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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吃定你 作者:沈洛《全書完》

偏偏吃定你 作者:沈洛《全書完》

喜歡你,喜歡你,就是喜歡你!
吃定你,吃定你,偏要吃定你!
打從將俊美的單衍撿回家之後,
驕縱任性的柏真臻就吃定了他;
不管發生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
她都要將他永永遠遠留在她身邊!
風度翩翩的美少年單衍總是散發出一股憂鬱的氣質,
雖然有著不凡的家世,但他卻一點也不稀罕,
他只想逃離父親專制的掌控,尋找自己的天空,
於是,他選擇了逃家──卻因緣際會地遇上了她。
面對柏真臻的熱情相待,他有點受寵若驚。
但是,朝夕相處,日久生情,漸漸的,
他竟然戀上了有她相伴的感覺……


[ 本帖最後由 globe 於 2014-3-27 20:42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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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單家的別墅坐落於台南市區,能夠在這處佈滿各式商家的黃金地段,擁有這麼一座佔地頗大的私人宅邸,主人必定非富即貴,這是無庸置疑的。

  此時,別墅東側二樓房間的窗邊,倚著一副高大修長但稍嫌薄弱的少年身軀。

  倚窗而立的少年有張俊美臉龐,俊挺的劍眉下,是一雙有如漆黑暗夜般的漂亮黑瞳。

  此刻略略瞇起的狹長黑眸中,有著淡淡憂鬱,正冷眼看著自家庭院中的造景,那恍若實物的假山假水。

  緩緩地,俊美臉龐上形狀優美的薔薇色薄唇,微微勾起了嘲弄的笑痕……

  在旁人眼中,能夠住在這華麗房子裡的他,無疑是受人欣羨的。可是對他而言,他的家只不過是一座用金錢打造而成的頂級囚籠。

  這所有的一切一切,全都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在這個家,除了出門上課的那段時間外,他根本沒有所謂的「自由」,也沒有開口表達意見的權利,就像一顆被人任意擺佈的棋子、被限制行動的鳥兒,像個任人隨意操控的傀儡,活得這麼悲哀!

  「唉……」

  一聲輕錢卻含著沉重無奈的歎息逸出俊美少年的口。

  如果……

  如果可以飛到外面的世界自在翱翔,那會是多麼美好的一件事?這樣的夢想,有沒有達成的一天呢?

  憂鬱的黑眸中流露出一絲幾乎察覺不到的渴盼,但瞬間即消失不見。

  名利與地位,是許多人求之不得的,可卻是生性淡泊名利的他最不願意擁有的。

  可是他卻沒有推拒的權利,且被強迫接受——

  這使他痛苦不堪!

  並不是沒有想過一走了之,離開這個家,但,他有捨不下的人——

  擅於與父親周旋的大哥他倒是不擔心,反倒是他柔弱溫馴的母親……

  他一直是心疼母親的!他深深覺得,母親嫁給父親,是母親這一生最不幸的事!

  丈夫眼裡永遠只有金錢、權勢、地位,而沒有她這個妻子。換作是其他女人,也一樣不能夠忍受吧?

  可母親為了他和哥哥,一一吞忍了下來。一再壓抑的結果,就是成了……

  「叩叩叩!」

  敲門聲過後,傳來管家平板無波的聲音,恭敬而禮貌。「衍少爺,老爺找您。」

  翻飛的思緒被突來的敲門聲給打斷了!

  單衍蹙起濃黑俊眉,眼眸緊緊盯住由高級楓木製成的門扉。

  在這個家,他向來不被允許有任何意見,就算是有關他的事,也不在他能決定的範圍之內。

  因此,父親極少主動找他談話……

  「衍少爺,您在嗎?」

  不見單衍應答,管家稍稍放大了音量問。

  「我馬上下去。」

  單行再次望向窗外的暈黃夕陽,在做好心理準備後,離開靠著的窗台,開了房門走下樓。

  一樓客廳,偌大的水晶燈吊掛在客廳正中央上方,那晶瑩閃耀的光芒好似會灼傷眼似的,教人不敢直視。

  華麗!奢侈!

  單衍的眉眼間帶著濃濃的譏消,淡淡冷冷地掃視了客廳一周。

  客廳裡,唯獨他的父親坐在單人座沙發內,連平時來來去去的傭人都沒見著半個。特意把所有人造走,獨獨剩下他們父子倆……看來事情不單純!

  空氣中瀰漫著詭異的氣流,單行心裡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正慢慢蔓延……

  沙發裡本來垂眼沉思的中年男子聽聞腳步聲後抬眼,臉上的冷肅不減,挑起與單衍相似的眉,示意單衍到他面前坐下。

  「阿衍,坐下吧!」

  他是單國威,台灣政壇中響噹噹的知名人物,沒有後台、沒有後門,憑著自己的能力與手段在政壇打下一片天空,揚名政界。

  單衍注視了父親好一會兒,才依言落座。他的視線凝視著前方茶几,平靜、生疏但有禮地問道:「父親,找我有事嗎?」

  「你記得洪馨宜嗎?」單國威銳利的眼眸盯著兒子淡漠的表情,問得十分突然。

  「記得。」單衍面無表情地答。他心裡疑惑著,父親為什麼突然問起洪馨宜?

  單國威拿起前方茶几上擺放著的雪茄和打火機,身體往後靠向椅背,燃亮打火機,低頭點燃雪茄。

  「昨晚洪爺約了我一塊兒吃飯。」

  剛剛提起的洪馨宜是政商兩界中,佔有一席地位的大人物——洪敬祥的掌上明珠。

  洪敬祥是單國威近年來致力攀附的對象。

  雖然單衍沒有開口的權利,可並不代表他不清楚這些事!

  他靜靜地不應聲,耐心地等待著父親的下文。

  單國威看著兒子冷靜的雙眸,彷彿看見了自己……不同的是,單衍的性子像他的母親,沒有脾氣、沒有野心;而他的大兒子單御則像他,為了要達到目的,不擇手段!

  他凝住眼,語氣冷淡無波地道:

  「昨晚馨宜也一道來了,她提起了你。你們念同一所學校,也常見面吧?」

  見兒子沒有給予任何回應,他不在意,直接將話題切人核心。

  「馨宜很欣賞你,洪爺和我希望你們倆可以先訂下來。」

  他早就想與洪敬祥攀上關係了,只是一直苦無機會;巧的是,和兒子念同一所貴族高中的洪馨宜居然喜歡上他的兒子單衍,所以洪敬祥才會邀請他一道吃飯。

  談話間,洪敬祥有意無意的暗示這樁婚事。只要這樁美事一成,他和洪敬樣成了姻親,有了洪敬祥這位勢力堅強的盟友,那就代表著他單國威在政壇商界的地位可說是屹立不搖了!

  他努力了一、二十年,就為了等這一天。為了權勢地位,即便是要他出賣兒子,他也在所不惜!在這個向金錢、權勢看齊的現實社會,唯有權力、地位、金錢並濟,才能夠讓人看得起。

  聞言,單衍極緩慢地瞇起眼,冷冷地睨著父親。

  他不會不明白所謂的「訂下來」是怎麼一回事?這簡直太荒謬了!他父親想攀龍附鳳他明白,但以「聯姻」方式來達到目的,這也未免太過離譜!

  他想開口嘲諷一番,但他不行!可真要他答應這荒謬至極的婚事,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只是現在,他也只能假裝出溫馴的模樣。他清楚地明白,自己沒有反抗父親的能力……

  一股深深的無力感,伴隨著怒火,籠罩著單衍的心。

  單衍強迫自己將胸腔中的怒火澆熄,將口氣放輕、放緩。「我高中剛畢業,太快了吧?

  「目前我的目標,是考上你訂下的目標——T大,似乎沒有多餘的心思放在其他事物上。」

  「這對你要考T大影響不大吧?你得先把馨宜訂下來,你該知道有多少人為了得到馨宜而爭破了頭!一旦洪家和單家結為姻親,對單家的事業、對我而言都是會比現在更上一層!如今這個好機會自動降落在你面前,你還想推拒?你有沒有長腦子?」單國威眉一皺,表情更加冷硬嚴肅。他不可能任這樣的好機會飛走!

  見到父親臉上志在必得的表情,單衍緩緩斂下眼,問道:「我……可以不接受嗎?」

  「砰!」

  幾乎是馬上,單國威一掌重重擊在他座位前方的小茶几上。

  單衍抬眼,看見父親氣到脹紅的臉龐,嘴角微微揚起——

  笑了。

  他極少見到父親失控的模樣。在他眼裡的父親永遠是那麼的冷靜自若,冷靜到幾近冷血的地步!沒想到他稍微的反抗也能激起父親的怒氣?

  「阿衍,不要跟我開玩笑!」

  單國威眼一瞇,咬著牙警告道。

  「既然你都有了決定,又何必問我呢?」

  單衍斂下眼眸,淡淡頷首道。「我明白了。」他微勾嘴角,說完這句話後便轉身上樓。

  總算還能挑惹起父親失控的情緒呵!

  
 

  單衍才剛進了房間,就看見一身雪白裝扮的母親坐在他床緣,白皙的雙手在裙擺上緊緊交握,柔淨美麗的臉龐上是濃濃的憂鬱……

  這種傾向灰色的表情,不適合他美麗的母親。

  母親本來不是這樣的。自從父親為了名利連家庭都可以棄之不顧。連家人都可以拿來當作籌碼後,母親就變樣了,不再笑,甚至是有點封閉自己的。

  「媽。」

  單衍坐到母親身邊,帶著笑意柔聲開口。

  楚韻容見到兒子,雙眼頓時染紅。她緊緊握著單衍修長的手,迫切地問道:「阿衍,你爸爸又凶你了,是不是?是不是?」

  對於這個兒子,她是無比心疼的。

  丈夫視名利重於家庭,以至於她兩個兒子從來不曾擁有過父愛。為了不讓她處在他們父子間為難,對國威,阿衍也總是忍氣吞聲,盡量不讓她和國威之間產生摩擦。

  「沒有,爸沒有凶我。」單衍仍舊是帶著柔和笑意,安撫惴惴不安的母親。

  「阿衍,不要騙媽媽了,媽媽都聽見了。你爸爸……你爸爸要你娶洪敬祥的女兒,是不是?」

  楚韻容心疼地抬手,輕輕撫著單衍平滑的臉頰。

  單衍漸漸褪去了強撐的笑意,薄唇緊抿。

  「不要聽你爸爸的。」

  楚韻容的話,讓單衍訝異地揚高了眉。

  「可是」

  「噓!」

  楚韻容摀住單衍的口,搖了搖頭,續道:「阿衍,結婚是一輩子的事,如果這樁婚姻使你覺得痛苦,那麼,你也是會痛苦一輩子。你爸爸絕不容許單家傳出離婚的醜聞,要不,你以為媽為什麼不離開?阿衍,你真的不必要答應這荒謬的要求,知道嗎?」。

  「我並不想答應,但是,我沒有反抗的餘地。我想,能拖多久就多久吧!如果真的沒有辦法,我也得照做了。」單衍不禁微微苦笑。

  楚韻容紅著眼眶看了兒子好一會兒,而後,像是下定決心般,深吸了口氣,道:「阿衍,走吧!」

  單衍微微一愣。「走?走去哪?」

  「這幾年來你受的苦也夠多了,離開吧!離開……這個家。」楚韻容閉了閉眼,哽咽地說。「唯有離開這個家,你才會快樂。」

  「可是你……」他怎麼可能放母親一人留在單家呢?

  「這些年來,你為我做的夠多了!相信我,我不會有事的。嗯?」楚韻容朝兒子綻出一朵花般的笑,成功的安撫了單衍。「走吧!能走多遠、就走多遠,最好能離開台南,到一個不被你父親找到的地方。阿衍,你是個好孩子,未來一定大有可為,找到了落腳處,記得,一定要跟我聯絡!走吧!孩子……」

  走吧!走的越遠越好……走的越遠越好……越遠……越好……

  

  

  在台北市郊區的某一條道路上。

  此刻正值放學時間,有三三兩兩剛自學校放學的中小學生,正往回家的路上走著。或打打鬧鬧、或捂著嘴笑、或分享心事……

  母親的話好似還在耳邊……卻又是那麼遙遠……

  倒臥在路旁的單衍,雙眼漸漸閉起,腦子也逐漸停擺、不再運轉,四周隱隱約約傳來的聲音,在他完全陷入昏迷後,完全中止。

  遠遠地,一群三個人,兩女一男的國中生走了過來——

  「什麼?阿虎,陳爸要你別念大學了?我有沒有聽錯?你現在才國一,陳爸就這麼說?」其中一個有著慧黠眼眸、亮麗臉蛋的女孩驚訝地問。

  陳紹虎癟著嘴,悶悶地點點頭。「嗯,我阿爸說的,我也沒辦法。」

  走在中間的女孩頂著一頭俏麗短髮,臉蛋嬌俏可人,看來有些驕蠻霸氣。聽見同伴的話,她揚聲怪叫道:「mygod!阿虎你就真的要聽你阿爸的話?現在哪還有人只頂著國中畢業學歷的?你回去叫你阿爸不要鬧了!」

  被她這麼一說,陳紹虎看起來快哭了。

  他可憐兮兮地抽噎道:「真臻,我怎麼可能跟我阿爸這樣說話?我會被我阿爸打的啦!」

  陳紹虎是她們的鄰居,和柏真希亦是自幼稚園至今的同班同學。長相斯文、身材矮小的他是個有點內向、不懂得表達自己的害羞男孩。柏真希敢拿人頭發誓,阿虎絕對是喜歡她姐姐柏真臻的。

  「姐,你怎麼這樣教阿虎?阿虎真要是這樣跟他爸爸說話,一定會被修理的。」柏真希不客氣地白了向來單向思考的姐姐一眼後,將一雙狡獪慧黠的美眸放在淚眼汪汪的陳紹虎身上。

  雖然她常常壓搾陳紹虎,可是她還是有同情心的,共實她心裡打的主意是,萬一阿虎真的不繼續升學,那她以後就沒有這麼好用的人可以任她指使了,那可是一大損失啊!阿虎這麼聽話,失去他在身邊豈不可惜?

