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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上邪》完本

【蝴蝶】《上邪》完本

她,三十六歲,獨居的言情小說家,算是非常小牌,掙扎求生的那種。
患有嚴重的憂鬱症,正如你所見,她剛好三十六小時沒有真正的睡眠了——總是在吵死人的夢境裡昏昏沈沈。

她麻煩的體質讓她吃藥就長疹子,所以她剛起床,滿臉睡意卻沒辦法繼續入睡。

這種睡眠嚴重不足的情形下,有幻覺是正常的。

所以,她昏昏沈沈得去收晾了快一個禮拜的衣服時,在後陽台發現那隻妖怪,並不是很驚訝。

乍看很像是隻三倍大的獅子,蹲伏著都比她高,但是他惡狠狠的望過來時,有張貓科卻像人一樣的臉。
我,終於要瘋了嗎?

她端詳著自己幻覺凝聚出來的妖怪,幾乎是欣賞的。老天,我的幻想力果然超人一等……你看這個妖怪多麼的威風凜凜,又多麼讓人心生畏懼啊!

連身上的傷痕和血都這樣的逼真,血的氣味這樣濃重真實……我果然是個想像力非常豐富的作家……好吧,寫字的人。

連發瘋都能夠凝聚出這樣真實的妖怪,連精神異常都不失她文字工作者的本色……她是有點感動的。

「女人,妳在看什麼?!」聲音低沈而震懾,鼻子上有獰惡的怒紋,「再看我吃了妳!」

還會說話呢……聲音這麼好聽。她深深的感動起來。

「真是太好了……」她揮揮手,把衣服收下來,
「太好了。妖怪先生,我真是太感動了……不過我覺得好累,等我醒來再去看醫生好了……」

這次應該要住院了。不知道精神分裂能不能申請勞健保。
明明這麼累,躺在床上卻眼睛越來越大,越來越清醒。一直疲勞到要死的清醒。

唉。

百無聊賴的數了七百多隻羊,她覺得可憐的羊應該不愛加班。

陽台的妖怪不知道怎麼樣了?看他滿身是血……就算是自己的幻想,也不該讓他流血致死吧?雖然替幻覺療傷有點奇怪……

不過自己已經瘋了,不是嗎?瘋子根本就不用計較什麼奇不奇怪……

走到後陽台,居然他還在。

「…………」無言的刺刺他的臉頰,毛茸茸的。
「女人!妳想激怒我嗎?」妖怪怒吼了起來,
「看我吃了妳∼哇——妳幹什麼!?」他摀住被她用手指刺了一下的傷口,滿頭大汗的打滾。
「吃呀,我的名字不叫『女人』。我有名有姓的,我叫翡翠。吃了也好,我就不用交稿了……別讓我太痛苦嘿……」她自言自語的擰住妖怪的耳朵,
「反正我發瘋了,發瘋到幻覺這樣的細緻……居然跟幻想出來的妖怪交談!我是不是太久沒說話了?果然獨居會導致心理變態……」
「放開我的耳朵!天啊,很痛!妳這個不知死活的女人∼」可憐的妖怪被她一路拖到房間,偏偏耳朵是他的罩門,重傷的他沒有力氣反抗。
「妳想幹什麼?!」揉著疼痛的耳朵,他繼續暴跳。「妳不知道我是人人看到畏懼發抖的大妖魔嗎?妳居然這樣對待我……等我傷好了第一個就吃掉妳!聽到沒有?!」

翡翠只管翻箱倒櫃,「……我到底塞到哪裡去了……哎唷,我該整理房間了……啊,找到了。」
她高興的捧出醫藥箱,遲疑地看看他滿身的傷,「……優碘不夠用。不過雙氧水應該夠吧?」

「好痛!」妖怪慘叫起來,雙氧水在他的傷口起了濃濃的泡泡,想逃走卻被揪住耳朵,
「妳這是什麼?聖水嗎?我不怕妳!妳給我記住,等我傷好了一定報仇∼」
「笨蛋,連雙氧水都不知道。」翡翠不為所動的在他身上狂灑雙氧水,
「果然是我幻想出來的怪物,真是有夠笨的……」

好不容易掙脫了她的掌握,原本威風凜凜的妖魔被纏了一身亂七八糟的繃帶,看起來非常淒慘。傷口被她處理的痛得要命,一舔又滿是噁心的化學苦味……

他蹲伏著,露出獰惡的恐怖兇相,喉嚨不懷好意的低吼,望著正在抽煙的翡翠,「……女人,妳真的激怒我了……」

他張大嘴,滿口小鋼鋸似的利齒,發著銀白的唾沫,撲到翡翠的面前……

翡翠把她手裡的煙按熄在他張大嘴的舌頭上。

「……嗚……」他摀著自己的嘴在地上打滾,翡翠撫了撫頭髮,又點了一根煙,「就跟你說我的名字不叫女人了。」

妖魔氣憤的喝了一花瓶的水,舌頭還是腫的。

「……妳不怕我……?這個世界是怎麼了?我才被關了一千多年,現在的人是怎樣啊啊啊∼」妖魔氣得亂拔自己長長的銀白頭髮。
「我幹嘛怕自己幻想出來的怪物?」翡翠愁眉苦臉的望著空白的word,「怕你?我還不如怕編輯的奪命連環扣。我發瘋了啊!我已經發瘋了,可不可以不要交稿啊?嗚嗚嗚……讓我睡覺啦……我睡不好也寫不出來……怎麼辦啊∼」
「我、不、是、妳、幻、想、出、來、的、怪、物!」妖魔氣得發抖,「聽到我的名字妳可不要怕得發抖,因為發抖是沒用的!聽過我名字的,都成了我的食物了!」
「哦?」翡翠擦擦眼淚,不起勁的問,「你希望我問你是吧?好吧,請問你的大名?」
「上邪。」他非常神氣的挺挺胸膛。

…………

一人一妖相對沈默了很久。

翡翠有氣無力的問,「你是說,『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的那個上邪嗎?」

「沒錯!那是巫女呼喚我的召喚咒語……咦?妳也是巫女嗎?妳怎麼知道的?」妖魔大驚失色。

翡翠無力的垂下雙肩,「我就知道,我的創作力乾涸了……嗚嗚嗚,我完蛋了!連幻想的怪物都這麼蠢,我該怎麼辦啊……」

「告訴妳一千次了!我不是幻覺啊!」妖魔用最大的力氣喊出來,天花板的灰塵簌簌掉落,扯痛了傷口。

翡翠只是無力的回望他一眼,又自怨自艾的嗚嗚哭起來。「我的創作力……天啊……為什麼……我還有一堆帳單沒繳……我需要稿費啊……現在是發瘋的時候嗎?能不能過幾年再發瘋啊?嗚嗚嗚嗚嗚……」

……我被關太久了嗎?為什麼區區一個人類我還不能說服她啊?但是這種重傷狀態,什麼妖力都使不出來,我該怎麼讓她相信我是無所不知的大妖魔?

「我可以證明我不是幻覺。」他瞇細眼睛,
「因為我可以看透妳的心。妳需要的不是睡眠。」
「…………」翡翠瞪著他,
「你廢話,我當然只是需要睡眠啊!只要讓我睡飽不要這麼疲憊,我就可以……」
「妳需要的只是一個擁抱。」他蹲伏著,舔舔傷口,發現刺痛過去以後,沈重的傷勢居然驚人的好轉,
「妳,只是需要一個擁抱。真是人類無聊的需求……」

翡翠獃住,嘴硬的強辯,「……你胡說。我都三十六歲了,是老人了欸!我怎麼會需要那種東西……我只是要睡覺,我……」

「我三千六百歲了。」上邪輕蔑的看著她,
「小鬼。人類都是不成熟的東西,就算活到一百歲也需要這種無聊的溫情。在我眼中看起來,」他獰笑著伸出宛如白銀打造的爪子,
「妳只是個哭著想要人家抱抱的小鬼……」

他突然無法說下去,因為翡翠突然流出真正的眼淚。

這種眼淚的味道……很香,很好吃。原本劇痛的傷口居然緩和下來。

把她吃了有點可惜……待在她身邊,似乎傷口會好得很快。到那時再吃掉她吧。

「過來。」他魅惑的勾勾爪子,「我給妳渴望的東西。」

她沒有動,讓上邪覺得有點挫敗。現在的人類怎麼這麼難搞,以前只要他勾勾指頭,那些脆弱的人類就會像中邪一樣送到他嘴裡啊……他可是可以魅惑人心的大妖魔呢……

不甘不願的上前,粗魯的將她攬進懷裡,「這樣夠不夠?」

「……再緊一點。」她喃喃的像是夢囈。

上邪不耐煩的抱緊一些,「這樣呢?」翡翠的骨骼發出咯咯的聲音。

「……再緊一點,再緊一點。」她呼吸不順的說。
「再緊一點妳就沒命了啦!笨女人!」上邪在她耳邊大聲吼著。

被緊緊的擁抱……感覺多麼好。就算這樣死了……但是、但是……居然要自己發瘋了,幻想的怪物才肯給自己擁抱……她淚如泉湧。

這是多麼可悲的事情。

「……死了,就不用交稿,也不用管有沒有錢了……」翡翠放聲大哭了起來,緊緊依在妖怪的懷裡,銀白的毛皮這樣滑順,像是月光織就的一般。這樣的擁抱,多麼好。

再也不用想有沒有人愛自己……不用想青春是怎樣的流逝……也不用想自己就要成為休止符,再也沒有生命的焰火。

發瘋……也不錯,也不錯。

「……妳,很好吃。」吸嗅著濃重而複雜的情感,上邪有點醉。
「笨蛋!幻想出來的妖怪不要說這種充滿性暗示的話啦!嗚嗚嗚……」她精疲力盡的哭了又哭,依在妖怪的懷裡,終於得到多日折磨渴求而不可得的熟睡。

糟糕,吃了太多人類的情緒……上邪打了個酒嗝,居然覺得睡意濃重。

等我傷勢一恢復……一定……一定吃了妳。他沈重的眼簾闔上,最後模模糊糊的發誓。

這是第一次,翡翠遇到上邪的,奇異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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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幾乎是感激涕零的醒來,多久沒有這樣徹底空白的睡眠了。真正的睡,沒有夢也沒有亂七八糟的干擾。

醒來像是全新的一樣,像是每天該面對的苦難也算不了什麼。

眷戀的將臉在柔軟的毛皮上面蹭兩下……毛皮?

銀白閃亮的長髮拂在她的臉上,小心翼翼的抬頭,她幻想出來的妖怪也在沈眠,貓科的臉孔看起來很安詳。
我瘋得很徹底。認命的下了斷語,她有些踉蹌的爬起來,蹣跚的走進浴室淋浴。
「……那是什麼法術,屋子裡面會下雨?」上邪瞌睡兮兮的頭好奇的穿門而過,望著正在淋浴的翡翠。
水瓢精確無比的打中他的頭,「那是蓮蓬頭!笨蛋!不要偷看我洗澡!色狼!不要臉!」翡翠狼狽的把浴帘一拉。

「嘖,光溜溜的有什麼好看?沒毛的猴子。」上邪揉著腫起來的腦袋,清醒過來不禁大怒,「妳這沒毛的母猴子居然打腫了我尊貴的頭!」

這次是香皂和漱口杯一起飛過來,幸好他頭縮得快,不然又是兩個包。
這女人!真是太不尊重了!

「妳不知道我曾經被戒慎恐懼的祭拜過,稱我為『神』嗎?妳居然對我這樣不尊重!等我傷好了,第一個就吃掉妳!就當我重獲自由的第一個祭品好了,我告訴妳,以前的人類可是獻處女的,我吃了妳是一種榮耀和委屈,懂不懂啊妳∼」
上邪在門外暴跳,洗好澡的翡翠換好衣服,扁著眼睛看他。

「處女比較好吃嗎?」跟自己幻視幻聽的怪物討論這個,自己真的瘋了。
「其實人肉的味道都差不多。」上邪仔細考慮過後承認,
「我也不知道,他們老是送一些毛都還沒長齊的嫩小孩來,沒什麼骨頭好啃……」

翡翠放棄的望著天花板,「……繆思女神,妳對我太殘忍了。為什麼讓我的創作力衰退到這種地步……」

「我在跟妳說什麼,妳在說什麼啊?!」上邪又繼續暴跳。

翡翠不理他,開始收拾包包,順便到處找健保卡。

「我出門你會不會跟著出門?」她平靜的詢問妖怪。
「現在能出門嗎?」上邪沒好氣的說,「我傷得這麼重,只剩下穿門的能力,而且只能穿透木門!妳家後陽台的窗戶能開,我才勉強進得來的,妳以為……」
「不會?那好……」她一把揪住上邪的耳朵,「走吧。」
「住手!跟妳說了一千次,不要抓我耳朵!妳想帶我去哪?我不要出去∼」上邪又吼又叫的,卻毫無招架能力的被她拖到電梯。

「我要去看醫生。」翡翠按下電梯,「但是我又看不到其他的幻視。總要誠實的告訴醫生我看到啥了吧?我想這次非住院不可了,希望有病床可以讓我住一陣子……不知道能不能帶筆記型電腦,就算發瘋也得交稿啊……」她悲從中來,「為什麼我還要交稿?我發瘋了呀……」
「妳沒有發瘋!我不要出去……」上邪想掙脫她的掌握,該死啊!他應該早早就把耳朵割掉,省得有把柄落到人類的手底……

四樓電梯叮的一聲,有人也要下樓。但是電梯門一開,那個人卻面無人色的退到牆壁貼緊。

「要下樓嗎?」翡翠友善的問。

那個人把頭搖得跟波浪鼓一樣,慘白的臉像是看到鬼。

電梯門一關上,翡翠就哭了。「我果然看起來很不正常……你看他多麼害怕……」

上邪已經放棄掙扎了,無力的看她一眼,「……妳看起來跟路邊的歐巴桑一模一樣。」

那個人害怕的是我呀!笨女人!

翡翠一無所覺的哭著,登登登的把上邪拖到機車旁邊。

「坐好……我沒有你可以用的安全帽……嗚,我居然為幻想出來的妖怪擔心安全,我真的瘋了……」她哭著發動機車。

上邪自棄的望望路上倉皇逃跑的行人,認命的坐在後座,不想說話了。

這個時代的機器馬比過去的活馬跑得平穩,體驗一下千年後的兜風也不錯。

他幾乎要讚賞自己的達觀了,果然三千六百歲的妖魔有超乎時代的適應力。

不過路上倒是引起了大小幾樁車禍。

「真奇怪……今天車禍真多。」翡翠自言自語。
「因為我傷太重,沒辦法對人類下暗示,所以他們都看得到我。」上邪懶洋洋的說。
「神經病。」翡翠罵了一聲,「你當大家都跟我一樣發瘋了嗎?」

上邪懶得糾正她頑固的腦袋了,任由她把自己拖到精神科。

「小姐。」她擦擦眼淚,醫院剛開沒多久,她是第一個掛號的,「精神分裂可以申請重大傷病卡嗎?」
「醫生鑑定開證明就可以。」掛號的小姐連頭都不抬,「二診。」
「謝謝。」翡翠沈重的拖著上邪到候診室,沒看到掛號小姐瞪大眼睛看著上邪,飛也似的逃出去。

上邪也沈重的嘆口氣。

走進二診,翡翠眼淚汪汪的坐下來,醫生顧著寫病歷表,「感覺怎麼樣?」

「醫生,我精神分裂了,看到非常逼真的幻視,而且有逼真的幻聽。我看到一頭會說話的銀白色獅子……」
「哦……」醫生漫不經心的抬頭,瞪著還讓翡翠揪著耳朵的上邪。
「看什麼看!卑賤的人類。」上邪鼻子上獰出兇惡的紋路。
「有……有妖怪啊啊啊啊∼」醫生跳了起來,尖叫著跑出去,病歷表飛散了一地。

翡翠呆了呆,小心的望著讓自己揪著耳朵的上邪。

「妖怪?他說你嗎?」

上邪認命的點點頭。「妳趕緊放開我的耳朵吧。等等就會有獵人來追殺我……我可不甘心就這樣被殺或被封起來。不想被波及就閃遠一點吧……喂!妳不要更死命的抓住我耳朵!」

翡翠卻沒命的揪著他跑出去,將他扔上後座,把機車騎得像是飛機低飛。

等到了大樓門口,隨便的把機車一停,又揪著他狂奔進電梯,一路把他拖回去。

「……妳又把我拖回來幹嘛?」上邪不可思議的望著她,「妳該不會真的有問題吧?我、是、妖、怪!妳不怕我吃了妳?!」

坦白說,她也不知道。只是……怎麼樣眼睜睜的看著這個讓她一夜好眠的妖魔被殺死呢?她花了那麼多雙氧水救的。

「……我沒有棄養流浪動物的習慣。」好半天,她才擠出這個答案。
「……誰是流浪動物?!」上邪揉著疼痛的耳朵大吼,聲音大到玻璃窗為之顫動,「妳這傲慢的女人,看我吃了妳∼」

翡翠往他胸口最大的傷痕用力按下去,他痛得整個縮成一團。

「激動會惡化傷口喔。」翡翠警告的對他搖手指,「我幫你換藥吧。」

人類的藥對我沒效啦,笨女人。不過他也沒有抵抗,任翡翠幫他換藥。

重要的是,換藥的人期望他好起來的心意,這才能讓他好得快一點。

這個呆頭呆腦的笨女人倒是真心希望他好起來的。

為了這點,將來吃她的時候,一定讓她毫無痛苦。這是當妖怪的對人類最好的報償了。

就這樣決定了。

***

上邪在她家住了下來。不過伙食問題讓她傷透腦筋。

「你吃什麼?」她翻了一遍所剩無幾的冰箱,覺得直接問比較快。
「人肉。」無聊到清理毛皮的上邪很理所當然的回答。
「肉是吧,貓科動物本來就是肉食性動物……」她回去翻冷凍庫。
「人肉!我的肚子除了人肉什麼也不吃……」上邪衝進廚房,發現那女人從鐵箱子裡掏出一個冷到冒煙的「石頭」。
「……妳給我吃石頭?!妳居然給尊貴的我吃石頭∼∼」

翡翠輕蔑的看他一眼,把凍肉丟進微波爐解凍,抱著胳臂思考了一會兒,「妖怪不能吃鹽巴對吧?」

「請妳不要以訛傳訛好嗎?」上邪對她扁眼,「如果有鮮血可以搭配,沒有鹽巴就算了……」
「我只有豬血糕……唔,壞了。」她放棄的把豬血糕丟進垃圾桶。這塊肉凍了兩個禮拜了……理論上應該還可以吃吧?

