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驚悚)《末班車》第一章 鬼公車
第一章 鬼公車
瑞芳是通往九份老街的出入口,經過了九份,後頭還有一站旅遊盛地金瓜石,因此一旦遇上假日,從瑞芳上山的公車幾乎班班爆滿,擠的水洩不通,但九份和金瓜石一帶畢竟不是密集的住宅區,所以非假日時段,公車上面總是異常的空盪,到了晚上有時來回一趟還載不到一名乘客。
我看著腕上的手錶,已經十點五十分,公車站牌標誌著末班車的時間是晚上十一點,不過我不確定是不是還會有公車。天氣有點冷,街道已經呈現淨空狀態,左右看過去只剩下幾間店家的招牌還在亮著燈,但叫我徬徨的是來回車道上竟然連一台機車也沒有,更別說可以招計程車上山了。
風吹起路邊的紙屑滾到我的腳邊,我無聊的踩著廣告單,低頭望向紙上的文案,原來是房仲業者在賣房子,位於金瓜石的獨棟透天厝,一樓可作店面、二樓可當住家,只要五百萬就能成交。我嗤之以鼻的笑了出來,這個地方在平時偏僻的簡直像是荒山野嶺,就連便利商店也很難找到一家,誰會想把房子買在這裡?
想著的同時,遠遠的兩道車燈射了過來,我連忙向光源看過去,是上山的公車來了!我鬆了一口氣,還以為今晚得向民宿老闆道歉了,幸好有等到末班公車。我連忙舉起手臂向公車司機揮舞,公車司機在擋風玻璃內瞄了我一眼,緩緩的將車身往站牌旁靠過來。
轟轟的引擎響著,讓氣氛熱鬧了不少,吱的一聲氣音,公車門歡迎一般的拉開。我雀躍的跳上車,投下了二十元硬幣,順勢往車門旁的第一個位置坐下。
司機透過後照鏡打量我,看了我幾秒才關上車門,輕踩著油門驅使車身往前挺進。
冷氣從上方吹拂著我的頭皮,溫度明顯較外頭低了兩三度,我攏了攏外套,起身將冷氣孔轉了個方向,並且隨意看向後方,車上只有我一個乘客,我又坐了下來,對於這樣冷僻的氛圍感到彆扭,彷彿是我打擾了司機的下班時間,如果沒載上我的話,他說不定可以早個五分鐘回家。
我刻意將臉轉向車窗,迴避任何可能和司機有視線接觸的機會。
「你要到哪一站?」司機打破沉默,主動的開口向我攀談。
我愣了一愣,不知為何竟然有點心虛,結結巴巴的說道:「喔,我要去金瓜石的山頂民宿,應該是最後一站吧。」
「那是倒數第二站。你去那裡幹嘛,就你一個人嗎?今天又不是假日。」司機叨叨的念著。
我一邊聽著,一邊望著他,這時才有機會看清楚司機的模樣,他大概四十幾歲了,微胖的身材,聲音起來精神挺好的,沒有開了一天車子之後的疲態。
「我是大學生,班上要辦兩天一夜的聯誼,叫我先過來場勘,看看民宿的環境還有規劃附近的景點。我和同學約在民宿裡面會合,因為今天剛好有事情,所以忙到現在才有空趕過去。瑞芳這裡的車子不好等,我等了四十幾分鐘,還怕錯過末班車了。」我說。
司機笑了兩聲,毫不避諱的表示:「等到了也不一定會讓你上車,我剛剛就想直接開去總站。」
「啊?」我訝然的看著司機,不曉得該接什麼話。
司機逕自的又說:「你看這條路上,一個人也沒有。老實說,少賺你這二十元,至少不用擔心載到鬼。」
「鬼?」我皺起了眉頭,三更半夜的和司機在無人的公路上談鬼,我不由得感到頭皮一陣發麻。
司機沒看出我的表情沉下,話匣子一下子開了,侃侃的說道:「這條路很陰,平常的遊客不會在晚上到九份來玩,所以都沒有發現,你抬抬看看左邊那道山壁,就知道我在說什麼了。」
