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單家的別墅坐落於台南市區,能夠在這處佈滿各式商家的黃金地段,擁有這麼一座佔地頗大的私人宅邸,主人必定非富即貴,這是無庸置疑的。
此時,別墅東側二樓房間的窗邊,倚著一副高大修長但稍嫌薄弱的少年身軀。
倚窗而立的少年有張俊美臉龐,俊挺的劍眉下,是一雙有如漆黑暗夜般的漂亮黑瞳。
此刻略略瞇起的狹長黑眸中,有著淡淡憂鬱,正冷眼看著自家庭院中的造景,那恍若實物的假山假水。
緩緩地,俊美臉龐上形狀優美的薔薇色薄唇,微微勾起了嘲弄的笑痕……
在旁人眼中,能夠住在這華麗房子裡的他,無疑是受人欣羨的。可是對他而言,他的家只不過是一座用金錢打造而成的頂級囚籠。
這所有的一切一切,全都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在這個家,除了出門上課的那段時間外,他根本沒有所謂的「自由」,也沒有開口表達意見的權利,就像一顆被人任意擺佈的棋子、被限制行動的鳥兒,像個任人隨意操控的傀儡,活得這麼悲哀!
「唉……」
一聲輕錢卻含著沉重無奈的歎息逸出俊美少年的口。
如果……
如果可以飛到外面的世界自在翱翔,那會是多麼美好的一件事?這樣的夢想,有沒有達成的一天呢?
憂鬱的黑眸中流露出一絲幾乎察覺不到的渴盼,但瞬間即消失不見。
名利與地位,是許多人求之不得的,可卻是生性淡泊名利的他最不願意擁有的。
可是他卻沒有推拒的權利,且被強迫接受——
這使他痛苦不堪!
並不是沒有想過一走了之,離開這個家,但,他有捨不下的人——
擅於與父親周旋的大哥他倒是不擔心,反倒是他柔弱溫馴的母親……
他一直是心疼母親的!他深深覺得,母親嫁給父親,是母親這一生最不幸的事!
丈夫眼裡永遠只有金錢、權勢、地位,而沒有她這個妻子。換作是其他女人,也一樣不能夠忍受吧?
可母親為了他和哥哥,一一吞忍了下來。一再壓抑的結果,就是成了……
「叩叩叩!」
敲門聲過後,傳來管家平板無波的聲音,恭敬而禮貌。「衍少爺,老爺找您。」
翻飛的思緒被突來的敲門聲給打斷了!
單衍蹙起濃黑俊眉,眼眸緊緊盯住由高級楓木製成的門扉。
在這個家,他向來不被允許有任何意見,就算是有關他的事,也不在他能決定的範圍之內。
因此,父親極少主動找他談話……
「衍少爺,您在嗎?」
不見單衍應答,管家稍稍放大了音量問。
「我馬上下去。」
單行再次望向窗外的暈黃夕陽,在做好心理準備後,離開靠著的窗台,開了房門走下樓。
一樓客廳,偌大的水晶燈吊掛在客廳正中央上方,那晶瑩閃耀的光芒好似會灼傷眼似的,教人不敢直視。
華麗!奢侈!
單衍的眉眼間帶著濃濃的譏消,淡淡冷冷地掃視了客廳一周。
客廳裡,唯獨他的父親坐在單人座沙發內,連平時來來去去的傭人都沒見著半個。特意把所有人造走,獨獨剩下他們父子倆……看來事情不單純!
空氣中瀰漫著詭異的氣流,單行心裡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正慢慢蔓延……
沙發裡本來垂眼沉思的中年男子聽聞腳步聲後抬眼,臉上的冷肅不減,挑起與單衍相似的眉,示意單衍到他面前坐下。
「阿衍,坐下吧!」
他是單國威,台灣政壇中響噹噹的知名人物,沒有後台、沒有後門,憑著自己的能力與手段在政壇打下一片天空,揚名政界。
單衍注視了父親好一會兒,才依言落座。他的視線凝視著前方茶几,平靜、生疏但有禮地問道:「父親,找我有事嗎?」
「你記得洪馨宜嗎?」單國威銳利的眼眸盯著兒子淡漠的表情,問得十分突然。
「記得。」單衍面無表情地答。他心裡疑惑著,父親為什麼突然問起洪馨宜?
單國威拿起前方茶几上擺放著的雪茄和打火機,身體往後靠向椅背,燃亮打火機,低頭點燃雪茄。
「昨晚洪爺約了我一塊兒吃飯。」
剛剛提起的洪馨宜是政商兩界中,佔有一席地位的大人物——洪敬祥的掌上明珠。
洪敬祥是單國威近年來致力攀附的對象。
雖然單衍沒有開口的權利,可並不代表他不清楚這些事!
他靜靜地不應聲,耐心地等待著父親的下文。
單國威看著兒子冷靜的雙眸,彷彿看見了自己……不同的是,單衍的性子像他的母親,沒有脾氣、沒有野心;而他的大兒子單御則像他,為了要達到目的,不擇手段!
他凝住眼,語氣冷淡無波地道:
「昨晚馨宜也一道來了,她提起了你。你們念同一所學校,也常見面吧?」
見兒子沒有給予任何回應,他不在意,直接將話題切人核心。
「馨宜很欣賞你,洪爺和我希望你們倆可以先訂下來。」
他早就想與洪敬祥攀上關係了,只是一直苦無機會;巧的是,和兒子念同一所貴族高中的洪馨宜居然喜歡上他的兒子單衍,所以洪敬祥才會邀請他一道吃飯。
談話間,洪敬祥有意無意的暗示這樁婚事。只要這樁美事一成,他和洪敬樣成了姻親,有了洪敬祥這位勢力堅強的盟友,那就代表著他單國威在政壇商界的地位可說是屹立不搖了!
他努力了一、二十年,就為了等這一天。為了權勢地位,即便是要他出賣兒子,他也在所不惜!在這個向金錢、權勢看齊的現實社會,唯有權力、地位、金錢並濟,才能夠讓人看得起。
聞言,單衍極緩慢地瞇起眼,冷冷地睨著父親。
他不會不明白所謂的「訂下來」是怎麼一回事?這簡直太荒謬了!他父親想攀龍附鳳他明白,但以「聯姻」方式來達到目的,這也未免太過離譜!
