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召入有關人員——」皇帝說,低喟:「安祿山渡河的消息,應該早些讓他們知
道!」
不久,皇帝召集大臣商議應付軍事上的新形勢。
東都洛陽地區,近年以皇帝不曾巡幸,親衛軍駐在洛陽的人數已不斷減少,除了封常清
所領的兵之外,地方部隊人數少,戰力自然不強,虎牢關為天下險隘,但長久的太平,這一
雄關已失去了軍事意義,平時守關守倉的兵不足二千人,而且分駐在三個兵營中,洛陽為東
都,但是,除了各宮的親衛軍一千五百人外,城防兵僅千金人,州兵也只二千餘人。武備如
此,又能商量出什麼善策呢?
因安祿山渡河而舉行的緊急會議,延到午初二刻才散,皇帝回來時,神情很頹喪。飯
後,皇帝休息了不到半個時辰,便赴花萼樓——楊貴妃知道皇帝邀約了親衛府的將軍們議事。
天寒,欲雪,楊貴妃在紊亂中也去看地圖。
於是,長久不曾入宮的前玉真公主,現在只用持盈法師名號的皇妹,忽然來訪貴妃。
她向貴妃說,中午參加一個文士們的聚會,得知安祿山的兵已渡河,又聽到有人倡議皇
帝親征。
楊貴妃有詫異感,她脫口而出:「皇上從來沒有說過要親征的事!」
「我是為此而來的,貴妃,皇上好勝,百多年太平歲月,如今闖出這樣的亂子,他一定
很難過,倘若有人倡言請皇上親征,皇上會接受的,只是,皇上春秋已七十有一,如此高
齡,決不能再預兵戈之事了,貴妃,如果有請皇上親征的,你必須力阻!」持盈法師淒愴地
說:「我從來不管事的,今天聽了人們說,卻耐不住!」
「唉,外面竟有這種說法,我完全不知道,朝中,宮中,好象從來沒有人提起過!」
「貴妃,在今天以前,形勢雖然也不好,但總可以支持,文飾,今天,安祿山渡河的消
息一到,局面怕不會再安定下去,你平時也不問事的,但到了如此地步,有時,也不能不參
加一份了!」持盈法師婉轉、含蓄地說。
「我參加一份,我願意,可是,我又不懂!」楊貴妃坦率地說。
作女道士的皇妹不能明言,但她也深知貴妃對朝廷大事的隔膜,於是,她又說:「每逢
到了混亂的時候,當家人的處境總歸是艱難的,大家會把一切過錯推到當家人的身上去,貴
妃,你明白我的意思?」
「皇上——公主,外面有人對皇上……」
「貴妃,我指的當家人不是皇上,是宰相!現在沒有什麼,但局勢再壞一些,必然會有
事了!貴妃,在可能的範圍內,你和高力士說說,支持你的哥哥,一個國家處在逆境和危境
時,先求內部穩住,內部一鬧,對敵人有利!」
楊貴妃唔了一聲,她懂了,可是,她又感茫然,不曉得自己該從哪一方面著手來幫楊國
忠。
持盈法師的一席話,語重心長,楊貴妃原想轉告皇帝,可是,皇帝回來時,神容黯淡,
她不忍再加深皇帝的心靈負擔,把要說的話按下了。
第二天早朝時,謝阿蠻溜進來——楊貴妃已經起來了,阿蠻一變平時的作風,正經地告
知貴妃,在外面聽到皇帝親征之說——她說明是昨天下午應恆王李瑱之約,偶然聽來的,貴
妃問她:「你不是說和恆王殿下吵翻了,又相見?」
「在華清宮,就是撞鐘報警那一天,他也不告訴我,悄悄溜回長安。我們回來後,我找
他責問,他支吾其詞,又著急要走,我一氣,不理他了,他約了我兩次,我都正式拒絕。前
天,太子那邊的李靜忠找我去,出來時,恆王在等我,約了昨天見一面。昨天下午,我們見
著了,他終於告訴了我,那天悄悄下山,是太子找他做事。昨天,我聽他的口氣,好象常和
太子在一起,他問我,在貴妃那邊有沒有聽到皇上要親征的話?我覺得奇怪,支吾著應付,
看來,恆王殿下很有些贊成皇上御駕親征……」
「阿蠻,這幾天不可出去玩了,我想,可能會有些事發生,你講話也得謹慎些!」楊貴
妃終於有些敏感了。阿蠻的話,加上昨天持盈法師所說,使她領悟到,宮廷和朝廷間會出一
些她所猜不到和料不到的事。
「我不出去——俄,今天我會去東宮一次,是太子妃邀我的,貴妃,我不會隨便亂講
話,不過,我奇怪太子妃為何邀我——」謝阿蠻沉吟著,但她不會深思,拋開了。
這是十二月初七日。
前方,不斷的有壞消息到來,皇帝在早朝後,不曾回來,轉赴花萼樓治事。楊貴妃又得
知,太子也在花萼樓侍駕,還有幾位其他皇子。
她命張韜光去打聽消息,午飯前,乘車到花萼樓,得知皇帝留太子和諸王以及四位大臣
同進午餐,便命人不必通知,她在樓上的北廳吃飯。
皇帝於飯後來到,告訴她:封常清又有報告來,已移重兵守虎牢關,並報告情況,渡河