順著他的話,我傾身靠向擋風玻璃看向左邊的山壁。那是一大片密密麻麻的墳塜,原來從瑞芳上九份的山腰有著一處範圍極廣的公墓,立著成千上百的墓碑,從這角度看出去,山壁宛如一張長滿了膿胞的麻花臉,在慘白的路燈照射下,顯得格外森涼。我的心裡一陣的不舒坦,同時明白了司機剛才的話意,難怪他在路上就算看見有人攔車,也不一定會願意停下來,因為上車的究竟是什麼,誰也無法確定。
「看見了嗎?」司機問我。
山路一個曲折,我的身子順著後作用力跌回座位上。我點了點頭,低聲的回答:「嗯,看見了。」
「唉,所以沒人想要開末班車,我是猜拳輸了,所以今天由我來開。等一下送你到民宿下車,我還得自己開回頭。」司機抱怨著,對話的同時,車子已經駛向陡峭的山坡路段。
這一段路的左邊是山壁,右邊則是沒有護欄的懸崖,一個不小心車子就會滾落萬丈深淵。半夜十一點的車窗外頭沒有燦爛加星的夜景,只有幽黑一片的沉靜,草木搖曳,在路燈的照射下被扭曲成怪異歪邪的黑影。
我好奇的向司機詢問:「還有多久會到?」
「四十分鐘,你很急嗎?」司機問我。
「沒有。」我搖了搖頭,只是不想多耗時間在這條公路上,我將視線從窗外轉了回來,為免看見不該看的東西。
我閉上了眼睛休息,但是才剛闔眼,司機卻猛然踩住煞車,我的身子不預期的往前一拋,撞向了前方的橫杆。
「怎麼了?」我驚慌的向司機問道,只見司機緊緊的握著方向盤沒有回答,木然的看著前方。
我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前方什麼都沒有,只是一個彎曲的路口。司機側了個身子,拉開駕駛座旁邊的窗戶,索性探出脖子去檢查外頭。看著他這模樣,我生起了不好的預感,該不會是撞到人了吧?我不敢問,直接起身站到前方去看,我將額頭貼著擋風玻璃,看向車頭前方,地上仍然沒有東西,如果真的撞到人的話,現在那人說不定已經被輾到輪胎下了,所以這個角度才會看不見有人影。
司機死白著一張臉,按開了前方的車門,他跨出駕駛座的位置,粗魯的將我往旁邊推開,三步併兩步的跳下車子的檯階,先是繞著車身走了一圈,隨後彎下身體探向車子的底盤。看著他這麼慌忙的模樣,我下意識的染上緊張情緒,胃部不由得微微縮緊。
一分鐘過後,司機終於喘著氣走回車上,見他的臉部線條比起剛才柔和了許多,我鼓起勇氣問他:「剛才是怎麼回事?」
司機看了我一眼,重新關上車門才告訴我:「沒什麼,可能看錯了。」
「喔。」我唯唯諾諾的應了一聲,不敢再追問下去。如果司機沒撞到東西,我的追問就顯得不夠信任,這一路的氣氛只怕會更加僵硬;若是司機真的撞到了人,而他又打定主意要肇事逃逸,那麼我的追問很可能促使他對我不利,以免我將車禍過程告訴警方。
懷著忐忑的心情,我趕緊縮著身子佯裝睡著,不料,司機卻叫了我一聲:「喂,你別睡。」
「怎麼了?」我睜開一隻眼看向司機,一邊問道,一邊感覺車速明顯放慢了許多,約莫才時速十公里。
司機咳了兩聲,抬起下巴指向一旁說:「你看見了嗎?那…那邊有個女的,舉著手在攔車。」
聽他這麼一說,我才發現前面一處公車站牌旁邊站著一名女人,高瘦的身材穿著一襲白衣,裙襬隨著夜風飄曳,盪出一圈圈的波紋。長髮披在肩上,遮去大半的面容,高舉著手臂在招公車,但那模樣卻是十分嚇人,彷彿招魂似的回來擺著手腕。
我被眼前的景象嚇著,愣愣的回答司機:「看、看見了。」
我想司機肯定是猶豫著要不要停車,所以把車速放的這麼慢。不停的話,這班已經是末班車了,那名女人要是沒坐上車子,在這荒山野嶺中說不定會遇到危險;但是…一名穿著白裙子的女人,怎麼會在三更半夜還獨自一人站在公車站牌旁邊,莫非她不是人?我從沒想過自己會碰上這樣的事,頭皮不由得一陣發麻