  柏真希轉了轉眼瞳,腦袋也跟著轉動。

  瞥了眼陳紹虎泫然欲泣的可憐模樣,柏真臻努努粉唇,她一雙大眼流露出一股驕縱之氣。

  她非常不以為然地說:「那有什麼關係?有什麼話本來就要說啊!為什麼要壓抑?間久了會生病耶!再說,那是阿虎他阿爸耶,又不是外人!」

  「姐,每個家庭的管教方式都不一樣,阿虎他爸爸可不比我們家爺爺民主。如果他頂嘴,陳爸會追著他打的,你要阿虎這樣跟陳爸說是害他,不是幫他。」柏真希轉頭朝陳紹虎一笑,帶著詭異的親切態度,笑瞇瞇地說:「阿虎,你最好不要聽我姐的話,你要好好對陳爸曉以大義,或者由我替你當說客,替你說服陳爸讓你繼續唸書,怎麼樣?」

  可別以為她柏真希是什麼大善人,要不是為了阿虎這個免費的傭人,她才懶得插手咧!反正陳爸爸還挺疼她的,由她去說服陳爸,成功率應該會挺高的吧!

  陳紹虎壓根兒沒把她後半段話聽講去,他害羞地偷覷了柏真臻,甜蜜地道:「沒關係!我知道真臻是為了我好……」

  「就是說啊!阿虎,還是你最懂我了。」柏真臻伸手攬住瘦小的陳紹虎,很滿意他的說法。

  陳紹虎被心上人摟進懷裡,一張斯文稚氣的臉紅透了。

  天哪!真臻和他靠得這麼近耶!「歐麥軋」,他要暈倒了!與心上人的親密接觸,這平白無故掉下來的好運,讓陳紹虎有些暈陶陶。

  本來一切都是那麼美好,可柏真臻像想起什麼,小臉一皺,猛然一把推開他。蠻橫地斥道:「陳紹虎,誰准你叫我真臻?我是怎麼規定你的?」

  「噢!真臻姐……」陳紹虎見她變了臉色,連忙改口。

  之所以直接喚她「真臻」,是想拉近與她之間的距離。雖然真臻大他一歲,脾氣很壞、常遷怒他、更愛和真希一樣拿他當跑腿……可是他還是喜歡她的!很喜歡、很喜歡!為了真臻,他什麼都願意做!

  他真的好喜歡真臻——這是他的秘密,他都不敢向任何人說。

  陳紹虎鏡片後面的眼,正深情款款地凝視柏真臻嬌美粉嫩的臉蛋,一張斯文臉龐益發火紅。

  「算了!算我雞婆。」見陳紹虎早被自家姐姐給迷得暈頭轉向,柏真希深深感到無力,一雙慧黠美眸朝天空翻了翻,沒好氣地哼。

  「本來就是你雞……咦?!」突然,柏真臻話一頓,晶亮亮的眼眸被前方一處斑駁圍牆下倒臥的身影給吸引住。想都沒多想,她深感興趣地湊上前去……

  「真臻姐,太危險了,讓我去吧!」陳紹虎一個箭步跨至柏真臻面前,想要表現出他英勇的一面,可是他卻掩飾不了臉上那抹因為害怕而產生的蒼白。

  這……這人是誰?為什麼會倒在這裡?他……他是不是死了呀?

  越在心裡揣測,陳紹虎就越害怕,可他知道自己不能退卻,那樣會破壞他在真臻心中的形象。

  可是……可是他真的很怕咩!嗚……最好那個人快點醒來,不然真的要他靠近那人的話,他怕自己會尿褲子,那會很丟臉的。

  瞧他那一臉看來正氣凜然,可雙腿卻在發抖的狼狽模樣,柏真臻自鼻子哼了哼,不屑地說:「阿虎,我看你不要逞強了,還是我去吧!」

  「不!我可以的!真臻姐,你要相信我!」陳紹虎怕丟臉,於是強自鎮定。

  柏真希在一旁差點沒笑岔了氣。她搖搖頭,勸道:「阿虎,你就不要裝英雄了吧?救人要緊耶!」

  陳紹虎那副顯而易見怕事又要逞英雄的模樣,讓柏真希搗著臉蛋猛悶笑。「算了吧你!膽小鬼!嗟,閃一邊去!」柏真臻很不給面子,把礙事的翻紹虎給推到一邊去之後,興致勃勃的朝倒臥在地上的人靠去。

  他穿著一件白色運動衫,整個背部靠在以紅磚堆砌起的斑駁圍牆上,穿著牛仔褲的長腿一伸一曲,身旁有個小行李袋。

  雖然這人蓄著過長的發,可是以那修長的四肢和屬於男性的陽剛骨架看來……這人是個男的!

  柏真臻將礙事的短髮塞進耳後,雙手拉攏深藍色百褶裙的群擺,沒有多加考慮便蹲下身子,伸出柔嫩小手捧起那人低垂的臉,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沾染了些許灰塵、且過分削瘦的男性臉龐。

  柏真臻空出一手,自口袋裡抓出隨身攜帶的小花手帕,以難得的輕柔手勁,為陌生人擦拭他臉上的灰塵,隨即露出了一張俊美無瑕的面孔。

  「哇!是個美少年耶!」她有點興奮的低語。

  他一雙眼緊閉著,一雙濃黑有型的劍眉緊蹙,她看見他有一對很長很長的睫毛。

  他……還活著嗎?

  她疑惑的皺起秀眉,考慮了下,側著小腦袋,將臉蛋湊近那人的左邊胸膛,耳朵緩緩地貼近……

  「撲通、撲通、撲通……」貼著他心臟的耳朵,傳來微弱的心跳聲,她清楚地知道,他是活著的!

  這個發現使她咧開大大的笑容。她揮了揮手,揚聲叫道:「真希,快來!」

  柏真希越過還在顫抖的陳紹虎,懶洋洋地朝姐姐靠過去,雙手抱胸,不是挺感興趣地問:「幹嘛?」

  「他沒死耶!」柏真臻不愧是藝高人膽大,根本不怕這來路不明的陌生人。

  「那又怎樣?」柏真希揉了揉小巧挺鼻,仍然不感興趣。

  柏真臻站起身,小臉寫滿堅定。「我要帶他回家!」

  「喔,好啊!」柏真希微微揚起一道秀眉,點點頭,沒有反對。

  反正她姐姐向來是個怪人,也是個霸氣、任性又固執至極的嬌嬌女,一旦她決定的事,就沒有商量的餘地,百頭牛也拉不動。還是隨她去吧!

  反正把人帶回家,最後還是由爺爺做主,她倒是不擔心。

  「那怎麼行?怎麼能帶個陌生人回家?」陳紹虎躲在柏真希身後低叫道。

  「關你什麼事啊?是回我家又不是回你家,緊張!」柏真臻狠狠地瞪了眼畏畏縮縮的陳紹虎。

  「可是……可是學校不是一直宣導我們要留心陌生人嗎?」陳紹虎被那一瞪,縮了縮瘦小的肩膀,差點沒委屈的癟起嘴了。

  「陳紹虎,你再囉嗦一句試試?」柏真臻大眼一瞇,粉唇一隊,雙手往腰際一搭,模樣很不友善。

  「呃……」陳紹虎乖乖地閉起嘴。

  柏真臻滿意地看見陳紹虎閉上嘴巴,更以眼神警告陳紹虎最好持續閉嘴。

  她轉了個眼神,朝妹妹勾了句指頭。「真希,來幫我扶他。」

  「噢!」

  「好重……」柏真臻咧咧嘴,吃力的和妹妹一人一邊攙扶著陌生人,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柏真希側著頭,若有所思地看著陌生人的臉龐。

  她姐姐該不會是看人家長得帥,才這麼熱心吧?

  

  

  約莫五分鐘路程,便到了柏家。

  這段短短的路程早已讓姐妹倆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膽小鬼陳紹虎想要幫忙,卻被兩姐妹無情地拒絕,只同意讓他幫忙拿著陌生人身上的運動背包。

  哼!若是讓阿虎幫忙,誰曉得他會不會越幫越忙?

  在家裡幫忙的大嬸——賢淑嬸,一見她們姐妹倆攙著一個男孩子回家,連忙迎了上來,緊張兮兮地問:「嚼呀!這是怎麼回事,真希?」

  兩姐妹裡頭,真希比較冷靜,柏家人若是要問清楚一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一向是問冷靜聰慧的真希,而不是問驕縱任性的真臻——反正以真臻的個性來說,回答出來的絕對是她本身認為對的、她想說的那一部分。

  「還不就是……」跟著兩姐妹進屋的陳紹虎正要插嘴回答,肚皮上卻冷不防教柏真希以手肘給拐了下,疼得他問哼。

  柏真希神色不善地斜睨抱著肚子悶哼的陳紹虎,警告他小心點,而後甜笑著對賢淑嬸道:「賢淑嬸,我和姐在路邊發現這個年輕人倒在那兒,商量過後決定把他帶回家,請李爺爺來看一下。」

  「噯喲!可憐的孩子,快快快,把他扶進去,我去找老李。」心地本來就善良的賢淑嬸焦急地衝出門去了。

  「陳紹虎,你回家!」柏真臻凶巴巴地制止想跟進柏家的陳紹虎。

  「噢……」陳紹虎委屈地癟癟嘴廊乖站在原地,目送兩姐妹的身影入屋。

  

  待柏家姐妹把那名陌生人給扶進客房後,沒一會兒,賢淑嬸便帶著和柏家爺爺是好朋友的醫生——李爺爺回到柏家,進到客房裡頭。

  李爺爺拿出聽診器放在年輕人的心房,靜靜地聆聽,好一會兒,才將聽診器拿下,放回他帶來的箱子裡。

  「他怎麼樣?李爺爺?」柏真臻抓著李爺爺的衣袖,急性子地問。

  「真臻,你別擔心,這年輕人只是餓到暈過去,我開點營養食品給他吃,再幫他打一針,很快就會恢復了。」李爺爺拍拍她的頭,慈祥的眉眼很具安撫人心的力量。

  「喔。」

  替男孩打完針後,李爺爺便先行返家去了。

  「好可憐喔!」柏真臻皺起秀氣眉心,喃喃低語。

  「以現在台灣的物資生活來說,哪還有人會餓到暈過去?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哪?」柏真希站立在床邊,一雙慧黠眼眸盯著陌生人的臉,百思不解。

  「唉!我先去熬點熱粥好了,這年輕人一醒來就可以吃。」賢淑嬸歎了口氣,自言自語地說著走出門去了。「噯喲!真是個可憐的孩子!」

  「嘖!不管啦!」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柏真臻嫌煩,兩手一攤,決定不再想下去了。

  她坐在床緣,一雙小手忙碌地在陌生人身上摸索……

  「姐,你在幹麼?」柏真希探頭,自姐姐頭頂看著她的動作。

  「笨!當然是找他身上有沒有帶證件啊!」柏真臻沒耐性地低叱。忽然,她欣喜地低叫。「啊!有了!」

  驚喜過後,她動作迅速地自陌生人的牛仔褲後口袋掏出一個黑色男用皮夾。

  「姐,那不是我們的東西,不要亂碰比較好吧?」向來習慣多向思考的柏真希就是比姐姐冷靜理智。

  「擔心什麼?我只是看看,又不會死!」柏真臻老大不高興地嘟起粉唇。

  「對對對,又不會死!」柏真希沒轍的點點頭,任由她去。

  她打開皮夾一看。

  「瞧,沒半毛錢哪!難怪會餓到暈……」柏真臻瞥了眼陌生人,不知怎地就是覺得他好可憐!她撇撇唇後,又繼續翻找。

  「有身份證耶!」一把抽出身份證,放在眼前端詳,柏真希也湊了過來。

  「台南人……今年十八歲……唔…單衍?哦!原來他叫單衍啊!」相真臻邊看邊嘀咕。

  「好了啦!看完就放回原位,我們把衣服換一換,去店裡告訴爺爺這件事吧!」柏真希催促道。

  「好啦好啦!你很囉嗦耶!到底我是姐姐還是你是姐姐?」柏真臻努努嘴,很不服氣地說。

  也不想想自己的個性根本不像一個做姐姐的,還敢抱怨?柏真希瞪大了眼,卻又拿她沒轍。
第二章


  柏家姐妹來到了離她們家約五分鐘路程的「諾丁希爾」——在北台灣擁有極高知名度的老字號麵包店。它不只是一家單純的麵包店,裡頭不只販賣各式麵包,生日蛋糕、各種慕絲和各式各樣的小西點、手工餅乾……等等,亦是「諾丁希爾」著名的西點。

  創始人拍廉乃是自法國某知名麵包店駐英國「NottingHill」分店的主廚。

  前些年他唯一的兒子和媳婦在台灣因病雙雙去世,留下了兩女一男,孤苦無依的孫子女們。為了就近照顧孫子女們,柏廉辭去主廚職位自英國返台,在台北市郊開了這家「諾丁希爾」。

  每到學生放學時間、上班族的下班時間,「諾丁希爾」麵包店總是被擠得水洩不通,門庭若市的景象,總讓門市小姐忙得不可開交。

  抓住人們物以稀為貴的心態,「諾丁希爾」只此一間別無分號。

  「諾丁希爾」是一幢類似巴洛克風格的建築,總共四層樓,一樓外部是佔地頗大的店面賣場,結帳的櫃檯後方,隔著一道透明玻璃裡面是慕絲部;二樓是麵包部;三樓是蛋糕部舊樓則是置物倉庫。

  柏真臻進入店裡,腳步不曾稍作停留便直接衝進二樓麵包部,往一個頭戴白色高帽、繫著白色圍裙、一身白色乾淨工作服的矮小身影撲抱過去,甜聲喊道:「爺爺!」

  雖然年近六十,可柏廉的身子骨仍硬朗得很,沒被這一個衝擊力頗大的暖暖撲抱給撲倒。「哈哈哈……」他發出爽朗的笑聲,笑瞇瞇地轉過身來,抬手輕撫長孫女柔嫩的面頰,寵溺地問:「放學啦?真臻,真希沒與你一起來嗎?」

  柏真臻神秘兮兮地附在爺爺耳邊低聲說:「爺爺,先別說這個。我跟你說哦,我『收養』了一個人。」

  柏廉已經習慣長孫女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個性,早就見怪不怪了。但他還是很配合地裝出一臉驚訝,問:「哦?真的?你收養了誰?」

  「一個我在路邊撿到的人。」柏真臻仰高小下巴,很驕傲地說。

  哈!別人都是撿到小貓小狗,她柏真臻硬是和別人不同,撿回的可是個貨真價實的「人」哪!

