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雙城亂局(一)
第二日,鴻門,雪後初晴,出奇地寒冷。,
子嬰和項羽等人早早起身。
在客廳裡用早餐的時候,二人互相端詳了一番之後,不禁放聲大笑。
項羽與八名部下搖身一變成了粗獷的“馬販子”。
子嬰一番喬裝改扮之後,在服飾精良的部屬的襯托下,儼然成了一個風度翩翩的富貴絲綢商人……
“既然老弟是去咸陽,我去雍都。我就先走一步。期待不久之後,與兄弟再會。”將烏騅馬的韁繩扯在手中的項羽,一抱拳,向子嬰甕聲甕氣地說道。
子嬰呵呵一笑,抱拳回禮,道:“兄弟想早些見到大哥。不過俗務繁忙,再次會面也不知是什麼光景了。”
項羽一咧嘴,拍了拍子嬰的臂膀,別有深意地說道:“我相信我們再相會時,必然是天翻地覆,冰雪消弭的好天氣。到那時必將是你我兄弟大展拳腳的好日子。”
子嬰的眼中閃爍著光華,微笑道:“借兄長吉言,希望我們的行程都能順利妥當,目的都能達成。雪過天晴的日子不會太遠。”
在客棧門口恭送客人的客棧掌櫃抬頭看了看天上炫目的太陽,心中暗暗納悶:這雪已經停了,天已經晴了,太陽升的老高,還這麼晃眼。他們卻在胡說什麼待雪後天晴,冰雪消融……是他們瞎了,還是我耳朵不好用了?……與其聽他們胡話,不如回店裡烤烤爐火,更實惠。
項羽瀟灑地一躍而起跨上烏騅馬,他扯過韁繩,轉身衝子嬰抱拳朗聲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子嬰心中暗贊了一聲項羽的風采豪情,抱拳應道:“大哥一路保重。後會有期。”
緊緊跟在項羽身後,身子還很是虛弱,但精神不錯的虞子期也抱拳向子嬰點頭示意。
子嬰心領神會,對虞子期笑著點了點頭……
站在子嬰身後的公孫睿看著項羽一群人踏著飛揚的雪屑,幽幽問道:“公子,我有一事不明。這項羽不在江東好好地看家護業,反倒冒著極大的風險,去雍都做什麼?”
子嬰看了看項羽一路向西的背影,轉過身來掃視了一眼客棧門口的環境後,淡然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商人辛苦勞頓是為了幾分薄利,而以天下為己任的人熙來攘往,不過也是圖個利。只不過這個‘利’是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千秋萬代。”
“照公子這麼說,項羽也是得到了咸陽異動,胡亥準備回雍都祭祖的消息?但是他帶著不過十人,又能幹些什麼呢?”公孫睿若有所思的問道。
“呵呵,這得問問對項羽知根知底的人。”子嬰把灼灼的目光投向了韓信。
韓信見狀,忙上前一步,對子嬰抱拳施禮,說道:“公子,公孫兄,項羽此次入關的來意,他自己沒有明確地提過。但我認為,他應該是想親眼看看秦國覆滅的過程。”
韓信見大家的興致很高,不由得輕咳一聲,詳細地分析道:“當初秦國滅六國,以楚國的抵抗尤為激烈。秦國在滅楚之時,懾于楚地民風彪悍,殺戮很重。楚國有歌謠說‘楚雖三戶,亡秦必楚’——從中可以看出楚國人對秦國的憎恨。”
“他項羽是楚將項燕的嫡孫,而項燕正是被秦之大將王翦斬殺……”
“因為這樣的國仇家恨,項羽得知趙高要殺秦帝胡亥、取而代之的傳聞之後,他怎能不心動?不甘冒奇險,而親自來看看?”