的安祿山部隊分路深入,有兩至三個縣城失陷,陳留方面還沒有交戰報告,但開封境內已有
敵騎。
「我擔心陳留可能不守——昨天,外面有很多謠言!」李隆基在室內踱步,不久又說:
「今天,有一宗喜訊,以前我說河北二十四郡竟無人起兵抗敵,今天有了,平原太守顏真卿
起兵,看來,一有人起兵,必會有繼起的,今天,顏真卿派平原兵曹李平入都奏告,顏真卿
已聯絡鄰邑,共有七八千兵,現在還在招募!」
「三郎,長安有什麼謠言?」她看出皇帝在避開一些事。
皇帝苦笑著沒有說,楊貴妃又一次把自己聽來的話忍住。
李隆基有心事,但他終於沒有向楊貴妃說。但到第二天,楊貴妃也得知了問題——玉真
公主來說和謝阿蠻打聽到的消息,都是真實的。朝中,有人倡言必須皇帝親征才能壓得住安
祿山。皇帝親征,必然是讓太子監國,太子一旦監國,自然就取得了權力。
陳留失守,張介然被俘的消息傳到了,皇帝親征的詔命與此消息到達的同時公佈。皇
命,期以二十日的時間集中畿內的軍隊,朔方,河西,隴右的兵馬除留守城堡外,命節度使
率領,馳赴行營會合。詔命說明皇帝將赴洛陽;但沒有明言太子監國。
草詔的時候,陳留失守的消息尚未到,不過,皇帝已作了陳留失守的打算,因此,陳留
的消息傳到時,也未曾引起特別的驚動。不過,皇帝的親征詔,卻引起了宮廷的不安。
從來不對國家大事發言的楊貴妃,和高力士先談了一次,終於正面要求皇帝放棄親征的
決定。她把玉真公主來訪的事說了——謝阿蠻的傳話,則沒有轉達。
李隆基苦笑著,迂滯地說:「重用安祿山,是我,如今,安祿山反,兵已渡河,我不能
逃避責任了!」
「陛下,朝廷有相有將,可以派他們去打仗的啊!沒有理由一定要皇帝親征!再說,你
不是打仗起家的皇帝,我問了高力士,他說,皇帝親征並不一定是好的,也並非必要的。」
楊貴妃肯定地說:「皇上,不可去!」
李隆基沒有回答。
「已經有榮王殿下為元帥出師了,三郎,不論如何,你坐鎮長安指揮大局,不可親赴前
敵,三郎,你說過京畿區內無可戰之兵,要靠各地兵馬集中,皇帝親征,總要有一支象樣的
部隊才行。你在長安,還能募兵,統管全局,你到了前方,就無法照顧到全面,我想,那只
有壞處,沒有好處,再者,你的年紀也不宜親征——」
「玉環!」李隆基惆悵地叫喚著:「我知道,我到前方去的作用並不大,但形勢所
迫……」他思索了一些時,低喟著:「好吧,我看情形再說,親征詔的口氣相當活動,我也
可以不去的!」
這是戰爭帶來的問題。
這天下午,虢國夫人也入宮來,那是受楊國忠之托,請楊貴妃阻止皇帝親征。
為了在緊張中使氣氛輕松一些,貴妃留下虢國夫人,晚飯時和皇帝在一起,但這不是宴
會,時局如此沉重,宮內自然不便再有行樂之事了。
楊氏姊妹伴著君皇閒談,不談時事。
楊貴妃不願談時事,因為時事在劇變中,而且,她又深知自皇帝到許多大臣,都缺少應
變的能力。
變,來得太快了——自十二月初三日安祿山的軍隊渡過黃河之後,初六日陳留陷落,初
八日滎陽陷落,其余陳留郡所屬的縣城如封丘、浚儀、開封等都落敵人手中。滎陽又是一個
大郡的首邑,滎陽郡轄七個縣城,又當沖要之地,著名的虎牢關就是在治區之內。歷史上楚
漢相爭的要地廣武,也屬於滎陽。
安祿山的部隊快速地推進,大軍沿黃河南岸西上,向洛陽進攻,其余的小股部隊,一二
千人一夥,出掠河南東南區的富饒城鎮。許多城守,逃亡或投降,敵人來得太快了,各地的
防衛又太差了,根本不曾有正規的抵抗,一個城又一個城落入了胡兵的手中,一天中會失陷
幾個城鎮。
安祿山西上攻洛陽的部隊,也很快速,虎牢關雖然是險隘之區,利守難攻的,但是,封
常清招募來的新兵,連起碼的基本訓練都未曾完成,他們看到胡人的騎兵狂悍地奔來,心理
上先慌亂了,再加上大部分兵士不會射箭,虎牢的防守戰在一天中就崩潰了,封常清竭盡全
力才能收集敗散的部隊,退守偃師,看看不行,又縮短防線,退守罌子谷以南的葵園。
安祿山的騎兵疾進著,不讓封常清有喘息的機會,官兵才退到葵園,戰爭就開始了,只
有一個時辰,那些新兵又潰散了。封常清退守大唐皇朝的東都洛陽的上東門,那是守城戰。
然而,安祿山的兵如潮湧到,封常清守東面的城門,安祿山則先攻破了南面的城門進了市
區。封常清再退保皇城,但他已到了無可戰之兵的地步。這位縱橫西北的名將在皇城宣仁門
打了最後一仗,敗入內苑,擊破一邊苑牆,向西逃出,再收散兵奔逃。洛陽城在十二月十三
日陷落了。滎陽城是初九日陷落的,前後只五日,安祿山的部隊推進了二百七十裡,攻陷著
