛家世代相傳的家法棒當成打狗棒隨便亂丟,這簡直等於在丟諸葛家的老祖宗啊!她……她也太不把諸葛家當一回事了吧!  

  氣急的諸葛少想去砸開那扇門,跟她理論一番。他的手尚未沾上門,裡面已經傳出了朗朗的讀書聲——「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  

  諸葛少的眉頭揪起一個疙瘩,心裡疑惑起來,難道那書獃子也有忘詞的時候,怎麼反反覆覆就是這句,她背不下去了嗎?  

  他哪裡知道,此刻的樓起已經是淚眼蠓隴,一向平淡的心在瞬間起了計較。  

  在心裡她一遍一遍地問著自己:諸葛少,難道說你是我的迷途?難道說我終究還是要離開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昨天一切還是美好的,眨眼間我們已經是「今是而昨非」。那麼,請你告訴我,我的正途在哪裡?難道說只有遠離諸葛府我才能找到自己的正途嗎?或者,世間之大,根本就沒有我的正途?與書為伴,直到終老,這就是我萬般忤逆爭取來的命運?這就是我無法抗拒的命運?  

  我不要!  

  「酒!我要酒,再給我一壺酒……酒……」  

  ☆☆                                      ☆☆                ☆☆

  在酒樓泡了一天,掌燈時分,諸葛少已經分不清東南西北了。舌頭也捲了,眼睛也直了,他的手還伸在外頭嚷嚷著要酒。  

  此情此景,看得諸葛老爺氣得吐血。他好不容易請來個學識淵博的女夫子,他好不容易找到點苗頭,給他未來的孫子找個有見識的娘,這小子就這麼胡裡糊塗把人家給推出去了,看他怎麼收拾這小子。  

  他不是要酒嗎?好!他給他酒!  

  「管家,給少爺喝酒。」  

  管家猶豫了片刻,終於在老爺的嚴厲監視下,拿起滿滿一罈子酒直接潑到了少爺的臉上。  

  老爺子瞟了兒子一眼,「醒了沒?沒醒繼續潑!直到潑醒為止。」  

  「幹什麼?爹,你跟我有仇啊?」諸葛少的醉有三分是裝出來的,或者說他希望自己已經醉了,偏偏想徹底的醉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既然他已經醒了,咱們就來算個總賬。老爺子捲起袖子,拿出年少時在山寨的架勢,「我跟你沒仇,可是我發現你跟書有仇。人家樓夫子多好,多有學問啊!你幹嗎不聽她的話好好做學問,又跑去青樓幹什麼?」  

  「爹,你不明白。」你兒子心中苦啊!苦不堪言啊!我又知道一個「四字真言」。  

  「誰說我不明白,我是你爹,我能不明白我兒子心裡的事?」老爺子長歎一聲,歪在椅子一邊,「看你平時在女人堆裡挺吃得開,一副浪蕩子的精氣神,可是面對樓夫子你就沒了轍。她書讀得比你多,學問比你高,所以你在她面前抬不起頭來,總覺得人家也看不起你,是不是?」  

  老爹既然知道還把這層說破幹嗎?不是純粹不給兒子留面子嘛!盤腿坐在地上,他抹了一把臉,抹不去那滿心的無奈。「她吃我的,喝我的,我用開茶樓、酒樓和青樓的錢養著她。我為什麼要在她面前抬不起頭來?反倒是她!和所有讀書人都一樣,就是看不起我們這些粗人,學問比別人高,就覺得什麼都比人高一等,看到這種人我就煩。」  

  還說沒有抬不起頭,下巴都掉在地上了。拖著肥胖的身子,老爺子蹲在了兒子的身邊。「樓夫子有沒有看不起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昨天晚上當牡丹派人來說你晚上不回來了,她小小的臉一下子就掛了下來,好像被人扇了一耳光似的。作為一個夫子,自己的學生不來上晚課了,她應該覺得輕鬆才對,可以有一個晚上的空閒時間做自己想做的事,這有什麼不好?你說她為什麼會不高興?」  

  「我……我哪知道。」別開臉,他逃避著爹的問題。  

  歪著頭再想想,諸葛少除了讀書都很靈光的腦袋想出了一個接點性的問題。老爹說得有道理啊!她昨天晚上闖進紅妝樓的時候的確顯得很生氣,只是因為他沒有上晚課嗎?那她拿家法棒揍揍他不就算了,幹嗎氣得臉都白了。還有,早上他拿胭脂水粉給她的時候,她幹嗎老是提起牡丹,提起紅妝樓?  

  「難道說……小瞇眼喜歡上我這個『豬少爺』,不可能吧?」  

  「不可能就不可能,你幹嗎笑到嘴歪?」老爺子不客氣地揭開兒子的內心世界。  

  被揭短,他當然不會承認,「我……我哪有?」  

  老爺子較起真來,「管家,你告訴少爺。」  

  管家半弓著身子一本正經地答著:「報告老爺、少爺:少爺的嘴巴沒有歪。」  

  手一攤,諸葛少很得意,「你看吧!」  

  「少爺笑歪的是眼睛,那種眼神和樓夫子的小瞇眼很像。」  

  「祥叔——」諸葛少叫著管家的名字,卻改變不了自己為樓起可能喜歡他而心動的事實,「她……她喜歡我是她的事,跟我沒關,我才不要娶一個小瞇眼呢!」  

  這小子,都到了這時候還耍酷,不激激他看來是不行了。老爺子戳起他的脊樑骨,「你想娶人家,人家還不肯嫁給你這個『豬少爺』呢!」  

  「她幹嗎不肯嫁給我?我有什麼不好?」剛才還自卑地掉了下巴,一聽人家樓起不把他當一回事,自大的諸葛少一剎那就回來了,「我那麼會賺錢,長得又俊,又受姑娘家歡迎,能做我諸葛少的娘子,那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她還嫌什麼?」  

  「嫌你識字不多,書讀得不好,沒有學問,不會四個字四個字地說話。」魚餌放下去了,你要不要上鉤啊?  

  上!面對樓起這個魚餌,諸葛少很難不上鉤。「那……那我學不就行了,做生意賺銀子都難不倒我,那些個方塊字我還怕它不成?」  

  「這可是你說的哦!」魚已上鉤,老爺子立馬拉線,「諸葛少是誰啊?諸葛少是一個即使面對困難也不會退縮的人,既然已經下定決心,那就好好讀書,做一個有學問的人,做一個配得上樓夫子的好學生。去吧!這就上路吧!」  

  「爹,我怎麼覺得你正在把我往黃泉路上推?祥叔,你覺得呢?」  

  「報告少爺:不是老爺把你往黃泉路上推,是您自個兒跳到黃泉路上去的。」瞧我們管家多會說話!  

  好吧!諸葛少咬牙跺腳應承下來,不就是那些它們認得我,我不認得它們的方塊字嘛!不就是背點古文,讀些詩賦嘛!不就是做個配得上書獃子的男人嘛!有什麼大不了?想他連內功、輕功這些亂七八糟的武功都學會了,他還打不贏這些黑乎乎的字?豁出去了!  

  等等!他幹嗎要做個配得上書獃子的男人?他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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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他諸葛少真的很傻!  

  花了一整個晚上的時間搖頭晃腦地背下了整首《洛神賦》,背得他舌頭也短了,脖子也僵了,背得他恨不得找到曹植的墳把他的屍骨給挖出來。他真想問問曹植曹大人,沒事幹他寫這麼長的賦做什麼?這世上有洛神嗎?在哪兒?他倒是指給他看看。沒有?既然沒有,曹大人怎麼知道洛神長成那副德性?不知道他就別寫啊!要是曹大人沒寫這首《洛神賦》,他不就不用背了嘛!    

  算了算了,他諸葛少大豆腐一個,不跟那個短命的曹植計較。不管怎樣,他好歹將它背了下來。  

  清晨,諸葛少「馬不停腳後跟」地跑到書房,就想趁著腦袋還能記住,把那個寫給洛神大美人的賦背給小瞇眼聽聽。左等右等,書獃子居然跟他玩遲到!他這個老學生坐在這裡,她個小夫子居然失了蹤影。  

  左等右等,在等待的時間裡諸葛少一遍遍背誦著那篇悠長的《洛神賦》,直到他背到第十一遍,他實在是等不下去了。跑到她的臥房一瞧,丫鬟說小瞇眼一早就出門了。  

  出門?一大清早樓夫子究竟去哪兒了?  

  帶著那分濃重的失望,諸葛少蕩出了府,蕩上了街,蕩到了自家開設的茶樓。「掌櫃的,來二兩包子,再來一壺普陀佛茶。」要是茶能喝醉人,他一定把自己灌醉,醉到忘了背了一整晚的《洛神賦》。  

  「諸葛兄,這麼巧,來吃早點啊?」  

  諸葛少抬頭望去,又是朱頭散和胡厲經兩個狐朋狗友,今天不會又發生什麼糟糕的事吧?  

  招呼他們過來坐,諸葛少隨便問道:「最近怎麼樣?」  

  「忙!」胡厲經一臉無可奈何,朱頭散誠懇地接著他的話說下去,「不過我們就是再忙也不能跟諸葛兄你比,畢竟你身邊有一個女夫子啊!」  

  完了!諸葛少的心掉到了枯井底下,就說全杭州城都會知道他「豬少爺」請了個女夫子吧!這下子他可怎麼見人哦?  

  掌櫃的,找個木桶給我!你問我做什麼?我要把臉裝起來啊!  