子嬰點了點頭,對韓信鞭辟入裡的分析很是贊同。
子嬰掰著指頭盤算了一下日期,道:“另外還有兩點:其一,項羽敢拋開江東事務來關中,仗的是項家剛剛和劉邦結盟,項家軍外無強敵,他們造最大的兩個威脅——章邯王離與陳勝吳廣——正在相互廝殺,無暇他顧。”
“其二:我覺得項羽來雍都的目的之一是想看看要把胡亥除掉的趙高究竟是怎麼樣一個人。如果趙高好控制便罷。如果趙高不好控制,我想項梁項羽應該會另立山頭,扶植一個傀儡。借其號令關東六國貴族,進而領兵入函谷,消滅趙高。”
公孫睿笑了笑,道:“公子分析的很是精妙。可惜趙高並不是一個泛泛之輩;而項羽更是漏算了我們振秦軍。”
聽得子嬰一番說道的韓信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說道:“公子遠在西北竟然對江東瑣事瞭若指掌,屬下實在佩服。我在項梁軍中之時,也風聞項梁正在到處尋找楚王之後。一待陳勝垮臺,他們就會扶出楚王正統,號令天下。”
子嬰點了點頭,道:“時間、地點、動機都清楚了,項羽為何來關中的謎團也就很明瞭了。”
子嬰轉身,向西又看了一眼已化成遠方雪線上一團斑點的項羽等人,感慨道:“雖然我和項羽一定會在戰場上一較高下,但我不得不佩服他的頭腦、膽識和勇氣。”
“的的的”馬蹄聲響,兩匹馬上各載著一名黑臉漢子和一名素裝打扮、滿臉愁容的美貌女子由遠而近,向子嬰等人馳來。
公孫睿道:“是歐彥和虞姑娘買馬回來了。”
歐彥駕馬來到了子嬰面前十步立定,翻身下馬之後,他拉著韁繩向子嬰道:“公子,我回來了。”
說畢,他將韁繩交到了子嬰手中之後,笑了笑,向子嬰道:“公子說虞姑娘口才好,砍價是一把好手。但這次去馬市,虞姑娘根本沒幫上忙。她只顧著暗暗抹眼淚,沒插上一句嘴。”
子嬰點了點頭淡淡道:“沒砍成價也沒關係,反正花的錢又不是你自己的,你心疼什麼?”
聽得子嬰這句笑談,身邊的漢子們無不笑出聲來。
子嬰轉過身來,把韁繩往韓信手裡一塞,道:“虞子期把你的馬騎走了,我又給你尋了一匹回來。今後的日子會證明,他騎的那匹未必是千里駒,而你乘的這匹一定是能成達成遠大目標的寶馬。”
韓信聽得子嬰語帶雙關的話語,忙手把韁繩,躬身施禮,道:“多謝公子賜馬。在下願乘此良駒,為公子竭誠效命。”
子嬰對韓信點了點頭,暗道一聲“好”。
隨即,他轉身對公孫睿吩咐道:“囑咐大家準備一下。過些時辰,我們提前用午飯,之後就上路。我們要在今晚咸陽關閉城門之前進城!”……
子嬰走上前去,來到騎在馬上、對著西面暗暗發呆的虞姬面前。
子嬰大咧咧地握住了虞姬冰涼的小手,柔聲道:“虞姑娘,暫且下馬吧。你哥哥他們走遠了。”
虞姬神色淒然地將目光投向子嬰,肝腸寸斷地說道:“哥哥為什麼不肯再看我一眼呢。”
子嬰心道:男人做大事時,最怕動感情。要是你們兄妹分別時鬧一場痛哭流涕的活劇,那麼今天項羽不用動身了。而我也不用入咸陽了。眼不見為淨,一走了之最好。反正又不是不再見面。
子嬰心裡這麼想,嘴上卻不這麼說。
他拉著虞姬的手,將她緩緩扶下馬來,安慰道:“虞姑娘,別傷心。你們兄妹還會再見面的。我答應過你哥哥,會好好照顧你的。妹子別難過,要乖哈。”
子嬰不待虞姬回過神來,就把她攏在懷中。
輕嗅著少女的發香,子嬰的心中充滿了對項羽占盡上風的快意:縱然你是天下第一英豪,但你的身邊也太空曠了些吧……
※※※
咸陽,處處銀裝素裹。
郎中令府一片忙忙碌碌的景象。
作為秦帝最為倚重的大臣、隱然有將李斯取而代之而成為百官之首的趙高,明天要出趟遠門。
明日一早,趙高就要入宮迎接當今陛下胡亥,帶著文武重臣去雍都祭拜祖宗。
端坐在自家客廳,眯縫著眼睛,品著熱騰騰的香茶,愜意地享受著婢女捶背捏肩的趙高心中盤算著:
借著向在雍都大秦祖廟裡安身的幾十名歷代秦君的魂靈獻祭,以求得來年兵戈消弭、風調雨順、國泰民安——這大約是上到胡亥,下到被匆匆來又匆匆走的周文嚇破膽的關中民眾所一心盼望的事吧?
