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烙印[安琪]

烙印[安琪]

楔子
  寒冷。

  幽黯。

  闇兒走在由黑色岩石堆砌而成的走道,宛如置身在陰暗冰冷的地底洞穴中,唯一的光線,是每隔約三十公尺燃著的燭火。

  她從不覺得這裡陰暗,或許是早就習慣了,打從她有記憶起,就生長在這裡。

  這裡沒有翠綠的草地以及鮮花的香氣,只有遍地荊棘與尖銳的岩石,沒有溫暖的太陽與明亮的月光,只有永遠揮之不去的冰寒濕氣。

  這裡是人人聞之色變的地方,沒有人想來這裡,這個幽黯之地所居住的,全是毫無人性的冷血魔鬼。

  這裡,當然也沒有愛。

  她沒有感情,不會笑,更不知道愛是什麼。

  她在一面由黑水晶磨成的落地鏡前面停下腳步,打量著由黑色鏡面反射出的影像。

  鏡子裡,是一名年約二十出頭的女子,相貌清麗,只可惜太過纖瘦,黑色的衣物穿在她身上,幾乎感覺不出女性柔媚的曲線,而且臉色也太過蒼白,可說是毫無血色。

  那也難怪,一個終年見不到陽光的人,皮膚怎麼可能會健康紅潤呢?

  她怔怔望著黑色鏡面中的自己,緩緩撫向自己的臉頰。

  我到底是誰?為什麼我和大家不一樣?

  向來冷淡無情的眼神中,難得浮現一抹茫然。

  「闇兒!」

  走道另一頭傳來腳步聲,叫做闇兒的女孩倏然一震,待旋過身時,臉上表情已和平日一樣,淡漠毫無感情。

  「多尼克,有啥事?」闇兒淡淡地問。

  「父親大人在找妳。」名叫多尼克的男人說道。

  多尼克的父親哈勒斯,是這裡的統治者。

  「知道了。」闇兒點點頭,轉身朝大殿走去。

  「闇兒,妳要跟我出去兜風嗎?最近的星空很漂亮。」

  多尼克沒有立刻離開,而是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甚至企圖貼近她。

  多尼克喜歡她早已不是秘密,打從闇兒十五歲起,他就一直夢想著得到闇兒。

  對兒子相當疼寵的哈勒斯也沒有反對,只要闇兒願意將自己的人性與良知完全交給他,那麼他倒是不反對她成為多尼克的妃子之一。

  只可惜,闇兒不喜歡多尼克。從不!

  「我對星星沒興趣。」她淡淡地道,連頭也沒回。

  「那麼,我們去看食人骨獸,那是父親新得到的寵物。」多尼克一徑兒討好。

  「我也沒興趣。」闇兒又冷淡地截斷他的話。

  「妳──」多尼克面色窘迫難看,恨恨地道:「我看上妳是妳的榮幸,妳少給我裝出那副該死的臉孔。」

  「你認為我是裝的嗎?別誤會了,我是打從心裡就對你沒有興趣。」闇兒冷冷地回敬。

  「妳……妳竟敢如此?!你可知道得罪了我,妳會有什麼下場?」多尼克面孔扭曲,使他原本就醜惡的臉孔,更加令人不肯逼視。

  「我不會後悔,至於是不是會得罪你,我根本就不在乎。」

  說完,闇兒調頭就走,完全不在乎多尼克怎麼想。

  多尼克捏緊鷹爪般銳利的手指,惡狠狠地瞪著她纖瘦的背影,在心中嘶吼:

  妳會後悔的!

  最終,妳會向我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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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簽名,請幫我簽名。」

  「康先生,可以幫我們簽名嗎?」

  康介頤一走出新書發表會的會場,立刻有幾位紅著臉的小女生,爭先恐後地跑過來,想要請他簽名。

  「對不起,恐怕沒有辦法。」一位身著套裝、美麗幹練的女人,板著臉孔出面阻止。「剛才康先生在裡面已經幫排隊的讀者簽過了,再私下幫妳們簽名可能會遭人非議,如果妳們想要簽名的話,下次請到簽名會場排隊。」

  「啊──」幾位小女生齊聲發出失望的呼喊。「可是……」

  「不要緊的,我替她們簽名。」康介頤藏在鏡片後的褐色眼珠,深邃迷人,白皙而充滿書卷氣的俊臉上,有著一抹溫文儒雅的笑容,瘦而頎長的身段套著簡單的白襯衫和西裝褲,清爽的服飾更襯托出他俊雅的氣質。

  他簡直就像從書中走出的翩翩男主角。

  噢,真是迷死人了,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英俊溫柔的男人?

  幾位小女生捂著怦怦跳的胸口,差點沒昏倒在地。

  「介頤。」看見女孩們花癡般的表情,美麗的經紀人相當不滿。

  康介頤依然笑笑地說:「沒關係,只是簽個名而已,不會浪費太多時間的。」

  「你真是──」程紀蘭悻悻然轉開頭。

  「謝謝!」

  幾位小女生有的拿出剛買到的新書,有的拿出簽名版,幾雙愛慕的眼睛直盯著康介頤。

  「康大哥,我們真的好喜歡你的書,我每次看了都掉眼淚呢!」

  女孩們自動把「康先生」進化為「康大哥」。

  「是啊,康大哥,尤其是你那本『發現愛妳那個清晨的眼淚』,噢,我好喜歡好喜歡喔!」

  「叫什麼康大哥?沒規沒矩。」程紀蘭在一旁暗自嘀咕。

  「謝謝妳們。」康介頤嘴邊始終掛著溫文淺笑,骨節分明又潔淨的男性大手,在紙上刷刷移動,很快替她們簽好漂亮的名。

  不料簽完了書,她們還想要求別的。

  「康大哥,請跟我們合照好嗎?」

  「不是說好只簽名的嗎?」程紀蘭跳出來抗議。

  「可是,我們真的好想跟康大哥合照。」幾個小女生眼眶泛紅,像是下一秒就要掉下淚似的。

  「好的,沒關係,我跟妳們一起拍照。」康介頤立即妥協。

  「可是──」程紀蘭還想說什麼。

  「沒關係,只是拍幾張相而已。」

  康介頤慷慨地與女孩們各拍了幾張照片,本以為她們會就此滿足,沒想到──

  「請問,我們可以跟你握……」

  「對不起,我們真的要走了。」程紀蘭受夠了,拖著康介頤扭頭就走,而可憐的小助理則抱著一大堆東西跟在後頭跑。

  「不好意思喔!」康介頤不能自主地被拉離,還不斷回頭朝女孩們道歉賠罪。

  一坐上停在路邊的廂型車,程紀蘭立刻發飆。

  「介頤,你有原則一點好不好?別寵壞讀者,隨意答應她們的無理要求。要簽名,不會乖乖去排隊嗎?想拍照?哼!偷拍後拿去轉賣嗎?還有握手,肢體上的碰觸更是絕對不可以。誰知道她們的手心裡藏有什麼?萬一她們過度迷戀,心理不正常,想要傷害你呢?」

  搞不好握手不夠,她們還想來個熱情擁吻呢,現在的小女生到底在想什麼?

  「不會的啦!她們那麼年輕,都是單純的好女孩,不會有什麼壞心眼的。」康介頤依然笑呵呵地回答。

  「人心隔肚皮,誰知道她們心裡在想什麼?玫玥──」程紀蘭轉向正準備開車的小助理丁玫玥,開始另一陣炮轟。「妳是出版社派給介頤的助理,妳的職責就是幫他過濾身邊的可疑人物,萬一介頤出了什麼事,誰能負責?妳嗎?」程紀蘭拉長音,不屑地瞥了她一眼。

  「對不起。」相貌普通、身材單薄,又戴著一副土氣塑膠框眼鏡的丁玫玥,只是一徑兒垂著頭,連氣都不敢吭。

  程紀蘭還嫌不過癮,繼續開罵。「妳呀,老是這樣溫溫吞吞,再不機靈一點,萬一將來……」

  忽然,一條藍白條紋的手帕遞送到她面前。

  「幹嘛?」程紀蘭愣了一下,看向遞出手帕的人──康介頤。

  淺淺的笑意依然掛在他臉上,他不疾不徐道:「妳一定很熱吧?我看妳臉上都冒出汗珠了,小心脫妝喔!趕快把臉上的汗擦一擦,我讓玫玥把冷氣開大一點。」

  說完,他轉頭朝丁玫玥微笑暗示,丁玫玥連忙把冷氣轉到最強。

  清涼的冷氣從風口傳送到車廂裡的每一個角落,原本滿腹牢騷的程紀蘭,瞬間像是醍醐灌頂似的,火氣瞬間全消。

  她握緊手中的男用手帕,眼神一柔,甜蜜又無奈的笑容浮現嘴角。

  「你呀,真是拿你沒辦法。」她輕輕地搖了搖頭。

  就是這麼好的脾氣,就是這麼善良溫柔,讓人無法生他的氣,更無法討厭他。

  俊美、高頎、儒雅、溫柔、善良、誠實、有才華,這麼多吸引人的優點,可以說只要是女人,應該都會不由自主愛上他吧?

  她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康介頤見她終於氣消不再發火,知道這會兒已經風平浪靜,於是轉過頭對丁玫玥一笑,並悄悄用唇語安慰了一聲:「沒事了。」

  丁玫玥鼻頭一酸,眼淚差點奪眶而出。

  他真好,真的好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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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玫玥,送我到這裡就行了,妳趕快回去休息吧!」

  下了車,康介頤回頭朝丁玫玥一笑,要她趕快回去休息,而程紀蘭因為還有要事,已在中途先行下車。

  「沒關係,我幫你看看冰箱裡還缺什麼東西,替你補齊了再走。」丁玫玥已把車子停好,跟著下了車。

  她名義上是出版社指派給他的助理,但實際上就像他的生活管家,替他這個除了寫稿之外,幾乎什麼都不會自理的生活白癡打雜、補給糧食。

  像是購買民生物資啦!有時還包辦清潔打掃與烹飪,儼然像是他的管家。

  「謝謝妳,真是多虧有妳,否則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他不好意思地搔搔頭,也知道自己老是依賴她,不過他就是這種個性,改不過來。

  天真隨性,慵懶散漫,不拘小節,還耳根子軟,經常被人騙錢。

  除了寫作之外,他的腦子既簡單又單純,什麼塵俗瑣事都懶得理,有時候甚至連出去吃飯都嫌麻煩,可以餐餐都吃泡麵果腹,出版社怕這棵金光閃閃的搖錢樹倒下,才不得不派一名助理替他處理這些生活瑣事。

  進入屋內,丁玫玥發現前幾天剛替他整理好的客廳又亂了,桌上、地上和沙發上,都堆了不少雜七雜八的物品,有書本、雜誌、揉掉的稿紙……

  她二話不說,連忙開始動手清潔整理。

  「真不好意思,我正打算回來之後再整理。」他紅了臉。

  「沒關係,我來就行了,我整理得很快,一下子就好了。」丁玫玥將書籍雜誌歸位之後,把垃圾扔進垃圾桶,不經意發現裡頭的泡麵空碗。

  「康大哥,你又吃泡麵啦?」丁玫玥心疼地轉頭問道。

  「呃,因為冰箱裡的食物吃完了,我又懶得出去買,所以就……」

  出版社三申五令不准他吃泡麵,怕他成了木乃伊,而他還是偷偷地吃。

  此時,康介頤覺得自己像個不聽話的小孩,羞愧了起來。

  「這樣不行啦!泡麵不健康,再說只吃泡麵也會營養不良,等會兒我替你去買些好吃又營養的東西,回來替你做些耐放的料理,肚子餓的時候,你只要加熱,或是簡單調理一下就可以吃了。」

  丁玫玥一邊說著,一邊走到廚房,打開冰箱檢查剩餘的食材,順道巡視是否有其他用完的日用品,一一列下清單,準備等會兒開車去買。

  「謝謝妳,妳真是我的天使。」康介頤誠心道謝。

  丁玫玥面頰微微羞紅,臉上是無法掩飾的喜悅,然後拿著車鑰匙準備出門。

  「啊,等一等。」康介頤喊住她,從口袋抽出皮夾,打開來卻發現裡頭只剩一張千元大鈔而已。

  近來向他借錢的朋友多了點,所以搞得他也沒錢了。

  沒辦法,他只得抽出最後一張千元大鈔遞給她。

  「我最近吃得不多,妳替我買一千塊以內的食物和用品就行了。」

  「好的。」丁玫玥收下千元大鈔,放進皮包裡。

  「啊,對了!如果方便的話,替我買幾罐貓咪吃的魚肉罐頭好嗎?」

  「貓吃的罐頭?」丁玫玥納悶著,不知道他買貓罐頭要做什麼。總該不會是要自己吃的吧?

  丁玫玥搖搖頭,笑自己愛胡思亂想。「沒問題,那我出門了。」

  康介頤飛快走進書房,他腦中又有新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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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嗨,寶貝們。」

  深夜,康介頤拿著丁玫玥替他買來的貓咪罐頭,來到住家附近的公園。

  那些罐頭當然不是他要吃的!

  原來他有次外出時,不經意發現有只野貓在公園的涼亭內生了一窩小貓,然而不盡責的母貓生了小貓咪沒多久,就開始趴趴走,把幾隻還嗷嗷待哺的小貓丟著不管,康介頤心疼牠們,便偶爾買罐頭來餵食他們。

  「來,小傢伙們,肚子餓了吧?」他一打開罐頭,濃濃的魚肉香氣,立刻把幾隻餓壞的小東西從隱蔽處引出來。「來吧,快點來吃噢!」

  幾隻小貓毫無戒心,乖乖在他面前排排坐,等著放飯吃。

  「來,每一隻都有,不要爭,不要搶喔!」康介頤將魚肉罐頭平均分在免洗紙碗內,再一一放在每隻小貓咪面前。

  分到食物的小貓立刻埋頭狼吞虎嚥,逗笑了康介頤。「不要吃得那麼急嘛,小心噎到喔!」

  「來,你的──喝!」他準備將最後一碗魚罐頭分給坐在最後面的小貓,然而一抬頭,他嚇了一跳。

  不知何時,最後面的位置竟然多了一隻貓──噢,不!是一個人。

  那是一個年輕女孩──他從沒見過如此蒼白、纖瘦的女孩,一襲黑衣讓她幾乎和黑暗結為一體,若不是那張清秀白皙的面孔告訴他,她是一個人,他還真以為她是鬼魂呢!

  「嗨,妳是誰?」康介頤好奇地詢問。

  女孩冷冷瞥他一眼,又把視線轉開,望著空茫的黑夜,連哼一聲都不屑。

  但康介頤這個人天性雞婆──呃,應該說是熱心啦,他不理會她冷冷的臭臉,逕自走到她所坐的花壇邊緣,一屁股坐下,繼續與她攀談。

  「這麼晚了,妳怎麼會一個人坐在這裡呢?」康介頤打量她,兀自猜測她是否是翹家少女?

  女孩還是不理他,逕自望著遠方,完全當身旁說話的人是裝了喇叭的雕像。

  「妳是不是跟爸媽吵架了?年輕人有自己的想法很好,但是不要那麼沖,多用商量的口吻跟父母談談,就不會老是鬧得這麼僵。」

  他在大學時代曾擔任過好長一段時間的青少年輔導義工,對於這些年輕人的心事,他也算挺瞭解的。

  「誰跟你說我和爸媽吵架了?」女孩總算開口,不過語調卻是冷得不能再冷,還順道奉送一記不耐煩的白眼。「我沒有父母。」

  原來是這樣!瞧她年紀輕輕,臉上卻無年輕人的朝氣與活力,一副歷盡滄桑、冷絕無情的樣子,想必吃過不少的苦。

  他頓時為她心疼,沒有家的孩子是最可憐的。

  「那麼,妳應該是在親戚家中長大的,為什麼跑出來呢?親戚對妳不好嗎?」

  女孩緩緩轉過頭,冷淡的眼眸中,出現一抹淡淡的嘲諷。

  「你一向這麼『熱切』關心別人的事嗎?」換句話說,就是多管閒事。

  「是啊!」康介頤難為情地搔搔頭,一副自知有愧的羞澀模樣。「我喜歡幫助別人,但不是為了博取讚美,所以妳也別這樣誇讚我。」他會不好意思的。

  我不是在誇讚你好嗎?女孩嘴角隱隱抽動,冷漠的面具差點破裂。

  康介頤不知道自己的猜測完全不正確,繼續安慰道:「在親戚家被排擠是難免的,畢竟本來就不是同住一個屋簷下的人,在一起難免有隔閡,我想妳可以……」

  「我也沒有任何親戚。」所以剩餘的話也可以不必說了!女孩毫不留情地打斷他善意的安慰。

  「妳沒有任何親戚?」康介頤愣了愣,更深切的同情出現在臉上。

  原來她是個孤兒,難怪她身上充滿那麼深的陰鬱與孤寂,因為她只有一個人,沒有人愛她、關懷她,所以才會變得如此陰沉冷漠。

  他真的覺得很可惜,像她這麼年輕漂亮的女孩,該是青春活潑,甚至帶點淘氣慧黠,怎麼會死氣沉沉,宛如凍結千年的寒冰呢?

  「既然妳沒有任何親戚,那妳過去住在哪裡?」他不由得感到好奇。

  「地獄裡。」女孩冷笑回答。

  康介頤當然不會以為她說的是真話,不過他想那一定是個很可怕的地方,像真正的地獄一樣可怕,所以她不願意說出來。

  「不管那是什麼地方,我都慶幸妳已經逃出來了。今後,妳有住的地方嗎?」他關心地問。

  「你管得還真多。」女孩又不耐地瞥他一眼。

  「妳沒有地方去對吧?不然,妳跟我回家吧!」

  雖然他必須汗顏地承認,自己是個生活白癡,連自己都照顧不好,但是他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好好地照顧她,直到替她找到一個永久的安身之所為止。

  女孩抬起頭,用黑褐色的冰冷眼珠定定地凝視著他,許久許久,未發一語。

  康介頤原以為她會嚴詞拒絕,沒想到她突然笑了。「你這人真的很奇怪,就非管我的閒事不可嗎?」

  雖然還是清清冷冷,沒有太大笑意的笑容,但是至少讓她感覺起來多了幾分人味──呃,他也不是說她不是人啦,應該說她很冷漠、沉寂得不像這個世界的人。

  不過,笑起來的她,給人的感覺舒服多了,他甚至覺得她很漂亮。

  「如果妳願意讓我管,那當然是最好了。」康介頤推推眼鏡,溫和地笑了。

  「在外流浪畢竟不是辦法,更何況像妳這樣的年輕女孩,說不定會遭遇到許多可怕的事,我想妳還是暫時跟我回家,先住下來再說吧!」

  「我怎麼知道你心裡打著什麼主意?你該不會想把我騙到你家,再對我伸出魔爪?」

  「欸?」康介頤一愣,接著便咬著拇指煩惱起來。「說得也是,妳我素昧平生,我突然邀請妳到我家,真的很可疑,我該怎麼讓妳相信我是好人呢?嗯……」

  一分鐘過去──

  「嗯……」煩惱中。

  五分鐘過去──

  「嗯……」繼續煩惱。

  「夠了,我相信你,就去你家吧!」

  最後是女孩自己等得不耐煩,主動開口說要去他家。

  畢竟,她從沒打算在這個公園裡過夜。

  「真的?妳願意相信我沒有惡意?」康介頤笑得眉眼瞇了起來,他看得出她並不隨便相信人,而她選擇相信他,讓他比什麼都開心。

  「那妳跟我來吧,我家就在附近。」

  康介頤笑著比了個方向,隨即帶頭往前走。

  女孩默默點了點頭,靜靜地跟著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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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這就是我家。」康介頤用鑰匙打開家門,然後轉頭面向女孩。「呃,我還不知道妳的名字?」

  「闇兒。」女孩惜字如金,幾乎不說沒有意義的廢話。

  「噢,闇兒嗎?好特別的名字。」康介頤點點頭,拿出室內拖鞋讓她換上。

  闇兒沉默地點了一下頭,脫下自己的黑鞋,將白皙的小腳套進室內拖鞋裡。

  「欸?妳的鞋子好特別。」康介頤突然發現她換下的鞋子材質很特殊,是他從沒見過的,像皮革又像軟質塑膠,上頭有著獨特的紋路。

  「這是什麼材質做的?皮的嗎──」他蹲下來想好好研究一下這新奇的東西。

  闇兒卻倏然臉色一變,飛快奪走那雙鞋。「別碰。」

  「啊?」康介頤愣了愣,好一會兒才歉然道:「對不起!我不知道……」

  闇兒悶不吭聲,自行打開鞋櫃,把鞋子放進一個空位裡去。

  「呃,那個……」

  闇兒轉頭打量他的房子,沒理會他想說什麼。

  「其實,這不是很大的毛病……」

  他嘰哩咕嚕在說什麼?屋裡燈光太亮,闇兒不習慣地瞇起了眼。

  「如果妳真的介意的話,我可以買些改善的產品給妳用……」

  闇兒冷冷轉過頭,毫無情感的雙眸,冷冷地盯著他。「你到底在說什麼?」

  「呃……就是關於腳臭的問題,妳不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才不讓我碰妳的鞋子嗎?」他如此猜測。

  「你說什麼?!」闇兒勃然大怒。

  闇兒究竟有沒有腳臭的困擾,康介頤其實並不知道,他只知道,現在闇兒的臉真的很臭。

  「就是──」

  「你還敢再說一次?」闇兒怒吼,氣得想一口咬斷他的脖子。

  「啊,好好,我不說了。」康介頤見她真的很生氣,怕她氣壞身體,趕緊柔聲應允。

  闇兒冷冷別開頭。「不讓你碰我的鞋,是因為我不喜歡,僅此而已。」

  要是他再敢胡亂猜測,她馬上調頭走人。

  「喔,抱歉。」康介頤立即致歉。

  他知道有些人對自己的物品有很強的主權觀念,不喜歡別人碰觸自己的東西,只是他不知道原來闇兒也是這樣的人。

  看來以後他得留意一點,最好少碰她的東西,免得惹她生氣。

  「以後我不會再隨便碰妳的東西,妳放心吧!」康介頤立刻向她保證。

  見他一副自以為瞭解的樣子,闇兒也懶得解釋了。

  其實,她之所以不想讓他碰她的鞋,理由非常簡單──純粹因為那雙鞋的材質詭譎,來自某種他從沒見過的生物的皮,她不想讓他發現這一點。

  不過無妨!她不需要向他解釋這麼多,他喜歡怎麼想,就隨他去想吧!

  「怎麼樣?我家的環境妳還喜歡嗎?有沒有需要特別為妳準備什麼?」那頭,康介頤的心思已經轉移到別處去了。

  「燈,太亮了。」闇兒抬頭看了眼頭頂的美術燈,隨即厭惡地閉上眼。

  明亮的燈光,讓她感到很不舒服。

  「是嗎?」康介頤詫異地看著天花板的燈,他從不知道自家的燈亮得太刺眼。

  「我討厭燈光,全部關掉。」闇兒冷聲下令。

  「啊?可是全關掉,不就看不到路了?」對於她的無理要求,康介頤只是眉頭微蹙,略感煩惱,並沒有任何不悅。

  「那麼,只點幾盞小燈就好,我不喜歡光線太亮的地方。」

  「噢……好吧!」遲疑了幾秒,他還是照她的要求做了。

  這間房子他住了好幾年,早已熟悉,但對她而言,卻是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營造她熟悉的感覺,是讓她迅速融入環境最好的辦法。

  他關掉屋內所有懸在天花板上的大燈,只點亮幾個出入口與走道的壁燈。

  再次沉浸在與生長環境類似的幽黯氣氛,闇兒終於覺得自在了一些,臉上緊繃的表情也鬆懈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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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對了,妳餓了吧?妳應該在公園待了滿久的,可能都沒吃東西,我弄點什麼給妳吃好嗎?」康介頤親切地問。

  闇兒遲疑了一下,才緩緩點頭。

  「那妳稍等一下,我馬上去準備。」

  她肯吃東西,讓康介頤心情極好,輕哼著歌走到廚房,翻找冰箱裡的食物。

  他在冷凍庫找到玫玥離去前,替他準備好的自製冷凍食品。

  丁玫玥非常細心體貼,她把做好的咖哩分成一小包、一小包,然後冰進冷凍庫裡,他要吃的時候,拿一份出來微波加熱就可以了

  她為了替他節省麻煩,甚至把白飯也一併煮好,同樣按照每餐的份量分裝、冷凍起來。

  而她怕他吃膩,還做了炒飯的冷凍包,全都是微波加熱就可以吃的。

  他打開冷凍庫,取出一份冷凍炒飯,打開下層瞧了瞧蔬果,看見又鮮又脆的水梨,順道摸一顆出來。

  「有炒飯喔,等會兒就可以吃了。」他從廚房探出頭,朝闇兒微笑。

  闇兒面色漠然冷睇著他,半句話也沒說,康介頤不以為忤,又鑽回廚房加熱炒飯去了。

  他的廚房是半開放式的,闇兒可以從流理台上方的空間,看見他在廚房忙碌的身影。

  康介頤其實是標準的文弱書生,只會搖筆桿、寫文章,對於打理自己的生活很不拿手,光是加熱一盤炒飯,他就得忙和大半天,還老是讓自己掛綵。

  「噢,好燙。」微波爐的嗶嗶聲響起,他急忙打開門,伸手去端磁碟,卻冷不防被燙了一下。

  「嘶……」他將被燙著的指頭貼在耳垂上,發出忍痛的嘶嘶聲,直到那灼熱的痛楚逐漸散去,他才重新端起磁碟,飛快移到餐桌上。

  「哪,炒飯熱好了,快來吃吧!」他噙著笑意,揚聲招呼道。

  闇兒頭略歪地看著他,臉上出現一種疑惑與茫然。

  「你為什麼要照顧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咦?妳是在問我,為什麼要收留妳嗎?」康介頤正準備切水梨,聽到闇兒的問題,立即停下動作。

  「嗯!」

  「因為──誰教老天爺讓我遇見了妳,俗話說『相逢自是有緣』,我以客為尊嘛!哈哈哈……」說著,康介頤自己大笑起來。

  「……」但闇兒依然是那副漠然表情,臉上完全沒有笑意,嘴角連一厘米上揚的跡象都沒有。

  「呃,不好笑嗎?」他尷尬地摸摸鼻子,自我解嘲地咧了咧嘴。

  「我的意思是……哎,我也說不清楚啦!反正我只知道,我不能把孤弱無依的妳留在公園裡,萬一妳受到任何傷害,那麼我將永遠無法原諒自己。為了不讓自己的下半生都活在悔恨中,我只好收留妳了。我這樣說,妳能夠明白嗎?」

  「嗯。」大概懂了。

  簡而言之,就是他怕事後遭受良心的譴責,所以才收留礙事的她。

  「來,快過來,趁熱吃喔!」康介頤切著水梨,見她還站著不動,再度熱切地招呼著,一不小心──

  「嗚,好痛。」他哀號了一聲,手中的水果刀「咚」的一聲掉落到砧板上。「哇,血──我流血了。」

  「我看看。」不知何時,闇兒出現在他身旁。

  咦?!她是什麼時候走進廚房的?動作好快!

  「喔,好……」康介頤吶吶地伸出手,以為她會替他擦藥,誰曉得──

  「啊──」一陣酥麻傳來,他不小心輕喊出聲。

  原來她竟像小動物般,含住他的指頭,力道不輕不重地吸吮起來。

  那種吸吮不像一般單純的吸吮,除了規律的吸力之外,還夾帶著一種詭異的酥麻感,讓他忍不住發出令他羞赧的低吟。

  啊,糟糕!他怎麼會發出這種舒暢的聲音?難道他血液中其實存在著某種邪惡的魔性,一受到刺激就會現出原形?