  他這邊在哀悼,胡厲經那頭抱怨起來:「諸葛兄,你可真不夠意思,請了樓起做女夫子也不跟兄弟我們說一聲。」  

  跟你們說?讓你們嘲笑我啁?一連吃了五個包子,諸葛少的怨懟之氣依然沒能壓下去。  

  朱頭散湊了過來,搶過一個包子,他還想再搶第二個。「如果你早點告訴我,樓起是你的夫子,說什麼我也要跟你一起做功課。」  

  「咳咳咳咳!咳咳咳——」被包子噎到了嗓子,諸葛少劇烈地咳嗽著,好險!他差點一口氣背了過去,堂堂「豬少爺」被一隻包子要了小命,他真長了豬腦袋啊!先不管這個,揪住朱頭散的衣襟,他急促地追問:「你剛剛說什麼?你要和我一起做功課?你要和我一起成為女夫子的學生?你沒發燒吧?」  

  「事到如今你還想遮掩啊?」胡厲經到底是狐狸精,就是比豬頭三精明,「我知道,你不想讓人跟你搶樓夫子嘛!可也沒必要連兄弟都瞞吧?」  

  「我幹嗎怕你們跟我搶阿起,難道說……」諸葛少眼睛瞪得都快掉了下來,「難道說你們想娶阿起?不會吧!你們喜歡長著小瞇眼的書獃子?未免品位也太遜了吧!」我要貶低小瞇眼,我要讓胡厲經和朱頭散都不想打她的主意,然後我上。豬少爺,你是豬啊?上什麼上?  

  喝上一口上好的普陀佛茶,胡厲經萬分感慨地歎息著,「要是我能娶到樓夫子那真是三生有幸,可惜機會渺茫啊!不過能做一回樓夫子的學生也是人生一大幸事。」  

  「今天你們兩個是中了什麼邪?竟然這樣誇獎那個小夫子,她給了你們什麼好處?是金礦還是銀礦?」  

  「比金礦、銀礦還值錢啊!」想起這等好處,朱頭散就眼冒金光。「諸葛兄,你知不知道盛世書院?」  

  諸葛少不屑一顧地點了點頭,「當然知道。」  

  經常在世面上走,誰不知道這個名滿天下的盛世書院啊?作為一代官學,它是朝廷上許多官員青年時讀書的地方,漸漸的它成為朝廷官員的內定府院。據說凡是盛世學院的讀書人,都能為朝廷所重用。每年同出自盛世書院的官員們還舉辦一個詩會,邀請書院裡的學生共同參加,彼此間打好交情,有朝一日同朝為官也能互相幫襯。所以,盛世學院成了讀書人嚮往的地方。然而,這麼好的地方也不是想進就能進的。除了要有雄厚的背景和資金,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要通過它高難度的入學考試。聽胡厲經和朱頭散的口氣,難道說……  

  「連續四年的入學考試都是樓起樓夫子出題,今年是第五年,想來也不例外。而且,她是最主要的閱卷人,她可操著天下讀書人的生死大權呢!」  

  胡厲經還為朱頭散的解釋做補充:「以前她是當今太平公主的師傅,沒人能請她做夫子。今年她出了宮,不知道有多少達官貴人排著隊請她回去教自家的公子,沒想到竟給你諸葛少爺揀去了這麼大的便宜,難怪你一直瞞著我們呢!」  

  諸葛少還想掙扎,「她做她的夫子,我做我的學生,就算她曾經是公主的師傅,就算她是盛世書院的閱卷人,那又怎樣?」他只希望他們之間的關係簡單一點,單純一點,她身為夫子已經給他帶來很大的壓力,要是再鬧出那麼些亂七八糟的名利,他情願變成豬,整天吃了睡,睡了吃,春天忙忙交配,日子過得多輕鬆啊!  

  「什麼那又怎樣?那可大不一樣!」胡厲經打起了如意算盤,「你想想看,能做她的學生多少能瞭解到一些內幕,而且在她閱卷的時候,就算再怎麼挑剔,對自己學生的考卷也會手下留情。只要進了盛世書院,就有飛黃騰達的機會在等著我,這比金礦、銀礦更值錢啊!」  

  原來她不僅僅是公主的師傅,在文人中還有這麼高的權威,難怪她被賜予「天下奇女子」的稱號,難怪她可以擁有一面代表著集天下書香為一體的金牌。  

  想到這些,諸葛少的手頓時捏緊了,「噗哧」一聲,包子中的湯汁濺得他滿臉都是。  

  胡厲經掏出手帕為他擦著臉,嘴上還半真半假說道,「知道這些你也不用這麼高興吧!如果聽樓夫子說到考試的內幕消息可千萬別忘了告訴兄弟我,否則我可要說你不夠意思哦!你也知道,我跟你不同。你家裡開著這麼多家的茶樓、酒樓和青樓,即便不做官,也能保一輩子吃喝不愁。我雖是杭州郡府的二少爺,身上卻沒什麼銀子。我大哥現在已經順利做官,要是我進不了官場,我爹一定又會罵我沒出息。兄弟一場,在這件事上你可得幫我。」  

  諸葛少這次真是有苦說不出啊!他情願阿起不是什麼盛世學院的出題人、閱卷人,他情願她不是什麼奇女子,他情願她沒有讀那麼多書,他情願她不是自己的夫子,他情願……   

  如果樓起只是尋常人家的小女子,她還會如此讓他放不下嗎?拿起茶壺,諸葛少猛灌人喉,他把茶當成了酒。  愁悶讓他忘了身在何方,搖著手中的茶壺,他大聲吆喝著:「掌櫃的,再來一壺酒……」  酒沒來,人來了!  

  不遠處,樓起帶著她的小瞇眼滿臉堆笑地向茶樓走來。諸葛少不由分說地拉著朱頭散和胡厲經就往桌子底下鑽。  

  你當為什麼?因為樓起身邊多了一個男子,一個風流儒雅的白面書生型男子。  

  ☆☆                                                  ☆☆                                            ☆☆

  「福祿,宮裡最近怎麼樣?皇后娘娘還好吧?你從長安來的路上有沒有聽到斷雲的消息,她已經離開了望家,卸下了天下首富大當家的擔子。我聽說她嫁給了一個叫羿江愁的儒生,我倒是和他有一面之緣,感覺還不錯,是那種能夠配得上斷雲的男子。聽說他們現在開起了藥鋪,情形怎麼樣?」  

  她一口氣問了許多問題,福祿應接不暇。叫了茶,他們撿了正對著諸葛少躲起來的那張桌子坐下來慢慢說話。好不容易茶水上來了,她先是用開水過了一下茶盞,這才親自為身邊的男子倒上滿杯香茶,服務真是周到啊!  

  瞧著這副場景,諸葛少心裡不舒服了。福祿?她居然這麼親呢地管那個白面書生叫「福祿」,真噁心!她問他宮裡的事,看來他是當官的。讀書人當官的很多,沒什麼了不起。諸葛少在心裡告訴自己:我不用在意,一點也不用在意……我在意什麼?  

  「宮裡一切都好,皇后娘娘挺惦念你的,問你什麼時候回宮陪她聊聊天。你也知道,皇后娘娘最喜歡聽你說話,她總是說你談吐非凡讓她這個皇后也大長見識。至於望二小姐那邊……她現在是羿夫人了,雖說她不再頂著天下首富的招牌,不過跟宮裡倒是有些聯繫。她現在負責宮中的藥品採辦,我想以她的能力恐怕過不了許久就能頂起『中原第一藥行』的招牌。」福祿小口小口地喝了茶,放下茶盞,他掏出潔白的手帕擦了擦嘴角,很細心的樣子。  

  我想吐!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喝茶這麼小口,又不是在喝毒藥!你還擦嘴角,你是娘們兒?我呸!白面書生就是噁心,真不知道怎麼會有笨蛋女人喜歡這種男人,跟大姑娘家有什麼區別?我要是姑娘家,打死我也不嫁這種沒用的東西,要嫁我就嫁像諸葛少一樣的鐵血男兒!哈哈哈--  

  就在諸葛少臭屁得不行之時,樓起和她的福祿已經從宮中的事談到了朝堂上的人和事,誰誰誰最近又寫了什麼好文章,長安流行了哪些書,哪篇詩賦最能打動人,諸如此類的談話一直繼續著。  

  他們談得熱火朝天,諸葛少可受罪了。躲在桌子底下,他既不好意思就這樣鑽出來,又覺得無聊。瞧瞧旁邊陪著他的那一對狐朋狗友,他們似乎找到事做了。不知道怎麼跟掌櫃的打了暗號,居然弄來了筆墨紙硯。朱頭散肥厚的背部做桌面,胡厲經奮筆疾書地記著些什麼。他們到底在寫些什麼啊?諸葛少伸出頭一看,這兩個傢伙居然把樓起和那個白面書生說的每個話題都認真地記了下來。  

  壓低聲音,他小心翼翼地發問:「你們這是在做什麼啊?」  

  「做記錄。」來不及回答他,胡厲經繼續記著。  

  「我當然知道你們這是在做記錄,我是問你們為什麼要做這種記錄。」他們喜歡記下別人說的話啊?他天天說話,怎麼也沒看這群狐朋狗友動筆記過?  

  朱頭散趁功夫跟他解釋:「這可是樓夫子說的話,很可能包含著這次盛世書院的入學考試題目,我們要把它記錄下來,拿回去好好分析。」  

  他的回答讓諸葛少翻了一個白眼,平時讀書怎麼不見他們這麼聰明?忍不住他想逗逗他們,「其實樓夫子她平時跟我說很多話哦!你們要不要記下來,猜猜題?」  

  「當然要。」人一旦盲目起來,真是可怕啊!胡厲經和朱頭散一起催促著,「你快點說啊!」  

  諸葛少仔細想著說點什麼給他們才好!一時玩心四起,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他就跟他們玩玩吧!「樓夫子她啊!她說……」三個腦袋湊到了一起,連呼吸聲都幾乎不可聞,當感情醞釀到最高點,諸葛少給了它爆發的權利,「她說她喜歡我。」  

  「什麼?」震驚讓胡厲經和朱頭散猛地站起了身,巨大的衝力讓桌子翻倒在地,顧不得撞痛的腦袋,他們倆齊聲大叫:「你說,樓夫子喜歡你?喜歡你諸葛少?喜歡你這個不學無術的『豬少爺』?怎麼可能?」  

  先不管可能不可能,撞翻了桌子,他們可就暴霹在外了。諸葛少驚慌地瞟瞟樓起,她也正擰著一雙小瞇眼望向他呢!這時候還等什麼,趕緊跑啊!  