但是秦朝氣數已盡,天命在我趙高。
但仗還是要打,人還是會死,只不過過了這段短暫的混亂之後,這天下就將從嬴姓改為趙姓了……
“啟稟老爺,咸陽令閻樂有急事求見!”一名負責通傳的老僕打斷了了趙高的美麗暢想。
趙高撇了撇嘴,沒好氣地說道:“傳他進來。”
在天子腳下當縣官的閻樂的人未到,聲先至:“岳父大人,不好了。”
趙高搖了搖頭,心中歎息道:這小子毛手毛腳的毛病總是改不了。如此下去,怎麼能成大事?怎麼能當我心腹?
“岳父大人,不好了。死人了!”身材肥胖的閻樂進了客廳,不待趙高說話,就跑上前來,跪倒在地。
趙高不悅地將茶杯摔在面前的案幾上,很是不高興地說道:“慌什麼,又不是你腦袋搬了家!”
閻樂被趙高的話語唬得一愣,倒吸了一口氣,再拜道:“請趙大人恕在下失態。在下有要事稟報”
趙高點了點頭,向身邊的侍女和客廳上的近侍冷冷地吩咐道:“你們先下去吧。”
閻樂目視眾侍從離開客廳之後,走到趙高身邊,低聲說道:“岳父大人,小婿今天剛剛得到消息。在離咸陽三百裡外發生了一起特大凶案。有二十八名章邯部下被人在一處市鎮上殺害。”
趙高莫名其妙地上下掃視了一眼閻樂,道:“三百裡外死了二十多個士兵,關你咸陽令什麼事?”
閻樂咽了一口口水,道:“岳父有所不知,根據當時目睹案件發生前後所有細節的包子鋪老闆供述,其中有名男子身材魁梧,徒手格斃了近十名士兵……”
“那又怎麼樣?”趙高不解地問道。
“起初,包子鋪老闆說他們一行三十多個人,在殺人之後是往西逃跑的。但當地陰晉縣令卻認為那老闆是被嚇傻了胡說,大罵他荒謬。”
“陰晉縣令說哪有人在關內殺了人,不著急出關,反倒往都城跑的道理。於是在上報之後就到處散發海捕文告,通知到函谷關的一路各處驛站盤查可疑人物。”
“但是直到今早,都沒有和那壯漢身形相似的人出現在去函谷關的路上。”
“那你的意思是……”趙高不鹹不淡地起了個話頭,但在心中暗暗點了點頭:這個閻樂還算有些長進,知道用腦子了。
閻樂見趙高的微微變得有些和顏悅色,心中稍稍寬慰。
他又抱拳拜了拜,繼續道:“小婿以為,那壯漢應該是正朝著咸陽的方向來……既然這人是敵是友不明……小婿認為在這個敏感時期,任何風吹草動都不能調以輕心。”
趙高環抱雙臂,用手摸了摸沒有鬍鬚的下巴,點了點頭。
思忖了一番,他口氣變得很是溫和:“賢婿說的對。那你看我們應該如何應對?”
閻樂聽聞趙高的口氣有了少見的贊許,心中一熱,道:“小婿以為,我們應該嚴查往來人物,在咸陽各處大門口張榜捉拿那名壯漢。”
趙高面色一沉,道:“如果這樣大行其事,你覺得那壯漢還會傻到自投羅網麼?”
閻樂被趙高這一問,噎的無話可說。
他摸了摸油光可鑒的頭髮,喃喃道:“岳父說的是,小婿欠考慮了。”
趙高冷哼一聲,心中道:這廝真是不禁誇,剛準備贊他一句,他轉眼就犯渾。
趙高冷眼瞥了一下露出尷尬神色的閻樂,冷冷道:“眼下我們應該外松內緊。咸陽城門應該如常四門大開,只不過要加派心腹人手,暗地在各大門觀察。一旦發覺和那人身材相仿的就多派人手將其拿下。”
趙高霍然起身,眼睛中寒芒暴起,直視閻樂,道“我眼看大事將成,絕不允許出現絲毫的紕漏!如果出了什麼岔子,我要你第一個腦袋搬家!”