名的虎牢關和幾個小城鎮,最後占領洛陽。從起兵之日到攻佔洛陽,一共只有三十四日。
在洛陽的皇族,東都留守官員,以及地方官等,大多來不及逃出,降在賊中,河南尹達
奚珣投降了,東都留守李瞪不肯投降,被俘後為安祿山所殺。
封常清逃到陝州,和高仙芝的軍隊會合。封常清是高仙芝一手提拔起來的人,他們私誼
好,又彼此信任,封常清力言以目前的兵力,決不能在陝州作戰,他主張退守潼關以阻敵入
關,高仙芝接受了,但安祿山的先鋒已到,他們又打了一個小敗仗,才能退到潼關,再佈防
線。
當洛陽迅速地落入安祿山手中時,長安城無法再保持平靜了,皇帝向朔方、河西、隴右
征召兵馬,尚未趕到,而河南地區,似乎已全部為敵人所占,長安起了風波——那是上層階
級掀起的政治風波。
人們並不真以為安祿山能攻入長安,因為太平長久了,大家對戰爭缺少認識,洛陽的陷
落,雖引起慌亂,又並非是為長安擔憂,不少政治人物利用形勢而爭權。
皇帝曾有親征的詔命,然而,詔下之後,就沒了下文,當洛陽淪陷之後,太子系的人又
積極地從事外圍的活動,希圖達到皇帝親征,太子監國的目的。
他們以為,潼關天險必然能守得住,讓皇帝到潼關去守土,把長安交給太子。
形勢對大唐皇帝極為不利,到如今,他所推行的邊區以胡制胡的政策已完全破產了。安
祿山是他全力寵任的將軍,楊國忠為相之後,曾不斷地說過安祿山必反,但他不聽,繼續以
懷柔的方式企圖軟化安祿山。在李隆基,這並不是偏愛,他怕罷免安祿山反而會提早出現戰
爭。然而,安祿山終於反了,這一責任,就得由他獨立承擔,洛陽失守之後出現的惶亂,迫
使他無法不作一番正式的表示。
四十余年來,他那穩固的皇權,在無形的壓力下,受到了挑戰,他煩惱,然而又找不到
出路。
於是,在無可奈何中,他又下了詔書,命太子監國。由於以前已頒發過親征詔命,這回
的詔命的題目便用了:「命皇太子監國親總師徒東討詔」。這道詔命以贊美太子,令使監國
為主,只在最後加上「仍即親總師徒,以誅叛逆,取今月二十三日先發……」。
詔命是十二月十七日頒發的,但提出先發的日期是今月二十三日,頒詔到先發,中間只
有五天的時間,顯而可見的,親征先發相當空虛和難予捉摸。五日之中,如何能完成出征的
準備呢?如此,詔命的要點在命太子監國了。
再者,皇帝於下詔和朝散後,又召集宰相和中書、門下兩省與尚書省各部大臣,在花萼
樓舉行談話會。李隆基說,去年秋天就打算傳位太子的,由於水旱相仍,自己不願以余災遺
子孫,想等到災情過後再傳位。現在,天下大亂,自己當負責戡亂,先由太子監國,待亂平
之日,再行傳位。
皇帝在感傷中發言,他自認是大唐的罪人,開國至今,從來沒有出現如此惡劣的場面,
他又要求大臣們團結一致,應付突變和預籌善後,他認為安祿山暴興,雖然擾亂了河北、河
南、中原的心髒地區,受到大損,但這樣的暴興,也會很快毀亡的,因此,在抗戰的同時就
應想到戰爭的善後。
這是一個充滿了感傷情調的集會,皇帝在談話中曾經老淚縱橫。
當花萼樓的談話會結束後,宰相楊國忠又單獨入覲,勸阻皇帝親征。李隆基沒有任何表
示。
又接著,太子於午後入覲,看樣子和父親差不多老的太子李亨,力辭監國之任,但並不
認真阻勸父皇出師。
李隆基在接見太子時表現很從容,他詢問了各路招兵情況,又指示太子去做一些事,對
親征和監國,他不再提,父與子之間的心病顯然很重。
當太子辭出時,楊貴妃和高力士同時到來。李隆基站起來,似乎很憤怒,但轉了一個
身,他又自我抑制了。
「力士,看來,我這把年紀,也只得上戰場走走了,你也準備一下,陪我出征——兩個
老人,唉!」皇帝說到兩個老人時,似有無限感傷,歎了一聲,止住。
楊貴妃不能再忍,沖上去,握捏住皇帝的臂膀,欲言,終於哭出來。在旁邊的高力士,
跪下去,雖在激動和哀傷中,但這位老內侍很識大體,沒有發言。
皇帝扶了哭泣的貴妃,讓她坐下,再命高力士起來,他再度收斂情緒,徐徐地說:「潼
關天險,我們總能守住的;力士,你去籌算一下,我們出師,現在能集中多少兵?」
「陛下,如二十三日出師,至多只有四萬人馬可以隨駕,這時間是無法趕得上的!」
「隴右,河西兵馬,不是有兩支已到?」
「總共只有一萬二千人,近畿兵馬集中的,有一萬五千人,陛下禁衛軍中,可調用二千
人,新兵能選用的,估計是一萬五千人,其他的兵馬,數日內無法集中。」高力士冷靜地
說:「陛下,親征詔雖下,但出征的形式可以變通,在草詔時,丞相韋見素和我談過,用先