  諸葛少一個轉身就想奪路而逃,他的腳程再快,能快過人的聲音?

  「諸葛少,站住!」  完了,被她看到我了,我還當這雙小瞇眼能放我一馬呢!這下子丟人丟大發了。  緩緩地轉過身,在面對她和白面書生的前一刻,他已經充分體驗假笑的滋味,將嘴角往後扯,就是笑到抽筋他也耍笑,誰讓他是一個愛面子的浪蕩子呢!  

  「早!早!你們早!大家早!街坊四鄰,各位叔伯兄弟,姐姐妹妹,大爺大娘,嬸嬸姑姑,早上好!」  

  他當他在耍猴呢?他願意耍,她也不願意做那隻猴。樓起緊趕了幾步走到他面前,「你為什麼躲在桌子底下?」  

  你個書獃子怎麼從來不知道在外人面前給我留點面子?我躲都躲了,你就不能回家再說?輕咳了兩聲,諸葛少抖了抖肩,又甩了甩脖子,「我……我找東西嘛!我有東西掉到了桌子底下,我不鑽進去找,我怎麼找?」  

  找東西找到三個人都塞在了桌子底下,筆墨紙硯齊齊登場?你還當我是猴呢?平常這個時候他應該還在睡大覺,『即便在書房等不到她,他也會回房睡回籠覺,絕對不會大清早跑這兒來瞎折騰,這麼說……「你在跟蹤我?」  

  「我為什麼要跟蹤你?你是誰啊?我跟蹤你做什麼?」居然懷疑他堂堂「豬少爺」玩下流的跟蹤遊戲,小瞇眼也太小看他了。一時氣結,他口無遮攔地嚷了起來,「就算我是土匪,一為劫財或為劫色,你總要有個什麼讓我劫吧!這兩樣在你身上我可都沒怎麼看到,我劫你什麼啊我?」  

  他這邊大放厥詞,樓起氣得找不到話做答,偏偏有人不識趣地戳穿了諸葛少的謊言,救了她的場。  

  「不對哦!諸葛兄,你的確是看到樓夫子和這位公子走進來,你才拉著我們鑽進桌子底下的。」  

  朱頭散你真是豬頭三啊?此時的諸葛少恨不得拿起茶壺砸向他的腦門,茶壺他不碰,這可是他們自家的茶樓,他不做虧本生意。可是他有武功,他點「豬頭三」 的笑穴總可以了吧!讓他多嘴!讓他多嘴!  

  「哈哈哈哈哈--」朱頭散笑得停不下來,嘴裡還一個勁地說著:「我知道了,原來哈哈哈……原來不是樓夫子……哈哈哈……喜歡諸葛少,竟是……哈哈哈……諸葛少喜歡樓夫子。」  

  笑成這樣還要把話說完,真是精神可嘉啊!沒關係,「豬頭三」未完成的事業就交給「狐狸精」繼續吧!上吧!我們的狐狸精。  

  「諸葛兄,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既然喜歡樓夫子你就說嘛!幹嗎要說是人家樓夫子單戀你?要知道,能喜歡上樓夫子這麼有學識、有氣質的女子那是你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啊!你就不要再不承認了。」  

  不是吧!諸葛少整張臉給人以苦瓜的味道。前幾次見面,他們還不知道她是公主的師傅、盛世書院的出題人和閱捲入的時候,說她長得難看,說他喜歡她是品位太次。現在的口氣怎麼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好像她是觀世音菩薩,他就活該當個沒人要的死鬼被她普渡。  

  瞅了一眼樓起,他心裡直犯嘀咕:阿起為什麼用那種眼光看著我?好像很期待的樣子。我水平低,沒學問,識字不多,又是個浪蕩子,我不值得你喜歡的,還是你身邊的這位白面書生更適合你一點。所以啊!  

  面色一正,他心意在一瞬間定了下來。所以,就是死鬼他的嘴也不會松的,要他在這麼多人面前承認喜歡她,門都沒有!難道說,私底下他就可以向她傾訴衷腸,他……他才不……不要呢!  

  「我……」  

  「你就是樓起在杭州城中的學生--諸葛少吧!我聽樓起提起過你。」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心,福祿非常巧妙地打斷了諸葛少否認的話語。面帶謙和的微笑,他禮貌地打著招呼:「我是樓起在長安時候的朋友,這次辦事路過杭州城,聽說她在這裡就過來看看。她在這兒人生地不熟,有勞你照顧了。」  

  「應該的!應該的!」堆著假笑,諸葛少肚子裡裝滿了生氣。他這是什麼意思啊?好像阿起跟他比較熟,是他的什麼什麼人,而他諸葛少對於阿起來說只是個外人,照顧她是他在玩客套?  

  瞧了瞧外面的天色,福祿覺得該回去了,溫柔的眼神對著樓起,氣得諸葛少恨不得把他的眼睛珠子給挖下來。  

  「我這就去行館安排住宿的問題,等一切安排妥當再去找你。我說的事,你仔細考慮一下。」  

  「你這就要走嗎?」樓起顯示出戀戀不捨的樣子,諸葛少的腦袋上已經燒起了一簇一簇的火苗,她繼續說下去,「再多坐一會兒吧!」  

  「不了!行館那邊還需要我去收拾……」  

  「不如,您就住到諸葛府上吧!」這位福祿看起來斯文有禮,像是一個有過大見識的人。看情形,他跟樓夫子的關係也不一般,說不定他也是盛世書院的閱卷人之一。這放到眼前的討好機會,胡厲經怎麼會錯過呢!「諸葛府雖然比不上長安城裡的王侯之家,在這杭州城裡,其富華程度也是數一數二的。如今,樓夫子就住在這諸葛府中,您要是人住下來,想見見樓夫子,二人談談詩賦,做做文章也方便一些。」最主要的是,他們去套題目也容易找到借口啊!「諸葛兄,你說是吧?」  

  被問到的諸葛少只能頻頻點頭答應,「是呀是呀!反正家裡那麼大,也不在乎多住下一兩個人。」他真想扇自己大嘴巴子,沒事幹招呼這小白臉住家裡來幹什麼?阿起教過他一句成語叫什麼來著?引狼入室?就是這匹「白郎」——長著一張小白臉的狼!  

  福祿本想拒絕,阿起卻先一步堵住了諸葛少的嘴:「不勉強?」  

  「怎麼會勉強?一點也不勉強,呵呵呵呵呵——」勉強得他想拿把刀把自己給剁了,你說他勉強不勉強?  

  他自己都說了不勉強,樓起可不再給他反悔的機會。拍拍福祿的肩膀,她推著他往外走。「我幫你去行館把東西收拾過來。」  

  掌櫃的跟了出來,「客官,你還沒給錢呢!」  

  「算你們少當家的身上。」  

  她還真是不客氣啊!諸葛少掏著銀子心情壞了大半:有句話叫賠了夫人又折兵?我這算什麼?喂!樓夫子,給點指教啊!  

  平時我陪在你身邊教導你,你不聽,現在我走了,看你怎麼辦?哼!  

  ☆☆                            ☆                              ☆☆

  你怎麼不死?你怎麼到現在都不死?你去死啊!你趕緊給我死!  

  手裡握著筷子,諸葛少一雙賊眼瞄著和樓起一邊吃一邊說笑的福祿。如果一個人的眼睛能噴出火來,福祿早被燒成燒雞給大家加餐了。  

  「阿少,你身體不舒服嗎?」諸葛老爺子略帶擔心地問道,「為什麼都不吃東西?你平時吃起東西來可都跟餓死鬼投胎似的,今天這是怎麼了?」  

  「我哪有不吃東西?」只是飯桌上還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他來處理,那就是瞪人。為了安撫老爹,也為了掩人耳目,諸葛少扒了幾口米飯在嘴裡不停地咀嚼著,眼睛卻依舊停在了那一對說笑的身影上。  

  真想插進他們的談話中,破壞他們的氣氛。很可惜的是,他們到底在談些什麼,他壓根就聽不懂,就覺得滿口的之乎者也一個勁地往「豬少爺」的腦子裡面鑽,讓他原本就不快的心更加沉重起來,要是可以他真想封住那個白面書生的嘴,誰讓他能吐出那麼多的「四字真言」,氣煞他也!  

  老爺子在外頭混了這麼多年,兒子的這點小門道他豈會看不出來?這小子自己不肯承認喜歡樓夫子,看著別人跟樓夫子要好他心裡還不自在。或許半道上跑來個情敵有助於喚醒他的勇氣去承認對樓夫子感情,這樣想著老爺子更是要將福祿留在家裡。  

  「福祿啊!聽說你是樓夫子在長安時的朋友,你在長安都做些什麼啊?」  

  福祿客氣地笑了,「福祿蒙皇上、皇后娘娘不棄,在宮裡做事,為朝廷效力,身感榮幸。」  

  原來是朝廷裡的官員啊!比諸葛少可有權有勢多了,他倒要看看兒子如何接招。老爺子故意說道:「年紀這麼輕輕,就能為國家效力。相比之下,我這個小子可就差多了,大字不識幾個,這輩子是別想光宗耀祖嘍!」  

  「諸葛少爺年紀輕輕就將茶樓、酒樓和青樓的生意做得蒸蒸日上,連我們身在長安也久聞諸葛家紅橙黃綠青藍紫『七色妝樓』的氣派,可見諸葛少爺頗有經商的頭腦,他日必將有更好的發展。」  

  這原是一段客氣話,聽在諸葛少的耳朵中不覺就變了味道。這白面書生提到了他們諸葛家的七色妝樓,難道說他們是同道之人,專喜在脂粉堆裡打滾?好嘛!看他怎麼治這匹「白狼」,他非讓這條「狼」在阿起的面前原形畢露不可,到時候他看阿起還會不會對著小白臉笑——你就等著倒大霉吧,白面書生!  