。
*-。-。-。-。-。-。-。--。-。-。-。 -。-。-。-。-。--。-。-*
「要…要不要停?」司機又向我問道。
「我不知道。」我倉惶的搖頭,心裡其實是希望司機直接把車子開過去。
「那…那我就不停了。」司機彷彿下定了極大的決心,奮力一踩油門,同時將車頭拉離站牌的方向,輪胎發出吱吱的噪音,他逃命似的將公車往前開去,倏地便把那名女人的白色身影拋在腦後。
車窗在與女人擦身而過之際,我下意識的轉頭看向她的容貌,車速掀起的風流撥亂她的髮絲,只見那頭烏黑的長髮如同黑暗的觸手,欲抓向公車的車門,覆蓋在髮絲下的眼眸瞇起,恰好和我四目交接,一抹帶著惡意的微笑自她的唇邊勾起,見狀,我的背脊瞬間竄過一股電流,心跳像是停了一拍,握住鐵杆的手掌頓時變的無力。
一會兒時間,司機才穩住車速,他也在喘著氣,嘴一面不乾淨的罵道:「倒楣,今天怎麼淨是遇到怪事!」
「什麼?」我還沒從女人的身上回神,一臉茫然的向司機問道。
「不瞞你說,之前我不是急踩煞車,還下車去察看底盤嗎?」司機問我,他的表情一臉的焦躁,也不管車上是禁菸空間,逕自的從腳邊拿起菸盒,抽出一根香菸叼在嘴邊。
「對。」我點了點頭。
司機先將菸點燃,用力的吸了一口,吐出一嘴的白霧才說:「那時我看的非常清楚,路上一個人都沒有,誰知道,忽然一道人影就撞了上來,我連忙踩下煞車,還以為自己撞到了人,但是停了車子之後,那人影又不見了!我心想完蛋了,這下子要出人命了,可是我下了車,怎麼就是找不到那個人,我在想,是不是讓我給撞飛了,那人會不會滾到懸崖下去了,我害怕的走到車頭去找,但是車頭一點撞到人的痕跡都沒有,我開了十幾年的車子,有沒有撞到東西其實心裡都明白,我定下心來想了一想,我根本沒感覺到自己有撞到東西…」
聽到這裡,我的心裡更加悚然了,如果司機沒有撞到人,那麼他看見的那道人影是什麼,難不成是撞到鬼了?我欲言又止的站在司機旁邊,喉嚨不禁發乾,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只能像是被釣上岸的魚嘴一張一闔的呼著氣。
司機打開窗戶通風,一手挾著菸、一手握著方向盤說道:「後來我想不對勁,就趕緊上了車。沒想到車子走不到幾公里,就看見遠遠的有人在攔車。」
「是剛剛的女人?」我問司機。
司機點頭說:「對,大半夜的,怎麼會有女人在半山腰上攔車,這裡前後五公里沒有住家也沒有店面,你不覺得奇怪嗎?我當下就害怕了,才會叫你快來幫我看看。」
「也許她是和男友上來看夜景,結果兩人吵架,被男友拋在路上。」我試圖找出合理的解釋。
司機的嘴角沉下,絲毫不認同的搖頭:「不可能,你看山路上,我們都沒有遇到來車,遠處也沒有看見車尾燈,就算是跟男友一起上山,那她男友總要騎車或開車吧?我也想過,讓她一個人在那等車太危險,所以猶豫著要不要停,可是我忽然想到,她像我之前撞到的影子好像是同一個人!」
「你是說,你撞到的那人,和剛剛在等公車的女人像是同一個?」我囁囁的問他。
「對,越想越像,所以我不敢停車,馬上就加快油門逃了。」司機抓著頭髮,煩惱的說道:「現在載著你還沒那麼害怕,可是你到總站下車後,我還得一個人把車子開回去。」
我能體會他的惶恐無助,可是總不能夠又跟著他的公車坐回去總站,只好安靜的聽著司機抱怨。我默默的回到位置上坐好,這會兒真是睡意全消了。