他想開口嘲諷一番,但他不行!可真要他答應這荒謬至極的婚事,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只是現在,他也只能假裝出溫馴的模樣。他清楚地明白,自己沒有反抗父親的能力……
一股深深的無力感,伴隨著怒火,籠罩著單衍的心。
單衍強迫自己將胸腔中的怒火澆熄,將口氣放輕、放緩。「我高中剛畢業,太快了吧?
「目前我的目標,是考上你訂下的目標——T大,似乎沒有多餘的心思放在其他事物上。」
「這對你要考T大影響不大吧?你得先把馨宜訂下來,你該知道有多少人為了得到馨宜而爭破了頭!一旦洪家和單家結為姻親,對單家的事業、對我而言都是會比現在更上一層!如今這個好機會自動降落在你面前,你還想推拒?你有沒有長腦子?」單國威眉一皺,表情更加冷硬嚴肅。他不可能任這樣的好機會飛走!
見到父親臉上志在必得的表情,單衍緩緩斂下眼,問道:「我……可以不接受嗎?」
「砰!」
幾乎是馬上,單國威一掌重重擊在他座位前方的小茶几上。
單衍抬眼,看見父親氣到脹紅的臉龐,嘴角微微揚起——
笑了。
他極少見到父親失控的模樣。在他眼裡的父親永遠是那麼的冷靜自若,冷靜到幾近冷血的地步!沒想到他稍微的反抗也能激起父親的怒氣?
「阿衍,不要跟我開玩笑!」
單國威眼一瞇,咬著牙警告道。
「既然你都有了決定,又何必問我呢?」
單衍斂下眼眸,淡淡頷首道。「我明白了。」他微勾嘴角,說完這句話後便轉身上樓。
總算還能挑惹起父親失控的情緒呵!
單衍才剛進了房間,就看見一身雪白裝扮的母親坐在他床緣,白皙的雙手在裙擺上緊緊交握,柔淨美麗的臉龐上是濃濃的憂鬱……
這種傾向灰色的表情,不適合他美麗的母親。
母親本來不是這樣的。自從父親為了名利連家庭都可以棄之不顧。連家人都可以拿來當作籌碼後,母親就變樣了,不再笑,甚至是有點封閉自己的。
「媽。」
單衍坐到母親身邊,帶著笑意柔聲開口。
楚韻容見到兒子,雙眼頓時染紅。她緊緊握著單衍修長的手,迫切地問道:「阿衍,你爸爸又凶你了,是不是?是不是?」
對於這個兒子,她是無比心疼的。
丈夫視名利重於家庭,以至於她兩個兒子從來不曾擁有過父愛。為了不讓她處在他們父子間為難,對國威,阿衍也總是忍氣吞聲,盡量不讓她和國威之間產生摩擦。
「沒有,爸沒有凶我。」單衍仍舊是帶著柔和笑意,安撫惴惴不安的母親。
「阿衍,不要騙媽媽了,媽媽都聽見了。你爸爸……你爸爸要你娶洪敬祥的女兒,是不是?」
楚韻容心疼地抬手,輕輕撫著單衍平滑的臉頰。
單衍漸漸褪去了強撐的笑意,薄唇緊抿。
「不要聽你爸爸的。」
楚韻容的話,讓單衍訝異地揚高了眉。
「可是」
「噓!」
楚韻容摀住單衍的口,搖了搖頭,續道:「阿衍,結婚是一輩子的事,如果這樁婚姻使你覺得痛苦,那麼,你也是會痛苦一輩子。你爸爸絕不容許單家傳出離婚的醜聞,要不,你以為媽為什麼不離開?阿衍,你真的不必要答應這荒謬的要求,知道嗎?」。
「我並不想答應,但是,我沒有反抗的餘地。我想,能拖多久就多久吧!如果真的沒有辦法,我也得照做了。」單衍不禁微微苦笑。
楚韻容紅著眼眶看了兒子好一會兒,而後,像是下定決心般,深吸了口氣,道:「阿衍,走吧!」
單衍微微一愣。「走?走去哪?」
「這幾年來你受的苦也夠多了,離開吧!離開……這個家。」楚韻容閉了閉眼,哽咽地說。「唯有離開這個家,你才會快樂。」
「可是你……」他怎麼可能放母親一人留在單家呢?
「這些年來,你為我做的夠多了!相信我,我不會有事的。嗯?」楚韻容朝兒子綻出一朵花般的笑,成功的安撫了單衍。「走吧!能走多遠、就走多遠,最好能離開台南,到一個不被你父親找到的地方。阿衍,你是個好孩子,未來一定大有可為,找到了落腳處,記得,一定要跟我聯絡!走吧!孩子……」
走吧!走的越遠越好……走的越遠越好……越遠……越好……
在台北市郊區的某一條道路上。
此刻正值放學時間,有三三兩兩剛自學校放學的中小學生,正往回家的路上走著。或打打鬧鬧、或捂著嘴笑、或分享心事……
母親的話好似還在耳邊……卻又是那麼遙遠……
倒臥在路旁的單衍,雙眼漸漸閉起,腦子也逐漸停擺、不再運轉,四周隱隱約約傳來的聲音,在他完全陷入昏迷後,完全中止。
遠遠地,一群三個人,兩女一男的國中生走了過來——
「什麼?阿虎,陳爸要你別念大學了?我有沒有聽錯?你現在才國一,陳爸就這麼說?」其中一個有著慧黠眼眸、亮麗臉蛋的女孩驚訝地問。
陳紹虎癟著嘴,悶悶地點點頭。「嗯,我阿爸說的,我也沒辦法。」
走在中間的女孩頂著一頭俏麗短髮,臉蛋嬌俏可人,看來有些驕蠻霸氣。聽見同伴的話,她揚聲怪叫道:「mygod!阿虎你就真的要聽你阿爸的話?現在哪還有人只頂著國中畢業學歷的?你回去叫你阿爸不要鬧了!」
被她這麼一說,陳紹虎看起來快哭了。
他可憐兮兮地抽噎道:「真臻,我怎麼可能跟我阿爸這樣說話?我會被我阿爸打的啦!」
陳紹虎是她們的鄰居,和柏真希亦是自幼稚園至今的同班同學。長相斯文、身材矮小的他是個有點內向、不懂得表達自己的害羞男孩。柏真希敢拿人頭發誓,阿虎絕對是喜歡她姐姐柏真臻的。
「姐,你怎麼這樣教阿虎?阿虎真要是這樣跟他爸爸說話,一定會被修理的。」柏真希不客氣地白了向來單向思考的姐姐一眼後,將一雙狡獪慧黠的美眸放在淚眼汪汪的陳紹虎身上。
雖然她常常壓搾陳紹虎,可是她還是有同情心的,共實她心裡打的主意是,萬一阿虎真的不繼續升學,那她以後就沒有這麼好用的人可以任她指使了,那可是一大損失啊!阿虎這麼聽話,失去他在身邊豈不可惜?