  打定了主意,諸葛少甭提有多開心了。「吃飯!吃飯!大家快點吃飯,再不吃飯就要涼了。」  

  別人不瞭解他諸葛少,做爹的還能不知道?剛剛還把臉拉得老長,這麼一小會的工夫就露出了這種賊兮兮的笑臉,不用說准又是打起了什麼鬼主意。要倒霉的這個人不會有誰,怕只有福祿吧!  

  趁著那兩個人說的起勁,老爺子湊到諸葛少耳邊小聲嘀咕著:「小心哦!俗語有云:偷狗不成丟根骨頭——俗語是這麼說的嗎?反正你當心沒讓人家倒大霉,反把自己玩進去了。萬一樓夫子真跟人家當官的跑了,我孫子上哪兒找一個這麼聰明又博學的娘啊!到時候你就是哭爹喊娘,也來不及,這可是爹給你的『真言』,我說你到底有沒有用心在聽?」  

  他在聽才有鬼呢!只見諸葛少碗裡的米飯都撒在了桌上,他手裡的筷子仍在搗著碗,力道之大,好像碗裡裝著他的殺父仇人似的。不!這碗跟他沒有殺父之仇,前方卻有個人跟他有奪妻之恨。  

  福祿是吧?他要讓這傢伙沒福也沒祿,敢跟杭州城第一浪蕩子「豬少爺」玩,他輸定了!不信,等著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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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好不容易挨過了這餐複雜的午飯,趁著沒人注意,諸葛少悄悄地向正站在庭院中央欣賞花鳥的福祿靠了過去。  

  「這不是福少爺嘛!」這人的姓真奇怪,姓什麼不好居然姓福!你以為你姓福,你就會比較有福氣啦?我告訴你,敢惹我豬少爺不高興,你這輩子都別想跟福氣沾上邊。「福少爺好興致,出來賞花看鳥啊?」  

  福祿拱起雙手做禮,謙和地笑了笑,「我稱不上什麼福少爺,如果你不介意,叫我『福祿』就好。」  

  讀書人就是跟咱們這種粗人不同,同樣是話說出來還真是好聽。你以為你這樣說我就會放過你?敢跟我搶小瞇眼,你就是給我磕頭我也不會把人讓給你。  

  這不!豬少爺正式玩上了,「今天『風和日美』……」  

  大概是出於文人的直覺反應,福祿想也沒想就糾正起他的錯字來:「是『風和日麗』。」  

  美不就是麗,麗不就是美了,究竟那麼多做什麼?「我的意思是說,今天天氣不錯,不知道福祿兄願不願意陪小弟出門走走?要知道,雖然長安是皇城所在,但杭州也是江南水鄉相當富華的地方,比起繁榮的程度可以說是大相逕庭,兩個地方都很為人之嚮往……」  

  等會兒!你給我等會兒!福祿一把拉住諸葛少,態度認真地追問起來:「你是想說杭州城和長安一樣,經濟上相當繁榮,有很多好地方可以去,是嗎?」  

  「是啊!」你到底有沒有讀過書,聽到現在才聽明白我的意思,我看你這個白面書生也是做假的吧?  

  做不做假他很快就會知道。攤開掌心,福祿用手指在掌上寫著些什麼。「既然你想說杭州和長安一樣好,你怎麼能用『大相逕庭』這四個字呢?要知道,『大相逕庭』是指小徑與廣闊的庭院相比,形容彼此間相差很遠,該詞出自……」  

  「你有完沒完啊?」諸葛少忍不住表現出了心底的惱怒,「你們這些讀書人就是這樣,動不動就『吹毛求屁』……」  

  「吹毛求疵--不是『屁』,乃『疵』之也!」  

  暈了暈了!諸葛少真的要氣暈了,他知道自己沒什麼學問,但這個白面書生也不用使用這種辦法來打擊他吧?什麼意思嗎?  

  他也懶得跟他計較,想他諸葛少是什麼人?可不能因為一時的氣憤破壞了他的大計,白面書生就等著用他那不知道幾寸的不爛之舌去跟小瞇眼解釋吧!  

  親暱地挽住福祿的手臂,諸葛少滿臉誠意地邀請他,「跟我去『紅妝樓』坐坐吧!你不是久聞我諸葛家『七色妝樓』的魅力嘛!杭州城風景最有名的就屬我諸葛家的三樓,沒聽人說嘛!『行遍中原,走遍水鄉,不到諸葛三樓,白來世上一遭』。今早你已在我家的茶樓坐過了,咱們現在就去酒樓喝酒,晚上再去鼎鼎有名的紅妝樓。你就跟著我好好享受享受,嘗盡人間美事,也讓我一盡地主之誼。」  

  「不不不不不!」福祿一連五個「不」,將心底最大的抗拒擺了出來,「我不去什麼酒樓,更不去青樓。諸葛少爺的好意,福祿心領了,福祿乃命薄之人,粗茶淡飯習慣了,禁不起這等人間美事。」  

  「禁得起!禁得起!」他要是禁不起,這齣戲諸葛少還怎麼演給阿起看。拉著他的手,諸葛少硬是往門外拖,「咱們都是男人,男人最瞭解男人的心思,哪個男人不想出去給自己找點樂子啊!世上不是有句話嘛!叫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到的。我今天搬出紅妝樓的頭牌,我拿整個中原最有名的牡丹姑娘來招呼你,你說你還有什麼不樂意的。要是換了別人,緊趕著往裡面衝啊!」  

  福祿抱著柱子就是不肯再向前邁一步,「不不不!諸葛少爺,我真的不能去。」  

  「你還跟我客氣什麼?咱們誰跟誰啊?你就乖乖跟我去吧!」今天就是拖諸葛少也要把他拖去--你就認命吧,我的小福子!  

  「我不去!我不去紅妝樓,你放開我,說什麼我也不去青樓。我是福祿,我不能去青樓。」福祿發出殺豬一般的嚎叫,這聲音終於引來了樓起。  

  「這是幹什麼呢?」兩個大男人玩拔河嗎?小瞇眼瞅了瞅諸葛少,她希望他能給她一個合理的解釋,「你拖著福祿這是要去哪兒呢?」  

  「紅妝樓。」他底氣明顯不足,「我看福祿兄很欣賞渚葛家的『七色妝樓』,所以我準備帶他去見識一下。」  

  「你帶福祿去青樓?」樓起眼睛都快掉下來了,「你怎能帶他去青樓呢?他和你不一樣……我是說,他可不是你這種成天混在酒樓、青樓中的浪蕩子,他可是很有禮貌,很有教養,很有學識的公子。」  

  你就說他比我好,他更符合你的擇婿標準不就完了。諸葛少不服氣地吼了起來:「我為什麼不能帶他去青樓?即便他如你所說那麼好,你怎麼知道他心裡不想去青樓玩玩。他也是男人,是男人就會有這方面的慾望,要不然天底下的青樓憑什麼生意這麼好?我憑什麼出高價請你這個女夫子?這些東西你這個書獃子不會懂!」  

  「我不懂你懂?」樓起的氣也跟著起來了,「你當每個人都跟你一樣,腦子裡想的都是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難怪人家都管你叫『豬少爺』呢!你真是一個『豬——少——爺』!」  

  你又在看不起我!憤怒燒紅了諸葛少的眼睛,他的手緊緊捉住她的手腕,絲毫不肯鬆開。「天下所有的人都可以管我叫『豬少爺』,就你不行!不行!你聽見了沒有?」  

  好可怕!怒目圓瞪的諸葛少好可怕,恐懼讓樓起忘了理智,奮力地想甩開他的手,「放開我!你放開我,我不要再做你的夫子,我要走!我要離開這裡,福祿你帶我走!」  

  居然在我面前要另外一個男人帶你走?好!你有種!  

  諸葛少輕使力將她帶到了自己懷中,「你答應留在諸葛府做三個月的夫子,只要我的學問有所長進,你就得接著做下去。如今三個月的期限還沒到,難道說你想反悔嗎?」  

  「不……不……」  

  諸葛少的身影在她的視線裡漸漸變得模糊,離得如此近,她卻看不清他的真面目。一股沒來由的恐懼湧進了她的心中,張了張唇,她的口中喊著他惟一的希望:「福祿……福祿,帶我離開這裡……福祿……」  

  原本不想插手管這一男一女之間脈脈流動的情愫,然而聽到樓起的呼喚,他似乎不能繼續袖手旁觀了。從諸葛少的手中環過樓起的腰,他很自然地安慰起她來:「福祿在這裡,摟起你不要怕,沒事的,一切都很好。」  

  他熟練地哄著她,她倚在他的懷中,漸漸平復下來。兩個人交疊的身影在午後的陽光下奏出美妙的旋律,如此和諧的畫面刺痛了諸葛少的心。  

  背過身,他知道自己沒有餘地留下來,可是他不甘心啊!  