  真糟!有夠糟。

  就在他尷尬難受,想抽回手的時候,闇兒主動放開他的手。

  「好了。」她說話的神情正經嚴肅,臉上沒有任何特殊的表情,當然更不像刻意挑逗他的樣子,康介頤頓時暗罵自己何時變成大色狼了?

  「噢,謝謝。」他飛快轉身扭開水龍頭,藉著洗手的動作讓自己暫時分心,別再回味剛才闇兒帶給他的奇妙感受。

  然而,就在他沖淨指端上的些許血跡,準備用面紙擦乾之時,他詫異地發現一件事──傷口不見了。

  剛剛,他明明劃傷自己的手指頭,還滲出不少血珠,但是就在闇兒替他用嘴止血之後,竟然找不到傷口了。

  他的手指頭就像從未受傷那般,毫無切到的痕跡。

  「欸?!」怎麼會這樣?

  他怔愣地緩緩抬頭,直盯著闇兒。

  「這樣療傷很有效吧?」她不閃不躲地與他對視,眼神一派清冷,沒有熱情,也沒有心虛。

  「嗯……」大概是他看錯了吧!可能是傷口太小,一沖水皮膚就黏合在一起,其實傷口還是存在,只是他找不到罷了。

  他不斷提出合理的解釋,說給自己聽,直到自己接受這種說法為止。

  他甩甩頭,甩去亂七八糟的荒誕想法,繼續把水梨切完,然後裝進盤子裡端到餐桌上,招呼她過去坐下。

  「快過來吧!闇兒,東西冷了就不好吃了,吃完炒飯,還有水果可以吃喔!」

  「水果?」那是什麼東西?

  不過闇兒沒有時間多想,因為康介頤將一根閃閃發亮的銀色湯匙塞進她手裡,然後溫柔地按住她纖瘦的肩,將她推到椅子前坐下。

  「快來,嘗嘗炒飯的味道怎麼樣。」康介頤也拉開旁邊的椅子坐下,期待地等著她用餐。

  「嗯。」闇兒不置可否地點點頭,瞧了面前冒著熱氣的炒飯一眼,才用漂亮的銀湯匙舀起一匙炒飯,試探地放進嘴裡。

  味道還不錯!闇兒心想。

  熱熱的,和她過去所吃的那些生冷食物不同,但是熱食滑過食道的感覺,其實還滿不賴的。

  「好吃嗎?」見她又吃了第二口,康介頤欣喜地問。

  「唔。」闇兒悶不吭聲,只點了點頭,便繼續舀起炒飯放進嘴裡,然後沉默地咀嚼。

  「多吃點,妳太蒼白了,需要很多營養。」他單手支著下顎,滿足地笑著看她進食。

  「我呢,很想厚臉皮的邀功,告訴妳炒飯是我做的,可惜我不喜歡說謊,所以老實告訴妳吧,炒飯是我的助理做的,她的手藝一向不錯,不過我會轉告她,妳喜歡她的炒飯。」她相信玫玥會很高興有人欣賞她的手藝。

  康介頤已逐漸習慣她不說話的悶葫蘆個性,所以總是主動引導她說話。

  其實平日他也不是聒噪的人,但是她實在太靜了,如果連他也不說話,氣氛就會很僵,所以他才一直強迫自己找話題和她閒聊,不管她有沒有回應。

  闇兒胃口不大,吃了半盤炒飯之後,便將盤子推開,表示她吃不下了。

  「那麼吃點水果吧?這我就敢說,是我自己親手切的了。」康介頤將那盤浸過鹽水、依然雪白晶瑩的水梨端到她面前。

  闇兒像是從沒見過這種東西,拿起一片水梨,好奇地前後端詳著。

  她滿臉好奇的模樣,引起康介頤的詫異。「這是水梨,妳沒吃過嗎?」

  闇兒搖了搖頭,康介頤頓時又是一陣心疼。

  老天!水梨是一種如此普通的水果,而她竟然沒吃過。過去她究竟住在什麼樣的地方,遭受什麼樣的對待?

  於是他更加溫柔地誘哄道:「來,吃吃看,味道很不錯喔!」

  闇兒看看他,又低頭瞧瞧水梨,半晌後才試探地放進嘴裡。

  當水梨一入口,那豐沛的汁液與甜脆的口感從齒縫間擴散時,她驚奇地睜大了眼,直盯著手中那片缺了一口的水梨。

  世上竟有如此好吃的東西!

  不待嘴裡的果肉吞下,她又咬下第二口,回味地細細咀嚼。

  「很好吃對不對?玫玥很會挑水果,她買的水果都很甜喔!來,別客氣,這些水梨都是妳的,妳盡量吃。」康介頤將那盤水梨推到她面前,讓她多吃一點。

  闇兒真的很喜歡水果,她只吃了半盤炒飯,卻把整盤水梨全部吃光了。

  康介頤收走空盤,笑得好滿足,彷彿吃了整盤甜梨的人不是闇兒,而是他。

  「啊,闇兒,妳要洗澡嗎?」順手洗淨空盤,正在擦手的康介頤猛然想到,她可能需要好好洗個澡。

  闇兒略微想了一下,點了點頭。「好。」

  「那我去幫妳放水,現在天氣慢慢轉涼了,泡熱水澡最舒服了。」康介頤簡直像個賢慧的嬌妻,才剛在廚房忙完,又連忙趕到浴室放洗澡水。

  說來奇怪,連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對闇兒這般照顧。

  他向來隨性,甚至可以說是散漫,連自己都照顧不好,竟然會為了闇兒,什麼事都搶著做,凡事幫她預先設想好。

  他從來不曾這樣細心呵護過一個人,卻甘願為她忙碌奔波。

  而她甚至沒有任何感激的表現,但他還是忙得很高興。

  或許,是她冷漠眼神中隱藏的那抹脆弱,教他憐惜心疼吧!所以他才甘願為她付出,因為他向來同情可憐的小動物。

  他聳聳肩,為自己的行為做了合理的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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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介頤放滿一池水溫適當的熱水後,便把闇兒喊進浴室洗澡。

  待他離去後,闇兒褪去身上緊裹的衣物,滑入浴缸那池冒著蒸氣的熱水中。

  「唔。」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身子,一滑進水中,她便忍不住閉上眼,感受那舒適的熱水輕拂肌膚的感覺。

  水。

  乾淨的熱水。

  她合起手心捧起一掌溫熱的水,感動地深深凝視。

  從小到大,她沐浴時總是利用石縫間滲出的地下水清洗身子。不用說,那當然不是很乾淨,還是冰冷的,而且是蝕人心骨的酷寒,她原以為自己非常習慣用那樣嚴寒的冷水沐浴,今日接觸到舒適的熱水,才知道她永遠也不可能習慣。

  她眷戀地泡在浴缸裡,直到一缸熱水慢慢轉涼,直到浴室的毛玻璃門外有道人影擔憂地走來走去,她才依依不捨地爬起來,抓起他為她準備的蓬鬆柔軟的浴巾,擦乾自己的身體。

  她撿拾起自己扔在地板上的黑色衣物,準備再套回去,門外卻傳來康介頤的說話聲。

  「闇兒,妳洗好了吧?」他看到她走動時隱約的身影。「我想妳可能沒有換洗衣物,所以拿了一件乾淨的T恤給妳,這是我最小尺寸的衣服,對妳而言應該還是太大,不過現在這麼晚也沒地方買衣服,妳就先將就湊合著穿吧!」

  「嗯!」闇兒開啟浴室的門栓,拉開一條縫,接過他遞進來的衣物,然後手又縮回浴室裡,並且關上那道毛玻璃門。

  浴室裡,闇兒解開浴巾,套上那件對她來說不但很大、而且非常怪異的衣服。

  穿上權充連身睡衣的T恤後,她轉身想將浴巾掛回架子上,卻不經意從鑲嵌在牆上的整片大鏡子中,看見自己的影像。

  她不由得垂下拿著浴巾的手,愣愣看著鏡中的自己。

  鏡中的那個經過熱水洗禮的女孩,不再蒼白得像鬼,氣色好了許多,小嘴粉頰都紅通通的,顯得年輕而稚嫩。

  這是誰?這不是她吧?她怎麼看起來不像自己,而像一個普通的女孩?

  而她身上套著不屬於她慣穿的白色T恤,洋溢著清新俏皮的甜美氣質。

  甜美?不!她抿起唇,不喜歡這個發現。

  她沒忘了自己來到這裡的目的,她不能在完成任務之前,就先被對方所影響。

  但是瞥了眼地上的髒衣服,她實在不想再穿上它們,只好勉強忍受身上這件令她不自在到極點的怪衣服。

  她久久沒有出來,康介頤擔心她在裡頭是不是發生什麼事,所以一直在門外徘徊,若不是偶爾還聽見潑水聲和晃動的人影,他早就破門而入了。

  喀擦!

  浴室門打開,闇兒那張比先前紅潤許多的小臉出現在門後。

  康介頤一看,立即驚喜地睜大眼。

  「闇兒?!妳穿這樣真好看,白色T恤很適合妳。」他欣然讚美,但闇兒卻不領情。

  「我討厭這件衣服。」她只想穿黑色的。

  「噢,也難怪妳不喜歡,這件T恤的確是大了些。」他以為她是不喜歡衣服的樣式。「可是現在太晚了,臨時買不到衣服,等明天我再帶妳去買。啊──」

  他忽然想到,自己已經花光了最後一千元,而距離下次領版稅的日子,還有好幾天。

  他也沒有信用卡,因為他總是不懂得拒絕別人,所以好友阿毅三申五令不准他去申辦信用卡或是現金卡。

  也多虧阿毅的強勢阻止,否則只怕現在他早已加入卡奴的行列。

  不過,沒有錢的話,該怎麼替闇兒買衣服呢?

  康介頤煩惱地扯著頭髮,開始有點後悔不該把錢全部借給朋友,可是朋友們遭遇困難,也不是他們自己願意的,這能怪他們嗎?唉……

  闇兒歪歪頭,微擰著眉,不明所以地看他兀自煩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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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闇兒躺在對她來說,柔軟得不可思議的床上,遲遲沒有睡去。

  她翻來覆去,睜大眼,在黑暗中打量客房裡的擺設。

  這是這裡的人所習慣的生活環境,溫暖、明亮、舒適,被褥輕柔,還有淡淡的香氣。

  而她卻有種強烈的隔閡與不安全感,因為這裡與她過去生長、熟悉的世界,是那麼不同。

  而且這裡的人,也和過去她所接觸的「人」完全不同。

  想起自己在這裡第一個遇到的人──康介頤,闇兒眼中便不禁浮現疑惑。

  這個人,怎麼會有那麼多的熱心與笑容呢?想起那張比驕陽還要燦爛的笑臉,還有鏡片後那雙溫柔的眼眸,闇兒心中陡然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

  她捂著心口,覺得向來冷寂死沉的胸膛內,心跳的速度,有點快!

  「唉喲!」

  門外傳來一些奇怪的聲響,闇兒輕巧無聲地翻身下床,悄悄打開門走出去。

  「好痛!」一道黑影蹲在地上,捧著自己的大腳呻吟。

  「你怎麼了?」闇兒的視力很好,就算在黑暗中也能清晰辨物,她一眼就認出那是收留她的「善心人」,也就是這間屋子的主人康介頤。

  「闇兒,唔──媽呀!」康介頤慌忙起身,冷不防撞到櫃子尖銳的角,再度發出哀號聲。

  「你到底在做什麼?」闇兒擰眉看著他。

  他沒看見旁邊有個大櫃子嗎?莽莽撞撞站起來,當然會撞到。

  「沒什麼,我只是……」康介頤點亮櫃子上的檯燈,苦笑看著站在客房門口的闇兒。「妳怎麼還沒睡?」

  「你不也是?」闇兒看向他,發現他手中拿著一個小盒子。「那是什麼?」

  「啊,這是……」康介頤像是有點難為情,只輕輕說了聲。「針線盒。」

  闇兒點點頭,沒問他針線盒要做什麼用。

  「怎麼不睡呢?」康介頤又溫柔地問。「是不是睡不著?」

  「嗯!」算是吧!

  「初來乍到,還不習慣,難免睡不好,過幾天就會比較好了。」他柔聲安慰。

  「嗯!」無所謂,她其實不是很注重睡眠,在「那裡」,她根本不可能讓自己安心入眠。

  「喝點熱牛奶可能會好睡一點,冰箱裡有鮮奶,我替妳熱一杯吧!」說著,康介頤快步走進廚房,準備幫她加熱。

  「什麼是鮮奶?」闇兒用平板的語調問。

  「呃?」康介頤取出鮮奶的手頓了一下,他詫異地回頭看她。「妳從沒喝過鮮奶嗎?」

  闇兒默默搖了搖頭,眼睛直盯著那個長方形的紙盒。

  康介頤頓時對她更加憐憫,連鮮奶都沒喝過,她以前的生活一定是他難以想像的貧乏。

  他將鮮奶倒進杯子,接著放進微波爐中加熱,然後解釋:「鮮奶是乳牛所產的奶……」

  「什麼是奶?」這種問題,從滿臉正經、嚴肅的闇兒口裡吐出來,顯得更加滑稽。

  「奶?!也就是乳牛的乳汁。呃……就是、就是從乳牛的那裡擠出來的。」康介頤滿臉漲紅比了一下她胸部的方向,連瞧都不好意思瞧一眼。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驀然明白了。

  而他紅著臉、害羞的樣子,令闇兒感到很詫異。

  她雖然生性冷淡,不喜歡與人親近──尤其是男人。不過男人的邪噁心思,她也不是不知道,她知道他們只想要女人的身體。

  康介頤這麼容易害羞,莫非他跟別的男人不一樣?

  她忽然起了捉弄他的念頭。

  闇兒緩緩走過去,故意貼近他,有意無意地挑逗他,想測試他是否真是暗室不欺、坐懷不亂的聖人。

  他下意識地往後退,闇兒步步進逼,他就節節後退,直到挺直的背脊抵著微波爐,再也無路可退為止。

  闇兒又上前一步,而康介頤已經無路可退了。

  這時,正好微波爐的聲音響起,讓他倏然跳起。

  「啊,熱好了。」他連忙轉身,打開微波爐的門,端出那杯熱牛奶放在桌上,倉卒吩咐:「這是很營養的東西,趁熱喝能幫助睡眠,妳……趕快喝吧!」

  一口氣說完,康介頤紅著臉轉身,飛快奔進臥房。

  他居然逃了!

  闇兒詫異地看著他的背影,心想:不會吧?世上還有這麼純情的男人?

  見他羞得滿臉通紅,窘得恨不得躲進桌子底下,跑得又像被鬼追趕,闇兒忍不住好笑。

  等她發現自己竟然在笑時,那宛如曇花一現的短暫笑容,立即像烈陽下的水氣一樣,迅速消失無蹤。

  她笑了。她居然被他逗笑了?

  闇兒大感震驚與不可思議,原以為他是個沒脾性的老好人、毫無威脅性,沒想到愈是沒有殺傷力的人,愈是有一種獨特的魔力,讓人無法克制地被吸引……

  開什麼玩笑,她可不是來這裡談這些風花雪月的事。

  她抿緊了唇,別過頭,看見那杯冒出微微熱氣的鮮奶,她的眼神又不由自主變柔了。

  闇兒端起鮮奶湊到嘴邊,聞了聞,有種淡淡的腥味,她嘗試地輕啜一口。

  唔!她立即皺起眉頭。

  惡!這是什麼怪東西?

  她硬將那口熱牛奶吞下肚,忍耐著不吐出來,奶腥味卻一直在她口中徘徊,她連喝了好幾口白開水,才勉強消除那種怪味道。

  她將剩餘的鮮奶全部倒進水槽裡,心想──她是永遠也沒辦法喜歡上這種怪異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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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燦爛的朝陽自無雲的晴空下熱情灑落,陽光頑皮地從窗簾的縫隙間鑽進屋內,試圖喚醒熟睡的女孩。

  闇兒還沉睡著,當溫熱的陽光熨貼在白皙得近乎透明的皮膚上,那種不熟悉的熱燙感讓她緩緩甦醒,她才猛然驚覺自己竟然睡得這麼熟。

  她迅速坐起,望著沐浴在柔和光線下的房間,更覺陌生。

  緩緩轉頭望向窗口,那裡流洩進來的些許陽光,引起她的好奇心。

  她移動身體,赤裸的雙腳踩在木質地板上,一步步向那透出光線的窗口走去。

  闇兒素手輕輕拂開窗簾,耀眼的陽光立即映入,她痛苦地低吟一聲,迅速別開頭,遠離窗邊。

  她不喜歡陽光,刺眼的光線就像滾燙的熱水,令她感到很不舒服。

  她實在不懂,人們為什麼喜歡陽光?

  叩叩!

  這時,傳來敲門的聲響,接著是康介頤的招呼聲。

  「闇兒、闇兒,妳起床了嗎?」

  闇兒走過去,打開房門。

  「唔──」一推開房門,她立即難受地閉上雙眼,並舉手阻擋那突然竄入的強光。

  「闇兒,早啊,妳怎麼了?」康介頤後知後覺地發現她看起來好像不太舒服的樣子。

  「太亮了!我討厭陽光,你去把窗簾全部拉上。」

  「喔,妳不喜歡太亮的光線嗎?好,我馬上去關窗簾。」

  康介頤飛快轉身去將客廳裡的窗簾一一拉上,闇兒這才緩緩睜開眼。

  「抱歉,我不知道妳的眼睛畏光。」

  「那你的眼睛又是怎麼一回事?」看著他,闇兒詫異地問。

  「我的眼睛?」康介頤摸摸自己的眼眶,想起稍早洗臉時在鏡中看見的那兩隻熊貓眼,外加小白兔的紅眼珠。

  「我……因為昨晚比較晚睡。啊,對了!我替妳縫了一件衣服喔,妳快點來試穿看看。」他興致勃勃地握住她纖細的手腕,就往客廳里拉。

  「喂,你──」闇兒呆望著自己被握住的手腕,愣愣地被他拉走。

  「妳看這件衣服怎麼樣?這可是我第一次縫製衣服喔!」到了客廳,他鬆開她的手,拿起放在茶几上那件白色襯衫改造的衣服。

  「妳看看喔,嗯,這邊應該是正面,不,這邊才是正面……欸?是這樣嗎?到底是哪邊……」他對著那件歪七扭八的衣服大傷腦筋,連自己都搞不清楚正面是哪一面。

  闇兒接過來一看,頓時無言。

  基本上,哪邊是正面其實不重要,因為那根本不能算是一件「衣服」,只能算一條縫壞的「抹布」。

  就連要當抹布,恐怕都還會有人嫌棄,因為縫得亂七八糟的,連拿都不知道該怎麼拿。

  「怎麼樣?妳喜歡嗎?」康介頤期待地看著他,他初試啼聲,很渴望能得到讚美。

  「……」闇兒還是無言。

  這已經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而是能不能穿的問題。

  這件衣服根本已經變形了,兩隻袖子一高一低,衣服前後的長短也不同,這樣的衣服,教人怎麼穿?

  「借我一件衣服。」闇兒放下衣服,逕自走向他的臥房。

  「喔,好啊!」康介頤不知道她想要做什麼,便跟在她後頭走進臥房。

  見她打開衣櫥搜尋他的衣物,他也好奇地探頭瞧著。

  闇兒抽出一件黑色襯衫,問:「這件可以給我嗎?」

  「啊?呃……可以的。」

  其實那件衣服並不便宜,是凡塞斯的限量襯衫。

  上回簽書會時,程紀蘭硬逼著他買下,連同西裝,算是他衣櫥裡最有價值的衣物,不過他很少穿,既然她要,那麼送給她也無所謂。

  「謝謝。」闇兒拿著襯衫回到自己房間,然後關上房門。

  康介頤看不到了,只好站在門外等。

  不知道她拿著襯衫進房去,是想做什麼?

  等了約半個鐘頭,闇兒從房間裡走出來,她身上穿著一件新款式的黑色襯衫,下半身則是她自己的黑色長褲。

  再仔細一看,那件「新的」黑色襯衫,正是利用他那件黑襯衫修改而成的,她把尺寸改小,變得比較合身。

  「妳會女紅呀?改得很好嘛!」簡直和外頭賣的沒有兩樣,康介頤想到剛才那件「抹布」,頓時汗顏自己的縫補技術。

  不過……康介頤突然想到,她並沒有把針線拿進房間裡,那她是怎麼修改的?

  或許她自己有隨身攜帶針線包吧!

  他也不以為意,只笑著說:「那妳先去梳洗吧,我來準備早餐,等會兒就可以吃了。」

  「嗯!」闇兒點點頭,走進浴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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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當闇兒面龐微濕地從浴室走出來,康介頤已經在廚房手忙腳亂地煎蛋了。

  他笨拙地把雞蛋打進燒得滾燙的油鍋裡,只見滾燙的熱油噴上來,濺到他的手背上。

  「啊!」他低咒一聲,這一分神,手中的蛋殼不小心滑進平底鍋裡,他急忙伸手去撈,下場是得到二度傷害。

  「該死!好痛。」他急忙捧著發紅的手去沖冷水。

  闇兒站在後頭忍不住搖頭。他好像是進廚房找罪受的!

  等他衝過冷水,再回到鍋前,蛋已經煎焦了。

  他看著鍋子裡那顆燒焦的蛋,真是欲哭無淚。「我再煎一次好了。」

  「我來吧!」闇兒突然道。

  「咦?」康介頤詫異地轉頭看她。「妳會烹飪?」

  「不會。」

  「那妳怎麼做?」

  「那麼你會嗎?」闇兒反問。

  「不會。」康介頤誠實地搖頭。

  「既然我們都不會,誰下廚不都一樣?而我有自信不會讓自己受傷。」意思就是,她不像某人那麼笨手笨腳。

  她這番話說得康介頤有點不好意思,他也不是故意那麼笨拙的。

  「好吧,就讓妳試試看吧!」這兩天他是有點表現失常,可能是刻意想要照顧她,卻反而適得其反,弄巧成拙。

  他垂頭喪氣,宛如老牛拖步地想走開,闇兒卻又喊住他。「你別走!教我該怎麼做。」

  「噢,好。」康介頤眉間愁色一掃,立即轉身快步走回來。

  「首先該怎麼做?」

  「呃,把鍋子清乾淨,然後重新倒油。等它燒熱後,再把蛋打下去。」

  幾分鐘後,一個漂亮黃澄的荷包蛋被盛到潔白的瓷盤上。

  康介頤忍不住瞠目結舌。「妳一定是烹飪天才。」

  「這是很簡單的事,任何人都會吧!」闇兒一臉理所當然地道。

  「呃──」一箭正中心臟,他就是那種連學都學不會的人。

  她煎好兩顆荷包蛋,康介頤則烤了吐司、倒了鮮奶,這就是他們的早餐。

  然而闇兒一看到那杯白色的液體就皺眉頭。「我不要喝那個。」

  「咦?妳不喜歡鮮奶的味道嗎?」康介頤現在才知道。

  「那味道很臭,我討厭。」闇兒板起小臉,那模樣有點小任性,像是在撒嬌,康介頤覺得很可愛。

  「鮮奶是有種獨特的奶腥味,但還算不上臭吧?不然冰箱裡還有果汁,妳喝果汁好了。」

  闇兒見他倒出的液體不是白色的,這才願意接受。

  吃過早餐,康介頤提議。「連續幾天陰雨綿綿,難得出了太陽,天氣這麼好,我們出去走走吧!」

  「我不要。」闇兒斷然拒絕。太陽?那是她的仇人之一。

  「為什麼不去?」他不明白。「妳皮膚太白了,簡直毫無血色,妳應該多曬點陽光,才會紅潤健康。」

  闇兒不發一語,只是冷冷瞪著他。

  看著她的眼睛,他驀然記起來了。「妳怕光?」

  「哼。」總算想起來了。

  「啊,我怎麼忘記了?沒關係,我有辦法,妳等等!」康介頤轉身快步衝回房間。

  闇兒擰眉看著他的背影,不一會兒,他拿著一樣東西折回來。

  「妳試試這個。」他將那樣東西放到她的手心。

  「這是?」闇兒從沒見過這種東西,她知道透明的叫做眼鏡,康介頤鼻樑上就掛著一副,但是全黑的……

  「這叫太陽眼鏡,又叫墨鏡。有了這個,妳就不會畏光了。」

  「太陽眼鏡?」

  「來,試戴看看。」康介頤拿起墨鏡,替她架到挺俏的鼻樑上。

  這是闇兒第一次透過黑色鏡片看世界,覺得十分新奇。

  「如何?是不是覺得不那麼刺眼了?」他拉開窗簾,闇兒也沒難受得立即閉上眼,或是別開頭去。

  「真神奇!人類真是太聰明了……」闇兒望著明亮度起碼削減一半的窗外,喃喃自語。

  「嗯?妳說什麼?」他一時沒聽清楚。

  「沒什麼。走吧!如果這樣的話,我就願意出門。」初來乍到,她也該好好探索這個世界。

  「那好!我帶妳到公園走走,或許我們可以帶點麵包、水果什麼的,順道在那裡野餐。」康介頤欣喜提議。

  「我剛吃飽,吃不下別的東西。」他別想把她當豬喂。

  「噢,那好吧!」

  真可惜!康介頤惋惜地想。她那麼瘦,真的該多吃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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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的陽光還是相當溫暖,但已少了溽暑的酷熱。

  公園的青青草地被陽光映照得翠綠碧絨,小小的桂花在花叢中散發著淡雅的香氣。

  許多人趁著天氣好到公園遊玩,有散步的人、慢跑的人、放風箏的人,母親推著嬰兒車或是帶著跑跑跳跳的孩子出來玩耍,還有一家人赤著腳在草地上奔跑追逐著。

  闇兒透過墨色的鏡片,目不轉睛看著這個世界,一切景象對她而言都是那麼陌生,她從沒聞過花香,也不知道赤腳踩在草地上的感覺。

  她過去的世界是陰暗、冰冷、堅硬的,與這個明亮、溫暖、柔軟的世界完全不同。

  「來吧!鞋子脫掉,我們到草地上坐坐。」康介頤學其他人脫下鞋子,光著腳踩上草地。

  闇兒看了好一會兒,像在猶豫該不該接受這樣的誘惑,許久後,她默不作聲地脫掉鞋子,試探性地伸出白皙的小腳,踩上厚實的草皮。

  好柔軟!她在心中讚歎。這就是青草地嗎?

  「來,我們去那裡坐。」

  康介頤自然而然地拉起她的手,走向草地正中央,闇兒愣愣望著那牽著她的大手,感受他的體溫,透過手心的接觸,一直傳達到她的皮膚,直達心裡……

  好溫暖的手。

  男人的手──所有人類的手,都這麼溫暖嗎?

  「妳的手好冰呀!」他突然回頭對她笑著說,那燦爛的笑容,讓闇兒有片刻目眩神迷。

  連笑容都這麼溫暖,難道他沒有其他的情緒嗎?他真的是聖人,從來不曾討厭過什麼人,或是怨恨過什麼人嗎?