連自己吃的飯都懶得煮了,還得煮妖怪的伙食……她實在不耐煩,把肉胡亂用鹽醃了一下,丟了一堆蔥蒜,扔進電鍋裡蒸了起來。

等她把廚房堆積如山的碗盤清理一遍,煮好泡麵,電鍋的按鍵也跳起來了,她倒進大盤子裡,端到上邪的面前,

「喏。」

面對著電腦,她開始吃泡麵。

上邪對著盤子氣得發抖,「這塊肉起碼死十天了!」

「正確的說,應該是十五天。」翡翠敷衍著,一面吃泡麵一面修改稿子,
「快吃吧,有得吃就不錯了。你沒看到我還吃泡麵?我對你可以說很好很好了……」

……這女人!不吃了她怎麼對得起自己高貴的自尊!他忿忿的開始吃起那塊難吃的肉,

「……妳真的是女人嗎?我也吃過熟食,哪有女人煮得這麼難吃的?這只配餵豬……」
「我十指不沾陽春水。」翡翠仍然對著電腦發呆,「你若不滿意可以自己煮。」

他氣到發呆,居然不知道該罵啥。不管了,現在就吃掉她,士可殺不可辱啊∼

撲了上去,翡翠卻把筷子上的麵塞進他嘴裡,「你想吃泡麵?早說嘛……」

…………

辣辣辣!他衝進浴室,張大嘴狂灌自來水。他的嘴像是被千百隻小蟲咬過一樣。

喝了一肚子的水,嘴巴還是腫的。

「你不敢吃辣?」翡翠很沒禮貌的大笑了起來,「這麼神氣的大妖怪不敢吃辣,哈∼」

恨恨的看著這個可惡的女人,她居然捧著那碗辣椒紅湯灌了起來……

他突然覺得,這塊死很久的豬肉好吃多了。

***

「妳在幹嘛?」養傷的時候百無聊賴,看著她老對著一個大盒子發呆,還不斷的敲打一個有很多小格子的怪東西,上邪好奇的湊過鼻子來看。

「寫作。」她漫不經心的回答,正在想要怎樣讓男女主角產生誤會。

敲打小格子就會有字寫在盒子上,人類也真會想。

「這盒子是什麼,裡面有人嗎?還是妳抓了低等妖魔在工作?」他在螢幕上摸來摸去。

翡翠不耐煩的推開他,「別吵。這是電腦。」

「電腦是什麼?」被關了一千年,他似乎錯過了許多有趣的事情。
「電腦就是……可以幫你工作……可以看VCD……可以聊天……可以玩遊戲的東西……」

情敵?這樣的橋段會不會太老套?還是不孕症?但是她起碼有一打的女主角不會生小孩了。這次要用什麼誤會啊……

「VCD是什麼?怎麼聊天?是咒文還是巫法?妳果然是女巫嗎?有怎樣的遊戲?下棋?」

煩不過的翡翠抽出架上她沒空看的「電子計算機概論」丟到他腦袋上當作回答。

「妳這女人……」上邪正要發怒,翡翠一面推開他一面打字,「你懂中國字吧?冰雪聰明的大妖魔總不至於不識字?或者說,沒人教你你就無法自修?」

這深深的刺激到他,「妳說那什麼鬼話?!我可是智慧聰明超過神明的大妖魔,區區電腦我會搞不清楚?!」

上邪忿忿的拿起「電子計算機概論」一字一句的讀了起來。

等翡翠終於解決了「誤會」這個煩死人的橋段,抬起頭來,屋子裡面已經昏暗了,而上邪卻看著「電子計算機概論」發笑。

「就是明和無明的區別嘛……人類又蠢又笨,倒也滿會想的。」

翡翠盯著他發呆。真是奇怪的景觀……一隻非科學的妖怪坐在她的床上,正在看科學的「電子計算機概論」。

「……你知道什麼是『電』嗎?」蹲在他旁邊,她幾乎是驚嘆的望著絕對沒人看過的奇觀。
「我不像人類那麼蠢。」換他沒好氣的推開翡翠,「別吵我。」
「我去吃飯?帶回來給你吃?」翡翠問了三遍,上邪卻沈醉在那本書裡頭沒有回答。

吃過了晚飯,懶得去超市的她買了五份香雞排回去。

開了燈以後,發現上邪正在沈思。「欸,妳的電腦是486的嗎?」

糟糕。她看了看那本「電子計算機概論」,是七年前出版的,她抽錯本了。

「不是……你想看接下來的演進嗎?」她謹慎的問。
「還有書嗎?」他開始去翻翡翠的書架,所有關於電腦的書都被他翻出來,不管年份新舊,他邊啃香雞排邊看著那堆書津津有味。

只要他別吵我就行了。翡翠很高興他對食物沒有抱怨,又一頭栽進寫也寫不完的情愛世界。

不過天亮以後,她看到自己的桌上型電腦被拆解成一堆廢鐵,差點昏厥。

「我的電腦!」她尖叫起來,「你搞什麼?!雖然很爛也很破,但是我玩線上遊戲都靠這台呀!你……」

她氣得差點哭出來,天啊,她就知道不該給他看什麼「自組電腦DIY」之類的五四三……

「別吵。」他像是在趕蒼蠅一樣,「我正在看電腦裡頭有什麼零件……」銀白色的爪子精準的化成十字起子的模樣,非常專注的繼續拆解電腦。

如果他能夠不吵自己就好了……她默默的哀悼自己可憐的電腦,轉頭又在筆記型電腦上面捨生忘死的趕稿。

一晝夜,那台電腦又完好如初的復原了,這個非科學的妖怪,居然跟她抱怨灌了太多廢物在電腦裡面,一面刪除檔案還一面最佳化,她有種錯亂的感覺。

「上邪……你是妖怪。」
「廢話。」他頭也沒抬,一面翻書,銀髮一面移動著滑鼠,
「嘖,這本書寫錯了,步驟不是這樣的。哪個出版社的?這種東西也敢賣錢……」
「……你知道什麼是出版社嗎?」
「用搜尋引擎找就知道啦!Google 不錯用,什麼答案幾乎都找得出來……」
……連搜尋引擎都會用了。

她回到筆電前面發愣。有隻妖怪在我家,而且,他會用Google。

翡翠突然覺得頭有點兒痛。

***

好不容易把稿趕完,她鬆了很大一口氣。

終於可以放鬆一下啦!她把上邪從桌上型電腦前面粗暴的推開,準備要去玩玩線上遊戲。

「這是我的電腦欸。」上邪瞪了她一眼。
「我買的。食客有說話的權力嗎?」翡翠兇了起來,「去去去,我筆記型電腦借你玩,但是什麼檔案都別碰喔!不然你小心我在你食物裡摻東西。」

「怕妳?!」上邪跳了起來,「我百毒不侵……」
「我有朝天椒粉。」

上邪閉了嘴,心不甘情不願到筆記型電腦前面蹲著。看她著迷的在螢幕前面,還有小小的人跑來跑去,他忍不住湊過去看。

「這是什麼?」
「網路遊戲。」翡翠正在忙著打怪,「過去點,你擠得我沒位置了。」

桌上型電腦是放在和式桌上的,上邪的體積又大,湊過來實在太擠了一點。

一人一妖擠得快反目成仇,上邪索性把翡翠抱到懷裡,一起專注的看著螢幕。

「可以殺人喔。」殺怪他興趣不高,看到人和人對打倒是精神為之一振。
「當和式椅的安靜啦。」翡翠不耐煩的回答,
「死小白,居然敢偷打我……」她的法師已經練得有點等級了,很不客氣的將小白劈死。
「……我也要玩。」他搶了翡翠的滑鼠,正在遲疑該按哪個快速鍵好打死人,已經被翡翠搶回來了。
「你想拿我的人物幹嘛?」翡翠懷疑的看著他。不會吧?妖怪也想玩線上遊戲?「我的筆記型電腦跑不動。」
「我讓妳的筆記型電腦一定跑得動。」他懇求,
「我也要玩,養傷很無聊,妳又不掉眼淚了,我傷好得很慢……」

被他連哄帶騙,翡翠狐疑的回自己的筆電打網路遊戲,還幫他開了個新帳號。原本怕他到處殺人當小白,卻發現他悟性極高,沒多久就認真打怪,感動之餘,還不斷的供應他裝備。

然後這個著迷的妖怪就日夜不辭辛勞的衝等,吃什麼都沒有抱怨了。

反正妖怪不用睡覺。她聳聳肩。而且他著迷線上遊戲也好,省得他出去搗蛋,或者是纏著自己不得安生。他這個大坐墊又好用,每次睡不著,她就拿本書靠在上邪的身邊看著,沒多久就會趴在他懷裡熟睡,比安眠藥還好用。

線上遊戲可以鎮壓一隻兇惡的大妖怪,實在是始料非及的功能。

沒多久,趴不怕的上邪等級就遠遠的超過她,甚至上了所謂的高手排行榜。

不過,很快的她就後悔了。

趴在他的懷裡睡了好一會兒,連連的慘叫聲讓翡翠迷迷糊糊的醒過來。

為什麼新手村被放了滿滿的火牆,而且滿地都是死人?她還沒清醒,甩了甩頭,上邪微笑著操作他的法師,跑到另一個新手村,開始殺人放火。

他在屠村。

原來是屠村啊……屠村?!

上邪連殺了兩個新手村的人物,然後非常興奮的跑向大城市,看起來是準備殺光整城的人……

「你在幹什麼?!」翡翠尖叫起來,
「你在衝三小?你怪不打殺人做啥?」趕緊跟他搶起滑鼠。
「妳很煩欸!」上邪跟她搶滑鼠,
「我努力練等就是為了這天!不能出去吃人實在太悶了,讓我虛擬的殺幾個人有什麼關係?妳不要管我……我要殺光所有線上的人,讓這個世界變成一片腥風血雨!啊∼妳又拉我耳朵!」

翡翠氣憤的揪著他的耳朵,「混蛋!你這個白目妖怪!遊戲雖然是遊戲,螢幕後面都是活生生的人啊!誰喜歡被殺啊?你這個豬頭……」

「不是活生生的人我殺他幹嘛?!」他努力想把自己的耳朵救回來,「別拉我耳朵!我吃了妳!」

翡翠狠狠地往他胸前的傷口賞了一記漂亮的後肘攻擊,趁他痛得躬下身時,匆匆的替他人物下線,在他來不及抗議的時候,刪除了那個紅通通、滿身罪惡的法師。

「……我半個月的辛苦!我努力練得要死的法師!賠來!我還沒殺光所有的人類啊啊啊啊∼」上邪抓著電腦大叫。

「你可以繼續吵。」翡翠氣得要死,「你的月卡是我買的。妖怪跟人家玩什麼線上遊戲?!如果要玩,就乖乖照人類的規矩玩!你再給我殺人看看,我一定再把你的人物刪光光!」

「我吃了妳!」上邪的傷勢恢復了大半,迅雷不及掩耳的掐住她脖子。

翡翠冷笑著,吞了一把藥丸。

上邪遲疑了一下,「……妳剛吃了什麼?」為什麼那些藥丸有種不祥的氣味?

「減肥用的唐辛子。」翡翠對著他的鼻子哈氣。

辣辣辣辣辣椒!恐懼的將她一丟,「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要來一顆嗎?」她笑吟吟的。
「不!別過來!」好恐怖的味道啊!
「那還要不要當小白?嗯?」換翡翠獰笑的靠過來。
「不!我不會再當小白了!我不會再亂殺人了!」該死,這房間這麼小,叫他躲哪兒?
「大妖魔要跟卑賤的人類一樣說謊嗎?」翡翠按捺住好笑的感覺,一本正經的問他。
「我堂堂大妖,怎可能跟人類一樣說謊?!」

話一說出口,他就後悔了。啊啊啊啊啊∼他居然讓個母猴子這樣耍∼

「很好。」翡翠拍拍他的頭,「乖,重練一隻吧。你重練就給我練會幫人補血的道士,乖乖的學會助人為快樂之本吧。」她爬上床,「你練別的我馬上砍,你不要忘記了,妖怪沒有身分證,你的帳號是我去申請的。」

欺負完了上邪,她心滿意足的睡著了。

……我一定要吃了她!啊啊啊∼但是我怕辣……這要怎麼辦才好啊∼

上邪氣得發呆了一整夜,苦苦想不出吃她的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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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翠覺得自己的忍耐力已經夠驚人了,但是這隻死妖怪正在挑戰她的極限。

「好無聊喔……好無聊好無聊好無聊∼∼」上邪靈活的在小小的套房裡滾來滾去,發現翡翠不理他,很有節奏的踹起她的椅子。

「去玩你的線上遊戲啦!」翡翠發起脾氣,「你不是很愛練等嗎?去去去,別煩我!」她已經卡稿卡到要跳樓了,這隻可惡的妖怪食客居然還在喊無聊。

「又不能殺人,練等有什麼意義?我上次放毒妳還生氣……又毒不死他!連放毒都不行……我不要練了啦!我掛在排行榜好久了勒!好無聊好無聊好無聊∼∼養傷哪裡都不能去,又沒有人可以吃,妳又不陪我講話∼」

「我沒空!」翡翠吼完了覺得很疲倦,嘆口氣看著這隻滾來滾去的大貓妖怪。

所以她才不養寵物的。

讓他煩了兩天,終於受不了了,她外出吃飯的時候,順便買了東西回來。

「好無聊∼∼」上邪一面啃著香雞排一面抱怨。
「那,你看這樣如何?」翡翠拿出嘴籠和狗鍊,甚至還有一個彩色飛盤。「我帶你去東海的草地跑跑?」

牽著套著嘴籠的上邪,來到廣闊的草地上。
幫他解開嘴籠,一人一妖心曠神怡的看著藍天白雲。

「上邪∼飛盤唷∼」她把飛盤拋得又高又遠,「快去撿回來∼」

然後上邪在草地奔跑著,神氣的一躍,叼住了飛盤,卻不把飛盤還她,越跑越遠。

「你這個頑皮的小東西,快回來啊∼」在廣闊的草地追逐著……
「抓到你了!哈哈哈,別舔我,好癢啊∼」
「…………」上邪撲向狗鍊和飛盤,飛盤被他一捏就碎,堅固的狗鍊讓他扯得一段一段的亂七八糟。
看起來他不喜歡這個主意。

托著腮,她想了好一會兒,「那,這樣呢?可以名利雙收唷。」

上邪嚴肅的在電腦前面努力的打著字,一人一妖沈默嚴肅的工作著。

電話鈴響了,翡翠接完電話以後,跟上邪說:「欸,編輯誇獎你上一本寫得很好呢,她問你這一本的進度什麼時候可以完成?」

「就快好了。現在我遭遇到一點小問題……」

一人一妖嚴肅的討論言情小說的公式活用,解決了矛盾以後,又繼續埋頭打電腦。

「對了,上邪,編輯想幫你辦個簽名會,還有記者會和上節目。」

「幫我拒絕他們。」上邪皺緊眉想情節,「創作是我的生命,我只要還會呼吸就會繼續創作。虛名於我如浮煙……我要死在電腦之前,這是當作家的使命和執著!什麼記者會的……那些庸俗的人類怎麼會了解我偉大的痛苦?幫我推掉他們!」

滿懷感佩的望著上邪,「啊,你真是最偉大的言情小說家!跨越了人與非人的際限!身為你的同伴,我真是太光榮了……稿費呢?我幫你開戶存起來?」

「不,妳拿去用吧。」上邪很慷慨的回答,「我需要妳打理我的生活。我並非不知感恩圖報的妖魔。」

翡翠的眼角閃著欣慰的淚光……

「…………」上邪氣得全身無力,一拳打凹了鐵製辦公桌,「妳只是想找個免費的印書機吧?!我看起來有這麼笨嗎?」

「……但是等你開始寫小說,就只會覺得痛苦,一點都不無聊了……」
「免、談!!」他聲音大到吊燈會晃。

唉……她覺得這是很好的主意說……

眼角瞥到堆在角落長灰塵的VCD,她重新燃起一點點希望。翻了半天,發現她只剩下卡通可以看。

是了,前陣子妹妹來訪,除了卡通以外的VCD全讓她打劫回去了。

「那……你要不要看VCD?」她不太抱著希望的問。
「什麼是VCD?」上邪扁著眼睛問,懷疑的看著她把VCD放進光碟裡。
「……一種會動的畫。」她不知道怎麼解釋,「反正你看就對了。」

放「中華小廚師」給妖怪看……希望他不要因為太幼稚氣得拆房子。

這疊卡通居然讓他安靜了一天一夜,倒是沒想到。看他看到入迷……他真的三千六百歲嗎?為什麼看起來像六歲……

看完了那疊卡通,他又恢復上網的熱情,很努力的查了一大堆資料,足足三天沒有吵她。

世界多美好啊,卡稿解決了,妖怪不吵她,玩線上遊戲沒遇到小白,她對於這樣的生活已經很滿意了……

可惜,花無百日紅,她開心的生活沒幾天,在連連遇到三隻小白以後,上邪也開始找她麻煩。

「我要看電視。」上邪回頭跟她講,「這季有最新的『中華小廚師』。」
「……我只有電腦,沒有電視。」翡翠揮揮手。
「只要加裝電視卡,電腦也可以變成電視。」他很頑固,「而且你們大樓不是有附設第四台嗎?」

翡翠張大嘴,「……你怎麼知道?」
「我怎麼會不知道?」上邪不耐煩的揮揮手,「你們社區也有網站。怎麼?妳不知道?妳住在這裡住假的啊?」

……她不問世事,怎麼會知道?

「我要電視卡我要電視卡我要電視卡∼∼」上邪又開始恐怖的煩人攻擊了。她突然覺得,讓上邪吃了自己比較乾脆。

「好啦好啦,別吵啦!」她被吵煩了,「知道了!我去買行了吧?」心不甘情不願的穿上外出的衣服,騎車跑了很遠才買到。

「拿去。」她無精打采的坐下來,繼續準備下一本的大綱。
「……不是這個!妳怎麼買3D加速卡?我要這個幹嘛?!」上邪氣得直跳,「妳很笨欸,電視卡和3D加速卡都不會分,天啊,妳……」
「都英文,我怎麼看得懂?是老闆娘拿給我的啊!」翡翠愣了一下,「對吼,上邪,你懂英文啊?」
「妳以為我活了三千六百歲都在中國鬼混?我有那麼不長進嗎?」上邪看著這片加速卡發怒,
「用這鬼玩意兒我怎麼看電視?妳連這點事情都辦不好……若是服侍我的巫女這麼笨,我早就把她吃了……」
「誰服侍你啊?」翡翠也生氣了,「不然你自己去買啊!」
「自己去就自己去!」他傷勢好了七八成,怒氣沖沖的跑出去,翡翠樂得清靜,不到五分鐘,電鈴又響了。

一開門,是上邪。

「……要去哪裡買?」他皺緊眉。

…………

如果電視可以讓他安靜一點,那麼花點時間也是應該的……吧?

「……你要這個樣子跟我去買電視卡嗎?」她慶幸自己還沒換下外出的衣服。
「我討厭變成人類……」上邪嘀嘀咕咕的,一陣煙霧過去,翡翠瞪大了眼睛。

上邪不見了,她的眼前出現了一個俊美無儔的美少年。纖細而修長,氣質宛如水般清新,美麗的大眼睛瞅著人看時,會讓人臉紅心跳。

除了貓科般的瞳孔沒辦法變化,但是倒豎的瞳孔看起來分外魅惑……光線下又恢復了渾圓。

他果然是貓科動物。

「嘖,這就是妳喜歡的典型唷?」上邪嘖有煩言,「這樣行了吧?走了。」
「……你好歹穿件衣服。」翡翠不敢往下看。

美少年的裸體是很誘人……但是這樣走出去,會被叫變態吧?