發一詞,可以作兩種解釋,一是皇上先發,四方兵馬隨後而至;另一是親征大軍先鋒部隊先
發。
老奴以為,目前形勢,只能使先鋒部隊先發,洛陽兵敗,情況未定,皇上也不宜匆匆出
師!」
李隆基沒有接口,詔書中用「先發」一詞,經過深入研究,此中的作用,他自然是明白
的,但是,他不能在此時說什麼。楊貴妃則有了反應,她請求皇帝委任先鋒。
「讓我再想想吧!」李隆基低沉地說。
「三郎,是不是召宰相來商量?」
「召宰相——」皇帝沉吟著,「不必如此急,我多想想,明天吧,今天已遲,不能作出
什麼事——力士,你注意一下,調用河隴諸蕃部屬的兵,幾時可到?」
做了四十多年皇帝的李隆基,對政治鬥爭有豐富的經驗,他在奪取皇位到安定皇權之
時,曾面對著幾個集團的爭奪,當他自父親手上取得皇位時,朝中宰相共有七人,五人出於
姑母太平公主門下,李隆基緩緩地將太平公主的勢力排除,最後,他自行發動一次兵變,把
姑母的集團殺了,那是開元元年的事,距今四十三年,但是,往事歷歷,他依然記得的;雖
然如今的形勢不利,但他總把握著大權和有深厚的基礎,每走一步,都為自己留有余地,他
在觀察每天的形勢,他也有特別的人事聯絡和部署,這些,親如高力士也並不完全知道。
在緊張的日子裡,李隆基不斷地召見人……
十二月十八日,為高仙芝作監軍的邊令誠,於奏告封常清潰敗,高仙芝自陝州退兵潼關
的經過後,奉命再赴潼關——皇帝下令處死這兩位將軍,以將軍李承光代領潼關部隊。
這是兵敗以來最嚴厲的,也是不公平的措施。宰相楊國忠入覲,說明封、高二人之敗,
非戰之罪,又陳明高仙芝移兵退保潼關,保全實力——楊國忠還呈上封常清的陳情書;但
是,皇帝沒有看,他向楊國忠說:「大致的情形我都知道,要這兩人負兵敗的全責,的確有
欠公平,但是,為將軍者有時也不能以常情論,兵敗身全,情雖可恕,法無可原,再者,現
在的人心士氣,也需要從嚴處置才能整肅。」皇帝頓歇著,又說:「封、高二人的家族,你
設法厚予照顧,他們所統兵,也好好撫慰,威恩兼施!還有,哥舒翰如何?」
「他的病並不重,今日朝散時,小兒曾到哥舒府中,大約會肯受命了。回頭,我自己再
到西平郡王府相邀,明日,總要設法拉他入朝,目前,環顧左右,只有他才能和安祿山匹
敵!」楊國忠深沉地說:「以軍中聲望而言,亦只有他最高。」
皇帝微喟著,又問:「哥舒翰的河西隴右部隊怎樣?」
「蕃將火拔歸仁部,計程於明日可到鹹陽,另部今日必可到富平,臣已傳命,著令就地
渡河,集中渭南待命,不必到長安來!」楊國忠報道的是秘密調度的兵隊,李隆基打算在自
己不得不出征時用的,這兩支兵的人數不多,但能戰,且亦為高力士所不曾計算入內的。
接著,皇帝命楊國忠相伴,接見前天任命為山南節度使的永王李璘及劍南節度使穎王李
□,以及他們的副使源洧和崔圓。皇帝著令兩位副使明日啟程赴任,努力作支援戰爭的准
備,至於兩位藩王,只擔任名義,並不赴任的。劍南節度本由楊國忠遙領,現在轉移了一
下,那是李隆基拉攏兒子們為自己助。
十二月十九日,大朝,處死高仙芝和封常清的詔命也正式宣佈,其實,邊令誠已奉令在
昨日出發了。
處死封常清、高仙芝的命令引起百官們的肅烈感,沒有人敢發言。
隨著,一項重要的人事任命宣佈了:以官太子少保,兼河西、隴右節度使、爵西平郡王
的哥舒翰為太子先鋒兵馬副元帥,領兵鎮潼關,御使中丞田良丘為行軍司馬,起居郎蕭聽為
判官。
因飲酒過多而中風,病居在家多時的突厥血統的大將哥舒翰,莊嚴地在朝堂上接受任
命。他中風後,左邊肢體的活動依然有問題,拜起時,左腿顯然僵硬而不靈活,一名宦官扶
了他才順利起來——哥舒翰因病一再辭謝統軍之命,但為楊國忠所迫,勉強接受,他在受命
後沒有發言,退回班列。
朝堂上的百官對於皇帝在任命哥舒翰的官名,都有淆惑感。「先鋒兵馬副元帥」之上加
「太子」之名,太令人莫測高深了,但是,也沒有人敢發言。
至於已受命監國而實際是依然無權無事的太子李亨,大朝之前在內殿得知今日的重要措
施,自然,他也不能說什麼,他得到的虛名,唯一的好處是比旁人早知道一些事而已。再
者,今日朝會的處事方式,也使太子李亨心悸,他擔心父皇會變更主意,也令自己出師。
至於李隆基,在朝會散後,於內殿召見哥舒翰,再細詢了軍事上的問題,並予以指示,
著他盡可能於二十三日出發。
自從下詔以太子監國之後,到此時,皇帝才舒了一口氣,午飯時,他以確定的口氣告知