  柏廉縱使納悶,也不急著自長孫女口中得到說明——真臻一向挑她喜歡的部分說,縱使問出個所以然來,也不盡然準確,還是等他回家過後再問真希吧!

  「真的啊?那等我回家再去看看被你撿回家的人吧!肚子餓不餓?」柏廉伸手握捏孫女粉嫩嫩的臉頰,滿臉溺愛。

  「嗯嗯,餓死了!」食量向來不小又超級熱愛麵包、蛋糕、西點的柏真臻馬上被分散了注意力,點頭如搗蒜。

  「今天做了好幾種新產品,到三樓去拿。」

  「耶!」她最喜歡爺爺做的食物了!

  沒一會兒,人影就不見了。

  柏廉搖頭失笑。

  

  「我回來了。」

  柏廉剛回到家,正站在玄關邊卸下鞋襪。

  柏真臻坐在客廳沙發椅上看電視,聽見爺爺回家的招呼聲,像陣急驚風似地,三步並兩步衝到玄關處,一把抓住柏廉的手,直往二樓帶。

  「爺爺來,快來快來!」

  她追不及待地要讓爺爺看看被她給救回家的單衍了。在等待爺爺的短短時間裡,她已經在心裡作了決定,反正不管爺爺同不同意,她都要收養單衍。

  柏廉無奈地搖頭,乖乖讓寶貝孫女拖著走。他才剛到家,真臻就拖著他來到陌生人睡著的客房,像在展示她的新玩具一樣。

  爺孫倆站在床前。

  「這……就是你收養的人?」柏廉抬高兩道灰白的眉,問道。

  「是啊!爺爺,他叫單衍,是台南人。」柏真臻點點頭,一雙晶亮大眼很感興趣地盯著單衍看。

  「你怎麼知道人家叫什麼名字、又是哪裡人?他跟你說的?」柏廉為此感到疑惑。不大可能是這個年輕人告訴真臻的吧?

  果不其然!

  柏真臻一臉心虛,小小聲地說:「呃……不是他告訴我的啦!是、是我偷偷看了他的身份證。」

  柏廉聽了大皺其眉。「真臻,你真是的,怎麼可以不經過他的同意,就亂碰他的東西呢?」雖是說著責備的話,可柏廉的語氣仍然是輕緩地。

  柏真臻不服氣地為自己辯解。「我當然要知道他是誰啊!如果我不看他的身份證,我哪知道他是誰?」

  柏廉曲起指頭,以關節處輕敲孫女額頭,讓她痛哼一聲。「怎麼說都有你的道理,爺爺說不過你!」

  「噢!」柏真臻隊著小嘴,揉揉微微泛疼的額頭,不客氣地白了自家爺爺一眼。

  「怎麼會餓到暈過去呢……」柏廉喃喃低語,仍然覺得不可思議。

  台灣經濟起飛,創造了經濟奇跡,在這樣豐裕的生活環境下,居然還有人會因為飢餓而暈倒在路旁?

  「對啊!好可憐喔!喔,對了,李爺爺拿了好多營養食品來呢!」柏真臻一雙大眼沒一刻離開過陌生人蒼白的臉龐,單手指向一旁桌上各式各樣的營養食品。

  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看單衍很順眼!真希說那是因為她看人家帥……哪是啊?拜託!柏真臻低聲咕噥。

  「哦?老李還怎麼說?」

  柏真臻揚揚她那頭俏麗短髮,乾笑道:「我忘了耶!應該沒說什麼了吧!」她雙手攀住柏廉的手臂,大眼睛裡滿是企盼,嬌聲說道:「爺爺,我要養他。」

  柏廉瞪了她一眼,斥責道:「胡來!你以為人家是小貓還是小狗?任你說要養就養的?」

  「我不管啦!我要養他!我要養、要養、要養啦!」柏真臻拚命搖晃爺爺的手臂,開始無理取鬧了起來。

  「真臻!」眼角瞥見床上的人有了動靜,為了怕吵醒他,柏廉壓低聲音叱喝真臻,可已經來不及了——

  床上的年輕人動了動,低沉的輕吟過後,眼皮微微掀開——

  醒了!

  「耶——你醒啦?」一直把眼光放在他臉上的柏真臻見他醒來,開心地笑瞇了眼,快步往門外走去,站在二樓樓梯口對樓下叫道:「賢淑嬸,他醒了,快把熱粥端上來哦!」

  「知道了。」正在廚房裡忙碌的賢淑嬸揚聲答道。

  柏真臻回到房裡,單行已半坐起身。即使他是清醒的,可眉心仍舊緊蹙,沒有一絲緩和的跡象。

  「單衍,你還好吧?」柏真臻坐在床沿,一隻小手拍打他削瘦的臉頰,想要吸引他的注意力。

  單衍緩緩鬆開眉心,黑亮的眼眸定在眼前這個短髮少女的粉嫩臉蛋上——

  一雙又圓又大的晶眸看來很有朝氣,秀氣的眉宇間有股驕矜之氣,小巧挺直的巧鼻,揚起呈弧形的菱形紅唇將她的臉龐襯得更加白皙……

  「你……知道我的名字?」見她朝自己笑瞇了眼,他略帶遲疑地問。

  被他那樣一看、一問,向來不知道臉紅為何物的柏真臻,居然脹紅了臉!

  柏真臻支支吾吾地應道:「我……就是那個嘛!你知道的啊!」

  本來想要用「假裝心有靈犀」這一招混過去的,可見他揚著眉,狀似不解。無計可施下,她兩手一攤,豁出去似地坦白道:「噯呀,就是你的身份證啊,我看過了。」

  她以一雙大眼偷覷他,見他沒有絲毫不悅的表情,她這才大大鬆了口氣,接著又好心情地笑瞇了眼的。

  見他清醒過來,她的心情變得好好哦!

  「年輕人,我聽我孫女說,你暈倒在路邊,被她救了起來。你現在感覺怎麼樣,還好嗎?」柏廉開口問道。問話的同時,老人家一雙睿智的眼不曾停歇地打量著他。

  單衍抿著唇,沒有應聲。

  他該怎麼解釋?不知道,就乾脆不解釋。

  過一會兒,他無預警的掀被下床。

  「噯,你幹什麼?你身體還很虛弱呢!」柏真臻制止他的動作,大驚小怪地問。「不好意思,麻煩你們了。」單衍微微頷首,歉然地道。他站起身,修長的身服甚至不穩地晃了晃。

  「年輕人,先別急著走。」柏廉見狀,馬上伸手將他壓回床上躺好。他以眼神安撫單衍,丟出了個可以拖住他腳步的問題。

  「方便告訴我,你為什麼會暈倒在路旁嗎?」

  單衍見眼前的老人家慈藹的眉目滿是關懷之情,而站立在床邊的女孩也專注地看著自己……這讓單行心頭閃過一絲暖流,不知為何,他明白眼前的一老一少是真心關心自己的。

  他斂起一雙濃黑的眉,思索了好一會兒,才道:「我是個孤兒,不久前離開了孤兒院,找不到工作,所以……」

  事實上,他只帶著身上僅剩的錢,以及簡單的行李,便離開了自小生長的家,甚至沒有帶走任何一張信用卡或提款卡。他單純地認為,他不需要靠單家,他可以找尋任何的打工機會,憑借自己的力量養活自己。

  可事實證明,在單家的羽翼保護下,他果然天真得可以!

  每當他上門去應徵工作,無論態度如何恭謙誠懇,店家的負責人一聽見他從來沒有工作經驗後,全都委婉地拒絕了他。就這樣,他一直找不到工作;直到他身上的錢全都用盡時,他才會餓暈在路邊。

  他並不是故意要說謊,說自己是孤兒——畢竟他這一逃,父親只會做出兩件事:一是從此和他斷絕關係,二是派遣隨扈把他抓回家。這就是他不能坦白說出自己是頗負盛名的政治人物單國威的兒子的原因。

  說起來,單國威在政壇也算是響噹噹的知名人物,樹大招風是不智的行為——這點他再清楚不過!

  柏廉皺眉靜靜聆聽。

  柏真臻聽了單衍的遭遇,也不禁皺起小臉,不知怎的,好心疼單衍。

  父母還沒去世前,有父母寵著她;父母去世後,有爺爺跟真希寵著她。還沒遇見他以前,她總覺得這些寵愛她的人都是應該這麼做的,可剛剛聽他說了他的遭遇,她卻覺得自己太不應該;不應該把這一切幸福視為理所當然!

  就在這些想法充斥於柏真臻的小腦袋的同時,她心裡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保護欲——她要保護單衍。她要把單衍留在柏家,讓單衍感受家庭的溫暖。

  「爺爺,他好可憐哪!不管,他是我撿回來的,我要養他!」柏真臻雙手叉腰,對於要照顧單衍的心意更加堅定。

  她說出口的話讓單衍傻了眼。

  他有沒聽錯?他是個人,不是一隻動物啊!

  她一會兒說他是被她檢回來的,一會兒又說她要養他?這個女孩到底知不知道她在說什麼?她真的有點……呃,怪怪的!

  單衍挑了個較「含蓄」的形容詞來形容眼前的女孩。

  「真臻,不許沒有禮貌!」柏廉語帶警告地道。

  「可是、可是他很可憐耶!找不到工作、又沒有親人、沒有家,要是我不收留他,爺爺你要叫他流浪到哪裡去嘛!」柏真臻急了,頻頻跺著一雙小腳,差點沒著急到跳腳。

  「唉,你先別嚷嚷,靜下來,讓我好好想想。」柏廉被孫女吵得頭疼,蹙緊了眉,制止柏真臻繼續吵鬧。

  光是柏廉這短短幾句話,柏真臻就知道事情有轉圜的餘地。於是她開開心心地坐回床沿,靜待爺爺思考的結果。

  單衍被她熱切的眼光觀察得十分不自在,不時左右閃躲她大刺刺的視線。

  「嗨,我叫柏真臻,我准許你叫我真臻。」她好似許了他多大的恩惠似的。

  准許?單衍挑起一道俊眉,直想發笑。

  「你好,我是單衍。」雖然她早知道他的名字,可他還是禮貌性地自我介紹。

  柏真臻熱情地握住他一雙大手,安慰他道:「你放心,我爺爺人很好的,他一定會幫助你,不要擔心,嗯?反正天塌下來,有我替你扛著!」

  單衍不著痕跡地輕歎一口氣,無奈地說:「謝謝你。」

  被她給救了,他不知道該開心還是該傷心?因為她似乎把他當成個「東西」,而不是個「人」;且她此刻的模樣,就是想將他這個「東西」據為已有似的……

  坐在一旁的柏廉看著這一切,心裡有個想法緩緩成形。

  「那你就先住下來吧!」

  聽見爺爺的決定,柏真臻雙眼一亮,舉起雙手要歡呼,可單衍卻很快地拒絕了。

  「不!不好意思打擾您。」單衍道。

  這句話讓柏真臻的一雙手僵在半空中。

  「要讓你平白無故地住下來,那當然說不過去。」柏廉端出一張嚴肅的臉,說出剛剛在心底盤算的結果。「既然你找不到工作,要不要來我店裡試試看?」

  「耶——爺爺,好耶!」柏真臻第一個舉雙手贊成。

  單衍疑惑的揚高一道眉,先是看了眼頗有朝氣的女孩,而後不解地望著老人家,不懂眼前這位老人家的意思。

  「我叫柏廉,是一家麵包店的老闆。正好我店裡缺個學徒,你考慮看看。你對作麵包西點有沒有興趣?」

  單衍遲疑了會兒,緩緩搖頭。「沒碰過,不過我願意試試。可是……住在這兒不太好吧!」說不感動是騙人的,自己和這家人非親非故的,人家卻願意這樣幫助他。

  「你就先住下,等你工作方面上手了,領到薪水、存夠了錢,再搬出去也不遲啊!」他拍廉看人總先看眼睛,而這個年輕人眉宇之間那股特殊氣質,濃黑的眉、有神的眼……總之,單衍很得他的緣!

  「是啊是啊!你就先住下來吧!」柏真臻拚命點頭附和。她雙眼閃閃發亮地盯著單衍不放,把單衍看得有些無措。

  悄悄地,使臉泛起淡淡粉紅。

  「謝謝。」避開了眼前這個女孩過於熱切的眼光,單衍感激地道謝。

  「作這一行可挺辛苦的,尤其是烤麵包,那種高溫可是尋常人無法忍受的,你要先做好心理準備。」柏廉事先告知他。

  「我不怕辛苦,謝謝你肯給我這個機會。」

  終於,嶄新的生活即將開始,他是一個全新的單衍,不再是那只失去自由的鳥兒了。縱使未來的路不知道是平穩抑或是崎嶇,都是他自己選擇的。

  至少離開牢籠的他,是自由的、是快樂的,這樣就值得了啊!

  單衍淡淡揚起嘴角。

  他首度露出的笑容,讓一旁的柏真臻看得有些傻眼……

  單衍笑起來真好看。柏真臻笑意盈盈地想。

  太好了!單衍要住在她家嘍!她一定會好好照顧他的,畢竟他是她撿回來的嘛,就是她的嘍!

  
 

  在賢淑嬸的補品調養之下,幾日過後,單衍的身體總算是漸漸恢復了。

  傍晚,單衍剛洗完澡,坐在床緣凝眼沉思。他下半身只穿了件百慕達褲,右手拎了條毛巾,有一下沒一下地擦拭著德濕的短髮。

  這幾天來,他想了很多地把人生中的計劃重新修正過。從前那張傀儡般的計劃表也可以扔掉了。

  本來,這個暑假他將參加大學聯考,第一志願是父親訂下的T大;畢業後服兵役,退伍後便得跟著父親、大哥學習管理自家事業,以及為未來朝政界發展鋪路。這便是父親為他訂的傀儡計劃表。

  現在,他已經不是單家的少爺,凡事都得靠自己。首要之務,就是必須有經濟能力,沒有錢養活自己,一切都是空談。

  他決定先在柏家的麵包店學習一技之長,預計一年多以後收到兵單、入伍服役。退伍後,準備考夜大,白天仍然在柏家的麵包店上班。他喜歡這個行業,希望可以留在這個領域中發展。

  他的個性向來是:要做,就要做到最好!