「吼∼∼人類真囉唆……」上邪一面接過翡翠的衣服一面抱怨,原本不合身的衣服他只眨了眨眼,就服服貼貼的。

老天……真是玉樹臨風……

只是,頭髮為什麼是銀白色的?

「……你頭髮不能變個顏色嗎?」太長可以用橡皮筋束起來,但是銀白色的長髮……太醒目了吧?

上邪沈默了一會兒,滿頭銀白的頭髮變成螢光綠,翡翠差點昏倒了。「……這個顏色好嗎?」

他又沈默了一會兒,變成一節一節的黑和白。

「……像斑馬。」
「吼∼」他氣得恢復銀白色,「我最不擅長變髮色了啦!隨便好不好?人類的身體好醜啊!趕快去買啦!」

她這輩子沒受過這麼多的注目禮,路人驚艷的看看上邪,又驚恐的看看貌不驚人,看起來不像他媽媽的翡翠。

唉,他只是一隻妖怪而已……別看了。翡翠後悔沒戴個紙袋套在頭上出門。

這隻妖怪美少年還很煩的指定要去燦坤。

「為什麼?燦坤更遠欸!」她騎著機車哀叫了起來。
「燦坤有打折,妳又有會員卡……妳到底懂不懂啊?妳不是天天喊沒錢?沒錢還不節儉一點,我說妳呀,能不能多花點腦筋……上次我給妳的錢妳居然不用!」

這個嘮嘮叨叨的妖怪怎麼越來越像她媽?「……那種偽鈔我能用嗎?!沒大腦的是你吧?!」影印紙隨便變出來的鈔票……窮是很窮,但還沒窮到吃免費牢飯的打算。

「我已經改進到很逼真的地步了欸!連兩條防偽線都變出來了啊……」
「那種質感一摸就知道不對了啊!天!你的腦漿是怎麼長的……」
「那妳去買那種鈔票紙。我對於變化元素不夠專門。」

她停下機車,絕望的望著這個何不食肉糜的妖怪好一會兒,閉上嘴巴,決心趕緊把他載到燦坤。

這種紙文具行就買得到的話,還輪得到他這死妖怪印偽鈔嗎?無良人類早就印偽鈔印到通貨膨脹一百倍了。

「原來是這樣啊。」上邪頓悟了。
「跟你說過一千遍,不要隨便讀我的心!」翡翠真是火上加火,緊急剎車在停車格,可恨這隻死妖怪的平衡感太好,沒辦法讓他飛出去。

他俐落的下車,拿下安全帽,甩了甩滿頭銀白的頭髮。束在背後的馬尾輕輕的飛揚,撩撥過往行人的心。

「……別搔首弄姿了!」翡翠覺得快被路人的眼光戳出數百個透明窟窿,「趕緊買一買吧!」

上邪也不答腔,走到賣電視卡的地方,每一個都仔細的閱讀起來,然後捧了跟山一樣高的各廠牌電視卡和電視外接盒走向櫃台。

「喂!我只有一台電腦要裝電視卡!」翡翠的心臟病快發作了,「這個月的票還沒來,我經不起這樣匪類啊!」她吼著追上去。

上邪已經掛著魅惑的笑,對著櫃台的男店員問︰「這位先生,請問……我能跟你討論一下各家電視卡的優劣嗎?」

那個笨蛋男店員居然臉紅了,「這個……當然可以啊……」
旁邊的女人一把推開男店員,「你問我吧。我比他還熟。」
「他先問我的!」男店員抗議了。
「我是店長還是你是店長?!」女店長非常兇的把男店員趕走,面對著上邪滿面春意,「先生……你想問什麼?可以告訴我你的電話號碼嗎?」
「告訴妳電話號碼可以打折嗎?」上邪笑得一臉淫邪,翡翠快被他氣昏了。
「對折。」女店長根本像是被捕蠅草引誘的小蒼蠅嘛!
「欸,翡翠,我們家電話號碼多少?」上邪笑嘻嘻的轉過頭來問。
「我有錢,不用對折。」翡翠扁眼,冷冰冰的回答。

她發誓,目光可以殺人的話,她已經讓女店長秒殺了。

「我要你的電話。」話是對上邪說的,兇光卻是對著翡翠。
「我的電話就是翡翠的電話呀。」他溫柔誘哄的的拐著,「來嘛,告訴我哪個廠牌的電視卡品質比較穩定……」

捧著那張五折價的電視卡,翡翠的不爽已經快到頂了。

「需要為了一張電視卡賣笑嗎?」她咬牙切齒的問。

上邪哼著歌,似乎很愉快。她轉思一想,哇勒……「喂!你該不會想把她拐出來吃掉吧?我告訴你唷!我家不養吃人的妖怪,你吃人就給我滾出去!」

欸?她居然趕一隻受傷、還沒痊癒的可憐妖怪出家門!「喂,妳這樣叫做為德不卒……妳也會讀心術?妳怎麼知道?」他沒說呀。

「……妖怪掉什麼書包?因為你是大腦簡單四肢發達的笨蛋!你是安抓啊?到底是缺乏哪種蛋白脢,天天嚷著要吃人啊?我看你沒吃人也活得好好的,你對雞排到底有什麼不滿的?!」
「坦白說,非常不滿!吃人是妖怪的天職啊!反正人類這麼多,吃個幾個剛好可以減輕人口壓力……我不要再吃人以外的死肉了!」
「……那你離開我家好了。」翡翠非常生氣,「我不跟吃人的妖怪一起住。」

這女人,居然敢趕他欸!

一人一妖在大樓前互相怒目而視,上邪真的想甩頭就走……看看手裡的電視卡,他又氣餒了。

好吧,他傷勢還沒痊癒,這笨蛋女人嘴巴說得這麼難聽,心裡卻總是希望他好起來。有時睡到半夜,翡翠還會悄悄的爬起來,察看他的傷口怎麼樣了。怕他會痛,總是趁他睡熟的時候,偷偷地擦雙氧水。

妖怪沒那麼怕痛好嗎?但是她這種溫暖的心意卻讓他幾乎死去的重傷奇蹟似的痊癒。

她的情緒複雜而濃郁,讓上邪有些上癮,像是某種酒癮。

再說……她家的電腦多麼好玩,現在又有電視可以看了。

「……我才不想吃其他的人。」他嘀咕著,「我發誓,第一個吃掉的人一定是妳這個無視我尊貴身分的女人!其他的人都得排在妳後面!」
「是嗎?」翡翠也緩和了,她自悔話說得太重了,真的讓上邪走……她會有段時間都良心不安吧?「如果你吃了我,我也就不管你吃不吃別人了。」她很認真的強調,「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你都不可以、絕對不可以碰。知道嗎?」
「……妳腦筋有沒有問題啊?我要吃妳欸!?妳是不是該發個抖啊?」
「好啦好啦,我怕死了,我在發抖了……」
「妳在敷衍我?!喂∼」
「很煩欸你!我求求你安靜點好不好?去裝你的電視卡啦!」

上邪一回到家,迫不急待的脫光衣服,馬上變回原形,害翡翠覺得有點遺憾。

下一本就拿那個美少年化身當主角好了,編輯應該會喜歡吧?她在筆記上加了附註。

結果電視讓上邪安靜了好長一段時間。每次看他張著嘴,著迷的看著節目,她都有點錯亂。

你,只是一隻妖怪呀……不要看電視看得這麼入迷好嗎?有回她買了雞排和一包炸香菇,從來不吃蔬菜的上邪,把香菇吃光了,雞排就沒動。

後來她發現,只要上邪在看電視,她就算放一大盤花椰菜在他手上,上邪也吃個精光,從來沒意識到他吃了些什麼。

寫作的生活很無聊,她開始實驗各式各樣的食材餵上邪。連他害怕吃的辣椒,他都只啃了一口,呸了出來,然後狂灌水,眼睛還是盯著電視冠軍的節目不放,連句抱怨都沒有。

給他石頭啃,他恐怕都沒感覺。

觀察上邪看電視變成她生活的一大樂趣。上邪看電視的範圍很廣,從國家地理頻道到台灣霹靂火,都可以讓他看得津津有味,只有養鬼吃人之類的B級恐怖片會興趣缺缺的打呵欠。

「沒用的廢柴,追了兩個小時,就是殺不到那個小孩。」他喃喃抱怨著,「連個小孩都殺不了,還有辦法殺那麼多大人?騙笑欸……」

然後轉台去看日本美食節目。

這麼多的節目,電視兒童上邪,卻最喜歡卡通,尤其是中華小廚師,每一集都追著看,連重播都不放過。

也許是看了中華小廚師的關係吧?他開始挑美食節目看,連教做菜的也不放過。

這樣的電視兒童也沒什麼不好嘛……翡翠過了一段難得的靜謐生活。

所謂人無千日好……等她把家裡所有存糧都吃光光,心不甘情不願的外出補貨時,上邪居然乖乖的換好衣服,自願的變成人形,說,要去幫她提菜籃。

「我只是去超市買泡麵。」她心裡警鐘大響。
「我陪妳去。」他堅決的搶過購物袋,「我也要去!」

經過上次出門的恐怖經驗……她實在很討厭受注目禮。但是要跟上邪爭辯不讓他去的漫長過程……兩害還是取其輕吧。

她向來是個認命的人。

到了超市,上邪開始往推車沒命的堆青菜肉類等等生鮮,她看到傻眼,根本沒時間注意其他太太媽媽驚艷又驚恐的眼神。

「……你在幹嘛?我不做飯的!」
「我做。」上邪回答的很乾脆。

一人一妖在超市爭吵了很久……翡翠掏出兩張孫中山結帳了。

「你不會做菜!」翡翠還在做臨死的掙扎。
「哼,這世界上沒有什麼我不會的。」上邪冷哼一聲,「妳以為這三千六百年我白活了?區區做個菜……」

結果第一天做菜,上邪就差點把廚房燒了。

就知道不該讓他看太多電視的……他搞大火快炒,結果火燒著了抽油煙機接油的小盒子,馬上火光四冒。

等她發現濃煙和燒焦味道衝進廚房,正打算拿起洗碗水滅火的時候,發現整盆的水都結冰了,她扔出去的大冰塊把結霜的炒菜鍋砸出一個大洞。

原本烈火燎原的廚房,頓時成了冰天雪地,還不斷飄著細細的雪。

上邪對她皺緊眉,「妳弄壞鍋子了。」

「……你差點燒了廚房。」她連指責都沒有力氣。
「放心。一切都在掌握中。都是妳啦,廚房的抽油煙機要定時處理,妳知不知道啊?實在太危險了……現在鍋子壞掉了,我怎麼做菜啊?!妳真是迷迷糊糊的笨女人!」

望著碎碎唸的上邪,她無力的說,「……還真是對不起喔。」

「知錯就好。去去去,走開走開,礙手礙腳的……」

翡翠望望滿目創痍的廚房,默默的把熱水瓶搶救到自己的房間。反正她八百年不用廚房,只有這個熱水瓶不能壞……壞了就不能泡麵了。

沒有廚房跟寫不出稿子,她覺得寫不出稿子嚴重多了。

和劫後餘生的熱水瓶默默相對。她疲倦的把臉埋在掌心。

唉……上邪啊,你只是一隻妖怪……我不會強求你煮飯的。我沒虐待動物的習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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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上邪迷上做菜以後,翡翠不知道自己過的是天堂、還是地獄的生活。

引發了幾次火警的虛驚以後(已經名列大樓管理處的黑名單了),上邪終於無師自通的燒出一手好菜,就算味覺遲鈍的她都覺得相當好吃。

但是她走向餐桌的腳步實在很沈重。

「吃飯了!」上邪繫著圍裙,很開心的大叫,「翡翠趕緊去洗洗手,吃飯了!」

她默默的洗好手,坐在餐桌上看上邪忙來忙去。


「來,這是紅燒獅子頭。我是用最好的後腿肉,經過我用妖力精心搥打,可是外面吃不到的唷。」

餓得很的翡翠,剛伸出筷子……

「等一下!」上邪把盤子端起來,翡翠的筷子狼狽的戳在餐桌上。

完了,他又來了……

「我要吃飯。」無奈的看著這個規矩很多的妖怪。
「少了一點什麼……」他抬頭想了想,恍然大悟,「我知道了,重來重來。」

他回去廚房,回去忙了半天,硬把紅燒獅子頭罩了個鍋蓋才端出來。非常戲劇化的在她面前掀開鍋蓋……

嚇!紅燒獅子頭馬上金光閃閃,瑞氣千條,甚至有他變出來的兩個仙女飛了過去。

「……哪來的仙女?」她有不祥的預感。
「我剛抓了兩隻蒼蠅變的。」他很得意。」他很得意自己的創意,「這樣才像小當家的菜。」

……蒼蠅?這道菜還能吃……嗎?

但是她實在餓到想哭了,紅燒獅子頭的香氣一直誘惑著她……衛生和飢餓當中掙扎了一會兒,她選了填飽肚子。

夾了一筷紅燒獅子頭,唔……「好吃。」正要夾第二筷,上邪把紅燒獅子頭拿走了。

「我要吃飯!」她氣歪了。
「妳台詞不對!」上邪理直氣壯的指責她,「妳不是該有幸福到飛起來的感覺嗎?妳沒有飛起來!」
「……我不會飛!靠,我是正常的人類啊!」翡翠一拳捶在餐桌上,桌上的碗盤激烈的一跳,「你到底要不要讓我吃飯?!不給我吃我就去外面吃!」

忿忿的穿起外套,卻被上邪踩了拖鞋跌了個狗吃屎。

「死妖怪!」翡翠摀著鼻子,天啊,好痛……「你到底想幹嘛?!」
「我這麼辛苦做菜,妳就不能配合一下?沒毛的母猴子!給我吃下去!」

翡翠忿忿的想破口大罵,卻在看到上邪手上開始癒合的傷口時又心軟了。為了做菜,他不知道切到幾次手。

誰會真心真意為她做菜呢?也只有這個笨妖怪。

鼻子還是好痛……嗚。她坐回餐桌,開始認命了。

「喔∼香滑柔潤的口感,宛如珍珠般細緻∼這樣好吃的料理,真是前所未有啊∼」翡翠誇張的扶著兩頰,「我似乎聞到青草的香味,這是奔馳在花東廣大草原,充滿野生活力的牛啊!我要飛上天了∼」

……這樣可以了吧?為了吃頓飯,她實在是……丟臉啊……

上邪有些感動的看著她,「您吃得高興,是做廚師的榮幸。不過這是豬肉,不是牛肉。」

「……不要太挑剔。」翡翠額上暴出青筋。
「反正妳的味覺跟木頭一樣,我早放棄了。」心情很好的上邪又端出其他的菜,「還有喔,我還做了佛跳牆。」

………………不會吧?每道菜都要演一次?饒了我吧∼

為了吃上邪作的飯,她去租書店租了一堆美食漫畫來看,不然她擠不出台詞了。

問題是,上邪也跟著她看漫畫,然後時時有牢騷,「原來妳的台詞是抄這本的,妳是不是小說家啊?創作力這麼差,還得用抄襲的……」

「閉嘴。是誰逼我抄襲的?」她咬牙切齒的靠在上邪的身上,「那本還我啦!我還沒看完欸,你先看『將太的壽司』啦。」
「不要,我要看『美味的關係』。日本菜我會做了,義大利菜我還沒碰過。」
「上邪!」翡翠火了,「妖怪跟人家看什麼少女漫畫?還我!」
「妳歧視妖怪喔!我可是比人類優秀千百倍的高級神靈耶,妳敢跟我搶書,妳不要活了!喂!妳不要吵不過我就拉我耳朵∼痛痛痛……」

每天為了搶漫畫搶到大打出手,已經變成家常便飯的戲碼了。

***

他們住在一起,比想像中的時間還長很多。翡翠致命的失眠症不藥而癒了,死寂的生活也有了生氣。

或許上邪的伙食費是沈重了點,對她這樣經濟窘困的小作家來說。但是她願意寫更多的稿子,犧牲更多的睡眠時間,只是希望上邪過得好一點。

原來,有個可以甘心關注的對象,是這樣美好的負擔,雖然有些沈重。

「我覺得妳賺很多錢。」上邪學會翻她的存摺,疑惑的問,「為什麼妳要花這麼多錢出去?」

她紅著臉搶回存摺,「……我又不是花在自己身上貪圖享受。」

「貪圖享受有什麼不對?」上邪皺起眉,「人類真奇怪,為什麼要鼓勵吃苦受罪?」

翡翠茫然的撫著存摺,「……那是為了彌補年少時的一時轉錯彎。」

上邪定定的看著她,「啊勒,離婚又不是什麼污點,妳幹嘛這樣防備?妳到現在還在還幫前夫借的錢喔?小孩還寄在妳媽那兒養?難怪妳這麼窮。」

「不要偷看我的心!」她怒吼起來,「你憑什麼隨便進來偷看?你不要揭我瘡疤,我會痛,我還會痛!」叫著叫著,她突然哭了起來。

她是遷怒了。一切都是遷怒了……她的人生是失敗的,什麼角色都扮演不好。不管是做妻子,還是做母親,甚至當人家的女兒,她都是失敗的。

身心巨大的壓力讓她只能選擇逃開,除了用金錢贖罪,她想不出任何辦法。

一段破破碎碎的婚姻,一個可憐的孩子,和另一個無辜被她拖累的母親,以及她還也還不清的巨大債務。

她沒有辦法留在孩子和媽媽的身邊共同奮鬥,因為她病了,身和心都病得非常厲害,自殺和逃走,她膽小的選擇了逃走,然後用有限的金錢補償自己永遠補償不了的罪惡。

「妳在撒嬌。」上邪翻著漫畫,「妳不斷的責備自己,只是希望別人安慰妳,說,這一切,並不是妳的錯。」

一秒鐘宛如一世紀,上邪有些驚訝的抬頭,他居然讀不到翡翠的任何「心聲」。

只是一片荒蕪。殘暴的狂嵐兇猛的刮過她一點聲音也沒有的內心世界,這樣的兇猛、憤怒,卻又無止盡的悲哀。

「……我沒有跟任何人說過這些。」她的聲音,沒有一點起伏。
「妳說了。」他很坦率的,「在妳寫的每個字,在妳表現出來的態度,在妳的憂鬱裡,反覆的說了。不用讀心術也看得出來。」

連狂嵐也停止了。再也讀不出,她的任何心思。

霍然的站起來,翡翠不發一語的穿上外套,像是逃命一樣跑了出去,留下訝異的上邪。

發生什麼事情了?上邪摸不著頭緒。他想了半天,想不出說了什麼話,讓她這麼激烈而異常的反應。

人類真是令人難以了解的生物啊。

他很高興的看完了所有的漫畫,再也沒人跟他搶。但是天色漸漸的暗了下來,翡翠卻沒有回來。

她沒有離開這麼久過呢。雖然奇怪,但是他還是煮了晚飯。花了很多心思和法術就為了跟卡通上面一模一樣。

翡翠還是沒有回來。

不回來就算了。上邪有些發怒,辛辛苦苦煮好了飯,就是要給她吃的啊。什麼也不說就跑出去,他又讀不到翡翠的心,怎麼知道她在想什麼?