閻樂抹了抹腦門上的冷汗,訕訕地笑道:“岳父放心,小婿這就著手去處置!”……
趙高盯視著閻樂離去的身影,暗暗揣度:代秦自立,我已經蓄謀多時……只能成功,不許失敗……
雍都回咸陽的路上一直被我認為是動手的絕佳地方。我能想到,老奸巨猾的李斯也應該能察覺到。
既然如此,我不如直接在咸陽動手——把李斯他們的佈局給破掉。
攻其不備,勝算很大!!~!
..
第六十六章 雙城亂局(二)
子嬰一行人趕到咸陽城南正門——啟夏門外的時候,已是黃昏時分。!
子嬰勒住心愛的赤兔馬,抬頭望著沐浴在如血斜陽中的巍峨城門,不禁悲從中來:
一年半前的那個悶熱夏日的晚上,咸陽大亂。
自己背負著失去至親的痛苦,從這啟夏門逃脫。
在飛馳駿馬上的自己曾回首看了看那火光中的城門,心中暗暗起誓:一定要重返咸陽!一定要為自己的母親和弟弟妹妹報仇!
子嬰在馬上挺直了身子,想起了後世記憶裡自己最喜歡的《英雄本色》裡小馬哥那句經典臺詞:我等了三年就是要等一個機會,我要爭一口氣,我不是想證明自己了不起,是要告訴人家。我失去的東西我一定要拿回來!
子嬰口中念念有詞:“不錯!是我的,我一定要拿回來!”
在一路上被子嬰哄到笑得合不攏嘴的虞姬看見身旁這位佳公子異常嚴峻的神情,心中一陣異樣:這麼一個常把微笑掛在臉上的人究竟在此時想起了什麼?這眼神中為什麼充滿了難以抑制的悲傷?
在子嬰身後勒馬靜候的公孫睿,看子嬰入神的樣子,心中明白了**分:當初公子在河套站住腳後,不少神乎其神的傳說就傳播開來。公子眼望城門,凝思不語,想必是想起了當初離開咸陽時的傷心事。
公孫睿輕叱跨下馬匹,在子嬰身邊落定。他抱拳向子嬰道:“公子,我們該進城了。時近日落,城門馬上就要落鎖了。”
子嬰點了點頭,心知這不是空懷感傷的時候。
暗暗歎了口氣後,子嬰的面容重歸從容鎮定。
他輕輕拍了拍赤兔馬的脖子,朗聲道:“好!下馬,進城!”
……
進得城門內,第一次到咸陽的公孫睿、韓信發覺自己的眼睛不夠用了:
來往人群絡繹不絕;呈棋盤狀佈置的街道房屋錯落有致;能容得下四匹馬並行的大道上積雪被打掃的乾乾淨淨;大道兩旁的館舍、酒樓人聲鼎沸;滿目的燈籠在風中搖曳生姿,把咸陽的街道映照得有如白晝。
將馬匹交給身後隨從,一掃啟夏門前憂鬱心境的子嬰與虞姬並肩行進在最前,饒有興致地四處指點。
口才了得的子嬰,說起了當年他在咸陽城裡無憂無慮的趣事樂事,把虞姬逗得開懷不已。
心中湧起一陣別樣的甜蜜:雖然離開了哥哥,但是有了他的陪伴,倒有趣得很。
子嬰說了一段逸聞趣事之後,忽然收住口,不再言語。子嬰看見了正注視著自己的虞姬。
虞姬看見子嬰在愣愣地盯著自己,臉忽然變得通紅。
緊緊跟隨在子嬰身後的公孫睿、歐彥等人,只顧著四處張望、讚歎咸陽繁盛,卻沒留神前面的這對男女忽然收住了腳步。
一止一動之間,歐彥一個不小心就撞在了子嬰身上。
眼神飄忽不定的子嬰順勢把自己貼在了的虞姬身上,就手把虞姬摟在懷中。
驚駭之下,虞姬的臉更紅,頭低的更低了。
子嬰沖著正想致歉的歐彥眨了眨眼睛,笑道:“只顧著看良辰美景了吧。”
歐彥嘿嘿一笑,搔了搔頭發,道:“確實是……這咸陽真是個好地方!”