  他相信他會成為一流的麵包師傅。

  單衍微微一笑,心裡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

  總算啊,他可以擁有主宰自己未來的權力了……

  忽然,「砰」地一聲,他的房門毫無預警地被推開,嬌小的身影鑽了進來,辟哩啪啦地就是一串話。

  「阿衍,洗好澡了嗎?爺爺要我找你下樓吃……」柏真臻的話說到一半就頓莊了,瞠著雙眼,牢牢地鎖定他平滑的胸膛。

  哇——阿衍沒穿衣服耶!

  雖然不是第一次看見男生裸著上半身,可還是讓她看得目不轉睛,開始研究、比較起來了!

  阿衍瘦雖瘦,可他的胸膛卻很寬,和她們班上愛打赤膊的臭男生不一樣耶!

  奇異地,單衍感覺到被她注視著的胸膛,莫名地發熱!

  她毫不掩飾的視線令單衍感到十分不自在,隨手抓了件運動衫迅速套上。看見她的大眼睛由新奇轉為失望,他莞爾一笑。

  這幾日來,他發現她的脾性是有點驕縱、有點任性、有點霸道、有點衝動。坦白說,剛開始他實在不太能適應她說風就是雨的個性,可幾日下來,他已漸漸習慣她莽撞、不經思考先行動的行為模式了。

  而且,他也發覺她對自己有著過度的保護欲,噓寒問暖一樣不缺,將他照顧的無微不至。這不禁讓他心生懷疑——她是本來就這麼熱心,還是只針對他?

  「有事嗎?」單衍帶著柔和的笑意問。

  「喔,那個喔……爺爺要我叫你下樓一塊吃飯。你可以吧?」她仰頭看著他。他好高啊!她比同齡女孩顯得還要瘦長的身段,站在他面前,卻像個小矮人!

  「當然可以。」

  「那走吧!」她想也沒多想地,手一伸便握住他的手肥他往樓下帶。

  單衍低頭看著自己被她抓握住的手……和他的手相較起來,她的手顯得好小,比一般女孩還要軟、嫩,恍若無骨,握在他溫熱的手裡,感覺有些冰涼,讓他忍不住反握住她,試圖傳遞些溫暖……

  今天是他第一次離開柏家客房,到一樓飯廳和柏家人一同用餐。

  柏家的人口十分簡單,據柏家爺爺說,在幾年前,柏真臻的父母雙雙辭世,留下了柏家三姐弟。除了柏真臻和柏真希外,年紀最小的弟弟柏征優,由於仍在哺乳期,柏家爺爺整日忙於店裡內務,無暇分神照顧,於是托給賢淑嬸的友人看顧,偶爾回家住住。

  柏廉、柏真臻、柏真希,現在加上他,柏家吃飯的人口也就這麼四個。

  「阿衍,快來一起吃飯吧!」柏廉慈藹地笑著招呼。

  「衍哥,你身體好多了吧?」柏真希關懷地問。

  「好多了,謝謝。」單衍微笑答道。柏家的人很善良,總把他當作自己人,讓他頭一次感受到所謂家庭的溫暖……從前在單家,只有母親是真正關懷他的,他也從不知道,一個家庭居然可以有這麼和諧的氣氛。

  想起母親,單衍在心底暗暗提醒自己,一旦工作上了軌道,他得記得跟母親聯絡,至少不再讓母親為他擔心。

  「阿衍,坐我旁邊。」柏真臻一把拉住他,讓他在身邊坐下。

  「真臻,沒禮貌,你該跟著真希喚聲『衍哥』才是,阿衍大了你幾歲哪!真是沒大沒小!」柏廉白了孫女一眼。

  「沒關係。」單衍搖搖頭,表示不介意。

  「瞧,阿衍都說沒關係了。」柏真臻一副洋洋得意狀。

  「唉,你喲!」柏廉沒轍的搖頭歎氣。

  真臻的個性本來就比較驕蠻,以往寵她的人除了身為爺爺的他外,就是身為妹妹的真希了。現在可好,寵她的人看來又多了一個單衍,這下不把她寵上天才怪!

  柏真臻忙碌地替單衍盛了滿滿的一碗飯,接著便拚命挾菜給單衍,沒一會兒,單衍碗裡的菜便堆得像座小山似的,哪裡還看得見白飯的影子?

  柏真臻的舉動讓柏廉和柏真希先是對看一眼,接著都不禁愣了眼,呆呆地看著柏真臻的動作——

  這、這、這個慇勤地替單衍布菜的柏真臻,是他們柏家嬌貴的公主柏真臻?

  一向只有別人忙著服侍真臻,還沒見過哪個人可以讓真臻服侍的哪!

  祖孫倆含著兩泡羨慕的眼淚,看著幸福的單衍,心中都有相同的想法:為什麼他們身為真臻的親人也得不到這種待遇,而單衍來到柏家不過短短幾天的時間,居然可以得到真臻彌足珍貴的第一次?嗚嗚,不公平啦!

  被兩雙含著眼淚的眼睛持續注視,單行感到非常尷尬,捧著碗的左手和持筷的右手就這麼僵在半空,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吃飯?

  柏真臻自己反倒不吃,兩隻小手托著粉腮,笑瞇瞇地望著他。

  「吃啊!」見單衍停住碗筷,她不禁催促道。

  「唉……」柏廉和柏真希同時歎了口氣,認命地執筷,埋頭吃飯。與其奢望真臻這麼對待他們,還是自力救濟比較快。

  「對了,阿衍,明天我放假,我陪你去買衣服好不好?」柏真臻突然提議。她眨眨大眼睛,興致勃勃地道。

  「買衣服?」單衍困惑地皺起俊眉。他並不缺衣服啊!

  柏家祖孫雙雙豎起耳朵竊聽。

  「我看你穿來穿去就那幾件衣服啊!你放心,我有錢。」她拍拍他的肩膀,一副『包在我身上」的表情。

  單衍被她無厘頭的說話方式搞得哭笑不得。

  「不必了,真的,我的衣服夠穿就好,謝謝你。」他委婉地拒絕。

  「你擔心錢的問題?」柏真臻大驚小怪地叫道。她拍起胸膛信誓旦旦地保證道:「你放心,我有錢,真的!」

  見他搖頭又要拒絕,她退了一步。「不然等你賺了錢再還我也不遲呀!你過兩天不就要去店裡上班了嗎?」

  單衍看著她頗富朝氣且興致勃勃的小臉,很是為難。

  「阿衍,你就答應她吧!否則她是不會死心的。」柏廉開口替單衍解圍,一面忍不住感慨地喃喃自語。「怎麼從沒聽說要帶我去買衣服哪?」

  「對啊!衍哥,就答應她吧!」柏真希不禁搖頭歎息。她癟癟嘴,哀怨地低語。「我們還是她的親人耶!為什麼我姐從不理我衣服夠不夠穿?哼!」

  被柏家兩位成員這麼一勸,單衍真的是騎虎難下,他不得不勉強地點頭答應。

  「好,就這麼決定嘍!」見他終於點頭,柏真臻開心地開始用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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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加入「諾丁希爾」的生活是忙碌又緊湊的。

  單衍是個完全的新手,什麼事都要從頭學起;從前在單家,單衍好歹也算是個嬌生慣養的少爺,何時碰過柴米油鹽?所以有關於料理食物的配方、過程,他根本不懂。

  可是,他非常認真、甚至是享受學習有關於西點麵包的一切事務。首先,便是由認識各種配方開始。

  現在他已懂得什麼是「酵母」,什麼是「改良劑」,什麼是「酥油」;也練就了僅以視覺便能夠分辨出簡稱「高粉」的「高筋麵粉」,以及簡稱「低粉」的「低筋麵粉」;而製作麵包的麵團,則分成「中種麵團」與「主麵團」;且這兩種麵團必須分開操作才行。

  每天他腦中充斥的,就是這一些有關麵包西點的知識。

  對於西點和麵包蛋糕,他有著超乎常人的興趣;他就像一塊海綿,不停地吸水——

  這使得柏廉對他更加讚賞,也打算將畢生所學一一的傳授予他。

  就像此刻——

  「阿衍,麵團的溫度很重要,所以加入麵團的冰水溫度一定要控制好。」

  柏廉親自帶領單衍,兩人一起站在攪拌機旁邊,由柏廉解說製作麵團的流程,以及十分重要的注意事項。單行上身是白色的工作服,下半身是一件牛仔褲,身前圍著乾淨的白色圍裙,頭上戴著一頂帽子。「還有,中種麵團發酵三小時後,溫度大約在二十七~二十八度左右;主麵團發酵八分鐘,最佳溫度是二十八度,之後才可以切割、整形。」

  站在一旁的單衍,認真地記在腦中,也在手上的筆記本裡記下。

  他認真的態度,讓很多前輩都很欣賞他,也很樂意將所學傳授給他,讓他感到受寵若驚,也更加努力學習。

  「阿衍,幫我去頂樓送一箱安佳奶油下來,急著用。」二樓麵包部傳來叫喊。

  「好,馬上去。」

  和柏廉打過招呼,單衍動作迅速地上了頂樓,自倉庫的大冰箱裡找出了安佳奶油,用電梯送到二樓麵包部。

  正走樓梯要回三樓,三樓又傳來叫喚:「阿衍,幫我找橘子水,我要一箱。」

  「好。」

  他又轉過身,爬上頂樓,找出蛋糕部要用的橘子水,扛在益顯結實的肩膀上,刻不容緩地送下樓。

  「阿衍,我要乳酪。」

  「阿衍,一箱酥油。」

  「阿衍,我要磅秤。」

  各種要求接踵而來,毫不客氣。

  所有工作人員都喜歡找阿衍替他們辦事,他從不拖延、也不會將自身的工作加諸在旁人身上,是個認真負責的好青年。

  由此看來,單衍是忙碌、但快樂的。

  只是,在他忙碌的時刻,總會有個纖細嬌小的身影跟在他身邊轉呀轉的,同事拋來的促狹眼光、加上暖昧的笑容,總教他不知該如何是好。想要請她別這麼做,卻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因為他強烈地感覺到,每當他拒絕她時,她小臉上濃濃的失望總會讓他產生罪惡感!

  幾次下來,他居然不再拒絕她所有的提議,難怪柏爺爺會說,從他住進柏家後,又多一個寵溺真臻的人了。

  此刻,位於「諾丁希爾」二樓的麵包部,柏真臻正跟在單衍身旁,他跑上跑下搬東西。每跑一趟,她一張小臉就脹得更紅,氣息也越來越喘。

  耳邊一句又一句的「阿衍,幫我……」什麼什麼的,聽得她胸腔內火氣驟起,那把火燒得可旺了!

  單衍是她撿來的,就是專屬於她的!她的單衍怎麼可以任他們呼來喚去?柏真臻孩子氣地想。

  「阿衍,我爺爺都派這麼多工作給你嗎?還有,他們……」柏真臻指指周圍的麵包師傅們,嚴厲地質問。「都是這麼待你的?這根本就是欺負你這只菜鳥嘛!這怎麼行?我幫你討公道去!」帶點霸氣的嬌嫩嗓音,在偌大的寂靜空間裡聽來格外清晰。

  她這番話早不知道說過幾遍了,麵包師傅們也裝作沒聽見,可每個人唇邊的曖昧笑意卻持續擴大中。

  柏真臻不顧單衍的阻撓,義憤填膺地說完,轉身要去找柏廉,手臂卻被一股不輕不重、恰恰好的力道給拉扯住。

  「不必了,這是我自己要求的,我還在學習階段,這是我應該做的。」週遭同事投來的興味眼光,讓單衍不自在地脹紅了俊臉。

  柏真臻——

  將他撿回家的女孩,也是柏廉的長孫女。

  只要她一放學,必定來到「諾丁希爾」,就跟在他身旁轉。對於他,她似乎有著極高的興趣,喜愛纏著他問東問西。

  「可是,你不覺得累嗎?」

  柏真臻乖乖地停下步伐,睜著大眼瞅著他。

  不知道為什麼,看他被操得這麼累,她好捨不得哦!瞧,他每天扛東扛西的,把臂膀練得好壯,這是好事沒錯,可那日益結實的肌肉也說明了他每天工作的辛勞。

  「我喜歡這份工作,它能讓我學習到許多我不曾接觸過的知識,那又怎麼會累呢?」

  單衍扯開淡淡的微笑。

  「真的啊?我就不覺得這裡有什麼好玩。」柏真臻嘟起粉唇,不以為然。

  「你的興趣不在這裡吧!」

  單衍發現前方有名同事在對他招手,他邁開步伐要走去,衣角卻被扯住。

  他有些無奈地看了眼扯住他衣角的白嫩小手。

  「那,阿衍,如果你覺得累,一定要跟我說喔!知道嗎?」柏真臻不放心地叮嚀。

  「嗯。」

  看著她眼裡濃濃的關懷,單衍不自在極了,只得胡亂點頭。

  「今天上的數學,那些公式讓我看了頭都快炸了,晚上你要教我哦!老師說明天要小考。」

  「嗯,沒問題。」

  這些日子以來,他幾乎成了真臻的家庭老師。

  「那,我等你一起回家吃晚餐好不好?」柏真臻眨巴著晶瑩大眼,語帶撒嬌地問,擺明了不放他走。

  「不用了,我不知道要忙到幾點,你先回家吧!」不給她議價的空間,單衍趕緊離開。

  忙什麼呀?柏真臻噘起嘴,不情不願地回家去了。

  她想,她會開始討厭麵包和蛋糕,誰教它們要奪去阿衍的全副注意力?哼!