柏真希轉了轉眼瞳,腦袋也跟著轉動。
瞥了眼陳紹虎泫然欲泣的可憐模樣,柏真臻努努粉唇,她一雙大眼流露出一股驕縱之氣。
她非常不以為然地說:「那有什麼關係?有什麼話本來就要說啊!為什麼要壓抑?間久了會生病耶!再說,那是阿虎他阿爸耶,又不是外人!」
「姐,每個家庭的管教方式都不一樣,阿虎他爸爸可不比我們家爺爺民主。如果他頂嘴,陳爸會追著他打的,你要阿虎這樣跟陳爸說是害他,不是幫他。」柏真希轉頭朝陳紹虎一笑,帶著詭異的親切態度,笑瞇瞇地說:「阿虎,你最好不要聽我姐的話,你要好好對陳爸曉以大義,或者由我替你當說客,替你說服陳爸讓你繼續唸書,怎麼樣?」
可別以為她柏真希是什麼大善人,要不是為了阿虎這個免費的傭人,她才懶得插手咧!反正陳爸爸還挺疼她的,由她去說服陳爸,成功率應該會挺高的吧!
陳紹虎壓根兒沒把她後半段話聽講去,他害羞地偷覷了柏真臻,甜蜜地道:「沒關係!我知道真臻是為了我好……」
「就是說啊!阿虎,還是你最懂我了。」柏真臻伸手攬住瘦小的陳紹虎,很滿意他的說法。
陳紹虎被心上人摟進懷裡,一張斯文稚氣的臉紅透了。
天哪!真臻和他靠得這麼近耶!「歐麥軋」,他要暈倒了!與心上人的親密接觸,這平白無故掉下來的好運,讓陳紹虎有些暈陶陶。
本來一切都是那麼美好,可柏真臻像想起什麼,小臉一皺,猛然一把推開他。蠻橫地斥道:「陳紹虎,誰准你叫我真臻?我是怎麼規定你的?」
「噢!真臻姐……」陳紹虎見她變了臉色,連忙改口。
之所以直接喚她「真臻」,是想拉近與她之間的距離。雖然真臻大他一歲,脾氣很壞、常遷怒他、更愛和真希一樣拿他當跑腿……可是他還是喜歡她的!很喜歡、很喜歡!為了真臻,他什麼都願意做!
他真的好喜歡真臻——這是他的秘密,他都不敢向任何人說。
陳紹虎鏡片後面的眼,正深情款款地凝視柏真臻嬌美粉嫩的臉蛋,一張斯文臉龐益發火紅。
「算了!算我雞婆。」見陳紹虎早被自家姐姐給迷得暈頭轉向,柏真希深深感到無力,一雙慧黠美眸朝天空翻了翻,沒好氣地哼。
「本來就是你雞……咦?!」突然,柏真臻話一頓,晶亮亮的眼眸被前方一處斑駁圍牆下倒臥的身影給吸引住。想都沒多想,她深感興趣地湊上前去……
「真臻姐,太危險了,讓我去吧!」陳紹虎一個箭步跨至柏真臻面前,想要表現出他英勇的一面,可是他卻掩飾不了臉上那抹因為害怕而產生的蒼白。
這……這人是誰?為什麼會倒在這裡?他……他是不是死了呀?
越在心裡揣測,陳紹虎就越害怕,可他知道自己不能退卻,那樣會破壞他在真臻心中的形象。
可是……可是他真的很怕咩!嗚……最好那個人快點醒來,不然真的要他靠近那人的話,他怕自己會尿褲子,那會很丟臉的。
瞧他那一臉看來正氣凜然,可雙腿卻在發抖的狼狽模樣,柏真臻自鼻子哼了哼,不屑地說:「阿虎,我看你不要逞強了,還是我去吧!」
「不!我可以的!真臻姐,你要相信我!」陳紹虎怕丟臉,於是強自鎮定。
柏真希在一旁差點沒笑岔了氣。她搖搖頭,勸道:「阿虎,你就不要裝英雄了吧?救人要緊耶!」
陳紹虎那副顯而易見怕事又要逞英雄的模樣,讓柏真希搗著臉蛋猛悶笑。「算了吧你!膽小鬼!嗟,閃一邊去!」柏真臻很不給面子,把礙事的翻紹虎給推到一邊去之後,興致勃勃的朝倒臥在地上的人靠去。
他穿著一件白色運動衫,整個背部靠在以紅磚堆砌起的斑駁圍牆上,穿著牛仔褲的長腿一伸一曲,身旁有個小行李袋。
雖然這人蓄著過長的發,可是以那修長的四肢和屬於男性的陽剛骨架看來……這人是個男的!
柏真臻將礙事的短髮塞進耳後,雙手拉攏深藍色百褶裙的群擺,沒有多加考慮便蹲下身子,伸出柔嫩小手捧起那人低垂的臉,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沾染了些許灰塵、且過分削瘦的男性臉龐。
柏真臻空出一手,自口袋裡抓出隨身攜帶的小花手帕,以難得的輕柔手勁,為陌生人擦拭他臉上的灰塵,隨即露出了一張俊美無瑕的面孔。
「哇!是個美少年耶!」她有點興奮的低語。
他一雙眼緊閉著,一雙濃黑有型的劍眉緊蹙,她看見他有一對很長很長的睫毛。
他……還活著嗎?