  「為什麼?為什麼我再怎麼努力,你都視若無睹?我很努力地把字寫好,把書讀好,把古文背好。我也真的這樣去做了,可是為什麼你總是對我不滿意?無論我付出多大的努力,花上多少代價,你總是不看不聽不去感覺。就像我花心思特意買來胭脂水粉給你,你卻能毫不領情地將他們丟掉。我在你心裡,就真的那麼低廉嗎?」  

  不!不是這樣的。樓起想解釋卻不知從何說起,她只是……只是覺得自己不夠好,不漂亮也不解風情,她怕他會嫌棄她。  

  她哪裡曉得,真正害怕的人是他啊!諸葛少的肩膀垂了下來,不讓她看見的臉滿是沮喪。「其實……其實讀不讀書,識不識字對我而言根本是件無所謂的事。即便不讀書,不識字,我照樣可以將諸葛家的茶樓、酒樓和青樓經營得直上高樓,我照樣是瀟灑的浪蕩子,無憂無慮的『豬少爺』。我不在乎被人家說得一錢不值,很多人在背後鄙視我,在人前照樣要對我溜鬚拍馬。跟這種人相處,我能找回我要的自尊。可是跟你相處,無論我是用心地努力想要討好你,還是裝作不在乎遠離你,我都很難平靜下來。」  

  為什麼?為什麼他會心緒難平?有一個聲音衝到了樓起的胸口,她卻按住它,不讓它竄出來。他可以像對待那個自以為很有學問的「白眼狼」一樣不把她當回事,他可以隨心所欲地糊弄她,他可以繼續當他的「豬少爺」。反正,她只是一個長著小瞇眼的書獃子。  

  「因為……阿起,我不是把你當成一個夫子,而是將你當成……當成一個女子,一個讓我想要去愛,去呵護的女子在看待。」諸葛少終於鼓起勇氣不再逃避自己的心意。他總覺得如果這一次他再不開口把隱藏的感情說清楚,她真的要離開他了。  

  「我不管你是不是公主的師傅,也不想借助你的力量進入盛世書院,走上飛黃騰達的道路。我諸葛少天生就不是讀書的材料,經營著諸葛家的茶樓、酒樓和青樓,我無法給你十分奢華、光鮮的生活,但我可以讓你生活得很快樂。」說完了這些,他最想說的是:「我希望你能留在諸葛府,不是以一個夫子的身份,而是以諸葛府女主人的身份留下來。我不敢保證自己能做個很有禮貌、學識、教養的公子哥,但我可以做個對你很好的相公。」  

  不敢回頭去看她的表情,他用最懇切的語氣問道:  

  「你願意留下來嗎,阿起?」  

  ☆☆                                  ☆☆                              ☆☆

  她沒有回答他的請求!  

  那天,當諸葛少終於在憤怒中明白了自己的感情,終於鼓起勇氣,揚起自信去訴說這份感情的時候,樓起卻沒能給他任何回應。她一句話也沒說,直到他實在忍不住回過頭去尋找她的身影時才聽下人們回說:樓夫子在福祿少爺的攙扶下向書房去了。  

  她就這樣離開,一個字也沒留給他,這算什麼?這究竟算什麼?  目光停在書上,他的腦袋依舊空空,心裡反倒明朗起來。有些話他只能在心中反問著她:  

  阿起啊阿起,你不是很有才華,很有學問,讀過很多書,識得很多字嘛!你應該能找到一句合適的話說給我聽,應該可以找到最合適的詞語表達你心中的想法,哪怕是拒絕,你也明確地告訴我啊!這樣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算什麼?你存心折騰我,是不是?  

  大腿蹺二腿,諸葛少抖動著雙腿等待著晚課的開始,他希望在今晚,她能夠把話跟他說明白。要是她不喜歡他,哼哼!他就……他就繼續努力,直到她喜歡上他為止。  

  也不想想,他是誰啊?他是十五歲起就流連於脂粉堆裡的「豬少爺」,他怎麼會輕易放棄自己喜歡的人,被他看上的姑娘家,無一倖免--他什麼時候看上過什麼姑娘家?因為一直經營青樓,所以才會和青樓女子有牽扯。阿起可是他第一個真心喜歡的女子,要是……要是她不喜歡他經營青樓,他頂多……頂多把諸葛家的「七色妝樓」盤給別人就是了!  

  有腳步聲!他好像聽到了腳步聲,那是阿起的腳步聲,她來了!  

  身有內功的諸葛少輕易分辨出了遠處傳來的腳步聲。這腳步聲好像不止一個人的,難道說福祿那個白面書生正跟他的阿起在一起?不行!他要聽聽他們在說些什麼,搞不好福祿那小白臉正在跟阿起說他的壞話呢!讀過書的人,心眼子就是多。靠在門邊,他屏住呼吸想要聽個究竟……  

  「樓起,你真的準備跟我回宮嗎?」福祿還不太敢相信樓起做出的決定,「你要明白,如果這一次你跟我回了宮,以後就永遠不可能再跟諸葛少爺見面了。你將成為名正言順的女官陪在皇后娘娘的身邊,再也不能隨便出入。」  

  知道福祿是在為她著想,但這一次樓起真的是心意已決。「我知道,所以我才會想了這麼久才做出決定。」縱然在聽了諸葛少的心意後,她有幾千幾萬個不捨,縱然她是那樣地想留在他的身邊,可是事到如今她還有其他的選擇嗎?「福祿,你就把我的決定上呈給皇后娘娘吧!書信我已寫好,就放在書房裡,我待會兒就拿給你。」  

  「樓起,你就不再考慮了嗎?」捉住她的肩膀,福祿的臉上真情流露。作為一個朋友,他是真的為她的幸福擔心啊!  

  「樓起,你很聰明,你應該明白回到宮中會有怎樣的命運在等待著你。如今皇上身體欠佳,已經不大上早朝,所有的奏則都是皇后娘娘硃筆御批,她需要一個有學識有才華的人幫她,而且這個人非得是個女子不可。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她才會要我來接你回宮。」  

  停了片刻,他決定一鼓作氣地說下去:「你的聰明應該能夠告訴你,朝堂的危險、陰暗、爾虞我詐、明爭暗鬥,那其中的種種並不是一個以做學問為人生目標的女子所能踏人的。而且……而且皇后娘娘的兄弟、子侄已經漸入朝堂,看情形很快就能和李家子弟分庭抗爭,這是危險的信號,一旦跳進去你會萬劫不復的。按理說有些話不該我福祿多嘴,但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在那個陰森森的大明宮中只有你把我當朋友,我不願意看到你以身涉險。樓起,你明不明白?」  

  「我明白,我當然明白,我怎麼會不明白?」樓起的眼眶濕潤了,福祿是她在宮裡惟一的朋友,也是惟一一個真心為她著想的人。像孩提時一樣,她趴在了他的身上,輕輕地擁抱著他,「謝謝你,福祿,謝謝你這麼多年來給予我的關懷和愛。可是,天地之大,很快將要沒有我能去的地方了。除了回宮,我根本找不到一席棲身之地。」  

  福祿尚未弄清事情的全部,更沒有考慮到她最深的擔憂。「你可以去斷雲夫人那兒,或者……或者你乾脆留在諸葛府啊!我看得出來,諸葛少爺是真的喜歡你。不因為你是什麼公主的師傅,不因為你是盛世書院的出題人或閱卷人,也不因為你和皇后娘娘的關係。只因為你是樓起,所以他才會那樣的喜歡你。你完全可以以諸葛府女主人的身份留下來,你到底還有什麼擔心。難道說,是因為你的……」  

  「別說了,福祿你別說了。」揉了揉眼睛,樓起不想再聽下去,「反正我已經做出了決定,你就把我的書信呈上去吧!三日後,我在諸葛府就待滿了預先說好的三個月,到時候我就跟你一起回宮。就這麼說定了!」  

  不再給福祿任何機會,她不想讓他洞穿她的內心世界,她也不想因為他的話而動搖決心。轉過身,她想去推開書房的門,這一推竟將諸葛少的面龐推了出來。  

  「你寧願回宮涉險都不願意留在我身邊,我真的就這麼讓你討厭嗎?」呼哧呼哧!諸葛少氣得像豬一樣哼哼。  

  不行!他不能發火,說好了他要做一個讓她喜歡的男人,他要是像上次一樣跟她吵一定又會吵得一塌糊塗,對他們的改善關係一點好處都沒有。他暗自叮嚀:諸葛少你要冷靜下來,你是男人,你是一個二十五歲的成熟男人,你不能跟一個十七歲的小書獃子動氣。  

  輕咳了兩聲,他盡可能地用溫柔語氣訴說心中最大的愛意:「你……你對我有什麼不滿,你就說啊!你要是嫌我沒學問,我可以從現在開始好好讀書;你要是覺得我字寫得不夠好,我每天吊起膀子來練習書法就是,反正我連武功都練了,寫字算什麼;你要是覺得我開青樓低賤,我……我現在就把諸葛家的『七色妝樓』給賣了;你要是不喜歡我跟『豬頭三』、『狐狸精』那幫狐朋狗友來往,我就不去見他們,反正他們也只是看重跟著我有吃有喝又能見到美人;你要是不喜歡我……」  

  「不用了!」樓起的眼中一片模糊。她從來不知道諸葛少竟然真的如此喜歡她,情深若此,今生她卻無以回報,她有多抱歉,他知道嗎?  

  克制住心中的情感,她盡可能冷言冷語地回復著他的情意:「你不用為我改變什麼,你是杭州城裡有名的紈褲子弟,你是數一數二的浪蕩子,你是『豬少爺』啊!堂堂的諸葛少怎麼能為一個小瞇眼的書獃子而改變,更何況這個書獃子很快連小瞇眼也保不住了。」  

  「你……你在說些什麼?我……我聽不明白。」別用那麼深奧的話語駁回他的感情,他只是想愛她,難道連這樣一個機會她也不肯給他嗎?他焦急地抓住她的手,將她拖到書房中,「我想為你改變,只要是你喜歡的事我都會努力,只要你不喜歡的,我都不會去做。我都已經犧牲到這個地步了,難道你就不能考慮一下留在這裡嗎?」  

  她真的很想留下,可是不行啊!諸葛少,請你原諒我。甩開他的手臂,她扶著椅子孤零零地站在一邊,「諸葛府的少爺怎麼一下子變得這麼沒個性?站在我面前這麼低聲下氣的人還是諸葛少嗎?你不是很喜歡牡丹嘛!我看她也挺喜歡你,她應該不會動不動就生你的氣。你不用買胭脂水粉討好她,你可以放心大膽地和狐朋狗友泡在青樓喝個通宵,你也不用費心地改變自己來迎合她的喜好,因為你們本來就是一樣的人。這多好啊!你還是讓我離開諸葛府吧!」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被人在胸口狠狠地揍了一拳,這一次諸葛少真的感覺到了痛,「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可是我會努力做一個讓你看得起的男人。難道這還不夠嗎?我第一次放下自己的驕傲和自尊去面對一個女子,你難道一點都不感動?」  

  「我為什麼要感動?這是你自願為我犧牲到這一步的,你完全可以像上次在紅妝樓一樣把我一個人丟下不管,這不是你最擅長的事嘛!或者,你所說的這一切,你所做的這一切就只是為了讓我感動?」  

  挑起眼,樓起舒展的眼眸中映有諸葛少怔住的臉龐。他呆了,為了她的問話而呆了。  

  是呀!他說了這麼多到底是為了什麼?只是為了讓她感動嗎?不!他是因為喜歡她才想成為一個值得她喜歡的男人。可他現在所說所做的,有哪一點符合大丈夫所為?好像……就好像一個青樓的恩客,因為他付了銀子,所以阿起就必須把大爺服侍舒坦了,他到底在做些什麼啊?  