「我自己吃!」他忿忿的添飯,「都不留給妳了,讓妳餓死算了!」

拿起筷子,他卻沒有吃的慾望。

這是一種很陌生的感情,他突然食不下嚥,筷子遲遲動不了。

沒有開燈,屋子漸漸的暗了下來。他在黑暗中,為了這種陌生的感覺有些驚恐。

等待翡翠的時間,比被禁錮起來的時間還漫長難熬。他是個妖怪,時間對他本來是沒有意義的。

但是「等待翡翠」,卻像是一道禁符,讓他狂野無拘的心有了一種殘忍的約束。

他沒想到吃人,也沒想到離開。什麼事情也沒辦法做,就是坐在冷掉的幾盤菜前面,等。

我是怎麼了?上邪不斷的問自己,我是怎麼了?他不必要等的。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既然翡翠不在了,他大可以從容的偷偷溜出去,選個夜歸的犧牲者,大大方方的享受暌違千年的美味大餐……

但是他失去了所有的胃口,另一種食物無法滿足的飢餓緩緩的升起。

他想看到翡翠坐在餐桌前,哭笑不得、挖空心思的讚美他的菜好吃。

為什麼我不離開呢?其實上邪的傷幾乎都好全了。他可以去任何地方……呼吸一下自由的空氣。而不用跟翡翠相處在這個足不出門的斗室。

他可以做任何事情。

但是「可以做」和「想做」不一樣。他只想要……只想要待在這裡。

只想和翡翠一起吃飯。

門呀地打開了,他跳了起來,「妳跑去哪裡了?」

翡翠怔怔的望著他,「……你還在?」

「我能去哪裡!」上邪獃住了,他能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但是他最想去的……

就是留在這裡。

幾盤菜冷冰冰的、寂寞的放在餐桌上。一人一妖的心裡,都充滿了說不出來,複雜的悲哀,或者還有一點點慰藉。

「……妳餓了吧?」上邪不太自然的站起來,「我去熱菜……」
「不用了。我好餓,好餓好餓……」她端起冷掉的飯,吃著凝著油凍的菜,「很好吃,真的很好吃……」

一面吃,眼淚一面滾下來。

上邪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吃飯。他還不適應這種陌生的情緒,但是一看到她回來……原本浮動不安的心,突然放了下來。

糟糕了……很糟很糟了。但是這種糟糕的感覺,還不賴。

只要可以跟翡翠一起吃吃飯,這樣就可以了。

「我有放鹽,」他咕噥著,「不夠鹹可以跟我說,妳不用掉眼淚自己加。」

看著翡翠破涕而笑,這樣就好了……人類的生命很短暫不是嗎?就這樣吧。幾十年就好了,他的自由到翡翠死的時候就有了。

他的時間無窮無盡。

「我不會再看妳的心了。」硬著頭皮,這樣也算道歉了吧?「人類的感情太複雜,我不了解。」
「……是我自己不好。」翡翠悲傷的笑了笑,「你說得沒錯。我一直……希望別人原諒我。所以,一直不斷的自責。」她伸伸舌頭,「只是,我不敢承認。是啊……我是在撒嬌。」

兩個人都陷入了長長的沈默。只是安靜的動著筷子,這樣的沈默,有種悲哀的味道。

「上邪……你的傷都好了嗎?」這樣的沈默太難熬,翡翠覺得有點窒息。
「那種小傷,早都好了。人類這種軟弱的生物,那能真的傷害我……」上邪驕傲的挺挺胸,「我可是震古鑠今的大妖魔,區區一點小傷……好痛啊!妳在幹什麼,妳在幹什麼?!」上邪跳了起來。
「我只是戳戳你的傷口。你不是說不會痛嗎?」翡翠滿臉無辜。
「妳讓人差點把心臟挖出來看看!看會不會痛好了!那是因為我太厲害了,不然我也讓那群該死的黑薔薇十字軍給……」

上邪還想說些什麼,突然停頓了。

他聞到不祥的花香,那是薔薇花的氣味,充滿了狂信徒與盲目宗教的惡臭。

銀白的長髮倒豎,鼻上獰出惡紋,恢復了宛如銀色獅子的原身。

翡翠驚愕的抬起頭,一群黑衣人無聲無息的出現在她的客廳。

「真難找。」帶頭的男子露出俊秀卻冷冰的笑,「原來你隱匿在女人的家裡。」

他們說的語言,翡翠不懂,她怔怔的看著這群不速之客。「你們是誰?怎麼可以擅闖民宅?」話還沒說完,上邪已經怒吼著揮爪和這群人纏鬥起來。

小小的周旋已經毀了她半個客廳,她尖叫起來,「你們在幹什麼……」拿起電話要撥一一○,一個黑衣人打碎了電話,扼住翡翠的脖子。

「惡魔,要你的女人沒事,你就乖乖跟我們走!」

上邪伏低蓄勢待發,突然笑了起來,「你們不是上帝的僕人,神的使者嗎?我記得你們黑薔薇十字軍有個守則:隱密行事,不牽連無辜。現在你們在幹嘛?威脅無辜的同類?」

「我們並不想威脅她。」帶頭的男子優雅的擺擺手,「為了抓你,這是不得已的非常手段。不能放你這個可怕的惡魔危害世間!你在意這個女人吧……還是跟我們走,我保證她毫髮無傷。」

「在意?」他輕蔑的笑笑,滿口尖利的銀齒閃閃發光,「殺了她我就沒有弱點了!」

他一爪打飛了掐著翡翠的黑衣人,張口往翡翠的咽喉咬下去,俊秀男子臉色大變,敏捷的揮劍刺向上邪……

上邪將翡翠像是破布娃娃一樣丟得遠遠的,藉機從落地門破窗而出,回頭望了望翡翠,眼神如許複雜,銀白色的身影飛騰在黑天鵝絨的夜空,黑衣人的鎖鏈徒勞無功的在空中落下。

「派直升機去追他。」首領吩咐了,禮貌的將翡翠扶起,「小姐,妳沒事吧?」

翡翠呆呆的摸摸自己的咽喉。上邪只留了淺淺的齒痕。

「妳不該收留惡魔的,希望上帝寬恕妳的罪。」首領用濃重口音的中文跟她說,聲音非常悅耳,他的笑容應該會讓許多少女臉紅心跳吧?

除了我以外。

看她不回答,首領關懷的問,「妳受傷了嗎?剛剛是情非得已的。請原諒我們在追捕惡魔時的粗魯。有什麼我可以幫妳的嗎?」

「……離開我的家。」翡翠終於意識到上邪走了,眼淚悄悄的滾下來,「馬上離開我的家。」

首領皺眉望著她,東方女人真奇怪,居然看重那惡魔而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妳的損失,我們會全部負責的。」

「馬上離開我家,滾!」翡翠尖叫起來,「通通滾,不要在我家裡!給我滾!」

黑衣人悄悄的退走,只剩下狼藉一片的客廳。

多麼不真實……多麼不可能的夜晚。

上邪走了,就這樣,走了。

***

就像做了一場夢……說不定真的是一場夢。

她沒有想像中的傷心欲絕,只是發呆的時間變長了。她常常會忘記,又買了一大堆,然後對著吃也吃不完的菜發愁。

若不是黑衣人寄來的補償支票能兌現,她會以為這一切都是夢而已。

她不要這些錢。但是客廳不修理好,房東會罵的。

一切都恢復常軌。她仍然在寫小說餬口,每天對著空白的Word發呆。一樣吃著泡麵,偶爾玩玩網路遊戲。

但是惡性失眠又找上了她,常常睜著眼睛直到天亮。

她沒有去想上邪,就是這樣一天過一天,機械式的。把所有的心思都拿來苦惱失眠問題,這樣就沒有精力去想其他事情了。

當她連續四十八小時沒闔眼,她容許自己痛哭了一場。筋疲力盡中,朦朦朧朧的,她在睡與不睡的界限中掙扎,不知道為什麼,她睡熟了。

這一覺,很長,很舒服。若是死亡是這樣的感覺,她想她很樂意就這樣睡死算了。世界上沒什麼可以留戀的,就剩下責任、懊悔,和自責。

上邪會被找到,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的關係。

她什麼也做不好,跟她有關係的人都會面臨大災難。

「神經病。」熟悉的咕噥在她頭頂響著,「妳乖乖睡覺行不行?」

上邪。埋在他雪白的柔毛裡,翡翠哭得肝腸寸斷,全身不斷顫抖。「你回來了……」

「我不在這裡。」他不耐煩的拍了幾下,「睡妳的啦,這是夢,快點睡覺。」
「那我不要醒來了!」她哇哇大哭,緊緊的抱住上邪。
「笨蛋啊……」上邪兇她,聲音卻軟了下來,「快快睡吧,我不能留太久。妳不睡覺我會煩的,快點睡覺……」

所有的人類,在他眼中只是來不及長大就死亡的小孩。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千山萬水的逃脫之後,他依舊可以讀得到翡翠的心。

像是悲哀的風不斷的對他吹襲,連他剛硬的心都為之感應。

只是一隻沒毛的母猴子而已……人類不過是他的食物,何以如此掛心?和人一起生活久了,也染上了人類的軟弱嗎?

這種軟弱,還不賴。

抑魔香還剩下小指般高。這香燒完之前,他得快快離開翡翠的家,不然被鎖定妖氣的他,一定會被黑薔薇十字軍找到的。

他不願意再咬翡翠一次,就算做做樣子也不要。因為……上次為了救她的「假裝」,真的讓翡翠極度恐懼了一下。

翡翠怕他……不要,他不要。

香要燒完了。非常沈重的嘆了口氣。輕輕的將滿臉淚痕的翡翠放下,靜默了好一會兒,幫她蓋好被子。

人間的抑魔香這樣稀少,材料又這麼難取得。他得再去找未落的雨、飄落還沒沾花瓣的雪,還有鳳凰的羽毛,以及一大堆煩死人也煩死妖怪的材料,用很貴的代價,才能做出一柱。

為了讓翡翠好好睡覺,一切都是值得的。

只是很遺憾,時間太寶貴,他沒有機會,和翡翠一起吃吃飯。

他最想要的,也只是這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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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時枕畔留著很長的銀色髮絲,她知道昨晚的一切並不是夢。

這比再也見不到上邪還讓人難過,有種花非花霧非霧的摧心。強迫自己不去想的壓抑一但決了堤,她再也提不起勁去做任何事情,除了等待以外。

這很嚴重的延誤了她交稿的進度。雖然說,她不過是個小牌到不能再小牌的言情作家,好歹也是簽合約塞空檔的。大牌作家還可以有拖稿的特權,連她這種穩定交稿是唯一優點的小作者都拖稿,編輯還要活嗎?

說不得,美女編輯打了幾次電話沒有結果,乾脆殺到她的小窩來了。

凌亂不堪的書房沒有嚇到她,翡翠憔悴到像是死了八成的模樣把她嚇壞了。

「……妳看起來像是癌症末期。」美女編輯不想雪上加霜,就是管不住自己舌頭,說了出來。

相思成癌……這個可以當下一本書的書名嗎?翡翠覺得自己發瘋了。

「乖,跟編編說,妳為什麼交不出來?這種沒腦又驕縱到令人想打的死小孩類型不是妳最擅長的嗎?有什麼事情讓妳煩心呢?」怕太嚴厲真的讓這個病入膏肓的女人跳樓了,美女編輯收起所有的火氣,誘哄的想知道她拖稿的原因。

支支吾吾了半天,翡翠悶得慌了,想說又不敢講。現在她可不能被送到精神病院,她還要等上邪呢。

「是……是這樣的。我為了一個很好的『朋友』煩惱。」她吞了口口水,「我那個『朋友』,在她家後陽台撿到一隻銀白色大獅子似的妖怪……」

忍住滿眶的淚水,她終於找到傾訴的辦法,一五一十的把來龍去脈說了一遍。說到那票該死的黑衣人,她激動的差點捏碎了玻璃杯(幸好她拿的杯子很堅固),提起為了她的失眠冒險前來的上邪,眼淚幾乎忍不住要滴下來。

講完了以後,美女編輯和她默默相對,窒息的沈默害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唔……真的是,很特別,很感人的愛情故事。」美女編輯打破沈默,摩挲著下巴,「不過題材太不安全了,所以……大概不能排進書系裡面。」

翡翠狐疑的看她一眼,「……這算愛情故事嗎?」她跟上邪有相愛?沒有吧?她哪有愛上那個壞脾氣、好吃又愛搗蛋的死妖怪?愛情不就該是甜甜蜜蜜妳儂我儂,沒有妳我的生命沒有顏色的那種嗎?

她偏頭想了一會兒,氣餒的放棄了。蝸居太久,她八百年沒談戀愛了,快要想不起來戀愛是怎麼回事。

不過她很肯定,她沒愛上上邪。她個人對獸交沒有興趣。

「加油添醋以後絕對就是了,」美女編輯揮揮手,「拿根針就寫成棒槌不是作家虎爛的全褂子好戲?咱們先不談這個。妳就為妳這『朋友』的愛情故事寫不出稿子?」
「呃……這個……妳知道作家感情是比較纖細敏感的……」翡翠吞吐了起來,「不能幫到『朋友』的忙,替她難受一下也是應該的……」

美女編輯沒好氣的白她一眼。什麼事情都是發生在『朋友』身上的。從蠢到被金光黨騙,一直到抓娃娃,通通都是發生在『朋友』身上,靠,『朋友』真好用,啥蠢事往他們身上推就是了。

連這種莫名其妙的愛情故事也是,她實在……不過,誰讓她是見多識廣,神通廣大的編輯呢?

讓這死作家趕緊交稿才是當務之急。寫得爛歸爛,總還看得下去。她已經讓新人不知所云的稿子弄傷眼睛了。

「別說我不幫妳……的『朋友』。」美女編輯轉了轉眼珠,「什麼大事呢?不過是個妖怪的居留權。我指點妳……的『朋友』一條路。妳呢,去找排版的葉舒祈。她算命可是厲害的勒,一定能告訴妳……的『朋友』該怎麼辦。」

葉舒祈?一個會算命的排版?找她能有什麼辦法?她還以為編輯要推薦她去找林雨大師之類的。

「呿,妳不會想去找什麼廢柴大師吧?」美女編輯嗤之以鼻,「妳相信我,找到舒祈以後,一定可以解決妳的問題……我是說,妳『朋友』的問題。不過……」美女編輯倒豎起那雙美麗的狐眼,有種超脫人類的美麗和一絲絲令人膽寒的恐懼,「妳若透露是我告訴妳的,我會把妳碎屍萬段,聽到了沒有?!」

翡翠睜大眼睛瞪著美麗的編輯,有一種非常熟悉的非人感……現在她才發現,美女編輯有種說不出的氣質……和上邪很像。

或者說,和變化成美少年的上邪很像。

她像是明白了些什麼,嘴變成了O型。

「不要提到我的名字,聽見了吧?」美女編輯滿腹牢騷的站起來,「真是的……害我以為發生了什麼天崩地裂的大事,妳連稿子都不交了……」
「編編。」翡翠管不住舌頭的叫住她。
「嗯?」美女編輯風情萬種的半偏著臉看翡翠。
「請問妳們……我是說,上邪這樣的『移民』……多不多?」她真恨自己該死的好奇心。

編輯睜圓了她美麗的狐眼,不大自然的別開視線,「妳……妳怎麼不去問客家人移民台灣多不多?呿,什麼問題嘛……就算『移民』,我們也是每天上班下班,認認真真的掙口飯吃喔。妳趕快交稿,不要讓我被炒魷魚,我就謝天謝地了。」

……是真的。居然是真的欸!

等編輯走了以後,她發呆了半天。從窗戶望出去的尋常街景,突然大大的不一樣了,這世界徹底的翻轉過來。

上邪是……這她知道。但是美女編輯也……看起來非常正常的美女編輯也……也是……

「移民」?

這街上到底有多少跟上邪一樣的「移民」啊?到底有多少是人間本土的,多少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

還是去找葉舒祈吧。至於管理「移民」之類的……希望台灣有專屬的「移民局」可以管理。

但願吧。

***

循著地址找了很久很久,她才找到隱藏在小巷子裡的葉宅。

爬上樓梯,這公寓看起來恐怕跟自己的年紀差不多。遲疑的按了按電鈴,一個半透明的少女穿出大門望著她。

猛然往後一跳,嚇……鬼啊!

少女也被她嚇一大跳,趕緊縮了回去,沒一會兒,終於有正常的人類(?)打開了大門。

亂糟糟的綁著馬尾,穿著破舊T恤的中年女人無奈的看著她,「……我在趕工,很忙。有什麼事情等我趕完再來找我好不好?」

「……我很想說好。」一想到上邪,翡翠的眼淚快奪眶而出,「但是……」

只要上邪可以回家,就算葉舒祈的家裡塞滿了鬼她也要闖一闖。

「別哭別哭。」舒祈頭痛的阻止她的眼淚,「進來吧。」

……真的塞滿了孤魂野鬼。嗚嗚嗚……眼睛看得到的空間或坐或站,還有飄著的。她好害怕……

「得慕,把他們帶進電腦裡面去。」舒祈無奈的揮揮手,「他們嚇到客人了。」

剛剛來應門的半透明少女皺緊了秀氣的眉,「但是他們還沒登錄欸……」

「帶去妳的檔案夾登錄。」舒祈嘆了一口氣,「小姐,妳跟妖怪住在一起太久了,妖氣讓妳看得到不該看到的東西……快把他們帶走。」

翡翠張目結舌的看著一大群的孤魂野鬼魚貫的從電腦螢幕進入,消失了蹤影。

哇啊∼這好像貞子的相反版啊……

她半夜還敢一個人開著電腦趕稿嗎?嗚嗚嗚,好可怕……

「擦擦眼淚。」舒祈遞給她面紙,「根據統計,活人謀殺活人的案例,遠遠超過死人和妖怪謀殺活人的數量。其比例大概是一百萬比一。」

翡翠滿臉淚痕的看著舒祈,「……我理智上知道,但是我情感上不知道。」

兩個年紀差不多的女人無奈的對望。

「說說看,」舒祈又嘆了口氣,「妳想要什麼?跟妳住在一起的妖怪沒有來?妳要驅逐他嗎?我可以幫妳介紹個專門打工除妖的……雖然是個高中女生,不過我想她應該可以輕鬆的……」
「不是啦!」翡翠哭叫起來,「上邪已經讓那群黑衣人趕跑了啦!我要上邪回家啦!」
「上邪?黑衣人?」舒祈皺起眉,「妳仔細說給我聽。」

她很專注的聽翡翠顛三倒四的說明,眉頭越皺越緊。

「是黑薔薇十字軍吧?」舒祈沈下臉,「幾時台灣變成梵諦岡的管轄範圍了?不用來拜碼頭的?得慕。」

少女從電腦螢幕探出頭,翡翠嚇得往後一跳,得慕皺著眉,「舒祈,我還沒登錄完欸。」

「先不忙這個,我問妳,妳知道黑薔薇十字軍來台灣活動的事情嗎?」

「欸?」得慕瞪大了可愛的眼睛,「他們沒有報備喔。有這回事嗎?我問問看……」

……為什麼梵諦岡的啥勞子十字軍來台灣活動,得跟這個貌不驚人的女人報備啊?我到底到了什麼地方啊?