她疑惑的皺起秀眉,考慮了下,側著小腦袋,將臉蛋湊近那人的左邊胸膛,耳朵緩緩地貼近……
「撲通、撲通、撲通……」貼著他心臟的耳朵,傳來微弱的心跳聲,她清楚地知道,他是活著的!
這個發現使她咧開大大的笑容。她揮了揮手,揚聲叫道:「真希,快來!」
柏真希越過還在顫抖的陳紹虎,懶洋洋地朝姐姐靠過去,雙手抱胸,不是挺感興趣地問:「幹嘛?」
「他沒死耶!」柏真臻不愧是藝高人膽大,根本不怕這來路不明的陌生人。
「那又怎樣?」柏真希揉了揉小巧挺鼻,仍然不感興趣。
柏真臻站起身,小臉寫滿堅定。「我要帶他回家!」
「喔,好啊!」柏真希微微揚起一道秀眉,點點頭,沒有反對。
反正她姐姐向來是個怪人,也是個霸氣、任性又固執至極的嬌嬌女,一旦她決定的事,就沒有商量的餘地,百頭牛也拉不動。還是隨她去吧!
反正把人帶回家,最後還是由爺爺做主,她倒是不擔心。
「那怎麼行?怎麼能帶個陌生人回家?」陳紹虎躲在柏真希身後低叫道。
「關你什麼事啊?是回我家又不是回你家,緊張!」柏真臻狠狠地瞪了眼畏畏縮縮的陳紹虎。
「可是……可是學校不是一直宣導我們要留心陌生人嗎?」陳紹虎被那一瞪,縮了縮瘦小的肩膀,差點沒委屈的癟起嘴了。
「陳紹虎,你再囉嗦一句試試?」柏真臻大眼一瞇,粉唇一隊,雙手往腰際一搭,模樣很不友善。
「呃……」陳紹虎乖乖地閉起嘴。
柏真臻滿意地看見陳紹虎閉上嘴巴,更以眼神警告陳紹虎最好持續閉嘴。
她轉了個眼神,朝妹妹勾了句指頭。「真希,來幫我扶他。」
「噢!」
「好重……」柏真臻咧咧嘴,吃力的和妹妹一人一邊攙扶著陌生人,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柏真希側著頭,若有所思地看著陌生人的臉龐。
她姐姐該不會是看人家長得帥,才這麼熱心吧?
約莫五分鐘路程,便到了柏家。
這段短短的路程早已讓姐妹倆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膽小鬼陳紹虎想要幫忙,卻被兩姐妹無情地拒絕,只同意讓他幫忙拿著陌生人身上的運動背包。
哼!若是讓阿虎幫忙,誰曉得他會不會越幫越忙?
在家裡幫忙的大嬸——賢淑嬸,一見她們姐妹倆攙著一個男孩子回家,連忙迎了上來,緊張兮兮地問:「嚼呀!這是怎麼回事,真希?」
兩姐妹裡頭,真希比較冷靜,柏家人若是要問清楚一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一向是問冷靜聰慧的真希,而不是問驕縱任性的真臻——反正以真臻的個性來說,回答出來的絕對是她本身認為對的、她想說的那一部分。
「還不就是……」跟著兩姐妹進屋的陳紹虎正要插嘴回答,肚皮上卻冷不防教柏真希以手肘給拐了下,疼得他問哼。
柏真希神色不善地斜睨抱著肚子悶哼的陳紹虎,警告他小心點,而後甜笑著對賢淑嬸道:「賢淑嬸,我和姐在路邊發現這個年輕人倒在那兒,商量過後決定把他帶回家,請李爺爺來看一下。」
「噯喲!可憐的孩子,快快快,把他扶進去,我去找老李。」心地本來就善良的賢淑嬸焦急地衝出門去了。
「陳紹虎,你回家!」柏真臻凶巴巴地制止想跟進柏家的陳紹虎。
「噢……」陳紹虎委屈地癟癟嘴廊乖站在原地,目送兩姐妹的身影入屋。
待柏家姐妹把那名陌生人給扶進客房後,沒一會兒,賢淑嬸便帶著和柏家爺爺是好朋友的醫生——李爺爺回到柏家,進到客房裡頭。
李爺爺拿出聽診器放在年輕人的心房,靜靜地聆聽,好一會兒,才將聽診器拿下,放回他帶來的箱子裡。
「他怎麼樣?李爺爺?」柏真臻抓著李爺爺的衣袖,急性子地問。
「真臻,你別擔心,這年輕人只是餓到暈過去,我開點營養食品給他吃,再幫他打一針,很快就會恢復了。」李爺爺拍拍她的頭,慈祥的眉眼很具安撫人心的力量。
「喔。」
替男孩打完針後,李爺爺便先行返家去了。
「好可憐喔!」柏真臻皺起秀氣眉心,喃喃低語。
「以現在台灣的物資生活來說,哪還有人會餓到暈過去?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哪?」柏真希站立在床邊,一雙慧黠眼眸盯著陌生人的臉,百思不解。
「唉!我先去熬點熱粥好了,這年輕人一醒來就可以吃。」賢淑嬸歎了口氣,自言自語地說著走出門去了。「噯喲!真是個可憐的孩子!」
「嘖!不管啦!」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柏真臻嫌煩,兩手一攤,決定不再想下去了。
她坐在床緣,一雙小手忙碌地在陌生人身上摸索……
「姐,你在幹麼?」柏真希探頭,自姐姐頭頂看著她的動作。
「笨!當然是找他身上有沒有帶證件啊!」柏真臻沒耐性地低叱。忽然,她欣喜地低叫。「啊!有了!」
驚喜過後,她動作迅速地自陌生人的牛仔褲後口袋掏出一個黑色男用皮夾。
「姐,那不是我們的東西,不要亂碰比較好吧?」向來習慣多向思考的柏真希就是比姐姐冷靜理智。