  抱著頭,諸葛少期盼著自己能冷靜下來。他需要時間把一切好好理清,可是她卻急著從他的身邊抽身而去。望著他複雜的神色,千言萬語湧在心中,樓起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知道我為什麼會急著離開嗎?諸葛少,因為你讓我害怕!你真的讓我害怕。你可以對我很好,很關心我,讓我以為你對我是有情的。可是下一晚,或者只是下一刻,你就完全變了。你不敢面對我的眼神,不敢守在我的身邊,甚至不敢袒露你的真心。就像那次在紅妝樓,前一天我們還擁有脈脈相對的平靜,下一刻你就將我一個人丟在了漆黑的大街上。  

  那麼這一次呢?這一次你說你愛我,下一次你會不會忘了你曾經愛我的感覺。我不知道,我也不想去嘗試這可能的結局。更何況,這一次我很可能會……  

  我不想被你厭棄,所以我提前一步離開,帶著你還愛我的心情離開。這樣,即使有一天你已經不記得曾經有過我這麼一個小瞇眼的書獃子待在你身邊,我也會覺得自己依然被一個遠在杭州城的紈褲子弟所愛著。這樣的心情,你能明白嗎?  

  這份糾葛的心情在書房中縈縈相繞,揮之不去。誰也無法解開這其中的結,除了他們自己。  

  不想再徘徊下去,樓起拿出非凡的勇氣做出最後的決定:「三日之後,我們原先定好的三月之期就要到了。我會離開諸葛府,也會和福祿一起回宮。老爺那邊,我會去說。你繼續過著你浪蕩子的生活,從此後我們井水不犯河水。你就當從來不曾見過我,我也會當作沒有你這個學生。」你要保重,因為你是我這一生惟一擁有過的幸福。  

  面對她的決絕,諸葛少冷笑起來,「是啊!有我這麼差勁的學生,說出去只會丟你的臉,你當然不願意提,樓夫子!」那不是他慣有的表情和聲音,糅合了憤事嫉俗,摻雜了滄桑與冷漠,他再也不是那個可以帶她去感受春日的諸葛少了。  

  沒有反駁的權利,樓起默默接受著他的冷眼相對。「隨便你怎麼說。」  

  將他丟在一邊,她開始收拾起自己的書來。一本一本的書累積著她一天一天的感情,觸摸著柔軟的書頁,和他相處這三個月來的點點滴滴溶人她的心底。  

  從一個連自己名字都寫不好的笨蛋到能夠獨立寫一封不太長的書信;從結結巴巴地念著曹操的《觀滄海》到背下曹植整首《洛陽賦》;從一開始跟我作對,排擠我,故意拿一本《驚世駭俗必殺春宵圖解》來給我顏色看,到認真地讀書、習字,直到這一刻愛上我——這中間的種種將成為我生命中的全部回憶,有一天你會娶妻生子,你會漸漸將我淡忘,而它們將陪我過完這漫漫人生。  

  這就是「天下奇女子」之「書香」的命運,都說太聰明的人短命,看來就算她再怎麼抗爭也鬥不過天。樓家的女子注定得不到幸福,這是上天在賜予靈智的時候所取走的代價。她拚命地與天抗衡,她得到了她期盼許久的愛,現在上天將取走她身上另一樣東西。  

  公平嗎?不!上天你不公平!  

  怒火攻心,樓起的視線越來越模糊,她直覺地伸出手來遮擋住眼睛,另一隻手伸出去想找到一個支點。  

  誰?誰來救救我?誰……  

  「阿起,你怎麼了?」本不想再對她付出任何一點感情,偏偏諸葛少就是無法對她置之不理。看到她無助的表情,他本能地伸出手來扶住了她,「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我去給你找大夫。」  

  「不要你管!」她不要他看到她最狼狽的樣子。她是樓起啊!她是讀書萬卷、學問蓋天的樓起,她怎麼可以依賴別人?「你放開我!我很好,我看得很清楚,我不會瞎……我不會瞎……」  

  她在說些什麼啊?瞎?誰會瞎?諸葛少仔細地盯著她的眼睛,她最近似乎很少瞇著眼,莫非她……  

  有一個人能夠給他答案,站在門外一直不願打攪他們的福祿推門而人,將他看不見的盲點告訴他。那就是--  

  「樓起她……快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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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送走了大夫,福祿照顧樓起躺下,他出了偏廳抬頭就看到諸葛少坐在那裡喝酒。不忍心看著他那麼困惑又無助的樣子,福祿決定為了樓起過來陪陪他。  

  「美酒一個人喝多沒意思,我陪你一起喝吧!」  

  「我喝酒都是整壺往下灌的,你行嗎?」他挑釁,因為福祿將是把阿起從他身邊帶走的人。  

  他這麼說,福祿也來了勁。拿過他手中的酒壺,他直接將美酒送人喉中。「你還別看不起我,在宮中的時候什麼樣的美酒沒喝過。」  

  說喝他還真喝啊?諸葛少心疼地奪下他手上的酒壺,還順手晃了晃,看還剩下多少酒。「這可是『天下第一酒』--無字酒莊釀出的『無愁酒』,你這麼大口灌下去,我拿什麼解去心中許多愁?」  

  指指他的胸口,福祿給他答案:「用你的心啊!你已經聽到大夫的回答了,樓起的眼睛只能看清楚近距離的東西,稍微把東西放遠一點就不行了。以前她微瞇著眼,還能看清一些。現在的狀況越來越差,或許用不了多久就會完全看不見。也就是說,她將成為一個瞎子。這樣的她,你還愛嗎?」  

  「我……」  

  「別急著回答我,這不是一時激動就能作出的回答。一旦你說了,你就必須對你的回答負責任。或許憑著一時的激情,你能夠說出一些很好聽的話。什麼就算她瞎了,我也不在乎,我會更愛她,我會好好照顧她。可是,你想過沒有,如果她真的瞎了,你要騰出多少時間來照顧她?」  

  福祿將所有的麻煩事先展露給他看,「樓起跟曾經的天下首富望斷雲的關係比親姐妹還要好,你知道她為什麼寧可回宮涉險也不願意去她那兒嗎?就是怕給人家帶來麻煩。  

  「想想看,一旦她的眼睛再也看不見了,你得隨時讓丫鬟跟著她,為了防止她摔倒,房中不能放太多的傢俱,所有的擺設幾十年都不能變。為了考慮她的心情,你必須經常抽出時間來陪她。看不見東西,她會整天變得無所事事,每天每天只為了等著你的歸來。  

  「你不能再做回以前的浪蕩子,因為她還在等你,你還要隨時準備安慰她的無助。你還得做好心理上的準備,準備面對所有人的冷嘲熱諷,他們會嘲笑你諸葛少居然娶了一個瞎子,你不僅自己要堅強地面對一切,還要成為她的依靠。  

  「我現在所說的還只是我們能想到的麻煩,一定還有一些我們連想都不想到的事在等著你去面對。面對這麼多的問題,你還能隨隨便便就說要娶樓起嗎?」  

  不能!他不能,諸葛少不得不承認福祿比他想得要長遠。他太瞭解自己,一向自由慣了,做慣了浪蕩子的他要背上一個沉重的包袱,他根本沒那個自信能背得穩。想來樓起也是明白他的個性,所以才想就這樣離開吧!可是,就這樣放任她離開,他做不到。  

  「我……我想試試,或者我能照顧好她呢!」  

  「你能嗎?」福祿反問,「諸葛少爺能放棄一向自在慣了的生活去照顧一個很可能會再也看不見的姑娘嗎?這不是試衣衫,說不好看,不合適,我不想要了,還能重新再選。你一旦承諾了接受她,就再也無法退掉了,除非你想她瞎了眼,再瞎了心,直至最後連生命都給賠上。你想嗎?」    

  「我不想,可是……」  

  「可是你不敢承諾,對嗎?」福祿到底是在宮裡待久了的人,輕而易舉就看透了一個人的心思,「你沒有勇氣承擔她的幸福,又不想讓她就這樣離開。究竟你是樓起命中的福星還是災星,連我也糊塗了。」  

  「那你呢?」諸葛少毫不猶豫地問出了口,「你是她的什麼人?朋友?或者和我一樣,你也很想承擔她的幸福。」  

  他的問話讓福祿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不是每個人都有力量承擔另一個人的幸福,我就不行。」  

  這話是什麼意思?「你已經有妻子了?」這是諸葛少的腦袋裡惟一能想到的答案。  

  「不,我沒有妻子,今生也不可能有妻子。」福祿陰沉著臉不肯看他,「我……福祿是皇后娘娘身邊的總管太監。」  

  呃?諸葛少臉上青一片紅一片,根本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難怪怎麼拉他也不去紅妝樓呢!難怪樓起堅決相信他不會願意去青樓,原來他……他是一個太……太監,而自己竟然跟一個太……太監吃醋。天啊!真是有點尷尬,他打起了馬虎眼,「對……對不起,我……我不該說……」  