翡翠環顧這個宛如原子彈轟炸過的混亂工作室,唯一比較不尋常的,也不過是有很多電腦主機並排在一起而已……

但是這些明顯在運作的電腦主機沒有插上電源。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沒有喔。」得慕乾脆從螢幕裡出來,「我查過工作日誌,他們是未經許可就在境內活動的。」

舒祈厭煩的托著腮,「那當初協議作啥?梵諦岡自己不想管這塊彈丸小島的事情的。硬劃給我煩,然後高興闖進來就闖進來?不是說別干擾到人類嗎?他們搞什麼鬼?」

「……舒祈……妳也是人類。」得慕提醒她。

沒好氣的瞪她一眼,「要妳告訴我?我當然知道。」無奈的瞪著天花板一會兒,「小姐……妳叫翡翠?翡翠,如果妳收留那個妖怪,就要管轄著他,別讓他作亂。」

「他跟我一起的時候很乖的!」翡翠叫了起來,「他很好……真的很好!雖然說他壞脾氣胃口又大,養他養得累死了……但是他在我家以後沒再吃過人啊!他答應我第一個吃的一定是我……我還沒被吃掉他就會乖乖的……」自己都覺得這樣的辯解有點莫名其妙,「……他不會害別人的啦!」

舒祈無奈的望她一眼,十指靈巧的在鍵盤上飛舞,「唔……翡翠,妳的電腦沒開?」

「沒有。」她哽咽的回答。

「……得慕,妳送翡翠回家,然後從她家的電腦回來。我懶得去查IP了……」舒祈揉揉額角,「我會處理的,上邪……也可以回家。讓我抓到是哪個多嘴的妖怪告訴妳可以來找我的,我一定……讓她生不如死。」

舒祈咬牙切齒的回到電腦工作,「我早就說過了,我最近工作排得很滿,已經要崩潰了,有任何事情也等下個月我再處理……我是人類啊!要賺錢吃飯的!哪有那麼多美國時間管這些無聊的五四三……這些事情有錢賺嗎?該死的聯盟……我管轄台灣地區也沒有薪水,他媽的維護世界和平……」

得慕點了點翡翠的後背,友善的對她笑了一笑,「來吧,我送妳回家。」

最初的那種恐懼感過去了,她覺得……其實得慕長得還滿可愛的。

「舒祈……是不是在生我的氣?」她很明白趕稿時天崩地裂的感覺。
「哦,別理她。她只是喜歡嘴巴唸唸,讓她發洩一下也好。她最近趕工趕得不太正常……就算妳不來,若是我們剛好得到情報,她也會處理的。」得慕笑了笑,
「別擔心,她唸歸唸,還是什麼都管的。不然,說真的,也不會照顧我們這些天不收地不管的孤魂生靈……」

翡翠驚愕的停住腳步,「妳是說……?」

「我讓她收的時候,還是植物人。」得慕伸伸舌頭,「那時我肉體還活著,但是靈魂已經無法留在損傷嚴重的身體裡了。像我們這種生靈是很容易被惡鬼吃掉的。剛好逃命的時候遇到了舒祈,她開了檔案夾收容我。」
「……檔案夾?」
「這是舒祈的特殊能力。她可以在電腦裡開檔案夾收容生靈和孤魂。創造力和想像力夠的生靈孤魂可以在檔案夾裡構造自己的世界……不夠的可以寄居在別人的世界裡。天堂只收乾淨無暇的靈魂,地獄又只收滿身罪孽的惡靈,我們這些不上不下的孤魂野鬼,也只好來舒祈這兒寄居。」

她噗嗤的一笑,「他們自己不收的,硬說舒祈在人間搞第三勢力……不過也真的收到爆滿,說是第三勢力也不為過吧?」

「……你們的主機沒有插電……」
「因為我們收了一隻雷獸在電腦裡,很久不用繳電費了。」

翡翠一跳,不會吧?「妖怪也可以收進檔案夾?!」

「如果妳想參觀,等妳睡著了,我可以帶妳來玩玩。」得慕很友善,「別害怕,跟做夢一樣。其實……妖與非妖,只有一線之隔。人類的血統是很複雜的……純粹的人類可以說沒有。多多少少都摻雜了神或魔的血統,有時候隔代遺傳可以很完整的呈現,尤其是跨越生死以後……」

怔怔的望著她,又火速的望望街上來往的行人……真的都是行「人」嗎?

天啊,會不會她的上上代,或者是上上上上到無盡上上代,也是……「移民」?

她不敢想下去了。

「其實,妳本來不用知道這些的。」得慕乖乖的跟在她背後回家,「但是妳若要收容妖怪在家裡住……最好了解一下。因為他的妖力會影響妳,只是我很奇怪,妳怎麼會到現在才『看到』呢?」

翡翠打開大門,「……我足不出戶。」

得慕卻像是被很大的力量推出去,驚愕的跌坐在地上。「……不是的。請妳把門上的『禁制』拿下來,不然我進不去。」

什麼禁制?她在門上摸索了一會兒,找到一根銀白纖長的頭髮。這是上邪的。

「難怪……」得慕充滿敬畏的看著,「連我都進不去了,還有什麼雜鬼小妖進得來?他很保護妳呀……」

握著柔細的長髮,翡翠有種想哭的衝動,卻積壓在心裡,哭不出來。

上邪……看起來這樣粗魯,卻什麼事情都替她想了。

從大門到臥室,起碼下了十道的禁制。

「連電腦也有……」得慕笑了起來,「不過我得破壞他的禁制,不然我們不能掌控他的行蹤。我得花點時間開個門……」

她坐在電腦前面,半透明的手指在鍵盤上游移,進入Dos模式,開始解開上邪設下的保護。

「……我要說,他是個令人敬佩的妖怪。」得慕滿懷敬意,「活過千年的大妖通常對複雜的電腦不拿手,但是他連這個管道也設得點滴不漏。我把門開好了,請他不要關上這個通道。非必要我們不會未經許可從這裡進出,但是我們得確定能掌控他的行蹤。」

她幾乎是抱歉的笑笑,「請他諒解。」

「……他可以回家了嗎?」翡翠一點也不在意這個,只要上邪可以回家,在她家裡放監視器都沒關係。

「妳可以歡迎他回來了。」得慕融入她的電腦螢幕,「黑薔薇十字軍不敢再來煩你們……若是敢,他們可是得跟舒祈的軍隊抗衡。我想他們不敢冒這個險吧?記得把禁制放回去……妳不想再看到那些不該看到的『東西』吧?」

……很好,舒祈家的孤魂野鬼多到可以集結成軍隊了。很多事情是不要細想比較好的。

她希望的只是,上邪回家來。

但是怎麼告訴他,他可以回家了?可以寫信到哪裡,或者可以用即時通找他?

淚流滿面的呆坐在電腦前面,突然想到他們都在玩的線上遊戲可以寫信。

但是在外面流浪躲避敵人的上邪會有心情玩game嗎?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眼淚鼻涕的寫了很長的信,寄給上邪。

寄完呆了一會兒,她實在沒有心情待在遊戲上面,正要關閉遊戲……

「啊勒,誰教你去找那女人的?我幹嘛被她管轄啊?我可是被尊為神的大妖呢!被個人類管轄,我的面子要擺哪啊?」她的訊息欄突然出現了這段密語。

瞪著電腦螢幕好一會兒,她揉揉眼睛,不禁勃然大怒,天天擔心他擔心到快哭瞎了,這王八妖怪居然在玩線上遊戲?他媽的……

「你在哪?!」她氣得打字的手都在發抖。
「網咖。啊不然妳告訴我,還有什麼地方更適合躲那群王八蛋的?安啦,他們白癡,想不到我是個高科技的大妖魔……」

左右張望了一會兒,那個豬頭妖怪的人物站在她旁邊。

可恨為什麼他們在安全區啊?如果可以PK,她真想雷火交加的劈死這個混帳東西……

「你馬上給我滾回來!」發抖的手打了好幾次,才終於打出完整句子。
「我才不要。」

她懶得密語,怒氣沖天的用普通頻跟上邪吵了起來。有個煩不過的玩家好心的密她,「是妳男朋友喔?他好像跟人家打架,全身是傷的窩在網咖好幾天了,妳來接他回去好了……」

「……你們同網咖嗎?」翡翠驚愕,趕緊密回去,「告訴我地址,求求你……」
「嘿啊,看他窩好幾天了,我偷看他的螢幕才知道的。地址是……妳來接他回去吧,這樣窩下去對身體不好啊。我聽網咖的妹妹說他都沒睡覺……不要太沈迷遊戲了……」

火速下線以後,她抓著錢包跑出大門,衝到馬路中間攔了計程車。

「小姐!妳不要命了喔?!」計程車司機嚇出一身冷汗,「妳怎麼……」
「我是不要命了!快!我要到這個地方去。」她匆匆上了計程車。

司機還在研究地址,翡翠很沒形象的踹他的椅子,「快開車!」

計程車司機害怕的蛇行開了出去,不知道遇到是熊還是虎。

應該是……母老虎吧?

一到網咖,她連車都來不及停好就開門踉蹌的衝出去,想跟她要車錢,計程車司機的手無力的伸在半空中,摸摸鼻子,算了……

哪知道這隻母老虎又撲回來,還死命的拍他車窗。

要死了,該不會白坐車還要搶劫吧?為什麼現在是紅燈,連逃命的機會都沒有啊……

「什……什麼事情?」小心的搖下一條窗縫,司機嚇得都結巴了。

翡翠鐵青著臉從車縫塞了張千元大鈔,又鐵青著臉衝進網咖。

……真是什麼樣的人都有。餘悸猶存的司機撿起鈔票,綠燈就火速逃離現場。看她那麼恐怖……該不會是去殺人吧?

其實翡翠是很想殺了不肯回家的上邪。她推開店員,一個位置一個位置的找過去,在最角落找到他。

……終於知道,上邪為什麼不肯回家了。

比上次在陽台撿到他的時候,更委靡,也更淒慘。硬要維持人形耗費了他所有的妖力,無力讓聖刀造成的傷口癒合。好幾天沒洗的T侐狼狽的凝著血跡。

「妳怎麼找到的?」他跳起來,扯動傷口讓他骴牙咧嘴,「啊勒,是誰告密的?我要宰了他……」
「……你為什麼不回家?」她哽咽了。
「……」沈默了一會兒,「我不想讓妳看到我這樣。再過幾天,我就會好一點,最少……」

撫著他瘀青的臉,心裡滿滿的是心疼和不捨,她以為這段時間已經哭得夠多了,哪知道現在掉的眼淚比所有的眼淚加起來還多。

抱著他哇哇的拼命哭,「回家啦……回家……我們回家啦……我還有雙氧水,很多很多雙氧水……」

笨女人,雙氧水治不好我的。不過妳的眼淚可以。但是,我開始討厭看到妳掉眼淚了。

因為……這裡會痛。心臟的地方……比傷口還痛得多。

「別哭了啦,吵死了。」他喃喃著,「回家就回家。妳到底有沒有好好吃啊?為什麼看起來一副非常難吃的樣子?妳忘記妳是我的食物喔?我第一個要吃的人可是妳欸。天天吃泡麵……我不想啃木乃伊……」

翡翠用力的捶他一下,撲在他懷裡繼續哭。

死女人……剛好捶在最大的傷口上面,痛死了。

但是上邪,卻笑了。他的笑容,是多麼的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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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再抓蒼蠅當仙女了!被蒼蠅沾過的菜還能吃嗎?」翡翠對著金光閃閃的菜發怒。

「妳很煩欸,」上邪不耐的回答,「知道啦,這不是蒼蠅變的,妳以為蒼蠅好找喔?有眼睛就看得出來,這仙女比較小,是蚊子變的!」

「……蚊子會比蒼蠅好嗎?」翡翠跳了起來,「不要再變這種蠢把戲了!蒼蠅沾過的不能吃,蚊子沾過的也不能吃啦!你想害我拉肚子是嗎?」

「我消毒過了。」上邪皺緊眉,「妳歧視蚊子蒼蠅喔。」
「就算消毒了,我情感上也不能接受啊!」
「……蜻蜓如何?但是蜻蜓有點難找,又大了點……」

翡翠氣得發呆,「……不用仙女飛過,我也會說你做的菜非常好吃!這些花招搞來作啥啊?搞笑?賣鬧啊……」

「妳還說勒,妳的讚美越來越沒創意了。我辛苦做菜妳連讚美都不會喔?妳今天說的跟大前天的台詞一樣,而且還是抄日劇台詞的。妳是不是作家啊?我真的很懷疑欸……」

這頓飯從開始吃就吵,一直吵到吃完洗過碗,一人一妖妳一言我一語吵得不可開交,吵到電話響到要爛了,翡翠才沒好氣的接起電話,「喂?!」

「翡翠,妳太久沒被催稿是嗎?」美女編輯的聲音隱含著雷鳴,「妳的稿呢?妳的問題……我是說妳『朋友』的問題不是解決了嗎?妳還有什麼拖稿的藉口?!」

「我寫到第九章了,我先寄給妳……上邪,你別再煮點心了!我已經胖了三公斤啊!你就算煮了我也不要吃,我討厭甜食!」翡翠摀著話筒叫著,「啊啦,編編我寄過去了,最後一章我明天一定交!對不起,我現在很忙……」

「……我想也是。」美女編輯扶扶額角,「妳沒透露我的姓名吧?不要解決了妳的……我是說妳『朋友』的問題,造成了我的問題!」

「我是個有義氣的人……」翡翠心不在焉的回答,「啊∼你煮好了?我才剛吃過飯,你煮那麼多幹嘛?我不要吃!對不起,我去忙了……」

看著那碗香噴噴、木已成舟的紫米湯圓,翡翠開始痛恨上邪的好手藝。

「……我不想再肥下去。已經很肥很肥了啊!」她沈痛的指責,「我不要再吃了!都是你害的……」
「妳說什麼話呀?」上邪扁了扁眼睛,「就是要這樣胖胖的、軟軟的,抱起來才舒服呀。人類的審美觀真奇怪,路上一堆不死軍團在走路,還穿著緊緊的牛仔褲,看起來像是兩根筷子,會不會摔一跤就斷了啊?妳想變成那樣?快點吃!妳氣色有夠爛的……」

美食和身材……真是令人惱怒的選擇啊!尤其是「美食」那邊有個廚藝很好的妖怪幫妳想好了一切藉口的時候,「好身材」變得越來越無所謂,離自己越來越遙遠……

變成天邊一顆寂寞的星星。啊啊,好身材,我懷念你……

「我恨你。」一面吃著該死好吃的紫米湯圓,翡翠眼淚都快滴下來了。
「煮給妳吃,妳還恨我?!人類真是忘恩負義的生物……」
「這是陰謀,你在破壞我的身材!」
「一捆柴叫做身材?」上邪嗤之以鼻,「妳幹嘛不搬去衣索比亞?」
「就算搬去火星,你也會弄出一堆東西逼我吃!」對他怒目而視。
「再來一碗吧。知道就好,有什麼好掙扎的……」上邪大剌剌的又添了一碗給她,「我煮得累死了,廚房讓妳收喔。」

然後很安心的去看他的卡通。

…………她開始後悔把他找回來了。默默的洗著大疊的碗盤,唉,這個時間,她應該去把第十章寫完才對。碗盤放著又不會跑。

但是上邪會碎唸很久很久。被唸死跟洗碗……她很沒種的選了洗碗。

嘩嘩的洗著碗盤,她突然有點恍惚。有種奇特的香氣和幾乎聽不見的喃喃讓她的眼皮漸漸沈重,覺得輕飄飄的,像是身體失去了重量……

「翡翠!」上邪一把抓住她,「妳差點出竅了!」

猛然驚醒,她愣愣的看著水流嘩啦啦的水槽,「怎麼了……?」

「……有人類在召喚我。」上邪抵禦著召喚咒語,「奇怪,還有人記得召喚我的方法?」

他在考慮要不要去。他來到人間的方法就是應召喚而來的,只是召喚他的人類能力不足,死了,所以他才滯留在人間,沒有回去。

人間比魔界好玩多了。人類是種好玩具、好獵物,並不如外表看起來那麼柔弱。他吃人、或者被人類殺死,這種死亡遊戲讓他樂此不疲。

雖然他因為一時大意被拘禁了千年之久,他仍然覺得人間比較有趣。

現在又認識翡翠了。

不過,暌違已久的家鄉……透過召喚的儀式,他是有機會回去看看的。

但,他有什麼非回去不可的理由嗎?沒有的。他最想留下的,就是翡翠的家。

「不要理她。」這種程度的召喚只是煩人而已,「我們去買菜吧,冰箱的菜快沒了……」

上邪可以置之不理,深受妖氣影響的翡翠卻不行。

這聽不見的喃喃日夜困擾著她,讓她恍恍惚惚的。有時候白天寫稿寫著寫著,等清醒過來,發現自己打滿了一整面的「上邪!吾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一遍遍的,重複著相同的古詩。

望了望看卡通正入迷的上邪,決定不告訴他。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大概是自己的精神太脆弱。上邪不是說別理她就好了嗎?

這種侵擾是隱約的、無形的,直到上邪飛馳到半空中接住從二十四樓跳下來的她,被獵獵的風吹著,緊緊的抱著上邪,她害怕得指甲都掐入上邪的背裡。

「可惱啊……」上邪的鼻子獰出怒紋,「卑賤的人類用低級的召喚險些害死妳!我非殺了她不可……為什麼不跟我講?妳這笨母猴子!」

牙齒打顫了半天,翡翠才勉強擠出一句話:「……別殺人。」

「笨蛋!」想把她從陽台塞回去,翡翠緊緊的抓住他不肯下去。
「你要去哪?我也要去!」她隱隱約約感覺得到上邪發狂的怒氣,不能殺人的……這是居留的條件之一呀。「我跟你去!我不管,我也要去!」

被她纏得沒辦法,「……抓緊。妳幹嘛要跟我作對……妳就不能聽話一點?吵死人的母猴子……」

騎在上邪的背上她不斷的祈禱,閉著眼睛不敢往下看。連飛機都不敢坐了,更何況這樣被風拼命吹的「妖怪飛機」?天啊,真的是好可怕……

發現上邪猛然一頓,她眼睛閉得更緊,抖得更厲害。該不會是「墜機」了吧?

「下來。」上邪的頭髮被她揪得死痛,無可奈何的,「到了啦!妳想把我的頭髮拔光是不是?就叫妳不要跟來了……」

僵硬的將十指一根根的鬆開來,落地踉蹌了一下。天啊……她還活著欸。老天爺對她實在太好了……

「……這裡?」她瞠目了,這不是很有名的高級別墅區嗎?最早有社區公車那個。住在這裡的不是達官就是貴人,要不然就是藝術家或出名的作家。

這種地方怎麼會有人使用古老到失傳的召喚?