「擔心什麼?我只是看看,又不會死!」柏真臻老大不高興地嘟起粉唇。
「對對對,又不會死!」柏真希沒轍的點點頭,任由她去。
她打開皮夾一看。
「瞧,沒半毛錢哪!難怪會餓到暈……」柏真臻瞥了眼陌生人,不知怎地就是覺得他好可憐!她撇撇唇後,又繼續翻找。
「有身份證耶!」一把抽出身份證,放在眼前端詳,柏真希也湊了過來。
「台南人……今年十八歲……唔…單衍?哦!原來他叫單衍啊!」相真臻邊看邊嘀咕。
「好了啦!看完就放回原位,我們把衣服換一換,去店裡告訴爺爺這件事吧!」柏真希催促道。
「好啦好啦!你很囉嗦耶!到底我是姐姐還是你是姐姐?」柏真臻努努嘴,很不服氣地說。
也不想想自己的個性根本不像一個做姐姐的,還敢抱怨?柏真希瞪大了眼,卻又拿她沒轍。
第二章
柏家姐妹來到了離她們家約五分鐘路程的「諾丁希爾」——在北台灣擁有極高知名度的老字號麵包店。它不只是一家單純的麵包店,裡頭不只販賣各式麵包,生日蛋糕、各種慕絲和各式各樣的小西點、手工餅乾……等等,亦是「諾丁希爾」著名的西點。
創始人拍廉乃是自法國某知名麵包店駐英國「NottingHill」分店的主廚。
前些年他唯一的兒子和媳婦在台灣因病雙雙去世,留下了兩女一男,孤苦無依的孫子女們。為了就近照顧孫子女們,柏廉辭去主廚職位自英國返台,在台北市郊開了這家「諾丁希爾」。
每到學生放學時間、上班族的下班時間,「諾丁希爾」麵包店總是被擠得水洩不通,門庭若市的景象,總讓門市小姐忙得不可開交。
抓住人們物以稀為貴的心態,「諾丁希爾」只此一間別無分號。
「諾丁希爾」是一幢類似巴洛克風格的建築,總共四層樓,一樓外部是佔地頗大的店面賣場,結帳的櫃檯後方,隔著一道透明玻璃裡面是慕絲部;二樓是麵包部;三樓是蛋糕部舊樓則是置物倉庫。
柏真臻進入店裡,腳步不曾稍作停留便直接衝進二樓麵包部,往一個頭戴白色高帽、繫著白色圍裙、一身白色乾淨工作服的矮小身影撲抱過去,甜聲喊道:「爺爺!」
雖然年近六十,可柏廉的身子骨仍硬朗得很,沒被這一個衝擊力頗大的暖暖撲抱給撲倒。「哈哈哈……」他發出爽朗的笑聲,笑瞇瞇地轉過身來,抬手輕撫長孫女柔嫩的面頰,寵溺地問:「放學啦?真臻,真希沒與你一起來嗎?」
柏真臻神秘兮兮地附在爺爺耳邊低聲說:「爺爺,先別說這個。我跟你說哦,我『收養』了一個人。」
柏廉已經習慣長孫女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個性,早就見怪不怪了。但他還是很配合地裝出一臉驚訝,問:「哦?真的?你收養了誰?」
「一個我在路邊撿到的人。」柏真臻仰高小下巴,很驕傲地說。
哈!別人都是撿到小貓小狗,她柏真臻硬是和別人不同,撿回的可是個貨真價實的「人」哪!
柏廉縱使納悶,也不急著自長孫女口中得到說明——真臻一向挑她喜歡的部分說,縱使問出個所以然來,也不盡然準確,還是等他回家過後再問真希吧!
「真的啊?那等我回家再去看看被你撿回家的人吧!肚子餓不餓?」柏廉伸手握捏孫女粉嫩嫩的臉頰,滿臉溺愛。
「嗯嗯,餓死了!」食量向來不小又超級熱愛麵包、蛋糕、西點的柏真臻馬上被分散了注意力,點頭如搗蒜。
「今天做了好幾種新產品,到三樓去拿。」
「耶!」她最喜歡爺爺做的食物了!
沒一會兒,人影就不見了。
柏廉搖頭失笑。
「我回來了。」
柏廉剛回到家,正站在玄關邊卸下鞋襪。
柏真臻坐在客廳沙發椅上看電視,聽見爺爺回家的招呼聲,像陣急驚風似地,三步並兩步衝到玄關處,一把抓住柏廉的手,直往二樓帶。
「爺爺來,快來快來!」
她追不及待地要讓爺爺看看被她給救回家的單衍了。在等待爺爺的短短時間裡,她已經在心裡作了決定,反正不管爺爺同不同意,她都要收養單衍。
柏廉無奈地搖頭,乖乖讓寶貝孫女拖著走。他才剛到家,真臻就拖著他來到陌生人睡著的客房,像在展示她的新玩具一樣。
爺孫倆站在床前。
「這……就是你收養的人?」柏廉抬高兩道灰白的眉,問道。
「是啊!爺爺,他叫單衍,是台南人。」柏真臻點點頭,一雙晶亮大眼很感興趣地盯著單衍看。
「你怎麼知道人家叫什麼名字、又是哪裡人?他跟你說的?」柏廉為此感到疑惑。不大可能是這個年輕人告訴真臻的吧?
果不其然!
柏真臻一臉心虛,小小聲地說:「呃……不是他告訴我的啦!是、是我偷偷看了他的身份證。」
柏廉聽了大皺其眉。「真臻,你真是的,怎麼可以不經過他的同意,就亂碰他的東西呢?」雖是說著責備的話,可柏廉的語氣仍然是輕緩地。
柏真臻不服氣地為自己辯解。「我當然要知道他是誰啊!如果我不看他的身份證,我哪知道他是誰?」
柏廉曲起指頭,以關節處輕敲孫女額頭,讓她痛哼一聲。「怎麼說都有你的道理,爺爺說不過你!」
「噢!」柏真臻隊著小嘴,揉揉微微泛疼的額頭,不客氣地白了自家爺爺一眼。
「怎麼會餓到暈過去呢……」柏廉喃喃低語,仍然覺得不可思議。
台灣經濟起飛,創造了經濟奇跡,在這樣豐裕的生活環境下,居然還有人會因為飢餓而暈倒在路旁?