公車延著蜿蜒的山路駛去,公路被夾在兩側的荒煙漫草中間,宛如一條爬行在草堆中的灰色巨蟒,隨著巨蟒的擺動,車身不穩的左右搖晃,我緊緊的握住鐵杆穩住重心,一顆心劇烈的跳動。
情緒還沒穩下,司機卻又爆出一句國罵,他抓下嘴巴的菸蒂,怒氣沖沖扔出車外:「喂,你看前面。」
我被他的聲音嚇到,抬頭往前看去,前方一處雜草堆內,隱約可見一名穿著白衣的女人正在揮手攔車,那處沒有公車站牌,也沒有路燈,就只有一名女人唐突的站在草堆裡頭,高舉著手臂。我不禁感覺後頸一片冰涼,宛如被兩片含著邪氣的冰涼唇瓣貼住。我瞪大了眼睛,傻傻的問道:「那…那是剛才的女人?」
司機忽然急踩煞車,嘎嘎的數聲磨擦,公車驟然靜止在路中央。
我們和那名女人距離二十公尺左右,她的手臂依然高舉著,白嫩的手腕露出袖口,彷彿吊死在繩上的細長脖子,手腕有氣無力的擺動,看的我和司機冷汗直流。
女人站著不動,沒有要向公車靠近的跡象,然而司機也不敢將公車停過去,我們雙方僵持在路上,夜風吹動草莖,發出鬼哭一般的沙沙聲,聽著這陣聲響,耳朵如同鑽進了數隻蟲子,爬進體內在搔癢我的四肢百骸,叫我頓時感到虛軟。
司機抓起一旁的保特瓶大口灌水,抹了抹嘴角,雙手握住方向盤,定下心神之後沉著聲音對我說:「抓牢了。」
我還來不及會意,公車已經往前爆衝而出!我的身子撞向椅背,差點摔出座位外頭。呼嘯一聲,女人的身影已被甩在排氣管後頭。
照理來說,這麼快的速度,而女人又是站在司機那一側的路旁,不是站在我一側的窗邊,因此我不可能看清楚她的長相,可是我卻看見了,她的表情異常清晰的透過玻璃窗,直直的落進我的眼簾,我全身不自然的僵硬,側著脖子一動也不能動,儘管她的身影已經脫離視線,我還是木然的盯著那片窗戶。
她的眼珠子滿是腥紅的血絲,拉出一道道的蜘蛛網,瞳孔像貓眼一般的尖細駭人,最讓我感到害怕的是她抿著微笑的嘴唇,那抹笑容讓我無法忘記,我可以肯定她就是我們在之前那一站所看見的女人,但她明明被拋在後頭了,怎麼可能又超越我們的速度,來到那處草叢的位置攔車?除非──她不是人。
*-。-。-。-。-。-。-。--。-。-。-。 -。-。-。-。-。--。-。-。-。-。-*
剛想到這裡,我的後頸便傳來一陣癢意,像是誰的髮稍隨著夜風拂來,輕輕刮著我的皮膚。我當下摒住氣息,整個腦袋一片空白,我不僅沒有勇氣回頭去看,甚至不敢伸手去摸後頸確認,就怕手指往後一撥,真的會纏繞上不明的黑色髮絲。
我吞嚥著口水,拼命的忍著這股麻癢,直到真的受不了了,我才飛快的揮手往癢處用力一拍。啪的一聲脆響,我的手指同時感覺到一顆凸起的觸感,我將手掌伸到臉前一看,原來是一隻蟲子,已經變成不成形的泥垢了。
我鬆了一口氣,轉了轉快要抽筋的僵硬頸肩,這時才注意到司機的臉色慘白。我站起了身子,向司機問道:「甩掉她了嗎?」
「不知道,後照鏡看不見她的影子了,只要待會兒不要再遇到,那我們應該就躲過去了吧。」
「嗯。」我點了點頭,看了一眼四周的環境,周圍仍舊是荒郊野外,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連戶人家的燈火也看不到。我不由得焦急,又向司機詢問:「還有多久會到?」
「我…我…」司機吱吱唔唔的說著,卻無法給我一個明確的時間。
我感覺到異狀,連忙向他追問:「要再三十分鐘嗎?」
「我…我沒有看過這裡的路。」司機喘了一口氣,總算把憋在胸口裡的話說出來。
我訝然的望著他,從瑞芳上金瓜石的山路只有一條,一路上我們並沒有經過其他的交叉路口,何況司機也不是第一次開車走這條路線了,他怎麼會說沒有看過這裡的路?不合理的情況接踵而來,讓我的思考一度糾結。