上邪很大方的穿過大門,從裡面打開門鎖,招手要翡翠進來。

哇塞……好豪華的房子啊。比雜誌上的華宅還豪華多了,簡直像是電影佈景嘛。她驚嘆的抬頭看著美麗華麗的水晶燈,東張西望的看著宛如博物館的擺設,好幾次沒留意腳下,險些摔倒。

「妳劉姥姥進大觀園啊?」上邪沒好氣,「真沒見識,這種破小屋子就唬住妳了。趕緊把稿趕一趕啦,等妳有時間,我帶妳去看看真正的豪宅。」
「我沒錢。」翡翠扁了扁眼睛。
「呿,妖怪旅遊還需要錢?沒見識……」
「我不要搭『妖怪飛機』。要搭就要搭頭等艙啊∼不然我會暈機。而且我要住五星級飯店……全套SPA的那種。」
「妳知不知道什麼叫做『歪嘴雞還想吃好米』?」上邪瞪了她一眼。

奇怪他們說話這麼響,屋主卻沒有出現。爬上美麗的旋轉梯,一直到閣樓,記憶裡令人昏昏欲睡的香氣撲鼻而來。

身穿黑衣的女子,專注的伏在祭壇前,喃喃的唸著祭文,手裡抓著一隻被捆著的雞。她抬頭,美麗的臉上有著扭曲的殺氣,翡翠得摀住自己的嘴才不叫出來。

……這張臉孔家喻戶曉,打開電視就看得到了。是……她?這種大明星為啥要召喚上邪?

不過,等她拿起尖利的刀子,俐落的砍斷活生生的雞頭時,摀著嘴還是叫了出來。

上邪敲了一下她的頭,將她塞到身後去。真是笨……誰知道這個怪女人有沒有門道,叫什麼叫啊……

「誰?!」斷頭的雞還在她手裡掙扎,幾滴鮮血濺在召喚者美麗的雪頰上,看起來有種鬼氣森森。
「妳不是召喚我嗎?女人。」上邪低伏著,銀白的毛髮在黯淡中閃爍著冷冷的光。

她扭曲的臉漸漸的轉成驚愕,然後狂喜,「你來了……大人,上邪大人!你終於應我的召喚而來了!請你容許我服侍你,足以毀天滅地的妖神啊……請容許卑賤的我成為你的巫女……」

「妳怎麼知道召喚我的方式?」上邪瞇細眼睛,他不記得在這個小島上應過召喚。
「我的祖先曾經服侍過你。」美麗的她興奮得雙手發抖,顫顫的拿起一卷古老到要粉碎的舊紙卷,「大人……我甘心成為您的巫女,任您驅策!您要我做什麼我都會去做的……我知道您以人為食,您要吃多少人我都會去張羅!只要您答應讓我成為您的巫女……我的身與心,一切的一切,都是您的!」

……不會吧?躲在上邪背後的翡翠變了顏色。怎麼會有這種人啊?拿自己的同類獻祭?夠了喔……

上邪朝後踹了翡翠一腳,要她安靜。「妳想要什麼?怎樣的願望讓妳不惜犧牲同類?」

「……我要永遠的美麗。」美麗的臉孔扭曲起來,「我要永遠的青春!這對您來說很簡單吧?您看看我,看看我!」她激動的指著眼角,「這幾條該死的皺紋不肯走啊!我已經什麼都不敢吃了,我的腰居然該死的多了一吋!我受不了這個,我受不了!我願意用所有的代價來換取美麗和青春!求求您,偉大的妖魔……成全我卑賤的願望吧!」

「的確是很卑賤的願望。」上邪看著她,眼中無數的嘲弄,「青春和美麗對女性的意義為何?不過是為了求偶罷了。用纖瘦的身體偽裝成少女,美麗的外貌對異性誇飾……意義不過是這樣而已。妳為了這種盲目的意義願意犧牲一切?不覺得扭曲了身為人類的意義嗎?我看妳也無法繁衍任何後代……青春和美麗對妳根本是裝飾而已。」他笑了起來,「我果然不懂人類。」

「你說什麼我不懂!」美女發怒起來的臉,實在是很可怕的。她咬牙切齒了一會兒,低頭平復,再抬頭又是滿臉的楚楚可憐,「你要拒絕我嗎?不要這樣……我得到永遠的美麗,你有源源不絕的食物,各取所需,不好嗎?我會供應你最奢華的生活……甚至我整個人……」她妖媚的的靠近上邪,解著胸前的釦子,「都可以是你的……」

「別靠近我,卑賤的人類。」上邪的眼光森冷起來,「妳的要求,我拒絕。」
「……你怎麼可以拒絕我的召喚!」杏眼圓睜,她怒吼起來,「我的儀式完美無缺,而且我熬過去了!我沒死!你不應該、不可以拒絕我的!」
「因為,我已經先接受了別人的召喚了。」上邪獰笑著從身後抓出翡翠,保護的將她抱在懷裡,「我已經先應了翡翠的召喚了。」

咦?翡翠指著自己鼻子,我嗎?我什麼時候……

「這個又老又胖又醜的臭女人……有哪一點比我好?!」美女發怒得幾乎要抓狂,「你選她不選我?!」

喂喂,就算實話妳也不要這麼直接……

「我就是喜歡她不喜歡妳。解約很簡單,但是我不想解。」上邪惡意的拍拍翡翠的頭,「妳不知道妖怪的眼光裡,美不美女沒有意義嗎?在我看起來,你們都是相同的沒毛猴子,我個人比較喜歡這隻,肥肥的,抱起來滿好的。」

「什麼叫做肥肥的抱起來滿好的?!還不是你拼命煮一堆把我餵得不成人形……」翡翠對著他吼。

上邪沒理她,「而且,她的感情聞嗅起來,比妳美味多了。妳的心帶著惡臭,連最好的香水都掩蓋不住。」

「你侮辱我……你居然這樣侮辱我!」美女撲了過來,翡翠尖叫,「上邪不要!」

上邪沒有動,翡翠抬頭,看見他頸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條鎖鏈。

「你逃不了的。是不是覺得全身沒有力氣?」美女歇斯底里的笑了起來,一把揪住翡翠的頭髮,「剛好我拿你的前任女巫獻祭,我就殺了她讓妳吃……」

「可笑的把戲。」上邪望了美女一眼,就讓她飛了出去,厭煩的扯斷頸上的鎖鏈像是麵條糊的,「妳拿鎖龍用的鎖鏈想鎖住我?會不會想得多了點?」

摸摸翡翠的頭髮,「痛不痛?」

她呆呆的點點頭,又搖搖頭。

「妳傷害我的巫女……這個罪是很大的……」他銀白的長髮在空中飛舞,啪拉拉的宛如有電光一般。

好不容易爬起來的美女驚恐的看著他的逼進……

「上邪不要!」翡翠尖叫起來。

一陣閃光過去,劈哩啪拉的捲起狂風。等塵埃落定,整個閣樓像是被炸彈轟炸過一樣,美女倒在地上動也不動。

翡翠緊張的拿出手機,「救護車!快叫救護車!糟糕,是911 還是119啊?」

「她又沒死。」上邪扁扁眼,從廢墟中撿起舊紙卷,輕輕一握就化成粉末。「好了,沒事了,收工。」

翡翠還是提心弔膽的探了探,確定美女的心跳呼吸都穩定,才驚魂未定的離開。

「……我們搭計程車好不好?」還得「飛」回去嗎?她有點想哭。
「不好。」上邪一把把她摔到背上,「抓緊。」就很瀟灑的「起飛」了。

哇啊啊啊∼我有懼高症∼

回到家,上邪恢復常態,天天拿著鍋鏟看美食節目。

天天和她打架吵架的上邪……原來是這麼厲害的妖魔。她在螢幕前發呆,Word還是空白一片。

顧不得會被編編追殺,她蹲在上邪身邊觀察了一會兒,用食指戳戳他毛茸茸的臉頰。

「幹嘛啦!」上邪趕蒼蠅似的揮揮手,專注的抄筆記,「別吵我。」

翡翠乾脆把電視關了,上邪跳了起來,「喂∼∼」

「……其實你可以把我打倒在地,我也沒有能力反抗的。」翡翠專注的看著他。
「我沒事把妳打倒在地幹嘛?妳神經喔?」他要搶回遙控器,翡翠卻藏到背後。
「我想跟你聊天。」

這母猴子是哪根神經不對?上邪狐疑的看她一眼,考慮了一下。算了,美食節目會重播。「想說啥?妳幹嘛陰陽怪氣的?」

「你怎麼不要應她的召喚?她很漂亮欸,台灣第一美女……」
「那層皮漂不漂亮,吃起來味道都差不多……喂!妳幹嘛打我?我反對暴力的!」上邪摀著頭對她怒目。

你反對暴力……翡翠扁眼看他。「跟她有什麼不好?她也只是想要年輕漂亮。這是每個女人的願望啊。而且她會讓你過很舒服的生活,你就不用拿鍋鏟了……」

「我喜歡拿鍋鏟,妳咬我?」上邪偏頭看她,「妳幹嘛?寫稿寫到起笑了?突然講這個?我就是討厭她,不想待在她那充滿惡臭的家裡。」

「你可以把她導入正途啊。反正你說啥她都會聽的。大家都是女人,我很了解她那種恐慌……我從來不是美女,老就老,還好啦。但是一個美女要活生生的看自己變老,實在是很殘酷的處罰……」

「妳看我是心靈導師的料嗎?」上邪沒好氣。

「我看你跟她討論青春和美麗的意義,有模有樣的。」翡翠承認,「我沒想到你還真的想得滿深的……」

「唷,妳看過哪個神棍不是滿口大道理的?」上邪扁眼敲她的頭,「妳以為當『神』那麼簡單唷?當然要說一堆漂亮話唬住人啊。我好歹也被拜了很久好不好?怎樣?妳也想要青春美麗?早說嘛!這只要一點點幻術……妳媽都認不出妳來。」

「我變漂亮給鬼看啊?」翡翠瞪他,「電腦又不管我漂不漂亮。只有電腦會看我。」

「我在看啊。」上邪瞪回去,「喂,我沒眼睛的啊?不過人類的美醜沒啥意義就是了。都是一群會走路的食物……我想妳也不關心雞長得好不好看。每隻雞看起來都差不多咩。」

雞?翡翠惡狠狠的踹他一腳,「啥瞇?我在你眼中只是一隻雞?」

「妳踹我?!我就跟妳說我反對暴力!」

一人一妖扭打成一團,氣喘吁吁的靠在一起。

「……我有召喚你嗎?」靠在他軟綿綿的毛皮上面,真的很舒服。
「有啊。」上邪把她抱在懷裡,趁機拿走遙控器,「我們第一次見面,我不是跟妳說了名字,妳就唸了咒語嗎?」
「……那是大家都知道的古詩十九首吧?這樣儀式應該沒有完全……」
「妳管我?我說完全就完全。」太好了,節目還沒結束,「喂,妳到底一章要寫多久?滾去寫功課啦!我等妳一起去買菜,等到現在欸!」

很準確的把她丟到椅子上,力道剛剛好,「快寫!我想去買生魚片。這個季節的鮪魚最讚了。」

「喂!我不要吃這麼奢華的食物,很貴欸!」翡翠氣急敗壞的抗議。
「安啦,那個老闆娘會賣我便宜的。趕快寫啦!」
「我討厭你這樣出賣色相。」翡翠碎唸著,「不要吃那麼貴的東西不就好了?討厭……」

如果他應了大明星的召喚,就不用跟自己過這種斤斤計較的苦日子了。呆望著電腦一會兒,她開始勤奮的寫了起來。

上邪瞪了她背後一眼,決定不說話。讓她知道又偷看她的心聲,一定又會呱呱叫。

笨喔……要怎樣的奢華生活要不到?想要召喚他的人那麼多。人類的慾望無窮無盡,帶著強烈的惡臭,在這個都市,和每個都市蔓延著。

只有她這裡是淨土。他也只想留在這裡。

她是傻瓜,不知道召喚的意義。召喚是種神祕的儀式,除了看得到的咒語和陣仗,還有種難解的默契。

不是誰召喚他都可以成功的。勉強要找出相類似的行為……或許因為戀愛而結婚比較類似一點。

互相吸引而立下血誓,直到一方死亡才終止契約。

他不想跟其他人類立下任何契約,就算是暫時的也不要。他是妖怪,沒有人類那種囉唆的慾望,所以可以很誠實的選擇被召喚的對象。

翡翠不要他吃人,他就不吃。很簡單的道理。唯一的食慾可以克制的,只要翡翠還活著。

有點好笑……或許吧。就像是人類無意的寵愛了一隻家禽,就不會想吃其他家禽吧?

他的歲月無窮無盡,但是翡翠的壽命卻很短暫。

想到這個,從來沒有牽掛的他,心裡卻滲入了一些些惶恐。而這種惶恐越來越擴大,常常佔據了他的心裡。

睡到半夜,翡翠突然被搖醒,「唔?」她迷迷糊糊的張開眼睛,「你不睡覺吵啥?」

「妖怪不用睡覺。」上邪怔怔的望著她,「喂,妳死了以後,靈魂也跟我好不好?」
「啥瞇?」她望望鐘,讚,半夜三點半。這隻妖怪在想啥?「……那還好幾十年吧?」
「跟我啦!我會把妳裝到瓶子裡,好好的保護……」

聽起來很像標本……「要不要泡福馬林?」翡翠渴睡得要死,「好啦好啦,你不嫌煩我就跟著你,反正死了不用賺錢,換你養我好了……」她用力的在上邪柔軟的毛皮上蹭兩下,睡熟了。

人類的誓言很不可靠……他活了這麼長久的時間,怎麼會不知道?但是……

他卻為了翡翠的允諾,這樣的快樂。

快樂到可以睡熟。

月光寧靜的照了進來,公平的照著翡翠的睡臉,也閃爍了上邪光滑銀白的毛髮。

一切生物,在月光之下,都是平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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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這樣美麗的眼睛注視,任何人都會心跳加速的。翡翠覺得自己的心跳已經飆過自強號的速度了,突然有點後悔不該出來應門的。

房租已經交過了,誰來按電鈴她都該裝死的……

「呃……有什麼事情嗎?」這麼冷的天,她還滿頭大汗,「親愛的編編,我想我拖稿不是最嚴重的吧?我知道小綠綠比我拖得還嚴重,妳該先去她家看看才對。她家很漂亮喔,而且她煮的小點心很好吃……」

小綠綠,請原諒我。她在心裡偷偷地畫十字懺悔。我不是故意拖妳下水的……只是編編的奪命連環催稿太恐怖了,所謂死道友不死貧道……

美女編編鐵青著臉看她,美麗的眼睛看起來殺氣騰騰。「……我就是喜歡來察看妳的進度,怎麼樣?快讓我進去。」

可不可以說不要?她的進度還停在第一章的第一行,距離交稿日已經過了三天了。

美女編編看她石化了,乾脆推開她跨進大門。

咦?她沒有被彈出去?翡翠抬頭看看上邪下的禁制,應該還在呀?!

所以說……美女編編不是「移民」?

翡翠驚跳了起來,要死了,上邪還在她房裡看漫畫……「等一下!」她趕緊攔住編編,「呃……我房間很亂……給我一點時間,一點點就好了,編編妳先在客廳坐一下……」

她火速衝進房間,把上邪拖起來,拼命的往衣櫃塞。

「妳幹什麼?!」上邪被她推得火大,「我為什麼要去衣櫃?喂!」
「編輯來了……拜託你躲一下啦!她看到你一定會昏倒的……」
「我變成人不就好了?」上邪很不耐煩,「變成人總不會昏倒吧?」
「讓編編知道我跟『美少年』同居?!賣鬧啊∼她們編輯部的都很保守,我會被唸到耳朵出油啊!快給我進去!」

一人一妖誓死抵抗了半天,彼此怒目而視。

為什麼他不聽話?!偏偏自己的力氣實在比不過上邪……

「要不然這樣好了,你變成一隻小貓?」翡翠退了一步,「這樣大概也可以唬爛過去……」

上邪心不甘情不願的變了,翡翠知道他真的盡力了……

「……你會不會覺得這隻貓大得有點不尋常?」就算是老虎也沒這麼大吧?
「妳真的很煩欸!」上邪恢復原狀,「不變了!就這樣。她要昏倒也是她家的事情……」
「我不會昏倒的。」美女編編無奈的聲音在門口響起,正跟上邪扭打成一團的翡翠覺得分外的狼狽。
「……編編,我可以解釋……」但是該解釋什麼呀?她努力的搜索枯腸,這才發現唬爛是件高深的學問。
「妳是怎麼進來的?」上邪危險的瞇細眼睛,「妳不該來這裡。我已經下了禁制。」

美女編編揉揉僵硬的頸項,「上邪大人,我姓管。」

上邪定定的看著她,「狐妖管家?專破禁制和封印的那一族?」仔細看了她一會兒,「妳是管九娘?!」

「是,我就是。」美女編編嘆了很長的一口氣。

翡翠張目結舌的看了她好一會兒,美女編編無奈的解釋,「我知道妳一定很難接受這個事實……是的,我也是『移民』……」

「不是那個,」翡翠心不在焉的揮揮手,「編編,我第一次知道妳的名字欸。管九娘?好古典啊……」

管九娘怔怔的看著這個神經很大條的小作家,「……我當妳的編輯這麼久,妳現在才知道?第一次見面我就給過妳名片啊!」

「……年久月深,我名片不知道塞哪去了……」翡翠心虛的回答。

……那她還叮嚀翡翠別讓舒祈知道自己名字做啥?她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曉得。

「妳去死吧。」管九娘快氣死了。
「不好意思,我家翡翠的腦細胞不太健全……」上邪無奈的拍拍翡翠的腦袋。
「當她這麼久的編輯,這個事實我早就知道了!」管九娘扶了扶額頭。
「喂!你們不要同意的這麼一致好不好?!我也只是有人名健忘症,這難道不能被原諒嗎?喂∼」

兩隻妖怪很一致的賞她兩個白眼。

「有什麼事情?」上邪很跩的靠在床上坐著,「小小狐妖也敢踏到我的家門破壞我的禁制?妳不知道這樣可能會觸怒我?」

「是我的家門。」翡翠虛弱的抗議,但是誰也不理她。

「上邪大人……若不是託賴有過一面之緣,我真的不敢來打擾您……」九娘長長的嘆氣,她今天嘆氣嘆得很頻繁,「或許您不記得了,那時我還是個孩子……」

「我記得。」上邪趕緊打斷她,「別提那些了,到底有什麼事情?」

九娘望望翡翠,又望望上邪,心裡偷偷地笑了起來。大概她掌握到上邪一個遙遠的弱點了。

「上邪大人,是這樣的。你知道狐妖每千年都要躲九雷之災。我已經躲過了……事實上,雷神要找我麻煩,還得千年之後。」

「哦?妳已經兩千歲了?時間過得真快啊。當年的小女孩現在也長大了……」

這種寒暄聽得翡翠有點頭暈。兩千歲才算長大……時髦美麗的管編編居然是狐狸精……太超現實了。她好像踏入了聊齋的世界,只是背景成了現代版。

她如果去找精神科大夫,大概會被當成精神分裂關起來。

「剛滿兩千歲不久。」九娘愁眉,「但是我的九雷之災卻躲了五次。」

正在喝茶的上邪頓了一下,「……五次?這不正常。天界跟妖界的協定不是這樣的吧?」

九娘無可奈何的攤攤手,「我也知道不正常。但是有個雷神就是死盯著我,逮到機會就對著我劈雷……」她頭痛的抱怨起來,「老天,我已經拋棄身為狐族的自尊了,現在都過著修女般的生活了!連跟男人約會都沒有欸!反正這個都市充滿了魅惑的氣息,也夠我生活下去了。潔身自愛到這種地步,那個違反天律被革職的雷神還跟蹤著我,我的精神都快崩潰了……」