「對啊!好可憐喔!喔,對了,李爺爺拿了好多營養食品來呢!」柏真臻一雙大眼沒一刻離開過陌生人蒼白的臉龐,單手指向一旁桌上各式各樣的營養食品。
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看單衍很順眼!真希說那是因為她看人家帥……哪是啊?拜託!柏真臻低聲咕噥。
「哦?老李還怎麼說?」
柏真臻揚揚她那頭俏麗短髮,乾笑道:「我忘了耶!應該沒說什麼了吧!」她雙手攀住柏廉的手臂,大眼睛裡滿是企盼,嬌聲說道:「爺爺,我要養他。」
柏廉瞪了她一眼,斥責道:「胡來!你以為人家是小貓還是小狗?任你說要養就養的?」
「我不管啦!我要養他!我要養、要養、要養啦!」柏真臻拚命搖晃爺爺的手臂,開始無理取鬧了起來。
「真臻!」眼角瞥見床上的人有了動靜,為了怕吵醒他,柏廉壓低聲音叱喝真臻,可已經來不及了——
床上的年輕人動了動,低沉的輕吟過後,眼皮微微掀開——
醒了!
「耶——你醒啦?」一直把眼光放在他臉上的柏真臻見他醒來,開心地笑瞇了眼,快步往門外走去,站在二樓樓梯口對樓下叫道:「賢淑嬸,他醒了,快把熱粥端上來哦!」
「知道了。」正在廚房裡忙碌的賢淑嬸揚聲答道。
柏真臻回到房裡,單行已半坐起身。即使他是清醒的,可眉心仍舊緊蹙,沒有一絲緩和的跡象。
「單衍,你還好吧?」柏真臻坐在床沿,一隻小手拍打他削瘦的臉頰,想要吸引他的注意力。
單衍緩緩鬆開眉心,黑亮的眼眸定在眼前這個短髮少女的粉嫩臉蛋上——
一雙又圓又大的晶眸看來很有朝氣,秀氣的眉宇間有股驕矜之氣,小巧挺直的巧鼻,揚起呈弧形的菱形紅唇將她的臉龐襯得更加白皙……
「你……知道我的名字?」見她朝自己笑瞇了眼,他略帶遲疑地問。
被他那樣一看、一問,向來不知道臉紅為何物的柏真臻,居然脹紅了臉!
柏真臻支支吾吾地應道:「我……就是那個嘛!你知道的啊!」
本來想要用「假裝心有靈犀」這一招混過去的,可見他揚著眉,狀似不解。無計可施下,她兩手一攤,豁出去似地坦白道:「噯呀,就是你的身份證啊,我看過了。」
她以一雙大眼偷覷他,見他沒有絲毫不悅的表情,她這才大大鬆了口氣,接著又好心情地笑瞇了眼的。
見他清醒過來,她的心情變得好好哦!
「年輕人,我聽我孫女說,你暈倒在路邊,被她救了起來。你現在感覺怎麼樣,還好嗎?」柏廉開口問道。問話的同時,老人家一雙睿智的眼不曾停歇地打量著他。
單衍抿著唇,沒有應聲。
他該怎麼解釋?不知道,就乾脆不解釋。
過一會兒,他無預警的掀被下床。
「噯,你幹什麼?你身體還很虛弱呢!」柏真臻制止他的動作,大驚小怪地問。「不好意思,麻煩你們了。」單衍微微頷首,歉然地道。他站起身,修長的身服甚至不穩地晃了晃。
「年輕人,先別急著走。」柏廉見狀,馬上伸手將他壓回床上躺好。他以眼神安撫單衍,丟出了個可以拖住他腳步的問題。
「方便告訴我,你為什麼會暈倒在路旁嗎?」
單衍見眼前的老人家慈藹的眉目滿是關懷之情,而站立在床邊的女孩也專注地看著自己……這讓單行心頭閃過一絲暖流,不知為何,他明白眼前的一老一少是真心關心自己的。
他斂起一雙濃黑的眉,思索了好一會兒,才道:「我是個孤兒,不久前離開了孤兒院,找不到工作,所以……」
事實上,他只帶著身上僅剩的錢,以及簡單的行李,便離開了自小生長的家,甚至沒有帶走任何一張信用卡或提款卡。他單純地認為,他不需要靠單家,他可以找尋任何的打工機會,憑借自己的力量養活自己。
可事實證明,在單家的羽翼保護下,他果然天真得可以!
每當他上門去應徵工作,無論態度如何恭謙誠懇,店家的負責人一聽見他從來沒有工作經驗後,全都委婉地拒絕了他。就這樣,他一直找不到工作;直到他身上的錢全都用盡時,他才會餓暈在路邊。
他並不是故意要說謊,說自己是孤兒——畢竟他這一逃,父親只會做出兩件事:一是從此和他斷絕關係,二是派遣隨扈把他抓回家。這就是他不能坦白說出自己是頗負盛名的政治人物單國威的兒子的原因。
說起來,單國威在政壇也算是響噹噹的知名人物,樹大招風是不智的行為——這點他再清楚不過!
柏廉皺眉靜靜聆聽。
柏真臻聽了單衍的遭遇,也不禁皺起小臉,不知怎的,好心疼單衍。
父母還沒去世前,有父母寵著她;父母去世後,有爺爺跟真希寵著她。還沒遇見他以前,她總覺得這些寵愛她的人都是應該這麼做的,可剛剛聽他說了他的遭遇,她卻覺得自己太不應該;不應該把這一切幸福視為理所當然!
就在這些想法充斥於柏真臻的小腦袋的同時,她心裡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保護欲——她要保護單衍。她要把單衍留在柏家,讓單衍感受家庭的溫暖。
「爺爺,他好可憐哪!不管,他是我撿回來的,我要養他!」柏真臻雙手叉腰,對於要照顧單衍的心意更加堅定。
她說出口的話讓單衍傻了眼。
他有沒聽錯?他是個人,不是一隻動物啊!