  不過,這樣的人也並非全然「沒救」,想要讓他墜入萬惡的地獄,其實並不困難。因為他單純,所以很好掌控,只要讓他瞭解人性的醜惡,讓他對人產生怨恨,他很快就會成為魔鬼的信徒。

  闇兒勾起嘴角,冷冷地微笑。

  「這裡看來不錯,就坐在這裡吧!」康介頤完全不知道她心裡兜轉的心思,找了塊柔軟又舒適的草地一屁股坐下,然後拍拍身側的位置,要她一起坐下來。

  闇兒沉默地跟著坐下,但因為是第一次這麼做,所以有些不自在。她不斷轉頭打量四周,直到發現週遭的人也和他們一樣隨意席地而坐,甚至還有人舒舒服服地躺下來,她這才稍微自在一點。

  「啊,好舒服喔!」康介頤隨性地將頭往後一仰,然後興奮地大喊:「欸,這樣也不錯耶!天空很藍,妳也躺下來試試看。」

  闇兒考慮了一會兒,也默默跟著躺下。

  草地真的好軟,背貼著大地,鼻端可以聞到青草的香氣,墨鏡下的天空也很漂亮,白雲一朵朵從上方飄過,柔和的微風吹拂她的臉龐……

  她不由得微瞇起眼,慵懶得有點想睡了。

  「真的很舒服吧?」康介頤翻身打量她臉上放鬆的表情,還是一徑笑嘻嘻的。

  「唔。」闇兒不怎麼情願地哼了聲,因為真的很舒服。

  「如果妳能拿掉墨鏡就好了,天空真的藍得很漂亮。」他遺憾地道。

  「休想。」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這只墨鏡等於她的保護色,她才不要輕易拿掉。

  「嘿嘿。」康介頤苦笑。他就知道!

  闇兒坐在草地上,好奇的雙眼忙著探索這個新的世界,不遠處正在野餐的一家人,吸引了她的注意。

  一位年輕的母親懷裡抱著嬰兒,對著嬰兒又親又哄,輕憐蜜愛,臉上儘是滿足的表情。而坐在一旁的男人,應該就是她的丈夫、孩子的父親,正用一種好溫柔的眼神望著身旁的妻兒,不時遞送水果到妻子嘴邊。

  闇兒瞧著瞧著,怔忡出了神。

  「咦,妳在看什麼?」康介頤發現她什麼話也不說,只是一直盯著某處,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一會兒之後,又好奇地看向闇兒。

  「那只是一家人在野餐罷了,有那麼好看嗎?」

  「他們為什麼要對別人那麼好?」

  「誰?」他不解。

  「那個母親為什麼要那麼疼愛那個嬰兒?還有那個男人,為什麼要對那個女人那麼好?」

  「哈哈!這個問題很簡單啊,因為他們是一家人嘛!」

  「一家人?因為是一家人,所以就要對別人那麼好嗎?」闇兒不懂。

  她從來不曾對任何人好過,因為,也從來沒有人對她好。

  將她養大的那個人,只教會她自私、爭鬥與無情,而多尼克雖然百般討好她,但貪求的不過是她的肉體,並非真心待她。

  「呃……也不是那麼說。」康介頤搔搔頭,想了一會兒之後道:「他們不是因為是一家人才對對方那麼好的,有些人明明是一家人,甚至住在同一個屋簷下,但是感情也不好;有些人雖然相隔千里,但是心卻緊緊相連。應該說聯繫他們的不是家庭的束縛,而是愛。」

  「愛?」闇兒幾乎要嗤之以鼻了。「那又是什麼?」

  「愛是一種牽掛!當對方在你心裡的時候,他會成為妳最甜蜜的包袱,無論何時何地,妳都會隨時帶著他,絕對不會輕易把他放下。妳會為他歡喜、為他擔憂、為他牽掛、為他痛苦,相見時總是充滿喜悅,分離時則灑下淚水,灌溉出相思的花朵……」

  「我還是不懂。」牽掛著別人、為一個人擔憂,這就是愛嗎?

  她從來沒有這種感覺,當然,往後也不可能有。

  「妳怎麼會不懂呢?難道妳沒有所愛的人嗎?」

  所愛的人?

  又是笑話一樁!闇兒冷笑。

  「沒有。」她俐落搖頭。

  「沒有?那麼妳的家──」他倏然想起,她說過自己沒有家人。

  從小像皮球一樣在親戚間被踢來踢去,難怪她懷疑人性,不明白愛是什麼。

  「沒關係!闇兒,不急。將來有機會,我會教妳什麼是愛。」

  「我根本不想知道。」她又不是為了學習愛才來到這裡的。

  「沒關係!時間還很長,慢慢來就行了。」

  熱心過頭的康介頤根本沒把她的拒絕聽進去。

  「啊,對了!那邊有賣冰淇淋,很好吃喔!」他伸手摸摸口袋,正好還有一些零錢,立即興致勃勃地起身,笑得像個孩子。「我去買兩支冰淇淋來。」

  說完,他隨即轉身朝公園旁的冰淇淋小店奔去。

  望著他寬闊的肩,以及奔跑時修長的腿,陽光灑落在他飛揚的短髮上……闇兒又不自覺瞇起了眼。

  妳在想什麼?!當她警覺到自己又出了神,立即拉回遠揚的思緒,再度用冰霜封起自己的小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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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介頤跑到公園旁的商店向老闆買了兩支冰淇淋,然後轉身走回公園的人行步道,準備回到闇兒身邊。

  這時,一名騎著自行車的年輕人,從步道的另一頭快速衝來。

  年輕人遠遠看見康介頤,身子一扭騎向另一邊,避開了他。

  闇兒看見了,嘴角勾起詭譎的笑容。她倒要看看,康介頤是否真是個不會生氣的人。

  她定定直視那名騎著自行車的年輕人,暗中施以法力,讓原本可以輕鬆避開的年輕人,突然控制不住自行車的把手,身體失衡,歪扭幾下後往旁邊倒去,正好撲向康介頤。

  「啊!」兩人慘叫一聲,同時跌倒在地。

  霎時間,一陣天旋地轉,康介頤下意識護住想給闇兒的草莓口味冰淇淋,而另一邊的就……

  「啊!我的冰淇淋──」

  他睜開眼爬起來,發現自己的冰淇淋連同脆餅筒一起黏在對方的衣服上,頓時心疼地大叫。

  「哇!我的衣服──」年輕人爬起來一看,氣得大吼:「你在搞什麼鬼?看看你把我的衣服弄成什麼樣子?!」

  康介頤客氣地對他解釋:「對不起!可是我想這不是我的錯,是你自己不小心打滑,連帶撞倒我,才會發生這種意外──」他沒跟他要求賠償一支冰淇淋就算客氣了。

  「你說什麼?!」年輕人以為嗓門大就會贏,面紅脖子粗地大吼:「明明是你不對,還敢怪我?」

  「我沒有怪你,只是把事實說清楚……」康介頤試著對他講道理,但就是有人想靠聲音大來吵架。

  「你明明就是在指責我!告訴你,今天你要是不賠償我的衣服,我絕對跟你沒完沒了。」年輕人氣焰囂張地高嚷。

  「這……算了!這件衣服值多少錢,我賠給你好了。」一件衣服沒多少錢,如果可以免去一場爭執,那也算值得。

  「還有我的自行車!剛才那一跤,可能害我的自行車摔壞了。」

  「唉,好吧!」康介頤實在不喜歡跟人吵架,正打算賠償他修車費,息事寧人的時候,闇兒走過來了。

  「發生什麼事了?」她假裝不知情地問。

  「噢,沒什麼!只是我……」康介頤為難地看著她,不知該怎麼向她解釋剛才的小意外。

  他沒告狀,年輕人倒是迫不及待想跟闇兒攀談。男子態度輕浮地靠近闇兒,意圖調戲她。

  「妳是誰?他的女朋友?還滿漂亮的嘛!跟著這只軟腳蝦太可惜了,不如跟我去──」

  「對不起,請你不要這樣。」康介頤連忙擋在闇兒面前。

  「你敢擋我的路?你忘了是你害我跌倒,還毀了我的衣服?!」年輕人對他又是一陣咆哮。

  「那和闇兒是兩回事!而且我說了,那其實不是我的錯──」

  於是兩人又開始爭辯起來,見對方竟想打闇兒的主意,康介頤一時動了氣,而年輕人也愈來愈凶悍,兩人險些失控地打起來。

  闇兒只是想試試他是否真的不會生氣,並不想害他和別人打架,於是趕忙指著不遠處的告示牌問:「那個圖樣是什麼意思?」

  劍拔弩張的兩個男人轉過頭,一看到那個告示牌,立即一個大笑、一個無言。

  那是一個紅色的大圓圈,裡頭畫上一輛腳踏車,上頭一條紅色斜線橫亙圖面,就算不認得字,光看圖也知道意思,那就是:腳踏車禁入。

  「喔,明明就是你不對嘛!這裡根本禁止腳踏車進入,你不但把車騎進來,撞到人還敢怪別人,你要是再不道歉,我就叫警察來,看看誰有理?」康介頤難得板起臉教訓人。

  「對──對不起。」年輕人自知理虧,摸摸鼻子牽起腳踏車,飛快溜走了。

  「謝謝妳,闇兒!多虧妳有看到那個標誌,否則我真的得賠他一件衣服和修車費了。」

  回到原來的草地上,康介頤坐下來,笑嘻嘻地向她道謝。

  「你是笨蛋嗎?」闇兒生氣地罵他。

  「欸?闇兒……」

  「明明是他自己來撞你,任何人一看就知道是對方的錯,你為什麼要答應賠償他?」闇兒生氣地質問。

  「啊,那是因為……我不喜歡跟別人吵架,只是一件衣服,沒有多少錢,不值得臉紅脖子粗地互相叫罵。」

  「那叫姑息養奸!因為你的息事寧人,讓他根本不認為自己犯了錯,以後遇到同樣的情況,他還是會做同樣的事。」

  「我知道!但我是認為,如果社會上的每個人都想佔上風,都只想討便宜,沒有人肯吃虧,那麼這個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呢?」

  他實在不喜歡紛亂吵雜的世界,所以寧願自己吃點虧,好換取更多的和平。

  「在那種時候,你連自己都顧不了,還想顧別人?」她真不敢相信,他以為自己是偉大的救世主嗎?

  「我只是想,自己退一步就能海闊天空,何樂而不為?」這是他的人生哲學。

  「你──」真是氣死人!他到底是沒脾氣還是少根筋?

  「好了,別氣別氣!冰淇淋快融化了,妳趕快嘗嘗味道如何?」他連忙將冰淇淋遞給闇兒,希望她消消氣。

  「這是什麼?」闇兒懷疑地瞪著脆餅筒頂端的粉紅色球狀物體,上頭還隱隱冒著白煙,有些部分開始融化了,幾滴粉紅色的液體沿著脆餅筒緩緩流下。

  自從品嚐過可怕的鮮奶之後,她就不太敢再相信他遞來的東西了。

  「草莓冰淇淋。這是用草莓做的,酸酸甜甜的,女孩子都很喜歡。」康介頤解釋道。

  「草莓?」是水果嗎?應該不可能比鮮奶還噁心吧?

  她盯著那顆逐漸融化的圓球,再度提出疑問:「這要怎麼吃?」

  「這是冰淇淋啊,當然是用舌頭舔。」哈哈,難不成還用抹的嗎?

  「用舌頭舔?」闇兒抬起頭,正好看到遠方有條黑色土狗,伸出紅色的大舌頭舔食水漥裡的雨水,冷艷的小臉頓時黑了半邊。

  他要她像狗一樣用舌頭舔東西吃?

  「妳怎麼不吃呢?冰淇淋真的快融化了。」康介頤眼看著融化的草莓冰淇淋,已經沿著脆餅筒滴落在她手上,急忙催促道。

  「這到底要怎麼吃?我不要吃。」她發起脾氣,把冰淇淋塞回給他。

  「哎,就這樣吃嘛!」他按著她的手硬將冰淇淋推回她面前,心一急,索性低下頭,將流下來的冰淇淋舔掉。

  慌亂之間,他溫熱的舌頭不小心舔過闇兒的手指。她倏然一震,像被電流貫穿全身,急忙抽回手指。

  康介頤渾然不覺自己剛才在慌忙間輕薄了她,依然毫無邪念地笑著道:「來,就像這樣子,快吃吧!」

  「嗯……」闇兒無法抑止臉頰莫名升起的灼熱感,思緒紊亂地接回冰淇淋,湊近嘴邊舔食,卻全然不知道冰淇淋融化在嘴裡的滋味。

  那是什麼感覺?觸電嗎?好奇怪……闇兒活了二十年,從來不曾有過這種感覺。

  「欸,妳怎麼了?臉好紅喔!不過臉紅才好,這樣很漂亮。」遲鈍的康介頤笑呵呵地道。

  「你──」闇兒的臉龐霎時更加火紅,嬌艷欲滴。她小嘴一咬,火氣上來,把冰淇淋甜筒往他手裡一塞,接著扭頭就走。「我不想吃了。」

  「欸,闇兒!闇兒──等等我啊!」

  康介頤捧著冰淇淋甜筒在後頭追著,還得手忙腳亂地舔掉滴個不停的冰淇淋,模樣狼狽不已。

  老天,他是哪裡招惹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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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康介頤寫作告一段落走出書房,卻發現客廳一片漆黑,原本開著的電視關掉了,闇兒也不見人影,只有落地窗打開著。

  「闇兒?」他頓時大驚,以為她走了。「闇兒──」

  他慌忙奔過去,一繞過沙發卻急忙煞住腳步,因為她並沒有走,而是坐在敞開的落地窗前,望著天空發怔。

  「闇兒──噢,老天,我以為妳走了!妳怎麼不看電視卻坐在這裡發呆呢?」

  為了怕她會悶,他進書房寫稿前還特地替她開了電視讓她解悶,誰知道一轉眼她就關掉了。

  闇兒淡淡地道:「我不喜歡看電視。」

  不是嬉笑吵鬧的綜藝節目,就是荒謬透頂的時代大悲劇,她看了都覺得無聊。

  「妳在看天上的月亮?」康介頤順著她的視線仰視天際,看見了一輪明月。「今晚的月色真美,又大又明亮,是不是讓妳想起自己的故鄉?」

  「故鄉?」哼!她豈會懷念那種地方?「那個地方看不到月亮。」

  「妳的故鄉看不到月亮?」康介頤詫異不已。

  那是什麼樣的地方?豈不是所有的夜晚都漆黑如墨,看不見美麗的月色嗎?真可怕呀!

  「那麼,我陪妳看。」他放柔語調,在她身旁坐下。

  他一偎近,淡淡的男性氣息便傳到她的鼻端,她抬頭望向他,鏡片下那雙深褐色的瞳眸,像是一湖溫柔的池水,要將她吸入其中……

  又出現白天在公園時那種莫名其妙的感覺了!

  她立即移動身體,往一旁閃去。

  康介頤當然不會明白她敏感的心思,只是感到奇怪──

  「妳為什麼離我那麼遠?」怪了!是他身上有怪味嗎?

  「你別理我。」她窘迫著小臉將頭轉開,心想只要離他遠一點就沒事。

  只要不看他的眼睛,那種讓她胸口漲痛、心跳加速的怪異感就會不見。

  「妳在生我的氣嗎?」康介頤將大臉湊得更近。

  「走開。」更濃烈的男性氣息迎面襲來,闇兒心口猛地一震,氣惱地用力推開他。

  他一時不小心,竟被她推得差點倒栽蔥。「哇──」

  她到底在生什麼氣?

  「我要去睡了。」闇兒一躍而起,逕自扭頭走進客房,然後用力關上房門。

  「欸?到底怎麼回事呀?」康介頤莫名其妙地搔搔頭,喃喃自語。「我到底又哪裡惹她生氣了?」

  這時,一片又黑又大的烏雲突然從天邊捲來,很快地覆蓋住皎潔的明月,而且瞬間刮起強風,飛沙走石,天地變色。

  「哇!怎麼突然變得星月無光,而且又……」康介頤瑟縮了一下,雞皮疙瘩都浮起來了。「好冷,還是趕快回去睡覺吧!」

  他趕緊關上落地窗,然後搓著手走回臥房。

  窗外的天際,隱約傳來幾聲悶雷,那雷聲像是有人用粗啞的嗓子呼喚著。

  「闇兒……闇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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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你要帶我去哪裡?」

  闇兒皺著眉頭,瞪向拉著她不斷往階梯上走的男人。

  吃過早餐,他就不顧她的意願、硬把她拉出門,還帶到這個不知是什麼鬼地方的山上,雖然附近的房子都滿高級的,但是她根本不想來這裡呀!

  「這是我爸媽家,我帶妳來看他們。」康介頤在大門前停下腳步,按下電鈴後回頭笑著朝她解釋。

  「我又不認識他們,為什麼要來看他們?」闇兒神色一繃,開始緊張起來。

  「等會兒見了面就認識了呀!」他還是一派熱情地笑著。

  其實他是憐惜她從未體會家庭的溫暖,所以帶她回家,想讓她體驗一下融入家庭的感覺。

  「你──」闇兒正要翻臉,大門已應聲開啟。

  「是誰呀?」一名年約五十出頭、纖細優雅的婦人探出頭,看見康介頤,立即驚喜地睜大眼。「介頤?」

  「媽,妳好嗎?我真想妳。」康介頤上前緊緊擁抱母親。

  「媽也想你呀!」康母抱了抱兒子,這才轉身朝內大喊:「老公,是介頤回來了。」

  這時她看見站在兒子身後的闇兒,雙眼立即一亮,然後友善地對她綻開大大的笑容。「妳好,歡迎來玩。」

  那熱情的笑容很像康介頤,闇兒無法討厭她,於是扯動嘴角,勉強拉出一個微笑的弧度,然後輕聲問候:「呃……妳好。」

  「喔?有客人呀?別站在門口,進來坐呀!」一道高大健壯的身影出現在康母身後,朝外招呼道。

  康介頤和父親長得不像,康父不但身材魁梧而且較為嚴肅,臉上幾乎看不到什麼笑意,只有嘴角微微地上揚。

  闇兒很不自在,僵硬地點了下頭,當做打招呼。

  「嗨,爸!來,闇兒,進來坐。」康介頤簡單地朝父親打聲招呼,隨即自動自發地拉著闇兒入內。

  「你做什麼?」康父、康母都在後頭看著,闇兒渾身不自在地想甩開他的手,但他硬是不放。

  「別客氣,到這裡坐。」康介頤不知道是故意不理會她的彆扭,還是真的遲鈍到極點,依然笑咪咪地拉著她入座。

  「啊,我去準備熱飲。這位小姐──」

  「媽,她叫闇兒。」康介頤趕緊介紹。

  「好的!闇兒喜歡喝咖啡還是紅茶呢?」

  「我不──」

  「媽,她喜歡水果。」康介頤又在一旁補充。

  「好,那我就泡一壺柳橙果茶,順道切盤水果出來。」康母輕快地走進廚房。

  闇兒轉頭白了康介頤一眼,怪他多嘴。

  而康介頤則是咧嘴憨厚一笑,讓人雖然生氣又不好罵他。

  趁著康母還在廚房準備的期間,康父坐下來和兒子以及客人閒聊,康父一開始給人的感覺很嚴肅,但是一席話談下來,闇兒覺得他人還滿不錯的。

  在和兒子談話的同時,他也會不時看看闇兒,問些問題,技巧地把她拉入話題中,但又不會涉及太多隱私或是敏感話題,闇兒相當感激他的敏銳與仁慈。

  「來來,喝點熱茶,吃點水果。」康母端著大托盤出來,上頭擺放著精緻的茶具以及可愛的銀製小叉子。

  精緻的陶瓷和餐具,是康母最喜歡的東西。

  看到這些瓷器,康介頤才想起一件事,他連忙拿出自己帶來的一個紙袋遞給母親。

  「媽,這是我上回在一間店裡偶然看見的,心想妳一定會喜歡,所以買來送給妳。」

  「哇,真好。」康母連忙放下托盤,欣喜地接過禮物。「是什麼東西?」

  「是妳最喜歡的陶瓷人偶,英國制的,非常精緻漂亮。」

  「真的嗎?我好高興。」康母喜孜孜地打開包裝袋,然而她一拿出那個陶瓷人偶,臉上的笑容立即僵住。

  大家也全部愣住了,因為──人偶沒有頭。

  「咦?頭怎麼會斷了?我買的時候明明好好的呀!」康介頤立刻跳起來,震驚又慌張地不斷察看包裝袋與瓷偶。

  只見瓷偶的頭掉落在袋子裡,看樣子是不知何時摔斷了。

  看見斷頭的瓷偶,闇兒心虛地想起,自己進門前和康介頤在階梯前拉拉扯扯,那時康介頤手中提的袋子撞到一旁的扶手時,她聽到一聲「鏗」的清脆聲響……

  「啊,怎麼會這樣?媽,對不起喔!大概是我不小心把瓷偶摔壞了,下次我再買個更漂亮的給妳。」康介頤趕緊向母親陪罪。

  康母這時才回神說:「你這個傻孩子,在說什麼呀?」

  她滿臉笑容,捧高瓷偶喜愛地左右瞧著。「這麼漂亮的瓷偶,我真的很喜歡,道什麼歉呢?」

  「可是她的頭……」他尷尬地指指袋子,瓷偶的腦袋瓜還在裡頭呢!

  「哎,這樣正好!我原本還擔心這麼大一尊瓷偶玻璃櫃會放不下呢,這下沒有了頭,高度剛剛好,就放得進櫃子裡啦!」

  「啊,是嗎?」康介頤露出喜悅的表情,鬆了一大口氣。

  「是啊!我現在就放進玻璃櫃裡去。」康母笑咪咪的捧著瓷偶走向餐室。

  「啊,我跟妳一起去。」康介頤追了過去。

  接下來,就聽到他們母子倆在餐室裡的細碎交談。

  「你看,這樣高度不是剛剛好嗎?」

  「欸,真的耶!可是媽──人偶的頭怎麼辦呢?」

  「放在旁邊好嗎?」

  「還是讓她拿在手上?這樣擺放滿特別的。」

  「噯!說得好耶,兒子你真有藝術眼光。」

  闇兒聽得臉頰微微抽動,幾乎忍不住想翻白眼。

  她真想去告訴那對少根筋的母子檔,別讓人偶把斷頭拎在手上,那很像恐怖電影裡的鬼娃。

  「唉。」康父突然歎了口氣,像是看出她的無力,有些不好意思地對她露出笑容。「我會把人偶的頭黏好。」

  「嗯!」闇兒輕輕點頭。

  那一笑,讓康父嚴肅的氣息少了些,多了幾分和藹與親切。

  看來,康父和她是同一類型──理智而冷靜。

  而康介頤則完全像他的母親──浪漫善感又天真,真是種奇妙的組合。


  稍後,康介頤的父母留兩人下來吃午飯,並煮了好多菜,熱情款待。

  「伯母,謝謝您!今天的菜很好吃。」用餐時,闇兒禮貌地向康母道謝。

  「啊,菜不是我煮的,我只是在廚房幫忙而已。」正在啃螃蟹的康母丟下蟹殼擦擦手,不好意思地指指餐桌的另一端說:「這些菜都是介頤的爸爸煮的。」

  「啊?」闇兒錯愕地轉向另一頭,看著那位嚴肅沉靜的長輩。

  嘴裡咬著一隻蝦子的康介頤也含糊不清地說:「對啊!我爸的手藝很好的,比我媽好太多倍了,以前我還住在家裡時,都是他煮菜給我吃的。」

  不可能吧?闇兒還是難以置信地看著康父,好像在看另一個人。

  「只是還說得過去而已。」康父倒是神情自然,絲毫不以自己這個大男人下廚為恥,只是言談間還是有些許無奈。

  「沒辦法呀!在介頤的媽燒了廚房兩次、把自己弄傷無數次之後,我就堅持由我下廚。而且現在我們大多出去吃,開伙的機會其實不是那麼多。」

  所謂的遺傳,真的很可怕!闇兒大感驚訝。

  康介頤也是廚房白癡,他們母子倆真是一模一樣。

  「所以,以後要辛苦妳多照顧介頤了。」康父微微一笑,對闇兒說道。

  「不!我們不是那種關係,您誤會了。」

  闇兒急忙想解釋,但康父又笑著搖搖頭說:「我看得出來,你們很在乎彼此,即使在言談間,也總是搜尋著對方的目光,以前我跟介頤的媽談戀愛時,也是這樣子的。」

  康父不經意的一番話,卻同時在兩個人心裡掀起巨大的波瀾。

  闇兒與康介頤隔著餐桌對望,同時臉紅了,又急忙低下頭假裝認真地吃東西。但是闇兒卻不小心掉了筷子,而康介頤則是打翻醬油。

  談戀愛?他們是嗎?是這樣的嗎?

  接下來,無論闇兒怎麼假裝鎮靜,心底的波動卻已難以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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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那天過後,闇兒和康介頤之間就變得有點奇怪。

  表面上,日子和往常一樣,沒有任何改變,但兩人都變得有點小心翼翼,對於朋友或戀人的那條分界線特別在意,不敢稍微逾越。

  每當他們相處融洽時,康父那段話便會不時突然冒出來,讓兩人又開始尷尬、彆扭起來。

  這天,該來的人照例來了。

  叮咚!

  程紀蘭站在康介頤的家門前,伸手按下電鈴後,開始拉拉身上的衣物,整理起自己的頭髮。

  在她身後,丁玫玥始終低著頭,怯弱地不敢抬起頭來。

  門一開啟,程紀蘭立即露出少女般的甜笑。「介頤,稿子寫得怎樣?我是來給你送──欸?妳是誰?!」

  甜美褪去,程紀蘭又變回那個精明能幹的女人。

  她那雙凌厲的杏眼不斷上下打量站在門內的女人,而門內的女人──闇兒也不搭理她,逕自轉身走回客廳。

  她喜歡在門口罰站,就隨她去吧!

  「闇兒,是誰啊?」康介頤正在廚房熱最後的白飯和咖哩包,準備和闇兒一起分享。

  這是家中最後的存糧,要是後援再不到,他和闇兒就要一起喝西北風了。

  「兩個女人。」闇兒冷淡回答。

  「兩個女人?」康介頤狐疑地走出廚房,看到還在門外的程紀蘭和丁玫玥,立即綻開笑顏招呼道:「紀蘭,玫玥?怎麼站在外頭發呆呢?快進來坐呀!」

  程紀蘭這才如夢初醒,連忙快步走進屋內,而丁玫玥也才敢跟著進門。

  「她是誰?」她一進門就追問闇兒的身份,康介頤屋子裡藏了個女人,要是讓傳媒知道了可不得了,那可是天大的緋聞。

  「喔,她叫闇兒,是我在公園遇到的女孩,因為她無家可歸,所以我暫時先收留她。」

  「你要收留她?!」他話還沒說完,程紀蘭已經開始尖叫。「別開玩笑了!介頤,你心腸軟也該有個限度,亂撿貓狗等小動物也就算了,但是收留一個人──」尤其還是女孩子!喔,My  God。

  「紀蘭,她沒有地方去,如果我不收留她,那麼她就要流浪街頭了。」而他無法眼睜睜看著這種事發生。

  「就算是,那也不是你的責任。」程紀蘭軟下語氣,好聲好氣相勸。「介頤,你與她非親非故,她是不是會流浪街頭,根本與你無關,你實在不必把這種麻煩攬到自己身上。誰知道她在外頭闖過什麼禍!」

  一個好人家的女孩怎麼可能在街上流浪?八成是與人私奔的蹺家少女!