  

  和單衍結束談話後,柏真臻穿越二樓的麵包部、一樓慕絲部和賣場,走出「諾丁希爾」大門,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不期然地,身後傳來一聲螞蟻似的叫喚:「真臻……」

  柏真臻懶洋洋地回過頭,看見身後的陳紹虎,不客氣地白了他一眼,「哼」地一聲,轉身朝原來的行進路線走去。

  陳紹虎認命地跟在她後頭,苦著一張斯文小臉。

  他好嫉妒單衍!

  每天放學,真臻第一件事就是扔下書包,跑到「諾丁希爾」來找單衍,把他這個好朋友給扔在一邊,害得他心都絞痛了起來。

  自從單衍住進柏家後,他就天天睡不好,每晚翻來覆去睡不著,都在思考同一個問題:真臻是不是喜歡上單衍了?

  「叫我幹嘛?跟著我又不說話,你欠扁啊?」柏真臻越走越快,沒好氣地撇頭叱道。

  「真臻……」陳紹虎欲言又止,由於緊張的關係,他的額間不停沁出汗水……

  柏真臻一肚子糾結鬱悶,她已經夠惱火的了!他說個後還吞吞吐吐的,讓她的壞脾氣一發不可收拾。

  她倏地止住腳步,回過身,雙手叉腰,凶悍地警告道;「給你三秒,說出你叫我有什麼貴幹!」

  剛剛在店裡被阿衍拒絕,她已經夠不爽了,這個死阿虎還跑來她面前吊她胃口,真是找死!她不客氣地把剛剛被阿衍拒絕的悶氣都出在他身上,算他倒霉,掃到颱風尾。

  陳紹虎被逼急了。一股腦兒地衝口而出道:「真臻,你是不是喜歡單衍?

  柏真臻挑了挑細眉,叉腰的雙手改為環胸,皮笑肉不笑地說:「陳大哥紹虎,請問你在說哪國話?我喜歡阿衍?怎麼可能!」

  「可是……可是你對單衍很好哇!」

  陳紹虎委屈地說。

  「廢話!我當然要對他好啊!」柏真臻的小臉上寫滿了不耐,秀眉微蹙。

  「為什麼要對他特別好?不就是因為喜歡他嘛!」

  那個單衍比他們都大上幾歲,長得英俊、身高又高,很少有女生會不喜歡他吧?

  「胡說!阿衍被我撿回家、被我收養以後,每晚都充當我的家庭老師,我有不懂的問題都可以問他。告訴你,可沒有任何問題難得倒阿衍!阿衍對我也很好,所以,我當然要對他好。」想起單衍是屬於自己的,柏真臻忍不住微微一笑。

  她的粉嫩小臉瞬間綻放出光彩,讓一旁的陳紹虎看得傻眼。

  嗚嗚……

  還說不喜歡單衍,從他認識真臻到現在也十幾年了,從來沒見過真臻這種溫柔的笑……

  見他哭喪著臉,柏真臻撇撇粉唇,「嘖」了一聲。「你找我就為了問我這個問題?你好無聊!」

  她白了他一眼,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陳紹虎癡望著她纖瘦窈窕的背影,感覺到心都碎了!

  真臻……

  不!

  他可是打從看見真臻的第一眼,就已經深深地喜歡上真臻了。所以,他一定要堅持下去,到最後,只臻一定會明白他的用情良苦。

  陳紹虎暗暗握拳,在心底安慰自己,也重新燃起鬥志!

  

  

  「什麼?你要搬走?我不准!不准!」柏真臻抿著唇瓣,晶瑩的大眼睛裡有著淚水,口吻是霸氣的!

  晚餐時間,柏家飯廳,除了因為和朋友有約而外出的柏真希外,柏廉、柏真臻和單衍都在。

  本來氣氛一如以往的每天一樣溫馨,可今天,卻因為單衍表示自己要搬出柏家,至外頭另覓住處——這項突如其來的決定,使柏真臻大發了一場脾氣。

  單衍俊美的臉龐上滿是為難。「可是……我工作方面已經上了軌道,不好意思再多叨擾……」

  「沒有人說你打擾了我們呀!反正不准,不准就對了!」柏真臻負氣大喊。她撇過頭不理他,癟著小嘴,悶悶地掉眼淚。

  她一雙軟嫩小手,在乾淨的棉裙上煩躁地搓揉著,緊緊絞扭成十個白玉小結。

  嗚嗚……阿衍在她家住得好好的,不是嗎?為什麼要走呢?她不要他走!

  「我已經有經濟能力,是該搬出去了,當初我和爺爺也是這麼說定的。」

  單衍給了柏廉一個求救的眼光。

  接收到單衍的求助訊息,柏廉低聲咕噥道:「其實……我覺得阿衍繼續待下來也沒什麼不好啊……」

  他很欣賞阿衍,做事認真又負責,真巴不得他是自己的親孫子哪!唉!阿衍又何必搬呢?反正柏家大得很,不愁多一個人住下呀!不過話說回來,阿衍這孩子還真是守信,當初的約定他一點兒都沒忘哪!很好!很好!柏廉頻頻點頭,在心底大大稱讚單衍。

  「爺爺!」單衍低喊。怎麼爺爺不是幫他說服真臻,反倒替真臻留他呢?

  柏廉老謀深算,看見單衍著急的模樣,咳咳兩聲,清了清喉嚨。「真臻,既然阿衍決定要搬出去,我們也別為難他,也許,他有他自己的想法。嗯?」

  「阿衍,你忘了嗎?你是我的!你是我撿回家的!你要搬出去,竟然沒和我提過,你都不把我當朋友!」柏真臻拿一雙通紅的大眼睛瞅著他,委屈兮兮地說。

  單衍暗暗歎了口氣,柔聲解釋道;「真臻,現在我有能力,我就該離開拍家。

  我不願意被說成賴著不走,你懂嗎?」

  柏真臻「唰」地一聲自椅子上站起,小臉氣得紅通通,扯開嗓子大吼:「你是我的!誰敢說你賴著不走?你說!是誰這麼說你?」

  她氣炸了!要是讓她查出是誰在背後嚼舌根,她非要那個多嘴的傢伙吃不完兜著走!

  柏真臻一副要找人算帳的模樣,單衍揉著疼痛的額側,發現目前的情況真是有理說不清。

  「真臻,阿衍不是你的,你懂嗎?」

  柏廉嚴肅地糾正她。

  真臻是驕蠻了些、霸氣了些,可也從沒見過她對哪個人、事、物佔有慾這麼強,而這個阿衍……她究竟是把人家當成什麼了?柏廉思考不出個答案,頭也不禁疼了起來。

  「他是!他是我的!」

  柏真臻倔著小臉,十分篤定地說。

  「阿衍,你是她的嗎?」

  柏廉轉頭,朝單衍擠眉弄眼地問。

  接收到柏廉眼裡的暗示,單衍緩緩搖頭,盡量不去看她受傷的模樣,淡道:「我不屬於任何人。」

  柏真臻瞪大了盛滿淚水和不相信的眼,雙手握成小拳頭,用盡力氣地大喊:

  「我討厭你!討厭你——」

  「砰!」

  柏真臻含著眼淚吼完,憤怒地一腳踢翻她的椅子,咚咚咚地轉身跑上樓。

  無奈地望著她負氣的背影,單衍低低歎氣。

  「真臻就是這副拗性子,你別見怪啊!」柏廉走至單衍身邊,輕輕地拍拍他的肩。

  單衍緩緩搖頭,沉聲道:「我明白真臻的性子。看來,她討厭我了。」他無奈一笑。

  「阿衍,無論你作什麼決定,爺爺都會支持你的,知道嗎?」

  「我知道,謝謝你,爺爺。」

  對於柏廉的知遇之恩,單衍感激不已。

  「別說這些客套話了。」

  柏廉看了眼時間,不忘叮嚀道。「如果有什麼地方需要爺爺幫忙,不要客氣,儘管開口,知道嗎?」

  單衍看著柏廉的黑瞳逐漸轉為迷濛。

  如果……如果他父親也肯這麼待他,那今天又會是怎麼樣的局面呢?

  可惜……

  一切只是「如果」。單衍苦笑。

  

  午夜。

  這是個大地都陷入睡眠狀態的時段,柏家上上下下一片漆黑靜謐,唯一的光兒,來自二樓樓梯旁的一個房間。房門縫隙偷偷流瀉出些微暈黃的光線,說明了房間的主人仍未入眠。

  門外,一道纖瘦的身影在門口徘徊不去。好一會兒,她感覺到累了,便席地而坐。雙手搶成兩個拳頭,拚命搓揉她因為長時間哭泣而感到酸澀的眼。

  雖然阿衍說他不是她的,讓她氣死了!可是,她還是不討厭他,沒辦法去討厭他!

  為了怕他趁自己在睡覺時偷偷離開,柏真臻決定守在他房門口,他一有動靜,她才能馬上發現。

  嗯!這真是個好法子!

  忍不住睡神的召喚,她打了個大阿欠,小腦袋一側,靠著樓梯扶手,便打起盹兒來了……

  門內,單衍站在床邊,黑瞳專注地凝視著床上的行李,仔細地將屬於他的每一樣東西都收妥。

  這陣子他不時留意有關租屋的資訊,再過幾天,他即將搬離這裡。

  他永遠不會忘了柏家之於他的天大恩情,如果可以,他願意永遠待在「諾丁希爾」,為柏家服務、為柏廉分憂。他很感謝柏家肯收留他這個來路不明的人,更感謝真臻將他帶回家,讓他感受到從不曾有過的「家庭的溫暖」。

  一想起那個個性驕蠻倔傲、卻對他很好很好的女孩,單衍不自覺的漾開一抹笑,心房被莫名的情緒所進駐,一點一滴地填滿……

  再檢視一遍,確認行李都收拾完畢,單衍伸展了下略顯僵硬的四肢,步出門外,想下樓喝杯水。

  門一開。單衍詫異地揚高了俊眉。

  他看見一抹小小的身影坐在樓梯的最後一階,小腦袋靠在身旁的樓梯扶手上,頻頻點頭打瞌睡……

  那情景看來十分驚險!

  瞧她微微點了下頭,纖細的身子也微微向前傾,一個不小心,她隨時會摔下樓!

  單衍略沉了俊臉,走上前去,稍稍彎低高大的身軀,大掌輕輕拍打著她紅撲撲、軟綿綿的粉頰。

  柏真臻睡得正熟,感覺到臉頰被人拍打著,她不耐煩地揮揮手,像在趕蒼蠅似的。

  「別吵!再吵我扁你!」她含糊不清地威脅道。

  單衍輕笑出聲,最後決定出聲喚醒她。「真臻,起來,你該睡的地方是你的床,不是樓梯口,你不怕著涼嗎?」

  見她連連眨動著惺忪的大眼,他一雙黑眸中蕩漾著不自覺的小小漣漪……

  「阿衍!」

  柏真臻看清了叫醒自己的人是他,連忙跳了起來,兩隻小手像八爪章魚般,死死地攀著他健壯的手臂,忿忿低嚷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會趁著半夜、趁著我在睡覺時偷跑!」

  「所以你就放著床鋪不睡,跑來這兒守著我?」單衍淡淡輕喟一口氣,打心底明白她的用心。他不懂,他離開與否,對她而言真的有這麼重要嗎?柏真臻難掩委屈地噘起小嘴,晶瑩美眸泛起淡淡水光。「我怕嘛!我怕、我怕你趁我睡覺的時候偷偷搬家……」她搖晃著他的手臂,硬咽地哀求。「阿衍,你不要走嘛!好不好?別走嘛!」

  單衍低首望著癟著嘴、隨時會掉淚的她,那嬌弱的模樣讓人看了不捨。

  他持續凝視她,有些遲疑地發問:「為什麼……為什麼你不肯讓我離開呢?」

  「因為你是我的!」柏真臻抿著後,晶亮大眼中沒有一絲絲遲疑,說得如此絕對!

  她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讓他的心弦狠狠一震!

  黑眸瞬間閃過璀璨星芒,直勾勾地凝望著她寫滿堅決的小瞼,胸膛頓時湧進一股暖流,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迅速充塞整副軀體……

  除了親如母親外,從來、從來沒有人說過這句話,彷彿很需要他、很需要他,需要他到非得將他佔為己有,彷彿他在她心底,有著很重、很重的份量。

  原來……原來被需要的感覺是這麼的美好!

  這一刻,單衍幾乎以為,他願意一輩子都被她擁有。

  單衍勾起一抹柔情笑意,大掌撫上她發頂,憐惜地輕揉。

  「你不要我走,我不走就是了。」

  「真的?!」柏真臻仰高小臉,驚喜地低叫。

  「真的。」單衍輕輕頷首,修長的指尖貪戀在她軟嫩的臉頰,再也移不開。

  「太好了!太好了!」柏真臻踮起腳尖,忘情地緊緊摟住他的頸項,心裡滿滿的充斥著極度的喜悅。

  單衍眼露迷惑——

  見她綻露燦爛笑靨,他居然也會感到快樂?這個救了他、口口聲聲說要收養他的小女孩,在他心裡份量有多重呢?他得好好想想呵……
第四章



  一年多後

  今天的單衍顯得非常興奮,只因他總算能跟一年多沒見面的母親碰面了!

  事實上,在過去的一年多裡,他與遠在台南的母親維持聯繫的唯一工具是電話。

  每回要通電話時,母親還得時時刻刻提防,就怕電話被竊聽,周圍一有人影走動,母親就得懷疑是否遭到監視……

  因為如此,母子倆每回的通話最長都不超過三分鐘,而一年來,通話次數也少得可憐。且通話內容必須簡短,不能太冗長,否則隨時有可能暴露出他的行蹤。

  這一切都是為了防範他的父親單國威。若是讓他知道妻子有兒子單衍的下落,他鐵定會押著妻子逼單衍出面、回家。

  在短短的通話時間內,母親總是詢問他近來發生的事情,或聽他訴說離開台南後的生活,包括柏家一家人待他的好……幾乎都是他在說,電話那頭的母親卻絕口不提有關他離家後的情況,所以,他根本不知道在他離家之後,家裡究竟刮起了怎樣的狂烈風暴?

  今天,所有的事總算都可以得到解答了。

  若不是單國威因公出差到法國一個月,他們母子倆恐怕仍沒有見面的機會。

  這一天,終於教他盼到了!