她一會兒說他是被她檢回來的,一會兒又說她要養他?這個女孩到底知不知道她在說什麼?她真的有點……呃,怪怪的!
單衍挑了個較「含蓄」的形容詞來形容眼前的女孩。
「真臻,不許沒有禮貌!」柏廉語帶警告地道。
「可是、可是他很可憐耶!找不到工作、又沒有親人、沒有家,要是我不收留他,爺爺你要叫他流浪到哪裡去嘛!」柏真臻急了,頻頻跺著一雙小腳,差點沒著急到跳腳。
「唉,你先別嚷嚷,靜下來,讓我好好想想。」柏廉被孫女吵得頭疼,蹙緊了眉,制止柏真臻繼續吵鬧。
光是柏廉這短短幾句話,柏真臻就知道事情有轉圜的餘地。於是她開開心心地坐回床沿,靜待爺爺思考的結果。
單衍被她熱切的眼光觀察得十分不自在,不時左右閃躲她大刺刺的視線。
「嗨,我叫柏真臻,我准許你叫我真臻。」她好似許了他多大的恩惠似的。
准許?單衍挑起一道俊眉,直想發笑。
「你好,我是單衍。」雖然她早知道他的名字,可他還是禮貌性地自我介紹。
柏真臻熱情地握住他一雙大手,安慰他道:「你放心,我爺爺人很好的,他一定會幫助你,不要擔心,嗯?反正天塌下來,有我替你扛著!」
單衍不著痕跡地輕歎一口氣,無奈地說:「謝謝你。」
被她給救了,他不知道該開心還是該傷心?因為她似乎把他當成個「東西」,而不是個「人」;且她此刻的模樣,就是想將他這個「東西」據為已有似的……
坐在一旁的柏廉看著這一切,心裡有個想法緩緩成形。
「那你就先住下來吧!」
聽見爺爺的決定,柏真臻雙眼一亮,舉起雙手要歡呼,可單衍卻很快地拒絕了。
「不!不好意思打擾您。」單衍道。
這句話讓柏真臻的一雙手僵在半空中。
「要讓你平白無故地住下來,那當然說不過去。」柏廉端出一張嚴肅的臉,說出剛剛在心底盤算的結果。「既然你找不到工作,要不要來我店裡試試看?」
「耶——爺爺,好耶!」柏真臻第一個舉雙手贊成。
單衍疑惑的揚高一道眉,先是看了眼頗有朝氣的女孩,而後不解地望著老人家,不懂眼前這位老人家的意思。
「我叫柏廉,是一家麵包店的老闆。正好我店裡缺個學徒,你考慮看看。你對作麵包西點有沒有興趣?」
單衍遲疑了會兒,緩緩搖頭。「沒碰過,不過我願意試試。可是……住在這兒不太好吧!」說不感動是騙人的,自己和這家人非親非故的,人家卻願意這樣幫助他。
「你就先住下,等你工作方面上手了,領到薪水、存夠了錢,再搬出去也不遲啊!」他拍廉看人總先看眼睛,而這個年輕人眉宇之間那股特殊氣質,濃黑的眉、有神的眼……總之,單衍很得他的緣!
「是啊是啊!你就先住下來吧!」柏真臻拚命點頭附和。她雙眼閃閃發亮地盯著單衍不放,把單衍看得有些無措。
悄悄地,使臉泛起淡淡粉紅。
「謝謝。」避開了眼前這個女孩過於熱切的眼光,單衍感激地道謝。
「作這一行可挺辛苦的,尤其是烤麵包,那種高溫可是尋常人無法忍受的,你要先做好心理準備。」柏廉事先告知他。
「我不怕辛苦,謝謝你肯給我這個機會。」
終於,嶄新的生活即將開始,他是一個全新的單衍,不再是那只失去自由的鳥兒了。縱使未來的路不知道是平穩抑或是崎嶇,都是他自己選擇的。
至少離開牢籠的他,是自由的、是快樂的,這樣就值得了啊!
單衍淡淡揚起嘴角。
他首度露出的笑容,讓一旁的柏真臻看得有些傻眼……
單衍笑起來真好看。柏真臻笑意盈盈地想。
太好了!單衍要住在她家嘍!她一定會好好照顧他的,畢竟他是她撿回來的嘛,就是她的嘍!
在賢淑嬸的補品調養之下,幾日過後,單衍的身體總算是漸漸恢復了。
傍晚,單衍剛洗完澡,坐在床緣凝眼沉思。他下半身只穿了件百慕達褲,右手拎了條毛巾,有一下沒一下地擦拭著德濕的短髮。
這幾天來,他想了很多地把人生中的計劃重新修正過。從前那張傀儡般的計劃表也可以扔掉了。
本來,這個暑假他將參加大學聯考,第一志願是父親訂下的T大;畢業後服兵役,退伍後便得跟著父親、大哥學習管理自家事業,以及為未來朝政界發展鋪路。這便是父親為他訂的傀儡計劃表。
現在,他已經不是單家的少爺,凡事都得靠自己。首要之務,就是必須有經濟能力,沒有錢養活自己,一切都是空談。
他決定先在柏家的麵包店學習一技之長,預計一年多以後收到兵單、入伍服役。退伍後,準備考夜大,白天仍然在柏家的麵包店上班。他喜歡這個行業,希望可以留在這個領域中發展。
他的個性向來是:要做,就要做到最好!
他相信他會成為一流的麵包師傅。
單衍微微一笑,心裡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
總算啊,他可以擁有主宰自己未來的權力了……
忽然,「砰」地一聲,他的房門毫無預警地被推開,嬌小的身影鑽了進來,辟哩啪啦地就是一串話。
「阿衍,洗好澡了嗎?爺爺要我找你下樓吃……」柏真臻的話說到一半就頓莊了,瞠著雙眼,牢牢地鎖定他平滑的胸膛。
哇——阿衍沒穿衣服耶!
雖然不是第一次看見男生裸著上半身,可還是讓她看得目不轉睛,開始研究、比較起來了!
阿衍瘦雖瘦,可他的胸膛卻很寬,和她們班上愛打赤膊的臭男生不一樣耶!
奇異地,單衍感覺到被她注視著的胸膛,莫名地發熱!