楊貴妃,自己在短期內不會親征,他又相信哥舒翰到潼關,一定會有作為。老年的皇帝滿意
於自己的安排而微笑著。
也是這天下午,皇帝恢復了平時的午睡。
楊貴妃找了高力士來詢問詳情,對於皇帝與太子之間的暗鬥,高力士自然也不便說的,
他支吾的講了一些樂觀的話:哥舒翰是突厥種,擅戰,在隴右河西,哥舒翰的部隊中有外族
的兵將,戰鬥力和經驗,都比漢族士兵強。
已經是殘年急景了,但今年的長安,所有過年的節目都被兵亂所破壞了,宮廷中,由貴
妃主持,依然裝點了一下,不過,規模比以前小了。
十二月二十三日,送灶之日,哥舒翰如皇帝所期望,領兵出長安,於渭南會合各部,共
八萬人,徐徐向潼關進發——哥舒翰還未到潼關,擔任元帥名義的榮王李琬,於二十四日死
了,皇帝不另派皇子掛帥,即以哥舒翰為太子先鋒兵馬元帥。
過年了,這是大唐皇朝開國以來最暗淡的一個年關,不過,除夕時的形勢,比之十二月
中旬又好了許多,朝廷得知,河北、河南、敵後城鎮已有許多義兵崛起,特別是朔方節度使
郭子儀,率領部將李光弼、高睿、僕固懷恩、渾釋之,轉戰皆捷,擊破安祿山的大同軍使和
兵馬使的部隊,其中一役,殺傷安祿山部七千人。郭子儀的部隊招募和收編義軍、降卒,迅
速擴充,在山西、河北境內,占領了幾個重要據點,此外,河北、河南降順安祿山的郡守,
度過了一個短時期,也起兵了!河北二十四郡,已有十七郡起兵擊安祿山,重歸朝廷;河南
反正的州郡雖少,但山東西部與河南南部,都有義兵崛興,配合官兵抵抗,初期聞風敗逃的
現象已糾正過來。
安祿山的前鋒曾進犯潼關,為守軍擊退,由於河北情形的變化,安祿山的大軍另作安
排,對潼關的壓力降低了。
這是除夕時所得到的有利戰報,但也有使大唐皇帝極為不舒服的消息;潼關的人員送到
密報:安祿山將於明年元旦在洛陽建國,自稱大燕皇帝。
李隆基深知,安祿山一旦稱帝,這場戰爭會拖延下去,然而,這是他所無能為力的事。
天寶十五載正月初一乙卯。在長安的大唐天子,於大明宮含元殿舉行早朝——同一天的
同一時間,安祿山以大燕皇帝的名義,在洛陽的紫宸殿舉行開國大朝。
也在同日,楊貴妃奉皇命,擴大接受諸王及百官命婦入賀,那是在興慶宮舉行,規模比
任何一年都大,皇帝為了國難,使貴妃出面來籠絡諸王妃與百官的命婦。
但是,楊貴妃的心情卻極壞。
除夕,壽王妃韋氏偕同另三位王妃隨太子妃入宮辭年,這是以前所不曾有過的,而使貴
妃心情極沉重的是:壽王邸的內侍張永隨王妃來,悄悄地請求貴妃設法,派給壽王一個職
位,以為進取的資本。接著,年初一,壽王側妃魏來馨入宮,借機會向貴妃說,太子得罪父
皇,目前是為壽王進言的最好機會,魏來馨建議貴妃設法聯合高力士和楊國忠,內外合作,
扳倒太子,改立壽王。
這使楊貴妃無法回答,同時也有深湛的哀傷之感,她雖然不懂得政治,但是,她明白在
戰亂危難的時月,除非太子真正謀反,否則決無廢立的可能的。
但是,她對熱中的魏來馨又不能說明。
年初二,宮廷有宴會,楊貴妃悄悄地囑托虢國夫人代自己去見一次壽王,告以目前情勢
決無可能做任何活動。她對楊怡千叮萬囑,不可洩露,也要小心環境,如果不便,寧可不傳
達,或者,告知魏來馨。
虢國夫人承受這一使命,可是,以恣肆出名的楊怡,終於也有了發自內心的感慨,她
說:「玉環,我從巴蜀到長安,也很長久了,在繁華場中,我得到的很多,今天想來,也很
空虛,這些大人物們,只顧私欲,不理大局,國家危難到這一地步,他們還在爭權奪利,太
子如此,你那位殿下也如此!說起來,真令人傷心,貴妃,前三天吧,廣平王殿下忽然到我
這兒辭年,當時不覺得,過後想了一下,這也不簡單!」
廣平王李俶是皇太孫,太子李亨的長子。
「他們兩兄弟,看來都是有權術的人,廣平王、建寧王,這兩兄弟也找阿蠻一起玩,阿
蠻說:他們向她打聽消息!」楊貴妃低嗟著,「今天,阿蠻就在東宮!」
「聽說阿蠻和太子胡攪,貴妃,你得留心一下,阿蠻這人,有時狂起來,不知天高地厚
的!」
「花花,你看錯了,阿蠻有分寸的,她懂的事其實不少,可惜,兵亂來得太快,不然,
她很有希望成為恆王的眷屬,如今,自然不便提出了。」
——謝阿蠻如今成了貴妃的耳目,有些天貴妃不許她到處亂走,但後來想想,讓她到處
走動,可以聽到許多消息,因此,貴妃也不再限制她,而且托她做一些事。
在大變亂中的楊貴妃,如今也變得精明了。
為了沖淡洛陽失守及安祿山稱帝所引起的不安,新年期中,朝廷刻意渲染安祿山部進攻