司機將車子越開越快,彷彿急著衝出這片猶如五里迷霧的詭異路徑,眼見儀表板上的時速不斷往上攀升,我不由得一驚,向司機喊道:「開慢一點!」
司機回頭看了我一眼,眨眼的時間,車頭竟然向前方的懸崖闖了出去!千鈞一髮之際,他踏下了煞車,雙手急忙旋動方向盤,這才拉回差點摔出公路的車身。
我們兩人餘悸猶存的喘著氣,呆滯的看著擋風玻璃外的懸崖,車頭和懸崖的距離僅僅相差五公分,那底下是深不可見底的黑暗,要是摔了下去恐怕會屍骨無存。見狀,我的喉嚨突然一陣乾澀,血液在剎那間往頭部上衝,過高的血壓導致腦袋昏眩不已,雙頰同時感到一陣灼熱滾燙。
「天呀,幸好踩住煞車了。」司機吁了一口氣,緩緩的將車身倒回車道,但他沒有繼續的往前開,而是又拿出一根菸點燃,大口大口的吸著,然後吐出白濁的煙圈,好似心頭的恐懼也能隨著這樣的吞吐排出體內。
我沒有催促司機,因為這樣的情況下開車,很有可能會再發生一次意外,也許下一回就沒有這次幸運了。我坐回位置上,看著司機抽完了一根菸,緊接著又拿出第二根點燃,風從駕駛座旁的窗戶不斷灌進來,山上的空氣較山腳下的冷冽許多,即使不開冷氣也會感覺到寒意。
司機見我不說話,將菸盒往我的面前一遞,向我問道:「要不要來一根?」
「不用了。」我客氣的拒絕他的好意。
司機沒有將菸盒收回,又問了我一次:「真的不要?」
被他這麼一問,我不由得動搖了,雖然我是個不抽菸的人,但此時卻渴望著菸草中的尼古丁可以麻醉我的恐懼。我輕輕的點頭,帶著罪惡感的接過一根香菸,司機扣著打火機,幫我點著嘴上的香菸,我學著他的動作吸了幾口,沒有因為初次抽菸而嗆到,反而感到一股厚實的暖意滑進胸口,口中的煙氳像是實體的存在,我甚至可以知道它在體內的哪個位置流動,它大概會覆著在我的肺葉上,造成未來陽萎的可能性,荒唐的邏輯讓我吃吃的笑了出來。
「在笑什麼?」司機好奇的問我。
「沒什麼,想到禁菸廣告的內容,我說不定會因為這根菸而早洩和陽萎。」我說。
司機聞言也吃吃的笑了,氣氛一下子活絡許多。他深吸了一口菸,對我說道:「你看窗外,雖然還是一條公路,不過我每天都在開,所以哪裡有石頭、有草,我比誰都要清楚,就是這裡讓我覺得陌生,完全認不出來,我都懷疑是不是自己剛剛不小心開錯了路。」
「這裡上去不是九份?」我訝然的問他,總算明白司機的慌張不完全是因為那名白衣女人,更多的因素在於我們迷路了,就連司機也不曉得我們身在何方。
「不知道,正常來講,這條路根本沒有分叉路口,我們怎麼可能會走錯路,可是…我確實沒看過這裡,所以我才會害怕呀。」司機的嘴裡發出嘖嘖的聲音,我們兩人抽完了這根,他也回復了精神,重新將手握上方向盤。
聽了他的一番告白,我的心情卻是更加沉重,雖然我從未遇過這種狀況,但是多多少少從網路上面看過一些靈異小說,若不是我們在無意間闖進了陰曹地府,就是我們撞上了鬼打牆,才會來到全然陌生的環境。
*-。-。-。-。-。-。-。--。-。-。-。 -。-。-。-。-。--。-。-。-。-。-*
我抬起手腕看錶,錶的秒針還在滴答的走動,一切運轉都很正常,現在是凌晨十一點二十分,如果我們是進入異度空間,時間應該會產生錯亂,例如秒針停止,或是飛快的轉動,可是這兩種現象都沒有,代表我們還是在人間,以刪去法來看的話,我們是撞上鬼打牆了,所以才會覺得眼前的公路很陌生。
「先等等。」我喊了一聲,聲音在車廂裡盪開,音量大的把我自己也嚇了一跳。