妖怪也有神族的跟蹤狂啊……翡翠呆笑著,低頭抄著筆記。這個題材拿來寫小說不錯。

「就是跟著?」上邪不太起勁,「只要妳沒把柄給他抓到,我想他也拿妳沒辦法。」
「人有錯手,馬有失蹄嘛……」九娘心虛的回答,「總是有意外的時候……」
「哦?妳把男人拐上床,吸乾他的精氣?」上邪打起呵欠。
「沒有啦!」九娘大聲的抗議起來,「只是接吻而已啊……」
「然後趁機吸乾他的精氣?」上邪掏掏耳朵。
「也沒有!是他自己要把精氣灌過來的,我也只是意思意思的收一些下來……那個男人又沒死,休息個幾天就好了啊。但是那個雷神就追著我死劈雷。狐妖那麼多,他要維護世界和平,幹嘛不去找別人麻煩?別的狐妖還開應召站,他倒是都不管的,就抓著我不放!」

「聽起來……」翡翠從筆記裡抬頭,「那個雷神愛上妳了?」
「看到鬼!」九娘破口大罵,「妳寫小說寫壞腦子了?哪個神經病會這樣表達愛意?」
「編編,這題材不錯欸,讓我當下一本的大綱好不好?」翡翠精神為之一振。
「不好!」九娘兇她,「妳把別人的災難當啥啊?妳趕快去寫稿!妳拖稿多久了?想挨揍啊!?快去寫!」

翡翠垂頭喪氣的回到電腦桌前,繼續對著空白的Word發呆。

「這種事情我幫不了妳。」上邪懶洋洋的吃著小餅乾,「我看妳去找舒祈那女人比較快。她跟三界關係都好,天界跟我沒交情……」要為了一隻小妖狐殺雷神?太費手腳了,他懶。

如果是翡翠遇到這種鳥事,他一定把那雷神挫骨揚灰。但是管九娘又不是翡翠。

「……能找舒祈,我會來麻煩您嗎?」她愁眉,美麗的狐眼轉了轉,「您也看在曾到我母親的仙家居作客的份上……我母親對您可是……」
「停停停停停!」上邪漲紅著臉打斷她,「……妳這該死的狐狸精。」
「仙家居?那是什麼地方?」翡翠好奇的拿出筆記。
「呿,妳不寫稿偷聽我們說話?去去去,快去寫!」上邪像是在趕雞一樣拼命揮手,壓低聲音的咬牙切齒,「管九娘……」

她眨著美麗的狐眼,無辜的看著他。

狼狽的拔下幾根銀白的頭髮,幻化成精緻美麗的項鍊。「拿去!先給妳防身……我找機會跟雷神『談談』。」

滿意的接過項鍊,九娘笑瞇了眼睛,「謝謝您哪,上邪大人。您放心,我不會把仙家居的事情……」

「快滾!」上邪沈不住氣,「我可不是只會吃人,狐妖的味道也不錯的!」

等美女編編腳步輕快的離開了,翡翠狐疑的看著他,「你幹嘛發火?」

「我只是覺得麻煩而已。」他不大自然的咕噥幾聲,「寫妳的稿啦!囉唆……」

會不會殺了管九娘滅口比較簡單點?但是那個該死的狐狸精不知道還有什麼把戲……

真是倒楣的一天啊。

***

要找到雷神是很簡單的事情。

只要跟著管九娘,就可以找到雷神了。他總是鐵青著臉,遠遠的、忿恨的跟著管九娘。

管九娘走進辦公大樓,雷神就到對街的咖啡廳等著。

「這種表達愛意的方法會不會有點蠢?」上邪坐在他對面半天,雷神居然一無所覺,直到上邪開口,他才驚跳起來。

「……妖怪。」雷神勃然大怒,「滿口胡說八道些什麼?!」雷光閃爍,照亮了整個咖啡廳,他憤怒的一擊想把一切都化成灰燼。

化成人身的上邪只是拍拍頭上的灰塵,咖啡廳的客人依舊談笑風生,一點都沒有發現有任何異樣。

他……這個妖怪……居然可以擋住他的雷擊,甚至設下堅固的結界。

「知道我們實力相差有多懸殊了吧?」上邪好整以暇的喝了口冰咖啡,又吐了出來,「……老天,這麼難喝的飲料是怎麼做出來的?洗碗水都比這個好。」

雷神狼狽的逃到半空中,他已經什麼都沒有了……被革職、被天界放逐……這條命原本也不值得可惜。

但是……他還想看見管九娘……然後讓她死在自己手裡。

都是那雙該死的眼睛害的!讓他日日夜夜,就只能想著那對眼睛……都是那雙眼睛讓他破壞了天律,才會遭致放逐的命運。

一切都是她,都是她!通通都是她害的!

非親手殺了她不可……

「我就最討厭紅顏禍水這種說法。」恢復了真身的上邪懶洋洋的讀了他的心,「男人自己白癡,把罪過都推在女人身上。沒想到堂堂一個雷神也墮落到跟人類一樣的卑鄙。」

雷神怒吼著,晴朗的冬天響起陣陣的雷,人類古怪的望向天空。當然他們什麼也沒看到,所以也看不到善使雷的雷神,讓同樣使用雷術的上邪劈焦了一半。

意識漸漸模糊的雷神知道自己難逃此劫了,堅固的執念讓他運起所有的力氣,衝向辦公大樓,要死,也得帶著管九娘一起走……

滿身焦黑的暴徒衝進辦公室,編輯部的女生都尖叫了起來,管九娘蒼白著臉,看著雷神忿恨的利爪幾乎劃開她的喉嚨……

項鍊閃爍,像是千百萬瓦的雷電貫穿了垂死的雷神,讓他絕望的慘叫之後,伏在地上動也不動。

「叫警察!快,叫警察!」整個辦公室騷動不已,有的哭,有的叫,九娘僵在椅子上,望著這個執著可恨的宿敵。

她只要再施一點點力量……只要一點點……誰也看不出來……這個該死的傢伙就會死透了……

就是遲疑了一下。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遲疑。身為狐妖,她比人類更明白愛恨之執。雖然她不曾真正的愛戀,但是……她同情。

這種氾濫的同情心給她帶來很多麻煩,但這是本性,沒辦法。

混亂中,化成美少年的上邪觀察了她一會兒,「妳不殺他?」

「……下不了手。」

上邪發現,自己居然也下不了手。為什麼呢?若是翡翠有一天也怨恨他、害怕他、遠離他……

他會不會是另一個雷神?

「我在人間待太久了……」上邪喃喃著,「心腸也被無聊的情感腐蝕了。」

扛起雷神,他跟來時一樣宛如一陣清風,無所尋蹤。

***

「……你帶流浪動物回來,我可能不會說什麼……」翡翠瞪大眼睛,「但是你帶一隻烤成八分熟的『人』……」
「他有翅膀。」上邪不太耐煩的抓著雷神的翅膀拖進房間,「那個會冒白泡泡痛死人的玩意兒……」
「雙氧水。天啊,我把雙氧水收到哪去了……」翡翠開始翻箱倒櫃,「唔,找到了。但是他傷得這麼重……是不是送醫院比較好?」
「……我想獸醫不收吧?」上邪扁扁眼,「你看過收妖怪或神仙的醫院嗎?」
「……找師公?」翡翠不太有把握的回答。搔了搔頭,還是決定盡人事聽天命。

不過翡翠的好心腸倒是良藥一帖,沒多久,雷神就呻吟著醒過來。

「……讓我死。」他睜開眼睛,絕望的說了這句。
「呿,堂堂雷神跟人類一樣軟弱無聊。」上邪嗤之以鼻,「要死不會去撞火車?」

這隻就是雷神喔……翡翠驚奇的打量他,雖然烤成八分熟,面目還是挺英俊的……

「人間也不錯啊。」她很熱心的推薦,「雷神先生,你長得這麼好看,體格又這麼讚,當明星一定會名利雙收的。幹嘛想不開呢?跟你說喔,女生是不會喜歡跟蹤狂的。很可怕欸!你如果想追美女編編,還是先跟她約會再說……」

「愚蠢的人類閉嘴!」雷神發怒了,「神妖不兩立,我怎麼可能……可能愛上那個低賤的妖怪!」
「你才給我閉嘴!」上邪也生氣了,「你兇我們翡翠幹什麼?翡翠不要理他,等等我就把他扔出去……」
「兩位男士冷靜一點……」翡翠搔搔臉頰,「這個……上邪,不要跟傷患生氣嘛。我煮點東西大家吃好了。肚子餓大家心情都不好……」

留下一妖一神怒目而視。

「不要你愛上卑賤的人類,就以為我會愛上低賤的妖怪!」雷神冷笑,「愚蠢,愚蠢!你堂堂這樣妖力強大的妖魔,居然會愛上自己的食物?這跟人類愛上一隻雞有什麼兩樣?都是病態!」

「關你什麼事情,又關別人什麼事情?我妨礙了誰?」上邪同樣冷笑,「我照我的心意去過日子,用不著別人或自己設框框。高高在上的神祇……」他嘲笑起來,「你堅持無聊的自尊又得到什麼?我和翡翠在一起是多麼愉快……你呢?你可有過一秒愉快的時光?」

雷神愣了一下,垂下了雙肩,「……我是尊貴的神祇。你們都是賤物而已。」

「但是賤物卻有雙美麗的眼睛,讓你著了魔。」上邪殘忍的說破了他無法訴說的最深處。

他沒辦法說話。只是怔怔的,怔怔的望著虛空。

「……她的眼睛……太美麗。」

然後陷入長長的,無語的沈默。

等翡翠滿頭大汗的端了鹹稀飯進來,發現只有上邪望著冷洌的夜空。

「人勒?我是說……雷神勒?」
「走了。」上邪接過那鍋鹹稀飯,盛了一碗,「哇勒,妳煮飯還是這麼難吃,我看還是我煮好了。妳這樣能嫁得出去嗎?」
「我都三十六歲了,嫁鬼啊?!」翡翠沒好氣的瞪他一眼,「吃!我努力煮半天欸。你也知道我十指不沾陽春水……」

上邪埋怨難吃,卻吃了三大碗。

「……妳的眼睛也不怎麼美麗。」瞅著她半天,上邪吐出一句話。
「你可以不要看。」翡翠瞪了他一眼。

問題是……他也只想看這雙眼睛啊。或許愛慕管九娘那樣美豔的生物也不錯,但是……

他覺得,翡翠的眼睛,也就夠美麗了。

***

「到底仙家居是什麼地方啊?」翡翠翻著筆記,好奇的問上邪。

「……就沒什麼啊。」上邪不太自然的回答,「吃飯喝酒的地方。以前管九娘他媽媽開的酒館……寫妳的稿啦,問那麼多沒用的幹嘛?」

酒館幹嘛吞吞吐吐的?翡翠不死心,打電話問管九娘,她卻笑而不答。

怎麼可以告訴她「仙家居」是「粉味」的?這可是她手裡的一張王牌,將來要拜託上邪任何事情,拿出來亮一亮就夠了。

想想也真是好笑,堂堂震動天地的大妖魔,居然怕同居的人類女子知道他千百年前去過酒家流連。

這種心思,真可愛。

午休吃飯看電視,放下那些傷眼睛的稿子,真是偷得浮生半日閒……

一口紅茶差點噴在電視上面,狼狽的擦桌子,瞪大眼睛看著螢光幕上的「偶像」。

主持人不斷的盛讚這位冷冰冰的偶像有一雙十萬伏特的電眼……

這不是廢話嗎?他是管打雷的雷神啊!!

「請問你有心儀的對象嗎?」主持人被電得暈頭轉向,滿頭冒小花小愛心。
「當然有。我會進入演藝圈,就是為了希望她看見。」深情款款的從螢光幕望過來,「管,我想通了。我愛妳。」

九娘無力的趴在桌子上,當初應該賞他個痛快的。

這是寒冷的過年前,一個詭異的,「移民」間的愛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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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疑了很久,翡翠還是按了電鈴。

這次穿門探頭出來的得慕沒有嚇著她——這種心境下可能什麼也嚇不著她了。

「翡翠?」得慕睜圓了她可愛的大眼睛,「……妳的氣色真糟。妳來找舒祈嗎?」

她勉強的拉拉嘴角,「嗯……有點私人的事情想找她。」

舒祈和翡翠打了個照面,見多識廣的她心裡有點底,「進來坐吧。妳需要喝點熱的東西。」

翡翠遲疑了一會兒,垂著雙肩跟著舒祈入門。

舒祈遞給她一馬克杯的熱可可,「喝吧。先喝點,有什麼事情,慢慢告訴我。」

她慢慢的喝完那杯熱可可,尋思著要怎麼開口比較理想。

「想說什麼就直說。我們年紀相當,遇到的困難也差不多。只要我幫得上忙,我會盡量的。」舒祈淡淡的,聽在她的耳裡卻讓她眼眶發熱。

「……請問,妳缺不缺幫手?」翡翠艱難的問,兩頰難堪的紅了,「……我會打字……不過只會這個。我看妳工作很趕……說不定……」
「……打字的酬勞很低的。」舒祈考慮了一會兒,「每千字只有五六十欸。我的確是有些小零工……但是妳不是在寫作嗎?我相信酬勞遠高於這個。」

翡翠低頭不語,好一會兒才說,「……我會用最快的速度交件。但是……能不能、能不能我交件的時候……就、就……」

「妳需要現金是嗎?」舒祈也跟著沈默,「我現在手頭也有點緊……但是幾千塊的話,我幫得上忙。」
「……很夠了。」她羞赧的不敢看舒祈,「對不起……我不知道該去跟誰求助……我們等於是陌生人,但是……我誰也不認識,我……」
「妳如果想哭,就哭一下好了。」舒祈無聲的嘆口氣,「哭一下妳會比較舒服一點。」
「……我哭不出來。」握著猶有餘溫的馬克杯,她的心裡只有一片淒涼,「還有……」她欲言又止。

舒祈瞅著她一會兒,「妳不想讓上邪知道?」

翡翠用力的點頭,快要抑制不住鼻酸。

「他若知道,會盡力幫妳的……」
「我不想讓他為這些煩心。他做得夠多了。」用力的把哽咽嚥下,「而且……我不想依賴他。」

舒祈看著她,像是看到自己的另一個鏡影。

「誰都會離開。」她喟嘆,「妳是對的。」默默的抽出一大疊的手稿,「這個就麻煩妳了。」頓了頓,「不是非常趕,妳要寫稿,還要打這些……別把身體弄壞了。」

一個陌生人的關懷……簡直要崩潰她表面的堅強。

「還有這個。」舒祈翻了一下抽屜,找出一個皮製戒指,「戴著。我想上邪沒辦法讀妳的心了。最少他讀不到全部。」

低低的說了謝謝,翡翠抱著大疊的手稿,急急的走了。得慕擔心的跟了一會兒,回來說,「她握著臉哭著走出門了。為什麼呢?幹嘛不讓上邪知道?知道的話,上邪的本領那麼大……」

「再大也不是自己的本領。」舒祈望著自己皆有打字薄繭的十指,幾分驕傲,也有幾分滄桑,「到頭來,最可靠的不過是自己的一雙手。」

只要習慣了依賴,當失去倚靠時,好不容易架構起來的世界,就會崩塌了。

美好的戀情也不過是因為,彼此沒有利害關係。

有了利害關係,有了施與受,戀情就會漸漸計較得失、變質、腐化。

都是五年級的女生,大家的心裡,都有相同的一把滄桑。什麼樣的苦只有自己能吃下去,誰也不能、也不該,替自己扛一些。

因為一切無常。而越美好的戀情,越無常。

了解了被疼愛保護的滋味,失去的時候,就會以次方的倍數痛苦。嚐盡人生,她們太清楚。

「最可靠的,還是這雙手。」說完以後,舒祈沈默了一整天,一個字也沒再說。

***

翡翠變得非常沈默。上邪很擔心的看著她,卻讀不到她的心。

「妳跑去找那個女人,」他抱怨,「這樣我什麼也看不到……」
「你本來就不該偷看我在想什麼。」她十指忙碌的在鍵盤上飛舞,一面辨識著潦草的手稿。
「那妳告訴我,妳在想什麼啊。」上邪開始耍賴,「告訴我告訴我告訴我∼妳愁眉苦臉是為了什麼?」

望著他認真擔心的臉,突然覺得這一切的辛苦都是值得的。「……別吵了,我告訴你好了。」她的笑容這樣憂愁卻美麗,讓她平凡的臉有著柔和的光,「我在想,要怎樣讓你過好日子。」

她已經二十個小時沒闔眼了,過度的焦慮連上邪都不能讓她入眠,冰冷的手指覆在發燙的眼皮上剛剛好。

她的笑容讓上邪獃住了,心頭像是猛猛的挨了一擊。他沒辦法解釋這種感覺……過好日子。

有人……就是有個笨女人……想讓他過好日子。

他不吵了,只是低下頭。安靜了好一會兒,走向廚房。他發現,根本沒辦法告訴翡翠什麼,就只能做菜吧。

他沒再抓蒼蠅蚊子,也沒弄得金光閃閃。翡翠累得連讚美都說不出來,他也不介意。

翡翠這麼累是為了什麼呢?努力解讀,卻沒辦法破解舒祈的戒指。他什麼也看不到,覺得很無助。翡翠無聲的焦慮讓他也很煩躁。

不知道該怎麼辦,他花在買菜的錢越兇,越努力的想讓翡翠開心一點,卻發現翡翠吃著好菜的時候,笑容越來越勉強。

「……上邪,我們可不可以別吃這麼好?」翡翠艱難的開口,「我手頭有點兒緊……」

怔怔的望了她一會兒,「阿勒,妳沒錢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可以……」

「你變的偽鈔我不能用。」翡翠疲倦的揮揮手,舒祈給她的外快理論上是夠伙食費的……只要別吃得太奢華
「不用擔心這些,你已經做太多了,你休息一下……」

問題是出在伙食費上面嗎?上邪開始思考了起來。他知道翡翠的錢幾乎都拿去還債和養家,不過,她一個月寫兩本稿子,生活還能勉強對付。

難道這個月已經超出預算了嗎?還是出版社出了什麼問題?

他語氣很兇的撥電話給管九娘,但是管編編指天誓地,發誓她絕對沒有拖欠稿費。

那麼問題是出在哪裡?

妖怪從來不煩惱金錢的問題,所以翡翠的焦慮,他實在不是很了解。只要有錢就好了,對不對?

但是翡翠為什麼拿著存款簿發怒?多幾個零不好嗎?