潼關受挫而退的消息,其中之一是:安祿山曾親率大軍到新安,因潼關有備及河北郡縣紛紛
反正,折回洛陽應變。
其次,為了烘托樂觀氣氛,宮廷中原已取消的幾項宴會,又恢復了。
自安祿山兵亂以來,梨園子弟,兩部樂班,都未正式上演過,年初四午間,又在興慶宮
演出了著名的霓裳羽衣舞樂。
場面依然很大,大唐皇帝最初沒有參加,但當中序以後,他來了。樂班發現皇帝出現,
一聲磬,所有樂奏的舞人都停下來了,在繁音中驟然停歇,一片靜寂中,磐的余聲似乎在蕩
漾。
皇帝有些錯愕,但隨之而來的是高呼萬歲的聲音,接著,樂奏又繼續下去,可是,李隆
基對剛才一下子的靜寂卻不能釋然,稍後,他在貴妃的耳邊說:「樂聲驟止的那一瞬,很特
別,令人不舒服——我聯想到有個人突然死去!」
「陛下——」楊貴妃也心悸,惴然接口:「不要說——」
人處在逆境的時候,自然而然會生出蕭瑟之感,也自然而然會怕聽不祥不吉的語言。
楊貴妃不大講究忌諱,然而,如今的她,卻不敢聽不吉利的話。
新年,就在如此強自歡笑實際暗淡中過去。不過,宮中宴會每天不斷——李隆基以此表
現從容。
新年中,戰局的發展,似乎對大唐皇家,越來越有利,敵後的義軍聲勢更大了,潼關正
面,平安無事。安祿山的部隊似是沒有攻堅的打算——長安的平民和中下級官吏,逐漸心
安,對安祿山稱帝,也不大重視了。
在憂惶緊張中過了一個時期的楊貴妃,也隨之松弛了下來,她在動亂初期,最擔心皇帝
的身體,過了年,皇帝已七十二歲,她原來以為皇帝的體力會承擔不了繁劇的,但是,經過
最繁勞的天寶十四載的十二月,李隆基似乎消瘦了一些,但是,他的精神健旺,體力反而較
閒適的時候增進。
進入三十八歲的楊貴妃,明白了自己唯一可仰仗的人,便是李隆基,她關切的是這一個
人,國家事如何,不是她的智力可及的,她希望自己可以再依賴皇帝丈夫十年,到那時,自
己也接近暮年了。
在承平的歲月中,於日常生活中觀察,她相信自己的希望有達到的可能,她相信,皇帝
的生理狀態,總可以活過八十歲的,這幾年,她對皇帝的飲食起居,都小心照料,就是為
此。而當安祿山反訊初到時,皇帝繞室徘徊,日夜不安的現象,使她恐慌,現在,過了一個
年,她看到皇帝健康如常,放下心事,又安排了一個娛樂節目予皇帝作生活的調劑。
只是,李隆基實質上已少失了閒適和逸樂的心情,他溫馨地對待貴妃,接受她的安排,
楊貴妃也看出他心神不屬。
她希望由時間來改變皇帝的心情——如今,是平靜的對待時間,潼關前線每日報平安,
安祿山的軍隊調回去鞏固內部。零星的戰爭在河北地區展開,若干城市的義兵,當安祿山的
正規軍回師反擊時,便抵擋不住了,如常山的守軍首領顏杲卿,城陷,全家被俘殺,不過,
新興軍中也有令人驚奇的發展,如郭子儀部隊,已能分兵,他的部將李光弼,獨樹一幟,已
統有四五萬兵。
不過,長安人對河北敵後的軍事,不大關切,他們看到潼關正面平安無事,就滿足了,
也安心了,一度浮泛的政治上的權力鬥爭,曾被壓抑,如今又在都城展開。
太子監國是虛的,太子李亨在戰亂中依然故我,可是,看著七十多歲父皇的太子,卻不
甘心長久如此,現在,局面已穩定下來,長安的安全應該沒有問題了,於是,太子一系的
人,把攻擊的矛頭轉向楊國忠。
太子一系的人在第一個回合針對皇帝而發,行動很暗,失敗也暗。但是,明眼人仍可以
看得出暗攻暗敗經緯。
失敗教訓了太子集團的人,他們轉向楊國忠,以奪取相權為第一步。
以辦事務見長而起至帝相的楊國忠,沒有家世背景,故家巨族的人瞧不起他,再加他和
文士集團也沒有關係,侯門寒族出身的進士和文人,也與之格格不入。
楊國忠領導下,就有一批與他差不多的事務人才,少數山東大族中熱衷實際政治的人,
也做得很苦,不過,這位事務人才的宰相,在應變中也苦心學習著,他了解構成大唐皇朝最
高統治集團,故家大族和文士是鼎的三足中之二,另一才是皇家與皇家戚族,他悉心拉攏,
用韋見素來聯絡故家巨族,楊國忠不以平時的制度用人,視能力而特擢,在朝中擔任閒職的
文人,有被外放為郡太守而負軍政重責的。
楊國忠竭盡能力地做,但是,攻擊他的人卻漸漸增多,如名臣張說的兒子、屬於故家巨
宅和貴戚集團的張□,是依附太子而攻楊國忠的一個首要人物。張□官位是太常卿。此外,
老臣芝晉卿,名臣之子蕭華、裴遵慶,在朝中都具有一定的影響力,他們逐漸結合,從事反
對楊國忠的工作,文士集團中,也有人依附太子——在戰場上較平靜的時日,朝中暗潮洶湧
著。