  浴室裡,單衍雙手輕輕搭著洗手台邊緣,星夜般的狹長黑瞳略略瞇起,專注地凝視著鏡子中反映出的自己……

  要見自己的母親,他居然還緊張成這樣?

  他閉了閉眼,深深吸了口氣,再緩緩吐出——感覺到心臟處的緊繃感頓時舒緩不少。

  單衍抬起腕表,眼看與母親約定的時間就快到了……他微勾嘴角,露出一抹輕鬆的笑。

  是該和母親見一面了,好讓母親看見離開單家的他,有多快樂!
 

  當單衍走下樓,要去赴母親的約時,卻意外地看見沙發裡躺著一個人。那人穿著短薄清涼的薄T恤和一件超短的牛仔短褲,只見一雙白皙滑嫩的長腿掛在沙發扶手邊,光裸著的白嫩腳丫晃呀晃的,好不悠閒。

  是柏真臻。

  柏真臻今年自國中畢業,如今已經是一位高中生嘍!

  單行心裡納悶著:今天是星期三,又不是假日,她怎麼會在家?難道她不必上課嗎?

  腦中一轉——

  啊!他忘了今天不只是他的休假日,也恰逢國定假日,難怪她不必上課。

  他揚起薔薇色薄唇微微一笑,朝她走去。

  她沒發現他的存在。只見她躺在沙發上,雙手拿著一本高中一年級的國文課本,還算挺專心地閱讀著。

  單衍出聲喚她:「真臻。」

  柏真臻只聽聞他的嗓音,嬌俏臉蛋瞬間綻放笑靨,連忙坐正身子,開心叫道:「阿衍!」晶瑩大眼一轉,見他身穿格子襯衫以及包裹著長腿的牛仔褲,一副正要外出的模樣,她疑惑地挑高秀眉,問:「你要出門?」

  除了她放假、恰好阿衍也休假,她硬拖著他陪自己去逛街時,他才會出門——要不,阿衍是很少出門的。而且,他今天穿了襯衫,不是平時簡便的運動衫,看來肝像要去赴個他很重視的約會似的。

  不知為何,柏真臻心裡警鈴乍響。

  「嗯,我……想出門逛逛。」單衍語帶保留。

  他說話略帶停頓,好像遲疑了會兒,柏真臻不禁瞇起了眼。「我跟你去。正好我也想買點東西。」

  哼!她倒要看看阿衍在搞什麼鬼。

  單衍俊美的臉龐上閃過一絲為難。「這……可能不太方便,我還得去見一位朋友。」他遲疑地拒絕。

  「哪位朋友?」柏真臻猶不死心,敏銳地追問。

  單衍略側過高大身軀,沒有直視她審視的眼光,扯了個謊。「一位……從前很照顧我的阿姨。最近與她取得聯絡,約好了要見面。」

  「這樣啊!」柏真臻凝眼沉思。沒一會兒,她站起身,雙手拍拍她挺俏的圓臀,道:「好吧!你等我一下,我換件衣服。」說著便要往二樓走去。

  單衍皺起一雙俊眉,被她的舉動給弄混了。

  腦子轉了幾彎,才赫然明白她的意思!

  當下一手拉住她,制止她的步伐,隨即接收到她不解的眼神。

  「真臻,你不需要換衣服。」單衍含蓄地暗示。他並沒有同意讓她一同前去。

  柏真臻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蹙起秀眉,喃喃道:「你要我穿這樣去?不好吧!」

  她是真的不懂他的暗示啊!單衍尷尬極了。

  他低歎口氣,索性挑明了說:「真臻,我的意思是——我自己去就行了。」

  「那怎麼行?!」柏真臻大驚小怪地低叫。「對方是你的恩人,我當然要當面向她道謝,謝謝她曾有恩於你呀!」

  單衍習慣性地感到額側隱隱抽搐。

  唉!他早該知道,真臻早把他當成她的私人所有物了;凡是有關他的事,她都非得參與其中不可。如此霸道地入侵他的生命領域,他卻又不感覺到厭惡……真是矛盾!

  依她現在的表情看來——不讓她跟是不行了!這難得與母親相聚的時光,看來要毀在她手上了!不過……他有辦法讓這場聚會不受真臻打擾。

  「好吧!去換衣服吧!我等你。」

  柏真臻開心地、蹦蹦跳跳地上樓換外出服去了。

  單衍刻不容緩地轉身上樓,曲起長指關節,敲下柏真希的房門。

  沒一會兒,睡眼惺忪的柏真希前來應門,見是他,納悶地問:「衍哥,有事嗎?」

  「真希,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柏真希逐漸恢復清醒,聽見單衍的話,略顯訝異地挑起眉。「衍哥要我幫忙?幫什麼忙?」

  這就怪了!衍哥似乎是萬能的,他從未開口向任何人求助……會是什麼事呢?柏真希那顆古靈精怪的小腦袋反覆推敲著。

  單衍很清楚柏真希的聰慧與靈敏,但他也不是盞省油的燈。

  他歉然一笑。「今天出門,是要見一位從前幫助過我的阿姨。我和那位阿姨許久都不曾見過面了。你是真臻的妹妹,應該最明白真臻的個性,若是真臻跟著去……這……」

  他故意不把話說完,讓真希有足夠的空間揣測,再適時地做出為難卻又抱歉的表情,模樣十分逼真。

  柏真希雙手環胸,皺皺眉。「我姐要跟你去?衍哥要我攔著她,是嗎?」

  正如衍哥所說,她哪會不瞭解自家姐姐是個愛搗蛋攪和的傢伙!看衍哥為難的表情……噯,真臻真是麻煩透了,老是給衍哥添麻煩。

  「不!硬攔著真臻,只會惹她發脾氣。我想……」單行附在真希耳邊,低聲說了他剛剛想出的辦法。

  「嗯!嗯!可以!嗯!」柏真希聽了頻頻點頭。

  「這樣一來,真臻就不會起疑了,我和那位阿姨才能盡興地談。」

  「好吧!那我十分鐘後跟著你們後頭出門。」柏真希爽快地答應了。

  「麻煩你了!」

  「別這麼說。想要把我姐拐走?找我就對了。放心吧!一切包在我身上。」柏真希絲毫沒有懷疑單衍,可見單衍平時做人真是誠懇又老實。

  單衍在心底直對她說抱歉。

  情勢所逼,他不是故意要蒙騙真希的。

  
 

  當單衍與柏真臻相偕來到與楚韻容相約的咖啡館,離約定的時間已經超過十分鐘了。

  赴約的途中,單衍因為著急,長腿越邁越快,把柏真臻遠遠地拋在身後,先行進人咖啡館,深怕讓母親久等了。

  一進到咖啡館裡,單衍狹長闃黑的眼眸便急切地搜尋過咖啡館人聲鼎沸的營業廳一遍。終於在角落靠落地窗的位置,看見母親獨自端坐的背影。

  他欣喜若狂,連忙朝久違的母親奔去——

  「媽!」站在母親身後,單衍激動地喚,嗓音低沉沙嘎。

  楚韻容一顫!

  沒錯!是阿衍的聲音,是她的寶貝兒子!

  她倏的站起來,轉過身去,雙手緊緊握住單衍一雙大手,心疼地發現,曾幾何時,兒子的手竟變得如此巨大、如此粗糙!這雙手,不再是從前那雙可以讓她包握在手心、柔軟嬌嫩的小手了!

  她抬起眼,以眼神搜尋過他的臉龐——稚嫩褪去,他比從前成熟多了,眉眼間竟有股不屬於他這年紀的滄桑……

  看來……這一年多,阿衍吃了不少苦呵!

  「阿衍……阿衍……我的兒啊!」楚韻容紅了眼眶,空出一手,愛憐地輕輕撫過兒子俊美的臉龐。

  單衍瞥見柏真臻正開門要進入咖啡館,他連忙強壓下心底翻湧的激烈情緒,低聲說道:「媽,我先告訴你,等會兒我會叫你楚阿姨,詳細情形,我再跟你解釋。」

  楚韻容沒有多問,她知道這其中一定有什麼原因。她點點頭,表示明白。

  柏真臻朝單衍走近。她看見單衍那雙只能握住她的大手,此刻被一雙保養得宜的女性手掌給包握,大眼中閃過幾簇火苗。

  她有些不高興,大眼往上移動,看清了女性手掌的主人是一位中年美婦——這時,從甫進門便不悅地緊緊抿起的紅唇,才展露了笑意。

  「嗨,你好!謝謝你從前照顧阿衍,真的很感激你。我先自我介紹,我叫柏真臻,阿衍是被我撿回家的,所以,現在阿衍住在我家,他是我的!」柏真臻很大方地說。

  母親瞥來的促狹眼神,讓單衍耳根微紅。

  這個真臻,自從他住進柏家後,她就一直認為他是她的。而這句「他是我的」,更像是她的口頭禪一樣,每天總要說個幾遍!若是與第一次見面的人介紹他,必定也會宣示她的所有權!

  他早該習慣了。可母親若有所悟的眼神,似要將他看透了!

  「真臻,這位是楚阿姨。"單衍為她們介紹。

  「楚阿姨好。」柏真臻甜甜地喊。

  「你好。你是真臻對吧?多虧你救起阿衍,阿衍真是幸運!」她明白兒於改口叫她「阿姨」的用意了,想必是為了圓謊吧!

  楚韻容慈愛一笑,雙眸即刻打量眼前這位短頭髮、大眼睛,看來很有個性的女孩。

  很標緻的娃兒!

  眉眼間自然流露出的驕氣表露無遺,可那股驕矜霸氣與她出色的外表卻意外地協調。

  奇異的是,她的驕蠻霸氣卻不會讓人覺得反感,反而令人覺得她把任何情緒都寫在臉上,著實坦誠可愛,是個率直的女孩。

  無疑地,她擁有驕傲的條件!

  楚韻容想起她剛剛一劈頭便朝自己哇啦啦說的一長串話,她說阿衍是「她的」?真是耐人尋味呵……

  楚韻容優雅地輕聲而笑。

  單衍深深望著母親展露的笑容——那是一朵發自內心的笑。

  多久了?媽多久沒有這樣笑過了?而真臻的出現,居然能讓母親綻放笑容?

  單衍轉過視線,不自覺地盯著柏真臻笑意盈盈的小臉,望得出神……

  柏真臻點點頭,笑容可掬地道:「楚阿姨別這麼說。我才要謝謝你,你幫助過阿衍呢!你是阿衍的恩人,也就是我的恩人喔!」

  「喔?我也是你的恩人?」楚韻容有絲不解,遂問。

  「因為阿衍是我的啊!楚阿姨有恩於阿衍,也就是我的恩人。」柏真臻絲毫沒有赧色,說得十分自然。

  楚韻容看了兒子一眼,發現他略瞇起的狹長黑眸正定定地注視著柏真臻……打小到大,她還沒見過阿衍以如此熱切專注的眼神注視過誰呢!

  這小女孩,不簡單!

  柏真臻純真的笑容和嬌嫩的嗓音,很快地收買了楚韻容的心。

  「耶——真希?」柏真臻忽然低叫出聲。原來她透過落地窗,看見妹妹柏真希正站在外頭拚命向她招手。

  她這聲低呼喚醒了神遊中的單衍。

  他回過神後才猛然想起,剛剛在柏家他和真希串通好了的戲碼……

  「真臻,真希可能有急事找你,你快去吧!」單衍拍拍柏真臻纖瘦的肩膀,催促道。

  「嗯。」柏真臻點點頭。她轉過頭,朝楚韻容抱歉一笑,道:「楚阿姨,不好意思,我妹妹找我,可能有急事,先不陪你聊了!」

  「去吧!」楚韻容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緊。

  柏真臻連忙走出咖啡館,迎向妹妹。精明的真希隨便說了幾句話,真臻便毫不懷疑地乖乖跟著真希離開了。

  單衍見真希朝自己眨了眨眼,表示「成功」!他朝她感激一笑,接著目送姐妹倆走出他的視線。

  唯有借助真希的幫助,才能夠不使真臻起疑心。

  「很有趣的娃兒。」楚韻容若有所思地低哺。

  單衍拉著母親落座,此時,強抑在心底已久的洶湧情緒再也無法控制,他深深吸了口氣,問:「媽,這些年,你好嗎?」

  「我很好。看來,你過得也很好,那我就放心了,放心了啊!」楚韻容欣慰地說。

  「爸爸他……他一定發了一頓脾氣,要隨扈四處找我吧?」單衍俊美的臉龐上掛著苦笑。

  「當初要你離開台南,就是怕你爸爸派人找你。你走後一個月,他總算是放棄了。」楚韻容說得輕描淡寫,可她一想起當丈夫發現阿衍離家出走後那有如滔天的怒火,仍然心有餘悸。

  「媽,對不起,要你為我承受這些……」單衍看來自責又內疚,他怎麼會不明白,為了不使他擔心,母親把所有事都簡單化了呢?

  「傻孩子!說什麼對不起呢?」楚韻容說著說著,不禁又紅了眼。「媽要你過你想要的生活。看見你的生活如此踏實、如此繽紛,媽真的替你感到高興!當初的決定,並沒有錯啊!」她握緊了單衍的手,感到十分安慰。

  單衍沉默不語。

  楚韻容掏出手帕,將眼角溢出的淚拭去,朝剛剛拍真臻離開的方向看去,把話題帶開。

  她難得與兒子相聚,該是開心的!那些不愉快的回憶都過去了,再多提起一遍,也無法讓往事重來,只是平添傷感罷了,那又何必呢?

  「阿衍,你對那女娃兒……有意思吧?」看見單衍不自在的表情,楚韻容不禁搖頭失笑。

  「沒有!媽你別亂猜。」單衍否認的太快,連他自己也不禁心虛起來。

  「是嗎?在我看來,你看真臻的眼神……」楚韻容刻意一頓,吊兒子胃口。「很不一樣。」

  單衍略略發怔。

  一年多以來,他和真臻在同一個屋簷下朝夕相處。他們之間像親人、像朋友,他喜歡真臻,這是無庸置疑的!可是,他根本分不清楚他對真臻的「喜歡」,究竟是對親友般的「喜歡」,還是……還是更深一層的情感呢?還記得一年前,本來,他該搬出柏家的,卻因為真臻的眼淚,他留了下來。那時候,他幾乎要明瞭他對真臻的感覺了,但……他始終沒去深究!