「上邪!」她發起很大的脾氣,「你是怎麼弄的?這些錢哪來的?」

「這又不是很困難!」上邪叫了起來,「就是將別人存款的小數點後面幾位挪一點出來,轉到妳戶頭而已嘛。妳放心,沒人看得出來的……」

「這種錢是犯罪!一定抓得到,哪有抓不到的道理?你馬上給我轉回去!」翡翠突然又哭又叫,「我現在不是坐牢的時候!現在不行,不可以是現在啊……」

她崩潰的哭了很久很久,把上邪嚇得要死,抱著她似乎也無濟於事,他滿口答應馬上把帳都轉回去。

這是很龐大苛細的工作,但是他還是完成了。

翡翠的異樣讓他害怕極了,再苛細也得完成。她一定有事情不肯告訴他,該怎麼辦才好,他從來不曾煩惱過的心,也有了深深的憂愁了。

該去找誰商量?想了很久,他心不甘情不願的去找了舒祈。堂堂大妖要跟個人間女子低頭,實在是……

「請妳教我怎麼拿下翡翠的戒指。」硬著頭皮低聲下氣,「我很擔心她……」
「你不該未經同意就隨便讀取她的心。」舒祈拒絕了。
「但是我討厭這種感覺!好像被她趕出心裡!我討厭她什麼都不跟我講……只是自己在煩惱!人類這麼複雜,我搞不懂……」

舒祈望著這個焦慮的妖怪……他也學會焦慮了。有這種運氣嗎?她的鏡影……居然有這種運氣嗎?

「……你知道為什麼人間的妖怪都有個固定職業嗎?不管是正當不正當的職業……只要久居人間的,幾乎都會有份工作。你知道為什麼嗎?」

上邪偏頭想了想,似乎真的如此。「不知道。我只知道……被關了千年之後,人類變了,妖怪也變了。」

「因為妖怪居留在人間,就是另一種『移民』。人類多而妖怪少,你們要學著遵守人類的規範、人類的法律……這樣才可以和平相處,避免衝突。」舒祈心平氣和的望著他,「上邪君,你只是脫離人世太久。若是你真的想要好好對待翡翠,我建議你,開始融入人類的社會。而不是倚賴讀心的妖力。」

「我不想融入人類的社會。」上邪不耐煩的回答,「其他人類關我屁事?我只關心翡翠在煩惱什麼……」
「翡翠是人類。」舒祈笑笑,「心裡有很多傷痕的人類。她的一切,都跟其他人類息息相關。你想知道她煩惱些什麼,不妨試著去當一個人類。」

當一個脆弱、貪婪、沒有用又低賤的人類?有沒有搞錯啊?

他對舒祈的建議抱著非常懷疑的態度。

但是好像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他半信半疑的,跑去要管九娘幫他找份工作。

管九娘瞪大眼睛,「……上邪大人,你要找工作?」她推窗看,奇怪,沒有下刀子啊?太陽也正常的從東邊出來。

「妳不幫我?沒關係,下次雷神……」
「好好好,我幫,我當然幫。朋友有難我當然兩肋插刀……」這種高失業率……這兩把刀真插得滿痛的。

***

翡翠疲倦的從小睡裡驚醒過來,哎呀,她睡掉了四個小時!

為什麼平常總是失眠,趕工的時候特別嗜睡呢?她幾乎哭出來,揉揉酸澀的眼睛繼續勤奮的趕稿。

上邪呢?

天色已經昏暗了,上邪去哪了?

她突然意識到,已經好幾個禮拜,上邪都早出晚歸。她相信上邪不會為惡……就是相信他。

其實上邪要出門,她是抱著深深的歉意的。她沒有時間陪上邪……想他是很悶的。出去走走也好……

龐大的壓力快壓垮了她,這種日子恐怕要持續很久很久……若是上邪厭了,要離開她,她也是沒有辦法的。

她沒有辦法。

每個人都會離開的。同林鳥大難來時也是各自飛,更何況是上邪。他是該過更好的日子。

「再也不能夠了……」她喃喃的趴在鍵盤上。突然想到,晴雯重病的時候補孔雀裘的心情。

怎麼補也補不完……天就要亮,這件華美的袍子就要穿了。頭脹腦熱,喉如吞炭。補也補不完,永遠補不完……

她連落淚的力氣都沒有。

「怎麼不開燈?妳幾時練就火眼金睛?」上邪不太高興的開燈,看她趴在鍵盤上,著慌了。「不舒服嗎?為什麼不說?怎麼了?就叫妳不要太辛苦,這麼大的人了,為什麼不會照料自己?我才出去幾個小時……」

上邪……還是回來了。

「餓了嗎?先吃甜點吧。我去煮飯……」他的衣角卻被翡翠攢住。

眼睛寫著大大的問號,化成美少年的他,有貓科動物的渾圓瞳孔。

「我不餓。」她抬起哭不出來的眼睛,「……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抱我一下。」

埋在他的胸膛,翡翠哭了起來。終於哭得出來。

「啊妳什麼都不跟我說,我是能怎樣?笨母猴子……」他嘴裡還是罵,語氣卻這樣柔軟。
「……我不要你操這些心。你做得太多了。」她閉上眼睛,想要把這一刻牢牢的記住。將來分離的時候,起碼有些可以回憶。

雖然回憶好痛苦。

「……人類的事情,我是什麼也不知道的啊。」他有點不好意思的從口袋裡拿出一個紙袋,「我也不知道這樣算多還是算少。不過夠我們買很久很久的菜了……大概吧?」

裡面是一疊鈔票。雖然薄薄二十張,卻讓翡翠又驚又怒的抬起頭。

「欸,妳別罵我喔。這個是我去『上班』賺來的。跟人類是一樣的喔……」

翡翠更生氣了,「你……你你你!你能上什麼班?!」她腦海裡轉過幾個賣笑的可能,「我不要你……」

「在麵包店做蛋糕。」上邪有點莫名其妙,「妳懷疑我的手藝喔?這些甜點都是我做的,妳居然懷疑我的手藝?!我堂堂大妖……」

是啊……堂堂被尊為神的大妖魔……居然為了這幾張鈔票……在人類的店裡委屈的站八個小時。

她又是傷心又是難過,深深的被自己的無力和無能打敗,哇的一聲痛哭了起來。

「妳哭什麼啦?!」上邪生氣起來,「我搞不懂啊!舒祈說,我只要學習當個人類,就能夠知道妳困擾什麼。我學了啊,但是我還是不懂啊。妳為什麼不能坦坦白白的告訴我?到底是怎樣啦!?」

強烈的焦慮引爆了他的妖力,被他抓緊的翡翠沒有受到傷害,舒祈給的皮製戒指卻承受不住的斷裂開來。

翡翠洶湧陰鬱的心情排山倒海的幾乎讓上邪窒息,片片段段的擔憂這樣強而有力,連他這個三千多歲的大妖魔都幾乎承受不住。

他看到起火燃燒的房子。那一夜,翡翠鐵青著臉衝出家門,到天亮才回來,就是因為那棟起火燃燒的房子。

災害不大,翡翠的母親和孩子都無恙。但是公寓開了召集會,決定集資自費重蓋大樓。

這筆別人眼中不大的數目,卻要壓垮了翡翠的肩膀。

就是這樣而已。

「我什麼都做不好啦……」她歇斯底里的大哭大叫,「我什麼都不行,活到三十六歲了,還是一事無成,身邊沒有一點積蓄……什麼都不行,什麼都不會……學歷還是事業通通是白卷……連讓家人、讓你過好一點都做不到……我不行啦,我什麼都不行啦……我活著幹嘛?我是個沒有價值的人……」

「妳給我閉嘴喔!」上邪氣急敗壞的搖著她,「我不准妳侮辱……我不准妳侮辱翡翠!」

翡翠睜大眼睛看著他,眼淚停了一停,又緩緩的流下臉頰。「……你總有一天會走。你對我越好,將來我就越傷心……你不要為我做任何事晴……我將來、將來才不會太難過……」

「鬼話。」上邪沈下臉,「妳說鬼話啊?應該傷心難過的是我吧?妳一定會比我早死啊!我根本沒把握搶得到妳的靈魂,因為這是不容許的!我都不怕妳拋下我死掉了,妳怕我走?我要走早走了,為什麼我還留在這兒?」

為什麼?

一人一妖都是一怔。是啊,為什麼?

這種牽絆誰也說不清,就是,想待在對方的身邊而已。願意盡自己所有努力,對對方好而已。

就是這樣,沒別的。

「臭母猴子,拿去啦!」上邪粗魯的把薪水袋塞進翡翠的口袋裡,「妳要知道,我不是白吃白喝的妖怪……我快升正式的點心師傅了。到時候,錢會多一點。我告訴妳,我不是為了妳喔。我只是討厭妳這樣拼死拼活的,情感變得很苦、很難吃。我是為了自己……聽到了沒有?」

不要一個人……不要自己受苦。妳受苦……我會好過嗎?

「……這是店裡剩下的點心。」硬拉過她的手放在掌心,「先吃。我餓死了,要做飯了……」

翡翠木然的坐了很久,低頭看看小巧玲瓏的草莓塔。這是討厭甜食的她,唯一喜歡的小點心。

壓力沈重的奪去她的味覺,應該香甜可口的草莓塔,入口居然是苦的。她已經很久很久都食不知味了。

但這是上邪特別為她做的。她努力嚼著,終於在苦楚中,嚐到一點點甜味。甜味漸漸的濃郁、擴大,好吃到令人想落淚。

她,總算是找回了甜蜜的味覺。

這是她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草莓塔,再也不會有其他的點心贏過這一個。

就是這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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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下雨了。

路上開著沈默的傘花,大部分是黑色的,讓夾雜著的鮮豔五彩顯得有點勉強。

心情已經被淋得溼透了,翡翠實在不想讓黑色的雨傘烏雲罩頂。她拿著粉嫩紫花的小陽傘,雨滴隨著傘緣安靜而冰冷的落下,像是隔夜的淚。

隔著小巷,她可以看到透明櫥窗內正在忙碌的上邪。扳著過分俊秀的美麗臉龐,專注的揉著麵團,癡迷的女人或女孩排著隊,等著買剛出爐的麵包,眼光裡有著燃燒的貪婪。

不知道為什麼,翡翠覺得有點傷心。

她親愛的、妖力強大的妖魔,居然為了幾張新台幣,被人類這樣圍起來像是柵欄裡的動物被欣賞著。

緊緊握著要給上邪的淺藍色小傘,她遲疑著,不知道該不該拿去給他。

上邪很努力的學著當個人類,這場該死的冬雨,從昨天就開始下,他衝過雨幕回家的時候,像是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

「……你是妖怪欸!偉大的妖魔欸!你為什麼要淋雨?你可以飛回來,或者是弄個避水訣之類的……」一面拿毛巾幫他胡亂的擦著,恢復成真身的上邪只是舔了舔毛皮。

「舒祈說,要在人間生活就要學著當個人類。呿,不要哭好不好?淋個幾滴水會死嗎?實在……妳的水龍頭關一下好不好?」

明明還在下雨,早上他又連傘都不帶,就出門去了。

手上的傘有點發燙,不知道是自己的體溫,還是自己的愧疚。

「欸?」上邪敏感的望過來,原本冷酷的臉慢慢的生動,笑容漸漸的擴大,冰霜融解,宛如燦爛的陽光。

他丟下麵團和廚房,衝出店門,怕他淋溼的翡翠趕緊迎上去,小傘遮不住兩個人,她的肩膀一片溼漉漉。

「翡翠?妳怎麼來了?喂,來都不用出聲的啊?妳怎麼穿這麼少?穿少一點不會看起來比較瘦啦。進來進來,我有剛做好的草莓塔喔。」

其他女人驚駭忌妒的眼光讓翡翠很不自在……但是不自在又怎麼樣呢?「沒啦……我剛好經過。你沒帶傘……」她把握了好久的小藍傘遞出去,「不要嫌麻煩,淋雨是很冷的。」

上邪接過小藍傘,「……啊勒!這麼冷的天,妳跑出來凍個半死就為了這把傘喔?妳神經啊?進來啦,我弄杯牛奶給妳喝。」

翡翠堅決的搖頭,「我還有很多工作要做……不吵你了。我要回去寫功課……不要太累喔。」

上邪瞅了她一會兒,「妳等一下。」他轉身揀了幾個剛出爐的點心裝盒,又細心的包了個很大的、熱烘烘的雜糧麵包,塞到翡翠的懷裡。

「……我不愛吃雜糧麵包。」
「我知道啊。這不是給妳吃的,抱著比較溫暖,趕緊回去,以後不要穿這麼少在外面跑,聽到沒有?」

懷裡的雜糧麵包,真的很溫暖。

回去以後,她對著電腦發呆很久,雜糧麵包已經漸漸失去溫度,她撕了一口吃,發現味道是這樣的好。

拍拍雙頰,她振作起精神努力工作。花時間哭和花時間工作……工作比較有建設性。

等夜幕低垂,她從筆下生死相許的男女主角的世界裡醒過來,發現已經昏暗得幾乎看不見鍵盤。

「要說多少次啊?就說不要不開燈,妳的眼睛會瞎啦。」上邪嘮叨的打開大燈,「起來開一下燈會死啊?笨母猴子!我還真不能一下子不在家,妳很不會照顧自己欸……」

怔怔的望著上邪一會兒,愧疚湧上心頭,讓她忍不住哭起來,「對不起……」

「妳神經啊?神經病!有什麼好對不起的?」上邪著慌的跳起來,「喂喂喂,我最討厭妳這樣了,妳再這麼說,我就……我就……」

該死啊,他居然不知道怎麼威脅她比較好……「我就、我就不跟妳好了!」

這句話逗得翡翠破涕而笑,接著又哭了起來。

她的眼淚……是這樣哀傷而甜蜜,馥郁的情緒令人微醺。但是他寧可不要品嚐這種美味,因為她哭了,這裡是很痛的。

心臟的地方,很痛很痛。

「好了啦,別哭了……我真搞不懂人類……妳餓到哭喔?吃了那麼多點心還餓,我去做飯給妳吃啦……」

翡翠把臉埋進上邪柔軟銀白的毛皮裡,暫時的躲避一下殘忍的現實。


***


正在打奶泡,上邪知道櫥窗外有雙冷靜的眼睛。

不過他不在意。人間的「移民」甚多,有妖怪也有天人,每個都要注意,累也累死了。

只要別來煩他就好了。

將蛋糕從烤箱裡拿出來裝飾,這是他今天最後一樣工作,然後就要回家了。

圍上圍巾,拿出小藍傘,今天又是個溼漉漉的天氣。

「上邪君。」身量頗高的少女叫住了他,「您的點心真的很好吃。」

他頓了一下,冷冷的打量這個身上帶著清新酸甜香氣的少女。「……我可不用甩妳們姻緣司。」

少女咯咯一笑,「不甩我們的又不是您而已。」她愁眉,「現在人類也不太甩我們了……這是我的名片。」

上邪不太起勁的接過來,上面寫著:

        幻影婚姻介紹所

                            樊石榴

「幸會。」他心不在焉的點點頭,越過她就要走。

「欸欸欸,等一下嘛,大家都是人間的『移民』……這手好手藝讓人類壓榨很可惜欸……要不要換個地方做點心?」樊石榴滿臉熱情的湊過來,眼睛亮晶晶的,「拜託啦,狐影做的點心實在難吃。」

「我懶得換地方。」上邪揮揮手。開玩笑,做點心給妖怪吃,他們不知道會付什麼酬勞……新台幣比較實在。
「薪水有六位數喔!而且是貨真價實的新台幣!」樊石榴追了上去,「而且……還有意外的紅利。」
「紅利?」上邪停下腳步。

樊石榴附耳跟他說了幾句。

「真的嗎?」上邪狐疑的看著她。

樊石榴聳聳肩,「沒辦法,我們吃狐影的點心已經叫苦連天了。誰讓幸運之神也是狐影的客人呢?這樣小小的『利益輸送』,我想也不算『官商勾結』吧?」

上邪瞇細了眼睛,露出一絲閃光,「成交。」

沒多久,還在趕工趕得死去活來的翡翠接到母親的電話,「阿翠啊!我們抽中了啦!幫我們蓋房子的建設公司說要抽獎,有一戶可以免費欸!我們抽中了捏!真是祖公有保佑喔……」

她不用為了那筆龐大的金額煩惱了?

愣愣的放下電話,虛軟的攤在椅子上。天啊!她想哭又想笑,太好了!這樣上邪就不用出去工作了!

欣喜若狂的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上邪,上邪只是微微一笑。

「我還是要去工作的。」拍拍她的頭,「這次沒有透明櫥窗了。開玩笑,我是白吃白喝、等著女人養的妖怪嗎?妳可以休息了,我養妳。」

「我不用你養!」翡翠抗議了,「我有一雙手……」

「這雙手是不沾陽春水的。」上邪把她抱到懷裡,下雨天讓燈火朦朧而美麗,「我在學著當一個人類呢,很像吧?」

「你可不可以不要學得那麼像?」翡翠沒好氣的瞪他一眼。

***

在總是下雨的這個都市,有家小小的咖啡廳隱藏在巷弄中。真的是很奇怪的咖啡廳,連招牌都沒有。小巷錯綜複雜宛如迷宮,即使去過很多次,還是會找不到路徑。

偶爾找到了,俊秀到驚為天人的「美豔」老闆(他可是男的),不管是茶或咖啡,都讓喝的人像是在做一場美夢。

後來,他們又多了一個充滿魔性美的美少年點心師傅,美味的點心贏過他那令人目瞪口呆的美貌。

去過這家咖啡廳的人,都會覺得是在夢境。一家夢幻的,咖啡廳。

事實上,這裡出沒的客人,多半都是「移民」。人類在這裡反而成了異數。

有時候翡翠寫稿寫悶了,會到這家咖啡廳坐坐。不過神經大條的她,要等很久很久以後,才知道這是「移民」們聚會的地方。

她嘴巴張得大大的,「……開婚姻介紹所的那兩個女孩應該是人類吧?」

「不是。」上邪忙著端伯爵奶茶給她,「她們是天人,天界派來人間管婚姻的。不過業績很淒慘,現在的人都不結婚了……」

「……那老闆的女兒……那個可愛的女生,應該是『移民』吧?」
「妳說狐火?不是喔,小火是老闆的養女。她是貨真價實的人類。」

翡翠覺得有點頭昏。

「……你告訴我,現在咖啡廳裡還有多少『原住民』?除了我以外?」

她瞪大眼睛,看著一桌桌似乎再正常也不過的客「人」。

「小火……還有坐在窗邊的陳翩。」上邪聽到烤箱叮的一聲,走回廚房忙了。

翡翠的目光移向窗邊。那位穿著高中制服的少女……有雙爬蟲類般倒豎的美麗瞳孔。

……她才是最不像人類的吧?

因為各式各樣的理由,人間有著奇特的「移民」。他們努力學習如何當個人類,藏身於人群之中。

事實上,她不害怕。像是看到另一個,更遼闊豐富,更令人驚奇的世界。

她每天都會散步去接上邪回家,過著非常正常又詭異的愛情(?)生活。

或許一天接著一天,一步接著一步,永遠,就不會太遠吧?

這是發生在二十一世紀初,總是下雨的都市裡,一則「原住民」和「移民」間的小故事。

你不相信嗎?

可以問問窗外點滴的雨、默默的月,和飛逝的雲。

他們都看見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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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書真得很好看,看了很多次,還是看不膩,感謝分享,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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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書太好看了狂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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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超級好看!謝謝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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