  程紀蘭鄙夷的視線轉到闇兒身上,活像她是什麼低賤無恥的人。

  「紀蘭。」康介頤不喜歡她這麼說,好像在暗示闇兒是不良少女。

  但闇兒卻沒有太大反應,只用一雙幽冷的眸子直盯著程紀蘭。

  「呃……」程紀蘭有點心虛畏怯地別開眼,那雙毫無溫度與情緒的眼眸,冷得教人可怕。

  「紀蘭,我知道妳擔心我,但是我可以保證闇兒絕對不是什麼危險人物!她只不過是個無家可歸的小女孩罷了,等我替她找到合適的住處就會讓她離開的。」康介頤大力保證。

  不過奇怪的是,他這麼說的時候,突然覺得自己的胸口悶悶的,好像並不樂見這種情形發生。

  「不然,替她另外找個住的地方嘛!」程紀蘭又提議。

  「聽說……中途之家會收容離家出走的少女。」始終默默不語,低著頭在一旁的丁玫玥小聲建議。

  「對對,就送到中途之家好了。」程紀蘭熱切地道:「我替你打電話,相信他們會願意收留她。」

  「不必這麼麻煩。」哼地一聲,闇兒勾起唇角,淡然冷笑。「我走就是了。」

  「太好了,那我們就這麼辦!」

  「我不答應。」

  聽到她主動要走,程紀蘭大大鬆了一口氣,但康介頤卻是板起了臉,怎麼也不肯。

  「介頤。」程紀蘭皺眉喊道。

  「紀蘭,我實在很不願意這麼說,但是妳不覺得妳干涉得太過了嗎?」康介頤面孔嚴肅,語調冷然地質問。

  「介頤──」從沒見過他板起面孔,程紀蘭倏然花容變色,像是不敢相信他會這麼說。「我是為你好。」

  她拒絕承認這其中有絕大部分是因為自己的私心。

  「你有沒有想過,你在屋子裡偷藏了一個女人,要是被那些八卦週刊或是報社記者發現,那可怎麼辦?以你現在的人氣與知名度,大家很容易就認出來的。」

  程紀蘭苦心勸道,然後心煩氣躁地開始來回踱步。

  「她要永遠不出門也就算了,要是出了門被鄰居發現,然後通知記者,那可怎麼辦,現在你的人氣正紅,稍有一點疏失就完蛋了,你絕對不能被緋聞纏上呀!」

  「我為人坦坦蕩蕩,行得正、坐得穩,謠言會不攻自破。」康介頤堅信道。

  「那麼那些仰慕你的女書迷呢?你就不在乎她們怎麼想嗎?如果讓她們知道你和女孩子同住一個屋簷下,就算你是清白的,她們也不可能接受呀!」程紀蘭不斷遊說著,希望他打消這個荒謬的主意。

  「我很重視書迷,但我也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將來我也有戀愛、結婚的一天,總不可能為了符合女書迷們的期望而終身不娶吧!」康介頤無奈地道。

  「戀愛、結婚?」程紀蘭和丁玫玥同時倒抽一口氣。

  「你、你喜歡她?」程紀蘭詫異地瞪大眼,顫抖的手指向闇兒。

  而闇兒自己也很驚訝。他在胡說什麼?

  「就算是,那也不犯法,不是嗎?」康介頤懶得解釋他只是打比喻而已。

  索性讓她們以為他愛上闇兒好了,或許這樣紀蘭就不會想把她趕出去了。

  「你……」程紀蘭又嫉妒又為難,不知道該怎麼說才能讓他明白,他並不適合擁有穩固、長久的男女關係。

  因為女性書迷九成九無法接受,一旦她們集體反彈,他的人氣將開始下滑,她們的不滿,會非常現實、嚴苛地直接反應在銷售量上。

  再說,就算他要談戀愛,也該找個條件匹配一點的對象。

  逃家少女?哈!就像天與地、雲與泥的差別,那個名叫闇兒的丫頭根本配不上他。

  「介頤,聽我說,或許你想要談戀愛了,但是你應該把更多心思放在創作上,現在真的還不適合談感情,更別提結婚了。」

  「無論戀愛與否都不會影響到我的創作,這點我有絕對的把握!我不是明星,寫作賣書靠的也不是我的臉皮或是男性魅力,而是我對寫作的熱忱。我相信讀者欣賞的正是這樣的才華,跟我已婚或是未婚一點關係都沒有,難道不是嗎?」

  「這──」程紀蘭被他說得啞口無言。「是這樣沒錯,但是……」

  「總之,紀蘭,希望妳能尊重我的自由,在我私人領域之內的事,請不要太過干涉。而工作上的事,我會全力與妳配合,未來還是要多仰仗妳。」

  見康介頤真摯而懇切地要求,程紀蘭還能說什麼?

  「嗯。我知道了!這是你最近這一個月的版稅,交給你了。」

  她顯然大受打擊,沒再多說什麼,只將版稅的支票交給他,然後便離去了。

  「康大哥。」一直沉默的丁玫玥走過來,細心問道:「你冰箱裡的東西吃完了吧?需不需要我去替你補一點食物?」

  「不用了!妳別辛苦了,晚點我和闇兒去買就行了。」康介頤開朗地笑著。

  「噢!那我走了。」丁玫玥欲言又止地看著他,片刻後才吶吶地點點頭,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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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惡……」

  女人躲在空無一人的頂樓陽台,顫抖著手猛抽煙。

  「為什麼他會喜歡上那種女人?為什麼?!結婚?哼!笑話,他要娶那種來路不明、像流浪狗一樣的女人?」

  女人纖瘦的手指微顫,看得出極度壓抑情緒,她不敢讓心底濃烈的嫉妒衝破防線,那將是難以預測的可怕後果。

  「他怎麼可以喜歡上別的女人?怎麼可以?」

  她一直以為誰也無法把他從她身邊奪走,但是誰知道,不知從哪冒出一個莫名其妙的女人,居然讓他說出要談戀愛和結婚的話?

  不!她不能接受,無論如何,她都不讓任何人奪走他。

  他是她的!他是她的……

  極緩慢地,一大片怪異的黑影由上方逐漸籠罩住她,像是黑色的湖水,逐漸將她吞沒。

  「你喜歡他,對吧?那個名叫康介頤的男人。」

  女人抬起頭,雙眸立即因為巨大的驚駭而瞪大,抽了一半的煙,從不斷發抖的手中掉落。「你……你是誰?」

  這是什麼人?不!這不是人,絕對不是。

  如果是人,不會有烏鴉般黝黑的皮膚、羚羊般巨大的角、鷹喙般尖銳的指甲,以及蝙蝠般醜陋的翅膀。

  救命啊!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不,不要……」女人渾身劇烈顫抖,雙腿癱軟跪在地上,蜷縮著身子拚命往後挪動,想要逃離這裡。

  「妳不要怕,我不會傷害妳。我是來幫助妳的!哈哈哈哈……」

  那「東西」的笑聲比什麼都難聽,好像被刀刮壞的唱片。

  「幫……幫助我?」

  「對!妳喜歡那個男人,我就幫妳得到他。想想看,他將會是妳一個人的,這是多麼棒的事呀!」那「東西」誘惑著她。

  「真、真的?你要幫我得到他?」女人雙眼透出驚喜的光芒。

  她雖然害怕那「東西」,但是甜美的誘餌還是讓她忍不住一口吞下它。

  「沒錯!我可以幫助妳達成心願,到時候他哪都不會去,只會陪在妳身旁;他的眼睛將不會再看向任何女人,腦子也無法再讓任何女人進駐,他會屬於妳,只屬於妳一個人的。」

  「真的嗎?」因為太過興奮,女人的聲音在顫抖。「你會讓他屬於我?只屬於我一個人?」

  「沒錯!只要妳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女人狐疑地問。

  「把妳的良知給我。」

  「什麼?!」

  「拿一個沒什麼用處的良知,換取心愛的男人永遠陪在妳身邊,這是很划算的交易,任何聰明的女人都會立即答應吧?」那「東西」持續對她洗腦。

  「等等!我要想一想……」女人懷疑又猶豫。

  「我可以給妳一點時間,但最好別讓我失去耐心,因為願意拿良知來跟我交換的女人,普天下多得是。」

  「好,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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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介頤剛兌換支票不久,準備帶闇兒去採買東西時,沒想到門都還沒跨出去,借錢的人就立即上門來了。

  「介頤,幫幫我呀!」

  他一打開門,一道人影立刻衝進來跪在地上,拉著他的褲管,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嚷。

  「大輔?」

  周大輔是他打小認識的鄰居,因為不愛讀書,國中畢業後便沒再繼續升學,本來在一家機車店當學徒,也幹得好好的,但是幾年前不小心騎快車撞死人,賠了對方家屬好大一筆錢,不但父母多年辛勞儲存的微薄積蓄沒了,薪水也被迫轉一大半到人家戶頭,生活總是入不敷出,因此大輔常來找他借錢。

  「你的錢又用完了?」

  「不是啦,呃,也算是,但是比那個更慘。我……我又撞到人了。」周大輔哭了起來。

  「你又撞到人了?!」康介頤也不禁傻眼。

  上一回撞死人,讓大輔家幾乎傾家蕩產,他也借了不少錢給大輔。

  怎麼他還沒學到教訓,又撞到人了?

  「是啊,不過這回對方沒死,但是沒死比死了更慘!我把那位老太太撞成植物人,家屬要我每個月付兩萬塊給他們當醫藥費,但是我的薪水扣掉上回的賠償費,只剩一萬五,怎麼負擔得起呢?這不是要逼死我嗎?」

  「這──」康介頤也很傷腦筋。「大輔,你別再騎摩托車了,現在到處都有捷運站,交通其實很方便──」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眼前我就過不下去了。」周大輔不耐煩地掏掏耳朵,根本不想聽他說那些廢話。

  他語調一軟,轉用哀兵政策。「介頤,我知道你人最好了,一定不忍心看我落得這樣的處境,所以你幫我好不好?我知道你收入高,如果每個月幫我付兩萬塊,應該不是很困難的事。」周大輔希冀地看著他。

  「兩萬塊是還好,但是……」怎麼好像每次都是大輔在闖禍,而他卻得替他收拾善後、擦屁股呢?

  「我知道這樣有點強人所難,但是我真的沒辦法了,難道真要我去死嗎?」周大輔掩面痛哭,但若仔細一看,會發現他正從指縫間偷覷康介頤的反應。

  「唉……」康介頤無奈地搔搔頭,知道自己沒辦法不管他。

  畢竟是二十幾年的老朋友了,他怎麼忍心眼睜睜看著大輔被債務逼死呢?

  「好吧!這筆錢我暫時替你支付。」

  「真的嗎?太好了!介頤你放心,那位老太太都七十幾歲了,大概也活不了幾年,這筆錢不用支付太久的。」

  「話也不能這麼說,一心巴望人家早點過世,對方家屬會很難過的。而我說暫時,是希望你能先找份兼職的工作,賺點錢來補貼所需費用。」

  「我知道,我會的。」周大輔樂不可支,只知道自己把麻煩解決了,其他的根本什麼都沒聽進去。

  他才不會那麼笨,再把麻煩事攬回自己身上!

  「我會把你的地址和電話給他們,錢的事就麻煩你了。」周大輔無事一身輕,擺擺手準備離去。

  不過才一轉身,他就想起一件事,立即轉回來,掌心朝上將手伸到他面前。

  「嘿嘿,介頤,你還有沒有錢,先借我一點周轉吧?我身上半毛都沒了。」周大輔一臉央求。

  康介頤只得無奈地取出皮夾,抽出五張給他。「這個月我也有急用,只能給你這麼多。」

  「沒關係,先這樣就行了。」不夠再來要就好了。

  「謝囉!」周大輔拿走那五千元,瀟灑地揮揮衣袖,不說一聲再見。

  「唉。」康介頤轉身欲走向屋內,但是人還沒進客廳,電鈴聲卻又響起,他翻翻白眼,再度走去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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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介頤,不好意思,借我一點錢。」這人比周大輔更不客氣,直接伸手要錢。

  「信陽,怎麼回事?」康介頤關心地問。

  林信陽是他大學同學,本來擔任補習班名師,但和女學生發生不倫戀被抓包之後,不但妻子憤而求去,對方家長也提出告訴,最後丟了工作,在補教界也混不下去,只好靠偶爾投稿、寫寫文章過生活,可是多半的日子都需要他接濟。

  他也常要林信陽努力找份正當、長久的工作,偏偏他母親老是生病住院。

  「我媽又……住院了。」林信陽看起來有點心虛,但康介頤並未發現。

  「『又』住院了?」康介頤也不禁感到驚訝。

  林信陽的母親這一年來出入醫院起碼八、九次,上個月據說是盲腸炎,上上個月說是車禍,再之前是憂鬱症……

  他的母親是不是年輕時沒有好好保養,怎麼才五十幾歲就一身都是病?

  「是啊,她不小心摔下樓。」

  「不小心摔下樓?!」康介頤驚恐地瞪大眼。「你們不是住九樓嗎?」

  從九樓摔出來還有命嗎?

  「啊──不,不是!我說錯了,她是從樓梯上摔下來,現在骨折入院,所以我想買點營養品給她吃,偏偏我沒有錢……」他眼眶泛淚,把自己說成世紀大孝子,只是荷包裡沒有錢。

  「如果是令堂住院的話……」康介頤心腸軟,一聽到長輩住院,立刻就把錢包掏出來。「但是我也不能借你太多,幾千元的話沒問題。」

  「那夠了。」康介頤才剛把紙鈔拿出來,立刻被林信陽抽走。「謝了!介頤,要是沒有你,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那倒是其次,只是關於工作,你應該更積極一點。」

  「我知道!我會認真找的。」林信陽隨口敷衍,聊沒幾句便找借口離去。

  康介頤望著才剛塞滿又變扁的錢包,重重歎息。

  「你是笨蛋。」

  一轉身,就見到闇兒用極不贊同的眼神看著他。

  「闇兒?」

  「他們都在說謊騙你,你看不出來嗎?」

  「不!他們怎麼會說謊騙人呢?」他不相信好友們會為了金錢說謊騙人。

  「不信?」闇兒冷哼。「我帶你去看。」

  「咦?」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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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闇兒,妳帶我來這裡做什麼?」

  四周噪音很大,康介頤捂著耳朵,提高音量大喊。

  在這條經常傳出飆車事件的郊區道路上,狂飆的重型機車一輛接一輛地呼嘯而過,說話的人必須扯開嗓門,對方才聽得見。

  「帶你來看一個人。」

  「一個人?」誰?

  「來了。」闇兒指向道路的那頭,朝這兒急速飆來的,是一道康介頤非常熟悉的身影。

  那人飆到圍觀群眾最多之處,便開始賣弄似的要些特別的花招,甩尾、前輪直立,再不就是後輪倒立,或是原地轉圈,引得眾人一陣鼓掌叫好,而他也樂得接受眾人的歡呼。

  「那是……」康介頤瞠目結舌地看著。

  那人停下重型機車,摘下安全帽向大家揮手,果然是周大輔沒錯。

  「大輔?」康介頤驚喊。

  聽到有人喊他,周大輔回過頭,見到康介頤,頓時像見到鬼,面色陡然發白。

  「啊?介頤?」他一臉心虛地牽著車默默走到路旁,再無剛才的意氣風發。

  「你……怎麼會來這裡?」周大輔垂著頭,根本不敢看康介頤的眼睛。

  「大輔,你為什麼跑來這裡飆車?」康介頤不解地問。他不是答應不再騎機車了?

  「不是啦!你不要誤會,我不是飆車。」周大輔連忙辯解。「其實,我是想改行當賽車手,但是,沒有適當的場地可以練習,只好跟著大家來這裡。」

  他一段話說得七零八落,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在狡辯胡認,但偏偏還是有人相信。

  「真的?你想當賽車手?那非常好呀!」康介頤真心為他感到高興。

  闇兒忍不住白他一眼。他是笨蛋嗎?這麼蹩腳的謊言他也相信?

  聽到康介頤贊成,周大輔膽子也大起來了。

  「所以啊,我常常需要在道路上練習,撞到人也是難免的,多虧有你幫我,否則我的夢想大概永遠都無法實現……」

  瞧他說得沾沾自喜、得意洋洋,闇兒就忍不住生氣。

  不過她臉上波瀾不興,以冷靜得嚇人的語氣插嘴道:「你要向介頤借錢也不是不可以,不過總得拿一點抵押品出來吧?總不能要他白白借錢給你。」

  「妳是誰?」周大輔狐疑地上下打量她。

  「她叫闇兒,是我的朋友。」康介頤插嘴道。

  周大輔以為闇兒是他的女朋友,就沒多說什麼,只道:「我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妳要我拿什麼當抵押品?」

  「你當然有,而且非常值錢。」闇兒的淺笑冷得可怕。

  「是什麼?」

  「你的命。」

  「妳說什麼?!」周大輔聽得背脊發涼,立即暴怒地大吼。

  「麻煩你一件事,請你先簽下切結書和千萬保險契約,在你死後,所有保險金由介頤一人領取,至於喪葬費用,我想介頤也會很慷慨地負責。」

  「妳這女人是在詛咒我嗎?」周大輔聽到這番不吉利的話,臉色立即轉黑。

  闇兒不理會他,繼續說道:「對了!保險金的費用由你負責,畢竟是你保的險,只要你肯這麼做,介頤就幫你繳付你撞傷人的醫療費,這樣是不是很划算?」

  「划算個屁。」周大輔忍不住口出惡言。「我要是有錢繳保險金,何必還伸手跟人借?」

  「如果你不肯,那就沒辦法了。」闇兒冷冷一笑,臉上掛著「我早知道」的嘲諷表情。「你就自求多福吧,以後別再來跟他借錢了。」

  「闇兒……」康介頤想幫周大輔說幾句話,但闇兒卻硬是把他拉走,不許他再和這個損友往來。

  「喂!介頤──」

  周大輔不死心地在後頭叫嚷,而康介頤也只能為難地對他說抱歉。


  接著,闇兒帶著他來到一間氣氛極好的高級餐廳。

  「闇兒,妳要做什麼?」

  康介頤看著典雅桌巾上的那些燙金餐具,都是英國進口的高級品,在這種餐廳吃上一頓,恐怕要不少的錢。

  他不是不肯帶闇兒來吃高級餐廳,只是不明白她怎麼不等服務生帶位,就逕自往裡頭走呢?

  「我要讓你見一個人。」闇兒平靜地道。

  「誰?」

  「他!」闇兒停下腳步,指著坐在角落的一對男女。

  男人康介頤很熟,女人則是長得非常漂亮又懂得打扮的交際花。

  那對男女正在享用大餐,桌上擺放的餐點全是由昂貴高檔的食材製成,這樣頂級豪華的料理,連康介頤都很少有機會吃,而在非特殊節日的今天,他的好友卻拿著剛向他借的錢,帶著女人跑來這裡吃香喝辣。

  「啊?介──介頤。」林信陽一發現他,嚇得陡然站起,慌得連手上的刀叉掉落在地上都不知道要撿起來。

  這回他總該生氣了吧?闇兒心想。

  然而,康介頤只愣了一會兒,接著便露出大大的笑容,上前拍拍好友的肩說:「原來你交女朋友了?有對象是好事呀!怎麼不跟我說呢?」

  「欸?!」別說闇兒,林信陽都嚇了一跳。

  他不生氣?他謊稱母親生病,騙了他的錢,帶女人來吃大餐,他真的不生氣?

  見康介頤臉上還掛著笑,看來真的一點也不生氣,林信陽臉皮頓時又厚了。

  「介頤,你來得正好,一塊兒坐下來吃吧!」他拉著康介頤,回頭對女伴笑著說:「我朋友說很高興認識妳,堅持要請我們吃一頓。」

  康介頤頓時愣住,錯愕地看著好友。

  呃──有嗎?他有說要請客嗎?

  「啊,真的嗎?謝謝你了。」女人一雙狐媚的眼直盯著斯文俊雅的康介頤。

  闇兒冷冷看著,心底猛然捲起強烈怒氣。

  「來嘛,坐啊!」女人眨著媚眼勾引他。

  「對啊!坐,看要吃什麼。」林信陽硬拉他入座,待會兒好強迫他買單。

  「夠了。」闇兒憤慨地怒吼:「你謊稱母親生病,騙他的錢還不夠,還要逼他幫你買單付帳?」

  闇兒氣炸了,她懷疑康介頤的腦袋是不是壞了,居然把這種人當成朋友。

  「闇兒,妳怎麼──」正要入座的康介頤,不安地看著她。

  「沒這麼簡單的事。」闇兒將康介頤拉起來,瞪著林信陽道:「想追女人就拿自己的錢,你享受,介頤付錢,天下有這麼好的事嗎?」

  「介頤願意就好了呀!」林信陽理直氣壯地回答。

  他的回答令闇兒更加氣惱,這人真是有夠無恥。

  「介頤願意,但我不願意。既然你還有閒工夫與閒錢交女朋友,我想你應該也有能力賺錢養活自己,所以從今天起,他不會再提供你任何援助,無論你想吃飯、買東西或是追女朋友,都請你用自己賺的錢支付。」闇兒替康介頤提出最後聲明。

  「介頤,你就任由這女人這樣欺壓我嗎?」林信陽找靠山出面說話。

  「呃,闇兒,我們先談一談……」康介頤也覺得不妥,想出面求情。

  「沒什麼好談的。」闇兒氣憤地瞪著康介頤,這人難道沒有一點脾氣嗎?「我問你,你希望我留下來嗎?」

  「當然想啊!」

  「如果你想要繼續幫助他,那我就走。」她不想被活活氣死。

  「啊?不行呀!這……好吧!我聽妳的就是了,妳別走啊!」康介頤只遲疑了一會兒,立刻同意她的要求。

  「喂!介頤──」林信陽簡直不敢置信,介頤竟會答應不再援助他。「你怎麼重色輕友?有了女人就不管兄弟了嗎?」

  「兄弟?哼,你也配當他的兄弟?」闇兒真覺得好笑。「老實承認吧,你根本沒把他當朋友,只是想利用他而已。除了借錢之外,你可曾關心過他?他目前近況怎樣,你清楚嗎?」

  「我……」林信陽面頰一紅,霎時說不出話來。

  「走吧!」闇兒拉著康介頤走出餐廳。

  「欸?他怎麼走了?那我也不要吃了。」林信陽的女伴眼見康介頤走了,竟也起身拍拍屁股,跟著走掉了。

  「喂!麗莎──」

  結果,只剩林信陽一個人留下來付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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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你都知道了?他們只是在利用你,你根本不必把他們當朋友。」

  離開餐廳之後,闇兒冷冷地對康介頤道。

  她就不信認清事實真相後,他還會不生氣。

  她的責任就是教他認清人性的險惡,讓他心中產生憤怒與怨恨,一旦心中生出怨念,魔鬼很容易就可以乘虛而入,屆時,她接近他的目的就達到了。

  然而,康介頤沉默許久,才歎口氣道:「或許他們欺騙了我,但我想他們也是有苦衷的,否則誰喜歡說謊騙人呢?既然他們有他們的難處,也真的需要我的幫助,那就不算惡意欺騙,所以我不怪他們。」

  「你──」闇兒啞口無言地瞪著他。「你沒救了!像你這樣的爛好人,就算地獄之王親自前來也沒有用,誰也改變不了你。」

  「地獄之王?那是什麼?」康介頤詫異地問。

  「不!沒什麼。」闇兒迴避地別開頭。「反正你冥頑不化,總有一天你會被人連骨帶皮、秤斤論兩地賣掉,那就是你輕易相信別人的下場。」

  康介頤不在乎地咧嘴一哂。「我是無所謂,不過我知道妳是替我打抱不平,以後我會盡量聽妳的,不惹妳生氣,這樣好嗎?」

  闇兒瞧見他溫柔的眼神,心弦被撥動,但是硬逼自己抹去那種異樣的感覺。

  「康介頤,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你不覺得我又凶又冷血,很惹人厭嗎?」她不解,但又很想知道他的觀感。

  「不會啊!我一點都不討厭妳。」他微笑。「我一見到妳就有種強烈的感覺,想要保護妳、照顧妳。看到妳孤單寂寞,我會心痛,若是妳不高興,我會惶恐,要是有人欺負妳,我會生氣。真的滿怪的,因為我從來不曾對任何人有這種感覺。」

  顯然他真的不明白,因為他的表情是那樣的困惑。

  聽了他的話,闇兒又開始心跳加速,面頰不由自主發熱。

  「我想,可能是妳的模樣看起來很可憐,我才會對妳特別疼惜吧!」

  可憐?這句話讓闇兒心田里飛舞的蝴蝶瞬間死去,寒冰再度包覆她的心。

  「康介頤?」她冷冷呼喚。

  「嗯?」他不知自己惹惱了她,還微笑回應。

  「你是個徹頭徹尾的大笨蛋。」

  「欸?!」她怎麼突然罵人呢?

  「哼。」闇兒才不管他一臉滑稽加錯愕的表情,逕自扭頭,率性而去。

  「等等,闇兒!等我一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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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麼我非得跟你來這裡不可?我不喜歡這裡。」

  闇兒板著一張小臉,透過墨鏡,不耐地瞪視週遭擁擠的人潮。

  這個叫做「百貨公司」的地方,人怎麼這麼多?她討厭人,更討厭與人身體接觸的感覺,偏偏擁擠的人潮讓她無可選擇地必須忍受與他人有身體上的接觸。

  不是肩撞肩,就是腿碰腿,她厭惡極了,卻無處閃躲。

  「妳忘了?我們要來幫妳買衣服呀!」康介頤不以為意地說道。

  他一點都不介意她的臉很臭,反正她本來就是這麼拗,如果她滿臉笑容、喜孜孜地跟他來買衣服,他才覺得奇怪呢!

  「我也說過,我不需要衣服。」闇兒冰冷回道。

  「妳怎麼會不需要衣服呢?」他打量著她身上的衣物。「妳只有一套衣服,再加上用我的衣服改造的那套,也才兩套可以換洗而已,這樣實在是太少了。況且妳還需要其他的東西,剛好順道一塊買齊。」

  「我什麼都不需要。」闇兒生氣了。

  他休想把她打扮得像四周那些嬌艷時髦的女孩。

  「乖,別鬧脾氣了,快過來吧!」康介頤拉著她朝販賣淑女服飾的樓層走去。

  這層樓的人更多,好像所有愛美的女性都聚集在這裡,原來百貨公司正在如火如荼地進行搶錢折扣戰。

  「哇,好多衣服,看起來都很適合妳。」康介頤興致濃厚地走進第一間專櫃,開始幫她挑選衣服。

  「這件怎麼樣?」他拿出一件白襯衫,上頭有精緻的刺繡,樣式簡單高雅。

  「我不穿白的。」闇兒只瞄了一眼顏色,便冷冷地道。

  「那這件呢?」他拿出一條淺藍色短裙,在闇兒身上比。

  「我也不穿藍的。」她翻白眼。

  「那麼這件呢?」他興奮地抓出一套紅色條紋洋裝,滿意得不得了,覺得她穿起來一定非常青春亮麗。

  「我只要穿黑的。」闇兒瞪他。

  他到底懂不懂?她不要穿黑色之外任何顏色的衣服。

  「為什麼?」康介頤大感不解。「這些顏色都這麼好看,妳又那麼年輕,老穿黑鴉鴉的衣服,不是太死氣沉沉了嗎?」

  「我就是這麼死氣沉沉的人,你別妄想改變我。」闇兒冰冷警告。

  「那好吧!我替妳挑些黑色的衣服。」他妥協了。

  歎了口氣,他垂頭喪氣地走到擺放黑色衣服的地方,開始替她挑選。

  闇兒對滿滿好幾櫃的衣物完全沒興趣,只是百無聊賴地轉動腦袋,打量四周的人潮。

  她就站在人來人往的走道邊緣,很容易就遭受「攻擊」。

  有個小女生拉著男朋友來逛街,撒嬌地揮舞手提袋,沒看見闇兒站在一旁,一不小心打到她。

  「唔。」闇兒的大腿被那個年輕小女生的提袋掃到,痛得悶哼一聲。

  年輕小女生傲慢地瞪她一眼,怪她擋路,連聲道歉都沒說,又嬌笑地跟著男朋友走了。

  闇兒倏然怒火中燒,難道時下的年輕女孩都如此高傲無禮嗎?