楊國忠也得知這一情勢,但他已無餘力對付了——他太忙,每天的大部分時間處理軍事
上的各種問題,再者,他也忽視朝中那些並無實權的人,他認為,要是在軍事上穩住,政府
財用不缺,新兵訓練完成,一開始反攻,朝中的問題會迎刃而解的。
同時,他得到皇帝的信任,與手握雄兵鎮守潼關的哥舒翰交誼又很好,他不以為自己是
有危險的。
但是,謠言的沙礫卻日日在侵害這位宰相。
李隆基也得知這一情況,他曾和楊貴妃說,但皇帝也不予重視,李隆基於和太子暗鬥中
勝了一個回合,對朝廷中的人事傾軋也疏忽了。
現在,他恢復一些閒情,在苑中游覽——時節已經交春,但苑中的樹木仍然枯著,只沉
香亭畔,人工培植的花已經盛放。皇帝舉行一次賞花的小型宴會,接著,又有規模較大的園
游會。
長安城春花如錦,氣候向暖了,以關中的節序來說,已進入初夏,但實際上卻是殘春。
冬天時消瘦了一些的皇帝,體重恢復,神志也清朗,做事的秩序再度建立起來。他每天
上午治事,午後小睡,下午閱讀軍政報告,在黃昏之前,便在興慶苑中閒步,陪同他的是楊
貴妃。他恢復以前的方式,黃昏前約一個時辰的時間,不做任何事。再有,皇帝也只聞大
事,一般性事務都交宰相處理。
因此,楊國忠依然極忙,兵亂發生之後,他努力學習著處置軍國大事,短短幾個月中,
他有顯著的進步;不過,他在朝中做事並不順暢,反對派在暗中和他搗蛋,他用了十分氣
力,收效往往只有七分,如果不是皇帝的全力支持,可能連這一點收穫也沒有的。他很苦,
但這種苦處又無處可以申訴。
他每天都和皇帝單獨相見,但是,李隆基已不像戰爭初起時事事親躬,皇帝得知許多樂
觀的消息,他以為局面已在控制中。
一項很特出的陰謀在進行中,經驗豐富的李隆基也完全不曾覺察,那是太子系的人物爭
權的新戰略,他們盡力宣揚安祿山的兇焰已消,官軍強大,已到了反攻的時候。
表面上也的確如此,哥舒翰在潼關已集中了二十萬以上人馬,據說訓練完成,士氣很
旺。此外,不論河北、河南,敵後地區和長安之間交通不絕,各種消息都能順利地傳入長
安,傳來的,又多有好消息。
有一次,由河南入長安的官員,帶來了天寶初年轟動長安的大詩人李白的消息——安祿
山渡河時,李白在汴梁,狼狽逃難,做了詩,這些詩,也在長安流傳。楊貴妃著樂工譜了李
白的幾首記述逃亡的詩,在宮中唱著。
就在這樣的時候,朝臣中不斷地有人向皇帝進言,把握現在的機會,展開反攻戰。
楊國忠反對自潼關出擊,他一再表示,目前的形勢雖然已較前好轉,但反攻還不到時
候。可是,請求哥舒翰出兵的人卻越來越多,皇帝也覺得反攻的機會已成熟,他詢問楊國
忠,為何不主張由潼關出擊,反攻洛陽。
楊國忠舉出哥舒翰的報告,安祿山回師安內,並不是主力部隊,安祿山有一支重兵屯在
陝州,監視潼關,他們不敢進攻潼關,但潼關的官兵,守有余,攻無把握,楊國忠請求支
持,堅守待時,暫勿輕動。
皇帝在有些淆惑中答應,可是,朝中請戰的呼聲卻越來越高了!長安的官員們,忽然雄
豪起來,似乎個個都有勇氣出關殺賊。
楊國忠堅持守關待時的政策,受到了直接的批評和攻擊,甚至還有謠言的中傷;人們似
乎忘記了朝中最早指陳安祿山會叛變的是楊國忠,曾竭力請求皇帝設法罷斥安祿山的也是楊
國忠,現在,人們說安祿山的反叛,由楊國忠迫成,又有人說,楊國忠可能是兩面派,和安
祿山有勾結;還有人說,楊國忠不肯出兵反攻,居心叵測。
謠言不斷,朝中,請戰的進言,也每天不斷。
楊國忠的處境非常尷尬,他在無可奈何中請皇帝來出面壓制反攻派,可是,皇帝被反攻
的言論和每天遞入的特別消息所迷惑了,他終於完全傾向於反攻派,楊國忠的請求,沒有得
到答應,皇帝真的相信,安祿山的大將崔乾祐在潼關之外的兵力不多,哥舒翰一出,必能將
之擊潰。
楊國忠從來是順皇帝的意見,這回,他力爭,但是,李隆基卻堅持著,派使者赴潼關命
哥舒翰出擊。哥舒翰很快地回奏,請求仍持守勢,他認為安祿山在潼關之外,公開的前鋒是
一些散部,中心卻是勁兵,不能輕敵!他建議由郭子儀、李光弼兩人新建立在作戰中已有經
驗的部隊出擊,攻取安祿山的老巢范陽,然後,潼關守軍再出師,兩方面進迫,必能收復洛
陽。
哥舒翰的回奏,在朝中引起最不滿的反應,官員們大力要求出兵,楊國忠再也無力阻止
了。
於是,皇帝嚴命哥舒翰出擊。
天寶十五載,六月初四日丙戌,哥舒翰在痛哭中向長安遙拜,出師反攻了,他明知道這
是冒大險而少有獲勝機會的,但皇帝嚴命,他又怎能不出兵呢?