司機正要踩油門,聽見我突如其來的嚇阻,肩膀陡然一顫,倉皇的轉頭問我:「怎麼了?」
「我懷疑…我們看見的公路其實是幻象。」由於我也不確定,因此說話變的吱吱唔唔。
司機不懂的問我:「幻象?這路不是清清楚楚的嗎,周圍也沒有濃霧,我們兩個剛剛是在抽菸又不是在嗑藥,怎麼會有幻象?就算是幻象,難不成兩個人看見的東西還會一樣?」
「你有沒有聽過鬼打牆?」我連忙插話打斷他的叨叨絮絮,免得司機模糊了焦點。
「有,鬼打牆是指同一段路卻一直繞不出去。」司機說。
我點了點頭,繼續說道:「之所以繞不出去,是因為開車的人以為自己走的是直線,實際上卻是被幻覺所迷惑,所以車子其實是繞著圓圈在開。我在想,我們看見的這條公路可能是幻覺,讓我們以為自己是走在公路上,但其實車子早就偏離了車道,開進雜草堆裡面在繞圓圈。」
司機被我這麼一說,不由得臉色發白,魏魏顫顫的問我:「那怎麼辦,難不成我們要在這裡等到天亮嗎?」
我搖了搖頭,沒有回答司機的問題,深呼吸之後鼓起勇氣,拉開我座位旁的窗戶,沙啦的一聲,窗戶開了,外頭的夜風順勢鑽進我的外套領口,在我的胸前鼓動,將衣服吹的一脹一縮。我探出腦袋去看窗外的景象,和我的猜測一模一樣,公車的前頭根本不是灰色的公路,而是又黑又深的山谷!幾顆細小的碎石被風勢一吹,嘩嘩的滑落了谷底,聽著這陣聲響,我的雙腿竟然不由得發軟。要是我剛才沒有阻止司機,任憑他將車子往前開動,那麼我們兩人此時已經身首異處了,一想到這裡,我便感到心口一陣悶痛。
我將腦袋從窗外縮回車廂內,司機沒有開口問我,主動的伸頭去看外面,他的身子一僵,彷彿畫面定格似的,他的上半身一動也不動的攀在窗口。良久時間過去,他才逐漸恢復正常。
司機將窗戶完全打開,這次不從擋風玻璃看路,而是探出半個身子,依據車廂外頭的景象慢慢倒車。從擋風玻璃看去,公車的前輪都壓上草叢了,完全脫離了公路的車道,可是我再把頭探出窗外去看,其實我們正在慢慢的回到真正的車道。
後輪駛上了真正的車道,一瞬間,擋風玻璃前的幻象便消失不見了,又回到了正常的畫面。司機和我不禁鬆了一口氣,兩人各自跌回座椅上,經過剛才那波震撼教育,我們像是剛跑完了八百公尺似的全身虛脫無力。
*-。-。-。-。-。-。-。--。-。-。-。 -。-。-。-。-。--。-。-。-。-。-*
「還要往上開嗎?」我問司機,剛說完話,褲子裡的手機就響了。
我掏出手機,透過螢幕上的來電顯示可以知道是民宿內的同學打來的,我接起電話問道:「喂?」
「喂,你怎麼還沒到?」阿浩的聲音從話筒內傳來,語氣充滿不耐煩。
我再看手錶上的時間,已經十一點三十分了,難怪阿浩會生氣。我簡短的向阿浩交待行蹤:「我在公車上。」
「還有多久會到?」阿浩問我。
我沒有答案,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司機,恐怕這個問題連司機也無法作答。
「半小時內吧。」我估了一個大概的時間,向阿浩說道,隨後匆匆的結束對話。
司機待我把手機塞回褲子口袋才踩下油門,一邊說道:「半小時內應該會到。」
隨著車速的運轉,車箱再次搖搖晃晃的震動起來,司機這一次不敢再開快車,並且不時的伸頭出去察看外面的景色,就怕再一次陷入鬼打牆的幻象。這樣的舉動非常危險,司機的腦袋很可能會因為會車的意外,被撞的稀巴爛,幸好此時是三更半夜,路上沒有半輛來車經過,但是我依然為了司機的危險動作頻頻捏冷汗。