  她的怒氣只維持了一瞬間,下一秒,她的怒火轉為驚訝,因為那女孩不知怎麼回事,竟突然尖叫一聲,以一種極不自然的姿勢猛力向前趴倒,還撞斷了門牙,整個下巴血流不止。

  怎麼回事?闇兒詫異地問自己。我並沒有施法使她跌倒呀,那女孩怎麼會自己跌跤呢?

  「有人拉我!有人拉我的腳,害我跌倒……」女孩用衛生紙捂著不斷流血的下巴,恐懼地哭喊著。

  但是沒有人相信她的話,大家都好好走著,誰會沒事去拉她的腳?這裡可是人來人往的百貨公司,又不是鬼屋。

  不過,闇兒微微擰起了眉頭。該不會是……

  女孩很快被男友扶走了,闇兒卻還在發愣,沒多久,一聲粗喝驚醒了她。

  「借過。」

  闇兒回頭,看見一名粗壯的中年婦女,扛著一架長梯,大聲地喝斥她。

  「小姐,麻煩妳好心讓開一點,別擋路好不好?我可是很忙的。」

  她的無禮讓闇兒不悅地蹙眉,但她不想和她計較,於是默默地走開。

  中年婦女走進一旁的專櫃裡,架好梯子爬上去換燈管,嘴上還一邊猛嘀咕著。「哼!要發呆也不會閃遠一點,偏要在這裡擋路,都天黑了還戴什麼墨鏡,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好東西……」

  婦人嘴巴刻薄地嘀咕著,說時遲那時快,她突然慘叫一聲,從梯子上摔下來,當場敲破了額頭,鮮血淌滿整張臉,嚇壞了附近的顧客,闇兒更是震驚無比。

  不可能!不可能連續兩件意外都這麼巧的,一定有什麼問題!

  闇兒面色轉白,不自覺搖頭。莫非是「他」來了?!

  「闇兒,怎麼回事?有人受傷嗎?妳有沒有怎麼樣?」康介頤結好帳,聽到騷動才發現這邊出了事,連忙趕過來。

  「我沒事。」闇兒蒼白地搖搖頭。

  「噢,那太好了。」

  闇兒看了看四周。「我想去一下洗手間。」

  「啊,好!那我再到隔壁那櫃去看看。」康介頤指著隔壁專櫃。

  「嗯,我知道了。」

  闇兒轉身走開,卻不是走向洗手間,而是遠離人群,搭乘電梯直上頂樓。

  推開通往頂樓露台的門,強烈的冷風霎時迎面撲來。

  她摘掉墨鏡,一步步走向漆黑的夜色中。

  「出來吧!我知道你在這裡。」她對著黑暗呼喊。

  黑暗中,傳來怪笑聲,沒多久,一個畸型怪狀的人逐漸走出來──不!這不是人,是怪物,是惡魔。

  他是地獄裡的魔王哈勒斯之子──多尼克。

  「果然是你!多尼克。」闇兒警戒地瞇起雙眼,她沒想到多尼克也跟隨她到凡間來了。

  不過仔細一想,這並不奇怪,魔鬼之王向來寵溺這個兒子,只要是多尼克提出的要求,哈勒斯絕大部分會同意。

  「闇兒,多日不見妳,我好想妳啊!過來──」多尼克朝她伸出手,但闇兒的回應卻是冷眼凝睇,動也不動。

  「多尼克,剛才的事是你搞的鬼吧?你那麼做到底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要傷害那些人?」她冷聲質問。

  「因為我要替妳報仇呀!」多尼克毫無悔意地獰笑。「剛才妳很生氣不是嗎?我只是幫妳報復,讓妳的憤怒獲得宣洩。我這麼做難道不對嗎?」

  「不!我從沒要你這樣幫我,你為何多管閒事?」

  「哈哈哈哈!妳該不會是在心疼她們吧?她們可是欺負妳的人類呀!」

  「那是我的問題!多尼克,你回地獄去吧!我到凡間來是有任務在身,你別介入我的事。」

  「闇兒,這個世界的人全都這麼自私冷漠,我怎能不管妳,將妳一個人丟在這個冷酷無情的世界呢?」

  多尼克裝出憐憫疼惜的表情,卻完全無法令闇兒有一絲感動。

  「多尼克,你別忘了,我們的世界也是如此!冷酷邪惡的我們,有資格批評人類嗎?」由惡魔來控訴人類自私冷酷,那真是最大的諷刺。

  「闇兒,妳──」一番好意被無情拒絕,多尼克憤恨地咬牙怒瞪她。

  這時,隱約傳來呼喊聲,那聲音聽起來像是從通往頂樓的樓梯口傳來的。

  「有人來了,你快走。」闇兒立刻轉頭。

  「哼。」

  多尼克才不聽她的,只將披風一揮,身子便逐漸轉為透明,隱沒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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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闇兒,老天!我終於找到妳了。」

  康介頤奔過來拉住她的手,鬆了一口氣,蒼白的臉才逐漸恢復血色。

  「妳怎會跑到這裡?我等了好久不見妳出來,請百貨公司的人到女廁去看,發現妳不在裡面,我急得差點報警,幸虧察看監視器才知道,原來妳跑到頂樓。」

  「我只是突然覺得有點悶,上來透透氣罷了。」闇兒輕描淡寫地回答。

  「以後別再這樣亂跑了,我會很擔心的。」康介頤極度擔憂卻捨不得責備她,只是語氣沉重地叮嚀。

  「嗯!」闇兒還是淡淡地輕應一聲。臨下階梯前,她回頭看了眼身後的黑暗,知道那雙眼眸還在盯著她。於是她面無表情地轉身,將門關上。

  康介頤拉著她的手下樓,緊得像是怕她再次跑掉,闇兒這時才發現一件事。

  他在發抖。他的手微微顫抖著,即使握緊了她的手,依然不由自主輕顫著。

  「你的手為什麼在抖?」她不解地問。

  「因為我擔心妳。」康介頤老實回答。「剛才我以為自己把妳弄丟了,又擔憂又自責,後來見妳平安無事,反而克制不住顫抖起來。」

  一股熱浪,衝向闇兒冰冷的心田,她突然覺得眼眶泛熱,鼻頭發酸,她從來不曾有過這種感覺。

  這就叫感動嗎?

  是的,她很感動。因為,從來不曾有人如此擔心她、牽掛她。

  對「那裡」的人來說,她只是魔王撿回來的怪胎,和每個惡魔都長得不同,既沒有黝黑的皮膚,也沒有長長的利角,更沒有可以飛翔的翅膀,所以她被排擠、被冷眼看待。

  在那個黑暗而冷寂的世界,愛是笑話、是虛幻、是謊言。所以她一直以冰冷的態度對待任何人,不去愛人,也不渴望獲得他人的愛,這樣她就不會受傷。

  但是凡人不同,他們喜歡溫暖,擁有熱情,並且相信真愛,尤其是眼前這個牽著她的手、小心呵護著她的男人。

  「小心階梯。」康介頤一邊走著,還不時回頭注意她的腳步。

  他總是輕易相信人,毫無保留地對別人好,在他的心目中,世界上沒有壞人,他寧願選擇相信別人,也不願隨便懷疑他人。就算知道被欺騙,他也能自我解嘲,很快釋懷。

  他為什麼不會發怒?難道他心中沒有怨恨嗎?

  究竟是她的心在地底沉寂太久,早已冰冷僵化,還是他太相信人性?

  遠處的黑暗中,持續傳來詭譎的低笑聲,但是誰也沒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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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闇兒?」

  寫作告一段落,康介頤走出臥房,卻沒在客廳看見闇兒的身影,他不再驚慌,直接繞過沙發,走到敞開的落地窗前。

  那是闇兒最喜歡的位置,她經常在那裡望著天空沉思。

  不過今天天氣不好,他仰頭看看天空,上頭漆黑一片。

  「怎麼又坐在這裡發呆了?」康介頤笑笑地問。

  「看雲。」闇兒淡淡回答。

  「看雲?」烏雲有什麼好看的?他在她的身旁坐下,屬於他的氣息立即飄送過來,但是這回,闇兒沒有逃開。

  她緩緩轉頭,望著令自己心中掀起巨大波瀾的男人。

  「康介頤,你曾經愛過嗎?」不知為什麼,現在她很想知道這個答案。

  「唔,愛過呀!」想起過去的戀情,康介頤雙眼懷念地瞇了起來。

  「是什麼樣的女孩獲得你的青睞?」闇兒心口酸溜溜的,語調異常清冷。

  「嗯……第一個女孩,是在我高中時偷偷喜歡上的女孩,她白淨秀氣,充滿書卷氣,我常常趁著等車時偷看她。」

  「後來呢?你有追求她嗎?」闇兒酸澀地追問。

  「沒有,因為當我寫好卡片,想向她表白那天,卻發現一個高頭大馬、流氓模樣的男生騎著重型機車來載她,我當場傻眼。原來她早有男朋友,而且還是混黑社會的。哈哈!」現在他笑得出來,當年他可是完全嚇傻了。

  「那麼,其他的女孩呢?」

  「我第二個心儀的,同時也是第一個正式交往的女孩,是我大學的學妹。那段感情是純純之愛,感情也淡淡如水,不到畢業,就分開了。」

  「嗯!」那麼還好。「那麼第三位?」

  「我喜歡過的第三個女孩,也是交往最久的一位。她是個富家千金,漂亮、時髦,個性有點驕縱,但是非常熱情可愛。我們交往了大約兩年,她經常帶我去見她的朋友、親戚、同學,還喜歡挽著我出席上流社會宴會,只要有人問起我的身份,她便會欣喜地向人介紹我是作家,她的親戚好友都很羨慕她能與我交往。」想起前女友,他露出一抹苦笑。

  「喔?」這怎麼聽起來怪怪的?

  「兩年後,當她所有認識的人都差不多見過我之後,她便開始疏遠我,聽說她現在和一位職棒明星在交往。」

  「她根本不是真心的,只是想和有知名度的男人交往,好向人炫耀罷了。」闇兒氣這女孩的虛榮與心機。

  「呵,或許是。不過那已經無所謂,都過去了。」

  即使被人這麼對待,康介頤也沒什麼怒氣,依然保持溫文儒雅的風度。

  「那麼──還有呢?」她試探地又問。

  「沒了。」他很乾脆地回答。「我只對這三個女人動過心。」

  人稱「深情作家」的他,其實是很純情的,那三次心動,是他此生絕無僅有的戀愛經驗。

  「噢!」闇兒悄悄鬆了一口氣。

  轉過頭,望著幽黯的夜色,片刻後她問:「如果──我是說如果,其實我不是人類,你會怎麼樣呢?」

  以前她根本不在乎他的觀感如何,但是現在她突然很想知道他心裡會怎麼想?對於不是一般人的她……

  「不是人類?」康介頤哈哈一笑,好玩地看著她。「如果妳不是人類?那是什麼?狐妖?噢噢,也不可能!人家狐妖可是很妖媚、很懂得討好男人的,哪只狐妖像妳的臉這麼臭,這樣冷冰冰的?」他以為她在開玩笑,所以逗著她玩。

  「我是認真的,你以為我在跟你說笑?」闇兒生氣地起身,調頭便想離開。

  「闇兒,妳別生氣!」康介頤心裡著急,急忙拉住她,沒想到她一時沒站穩,整個人撲倒在他身上。

  「啊!」康介頤沒料到她會跌倒,急忙張開雙手接住她,然而自己卻因此重心不穩,兩人雙雙倒向地板。

  倒地時,他的腦袋瓜撞到地板,有短暫的暈眩,但康介頤甩甩頭,隨即爬起來察看闇兒的狀況。「闇兒,妳還好吧?有沒有怎麼樣?」

  「唔……」闇兒昏昏沉沉地抬起頭,對上他充滿關懷的褐色瞳眸。

  兩人視線一相對,就牢牢膠著住,再也分不開。

  他們默默不語,只是深深地凝望彼此,像是第一次看見這般珍奇美好的事物,須臾也捨不得轉開視線。

  「闇兒……」

  她微啟的粉色唇瓣,在白皙如雪的臉蛋上,更顯得誘人。

  怎麼辦?他好想吻她。理智像是篩子裡的水,慢慢從他腦中溜走,他像被神奇的魔力牽引,不由自主朝那柔軟、水潤的唇瓣湊近。

  闇兒知道他想做什麼,她應該給他一掌,然後狠狠將他推開,然而她卻像是突然失去行動能力,只是紅著臉看著他朝她的唇靠近、再靠近……

  就在雙唇相貼的前一刻──

  叮咚!

  門鈴聲突然響起,驚擾了一對差點相吻的男女。

  闇兒像是驚醒似的迅速跳開,臉蛋兒霎時更紅了,她僵硬地轉開頭,連瞧都不肯再瞧康介頤一眼。

  康介頤無聲地輕歎口氣,然後道:「我去開門。」

  他起身走向大門,闇兒才顫抖著手輕撫自己發燙的臉。

  她是怎麼回事?她居然期待他碰觸她,當他們的吻被打斷時,她居然發出連自己都不敢置信的失望歎息。

  不!雖然她知道他們之間隱約有些東西逐漸在滋生,但她直覺地想抗拒它。

  她排拒這世界的一切,包括這世界的人,還有屬於人類的感情。

  她不讓自己感覺愉悅,也不讓自己有任何迷戀,她甚至不肯承認,自己也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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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阿毅、蘋兒?是你們呀!」

  康介頤打開門,發現前來拜訪的是經常在他錢財散盡、彈盡糧絕時,帶著糧食前來救濟他的好朋友苗景毅,以及他所收留的女孩蘋兒。

  「歡迎歡迎,快進來坐。」他趕緊拉開大門請他們進來。

  「咦?」蘋兒和苗景毅提著兩大袋食物走進來,奇怪地看著他,因為這回他居然沒餓得趴在地上。

  「哇!介頤大哥,你家好暗喔!」進入屋內,陰暗的光線,讓蘋兒差點跌個狗吃屎。

  「不好意思,闇兒不喜歡太亮的光線,所以家裡的窗簾全部都拉起來了,電燈也只開了幾盞小檯燈而已。」

  闇兒走了過來,康介頤對她一笑,然後向兩位客人介紹她。「她就是闇兒,因為無家可歸,所以我暫時先收留她。」

  「無家可歸?收留她?」該不會是詐騙集團吧?

  苗景毅把她當成女騙徒,仔細打量著她,看了好一會兒,忽然發現一件事,再轉頭細看蘋兒,遲疑地問:「妳們倆怎麼長得那麼像?」

  沒錯!闇兒也發現到了,所以她沒有說話,只是迷惑且謹慎地瞧著對方。

  康介頤本來沒發現,經苗景毅這麼一說,才認真打量起她們。

  「對啊,還真像!只不過蘋兒的臉蛋較圓,臉色紅潤;而闇兒瘦了些,皮膚也比較蒼白。妳們不會是什麼失散多年的姐妹吧?」他新奇地道。

  他隨口開玩笑,但當事者可一點都不覺得好笑。

  「不可能。」蘋兒還沒開口,闇兒已搶先回答。「我根本不認識她,別把我跟她扯在一起。」

  闇兒以霜雪般冰冷的神情,掩飾心底的混亂。她不曉得那女孩是誰,但她們怎麼會長得這麼像呢?她以前從來沒想過,世界上會有「人」和自己長得這般相像。

  畢竟在她生長的「世界」裡,她的長相絕對是異類,不可能有其他人和她長得一樣,沒想到來到凡間,卻不經意遇到一個和她如此相似的女孩?

  她們是什麼關係?家人?親戚?

  不!她沒有家人與親戚,也不可能有!不管這個名叫蘋兒的女孩是誰,她們倆絕對沒有任何關係。

  她抿緊了唇,卻忍不住被蘋兒那張與她神似的面孔吸引,視線不斷偷覷她。

  蘋兒也不時好奇地偷看闇兒,有種陌生又熟悉的感覺在兩人之間流動,好像她們在許久之前就已經互相認識。但是,她們誰也不敢把這種感覺說出來。

  「這世界上長得像的人不少,可能她們只是剛巧長得比較相似罷了。」康介頤笑著說道,大概是知道闇兒受到的震撼不小,安慰地拍拍她的肩。

  闇兒咬著紅潤了些的唇,硬生生將視線從蘋兒身上拉開。

  苗景毅轉過頭,納悶地打量精神爽朗的好友。

  「奇怪,你為什麼沒餓得趴在地上?這回你沒笨得把錢全借給人家?」

  他很瞭解康介頤,他那性子不可能會改,要是能改,早八百年前就改了,哪還需要他每個月送「救難物資」過來?

  「怎麼沒有?」闇兒冷媚的大眼,微惱地斜睨著康介頤。「他差點把褲子脫了給人家拿去當。」

  他的損友超乎她預料的多,除了周大輔和林信陽那兩個無恥的傢伙之外,另外還有一大堆吸血蟲,有錢時統統不見人影,沒錢時就寡廉鮮恥地黏附著康介頤,等著吸光他所有的財物。

  若非她使出鐵腕政策,阻止他再借錢給那些人,現在他早如苗景毅所說的,餓趴在地上了。

  「嘿嘿……」康介頤難為情地搔搔頭。「朋友有困難,我怎忍心不幫忙,但是闇兒阻止了我,她說我要是敢把錢借給人家,她就要跟我斷絕往來。」

  「妳真行!」苗景毅忍不住對闇兒伸出大拇指。

  他多年來始終改不掉康介頤的壞習慣,沒想到她一出馬就輕鬆解決了。

  救星!她真該早點出現的。

  「妳是從哪裡來的?」打量著她,苗景毅好奇地問。

  「那是一個你永遠不會想去的地方。」闇兒淡淡說完,隨即轉身走開。

  如果可以,那種地方,她也不想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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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闇兒……闇兒……」

  闇兒在睡夢中,隱約感覺到一股令人不舒服的氣息,逐漸地逼近。

  她立即敏銳地睜開眼,果然看見了「他」──多尼克,正在她房中。

  「你來做什麼?」闇兒立即彈跳而起,防備地瞪著他。

  「我來看妳啊,闇兒。」多尼克發出難聽的笑聲,一步步走向她,鷹嘴般的尖銳長指甲落在地板上,發出喀喀的聲響。

  「這裡不歡迎你,請你快點離開!」闇兒毫不留情地下逐客令。

  闇兒擔心萬一被康介頤看見,他可能會被多尼克醜怪的模樣嚇死,連帶的對她也……她無法想像那張總是噙著溫柔笑意的臉龐,露出畏懼與鄙視的神情。

  不!我不要!她激動地在心中吶喊。

  「怎麼?巴上凡俗的男人,就不甩我了嗎?」多尼克把自己說得像被拋棄的怨夫。

  「我和你有任何關係嗎?」闇兒冷冷反問。別說得好像他是她的什麼人似的!

  「那男人有什麼好?」多尼克從鼻孔發出輕蔑的冷笑,頗不以為然。「優柔寡斷、毫無原則、懦弱怕事、膽小畏縮……」

  「住口!他才不像你說的那樣。」闇兒憤怒地反駁。「他是心腸好,不像你那麼惡毒。他尊重每一個人,尤其是老弱婦孺,遠比任意殘害生命的惡魔好上幾百倍。他喜愛和平,為了和諧,可以忍受別人無禮的對待,那絕對不是懦弱怕事!」

  「聽起來,妳好像很喜歡他?」多尼克的眼眸更加陰鬱黑暗。「別忘了,妳只是一個被惡魔所收養的孤女,而他是平凡的人類。要是他知道了妳真實的身份,會怎麼看待妳呢?」

  「你──不許告訴他!」闇兒蒼白的臉蛋更無血色。

  她不能讓他知道她的秘密!不能……

  「妳害怕他一旦知道,會嫌棄妳是嗎?」

  「那與你無關!」闇兒冰冷地轉開頭。

  「妳可以放心,我不會告訴那個男人。因為我答應過父親,來到凡間絕不會洩露妳的身份,妨礙妳完成任務。」多尼克不情不願地坦承。

  「那就好。」闇兒暗自鬆了一口氣。

  「但是我要提醒妳,父親沒有耐心等太久,更無法容忍一個失敗的人,這點妳該知道。要是妳失敗了,我不知道父親會怎麼對付妳!」多尼克語氣中毫無憐惜,反而充滿等著看熱鬧的期待。

  他可以等到她被父親重罰時再出面解救她,那麼她一定會對他感激涕零,這正是他所打的如意算盤。

  「多謝關心,那是我的問題!」闇兒還是毫不領情。

  「哼,那妳好自為之,別以為那男人在知道妳真實身份後,還會真心待妳!」悻悻然說完,多尼克轉身走向窗口,隨即展翅飛去。

  他走了,闇兒卻再也睡不著,她掀開薄被下床,走出房間,想到外頭走走。

  然而一到客廳便發現,廚房裡的燈是亮著的。

  「咦?闇兒,妳怎麼起來了?」康介頤端著一杯水,出現在廚房門口。

  「睡不著了。」闇兒看了看他,康介頤一身寬鬆舒適的藍色格紋睡衣,雖充滿慵懶閒適的氣息,但是依然俊逸斯文。「你呢?」

  「我剛寫完稿,正準備要睡了,覺得口有點渴,所以出來喝點水。」他解釋。

  康介頤的目光,不由自主溜向闇兒身上。

  她穿著他買給她的睡衣,黑色是她堅持的顏色,而絲質睡衣則是他挑的──因為找不到黑色的棉質睡衣。

  買這件睡衣給她的時候,他根本不曾幻想它穿在她身上的樣子,但是現在親眼看到她穿著這件睡衣,他好後悔不應該看的。

  看了,只怕今晚沒得好眠了!

  那件黑色絲質睡衣穿在她身上,襯得她嫵媚誘人。

  他嚥下口水,連忙端起水杯一口飲盡,然而那根本是杯水車薪,救不了火。愈喝,只覺得喉嚨愈干,身體愈熱。

  「趕快去睡吧,我也該睡了。」康介頤不敢多看,迴避地轉開眼,舉步想要走開。

  突然眼前一閃,有道陰影擋在前面,他抬起頭,發現是面色冰冷的闇兒。

  「你在躲我?」闇兒幽幽地質問。

  他這陣子的冷落實在太明顯,即使連她這個冷情冷性的人都感受得出來。

  「沒有。」康介頤低下頭,為了自己說謊而心虛。

  「那為何不再陪我聊天、看月亮?」現在,每晚都是她孤伶伶一個人,坐在落地窗前看月的陰晴圓缺。

  「我……很忙……」他有點結巴地解釋。

  這是個很好的借口!闇兒輕輕點頭。「那麼,為什麼不再帶我出門?你說過要帶我探索這個世界的。」

  「因為我要趕稿……」他頭垂得更低。

  「嗯。」趕稿趕到連十分鐘距離的公園都不能去?「吃飯呢?趕起稿來,連飯都不能出來跟我一起吃了嗎?」

  「我……端進去吃比較方便。」他的神情慌亂極了。

  他要怎麼對她解釋,告訴她他無法再坦然面對她?他對她的感情已經變質,沒辦法只將她當成一位值得憐惜的妹妹,而是他想用力親吻擁抱的女人。

  或者乾脆讓她明白,他其實是頭披著羊皮的大野狼,每天見著她,都只想狠狠吻住她那日漸紅潤的唇,腦中想的是如何將她擁在懷中,盡情地愛她?

  他無法接受這樣的自己,在她唾棄他之前,他已先唾棄自己。

  然而他不敢向她坦承!他怕她會因此輕蔑、憎惡他,所以只好繼續閃躲,被她誤會,總必被她厭惡來得好。

  「我懂了,你覺得和我相處是一種累贅,是嗎?」

  人類的感情世界她不懂,但是來到凡間這麼久,透過電視與一些資訊,她也多少瞭解到他們複雜的感情世界。

  所謂的愛情,並不是付出就一定會有收穫,半途調頭走人的多得是,而她與他甚至談不上什麼愛情,什麼都還沒開始,他就已經厭煩了嗎?

  「不是的!闇兒──」康介頤急忙想解釋,但闇兒已無心再聽下去了。

  呵,很好!還沒等到他發現她的真實身份,他已開始厭煩她了。

  闇兒臉上掛著冷笑,心口卻在淌血。

  她不理會康介頤的叫喚,調頭走回客房,沉重地關上門。

  她緩緩低下頭,望著自己的胸口,那裡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和先前那種激烈的跳動不同,這回是另一種悶悶的、揪著心似的痛楚。

  為什麼會這樣?她輕輕捂著疼痛的心,想到前幾天,偶然在她向來不感興趣的連續劇裡,聽見的一句台詞:我為你感到心痛!

  心痛?

  難道這種感覺,就叫心痛嗎?

  她……終於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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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幾天後

  「來,往這邊走!」

  客廳的方向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響,驚擾了正在沉思的闇兒。

  她起身走到門邊,悄悄將房門打開一條縫,看見剛剛返家的康介頤以及程紀蘭。

  今晚他應邀參加出版社舉辦的慶祝酒會,程紀蘭當然是他的女伴。其實出門前康介頤曾經問她要不要一起去,而她當面拒絕了。

  她厭惡面對人群,他不是不知道,所以沒多說什麼便出門了。

  「介頤,小心一點。」程紀蘭並沒有看見闇兒,而康介頤已經喝醉了,所以她攙扶著他,搖搖晃晃地走向他的臥房。

  「來!先躺下會舒服些。」

  進了臥房,程紀蘭將喝得醉醺醺的康介頤扶到床上,先取下他的眼鏡,然後進浴室擰了把濕毛巾,回來幫他擦臉,還貼心地解開襯衫鈕扣,替他擦拭手腳,將他服侍得無微不至。

  闇兒站在他的門外,望著那扇緊閉的門扉,猜測他們正在裡頭做什麼?

  許多香艷畫面不斷竄過腦海,一次次折磨著她。

  遲疑許久,她難忍心底的自我折磨,悄悄伸出手,試著轉動門把──不知該說幸運還是天意如此,門並沒有鎖。

  又遲疑了幾秒,闇兒才輕輕推開門,從門縫中往內覷。

  「介頤,你清醒了點嗎?」程紀蘭坐在床沿,親暱地輕拍他的臉頰。

  闇兒咬著唇,默默地看著。

  「唔……」康介頤的頭不舒服地在枕上翻轉幾下,又沉沉睡去。

  「介頤?」見他不再移動,顯然已睡熟了,程紀蘭貪婪地瞧著他俊逸的面孔,膽子也大了。

  她傾身向前,臉部緩緩往下,直到唇部貼住他的嘴唇。

  闇兒必須緊緊抿著雙唇,才能阻止自己尖叫出聲。

  她在偷親他!程紀蘭竟然趁著他酒醉時,偷偷騷擾他!

  強烈的妒意在她心中翻欖,但她明白自己不宜現身,所以竭力忍住想衝過去拍開程紀蘭的手。

  她忍著妒火,默默地看著,直到程紀蘭開始解開他身上的衣物!