  他想……他對真臻的那份情感,是「感激」吧!若不是她,他早餓死在路邊,成為一縷幽魂了。

  很快啊!一年多的日子,居然就這麼過去了。

  「媽,先別說我的事吧!」單衍伸手揉抹俊臉,想抹去他臉上逐漸泛起的熱潮。「說說大哥吧!我沒記錯的話,他退伍了吧?」

  「嗯,阿御現在跟著你爸出入商界、政界,政商兩界的每一場盛會,他們都不曾缺席。再過不久,阿御就會接手你爸公司的位子。阿御和你爸最近忙著把總公司的重心轉移到台北,所以父子倆老是四處出差。」楚韻容面無表情地說,接著喃道:「他的個性像你爸,是走這條路的料。你不一樣,你像我。幸好你像我!」

  單衍瞇起眼,望著窗外。那熾熱的陽光,透過雲層撒落在這片大地,就像他已由陰霾放晴的心境……

  幸好,他的選擇是對的。

   

  自單衍和母親見面過後沒有多久,單衍便入伍服役去了,為期兩年。

  在這兩年間,單衍一放假便會被柏真臻纏著,她霸道地佔有他放假的所有時間,硬是與他形影不離。當然,她要上課的時間例外。

  聚少離多的這兩年,他和真臻的感情一點兒也沒轉淡,反而更珍惜可以相聚的時間。

  單衍的假日,唯有柏真臻人在學校的那段時間裡,他才可以自由活動。他哪裡也不會去,就待在「諾丁希爾」。對於學習麵包蛋糕的製作技巧,他始終沒有停歇,逮到機會便去「諾丁希爾」報到。

  單衍退伍那一年,順利地考上夜大,開始了早上上班、晚上唸書的生活,日子過得平穩而踏實。

  在他的計劃裡,該在學業上軌道後,便要搬出柏家。坦白說,要他在經濟狀況許可的情形下,還寄人籬下,真的很不好意思。

  可是真臻還是不放人,所以計劃只得再緩一緩。

  這一緩,又過了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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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會死人啦!會死人啦!」

  六月天的午後,柏家二樓西側的房間裡,傳來這一聲聲要死不活的哀嚎。

  拍真臻整個上半身趴在書桌上,枕著頭顱的手臂底下壓著一本厚厚的參考書和一疊講義;只見她皺著整張嬌俏小臉,看來煩悶不已。

  唉,討厭啦!

  爺爺為什麼要派阿衍去英國見習呢?阿衍要去三個星期——她算過了,三個星期等於二十一天;二十一天等於五百零四個小時、三萬零二十四分鐘,那就代表著有一百八十一萬四千四百秒,她都見不著阿衍的面!

  好久哦!

  都是聯考害的啦!世界上為什麼要有「聯考」這種制度呢?

  瞧!就是大學聯考,害她不能跟著阿衍一起去英國。

  沒錯!今年她升上高三,正面臨人生中第一個轉折點——大學聯考。

  阿衍去英國前還替她擬定一張溫書表,連溫書內容都替她規劃出來,待他自英國返台後,要驗收成果。

  驗收個頭啦!

  柏真臻忿忿地掄起兩個小拳頭,「咚咚咚咚」地往桌面亂捶一通,粉嫩小臉氣成脹鼓鼓地。

  沒有阿衍陪伴,她哪靜得下心唸書作?

  嗚嗚嗚……阿衍,快回來嘛!

  不曉得為什麼,沒有阿衍在她身邊,她的脾氣竟會因此而比平時暴躁,只要是認識她拍真臻的人都不敢來吵她……

  更正!

  應該是識要識相的人,都不敢來吵她。

  可現下就有個不識相的傢伙以指頭關節敲了敲她敞開的房門板——叩叩叩!

  聽聞敲門聲,柏真臻一掃小臉上的煩悶憂鬱,展露了超大號的笑臉,轉過頭興奮地大喊:「阿衍?!」

  以為是單衍提早返家,本來如花般燦爛綻放的笑顏,在看見來人是誰後,瞬間消逝無蹤。柏真臻板著小臉,惱火地朝來人嬌叱:「滾開!別來煩我!」

  前來探訪心上人的陳紹虎,被這一聲不客氣的叱喝給嚇呆了,整個人傻愣愣的杵在柏真臻房門前,進退不得!

  己經是高中一年級學生的陳紹虎,身材仍然瘦弱;身長雖拉高不少,但仍不及單衍來得高大修長。白淨斯文的臉龐上仍舊架著一副厚重眼鏡,雙頰因為看見心上人而染上紅潮……

  他已經好些天沒見到真臻了。今天來,是為了一解相思。他上樓以前,在一樓客廳看電視的真希便已先行警告過他,說柏家大姐柏真臻因為單衍不在,所以脾氣很暴躁。

  可是他管不了這麼多!他想要見真臻。

  如果可以,他會取代單衍的位置,陪真臻唸書。

  可是、可是他還沒開口說句話哪!真臻就吼著要他離開?

  陳紹虎感覺到,他的心又碎了!

  「真臻,我、我是來陪你唸書的。」陳紹虎怯怯地說明來意。

  「誰要你陪?」柏真臻冷哼。

  「真希說你心情不好,因為沒人陪你唸書,所以……」

  「哼!你以為你可以代替阿衍陪我?告訴你:不可能!你、你以為你是誰嘛!」本來以為阿衍回來了,沒想到不是……她好想阿衍!柏真臻癟起小嘴,揉揉微泛濕意的雙眼。

  陳紹虎退了一步,一手捂著疼痛的心。他沉痛地說:「真臻,這麼多年了,為什麼你就是不肯承認,你愛上單衍了呢?你難道不知道,這樣會讓我心碎嗎?」柏真臻放下揉眼睛的雙手,推開椅子,發出了不小的聲響。她冷著俏臉,朝陳紹虎靠近,紅著眼斜睨他。

  「陳紹虎,你八點檔看多了?現在,給我滾出我家!」

  緊接著,當著他的面將門狠狠甩上,差點沒把他的鼻子給打扁。

  

  

  柏真希坐在一樓客廳的沙發裡,無聊地拿著遙控器,做做手指運動。耳尖地聽見樓梯口傳來聲響,她朝聲響出處瞥去——

  喔噢!

  看吧!不聽她的勸,阿虎果然被轟下樓了。

  她姐姐現在可是座火藥庫,只有笨瓜才會傻愣愣的去挨刮、轟炸。

  嘖嘖,可憐的癡情男!柏真希以憐憫的眼光目送陳紹虎失魂落魄地走向門口。

  陳紹虎剛到門口,身旁卻忽然刮過一陣強勁無比的鳳力,讓瘦弱的他差點被吹倒。

  「衍哥?!」柏真希瞪大眼,看見那高大的身影進屋,不禁驚訝低叫。

  衍哥?衍哥……單衍?!

  陳紹虎猛然回神,看見風塵僕僕的單衍,手裡拖著一個登機旅行箱,因被真希喚住而在樓梯口停步。

  他矛盾地瞪著單衍出色俊美的臉龐,一方面嫉妒他在真臻心裡佔著這麼大的份量;可另一方面卻又羨慕他出色的外表。

  「衍哥,你怎麼提早回來了?」她記得單衍的歸期是在兩天後才對。柏真希迎上前去,笑著續道:「衍哥你再不回來,我姐就快把所有人得罪光了!瞧……」她挑挑眉,視線瞥向陳紹虎的方向。「那裡就有一個,剛剛被颱風尾掃到的笨蛋。」

  單衍倉促一笑,簡短地解釋。「這兩天是爺爺多排的,讓我有自由活動的時間。可我太想念台灣,就提早回來了。」

  事實上,在英國的每一天,他忙碌地在柏廉從前駐店的「NottingHill」學習精緻西點的製作q烘焙,到了下班時間,則在附近走動走動,觀察當地麵包店的特色與各項產品。

  雖然忙碌,可是他腦中總是盤旋著柏真臻的影子;她嬌美的小臉,生氣、笑著時的模樣,委屈地噙著淚水、驕蠻地使性子……

  一幕幕是那麼鮮明,使他對於真臻的想念與日俱增。

  想見她、想見她、想見她!

  強烈的念頭止不住,但又礙於有任務在身,只能忍著。直到任務完成後,他也不想再留下觀光,便急著返回台灣。

  「喔?」柏真希饒富興味地審視單衍。想念台灣?是嗎?

  她倒覺得衍哥是想念她如姐耶!一回到家,急急忙忙就要上樓,說穿了,還不是想去見她姐姐?說真的,衍哥對真臻真的很特別哦!

  若真要說是在報答她姐的救命之恩,也不全然!據她夜以繼日的觀察結果,全是傾向衍哥對姐姐有意思哪!這下可好玩了。

  單衍察覺到柏真希觀察的目光,隨即將臉轉開。

  真希年紀小小,可那顆精明聰慧的腦袋,和那一雙慧黠靈動的雙眼,很容易就將人看得透徹——真希是個非常聰明的女孩,他不能低估了她的觀察力。

  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無法正視真希的眼,那似乎……似乎會洞悉他……

  發現單衍躲避的舉動,柏真希詭譎地抿唇而笑,道:「既然衍哥回來了,那就快上去見我姐吧!她快想你想瘋了!」

  單衍聞言忍不住揚唇而笑。「那我先上樓了。」

  「去吧!」柏真希笑咪咪地揮揮手。

  待單衍離開後,她回過頭,見陳紹虎仍然站在原地,又憤怒又傷心地瞪視著單衍離開的方向。她搖搖頭,走向前去,拍拍陳紹虎的肩膀,聊表安慰。

  
 

  「叩叩叩!」規律的敲門聲過後,沒等她應答,單衍隨即迫不及待地開了門。

  「Shit!不是叫你滾嗎?」柏真臻把陳紹虎趕走後,又趴回桌面上呻吟兼想念單衍。耳邊再次傳來敲門聲,她以為是陳紹虎不死心,連頭也沒抬,小嘴卻已發出咆哮。

  對於她不雅的咒罵,單衍挑高俊眉,暗暗在心裡記下,提醒自己等會兒要好好說說她。

  「真希說你很想念我,看來不是這麼一回事。」

  含笑的熟悉沉嗓傳來,柏真臻心弦一震!

  倏地回頭,先是看見門邊單手支著門框的高大身軀,眼光接著向上移動——那張似笑非笑的俊臉,不就是她朝思慕想的單衍?!

  「阿衍!阿衍!嗚嗚……阿衍你終於回來了!」她欣喜若狂地起身朝他狂奔而去,踮高腳尖,一把摟住他頸項,又叫又跳,好不開心,連喜悅的眼淚都差點滴出眼眶。

  看到她見著了自己這般開心,單衍揚起嘴角,胸口被某種不知名的情感給脹得滿滿。

  無意識地,大手撫上她俏麗的短髮,以極珍愛的手勁輕揉,喜愛極了那柔順的觸感。

  單衍促狹地道:「剛剛你好凶,我以為你不想見我。」

  柏真臻吸吸鼻子,語帶撒嬌地嗔道:「我以為你是阿虎嘛!」接著小嘴一噘,抱怨道:「你知道嗎?剛剛阿虎說要來陪我唸書,誰稀罕啊?他又不是你!哼!」

  「在我面前,你可不會說粗話罵人,沒想到你都是這樣對阿虎。女孩子家,不要動不動說粗話,好嗎?」單衍溫柔地譴責、規勸。

  柏真臻皺皺俏鼻。「你不喜歡我說,我不說就是了。誰教你是阿衍嘛!」

  「喔?你這麼聽我的話?」單衍勾起嘴角,黑眸自見到她的那一刻起便移不開了。

  「因為你是阿衍啊!」她回答得理所當然。

  單衍失笑。

  他早該知道的!

  從他被她帶回家以後,「因為你是我的!」、「因為你是阿衍!」這兩句話,就掛在她嘴邊。

  柏真臻拉著他坐在床緣,一雙小手扯著他衣擺,催促道:「快嘛!阿衍,說說你這次去英國好不好玩?」

  「我可不是去玩的。」單衍輕敲她額頭。「我看了不少麵包店和他們的產品,我會好好研究研究,也許研發一些新產品也說不定。」

  「哇——阿衍好厲害啊!這樣一來,我就有很多很多新產品可以吃了耶!阿衍真棒!」拍真臻眼尖地看見單衍的視線停留在她的書桌方向,一雙好看的劍眉蹙起……她心虛地笑著,謅媚地亂誇獎一通,想擾亂單衍的注意力。

  單衍彷彿是她肚子裡的蛔蟲,她在想些什麼他都知道。

  他睨了她一眼,性格的下顎朝她一片凌亂的書桌方向一揚,淡問:「你呢?我出國前要你念的範圍,念得怎麼樣了?我說過回來要考試的。」

  話題瞬間轉到自己身上,柏真臻有片刻怔愣。

  過一會兒回了神,她臉不紅、氣不喘、理直氣壯地說:「噯呀,沒有阿衍陪我念,我念不下去啦!這也不能怪我啊!要怪爺爺,幹嘛派你去英國!」

  又是這種耍賴的口氣,偏偏他拿她沒轍!單衍萬分無奈地搖頭。

  「你這樣怎麼行呢?不努力一些,是絕對考不上好學校的!一分付出、一分回報,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

  「好嘛好嘛!別對我說教了!現在你回來了,我乖乖唸書就是了嘛!」柏真臻嘟著嘴,不情不願地說。

  「這可不是為了誰,是為了你自己好,懂嗎?」

  「懂懂懂!」柏真臻咕噥道。「阿衍最愛念我了。到底是誰發明聯考的啊?真煩耶!」

  「念你是為了你好!」單衍賞她白眼。忽然,他腦中閃過什麼,略略發怔。

  為什麼……為什麼他不曾對真希像對真臻這樣?真希的功課他不插手,頂多真希有不懂的地方,會來請教他而已。為什麼他對真臻就是有種責任感?時時刻刻得盯著她,無論唸書、吃飯、何時該上床睡覺?為什麼人在英國的他,滿腦子掛記的就是真臻,卻沒有半點掛念真希?