哥舒翰以大將王思禮領五萬兵為前鋒,龐忠等將軍分領十萬兵繼之,他自己領三萬人馬
先到河北岸高阜處接應,兵出之後,哥舒翰又和大將田明丘乘舟在河中觀察形勢。
六月初七日,兩軍相會了,安祿山部下統兵官無敵將軍,平西大使崔乾祐,的確暗藏精
兵的,他的勁師扼守靈寶西原七十裡的隘道間,五月來,按兵不動,目的在誘大唐兵馬出擊。
六月初八日,哥舒翰發動了全面攻勢,他希望以自己優勢的兵眾來壓倒敵人。
然而,崔乾祐在靈寶地區已有很周密的佈置,哥舒翰的大軍陷入了最不利的境地,前鋒
入了隘道,受到火攻,中央大軍遇伏而散,有幾支兵進入了絕地,於是,潼關大軍在一天中
崩潰了,哥舒翰自率的三萬人,聞變即歸,受到阻擊,軍心慌亂,也逃散了,哥舒翰率殘兵
繞道首陽山逃歸。
十八萬人出擊,逃入潼關的軍隊只八千人,而最不幸的是,蕃將火拔歸仁在最後叛變
了,誘擒主將哥舒翰,向安祿山投降。
六月初九日,安祿山的平西大使崔乾祐占領了大唐皇朝的天險潼關。
哥舒翰於六月初四日出兵反攻,到潼關失陷,前後只有六天的時間,而潼關關外的防
務,長壕塹三道,每塹寬三丈,深一丈,外加障體,弩箭設置,崔乾祐如正面進攻,無法攻
下潼關的,然而,大唐的敗兵狼狽逃回,在慌亂中跌入壕中,許多處屍體填平了一丈深的
壕,敵人便踏屍而進,再加大軍在崩潰無主中,潼關便輕易被攻破了!但是,這可惡的命運
如非火拔歸仁的投降,還能挽救,哥舒翰仍留下一支兵守衛要塞,這支兵在西關,當敵人入
關時,有力反擊再收復東關,因為乘勝追到潼關的敵人前鋒,數目只有萬余人,又久戰疲
累,但不幸的是內部出了叛降的將軍。
潼關的失陷,於相持階段建立起來的一點信心也喪失了。
潼關之西,大長安的外圍地區,河東、華陰、馮翊、上洛四郡的防御使都棄職而走,各
城的地方守兵,隨之逃散。
在長安,當哥舒翰出兵之後,宮中、朝中都密切注意前方的情形,十二月初五日以後,
皇帝每天都親自接見報告戰訊的專使,樂觀地等待佳音。
潼關和長安之間,建立了最快捷的驛站和其它緊急通訊方法。每隔三十裡路,即有一所
烽火台,每天傍晚,舉平安火,由東向西,第一站的烽煙起時,第二站立刻相應,如此而傳
到長安,不過半個時辰。烽火,以前是傳警的,但現在是報導平安,因此而稱為平安火。
初九日黎明,長安先得到潼關兵敗的消息,早朝時,群情暗淡,楊國忠沒有對時局發
言,這位宰相的心情非常沉重,而大唐皇帝,心情一樣不好,可是,皇帝以為兵敗在東關,
他估計潼關不會失守的。
這天早朝中,皇帝把近來組訓完成的監牧兵三千人,交領軍李福德立刻率領赴前線。
李福德的兵,是選禁苑中監牧五坊的閒卒訓練而成,不是能戰之軍,但是,在情況不佳
中,皇帝用這一著來緩和朝廷中的氣氛。
午後,兵敗的消息不斷地傳到,楊國忠入宮兩次,到了稍後的時間,楊國忠留在花萼
樓,報使一經中書,就由一位當值的捨人陪入內廷報告。
六月初九的傍晚,平安火沒有燃起——潼關已失,近邑兵官逃散,無人管平安火了!
高力士親自入內報告平安火不至。
皇帝和貴妃正在吃晚飯,高力士的報告,使得皇帝大吃一驚,他脫口而出:「力士,是
潼關失守了?」
「陛下,報告尚未到,以平安火不至而度之,大約是潼關出事了!估計,出事的時間或
在今日午後——」高力士大膽地說出了忖測之詞。
皇帝沉沉地哦了一聲,無言。
楊貴妃低聲問:「力士,平安火不至,是否會因其他原因?譬如偶然的疏忽或者耽誤!」
「貴妃,依照多年來的往例,那是不會有的!」高力士再轉而向皇帝說:「陛下,是否
召宰相?」
李隆基沉吟著,尚未回答,此時,以楊國忠具名的急啟,由值宿省中的捨人遞入。楊國
忠報告了平安火不至之外,又加上了自己的應急措施:派人馳赴渭南、灞上,監軍備戰,作
內線集中。並且傳命阻李福德前進,留軍臨潼以觀進止。
急奏由內常侍呈入,李隆基看了,轉交高力士,隨說:「我知道了,著中書捨人回去
吧!」
高力士看了急啟,也沒有發言,宮內的人都陷在可怕的緘默中;不久,楊貴妃低聲請皇
帝吃完飯。
皇帝看了白玉杯中的剩酒,徐徐飲盡,抹抹嘴,起身說:「差不多已飽了,我們那邊
坐!」他緩緩地移身,向起居間走去,高力士相隨而入。
楊貴妃看著桌上的殘菜,發了一回怔,也起身入內。她見到皇帝和高力士都湊近地圖在
看。
皇帝在華陰城與潼關之間的一區,用脂筆畫上一個圓圈,再將筆尖拖向西,在渭南、臨
潼兩地稍頓,歎息著,回過頭來,愴然向高力士說:「大錯只怕已鑄成,不該命哥舒翰出兵
的——唉,我以為國忠不知兵,心怯;唉!朝中那許多人,力言可進兵反攻,我二十余萬人
馬,怎會到如此地步!」
對此,沒有人能接口,高力士再度建議召楊國忠入議,但是,皇帝卻不出聲;李隆基愧
見宰相,因為楊國忠是力主堅守的,而他在最後接受了多數官員們的意見,斷然否決了楊國
忠堅持的意見。結果如此,他想到了此時召見宰相,會無話可說,但是,他又不能不處理。
猶豫了一歇,他逃避了,命高力士代自己出去和楊國忠商量,同時,命高力士采取緊急戒備。
高力士走後,皇帝慘然向楊貴妃說:「玉環,只怕長安會保不住了!」
楊貴妃為之大驚,悚然說:「怎麼會?我們在潼關有二十多萬兵,即使失敗,一半兵馬
總能保留下來,還可以在華州佈陣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