  見她一撥開他的襯衫,塗著紫色蔻丹的手指便迫不及待撫上他的胸膛,闇兒終於忍無可忍,用力推開房門,大步走進去。

  「啊!」聽到門板撞擊到牆壁的聲音,程紀蘭嚇了一大跳,同時迅速抓起被子,胡亂蓋在康介頤身上,企圖掩飾自己想「吃了他」的邪念。

  「妳……怎麼進來了?」程紀蘭慌亂地撫平自己的頭髮,假裝若無其事。

  「他喝醉了?」闇兒沒有揭穿她的歪主意,只是冷冷地問。

  「嗯,是啊!今天來了幾位文藝界重量級的大師,出版社的老闆很高興,硬是逼他多喝了幾杯。」而他也好像因為心情不太好,來者不拒,所以才會喝得爛醉。

  「既然妳還沒睡,那他交給妳照顧,我先走了。」因為害怕剛才自己輕薄康介頤的行為被看見,程紀蘭也不敢多待。

  「謝謝妳送他回來,還『特別』照顧他。」這幾句話,闇兒是從齒縫間迸出來的。

  她當然也想好好斥責程紀蘭一頓,但是為了康介頤好,她們不應該撕破臉。

  程紀蘭窘迫地紅了臉,胡亂點了點頭,便匆忙離去。

  闇兒走到床邊,冷覷著康介頤,他還在昏睡中,連自己險些失身都不曉得。

  她很生氣,氣他居然讓自己喝得這麼醉,讓人有機可乘!

  闇兒瞇著眼,像是珍貴的寶物失而復得般,仔細地檢視打量,看看是否哪裡有損傷,當她瞄到他的臉頰上有個紫色的唇印時,頓時怒火中燒,想也不想便抓起程紀蘭扔在椅背上的濕毛巾,用力擦拭那個刺眼的痕跡。

  「嗯……痛……」康介頤感覺不適,揮擺著手,無意識地掙扎。

  闇兒不理會他的反抗,繼續執行清除任務。

  擦掉那個令人厭惡的唇印之後,再看看其他部位,想到程紀蘭偷親過他的嘴,一陣曉心的感覺湧上心頭,闇兒再次憤然抓起毛巾,擦拭他的嘴,想要擦掉其他女人在他唇上留下的氣息。

  然而,這樣還是不夠!望著那個睡死了的男人以及他被偷襲過的唇,闇兒怒氣依然未沽,最後決定傚法程紀蘭,用最激烈的方式宣示自己的所有權。

  她瞪著他的唇半晌,接著緊張地將柔軟的唇印在他的唇瓣上。

  原以為康介頤睡死了,不料就在雙唇相碰的那一刻,他竟突然張開眼睛。

  闇兒立即跳開,白皙剔透的臉蛋兒迅速漲紅,當她起身想逃時,康介頤卻緊抓著她的手不放。

  「闇兒,妳來看我了,我好……高興!」他瞇著惺忪的醉眼,試圖將她看得更清楚,因酒精而變得遲鈍的舌頭,讓出口的話語變得模糊不清。「我好想妳,但是又不敢太接近妳。我好怕妳知道我的秘密後,會討厭我、不理睬我……也只有在夢中,妳才會再次靠近我……」

  闇兒這才知道,原來他以為自己在做夢。

  「闇兒,我喜歡妳!我愛上妳了……」他鄭重地宣佈自己的秘密後,隨即捧住她的臉,珍惜地印下自己的吻。「我一直不敢讓妳知道,我真的很喜歡妳!」反正是在夢中,他根本不必擔心她會怎麼想,可以盡情對她做那些他老早就想做的事!

  闇兒知道自己該賞他一巴掌,然後甩門而去的,但是她沒有。因為他在不自覺中吐出的那句話,震撼了她的心,凍結了她的掙扎。

  闇兒,我喜歡妳!我愛上妳了……

  這句呢喃軟化了闇兒的心,她眼眸轉柔,神情羞澀,而且變得像楊柳般柔順,毫無反抗地任由他將她擁在懷中。

  喝醉了的他,不若往常那麼斯文儒雅,褪去文明的外衣,他儼然變成一頭飢渴已久的猛獸,貪婪地品嚐著好不容易得來的獵物。只有在他「以為」的夢中,他才敢盡情地釋放自己對她的熱情與渴望。

  闇兒根本無力招架他的強勢求愛,只能跟隨著他,奔向從未到達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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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啁啾的鳥兒在窗外的菩提樹上鳴唱,驚醒了沉睡中的交頸鴛鴦。

  「嗯……」康介頤醒過來,試圖睜開眼睛坐起身,但才稍一扯動脖子的肌肉,太陽穴附近便傳來陣陣的抽痛。

  「唔……痛啊!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痛苦萬分地奮戰片刻,終於如願坐起來,不過畏光的雙眼根本睜不開。

  「要不要用濕毛巾擦一下臉?可能會比較舒服。」闇兒下床擰了一條濕毛巾回來,遞到他面前。

  「喔,謝謝!」康介頤順手接過來,直接往還充滿困意的臉上貼去。

  當冰涼的毛巾碰觸到肌膚的那一刻,康介頤忽然驚醒過來,發現與他說話的人是闇兒,他驚駭地連手中的毛巾都飛了出去。

  「合……闇兒?!」他七手八腳地抓起被褥遮掩自己。「妳怎麼會在這裡?還有妳……」

  他很快發現另一件事:闇兒身上套著他的一件大T恤,勉強遮住翹臀。

  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他們倆都光溜溜的?難道,昨晚的纏綿並不是夢境,而是真實發生的事?老天爺啊!

  因為太過錯愕,康介頤整個人都呆了,闇兒瞧見他那模樣並不生氣,只覺得好笑。

  怎麼他的反應和她的想像完全不同?根據「傳統」,應該是她掩被啜泣,而他不斷安慰賠罪才對,情況怎麼反過來了?

  「闇兒,我們是不是、是不是有……」他面色赧紅,怎麼也說不出那兩個字。

  「如果你認為有,那就有。如果你不想承認,我也不會逼你負責。」人類世界的貞節與名譽對她來說毫無意義,她只在乎自己的感覺,而昨晚的事她並不後悔。

  那麼就是「有」了?

  「喔,闇兒!」他愧疚到不知該怎麼面對她。「真的很抱歉!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竟對妳做出這種事……真是糟透了!我以為自己在做夢!」

  糟透了?闇兒面色一寒,盯著他的眼神透出怨怪。

  「你後悔了?你後悔昨晚的事?」那樣的親密纏綿,他竟然後悔了?

  「妳呢?妳氣我嗎?」康介頤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急忙先問她的感受。「妳討厭我了嗎?」

  「不!」闇兒毫不猶豫回答。「昨晚的事,是我自願的,否則就算你有天大的本事,也碰不了我。既然是我願意的,我當然不會後悔!」

  康介頤既感動又安心,他一直以為是自己卑鄙,趁著酒意侵犯了她。「如果妳不後悔,我自然也不後悔!闇兒,妳可能不知道,我很喜歡妳,我一直渴望著擁抱妳,但是不敢那麼做,所以才躲著妳。」他上前擁抱住她,摟得好緊、好緊,深怕自己一放手,她就會在轉瞬間消失無蹤。

  「我愛妳,闇兒!」康介頤鼓起勇氣,向她表白了。

  聽到他的甜蜜愛語,闇兒面頰羞紅,心底甜滋滋的,神情是從未有過的嬌羞。

  「我真的很喜歡妳,妳也喜歡我嗎?闇兒?」

  「如果不喜歡你,就不會讓你碰我。」闇兒紅著臉白他一眼,怪他明知故問。

  她是那種隨便的人嗎?

  「喔,闇兒──」康介頤滿足地抱住她,再次發出喜悅的呼喊。

  她也喜歡他!闇兒說她也喜歡他!

  「呀喝!」康介頤瘋了似的歡呼。

  「瘋子!」闇兒柔媚地掃他一眼,面頰微紅地輕斥。「趕快去梳洗,我先去準備早餐。」

  「謝謝妳,闇兒。」他捧住她的臉,毫不吝嗇地給她一記感謝之吻。

  「別鬧了,你快去吧!」闇兒害羞地推開他,轉身走出臥房。

  康介頤喜孜孜地走進浴室,擠上牙膏正準備刷牙,不經意轉頭望向窗外,冷不防嚇了一大跳,連手中的牙刷都飛了出去。

  那「東西」一閃而過,他急忙衝向窗口,將紗窗猛力推開,探頭出去左右張望。

  但是窗外什麼也沒有,就連原先在枝頭高唱的鳥兒也不見了,外頭一片寂靜。

  剛才那是什麼?他怔忡地關上紗窗,喃喃自語:「剛才我明明看見了……」

  那是一幅好可怕的景象,有個奇怪的人──他不知道那能不能稱呼為人,有著像圖片中的魔鬼一樣的長角及黑翅膀,就連皮膚也像傳說中的惡魔一樣黝黑……

  但是,這世上怎麼可能有惡魔呢?他為自己的幻想感到好笑。

  或許只是誰裝扮成惡魔的樣子,跑來這裡惡作劇吧?

  如此一想,並不能使康介頤安心,反而令他更加擔心了。因為那豈不表示,他的住處毫無安全性可言,任何人都能夠輕易侵入?

  看來,將來在門戶安全上,他得小心一點才行!否則要是他不在家的時候,只剩闇兒一個人,而惡徒又闖進來,那可怎麼辦?

  或許該裝置保全設備了……

  他仔細思考著,直到闇兒在門外喚道:「你好了嗎?早餐準備好了!」

  「噢,馬上好!」他這才連忙拾回牙刷,暫時將擔憂放在一旁。

  不過,剛才出現在他窗口的「東西」仍深深地迷惑住康介頤,迴盪在他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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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闇兒坐在落地窗前她最喜歡的位置,閉著眼,讓涼涼的風吹拂臉頰,享受寂靜的黑夜。

  「在想什麼?」

  驀然,一雙健臂自後頭環住她的纖腰,溫熱的唇瓣吻上她的臉頰,沙啞的聲音傳入她耳中。

  「嗯……」闇兒傾身依偎著他,隨意哼道。

  「想我?」貪婪的唇悄悄溜向嘴唇。

  「你少自作多情了!」闇兒哼道。

  自從開始同床共枕之後,才知道這人的溫和全是假裝,在他斯文的外表下,躲藏的其實是一頭熱情的野獸,而且臉皮還不是普通的厚,一點都不知道害羞。

  「不管!我只許妳看著我、想著我、思念我。」他撒嬌兼耍賴。

  「你很無──唔!」小嘴才剛開啟,就被狠狠吻住。

  接下來,曖昧的氛圍一觸即發,火勢又一發不可收拾。

  「到我房裡去……」康介頤央求。他從來不是這種貪歡的人,怎奈一碰到她,他就像染上毒癮似的,怎麼都無法抗拒對她的強烈渴望。

  闇兒默默不語,只是伸手摟住他的脖子,將臉埋進他的胸膛裡,無言地默許他的要求。

  他火速將她抱回臥房,雙雙滾進柔軟的被褥裡,緊接著便是足以讓棉被燃燒起來的火熱纏綿……

  待兩人都倦極睡去,不知過了多久,闇兒被某種怪異的聲響驚醒。應該說,那不是真實的聲響,而是一種危險物體逼近的強烈不安感。

  她凝望著黑暗中的房門,像要穿透房門看向門外,片刻後,她抿緊唇瓣,望向身旁沉睡的男人,然後悄悄翻身下床。

  套上衣物,她開門走出康介頤的臥房。

  客廳裡,一個詭譎的巨大黑影矗立在敞開的落地窗前,身後的銀色月光,映出它的輪廓,浮現令人驚恐的醜陋剪影。

  「多尼克。」闇兒冰冷呼喚,真的很不想看見他。

  「妳這無恥的女人,竟敢背叛我!」對她的一切知之甚詳的多尼克,知道她不再是原來的她,她交付了自己的身心,讓自己屬於那個他所憎惡的凡塵男子。

  「我從來不屬於你,何來背叛之說?」闇兒冷笑。

  「妳──」多尼克憤恨難平。「我們都知道,妳會屬於我!」

  「是嗎?我從來不知道有這回事!」闇兒還是毫不留情地否認。

  「妳沒有達成父親交給妳的任務,還無恥地和凡塵男子做了淫蕩苟且之事,他不會原諒妳的!」多尼克得意洋洋地警告,那就是她一再拒絕他的下場!

  提到地獄之王哈勒斯,闇兒心頭不由得一凜,她不怕多尼克,但是無可否認,她真的很畏懼哈勒斯。

  多尼克的殘酷邪惡,與他父親根本無法相比,若是讓哈勒斯知道她不但沒完成他所托付的任務,還愛上了凡間男子,她不敢想像自己會遭受到什麼樣的懲罰……

  「闇兒,妳在哪裡?」

  突然驚醒的康介頤在房間裡看不見闇兒的蹤影,睡眼惺忪地戴上眼鏡走出房門外,不料一抬起頭,竟看見那天他以為自己看錯的「東西」。

  「天!這、這是什麼?!」

  他面露驚恐,震驚地瞪大眼,好像看見什麼駭人的怪物──不,不是好像,那本來就是貨真價實的怪物!

  「老天!你這個怪物從哪跑進來的?闇兒,不要怕,快過來我這裡!」

  他急忙將闇兒拉過來,牢牢護在身後,以免那怪物獸性大發傷害她。

  「哈哈哈哈!」粗嗄難聽的大笑,陡然爆開。

  康介頤更加驚駭地瞪著那怪物──他居然在笑!

  「你以為她會怕我嗎?」多尼克一步步走過來,尖銳又彎曲的長指甲刮過木質地板,發出吱吱的聲響,讓人聽了猛起雞皮疙瘩。

  「闇兒,告訴他,妳怕我嗎?」他故意問道,存心要當場拆穿她的身份。

  康介頤詫異地轉頭看向闇兒,那怪物知道她的名字?

  闇兒喉嚨緊繃,身軀微微顫抖,拳頭捏得緊緊的,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她早知道會有這天,他遲早有一天會知道她的真實身份,但為什麼是今天?不要!別是今天……她還沒做好心理準備,也還沒嘗夠幸福的滋味,為什麼這麼快就要將她所擁有的微薄倖福奪走?

  「闇兒?」她為什麼不說話,難道她真的認識這個怪物?

  「告訴他呀,闇兒!」多尼克幸災樂禍地再度催促。

  「你閉嘴!」闇兒恨恨地瞪著多尼克。

  「闇兒,妳真的認識那個怪物?!」康介頤詫異低嚷。

  「我……」

  「哈哈哈哈,當然!她不但認得我,而且還是跟我一起長大的。」她愈不想讓康介頤知道,多尼克愈要揭穿她的底牌。

  「一起長大?」和這怪物引康介頤震驚不已。「闇兒,妳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闇兒用力咬著唇,幾乎將原奉蒼白的唇咬出鮮血來。

  罷了!他總有一天會知道的……

  「地獄。」她沉痛地閉了閉眼,又毅然決然睜開。就讓事情徹底解決吧!

  「我知道那地方像地獄,我是指正確的地名──」康介頤猛然住口,因為闇兒神情嚴肅緊繃,完全不像在開玩笑。「那地方真的是……地……」

  「地獄。」闇兒木然回答。「而我,是生活在地獄裡的惡魔。」

  「別開玩笑了!」康介頤勃然大怒。「這是個科技日新月異的時代,怎麼可能有地獄、惡魔這些東西存在?別以為我是三歲小孩!」

  他在生氣,以怒氣來表明他不願意相信這荒謬的事實。即使他已隱約明白,闇兒說的極有可能是事實。

  他生氣了!他從不生氣的……闇兒潔白的齒陷入唇瓣裡,驚慌紊亂的情緒浮現在眼底。

  「你不相信嗎?」多尼克走向他,咧開嘴,露出尖銳的撩牙。

  康介頤怎麼可能相信?闇兒和那怪物的長相實在差太多了,要說那東西是惡魔,他還比較願意相信。但是康介頤只是緊抿著嘴,什麼都沒有說。

  「多尼克,住口!」闇兒心痛地閉上眼,要他不要再說了。

  「好,我不說了,直接行動總行了吧?你玷污了闇兒,我要帶回你的心,向父親領功!」多尼克獰笑著,突然伸出手,以尖銳的長指甲刺向康介頤的心臟。

  「小心!」闇兒撲過去,以法力凝聚成一把刀,並熟練地操弄那把像空氣般虛無卻威力驚人的利刃,毫不心軟地劃過多尼克黝黑的皮膚。

  「妳──」多尼克按著被劃開的手掌,暗紅得近乎黑色的鮮血,一滴滴滴落在地板上。

  「妳竟敢傷我!」多尼克眥目瞪她,臉上變換著黑、青、紅等不同顏色,扭曲又醜陋的面孔更加駭人。

  「你不該傷害他!要是你敢再碰他一下,我將不惜與整個地獄為敵。」

  「就為了這個凡人?!」多尼克妒恨不已。

  沒想到她失了身,連心都給奪去了,那麼他還能從她身上得到什麼?

  「我不會就此罷手的!敢背叛我與父親,我們會讓妳生不如死!」陰狠地拋下這句警告,多尼克負傷逃離。

  康介頤難以置信地瞪著他展翅而去,直到化為天際的一個小點,最後消失在眼前。

  人類怎麼可能會飛?他真的是惡魔,絕對是!而闇兒……

  「介頤──」闇兒走到他身旁,遲疑地伸出手,試圖握住他的手。

  「不!」見她將手伸來,康介頤下意識揮開。

  惡魔,她是惡魔。不!不……

  許多紛亂的想法填滿腦中,他難以理出一個頭緒。

  闇兒神情受傷地看著他。「你討厭我了?厭惡我是一個被萬惡之王養大的惡魔?」

  「不是的!」她的問題讓康介頤難以招架,只能不斷搖頭辯白。「我只是……一時難以接受!妳讓我想一想,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好好想一想。」

  自己所愛的女人,原來竟是來自地獄的惡魔,這樣的事實,世上有幾人能坦然接受?饒是胸懷無比寬大的他,也需好幾天緩衝期,讓他冷靜一下、思考一下……

  「哼。」闇兒淒冷絕美地笑了,笑容隱藏著一抹無言的心酸。「好啊,我給你時間,讓你好好思考,你要想多久都可以。」需要時間思考?那不過是想要分手的借口罷了!不願再看他畏懼防備的面孔,闇兒轉身走回自己的房間。

  「合──」康介頤看見她落寞的背影萬般心疼,伸手想攔住她,但是一開口卻又遲疑了。

  現在的他,根本還不能接受這個事實,這樣的他,該如何面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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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作者:安琪    鳳鳴軒原創言情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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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闇兒身份揭穿後的一個禮拜,闇兒坐在床沿,望著這個從陌生到熟悉的房間,心中無比感慨。

  不過短短幾天,那個與她同床共枕的男人,卻由熟悉變得陌生。

  這幾天,他極少與她說話,就算是說話,也不肯看向她的眼睛,好像她是會利用眼睛向人施咒的女妖,深怕瞧上一眼就會被她變成石頭。

  原本的濃情蜜憐、枕畔纏綿,轉瞬間成了水中泡影。

  他怕什麼?縱使她來自地獄,但再怎麼歹毒邪惡,至少她沒吃過人肉,也不會喝人血,他怕她會吃了他嗎?罷了!她也不是會死纏爛打的女人,既然他無法接受她的身份,那麼她會主動離開。

  然而仔細想想,世界之大竟無她容身之處,看來她唯一能去的地方,也只有回到地獄。

  她知道若是回去,一定會遭受到嚴厲的懲罰,或許會永生永世被囚禁在冰冷漆黑的地底黑牢裡,但是那都已經無所謂了!她什麼都不在乎了!

  她噙著淒冷的笑容走向房門,來的時候,她手中空無一物,如今要走,她也什麼都不想帶走。

  一推開門,卻看見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就站在門口──那個躲了她好幾天的人。

  康介頤已經在門外站了好一會兒,但是一直沒有勇氣敲門。

  「闇兒,我……我想……」康介頤終於肯用雙眼直視她了,那對漂亮的深褐色眼珠有些窘迫、有些尷尬地凝視著她,嘴巴幾次開合,欲言又止。

  闇兒冷冷地笑了,既然他說不出口,那就由她主動開口吧!

  「我要走了。」她淡淡地道。「這些日子多謝你的照顧,我會永遠記著的。」

  包括這段令人遺憾的感情……

  「走?妳要去哪裡?!」康介頤震驚地問。

  「哪兒都可以,或許回地獄,總之我會──」

  「不行!」康介頤突然大嚷。「我不許妳再回去那裡!」

  闇兒從未見過他如此激動的模樣,霎時愣住了。

  「不行不行!妳不許再回到那個鬼地方去,反正──」康介頤焦躁地開始兜圈子。「反正妳給我乖乖留下來,以後天大的事有我幫妳頂著,那只醜陋的魔鬼休想再將妳帶回地獄,懂了嗎?」

  闇兒還是呆愣地看著他,許久之後,才幽幽地問:「你不是不要我了?」

  她一直以為自己很灑脫,不會在乎他的疏離冷淡,然而直到開口的這一刻,她才發現自己喉頭哽咽,鼻頭酸澀,她的眼睛也好難受,直想流淚。

  呵,她原以為自己是無血無淚的惡魔,沒想到一遇到感情,就變得像凡俗的女子那般愛哭、容易感傷。

  「我不要妳?開什麼玩笑!」康介頤詫異地大吼。「我從沒那麼說過!」

  「但是你根本不理會我,同住一個屋簷下,卻當我是空氣。你想一想,自己有幾天沒好好跟我說過話了?」闇兒心酸地指控。

  「我……」康介頤啞口無言,面色赧紅。「我承認,一開始我真的震驚過度,難以接受這個事實,但我很快就想通了。無論妳是什麼身份,不管妳是從哪裡來,妳都是我所深愛的闇兒,愛妳的心意,我永遠都不會改變!

  我一直在想,地獄一定是個很可怕的地方,我好心疼妳經歷過的遭遇,只要一想到就覺得鼻酸,所以根本不敢開口和妳談這件事。」

  闇兒這才明白,原來是自己誤會他了,他不是不肯看她的眼睛,而是不敢呀!

  「這個,我想送給妳。」康介頤自口袋裡取出一條碧玉墜的銀煉,掛在她的脖子上。「我知道妳不喜歡配戴這些小東西,但這是我的一片心意,請妳掛著吧!就當做是……我送給妳的定情禮物。」他臉紅得像個害羞的小男孩。

  闇兒撫著胸前冰涼的玉石,露出絕美的微笑。「我會好好保存的,謝謝你!」

  他上前將她摟緊,然後慎重地低下頭,印下深情的許諾。「我愛妳,闇兒!」

  「我……」我也愛你!

  闇兒說不出這麼肉麻的愛語,但在她心裡,早已認定了他。

  她只愛他!

  「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哪裡出生的……」

  深夜,闇兒躺在康介頤懷裡,低聲敘說著自己不為人知的過去。

  「打從我有記憶起,就生長在地獄,被魔王哈勒斯撫養著。在那裡,惡魔們不懂得什麼是愛,他們教導給我的就是爭鬥、自私與邪惡。我不曉得什麼是愛,從沒愛過人,也從沒有人真正愛過我,直到我遇見了你……」

  他才是她的啟蒙老師,是他教會她什麼是愛,否則她永遠只會是個冷冰冰、沒有感情的人,就像真正的惡魔……

  「沒關係!妳不需要知道那些遙遠的過去,我不在乎妳的父母是誰,就算妳是被惡魔撫養大的也無所謂,我愛的是妳,闇兒,是妳!」

  「介頤!」闇兒心情激盪翻攪,難掩的感動沖刷著荒蕪的心田。

  她說不出愛,只能緩緩低下頭,以愛做為印記,烙印在他的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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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時,城市的另一端,一名女子仰臥在床上,身上趴跪著畸形的怪物。

  女人緊閉著眼,深怕一張開眼,便會被眼前那張醜陋的面孔駭著,可是卻又迷戀著這樣的歡愉,根本捨不得放開。

  許久,那「怪物」才從女子身上離開。

  「妳還愛著那個男人吧?」怪物粗啞地問。

  「你是說──康介頤?」女子躺在床上,絲毫不感到羞赧。

  再仔細一看,會發現她的嘴唇已經由紅轉黑,像是中毒的人,眼神也充滿一股怪異的邪氣,簡直不像個正常的人。

  「當然!我最愛的人就是他,絕不容許任何人得到他。」女人神情邪媚,眼神赤紅,彷彿假想的情敵就在眼前,等不及想要將她活活撕碎。

  「妳可知道,他已經和闇兒發生關係了?在我們享受的同時,他們或許也正做著同樣的事情……」

  他是惡魔,惡魔最大的本事就是蠱惑人心、挑起人們心底的怨恨,當火勢失控時,是他們最樂見的事,這時他們會巴不得潑上一桶汽油,將每一根棉絮、草木都燒得精光。

  「闇兒那個不要臉的女人!」女人果真面色陰狠,巴不得立即衝過去殺了她。

  「哼,我可不許妳這樣辱罵我的闇兒!」他還是渴望著闇兒,愈是得不到的,他愈是變態地渴求。

  「妳該做的,是好好跟我配合,而不是多嘴,我讓妳得到妳喜歡的男人,而妳則幫助我得到闇兒,我們魚幫水、水幫魚,共謀利益。懂嗎?」他尖銳的爪子輕輕搔弄女人細嫩的皮膚。

  「懂……」女人禁不起搔弄,又開始媚笑。

  「哼!」多尼克輕蔑地撇嘴,轉頭看了看天色,剩餘的時間足夠他再玩一回。

  他再次跨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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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過幾個月的趕稿,康介頤即將出新書了,為了配合出版社的宣傳,他開始進行一連串的打書活動。

  舉凡座談會、還有一些談話性節目,他都得依照通告按時出席之外,還得參加全台性的巡迴簽名會,甚至遠赴香港、南洋,參與當地的首賣簽書會,他像個忙碌的空中飛人,再也無法悠閒地整日待在家,與闇兒享受兩人的寧靜時光。

  「康先生,您最近這本新書『愛妳,不是偶然』,風格與前一本有些不同,據書評家評論,您這本書情感較為細膩,描寫感情絲絲入扣、動人心弦,請問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改變?」

  「我想這是心態上的轉變,因為最近,我戀上一個女孩,她……」

  前頭,康介頤在攝影棚裡侃侃而談自己的戀愛心得,而後台,闇兒正默默幫他處理一切事物。包括他喝的水、吃的餐點,穿戴的衣物,都由她親自經手處理。

  他們像是一對連體嬰,無論他去到哪裡,闇兒就跟到哪裡,不肯與他分離。

  不是闇兒突然變得怯懦黏人,她是擔心他的安危。

  那天多尼克企圖傷他,卻負傷而去,她知道多尼克不會就此罷休,必定千方百計尋找機會要傷害他。

  只是他會在何時、以什麼方式行動,連她也不知道,所以才亦步亦趨地跟著康介頤,怕他有任何損傷。

  只是多尼克為何還不行動?都這麼多天了……

  「闇兒小姐,請讓我來吧!」丁玫玥在一旁央求道。

  闇兒搶著做完所有的事,讓她相當惶恐,就怕自己沒事做,會被老闆炒魷魚。

  「不用了。」闇兒輕聲拒絕,繼續收拾康介頤的東西。

  「可是……」丁玫玥急得快哭了,想求她別讓自己這麼為難。

  闇兒置若罔聞,繼續手中的工作。

  「玫玥要妳把她的工作還給她,妳聽不懂嗎?」康介頤偉大、強勢的經紀人,程紀蘭一出現就板著一張臉,惡狠狠地瞪著闇兒。

  她真討厭這個女人,陰沉詭異、恬不知恥,不但死賴在康介頤家,這會兒還得寸進尺,跟到他工作的場合來。

  「我沒礙著誰的工作,我只處理介頤個人的事。」闇兒淡淡說明。

  「介頤的事情就是玫玥的工作!」程紀蘭恨恨地吼道,當然她不是真為丁玫玥抱不平,而是厭惡看見闇兒出現在這裡。

  「她可以去做別的事,世上不是只有這份工作。」闇兒不懂得虛偽矯飾,直接回應道。

  「妳這自私的女人!妳將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妳真可惡!」程紀蘭大罵。

  「我相信可惡的人不止我一個!」要比可惡,程紀蘭還會輸她嗎?