子嬰笑了笑,道:“弟兄們,我們來到咸陽並不是為了走馬觀花,我們還有重要的事要做。待事成之後,這花花世界就是我們的了。我們愛怎麼看,就怎麼看。”
在子嬰身後的韓信上前一步,抱拳向子嬰獻言道:“公子說的是,現在還不是放鬆下來的時候。他日咸陽在手,何愁良辰美景不在?現在我們就按照預定計劃各自行動吧?”
子嬰對韓信讚賞地點了點頭。
在一處略顯冷清的街角處,子嬰示意眾人圍攏上來。
他掃視了一下四周後,吩咐道:“我們就地解散。大家分批到城西南的據點‘龍門客棧’去投宿。到了以後,用我事先告訴你們的聯絡暗號和那裡的人取得聯繫,自然會有人替你們安排好一切。我把虞小姐送到她師傅家以後,就來和你們匯合。”
“屬下願隨公子前往。”公孫睿和歐彥異口同聲地說道。
子嬰知曉他們的有心保護自己安全,在心中盤算了一番,道:“公孫睿,由你去客棧打點;歐彥隨我來。”
眾人依照計畫,分頭行動。
依照虞子期留下的地址,子嬰三人穿街過巷,費了一些時間才來到了咸陽城東一處小巷內的宅院前。
他忽然覺得此處看起來很是眼熟,於是他止住了歐彥叫門,帶著兩人靜靜地走到巷口。
越過喧囂的大街,子嬰看見對面的大宅院門上的牌匾上赫然寫著四個大字——郎中令府。
※※※
關東,滎陽城下。
與滎陽守軍裡應外合,將吳廣部困在城下,準備來日發起總攻的章邯,此刻正在中軍與眾將商議,整個大帳內一片輕鬆的氣氛。
章邯一身青布長袍,神情安逸。
王離身著一身白布袍,神情輕鬆地與章邯並坐在大帳正中。
座下左右兩側的司馬欣和董翳,端著茶杯頻頻向座上的兩位將軍致意。
章邯愜意地喝了一杯茶,道:“可惜我等軍務在身,不能痛飲,只能以茶代酒,聊慰快意。今吳廣部眾已被我軍重重包圍。我看天亮之後,一戰可克。待明日拿下吳廣人頭,入滎陽城休整之時,一定與諸君痛飲。”
王離捋了捋頷下鬍鬚,點頭笑道:“好。章將軍的這頓酒席,我算是應下了。”
“自周文被我軍射殺之後,賊兵已是疲態盡顯。那吳廣本想趁我軍勞師遠征,兵困馬乏而強攻滎陽。卻不想城沒攻下來,反被我們困在城下。看來這批草寇軍中還真是沒有什麼有本事的人。”
看著臺上兩位神采飛揚的將軍,司馬欣和董翳互相遞了個眼神。
司馬欣開口說道:“滅掉吳廣之後,我們是和王離將軍合兵前進,還是兵分兩路?”
章邯看了看司馬欣,心中一陣波動:司馬欣這人見識不凡,但心機太重,動機不純。那日他與董翳到我帳中,鼓噪我擁兵自立被我拒絕之後,一直不肯死心。
今天他這麼看似無意地多嘴一問,應該還是想探探我的口風。
我身為征剿關東反叛勢力的主將,怎麼能在這個時候做出任何有損朝廷利益的表態呢?
這司馬欣或許是出於自保考慮,但朝廷的局勢實在是不明朗。
我也知道必須對咸陽混亂的態勢,拿出一個態度。但絕不是今天!
忽然,帳外傳來潮水般的喊殺聲……
一名通令兵匆忙跑了上來,跪地報導:“啟稟將軍,叛軍向東南突圍。戰況吃緊。”
帳內四人都是霍然起身,臉色大變。
章邯心中奇道:今天我們和叛軍大戰三番,彼此都是人困馬乏,叛軍哪裡來的勁頭在此刻突圍?
王離心中一番盤算,向章邯道:“章將軍,東南方是我部防衛。我這就去探查情況,有勞您速速加派人手來增援。”……
並馬而立,鎧甲鮮明的章邯、王離兩人站立在一處土坡上靜靜觀察形勢。
滿身血污的董翳,翻身下了戰馬,快步跑上前來。
他向馬上兩人一抱拳,喜道:“啟稟二位將軍,有好消息!吳廣死了!”