  搖搖頭,福祿打斷了他的話:「你沒有說錯什麼,你跟樓起一樣善良呢!」看到今天的他,福祿不自覺地想起了幾年前的樓起。  

  「那時候我還只是一個小太監,每天被那些大太監欺負來欺負去,有一天樓起看到了,她就跑過來幫我。你也知道,她在宮中的身份很特殊,既不是皇親國戚,又不是太監宮女。可是,她和皇上、皇后、王爺、公主們的關係又很近。開始的時候我還挺不信任她的,後來我發現她是一個非常單純的女孩,每天只要有書讀,有文章可以看就什麼煩惱也沒有。她不管宮裡的明爭暗鬥,不理會宮中的腐朽之氣,她什麼都瞭解,什麼都看透了,可是她卻能依照自己的單純在宮裡生存下去,這大概就是為什麼連那麼精明的皇后娘娘也喜歡她的道理吧!」  

  真正讓福祿感動的還在後面,「樓起她還教我這個不起眼的小太監讀書、識字,做文章。是她!讓我第一次真實的感覺到:我也是個完整的人,一個可以有思想,有主見,有自己獨立思維和人格的人。」正因如此,他才會發誓即使拼上性命,他也要保護好樓起,所以他更不希望她回到宮中。那樣的環境不適合她,她該有她的幸福。  

  瞭解他的意思,諸葛少竟不自覺地贊同起他的話來。是啊!她就是這麼一個簡單的女孩,只有心思不夠簡單的人才會對她另眼相看,像……他自己!總是覺得她看不起粗人,總懷疑她看扁了他,其實是因為他太在意她的看法,所以在她面前他對自己沒有自信。  

  「謝謝你對我說這些,也謝謝你這麼多年對阿起的關心。」有一種人,他在你還未出現的時候替你保護最珍貴的東西,然後再將珍寶親自交到你手上--這世上並不是所有人都能享受這樣的福氣,諸葛少拿出男人間的尊重感謝著福祿對樓起這麼些年的守護。「下面的事就交給我吧!如果你能信得過我的話。」

  他還把他當一個男人,這一點已經讓福祿對他產生了好感,他願意支持他。「我信得過你沒用,重點在於樓起她是否相信你,是否願意給你機會把自己交給你。我想,你也需要時間來好好衡量自己的能力,要終身背負另一個人的幸福,即使她不是一個瞎子,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諸葛少豈會不明白這其中的糾結,以手撐頭,這一次「豬少爺」不能再像豬一樣糊塗下去了。  

  ☆☆                            ☆☆                              ☆☆

  「你幹什麼?你放開我啊!救命啊!諸葛少……諸葛少欺負我啊!」  

  一陣陣的尖叫聲迴盪在諸葛府中,福祿用棉花球塞住了耳朵,逗弄著手邊的鳥雀。下人們接收到老爺、管家的視線,紛紛低下頭干自己的事,誰也不肯插手。暗地裡,從老爺、管家、福祿到打水掃地的粗使丫頭一個個卯足了勁看著正在上演的好戲。  

  樓起見驚叫求救通通不管用,決定全力自救,「諸葛少,我要你放手,你聽見沒有?我還要回房收拾東西,明天三月之期就到了,我要離開諸葛府,進宮面聖呢!」  

  「用不著整理東西,你根本不會回宮,不會離開杭州城,準確的說你根本就不會離開諸葛府,不會離開我諸葛少的身邊。」諸葛少氣勢洶洶地發表著自己的決定。一直以來都是她說他聽,她做決定他只有接受的份,這一次輪到他出馬發揮一下男兒氣了。  

  你以為你是男人,我就怕你了?別忘了,這一刻我還是你夫子呢!樓起拿出夫子的威嚴命令他:「你給我放手,你要是再不放手,你就是欺師滅祖、目無尊長、不孝不敬!」  

  你以為你會說幾個「四字真言」我就會放手?不就是四個字四個字的說話嘛!我也會!諸葛少把頭一橫,「下面你是不是要說我『為老不尊』?」  

  「『為老不尊』是說老者、長者、尊者沒有長輩該有的尊敬樣兒,那是說我的,不是說你的。」樓起轉念一想,這話不太對啊!「諸葛少,你故意的是不是?」  

  「你當我永遠都是不讀書,不識字的笨蛋啊!」難得一次,諸葛少有了得意的機會,「我也是很『蕊智』的。」  

  「是『睿智』!『睿智』好不好?你當你是春天裡的小花蕊啊?還『蕊智』!」剛說他胖,他就喘上了。以後還是少誇獎他比較好,只是……只是他們還有以後嗎?  

  剛才還好好的,怎麼才一會兒的工夫她的神色又黯淡了下來?「是眼睛不舒服嗎?」諸葛少哪壺不開提哪壺。上前一步,他靠近她,「讓我看看。」  

  他離她這麼近,即使不瞇著眼,她也能非常清楚地看到他的輪廓。可是,這份清楚能維持多久,會不會就像他對她的感情一樣,下一刻就失去了蹤影?別過臉去,她不想看他,更不想讓他看見她臉上的脆弱。  

  「喂!我好心看你,你躲什麼躲?」諸葛少的肝火又動了起來。如果他會早死,一定死於肝病。  

  唉!都說女人麻煩吧!可是誰讓他喜歡她呢!好吧好吧!他就謙讓她一點,他不能生氣,他還有正事要辦呢!環顧四周,諸葛少看到了一雙又一雙賊眼瞟瞟,那麼多人盯著在,這裡實在不是說話的好地方。  

  「跟我來。」  

  「上哪兒去啊?我不去!」  

  她想甩開他的手,腰卻被他圈在懷中。沒等她反應過來,他已經抱著她飛到了半空中。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下,諸葛少抱著樓起飛到了府中最高的屋頂上。  

  「這小子居然會飛?」老爺子用手遮住直射進眼中的刺眼的光芒,口裡喃喃自語:「生下他的時候,我不記得他長有翅膀啊!難道說,他娘是鳥演化而成的妖精?那她怎麼也該長生不老,怎麼能這麼早就把我和阿少丟下。管家,你說呢?」  

  「報告老爺:關於這個問題……管家不清楚。」他要是清楚,那他不成了妖精啦!  

  就在大家不知所措的時候,諸葛少已經將樓起穩穩地放在瓦片上,坐在了她的身邊。有那麼一段時間,誰也沒有開口。兩個人以屋頂的高度看著遠方,夏日就快來了,空氣裡飄揚著熱乎乎的氣息。  

  「能夠飛到這麼高的地方,感覺真好呢!」有點自言自語,但終究還是樓起先開了口。平時都是他在一旁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突然沒了他的聲音,還真有點不習慣呢!「你把我帶到這裡來做什麼?」    

  偏過頭,他緊緊地盯著她,「如果你還是一個勁地嚷著要離開諸葛府,離開我身邊,我就永遠把你放在這麼高的地方,讓你沒有了我,哪裡也去不了。」霸道的男人,霸道的口氣。  

  「諸葛少,我不能留在諸葛府。」垂著頭,她像一條蠶在他的面前完成艱難的蛻皮,「我的眼睛快瞎了,我不能再當你的夫子,留下來我也沒有什麼用處。」  

  「你留下來的確是沒什麼用處。」諸葛少毫不客氣地給了她悶頭一棒,「我的確不需要一個瞎了眼的夫子,但我需要一個娘子。不管她是瞎眼還是明眸,只要她是樓起,她都是我要的娘子。」  

  他是說他想娶她嗎?不敢將這個問題問出口,總是害怕一旦問出,它就會像一個美麗的泡泡破碎了。  

  不說話?那麼就由他來說吧!一直以為她是夫子,她教他學,她說他聽,這一次就讓他這個浪蕩子來說個清楚,講個明白。  

  「一開始的時候,我只覺得你瞇著眼,一副書獃子的模樣很有意思。後來我漸漸為你所吸引,其實我自己也說不清楚是從何開始,因何開始。只是某天,當你停在我的視野中的時候,我的目光已經不受控制地跟著你轉動。我極力地去壓抑自己的感情,怎麼也不願意承認,杭州城裡排名第一的浪蕩子,在脂粉堆裡玩了近十年的我竟然栽在一個不懂風情的小瞇眼手上。可是,當你不理我的時候,我又覺得心裡空蕩蕩的,什麼奇怪的念頭都湧現出來。我甚至認為你看不起我是個浪蕩子,所以才會說出那些稀奇古怪的話來。直到福祿出現,我把他當成了來搶你的人,出於男人本能反應,我被激出了真心話,我也清楚地看見自己對你的感情到底有多深。可是,我沒有勇氣能承擔你的幸福。」  

  「你到底想說什麼?」樓起的呼吸急促了起來。先說喜歡人家,再說沒有勇氣承擔她的幸福,他真的很喜歡一天變個樣來玩她是嗎?她還是趕緊離開諸葛府,免得生命中最後一點美麗也剝奪殆盡。「別說了!你什麼也別說了,我要下去!我現在就要下去,你要是不讓我下去我就要跳了。」說著話,她作勢就要往下跳。  

  一把拉住她,諸葛少的男人脾氣又上來了,「我話都沒說完,你跳什麼跳?你讀過那麼多的書,怎麼這麼沒有禮貌?」他也是,說好了今天不生氣,怎麼又氣上了?  