  「搞清楚,這裡是工作場所,像妳這種什麼都不懂的外行人,別在這搗亂!」

  「我是在搗亂嗎?」闇兒冷笑反問。真不知搗亂的人是誰?

  「妳真的很不要臉……」

  她們的爭執傳到前頭,連正在錄影的來賓與主持人都聽見了。

  康介頤尷尬不已,連忙利用進廣告的休息時間,跑回後台阻止。

  「妳們安靜一點好嗎?拜託妳們別再吵了!」他真頭痛,沒想到自己的經紀人跟女友如此不合,只要一碰面就吵架。

  以前在家就算了,反正紀蘭也很少來,見面爭執的機會不大,但是這回他進行新書宣傳,以往不愛出門的闇兒卻堅持要跟,這下好了,走到哪兒吵到哪兒,吵得他一個頭兩個大。

  「我沒跟她吵。」闇兒冷冷回答,連為自己辯解都懶。

  「你看看!她就是這種氣死人的態度,跟誰都處不好又孤僻成性、難相處得要命!介頤,你為什麼要把她帶來,弄得大家都不愉快呢?你叫她回去吧!」

  程紀蘭又告狀又裝委屈,軟硬兼施,就是要康介頤把惹她嫌的眼中釘拔除。

  「這……」康介頤感到銀為難,他知道闇兒不是好相處的人,跟大家不合一點也不奇怪,但是她為了陪他,願意出來面對人群,他真的很高興。

  而且,她很少開口向他要求什麼,這回的宣傳活動難得主動說要跟,他早就一口應允了,現在要他如何再開口要求她別跟?

  他還沒想到該怎麼向闇兒說,闇兒已先怒氣沖沖地搶白道:「你親口答應的,別告訴我你要反悔!總之我是跟定了,任何人都別想要我離開。」

  說著,她還刻意瞄了程紀蘭一眼,差點沒將她氣死。

  「妳、妳這女人……」

  程紀蘭簡直要口吐白沫了,滿腹怒氣無處發,只得將矛頭轉向可憐的小助理,拿她開刀洩憤:「都怪妳不好!都是妳太笨太蠢,像根呆木頭一樣,才會連工作都給人家搶去!妳要是再這樣,我就讓出版社把妳換掉,妳回去喝西北風好了!」

  「程小姐,求求妳不要……」丁玫玥緊張得快哭了。

  「紀蘭,妳別為難玫玥。」康介頤連忙替她求情。

  「康先生,廣告要結束了。」

  前頭導播匆匆跑來喊人,康介頤看後台一團混亂,也只能無奈地翻翻白眼,趕回攝影棚去了。

  對!就是這樣,生氣吧,繼續生氣吧!毀了這些礙眼的人類,毀掉他們……

  闇兒不經意聽到以法力傳遞的心音,倏然抬起頭,震驚地瞪著四周。

  那是……多尼克?

  他在這裡?不!那不是他本人,他是將邪念寄托在某個失去靈魂的人身上,操縱來進行他所計畫的恐怖活動。

  他能夠順利附身,必定是有人被蠱惑,和惡魔交換條件,惡魔才會有機可乘。

  是誰?到底是誰出賣了自己的良知與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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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意外發現多尼克已經侵吞某人的靈魂之後,闇兒更加小心戒備,不敢稍有鬆懈,就怕自己一不小心會讓多尼克有機可乘,造成終身的悔恨。

  因為每個人都有可能被多尼克進佔靈魂,所以她變得誰也不相信,更加冷漠難以相處,這又惹得程紀蘭天天與她衝突大吵,讓康介頤頭痛不已。

  除此之外,他與闇兒的感情也開始受到考驗,他們之間的爭執也逐漸增多,無可避免地影響到彼此的感情。

  話說那天,他好不容易從繁忙的宣傳活動中偷閒,又哄又拜託地央求闇兒陪他去逛夜市,誰曉得才一上街,氣氛就弄得有點不愉快,原因是一位乞討的老婆婆。

  那位老婆婆起碼有七、八十歲,坐在簡陋的輪椅上,膝蓋以下都不見了,駝著背、瘦骨嶙峋的她,對著每個人彎腰乞討,還不時嚷道:「拜託你們發發慈悲啊!我兒子死了,媳婦也改嫁了,丟下孫子、孫女不管,我一個沒有腳的老人要供他們讀書、吃飯,拜託你們幫幫我,同情我們一家老小呀……」

  她的模樣看來很可憐,所以得到不少的捐助,心腸軟的康介頤不用說,當然是立刻掏出錢包,零錢給不夠,還連千元大鈔都想扔下去,但被闇兒阻止了。

  「闇兒,妳要做什麼?」康介頤看著按住他手腕的闇兒,納悶地問。

  「我才想問你想要做什麼!你看不出她是裝的嗎?」闇兒冷眼看著老婦人,她那雙「殘廢」的腿,一看就知道是假的。

  「裝的?不可能吧!」康介頤詫異地低嚷。她明明看起來就是又老又病,真的很可憐呀!怎麼可能是裝出來的?

  「你不信?」闇兒冷哼,搶過他手中的鈔票,嫌不夠,還拿過他的皮夾,再從裡頭抽出四張千元大鈔,攤成扇形在老婦人面前搖晃道:「這些錢全部給妳。」

  「真的嗎?多謝,多謝啊!」老婦人喜出望外,忍耐地不讓驚喜表現在臉上。

  「別高興得太早,我是有條件的!如果妳想要這些錢,當然可以,但是妳得親自走下來,不能坐輪椅過來拿。」

  「什麼?!」一旁圍觀的民眾紛紛發出驚訝的低嚷,一個沒了雙腿的人怎麼可能「走」下來呢?這女孩簡直在欺負人嘛,心腸真是惡毒!

  「闇兒,妳別這樣。」康介頤趕緊出面阻止。別說那些鄙夷的目光讓他難受,他也看不慣她對一個渴望援助的老婦,提出如此過分的要求。

  「你先別說話。」闇兒沒有看他一眼,逕自盯著老婦人。「怎麼樣?妳要不要這五千元呢?如果要的話,就自己走過來拿呀!」

  闇兒不斷誘之以利,老婦人盯著鈔票嚥了下口水,很明顯心動了。但她看到旁邊那麼多人圍觀,其中不知有多少是剛才丟錢給她的人,她實在不敢就這麼「走」下去拿。

  「要知道,這可是很難得的機會,五千元真的不算少,就算妳在這個地方待上一整晚,也不見得可以乞討到這麼多錢,妳再仔細想想吧。」

  闇兒等了一會兒,見她還是猶豫不決,決定踢出最後一球。

  「好吧!既然妳不想要就算了,我收回──」

  「等等!小姐──」老婦人見她要把錢收起來,慌得什麼都不管,立即說:「我去拿!我去拿!」

  這時週遭又響起一陣喧嘩,大家都在猜想,一個沒有小腿的婦人要怎麼走路?

  幾秒鐘之後,謎底逐漸揭曉了。

  只見婦人緩緩挪動自己的臀部,然後細瘦如材的小腿,居然從臀部後方慢慢「變」出來了。

  她若不是天賦異稟,就肯定是練過軟骨功,居然可以把兩隻小腿反折藏在大腿下,因為很瘦,再加上上頭蓋著薄毯,所以旁人看不出破綻。

  「啊?!你看,她有腳啦!」

  「真的耶,她竟然有腳……」四周的喧嘩聲更大了,沒有人敢相信,剛才受到大家同情的老婦人,居然是個騙子。

  老婦人面容窘迫,但兩眼還是緊盯著闇兒手中的大鈔,慢慢地跨下輪椅,一步一步,在眾人鄙夷的注視中,緩緩走到闇兒面前。

  「小姐,我走過來了。」

  闇兒也不是說話不算話的人,她很爽快地將手中的五張鈔票全給了老婦人。

  「謝謝。」老婦人用顫抖的手接過鈔票,急忙揣進自己的口袋裡。

  「哇,妳還有臉拿喔?妳這個老騙子!」

  「對啊!真是不要臉,那麼老了還跑出來騙人……」

  四周的撻伐聲漸起,老婦被大家炮轟得面色窘紅,急忙推著輪椅,歪歪扭扭地逃離夜市。

  「你看,她根本是騙人的!」老婦人走遠了,闇兒得意地抬頭望向康介頤,原以為自己的行為能點醒他,沒想到竟看到他一臉的不認同。

  「妳為什麼要這麼做呢?」康介頤失望地問。

  「什麼?」闇兒茫然看著他,怎麼她好像突然變得無法和他溝通。是他沒聽懂她的話?還是她聽不懂他的意思?「我不該那麼做嗎?」

  「當然不該!為什麼要當眾揭穿她?妳知道這樣做有多殘忍嗎?妳讓她被大家唾罵,連最後一絲尊嚴都沒有了。」

  康介頤搖著頭,為老婦人方纔所受的羞辱感到不忍。

  闇兒難以置信,這會兒他是在為了一個騙子指責她?也不想想,她是為了誰才這麼做的?

  「她是個騙子!」她惱怒地提醒他。「我拆穿她的偽裝,讓大家不要再上當,我有錯嗎?」

  「我不能說妳錯了,我只能告訴妳,我不喜歡這種行為。她騙人固然不對,但人總是有自尊,她年紀這麼大還出來乞討,必定有某些難以啟齒的原因,不能在家中安享天年,為了博取同情,偽裝成殘障者並不過分,妳這樣毫不留情地揭穿她,不覺得過分了點嗎?」

  他語調依然溫和,但說出口的每一句話,都像一記鞭子打在她身上。

  「我──過分?」到底是誰過分呢?

  騙子不過分,揭穿騙子的人才過分?這是什麼道理!

  「我不是責怪妳,闇兒。」康介頤放柔語氣,定定地望著她。「妳在地獄裡生活太久,不瞭解人情的溫暖與慈悲,這是難免的,我不會怪妳。但現在妳既然活在這個新的世界,就應該去適應、體諒這個世界的人,不能再像以前一樣……」

  闇兒聽到他提起地獄,臉色倏然剛白。

  現在他是在暗示她是個惡魔,所以才會對一個騙子如此殘酷嗎?

  「是嗎?那可真抱歉!」闇兒冷冷嘲諷。「我是沒什麼人性,可是你說得對,我是惡魔,毫無人性也是正常的,要我矯情地同情一個騙子,永遠不可能,看來我們思想觀念差異太大,沒什麼好說的!」

  說完,闇兒調頭往回走,已經沒有心情陪他逛街了。

  「闇兒!」見她生氣了,康介頤才驚覺自己可能說得太過分了,趕忙追上來,連聲賠不是。「對不起!我不該那麼說的,妳別生我的氣!」

  「你沒說錯呀!錯的是我這個從地獄裡爬上來、沒血沒淚又毫無人性的惡魔,我和你們這些善良慈悲的人類不同,你最好別和我在一起,免得哪天被我害了都不知道!」闇兒知道他不是有意的,但還是故意說這些話氣他。

  妳在地獄裡生活太久,不瞭解人情的溫暖與慈悲,也是難免的……

  他無意中說的這些話,深深刺傷了她的心。

  她的確是不瞭解人類的情感與慈悲心,因為她是生活在地獄裡的惡魔!

  但他以為那是她願意的嗎?

  如果可以,誰不想生長在溫暖明亮的人間,而要活在那個酷寒黑暗、連地鼠都嫌棄的鬼地方?

  「闇兒,我真的不是那個意思……」康介頤狼狽不已,這回換他感覺像被狠狠刮了幾個耳光。

  「那你是什麼意思呢?」闇兒見他神情窘迫,也不由得心軟,氣也消了許多。

  見她臉色稍霽,康介頤才大膽地走上前,拉住她的手。「妳別生我的氣好不好?是我嘴巴笨,不會說話,妳原諒我吧!」

  「哼!」闇兒還是有點餘憤難消。

  「好啦,我肚子好餓,我們快點去逛夜市,我帶妳去吃些新奇的美食,保證妳從沒嘗過。」

  「那是當然的,誰教我是地獄裡的惡魔,當然沒吃過人間的美食!」闇兒心裡已經原諒他了,但嘴上少不了要再刮他一頓。

  「闇兒……」康介頤只能尷尬低嚷。

  這晚的爭執,就此落幕了。

  然而往後又發生更多的衝突,為了程紀蘭、為了朋友,甚至為了毫不相識的陌生人……

  只能說他們的價值觀真的差異太大,很難不產生衝突。

  在一次又一次的口角爭執中,康介頤逐漸筋疲力竭。

  我們兩人真的合適嗎?

  這樣的懷疑,也慢慢在他心中發酵。

  但是,他知道自己還是深愛著闇兒,除非真的走到無路可走,否則他不會輕易放棄這段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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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作者:安琪    鳳鳴軒原創言情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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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周過去,多尼克依然遲遲未現身,闇兒卻愈來愈焦慮,因為那表示他正暗地裡籌畫著什麼可怕的計畫……

  因此,無論程紀蘭如何找她麻煩,闇兒都堅持寸步不離地跟著康介頤。

  「我要到樓下拍照了,妳先在這裡等我。」康介頤臨上樓前,低頭吻了吻闇兒的臉頰,然後柔聲吩咐道。

  「嗯。」闇兒點點頭,順手替他理了下襯衫的領子,才讓他離開。

  今天他和雜誌社的記者約好,到這間攝影公司拍專訪照,她當然也跟來了。

  遺憾的是,來的人不止她,還有丁玫玥以及素來與她不對盤的程紀蘭。

  「妳居然又跟來了?妳的臉皮真是有夠厚的!」

  她不知道程紀蘭為什麼這麼討厭她,一見到她就像見著紅布的西班牙鬥牛,立刻橫衝直撞奔過來。

  闇兒現在連爭吵都覺得煩了,逕自收拾東西,懶得理她。

  「妳說話呀?妳怎麼不說話?像妳這種來路不明的人,要不是靠著那張厚臉皮死巴著介頤,他也不會收留妳……」程紀蘭連珠炮似地罵著。

  闇兒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心想她滿適合去當演員的,因為她有本事把說過的話重複地說,舌頭部不會打結。

  闇兒懶得像潑婦一樣跟她對罵,拎起東西直接走人,準備下樓去找康介頤。

  就算待在鎂光燈亮得讓人張不開眼的地方,都好過在這裡讓人罵著玩。

  「欸,妳幹嘛走掉?我在跟妳說話呀!」程紀蘭無法忍受她冷淡的態度,氣憤地上前拉扯她的衣服。

  「閃開!」闇兒惱怒地揮開她的手,逕自轉身下樓。

  「妳這不要臉的女人──」程紀蘭瘋狂地跺著高跟鞋直追過來。

  「程小姐,妳別這樣!」丁玫玥想阻止她,但程紀蘭立刻轉頭狠狠瞪她一眼。

  「放手!妳這沒用的女人,看見妳,我一樣有氣。」

  丁玫玥臉色倏然轉白,接著又慢慢轉紅,她又氣又窘,怔忡地鬆開手。

  「哼!」程紀蘭撫了撫略微凌亂的套裝,又加快腳步去追闇兒。

  「妳給我站住!」她在樓梯上追到闇兒,氣惱地喊住她,而闇兒根本不甩她,繼續往下走。

  「我叫妳站──」她正要伸手攫住闇兒的衣服,忽然間,有人在她背後用力推了一把,她的身體倏然失去平衡,尖叫著往下墜。「啊──」

  程紀蘭的雙手惶恐地在空中亂揮,試圖抓住些什麼,但結果令人遺憾。

  砰!她的頭部直接撞擊地面。

  「啊──」正好有人經過,立即發出尖叫,將其他人引來。

  闇兒面色慘白,許久後,才緩緩仰頭看向階梯的最上方。

  有人站在那裡──不,是「他」在那裡!

  她知道,這一切全是多尼克搞的鬼。

  幹得好!終於除掉妳最恨的人,這下妳該高興了?

  她聽到多尼克的聲音,卻不知道是對誰說的。是她?還是「他」的宿主?

  「怎麼回事?」康介頤急忙趕過來,看見程紀蘭的慘狀,整個人嚇傻了。

  「怎麼會這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康介頤衝到程紀蘭身邊,只見她一動也不動。「老天!紀蘭……」

  康介頤頓時眼眶發紅,語調哽咽,畢竟相處了那麼長一段時間,她也一直很照顧他。

  「為什麼會這樣?」他還是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是她!」這時,一直沉默站在樓梯頂端的丁玫玥突然痛哭地指著闇兒。「剛才她和程姐吵架,程姐衝過去追她,她就把程姐推下樓!」

  「闇兒?是妳?!」康介頤震驚地看著闇兒,不敢相信她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闇兒沒有為自己辯解,只是冷冷仰頭看著她。

  原來把良知出賣給魔鬼的人是她──丁玫玥。

  「闇兒,是妳把紀蘭推下樓的嗎?」康介頤震驚地質問。

  「我沒有!」闇兒氣憤地回頭看他。

  「不!真的是她,我親眼看見了。」丁玫玥一口咬定闇兒是兇手。

  「妳最好閉上嘴,別惡人先告狀。」闇兒怒然仰頭警告。

  「嗚……康大哥……」丁玫玥佯裝柔弱,哭得更傷心。

  「闇兒!」康介頤怒聲喝止。

  「玫玥說得對,我剛才也看見了,她們吵得很凶。」突然有人開口道。

  「對啊!我也聽到吵架聲了。」

  「闇兒!是真的嗎?真的是妳嗎?」大家接二連三的指控,更讓闇兒的嫌疑加重,康介頤心中一急,語氣也不自覺凶了起來。

  他腦中浮現她與紀蘭爭執的畫面,不可否認,有時紀蘭說話真的很毒,在這種情況下,她會突然發怒反擊也不奇怪。

  但無論再怎麼生氣,都不可以把人推下樓!

  闇兒震怒地瞪著康介頤。何必問呢?聽他的語氣,不是已經把她定罪了嗎?

  叛逆心大起,闇兒冰冷回答:「是又怎樣?」

  「為什麼?妳為什麼要這麼做?」康介頤見她不但滿不在乎,還用那種冰冷的眼神瞪著丁玫玥,康介頤頓時竄起猛烈的怒火。

  「為什麼?答案不是已經在你心中了嗎?」他既然已經認定她有罪,又何必多此一舉問她為什麼?闇兒依然不為自己做辯解。

  「妳太過分了!紀蘭縱有不對的地方,也不能這樣動手推人呀!妳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這是殺人呀!」康介頤痛心疾首地大喊。

  「殺人就殺人,有什麼不得了?像她這種人,死了正好!」其實闇兒心裡不是這麼想的,但是每個人都當她是兇手,還有他不信任她的傷痛,讓她口不擇言地吐出惡毒的話語。

  「妳──妳在說什麼?」康介頤真的很生氣,他從來沒有這麼氣憤過。

  幾個大步跨上前去,總是握著筆的斯文大手一揮,一巴掌狠狠打在她臉上。

  啪!清脆一聲,闇兒的小臉很快便紅了。

  「妳殘害一條無辜的生命,居然還說出這種毫無人性的話,妳實在令我失望透頂!」康介頤顫抖地斥責。

  闇兒緩緩伸手撫向自己熱痛的臉頰,那裡傳來前所未有的羞辱與疼痛,但最痛的是心……

  為什麼不相信我?你不是口口聲聲說愛我嗎?為什麼連信任我這麼簡單的事都做不到?

  闇兒在心中哭泣吶喊,但臉上依然是那副使人生氣的冰冷表情。

  她是頑固的,頑固得不知道替自己辯解,只曉得用堅硬的外殼防衛脆弱的心。

  她冷笑著說:「你說得對,我是沒人性,誰教我不是人類嘛,指望一個生長在地獄裡的惡魔有人性,不是太可笑了嗎?她死了正好,因為她實在太吵了,這下好了,以後不會再有人在我耳邊叫罵了!」蒼白的唇訴說著惡毒的違心之論。

  「妳──」康介頤萬分震怒,再次高高舉起手,但是闇兒不閃也不躲,只是瞪著微紅的雙眼與他對視。

  看見她的眼神,還有她臉上那道清晰的掌印,他顫抖的手怎麼也揮不下去。

  他在心痛,他居然還為她感到心疼!為了這種殺人不眨眼的女人。

  「打呀!你怎麼不打呢?」闇兒聲音哽啊,淚液在眼底滾動著,但是她用盡全身的力量阻止它流出眼眶。

  他最好再揮一巴掌,徹底把她心底僅存的一點愛戀全部打碎,別讓她懷著半點期望離開。

  「不!」康介頤垂下眼,痛苦地別開頭。「就如妳所說,妳是個沒有心的人,我打妳又有什麼用呢?」

  打她,就能把她打醒嗎?不!他淒苦地笑著搖頭。

  他只笑自己愚蠢,為何會相信一個凡人擁有改變惡魔的力量?

  如今事實證明,惡魔的血管裡流著還是惡魔的血,她的魔性深藏在骨血裡,根本難以剔除,他怎麼會以為區區的男女之愛,就能讓她變成一個善良、有同情心、尊重生命的女人呢?他真是不自量力!

  「既然你明白就好!我沒有心,永遠也不會有,不過我想你也不會在乎了。」

  闇兒心痛地望著他,像是要永遠記住他的模樣,許久,她轉身背對他,蹣跚地邁開腳步離去。

  「啊,等等!別讓她跑了──」丁玫玥一喊,其他人連忙追過去。

  而康介頤卻是直挺挺地站著,動也不動。

  「康大哥,怎麼辦?她要逃走了!你不去把她抓回來嗎?」丁玫玥不斷在他耳邊焦急地鼓噪,但康介頤卻依然寸步未動。

  他緊閉著眼,握緊拳頭,心裡不斷喝令自己,不許追上去。

  一旦他追去了,不會是把她「抓」回來,而是挽留她、哀求她別走,而他不能那麼做。

  無論她要走要留,要自首要逃亡,都與他無關了!

  他已經決定不再理會她的事。無論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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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擺脫那些把她當成殺人兇手,對她窮追不捨的人,闇兒逐漸遠離城市。

  走在空無一人的海濱,她停下腳步,空茫望著天際。

  她該往哪裡去?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呀!

  就在她茫然無措之時,遠處的天邊突然烏雲籠罩,烏雲形成小型的颶風,並且迅速朝她的方向飛來,整片天空很快就染黑了。

  隨著風雲變色,四周刮起強風,飛砂走石,打疼了闇兒的臉頰。

  來了……

  闇兒知道,她最不想見的人來了,但奇怪的是她竟不再感到害怕。

  或許是哀莫大於心死,橫豎已經失去康介頤,她也沒什麼好怕的!

  「闇兒,妳好大的膽子!」一道墨黑的身影飛來,在她面前斂翅落地,他是多尼克的父親──地獄之王哈勒斯。

  哈勒斯生得和多尼克一樣醜陋──不,或許更加醜怪,也更加陰狠歹毒。

  「妳不但違抗我的命令沒有完成任務,還與凡人私通,甚至傷了多尼克,妳罪該萬死!」

  「我知道。」闇兒眼中毫無畏懼,依然神色淡漠。

  「妳不害怕?」

  「不。」

  「哼,好!妳有骨氣不求饒,那我倒要看看,妳能撐到幾時──」

  話語方畢,哈勒斯已伸出宛如樹幹般扭曲的手指,慢慢凝聚著空中的氣,像颶風似的,愈來愈大,愈來愈陰暗……

  然後,他轉換方向將那股陰寒之氣打入闇兒體內,霎時宛如千年冰雪的寒氣,灌入她的體內。

  闇兒倒在地上痛苦翻滾,嘴唇蒼白如雪,四肢像是千萬根針在扎,疼痛難當。

  沒多久,她的身體逐漸失去溫度,漸漸停止掙扎,然後像是結凍似的,動也不動了。

  哈勒斯走到她身旁,用尖銳的腳趾踢了踢她僵硬的身軀,陰沉地冷笑。「哼,我不會讓妳就此死去,那對妳太仁慈了,我要妳一直不死,永遠痛苦地遭受折磨!哈哈哈哈!」

  哈勒斯停止大笑,伸手一指,霎時天際傳來巨雷般的聲響,下一秒天崩地裂,平緩的大地竟裂開一條縫,像是咧開嘴的大怪物,將闇兒動也不動的身軀,緩緩吸入地底,慢慢地吞噬,然後又逐漸恢復原狀。

  「這就是背叛我的下場!哈哈哈哈……」

  哈勒斯狂笑著將披風一甩,隨即張開巨大的翅膀,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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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大哥,來,喝點現打的果汁。」

  「康大哥,你餓了吧?我去替你煮點東西噢。」

  程紀蘭死了,闇兒也走了,丁玫玥假借就近照顧康介頤的名義,堂而皇之地搬進來,每天對他獻慇勤。

  不是噓寒問暖的溫情攻勢,就是遞茶水、準備餐食,將他照顧得無微不至,想在這場爭奪戰中撈得最大的好處。

  「我不餓。」康介頤垂頭喪氣地獨坐在沙發的角落,雙手捂著臉,悶悶低語。

  「怎麼會不餓呢?你中午也沒吃呀!你不是愛吃我煮的咖哩?那我幫你準備些咖哩飯吧!」丁玫玥像是沒聽到他的拒絕,逕自轉身走進廚房,開始忙碌起來。

  不久,屋裡開始飄散出咖哩的香氣,她比以往更用心,放了許多可口的材料,蝦子、蟹肉、墨魚、干貝……精心調理出一大鍋香氣濃郁的海鮮咖哩。

  但是,她還有最後一些調味料沒有加!

  她臉上突然浮現詭異的笑容,從口袋裡取出一把指甲剪,剪下小指的指甲,與切碎的頭髮一起放進鍋子裡,緩緩攪拌。

  這是她與惡魔交換的條件,她給予惡魔想要的一切,而惡魔則將這個控制人心的魔法告訴她。

  只要他吃下加入她指甲與頭髮的食物,他將永遠成為她的奴隸,眼睛只看得到她、耳朵也只聽得到她的話,永永遠遠只當她的情人!

  攪拌了好一會兒,鍋子裡已經看不出加過「特殊配料」的痕跡,她才拿起一旁乾淨的瓷盤,盛上白飯後,再淋上滿滿的濃郁咖哩。

  她轉身走出廚房,一改臉上陰沉的笑容,溫柔地喊道:「康大哥,我把咖哩飯煮好了,快過來吃吧!」

  康介頤依然垂頭不語,因為他根本不想吃。

  「康大哥,你怎麼了?快來吃呀!」丁玫玥假裝看不出他意興闌珊,一徑呼喊道。

  「嗯。」他不忍心讓她失望,只好勉強起身走向餐桌。

  「過來坐這裡。」丁玫玥熱情地拉開椅子,讓他坐下。

  「來,嘗嘗看我煮的咖哩。」她將那盤咖哩端到他面前,順道送上一根湯匙。

  「謝謝妳,玫玥。」她知道自己心情很糟,一直好心地陪著他、照顧他,這份心意真的很令他感動。

  「別客氣!這是我心甘情願的,啊,別發呆了,快嘗嘗味道呀!」她連忙催促他品嚐。

  「好。」康介頤勉強拿起湯匙,毫無食慾地撥了撥盤子裡的海鮮,應酬地道:「看起來好像很好吃的樣子。」

  「是啊!這可是費了我許多工夫,精心『調製』的呢!快吃吧!」她又再次催促道。

  「嗯。」康介頤拿著湯匙舀起一匙咖哩飯,正要送進口中,腦中卻忽然浮現他與闇兒在這張餐桌前共度的快樂時光。


  「闇兒,快來!今天有妳喜歡的咖哩飯,是我親自煮的喔!」

  「你嫌我住得太久,終於受不了,決定毒死我了嗎?」

  「哇!妳的嘴怎麼這麼壞?看我怎麼處罰妳!試試我的熱吻神功……」

  「你這人真是……唔……」

  「怎麼樣?咖哩飯好吃嗎?」

  「還過得去。」

  「啊,妳臉上沾到咖哩了。」

  「哪裡?」

  「那裡──不,不是那裡,再旁邊──也不是那裡,再下面一點。」

  「到底在哪裡?!」

  「這裡。」

  偷香的嘴,緩緩印上闇兒的唇。


  在這餐桌上發生的往事歷歷在目,他沒辦法忘掉,也不願忘掉!