火把劈啪作響,章邯和王離對視了一眼,驚異之情溢於言表。
章邯道:“消息是否屬實??”
董翳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污,道:“從俘虜口中得知,賊將吳廣死於內訌!副將田臧因為與吳廣發生口角,假借陳勝的名義殺死了吳廣。”
“因為田臧在此地勢力更大,吳廣部屬和田臧火拼了一陣之後就開始向東南突圍。而田臧也在這場內訌之後,尾隨著吳廣殘部突圍。”
“屬下領兵在被打開的缺口上衝殺了一陣,但因為賊兵人數不少,加上天色太黑,我軍協同不利,因此收效不大。如何應對,請將軍示下。”
章邯捋了捋腮邊長髯,沉吟了一番,道:“既然如此,那就見好就收。吳廣授首,已經是大功一件。”
“我看就此休兵,在天亮之後入滎陽城休整幾日。待糧草運來之後,我們直撲陳縣,徹底剷除陳勝。王將軍以為如何?”
王離點了點頭,道:“章將軍所言極是。窮寇莫追是兵策的上上之選。”
董翳道:“末將謹遵將軍號令,即刻鳴金收兵。”
……
龍門客棧,公孫睿臥房。
掌櫃帶著夥計,在公孫睿的房裡熱情地說道:“小店招呼不周,還請客官多多擔待。客官旅途勞頓,小店有幾道好菜,不知道客官要不要老漢介紹一下?”
公孫睿心中一動。
他從懷中取了十個銅錢,塞到了正在暖茶鋪被的小夥計手中,笑道:“天寒地凍的,如果能有盆熱水泡泡腳,是再好不過了。”
夥計將錢攥在手中,高興的幾乎要跳腳。
掌櫃沖夥計一瞪,喝道:“接了賞錢還不快去?快給這位大爺端一盆熱水來!”
掌櫃目送夥計被支開,離開臥房之後。掌櫃迅速將門掩上,臉色變得很是嚴肅。
他走近了公孫睿,壓低了聲音道:“宮中得來的消息——趙高留在咸陽,在此地起事!李斯等人只怕要撲個空,何去何從,請轉告公子,速速定奪!”!~!
..
第六十七章 決戰咸陽(上)
咸陽城,一彎慘白的明月高高懸掛在半空。,
夜漸深,街道上人影稀落,萬家燈火也已經漸漸闌珊。
子嬰的臥房裡,紅燭高燃,幾名壯漢立在其中。
“公子!趙高這一手倒是高明,您意下如何?”公孫睿邊說邊給子嬰沏了杯熱茶。
子嬰從進屋之後就一直搓著手,這寒冬臘月的天氣,就算是進了房間,一時也緩不過來勁。
忽然,歐彥急急忙忙的跑了進來。他神色十分緊張:“公子,情況有些不妥。後院的馬匹一直在瀉肚……”
話音未落,王掌櫃也匆匆忙忙沖了過來:“公子,今日有些怪異……街上冷清無比,但本店大廳卻滿滿當當地坐了不少人……”
“另外,我派去喂馬的小夥計不知去向,到現在也找不到人……”
韓信臉色一變,翻手迅速地打落了子嬰手中的茶杯。
歐彥見狀,勃然火起。“倉啷”一聲,他將腰刀抽出半截,厲聲喝問:“韓信!你要做什麼!”
韓信神色凝重,卻並不答話。他伸手從懷中摸出了一根銀針,彎下身子往濺落一地的茶水裡刺了幾下。
旋即,韓信站起身來,指著銀針的針頭道:“公子請看。”
借著飄忽不定的燭光,子嬰赫然發覺銀針的針頭變成了黑色!
子嬰駭然,道:“不好!店內有內奸!”
聽得子嬰這一聲驚呼,房中諸人都是神色大變。
“倉啷啷”刀劍出鞘。
公孫睿剛剛把房門打開,就聽見樓下傳來撼人心魄的雜亂腳步聲。
龍門客棧的大廳裡,早已炸了鍋。
森寒的刀劍劃破了大廳裡寧靜,“捉拿反賊”的呐喊聲幾乎要將房頂掀起。
子嬰手拎腰刀,咬了咬牙,狠狠道:“殺!”