她毫不掩飾的視線令單衍感到十分不自在,隨手抓了件運動衫迅速套上。看見她的大眼睛由新奇轉為失望,他莞爾一笑。
這幾日來,他發現她的脾性是有點驕縱、有點任性、有點霸道、有點衝動。坦白說,剛開始他實在不太能適應她說風就是雨的個性,可幾日下來,他已漸漸習慣她莽撞、不經思考先行動的行為模式了。
而且,他也發覺她對自己有著過度的保護欲,噓寒問暖一樣不缺,將他照顧的無微不至。這不禁讓他心生懷疑——她是本來就這麼熱心,還是只針對他?
「有事嗎?」單衍帶著柔和的笑意問。
「喔,那個喔……爺爺要我叫你下樓一塊吃飯。你可以吧?」她仰頭看著他。他好高啊!她比同齡女孩顯得還要瘦長的身段,站在他面前,卻像個小矮人!
「當然可以。」
「那走吧!」她想也沒多想地,手一伸便握住他的手肥他往樓下帶。
單衍低頭看著自己被她抓握住的手……和他的手相較起來,她的手顯得好小,比一般女孩還要軟、嫩,恍若無骨,握在他溫熱的手裡,感覺有些冰涼,讓他忍不住反握住她,試圖傳遞些溫暖……
今天是他第一次離開柏家客房,到一樓飯廳和柏家人一同用餐。
柏家的人口十分簡單,據柏家爺爺說,在幾年前,柏真臻的父母雙雙辭世,留下了柏家三姐弟。除了柏真臻和柏真希外,年紀最小的弟弟柏征優,由於仍在哺乳期,柏家爺爺整日忙於店裡內務,無暇分神照顧,於是托給賢淑嬸的友人看顧,偶爾回家住住。
柏廉、柏真臻、柏真希,現在加上他,柏家吃飯的人口也就這麼四個。
「阿衍,快來一起吃飯吧!」柏廉慈藹地笑著招呼。
「衍哥,你身體好多了吧?」柏真希關懷地問。
「好多了,謝謝。」單衍微笑答道。柏家的人很善良,總把他當作自己人,讓他頭一次感受到所謂家庭的溫暖……從前在單家,只有母親是真正關懷他的,他也從不知道,一個家庭居然可以有這麼和諧的氣氛。
想起母親,單衍在心底暗暗提醒自己,一旦工作上了軌道,他得記得跟母親聯絡,至少不再讓母親為他擔心。
「阿衍,坐我旁邊。」柏真臻一把拉住他,讓他在身邊坐下。
「真臻,沒禮貌,你該跟著真希喚聲『衍哥』才是,阿衍大了你幾歲哪!真是沒大沒小!」柏廉白了孫女一眼。
「沒關係。」單衍搖搖頭,表示不介意。
「瞧,阿衍都說沒關係了。」柏真臻一副洋洋得意狀。
「唉,你喲!」柏廉沒轍的搖頭歎氣。
真臻的個性本來就比較驕蠻,以往寵她的人除了身為爺爺的他外,就是身為妹妹的真希了。現在可好,寵她的人看來又多了一個單衍,這下不把她寵上天才怪!
柏真臻忙碌地替單衍盛了滿滿的一碗飯,接著便拚命挾菜給單衍,沒一會兒,單衍碗裡的菜便堆得像座小山似的,哪裡還看得見白飯的影子?
柏真臻的舉動讓柏廉和柏真希先是對看一眼,接著都不禁愣了眼,呆呆地看著柏真臻的動作——
這、這、這個慇勤地替單衍布菜的柏真臻,是他們柏家嬌貴的公主柏真臻?
一向只有別人忙著服侍真臻,還沒見過哪個人可以讓真臻服侍的哪!
祖孫倆含著兩泡羨慕的眼淚,看著幸福的單衍,心中都有相同的想法:為什麼他們身為真臻的親人也得不到這種待遇,而單衍來到柏家不過短短幾天的時間,居然可以得到真臻彌足珍貴的第一次?嗚嗚,不公平啦!
被兩雙含著眼淚的眼睛持續注視,單行感到非常尷尬,捧著碗的左手和持筷的右手就這麼僵在半空,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吃飯?
柏真臻自己反倒不吃,兩隻小手托著粉腮,笑瞇瞇地望著他。
「吃啊!」見單衍停住碗筷,她不禁催促道。
「唉……」柏廉和柏真希同時歎了口氣,認命地執筷,埋頭吃飯。與其奢望真臻這麼對待他們,還是自力救濟比較快。
「對了,阿衍,明天我放假,我陪你去買衣服好不好?」柏真臻突然提議。她眨眨大眼睛,興致勃勃地道。
「買衣服?」單衍困惑地皺起俊眉。他並不缺衣服啊!
柏家祖孫雙雙豎起耳朵竊聽。
「我看你穿來穿去就那幾件衣服啊!你放心,我有錢。」她拍拍他的肩膀,一副『包在我身上」的表情。
單衍被她無厘頭的說話方式搞得哭笑不得。
「不必了,真的,我的衣服夠穿就好,謝謝你。」他委婉地拒絕。
「你擔心錢的問題?」柏真臻大驚小怪地叫道。她拍起胸膛信誓旦旦地保證道:「你放心,我有錢,真的!」
見他搖頭又要拒絕,她退了一步。「不然等你賺了錢再還我也不遲呀!你過兩天不就要去店裡上班了嗎?」
單衍看著她頗富朝氣且興致勃勃的小臉,很是為難。
「阿衍,你就答應她吧!否則她是不會死心的。」柏廉開口替單衍解圍,一面忍不住感慨地喃喃自語。「怎麼從沒聽說要帶我去買衣服哪?」
「對啊!衍哥,就答應她吧!」柏真希不禁搖頭歎息。她癟癟嘴,哀怨地低語。「我們還是她的親人耶!為什麼我姐從不理我衣服夠不夠穿?哼!」
被柏家兩位成員這麼一勸,單衍真的是騎虎難下,他不得不勉強地點頭答應。
「好,就這麼決定嘍!」見他終於點頭,柏真臻開心地開始用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