  「對不起,我真的沒胃口!」

  他放下湯匙,逃難似的逃離餐桌,頭也不回地走開。

  他拒絕了?他竟然又拒絕她!再一次地……

  丁玫玥憤怒地瞪大眼,原本柔和的臉色陡然轉變,面色由紅轉黑,雙眼卻由黑逐漸轉紅,好像有另外一個人在她體內操控著她的情緒。

  「康介頤,你給我站住!」她尖銳地高嚷。

  「玫玥?」康介頤詫異地轉頭看著她,他從沒聽過她用這種拔尖的聲音大叫。

  「為什麼拒絕我?為什麼一再地拒絕我?你不知道我喜歡你嗎?」丁玫玥失控地大聲叫嚷,神情瘋狂紊亂。

  康介頤詫異地睜大眼,隨即充滿歉意地搖搖頭。「對不起,我不知道!但是真的很抱歉,我對妳從沒有那種感覺……」

  「感覺?感覺是可以培養的呀!」丁玫玥突然又神色一變,怒火瞬間收斂,成了一個嫵媚多情的小女人。「我給你一個下午的時間,好好地和我培養感情──在床上。」她曖昧地朝他眨眼。

  「玫玥!」康介頤震驚地看著她,不敢相信過去那個溫順怯弱、安靜保守的丁玫玥,竟變成現在這副模樣。「玫玥,妳到底怎麼了?妳以前不是這樣的,快清醒一下呀!」

  「以前?哼!以前我不就因為太過含蓄內向,所以才錯過與你相戀的機會嗎?不過沒關係,我們現在可以彌補過來,只要你好好地認識我這個人。」丁玫玥恬不知恥地脫掉外衣。

  康介頤見了,只覺得一陣噁心。「妳快把衣服穿上!我對妳……真的沒有那種男女情感。」

  他的拒絕,又讓丁玫玥瞬間變臉,速度之快,讓康介頤以為自己看見的是另外一個人。

  「為什麼你總是將我的一片心意扔到地上踐踏?你是世上對我最好的男人,所以我深深地愛上你,你可知道我為了你,付出了多少代價?」

  「玫玥,我真的很抱歉!」

  「我一直以為你也是喜歡我的!所以我除掉只會聒噪亂叫的程紀蘭,替你趕走闇兒那個厚臉皮的女人,但你為什麼不愛我呢?為什麼……」

  「妳說什麼?!」丁玫玥的瘋言瘋言,令他大為震驚。「妳剛才說妳除掉紀蘭,是什麼意思?」

  「哼,就是你所聽見的意思!那女人實在是個討厭鬼,自以為高高在上,老是對我頤指氣使,經常把我當狗罵,她以為我都沒有脾氣,不會生氣嗎?像她那樣的女人,早就該死!」丁玫玥說到最後嗓音愈來愈粗嗄,神情也和先前的她完全不同,簡直不像個女人,好像有個男人藏在她體內說話。

  「妳是……玫玥嗎?還是其他的人?」康介頤防備地看著她,小心翼翼地問。

  「哈哈哈哈!你很聰明,我想你應該已經認出了我的聲音。」

  那粗嗄難聽的嗓音很耳熟,康介頤拚命地在腦海中搜尋相關的記憶。

  他想起來了!

  這聲音就是那天闖進來,結果被闇兒所傷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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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作者:安琪    鳳鳴軒原創言情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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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麼會在這裡?為什麼附身在玫玥身上?」他怒聲質問。

  「我不是附身在她身上,而是與她共用一個軀體。」多尼克得意地道。

  「你到底對她做了什麼?快將她變回原來的樣子!」

  「哈哈哈哈,那恐怕沒辦法!因為她已經把良知跟靈魂賣給我了,你現在看到的是一個沒有心的傀儡娃娃,我操控著她,否則她將無法繼續在這世界生存,你該替她感謝我的善心。」多尼克毫不羞愧地自我陶醉著。

  「惡魔也有善心?那真可笑!」康介頤冷冷地嘲諷。

  「無所謂,隨你怎麼說!」多尼克瞇起眼,眸中閃過嫉妒與憤恨。「雖然闇兒將自己給了你,但她也付出慘痛的代價了,接下來是你──凡是忤逆我的人,都將受到我與父親的嚴厲報復!」

  「闇兒?」聽到她的名字,康介頤又心疼又焦急。「她在哪裡?你們把她怎麼了?」

  「哈哈哈哈,你還關心她?」多尼克在丁玫玥的體內怪笑。「怪了,你不是很氣她,怪她害死你的經紀人嗎?」

  「我知道自己錯怪她了,是我對不起她!」康介頤羞慚地承認,是他沒弄清楚狀況就先指責她,他大錯特錯。

  「可惜呀,你的自責為時已晚,你一心所愛的闇兒,已經被我父親懲以嚴刑,凍成了冰柱,扔進地獄最底層的黑牢裡。」

  「你說什麼?!」

  他臉上的表情愈是心疼慌亂,多尼克愈是得意欣喜。

  「你大概不知道黑牢是什麼樣子,容我為你介紹一下。」多尼克手一揮,康介頤面前便出現一面水晶似的透明牆,牆的另一端,正是地獄黑牢的景象。「你看見了嗎?這就是所謂的黑牢。」

  因為那裡實在太暗了,康介頤一開始什麼都看不見,只瞧見一片漆黑,但是慢慢地,當他的眼睛適應黑暗之後,逐漸看見角落有道隱約的身影。那是──

  「闇兒?!」康介頤心痛地驚呼。

  她變得又瘦又憔悴,渾身濕透了,瑟縮地抱緊身體,藏匿在岩石的凹縫處,企圖讓自己溫暖一點,但那也是徒勞無功,她仍然蒼白得不像個活人,甚至遠比他們初相識時還要蒼白、慘無血色。

  多尼克得意洋洋地在一旁介紹道:「黑牢是個暗無天日、冰冷又潮濕的地方,連老鼠都無法在那裡生存。那裡的牢籠,是用這世上所沒有的強韌金屬打造,由我父親親自唸咒封印,除非他解咒放人,否則任何人都無法將它打開。也就是說,除非我父親點頭同意,闇兒將永生永世被關在裡頭。」

  「不!她不是和你一起長大的嗎?你怎麼忍心讓你父親這麼對待她?快把她放出來!」康介頤心痛大喊。

  「天下哪有那麼容易的事?你叫我放,我就得放嗎?你未免太小看我們這些惡魔了!」他對闇兒才沒那麼憐香惜玉呢!

  「不然,你們要怎樣才肯放人?」康介頤與他談條件。

  「哈哈哈哈!我看,你就用自己的性命去求我父親吧,或許他心情大好,會願意放闇兒一條生路呢!」多尼克笑著建議。

  「好,我答應!」康介頤毫不猶豫地應允。

  這是他欠闇兒的,他不該那樣誤會她。再說,他深愛著她,要她在那樣可怕的地方多待一秒,他的心就像被擰碎一樣疼痛。他寧願被關進去的人是自己,而不是她!

  做錯事的人是他,她什麼錯都沒有呀!

  「你說什麼?!」多尼克詫異地瞪著康介頤,好像他才是長了角又長了黑色翅膀的怪物。

  「我願意和闇兒交換,請你父親來吧!」

  「你開什麼玩笑?」多尼克沒想到他會毫不猶豫地答應,反倒不敢照辦。

  這時,透明牆面的另一邊,闇兒像是承受不住酷寒,頹然倒在地上,康介頤見了更加心慌地大吼:「我沒有在開玩笑!我願意用自己替代闇兒,快請你父親把我們換過來!」

  「哈哈哈哈,有意思!」不知從哪傳來詭異的怪笑聲,像是從天空,又像從地底竄出。

  「很好,地獄之王最愛談條件。」一陣怪風捲過,巨鳥似的怪物降落在康介頤面前。

  他是魔王哈勒斯。

  哈勒斯的醜怪,比起多尼克有過之而無不及,但康介頤絲毫不感到畏懼,依然定定地注視著他。

  這小子看起來怯懦軟弱,沒想到還挺有膽量的!哈勒斯暗忖。

  「請你把闇兒放出來,讓她自由,我願意代替她被關進黑牢。」康介頤廢話不多說,直接提出要求。

  「是嗎?」哈勒斯雙手環在胸前,彎曲的長指甲在另一隻手臂上點呀點。「你要想清楚,一旦進去黑牢,就永遠別想出來了,如論你將來如何求饒,我都不會放過你。」

  他提醒康介頤要仔細考慮清楚,不要以為黑牢是什麼愉快好玩的地方。

  「我知道,我想得非常清楚了,請你趕快替我們交換吧!」康介頤再次急促要求。

  黑牢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闇兒每多待一分鐘,他的心就多疼一分鐘。

  「闇兒,妳怎麼說?」哈勒斯詢問遠在地底黑牢的闇兒。

  「不!」闇兒聽到康介頤說要代替她進黑牢時,她都快急瘋了。

  「介頤,你不要傻了!」闇兒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她拖著虛弱的身體,焦急地對康介頤喊道:「這裡酷寒潮濕,沒有食物,甚至連乾淨的水都沒有,你絕對撐不住的,快說你反悔了,別再提什麼交換條件!」

  「不,闇兒。我要去,而且絕不後悔!」他深情凝視著快急哭的闇兒。「我知道自己誤會妳了,先向妳說聲對不起,我還要告訴妳一件事,那就是我愛妳!」

  「不!介頤,聽我說,你不能──」

  然而,康介頤心意已決,他轉向哈勒斯,鄭重地道:「我已經準備好了,請你開始施法吧!」

  「哈哈哈哈!小子,你很有勇氣,以前我倒看扁你了。這樣好了,我也不是完全不通人情,既然你有情有義,那我就破例網開一面。」

  「父親!」聽到父親有意放水,多尼克第一個跳出來反對。

  「閉嘴!」哈勒斯轉頭瞪他一眼,又回頭繼續對康介頤說道:「我給你一個機會,讓你可以平安回到人間與闇兒團聚,條件是必須有人猜中我封印在你身上的咒語。」

  「咒語?」康介頤與闇兒同時愣住。

  「是的!我會用這句咒語把你的靈魂鎖進黑牢,只要有人──我不會告訴你是誰。總之,只要由那個人說出正確的咒語,你就自由了。這是一次大好的機會,這樣的賭注,很公平吧?」哈勒斯哈哈大笑。

  「是很公平。」康介頤只要知道闇兒會平安無事,那就好了。

  「很好,那麼開始吧!」說完,哈勒斯粗啞的嗓子開始念起咒語。

  「不……不要!求你快停止──」闇兒惶恐地搖頭,卻只能隔著遙遠的距離遙望著,無力阻止。

  哈勒斯一開始唸咒,康介頤就覺得頭腦一陣劇痛,好像有什麼詭異的東西正盤據在他的腦袋裡,緊箍著他的大腦。

  「日月山川,天地歸吾,爾入黑牢,魂魄去兮!」

  哈勒斯尖銳的長指往下一伸,康介頤突然像是被抽走電池的機器娃娃,渾身一僵,然後直挺挺地往後倒下,雙眼緊閉,好像陷入沉睡。

  「不──」

  闇兒尖叫著,只覺得一陣強烈的天旋地轉,緊接著整個人便像被什麼機器快速移動似的,暈眩得根本無法張開眼。

  等到一切恢復平靜,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已經在康介頤的房子裡,而他則像假人一樣,動也不動地躺在一旁。

  「介頤?介頤?」

  闇兒半跪著迅速爬過去,焦急地檢視他的情況。

  她發現他雖然只是昏睡,卻像死去一般,完全不能動彈,因為他的魂魄已被魔王吸走,並且打進黑牢了。

  「不!介頤……」她不理會魔王父子還在身旁,緊緊抱著他依然有溫度、但已經完全失去意識的身體,悲傷地放聲痛哭。

  「父親,您真的打算,只要他們能解開咒語,就將康介頤的靈魂從黑牢放出來?」多尼克恨恨地瞪著痛哭的闇兒,心裡還記恨著她寧願屈就凡人,也不顧跟他的羞辱。

  他才不要讓康介頤有機會從黑牢出來,他要他們永生永世分離,一輩子活在痛苦之中!

  哈勒斯豈會不知道兒子的心思?大笑著安慰兒子:「你放心,地獄之王沒那麼仁慈!我許下的咒語,是他們永遠也不可能解開的,所以那小子想從死牢出來,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如果是這樣,那我就安心了。」知道父親不會騙他,多尼克這才露出滿意的笑容。

  哈勒斯瞧了眼沉浸在悲傷中的闇兒,毫無憐憫地撇嘴一笑,然後對兒子說道:「凡間的事情都處理完畢了,跟我回地獄去吧!」

  「是的,父親大人。」

  多尼克應允之後,一縷黑色的輕煙從丁玫玥口鼻緩緩飄出,逐漸彙集成他的原形,然後展翅與父親哈勒斯連袂飛去。

  他的靈魂一離開,丁玫玥立即像斷了線的傀儡,軟趴趴地癱倒在地。

  此後,這世上除了康介頤,又多了一個完全不會動的植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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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個月後

  「介頤,天亮了喔!」

  窗簾被輕柔地拉開,明亮的陽光瞬間映入室內,照射在長期躺臥在床的康介頤身上。

  「我先替你洗把臉,等會再用導管餵你喝高蛋白牛奶。噢,對了!吃完早餐,我要替你按摩喔,不然醫生說會萎縮得很快。」穿著淡雅洋裝的女子,在他床前輕聲走動,不管他聽不聽得見,都不厭其煩、叨叨絮絮地猛和他說話。

  忙完早上應該做的事,女子才在床邊的椅子坐下,稍事休息。

  「你看,我變漂亮了嗎?」女子甜笑著問床上的人。

  「因為你說過,我穿其他顏色的衣服一定會很好看,所以我每種顏色都買了,就等著你醒來穿給你看。但是你怎麼還不醒來呢?」

  她撒嬌地抱怨著,接著親暱地拉著男子的手,放在自己隆起的肚皮上。

  相戀時的無數纏綿,孕育了這個奇妙的孩子。

  「你看!孩子都這麼大了,你還不趕快醒來?要是再不醒來,當心一醒來,就要當阿公了。」

  床上的人還是緊閉著眼,好像連呼吸聲都快聽不到,當然更不可能回答她。

  「最近,我在學打毛線喔。我替我們的女兒織了好幾雙襪子,接下來我打算替你織一件毛衣,你趕快醒來,好穿給我看……」

  女人像是得了長舌的毛病,即使沒有聽眾,還是一個人喋喋不休,說得十分起勁。

  她在尋找機會,因為或許──她就是那個解開咒語的人,只是她還沒說出正確的關鍵字,所以她不放棄任何機會,就算說得喉嚨乾啞,也要一試再試。

  叮咚……

  自從康介頤倒下後,甚少響起的電鈴突然發出悅耳的音樂聲,女人愣了下,立刻起身跑去開門。

  「嗨,闇兒!」

  闇兒拉開大門,便看到一張與自己神似的圓潤面孔,在門外對她露出大大的微笑。

  前陣子,她與蘋兒聽從苗景毅的建議,利用最新的醫學技術做了DNA鑒定,證實她們倆確實是雙胞胎姐妹,雖然搞不清楚誰是姐姐誰是妹妹,不過那對她們來說,一點都不重要。

  「請進。」闇兒對其他人還是不多話,只是沉靜地拉開門,讓蘋兒與站在她身後的苗景毅一起進來。

  對於別人的假意關切,她向來不理不睬,唯有他們的造訪,她一點都不排斥。因為她知道他們是真心關懷介頤,不像其他人,只想著要從他身上挖到好處。

  康介頤那群喪盡天良的狐朋狗黨,直到現在還在打這棟房子的主意,每回都假借探病的名義來翻找地契,但都一個個被她轟了出去。

  還有出版社也三番兩次派人來問,表面上是關心他的病情,實際上卻只關切他何時能夠醒來,再替他們寫書賺錢。

  至於那些看熱鬧似的、一天到晚要求來採訪的新聞與媒體,就更不用說了!

  除了康介頤的家人和他們三個,沒有人真正關心他。

  「我們替妳買了一些孕婦吃的營養品,妳多吃點,現在正是需要補充營養的時候。」苗景毅將提來的營養品放在桌上。

  「謝謝你們!」闇兒真誠道謝。

  以前她不懂,人為什麼要對另外一個人付出?人與人,又為什麼能夠彼此真心對待?現在她懂了!

  當妳付出真心去關懷對方,對方就會成為妳真正的朋友──只要他是好人。

  蘋兒笑著回應:「別客氣啦!倒是妳,好像瘦了點,最近是不是太累了?需不需要請個人來幫忙?」

  苗景毅道:「如果是金錢方面的困難,我可以幫忙。」

  「不用了!」闇兒搖搖頭。「我忙得過來,現在這樣很好,我不想讓不相干的外人,剝奪我們相處的時間。」

  「那好吧!」蘋兒跟苗景毅點點頭,只能把自己的善意默默收回。

  苗景毅走到床邊,凝視著面容平靜,彷彿才剛入睡的好友,不禁鼻頭發酸。

  「介頤,你這小子!你知道有多少人等著你醒來嗎?要是你真的在乎闇兒,就給我從地獄裡爬回來,別讓她和孩子孤苦伶仃地等著你!」

  但,康介頤還是靜靜地躺著,沉沉地熟睡著。

  三人全沉默了,心中不免有些感傷,畢竟,康介頤是他們最親近的人,而曾經那麼健康的人,如今卻是長睡不醒……

  又坐了好一會兒,苗景毅與蘋兒才相偕離去。

  闇兒送走他們,坐回床邊的椅子上,拉過康介頤的手溫柔地摩挲著,眼眸含笑地凝視他。

  「你看到了嗎?我們都很關心你,所以你一定要回來喔,絕對不能丟下我們不管。要是你永遠不能回來,我也會這樣一輩子守著你,但是,我會不快樂!」

  她伸出柔細的小手,歎息著輕撫他的五官。

  「沒有了你,我怎麼可能快樂得起來呢?所以,你一定要回來……求求你,無論多少年,都要記得回來,好嗎?」

  酸楚的熱淚,一滴滴掉落在他的手背上。

  長達數個月的身心煎熬,終於讓闇兒忍不住崩潰,趴倒在康介頤身上,悲傷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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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後

  產後九個月,闇兒的身材早已恢復得像個未曾生育的女人,而那個曾經撐大她肚皮的小娃兒,此刻正在康介頤身上爬來爬去,好奇地探索這個不會動的大玩具。

  「小寶貝,媽咪現在要去裝點水,妳乖乖待在爸爸床上別下來,知道嗎?」闇兒拿著熱水瓶對女兒說道。

  「咿……啊……」胖胖的小娃兒還不會說話,只會用單音表示同意。

  知道女兒雖然頑皮,但是還算聽話,闇兒便安心地去裝水。

  自從生下女兒,毫無保留地付出自己的母愛之後,她愈來愈能體會人類社會錯綜複雜的情感世界。

  過去她曾認為,父母子女間那種一味付出的親情很弔詭,現在她才知道,原來那是天性!當她第一眼看到自己的寶寶時,立刻明白自己一定會疼她、愛她,無條件為她付出。

  媽媽走後,對父親的大床毫不陌生的小女娃努力爬呀爬,爬到父親胸前,歪著頭瞧了半天,最後抓起他的手指當雞腿啃。

  「唔……呀!」片刻後,小女娃吐掉手指,皺著胖嘟嘟又紅潤的小臉,擠出一個鬼臉。

  不好吃!

  女娃一轉頭,又去尋找其他有趣的東西了。

  「嘻……」這回她的新目標是爸爸的耳朵。

  她先爬上前,揪起耳朵仔細研究片刻,然後湊近瞧一瞧,因為很像她常玩的小喇叭,所以她玩興大起,扯著父親柔軟的耳垂,奶娃腔濃重地朝耳廓裡咿呀亂喊:「呀!呀……咿爸……爸……爸!」

  這句話一說完,天地突然劇烈震動,像是七級的地牛翻身,嚇壞了床上的小娃兒。

  「嗚……哇……哇……」她惶恐地左右張望,不見媽媽蹤影,立即張開小嘴,放聲大哭。

  「怎麼了?」闇兒也感受到那股不尋常的震盪,急忙趕回臥房。

  「哇……咿……呀……」小女娃口齒不清地咿呀告狀。

  「好好,媽媽知道。寶貝害怕對不對?別怕,媽媽在這裡呀!」

  小女娃哭了一會兒,很快不哭了,闇兒這才轉身去放置熱水瓶。

  突然間,她聽到背後傳來女兒的笑聲,好像正在跟誰玩似的,笑得很開心。

  她疑惑地轉過頭,手中剛倒好的溫水倏然掉落在地上,杯子摔破了,水也流滿一地,她卻渾然不覺,眼中只有床上那對父女。

  她的女兒,正抓著父親的手兒玩耍,奇妙的是,那隻大手竟然也在動──它慢慢地拉住女兒的小手,緊緊地握在掌心。

  闇兒緩緩往臉部望去,對上那雙她以為永遠不會再張開的雙眼。

  「闇兒……」康介頤的聲音相當粗啞,但是清楚地喊出她的名字。

  「你醒了?介頤,你回來了!你終於回來了──」

  闇兒忘情地朝她奔去,用力撲進他懷裡。

  「啊!哇──」不止體力尚未恢復的康介頤發出哀號,還有差點被壓扁的小娃兒,也呀呀地抗議。

  「對不起。」闇兒發覺自己高興過度,竟然失態了,連忙紅著臉,不好意思地道歉。

  「沒關係……一醒來就能受到這樣的熱情歡迎,我真是喜出望外呀。」康介頤微笑著道。

  「介頤,你怎麼能夠回來呢?」闇兒抹去欣喜的眼淚,急忙追問。

  她不認為依地獄魔王的性格,會無條件將介頤的靈魂放回來,要是他真有這麼仁慈,就不會被稱為惡魔之王了。

  「有人解開了我的咒,將我被囚禁的靈魂,從地獄的黑牢釋放出來。」

  「是誰?」闇兒詫異地問。

  剛才只有她和女兒在這裡,並沒有其他人在呀!

  「就是她。」他有點吃力地舉起食指,指向正眨著大眼睛望著他們的小女娃。

  「小寶貝?!」是她?

  原來能夠解開咒語的人,竟是他的女兒!

  難怪魔王哈勒斯認為他永遠回不來,他以為植物人無法使女人懷孕,殊不知,在他下咒的當時,闇兒早已懷有身孕。

  「介頤,你知道嗎?寶貝她是你的──」

  「我知道,她是我的女兒,」康介頤凝視女兒的小臉,唇畔的笑容好溫柔、好慈愛。

  「你怎麼會知道?」闇兒有些不悅地嘟起小嘴,她還沒透露這個大秘密,他怎麼可以先知情?

  「第一,她長得和妳很像,除非她是蘋兒和阿毅的孩子,否則就該是妳和我的孩子。第二,喚回我靈魂的咒語,正是她所喊的『爸爸』兩個字。若不是她有亂認爸爸的習慣,那麼她就鐵定是我的孩子沒錯了。」

  闇兒聽了這才恍然大悟,笑著證實。「是的!她不是蘋兒和阿毅的孩子,也沒有亂認爸爸的習慣,她是你和我的寶寶。」

  「她好可愛,闇兒,謝謝妳為我生下她!」疼愛地望著女兒,康介頤眼底泛著淚光,哽咽地道謝。

  「不必客氣。」

  闇兒也想哭,但是她忍住了,輕輕走上前在他的唇上印下柔柔的吻。

  「歡迎回來。」

  康介頤的回應,是咧開嘴,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

  「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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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作者:安琪    鳳鳴軒原創言情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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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台消息,知名作家康介頤今日推出最新作品,現代都會愛情小說「交會在人間與地獄的戀曲」。

  本書一推出,便受到讀者熱烈歡迎,各大書局才剛鋪貨就被搶購一空……

  約兩年前,康介頤因為一場事故,全身癱瘓成為植物人,在愛妻的悉心照料下,奇跡似的康復,而且沒有絲毫後遺症,寫作功力更勝從前,如此神奇的際遇,被譽為神跡,至今仍為人津津樂道……


  闇兒「啪」的一聲關掉電視,她皺著鼻子說:「我哪有什麼功勞?說得我好像是苦守寒窯的王寶釧。」

  「哇!不簡單,妳連王寶釧都認得了,看來妳社會化的很成功!」正抱著女兒哄騙的康介頤笑著調侃。

  「那當然,我還跟她喝過茶呢!」闇兒順應著他的話開玩笑。

  她已經養成習慣,和他在一起就會變得話很多,花了一年多養成的習慣,現在一時要改也改不掉。

  「寶貝睡著了?」闇兒發現女兒已經閉上眼,在父親懷中舒適地睡去。

  「我抱她去睡吧!」闇兒想接手,康介頤卻不肯放手,像是要將他與女兒錯失的時間補回來似的。

  康介頤將女兒抱回嬰兒床放好,蓋好小被子,才走出臥房,又急著當好老公。

  「闇兒,妳餓不餓?我煮點宵夜一起吃吧?」經歷這場折磨,他們瘦了好多,得好好把肉補回來才行。

  「還是我來吧!」闇兒緊張地搶先走進廚房。

  她不得不想起上次的火燒鍋事件,還有上上次的瓦斯外洩事件,以及菜裡頭差點多根小指頭的恐怖喋血事件……

  因為還想活著跟他白頭到老,所以她一概謝絕他下廚的請求。

  「妳居然這麼不信任我!」康介頤大感自尊受創。

  「等哪天你媽變成廚藝高手之後,我再讓你下廚。」唯有這樣,才能證明他也有烹飪的細胞。

  康介頤仔細想了一下,最後只能喪氣地低下頭。

  想也知道,那根本是不可能的嘛!唉,看來他這生注定與廚房無緣了。

  「乖,等我一下,一會兒就好。」闇兒補償性地在他唇上輕吻一下,他立即像中了大獎似的,喜孜孜地黏住她的唇。

  闇兒見了忍不住得意一笑,別誇她馭夫有術,是他實在太好掌握了!

  有夫如此,也不枉她到「人間」走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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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遙遠冰冷的地獄

  惡魔大殿裡,多尼克正在大發雷霆。

  「為什麼?父親,你不是說康介頤永遠也不可能離開黑牢嗎?」

  「我是這麼認為的呀!」哈勒斯一臉不甘心,他也沒想到會碰上這種千年難得一見的怪事。

  他原本以為僵死之人是不可能孕育子嗣的,所以才安心將咒語施在未出世的孩子身上,必須由康介頤的親骨肉喊他爸爸,否則永遠不能解除咒語。

  他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闇兒竟然早已懷孕,還順利生下一個胖娃兒。

  這樣他所施的魔咒當然會被破除呀!

  唉!究竟是他失算了,還是天意如此呢?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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