子嬰身邊十名忠勇的漢子各自手執武器,高聲應道:“殺!”
王掌櫃也順手抄起了抵房門的粗木棍,神色凜然地隨聲呼應。
公孫睿和歐彥搶在子嬰身前沖出了房門,他們一人一刀剁翻了手持武器,企圖沖進房門的人。
閃出臥房的子嬰目露凶光,他用腰刀麻利地將一把劈向自己的劍格開,翻手將刀刃抹上了對手的咽喉。
對方身形晃了一晃,瞬即噴血倒地。
三人一人一招,三名殺手暫態倒地,氣勢之盛將對方嚇得為之一窒。
正待子嬰等人立住身形,稍稍喘了一口氣。子嬰忽聽得嗤嗤兩響,兩支冷箭迎面射來。
子嬰大駭,下意識地舉刀將兩支箭矢劈飛。
說時遲,那時快。子嬰身邊的隨從一聲怒吼撲向了對面的殺手。
子嬰暗歎一聲僥倖,放眼看去,只見客棧大廳裡,密密麻麻站了不下五十人。
這些人清一色的黑衣勁裝打扮,個個手持鋒利兵刃,面容兇神惡煞。
沖上樓梯,向自己沖來的有十餘人。
公孫睿、歐彥、韓信他們各執兵刃,口中呼喝著,在閃轉騰挪間又砍翻了五人。
樓梯口算是被守住了。
這些殺手也是相當了得,在對方為首一人一聲呼哨之後,情勢又發生了變化。
幾個殺手口中咬著刀劍,堆碼起案幾來——他們見從樓梯強攻不成,就迅速另謀出路。
他們此舉是要直接將案幾碼放到足夠的高度,從這臨時“梯子”攻上二樓的客房。
子嬰心道:要是給你們這個機會,爺今天,命就搭在這裡了。
子嬰用手指了指那幫殺手,向手持粗木棍的王掌櫃招呼了一聲。
王掌櫃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
天生臂力超群的他拿著木棍,一棍子掃倒了站在最上方的那名殺手。
不待殺手們反應過來,他對準剛剛碼放起來的案幾的支腳一通猛戳。
草草搭建起來的“雲梯”轉瞬崩塌。
其餘依靠在“梯子”上面的殺手們還沒站起身來,就應聲落了地。
子嬰將自己隱在柱子後,看著仰面朝天摔在地上呈仰八叉姿勢的殺手們哈哈大笑了幾聲。
將殺手們壓制在樓梯口進不得半步的子嬰部屬們見此場景也放聲大笑起來。
子嬰看了一眼豪情四溢的部下,心中一陣激動:如果今晚僥倖留得性命,來日一定要和這幫可以生死相托的好兄弟們痛飲一場,不醉無歸。
“噗噗”兩聲弓弦響,公孫睿和歐彥各自悶哼了一聲。
“媽的,老子最恨人放暗箭!”歐彥一聲暴喝,將刺進肩上的箭矢硬生生地扯出。
歐彥伸出舌頭,舔了舔箭尖上淋漓的鮮血。
公孫睿面目猙獰地將自己左臂上的箭矢拔出。他一聲怒吼,趁著對方被歐彥嗜血的氣勢震懾,上前幾步,將其刺進了身前一名殺手的眼眶中。
那殺手一聲慘叫,當即倒在地上抽搐了幾下不再動彈。
公孫睿和歐彥的奪人氣勢將身前的殺手們嚇退了幾步。
放下彎弓的殺手首領又是一聲呼哨,他口中高叫道:“怕個球。我們四十個人,擠也把他們給擠死了。後面還有兄弟在陸續趕來。大家都給我上!趙高大人有令,活捉嬴子嬰的,賞賜千金,封邑萬戶!”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趙高的殺手們口中整齊而低沉地呼喊著“千金!萬戶!”再次組織攻勢,向在樓梯口守備的韓信等人發起了衝擊。
子嬰聽得殺手首腦的這番話語,喜憂參半:
喜的是,自己今天不會命喪當場——趙高的命令是要活捉自己,這些殺手為了千金萬戶絕不會對自己痛下殺手。
憂的是,趙高給出的在這個封賞實在太有誘惑力,而這群殺紅了眼的殺手實力實在不可小視。如果他們站穩了腳跟,以四十人用車輪戰法攻我十一人……縱使我這些部下個個驍勇無敵,也終有力竭的時候……
子嬰剛剛燃起的豪情,迅速地被眼前的困局澆熄。
偌大的咸陽城,哪裡有我的後援?