車子開了五分鐘的車程,由於沒再發生任何異狀,因此司機的膽子也慢慢大了,不再玩命似的把腦袋伸往窗外,回復平穩的開著公車。夜風在車速的帶動下,不斷的灌入車箱,我開始感到身子發冷,猶豫了一會兒,我決定拉上車窗。
一個簡單的動作,我起身關好窗子,回身又坐下,視線不經意的對向車門旁的後照鏡,一抹白影從後鏡內閃過,我不由得懷疑是自己眼花,連忙瞇起眼睛仔細的看去。後照鏡內的白影由模糊轉為清晰,像是一潭被攪亂的池水,待波瀾漸漸平息之後,倒映出裡頭的影像,一張蒼白的女人面孔赫然躍現。我的頭皮一陣發麻,瞪大了眼睛卻無法說話,就連尖叫也凝結在喉頭,管氣被掐住一般散開窒息感,又痛又熱的灼燒著喉嚨。
我發出唔唔啊啊的聲音,卻沒能引起司機的注意。後照鏡內的女人還在,蓋住面孔的頭髮被風一吹,從兩邊掀開露出一張蒼白的臉,冰涼的眼神直直的望著我,她像是知道我正在看她,嘴巴的笑容不斷的放大,露出一口的森森獠牙。
「哇!」我慘叫了一聲。
「幹什麼?」司機慢下車速問我。
「別停車、別停!她追上來了,在後照鏡裡面。」我語無倫次的告訴司機,甚至激動的拍打身前的鐵杆,敲出鏗鏘的金屬雜音。
司機的方向盤一歪,車身差點在公路上打滑,他惶恐的左右轉頭去看後照鏡,一會兒又問我:「在哪?我沒有看見啊。」
我指著右側的後照鏡,正要叫司機快點看,但是須臾的時間罷了,女人的面孔已經不見,後照鏡裡頭只有空盪的公路,好似在諷刺著我的大驚小怪。我的手臂停在半空中,正要放下,遠遠的就看見那名白衣女人站在路旁的一顆大石上,平舉著手臂在攔車。
「操!」司機爆出一句國罵,我則是傻眼的連罵都罵不出口,只能空洞的看著那名女人。
「別…別停車。」我喃喃的念著,幾乎是無意識的說出這句話,我的聲音響在耳際,聽起來有點陌生,好像是遙遠的地方所傳回來的回音,也許那真的不是我的聲音,也許我根本沒有說出這句話,只是潛意識的在腦海裡面念著,我的意識一片混沌,因為眼前的事物早就不能以常理來評斷。
「我要停車。」司機說。
我聞言之後恍然清醒,難不成司機瘋了?我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扯著嗓子詢問司機:「你要停車?那個女人是鬼,她不是人。」
「我知道。」司機慢下了車速,接著又說:「我記得剛當上公車司機的時候,前輩曾經叮嚀過我,如果看見路上有人在攔車,不管是不是乾淨的東西都要停車。末班車服務的本來就不止是人,我們必須每一站都停,讓它們可以上下車。要是不小心忘了停,這些東西就會無法下車,跟著你回家;或者是你若不停車讓它們搭乘,那麼它們也不會讓你平安的開車。」
聽完了司機的說法,我的心裡涼了一截,按照他的意思,如果我們不停車的話,將會再度遇上鬼打牆,或者是更可怕的事情,可是讓她上車之後呢,誰能保證我們的平安?我頹喪的坐了下來,從來沒想過要和鬼同車,但是這種荒謬的事情,竟然讓我遇上了。眼見公車慢慢的停靠到那名女人的身邊,我不敢看的閉上了眼睛。
*-。-。-。-。-。-。-。--。-。-。-。 -。-。-。-。-。--。-。-。-。-。-*
車子停了下來,嘶的一聲氣音,我知道是車門打開了。半晌時間,公車門關了上來,但我還是逃避的不願睜開眼睛去看,直到公車搖搖晃晃的往前駛動,我心頭的大石這才卸下。如果女鬼上車之後真的要對我們不利,司機絕對不能這麼平穩的開車,說不定女鬼不見了,或者根本就沒有上車。抱著這絲想法,我猶豫著要不要將眼皮睜開。