  緊拽著她的手,諸葛少一番使力將她困在了懷中。唇齒間的氣息飄蕩在她耳邊,那種奇妙的感覺讓她難以抗拒,柔柔地唸了一聲:「放開我。」氣勢上已經完全沒了抗爭。  

  「你就不能乖乖地讓我寵你一次,要知道我可是很少寵女人的。」  

  「這麼說,你喜歡寵男人?」  

  「你這個書獃子怎麼這麼難伺候?」收緊臂膀,諸葛少懶懶地蹭著她的臉頰,「靜靜聽我把話說完,只這一次,好不好?」  

  這麼柔和的聲音讓樓起實在難以抗拒,稍微從他的懷抱裡退出一些距離,她話語呢喃:「你說就說,不要靠那麼近,難受死了!」

  「有多少女人想讓我諸葛少抱,我都不樂意呢!你還計較?」氣呼呼地再度收緊臂膀,他將她抱個滿懷。  

  「老實說,直到現在我也沒有勇氣向你承諾,我一定能給你幸福。你知道,我浪蕩慣了。如今想飛的時候要背上另外一個人,無論輕功再好,也會覺得有些負擔。但是我想努力試一試,背著你一起飛……你先別說話,我知道你的眼睛有可能會瞎,這兩天我想了很多,如果你真的瞎了會湧出多少麻煩,這些麻煩中我能承擔的又有多少。現在我得出了結論,我所能承擔的不多,但是如果你能和我在一起,你能和我一起努力,沒有什麼麻煩是我們承擔不了。因為,這一次……我真的……愛上你了。」  

  「諸葛少……」哇!她好想哭。  

  一直以來她害怕感情裡的變數,害怕諸葛少下一刻就會離開她,其實她只是想保護自己不受傷害。可是,這樣的保證誰能給出?即便是她這個當世奇女子,即便她讀遍天下書,她也無法預測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事。或許,還沒等愛情發生改變,他們就已變成白髮蒼蒼的老者;又或者,沒有等感情改變他們,他們就已悄然從這世間離去。  

  試一試,他們倆一起試一試,一起飛上那接近雲的高空。即便摔死,他們也血肉同軀。  

  她先別太感動,他話還沒說完。「我知道你不是什麼大美人,又不懂風情,對什麼陶淵明、曹植都比對我好,我也知道娶了你這麼一個『天下奇女子』之『書香』,我更不能再娶別的女子。說不定,青樓也開不成了,狐朋狗友也交不得了。不過,我還是想帶你一起飛,這是我答應你的——第一次帶你去紅妝樓,你喝醉以後要我答應你的,我想做到。阿起,你願不願意給我這個機會?」  

  樓起到底是樓起,眼珠子骨碌一圈,陰謀套上來了。「我有三個條件,如果你都能做到,我就給你這個機會。」  

  諸葛少故作豪邁,「說吧!」你不會要我為你把眼睛戳瞎吧?這麼殘忍的事我可不幹,我還要留著一雙閃亮的眼睛扶你走今後的每一步。  

  「第一個條件,你要帶我感受每一個春夏秋冬,像上次那樣。」    

  「行!」不就帶她感受季節變更,感受慢慢老去嘛!想他浪蕩子一個,這等功夫最是得心應手。托著下巴,他很苦惱地說道:「如果你有了身孕怎麼辦?我聽說孕婦不能受涼啊!而且飛那麼高對身體也不太好。」

  樓起的臉一下子紅成了晚霞中的雲,浪藹子就是浪蕩子,腦子裡所能想到的就是這些亂糟糟的事情。

  「我……我還沒答應給你機會呢!還要兩個條件,你要答應了才算。」  

  「說吧說吧!兵來將擋,水來那個什麼掩。」  

  「土掩。」他的學問依然有待加強。「第二個條件,你必須答應我,這一生只帶我一個人飛。」  

  「不行!這個條件我不能答應你。」諸葛少一口反駁,看著樓起耷拉下的小臉,他頓時得意起來,「怎麼說我以後也會有兒子、女兒,只帶你一個人飛,那多不公——平。頂多我答應你,除了你給我生的兒女,我只帶你一個人飛。」  

  這個條件也通過了,最後一個,也是最艱難的條件,她倒要看看他怎麼答應。板著臉,樓起放出話來:「除非你能把曹植(洛神賦)中形容美人的那段背下來,否則你別想我給你機會。」  

  諸葛少一聽臉就垮了下來,「你純粹是在難為我,是不是?明知道我最討厭背古文,你還讓我背這種東西。」  

  開心地眺望遠方,樓起懶得搭理他。諸葛少啊,你雖是浪蕩於卻不懂一個女子的心。作為一個女子,無論是智慧的女子,勇敢的女子,還是豪放的女子,不羈的女子,只要是女子,她最希望從愛人口中聽到的那句話總是相同的--你是我所見到最美麗的女子。  

  「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御。雲髻峨峨,修眉聯娟。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昧,靨輔承權。環姿艷逸,儀靜體閒。柔情綽態,媚於語言。奇服曠世,骨像應圖。披羅衣之璀粲兮,珥瑤碧之華琚。戴金翠之首飾,綴明珠以耀軀。踐遠遊之文履,曳霧綃之輕據。」  

  「諸葛少?」他居然真的背起了那段詠歎美人的辭賦。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抱著她,他飛身到半空中,將心底對她的美麗之感悟念給風雲、天地,念給全天下聽見,他要讓所有的一切為他們做見證。  

  「轉眄流精,光潤玉顏。含辭未吐,氣若幽蘭。華容婀娜,令我忘餐--因為你是阿起,我所愛的阿起。」  

  躲在他的懷中,她可以放任自己飛於天地間。「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  

  諸葛少,你是我的迷途,你也是我的正途。無論是「今是」還是「昨非」,都是你所給予我的生命體驗。世間之大,你的懷抱是我找尋正途的起點。有了你,即便與書相伴,我也不是孤獨終老,這才是我所爭取到的命運。  

  這一次,《歸去來兮辭》為快樂而演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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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像平常一樣,諸葛府上又傳來了男主人的吶喊聲:「羿江愁不是說了嘛!要你少看書,少寫字,多看看遠處的景物,你怎麼就是不聽?」  

  一個月前,「天下奇女子」中的「錢香」望斷雲,「酒香」那涼夏帶著她們的相公來參加他和阿起的婚禮。武皇后娘娘也派福祿送來了賀禮,場面之大足以讓杭州城再沒人管他叫「豬少爺」。當然有了這層監督,他也休想在外浪蕩。  

  所有的賀禮中最讓他高興的就屬望斷雲的相公送來的賀禮,被封為「活神仙」的羿江愁替阿起徹底檢查了眼睛,確診她是因為眼睛使用過度,導致視力突然急劇下降。他還為阿起定了保護眼睛的食譜,又訂了一張時間表,要她好好休息。一個月下來,阿起的視力的確有所好轉,最起碼瞇著眼站在迴廊上她能清楚地看到庭院外的他了。  

  可這書獃子一刻不盯著就會捧本書看個不停,沒奈何他只好緊迫盯人,時刻檢查她有沒有用眼過度。這樣看來,他們兩個人的位置好像顛倒了過來。他像夫子,她像個倒霉的學生。  

  對於這一點,樓起也抱怨頗多:「我無聊嘛!沒什麼可幹,就看起書來嘍。」樓起是習慣了,一旦坐到書房就會隨手拿卷書看起來。  

  偏偏諸葛少就是不讓,奪過她手上的書,他蠻橫地教訓著:「你想看書,我念給你聽,你只要乖乖在這裡坐著,閉目養神就好。」  

  知道他是體貼她,怕她寂寞,所以雖然恨透了那些古文,他還是硬著頭皮念給她聽。可她還是忍不住要跟他抬槓,這似乎已經成為他們生活中的一種樂趣。「老是要你念給我聽,如果有一天你學問比我好,那我這個夫子多沒面子。」  

  「你被我休掉會更沒面子的!」他翻開她剛剛看的那一頁,準備讀給她聽,「眼睛好不容易才好了一些,難道你還想再壞下去?我可告訴你,要是你瞎了,我可不要你哦!」  

  又在說這種話嚇她?樓起才不怕呢!「你可別忘了,現在諸葛家的『七色妝樓』是我在經營,你如果不要我了,我就團結廣大姐妹把你從脂粉堆裡踢出去。到時候我可以送你進宮,順便拜託福祿照顧你,你就安心當個太監吧!」  

  諸葛少原本想結束諸葛家「七色妝樓」的生意,但樓起覺得這是祖上的產業還是不動為好,他就將經營權交給了她,隨便她怎麼玩,玩倒了就全當他將「七色妝樓」轉讓他人。  

  沒想到,她上任以後竟然動手對青樓進行了一番大改革。先是為一些年老的姑娘找到還算合適的歸宿,然後訓練年輕姑娘。教她們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幫她們取一些極為雅致的名字,將她們一個個調教得極有氣質又有風度。  

  一時間「七色妝樓」成了上等人出入的場所,姑娘們不用賣身,價碼也是狂飆直上。充分驗證了諸葛少說的一句話: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到的。看著心癢卻不能動手,你惟有大把大把地往裡面砸銀子。讀過書的人奸詐起來果然不同凡響啊!  

  「對了!」樓起想起了他不在的時候發生的事情,「剛剛朱頭散和胡厲經來找你,要你晚上過去喝酒。」  

  「我回來的時候碰上他們了,我將喝酒的地點改在了家裡,這樣可以隨時監督你有沒有背著我偷看書。而且,這樣也不會弄到太晚,晚上我不是還要讀書給你聽嘛!」娶了女夫子,他和狐朋狗友間的相處並沒有完全斷絕,只是方式有所改變。畢竟是有家的人,想飛的時候要抱好身邊的人。  

  而且,小瞇眼就喜歡趁他不在的時候猛去荼毒自己的眼睛。有什麼辦法能讓她的注意力不在書上呢?啊!有了!  

  「阿起,咱們生個兒子,好不好?爹不是一直嫌我沒學問不能為諸葛家光耀門楣嘛!他可是早就把算盤打到孫子一輩了,他老人家年紀也大了,可憐兮兮的,咱們做兒女的就趕緊成全人家吧!」  

  豬少爺又在找借口了,樓起不動聲色地說道:「我是沒什麼問題,我比較擔心的是萬一孩子像你,也是個不肯讀書的浪蕩子該怎麼辦?這世上可沒有第二個女夫子可以去教他哦!」  

  你又在笑我!沒辦法,誰讓你是我夫子呢!所謂一日為師終身為「妻」,我這個學生也只有乖乖認欺的份。要不然,各位幫我出出主意?  

  一全書完一  

  欲知錢香佳人望斷雲的故事--請看《錢香惑儒生》!  
  欲知酒香佳人那涼夏的故事--請看《酒香醉劍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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