喧囂的喊殺聲、刀劍的劈砍聲混在一起,子嬰聽來頓感頭大如鬥。
王掌櫃貓著腰,快步走到子嬰身邊。他亮了亮手中的物件,對子嬰道:“公子,不必擔心,咱們的援兵馬上就到。”
子嬰凝神一看,王掌櫃左手握著一把弓,右手緊攥著三支特製箭矢。
子嬰看見這箭矢,心中平添了三分底氣。
子嬰道:“速速去發信號!”
王掌櫃口中應諾,閃身進了子嬰臥房。
不久,子嬰就聽見三聲淒厲的鳴箭響起。
聽得這三聲箭響,子嬰恍然覺悟:這是自己根據後世足球比賽用哨而特製的,沒想到今時今日派上了救命的用場。
這鳴箭響起,在靜謐的夜晚可以聲傳三裡。如果周圍有自己的援兵,應該會立即收到信號。
殺手頭目聽得這幾聲,臉色微微一變。他大聲呵斥道:“都他娘的給老子麻利點。該抓的抓!該殺的殺!”
王掌櫃破口大駡:“殺你祖宗!”
子嬰也順勢高喊道:“援兵馬上就到!頂住了!”
公孫睿等人早已戰地筋疲力盡,若不是在匈奴苦寒之地,歷經殺伐,早已支撐不住。聽到子嬰呼喊,頓時精神一振。只聽大廳裡幾聲慘呼,又是幾名殺手被結果了性命。
[ 書客網 ShuKe.Com ]子嬰接過王掌櫃手中的弓,彎弓搭箭,平平射出。
不知鏖戰了多久,歐彥早已渾身浴血,狀若瘋虎。他手中的刀已然斷成兩截,身上大大小小已有十幾處創口,鮮血潺潺流下。
“公子,援軍怎麼還不到?歐彥已經不行了。”公孫睿悲呼一聲。
子嬰尚未答話,歐彥已被一劍洞穿胸口。冰冷的劍尖滴著猩紅的鮮血一滴滴砸落在樓梯上。
歐彥一手抓住劍刃,大刀揮出,那殺手頓時人頭落地。
歐彥不甘地跪倒在樓梯上。
公孫睿虎目圓睜,眼睛似乎要滲出血來。
大廳門口一片大亂,嗖嗖連響,十幾支羽箭勁射而入。
守在門口的三名殺手猝不及防,貫胸而死。
“公子快沖!”公孫睿大吼一聲。
韓信一手持劍,一手抓過以死去的歐彥手中的斷刀,大喝一聲:“我來開路!”
大廳內一陣驚呼。殺手們被內外夾攻,頓時大亂。韓信威風凜凜,。一刀一劍,當先開路,擋者披靡。
子嬰挺起長刀,跟在韓信身後,公孫睿等八人呈半圓形拱衛著子嬰硬是從殺手群中拼出一條血路。
兩下匯合一起,子嬰仔細一看,卻是當時頓錯帶進咸陽的河套勇士。
這群人護著子嬰且戰且退,往城東逃去。
待眾人慌不擇路地沖進一處小巷時,已是精疲力竭,而緊隨不舍的殺手還有近二十人。
子嬰清點了一下身邊的人數,已不足十五人。
這十來人,個個身上帶傷。
子嬰自己身上在混戰之時也中了三劍。其中一劍刺進了左臂寸許,傷可見骨。鮮血不停地從傷口處湧出。
子嬰抬頭一看,忽然發覺這條小巷竟是一個死胡同。
前無去路,後有追兵。子嬰不禁心中歎道:“想我子嬰竟要命喪此地麼?”
忽然,尾隨著自己的那些殺手出現了一陣慌亂。
子嬰借著皎潔的月光看去,只見一名蒙面老者,手執一把長劍,身手矯健,所過之處,手下竟無一合之將。
蒙面老者手中那把長劍寒芒閃動,宛如一泓秋水。
未等子嬰等人看明白,十來名殺手已經個個腦袋搬家!
目瞪口呆的子嬰叫道:“我靠。秒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