思考之際,後頸再次傳來熟悉的麻癢,有了上次的經驗,我反射性的認為應該又是蟲子在我的皮膚上爬行。我伸手往後頸抓去,可是這回卻沒有摸見蟲子,反倒是麻癢的感覺轉移到了手背上。我愣了一愣,全身泛起一陣雞皮疙瘩。我摒住氣息,悄悄的將眼皮撐開一道細縫,卻見眼前並沒有異樣,我見狀之後安心了許多,這時才有勇氣將眼皮完全睜開,猛然,幾縷黑色的長髮從我的頭頂上方垂掛下來,飄然的落在我的鼻頭、臉頰以及後頸,我瞬間明白了手背上的麻癢觸感來自哪裡。
我倒抽一口氣,直覺的抬頭看向上方。公車的天花板上爬著一名女人,皮膚灰白的沒有任何血氣,她的頭顱以不正常的角度反轉,雙眼凝望著我。我差點昏死過去,偏偏我的意識卻是異常清晰,只見她像壁虎一般的爬行在天花板,飛快的往後座方向竄去。
她上車了。
司機語調輕鬆的對我說道:「她不見了,看樣子是沒事了。」
「什麼?」我喃喃的問道。
司機說道:「剛才我把車子停在那個女人旁邊,然後打開車門,她在轉眼間就不見了。雖然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不過總算是安心了不少。」
我無法回話,喉嚨乾澀的像是一說話就會撕裂聲帶。我移轉視線看向車子中間的後照鏡,本該無人的車箱後頭,此時出現了一名低著頭的長髮女人坐在那裡,然而司機卻像是看不見她,心情愉快的哼起曲調。
我緊緊的閉上眼睛,吞嚥了一口口水,壓抑下不斷湧現的恐懼之後,我才再次睜開眼睛,後照鏡中的女人眨眼時間又不見了,只剩下擺盪不停的寬敞車箱。
司機熟練的轉了一圈方向盤,車子總算脫離了偏僻的荒野,開上了美麗的山城,只是今天不是假日,因此夜裡的九份並不如想像中的熱鬧,反而是散發出凋零滄桑的氛圍,宛如一棵立於崖上的孤獨老松,在看盡了百年的興衰起伏之後,透露出濃稠的哀傷與冷然。
「再十五分鐘就會到山頂民宿了。」司機說道。
我按著胸口,至今心臟仍然狂跳不已,我長長的吐了一口氣,虛軟的向司機說道:「謝謝。」
「把你嚇壞了吧,也難怪了,你是第一次遇上這種事情,多看幾次就會習慣。」司機坦然的表示。
我的眼睛一瞇,不解的問他:「這種事情也能習慣?」由於我知道後座的東西還在車上,因此避諱的不願說出「鬼」字。
司機嘆了一口氣,說道:「所以沒有人喜歡開末班車。你知道金瓜石以前是幹什麼的嗎?」
他忽然轉變話題,我的思緒一時打結,木訥的回答道:「挖金礦,那裡是礦脈。」
「沒錯,那裡就是礦脈,你有聽說過挖礦不死人的嗎?不小心挖到天然氣,整條礦脈就會氣爆,要是不小心挖到地下水,裡頭的工人也會淹死,再不然用炸藥引爆礦脈時,有時也會造成山崩,那死的人數才真是多。」司機說的像是親眼見過,他感慨的搖頭。
「所以金瓜石也不平靜?」我直覺的向司機問道。一想到今天要在金瓜石的民宿過夜,不由得打起退堂鼓。
司機聳著肩膀說:「不知道,也許只有駕駛末班車才會遇上。」
「你遇上了?」我聽出他的弦外之音,連忙向他追問。
司機猶豫了一會兒才點頭:「遠遠看過去,就像幾個矮小的黑人,全身黑漆漆的和那些草木石頭融為一體,不過還是可以看的出是幾具人形,有時候只有兩三個會站在山邊,有時候會有十幾個…挺嚇人的,有一次是近距離看,他們大概是被掩蓋在礦坑裡的冤魂,全身沒有一處是完整的,就像是火場裡面扛出來的扭曲焦屍。」
話剛講完,我就看見遠遠的一處交叉路口,正站著兩名黝黑的人影。
公車慢慢的靠了過去,彷彿是要接他們上路。
第一章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