  一團團的疑雲,等著他去解,可是……每每思考到一半,他就停住了,似乎有一個聲音在制止他:別去觸碰!

  「阿衍!阿衍?阿衍阿衍阿衍?」連續叫了他幾聲,只見他沉思不語,柏真臻沒耐性地頻頻叫喚。

  「嗯?什麼事?」他回神,問。

  「如果我考上第一志願,我有什麼獎品?」柏真臻一雙大眼閃爍著狡黠光芒——這少有的模樣像極了精明狡黠的柏真希!

  「你想要什麼,我就給你什麼。」單衍爽快地答。

  「好!這可是你說的喲!不可以反悔!」她小臉上的笑意更加詭譎。

  單衍心裡隱隱升起了不安……他甩甩頭將之驅離,點點頭,給予保證。

  「好,那來唸書吧!」她牽著他來到書桌前,臉上的笑意不曾停過。

  嘿嘿……阿衍能夠答應真是太好了!

  「那個」念頭之前就曾在她腦中,可是她一直沒有行動,光用想的也知道阿衍絕對不會同意。

  可是現在不同啦!阿衍欠她一個禮物,想必是不能反悔嘍!她得加緊腳步唸書,考上第一志願,那麼……

  呵呵……單衍看著她如花般燦爛的笑靨,凝眼沉思。

  本來,他該告訴她,他考慮要搬出柏家的事。可是,他知道一旦告訴真臻,她鐵定又會神經兮兮地半夜不睡覺,跑到他房門口靜坐守著他了!

  再過不久,她便要參加大學聯考,在聯考未結束前,絕對不能有任何雜事讓她分心。

  如此一想,本來要告訴她的話,又壓回心底。

  

  

  「耶耶耶——」

  一連串吵死人的歡呼聲隨著一道身著粉嫩色系裝扮的嬌俏身影飄進「諾丁希爾」麵包店。

  正在一樓賣場巡視麵包賣相的柏廉皺著眉,看清了來人乃是他的寶貝孫女後,蹙結的灰白眉宇即刻舒展,笑咪咪地喚住孫女:「真臻。」

  「爺爺?!」得意忘形的柏真臻這才注意到站立在麵包架邊的柏廉。她靠近柏廉,倉促地在他臉上「啾」了一個吻,而後揮揮手,揚起手裡的紙張。

  「爺爺,我現在沒空理你,拜!」轉眼間人已經往樓上麵包部衝去了。

  他怎麼會不知道她又去找單衍了?柏廉搖頭苦笑,拿她沒轍。

  柏真臻一衝上二樓,靈動的大眼便轉個不停,持續搜尋那抹修長的熟悉身影。

  沒一會兒,她找著了,小臉開心地笑開,甩動著手裡拿著的紙張,一蹦一跳地朝單衍奔去。

  「阿衍!」她朝單衍寬闊的背部撲去,整個人伏趴在他身上,嫩嫩的嗓音中帶著喜悅笑意。

  單衍轉身,見她不知道為了何事而開心的脹紅小臉,遂問:「什麼事這麼開心?」

  柏真臻甩甩手裡的紙張,洋洋得意地笑道:「嘻嘻嘻……我考上了呢!」

  「喔?真的?」單衍挑起使眉,接過她手裡的成績單,邊看邊滿意地頷首。「看吧!努力總會有回報的。」

  他將成績單交還給她,繼續忙著手邊的工作。

  「阿衍……」她湊近他,嗓音軟軟嫩嫩的。

  「嗯?」單衍專心於手上的秤粉工作,漫不經心地應道。

  「你沒忘了禮物的事吧?」柏真臻睜大了眼,側著小腦袋問。

  「嗯,沒忘。」

  「好,那——我要說嘍!」柏真臻有點緊張,頻頻作深呼吸,拉低他的高大身軀,附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她要的禮物。

  「乒乒乓乓!」

  單衍手裡的工具盡數落地,發出了砰然巨響,引來了其他工作人員關注的眼光。

  聽見真臻在他耳邊說的話,瞬間一陣難受的發熱與刺癢在他喉間、胸口泛開……喉結急速上下滾動。

  她身上淡淡甜甜的少女馨香飄進他鼻端,更促使了某種欲望在他身軀裡蠢蠢欲動。

  柏真臻納悶地看著單衍僵硬的背影,搔搔頭,不懂自己的話真有那麼驚世駭俗嗎?瞧單衍嚇成這樣……

  「阿衍?」她伸出纖指戳戳他繃緊的背部肌肉,試探性地叫道。

  單衍急促地喘了幾口氣,像在閃避瘟疫似的迅速避開她一大步,招來她困惑的表情。

  好不容易平穩了急促的呼吸喘息,單衍轉過身,俊美臉龐上的那雙黑眸,以從沒有過的嚴厲瞪視著她,令她覺得自己好無辜!

  「真臻,這種事怎麼能隨便拿來開玩笑!」他嚴厲地斥責她,也斥責自己。厭惡自己心裡居然想要答應她荒謬且無理的要求!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不讓眼神停留在她粉嫩的紅唇上逗留……

  她根本不知道她的話會帶給人多少遐思!

  柏真臻覺得受到侮辱,生氣地嚷道:「我沒有開玩笑!」阿衍第一次用這麼凶的口氣跟她說話。

  她是很認真、很認真的提出這個要求當禮物,阿行怎麼可以說她是在「開玩笑」?真是不可原諒!

  「別再提起這件事。」她堅定的口吻讓單衍心中掀起狂湧波濤,為了力持冷靜,他冷凝著俊臉,沉聲說完,面無表情地轉身忙碌去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裡根本不似外表這般平靜……他知道,自從真臻開口說了「那件事」後,他心裡就再也不可能平靜了!

  被他賞了幾個冰冷的眼神,柏真臻有些不甘心地回想……

  她不過說想跟阿衍試試看……呃……接個吻嘛!

  她總聽她們班有男朋友的女生說接吻怎麼樣怎麼樣的,讓她好奇死了!多想也嘗試看看,才不會老是被同學取笑。

  可是,嘗試也得看對象啊!要她隨便找個阿貓阿狗來配合,那多噁心啊?幸虧有單衍!她第一個想到的也是單衍。

  誰知道阿衍居然拒絕她!還驚訝成這樣?還好像很生氣?這可是他欠自己的「禮物」耶!怎麼可以出爾反爾?

  哼!沒關係!反正現在考完試了,她有的是時間。

  在升上大學之前,她一定要接到吻!
第六章   



  清晨的陽光撒向寂靜無聲的房間,室內漸漸亮了起來。

  房間的窗戶沒有完全暗緊,窗外吹來隱隱帶著股涼意的微風,悄悄將窗邊的白色紗質窗簾吹起一些些。因微風吹拂,使得窗簾飄上飄下,可薄紗窗簾仍然發揮了它的作用,稍稍阻擋了窗外愈趨熾烈的光線,不致影響房間裡床上那一雙熟睡人兒的睡眠。

  這是一間位於某幢公寓的三樓套房,共計有一廚、一房、一廳、一衛格,經由主人的巧手佈置,並非絕頂華麗,但整體而言卻是十分舒適且溫馨的。

  窗欞上種植了幾盆仙人掌及茉莉花的盆栽,小巧可愛。在有限的小空間裡,隱隱飄著淡淡茉莉花香,沁人鼻端,給人的感覺十分舒暢。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靜謐的室內忽然響起電子錶的鬧鈴聲,由細微的聲響逐漸放大。

  本來仍合眼沉睡的男子聞聲迅速睜開眼,抬起結實的手腕,迅速將發出聲響的卡西歐電子錶的鬧鈴給切掉,屋內又安靜了下來。

  輕撓地呼出一口氣,他輕輕側過頭——

  身旁熟睡的人兒略略被鬧鈴聲給驚擾,但也只是皺皺秀眉,微微一個回身,便伏在他寬肩上,像只小貓咪般以粉嫩臉頰蹭了蹭他未著上衣的濕熱肌膚。似乎是確認了他的存在,紅唇甜甜地往上揚起,便又沉沉睡去……

  她是如此信賴他,且習慣於他的存在。

  聽見她輕淺穩定的呼吸吹拂在耳邊,單衍露出溫柔的微笑。

  距離他十八歲來到柏家,今年已經是第十一年了,時間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匆匆流逝。漫長的十一年,居然就這麼過了?

  現在的他,仍然任職於「諾丁希爾」麵包店,職務是「麵包部主廚」,兼柏廉的創業顧問。近兩年來,在他的建議及規劃下,柏廉大膽地在大台北地區擴充了數家分店。由於各家分店的經營狀況都比預期中要好上許多,使得「諾丁希爾」的團隊也更加龐大。

  他把大學時所學到的經營管理都貢獻在「諾丁希爾」,柏廉對他的天大恩情與盡心栽培,他得加倍回報。

  八年前,在真臻上大學的同年,他正式搬出柏家,來到租賃的這間小套房。

  所有人都懷疑,他是怎麼成功使真臻同意他搬出柏家呢?說來有些卑鄙。

  原本他不答應真臻所提出的「禮物」,可是她卻威脅他——

  「好啊!你不答應是吧?沒關係!」柏真臻嬌美的臉蛋露出如魔女般的詭笑。

  「我相信很多人肯取代你的位置,讓我嘗嘗接吻的滋味。」說著便要走出他房間。

  當場他不顧一切地伸手扯住她,將她攬進懷抱中,以不曾有過的激情,狂烈地吻上了她讓人垂涎的紅唇。這個吻自紅唇一路蔓延,如野火燎原……

  坦白說,他根本不想拒絕她,這樣自私的自己,好無恥!

  可一想到她竟然想找別人代替自己,向來沒有脾氣的他都不禁大發雷霆,不顧後果的佔有了她。

  她的滋味是那麼甜美且與他契合,如果可以,他再也不想放開手!

  他拗不過真臻的威脅與懇求——或者說是他個人私慾的驅使——他如真臻所願地親吻了她。在他努力平定紊亂氣息的同時,真臻仍陷在那股超過她所想像的激情當中。他乘勢提出他要搬出柏家的事,她也迷迷糊糊地答應了。

  為了怕她使出擅長的耍賴招數,他還要她當場立下字據,不得反悔!

  否則他單衍從今爾後絕不再答應她任何要求。

  這步數雖然小人,可卻十分有效。

  畢竟要他在經濟狀況允許的情況下仍長住在柏家,那實在說不過去。所以他搬到這裡,也給真臻打了把鑰匙,給予她無時無刻皆能隨心所欲地出入他房子的特權。可是她常常丟三落四的把鑰匙弄丟,落得經常困在門外無門可進的下場。

  此刻,柏真臻白皙纖細的頸項上,便掛著一串細緻的白金項鏈。仔細一看,項鏈的墜子並不是價值連城的鑽石,不是翡翠,不是任何一種墜子,而是一把小巧的銀色鑰匙,十分的輕巧別緻。

  由於真臻總是將鑰匙弄丟,所以他想了這個辦法。買了一條項鏈,把鑰匙串著,讓她掛在脖子上。

  這樣一來,真臻果然不再將鑰匙弄丟了。

  「阿衍,你把人家弄得像是鑰匙兒童啦!」當他替她戴上鑰匙項鏈時,她還嬌嗔著說。

  「誰教你總是少根筋?」

  其實是他捨不得她窩在他們前的委屈模樣。看她愛不釋手地把玩著那串鑰匙項鏈,他總算放心了。

  說起真臻,她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小女孩了,今年二十六歲的她,以外表來說,依然是一頭註冊商標的俏麗短髮。年紀漸長,使她本就嬌美的輪廓更添一股冷艷風韻,一顰一笑、一舉一動煞是迷人。

  不過,她驕蠻霸道的性子仍然不變。

  真臻本就出色亮眼,在大學時代已有不少愛慕者;出社會後,更是吸引不少男子追求。

  雖然性子嬌了些,可追求者都一致認為真臻有驕傲的條件。對於她的小性子倒是不怎麼在意,甚至覺得如此霸氣蠻橫的她別有一股嬌俏風味。

  以柏家人的說法是:只有他——

  單衍,才能制住有如脫韁野馬的柏真臻,把他形容得像是最優良的馴馬師……

  這……

  代表他之於她,是特別的嗎?

  他想,是吧。

  可是……

  他卻無法真正地擁有她……

  完整的她!

  單衍凝視著枕邊人的黑眸,染上淡淡的憂鬱,濃烈的情感在如深潭般的深邃眼眸中一覽無遺……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正視到自己對她的感情呢?從他被她纏著嘗試初吻那一晚嗎?他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愛上她的?

  坦白說,他不知道。

  太多太多的情感,總在他不經意時便已悄悄滋生,等到發現時,日積月累的情愫早已深植心底,教人無法抽身。

  在他們週遭的所有人都清楚明白他對真臻的感情,唯有真臻一直處在狀況外。他知道,她只把他當做好朋友、好哥兒們,和她專屬的所有物。

  她有任何快樂、不快樂的事都一定要和他分享,有事沒事就往他這裡鑽。她的唇只吻他,她的身軀只肯讓他擁抱——純粹的擁抱,不是什麼不尋常的親密關係。

  她曾在某個夜晚,賴在他胸膛裡,嘟著嘴說:「阿衍,我才不會讓別的男人吻我或抱我,那好噁心哦!」

  他知道,她從不讓除了他以外的男人,觸碰到她除了「手」以外的部位。

  可是,她就像只花蝴蝶飛舞在花花世界;追求者眾的她,三天兩頭就換男友,可是她卻不許他與任何女性有所往來,霸道地不讓他擁有別人,卻執意獨佔他。

  所有人都說,其實真臻是愛他的,只是她始終看不清自己的心。可即使旁人刻意點醒她,她也是嗤笑出聲,揮揮手說不可能……而他呢?滿腔愛意卻無法對她說出口,深怕挑得明瞭,會將她嚇跑……

  難道,他們之間的情感,真沒有明朗的一天嗎?

  「唉……」

  單衍移開持續注視著她的眼神,凝望天花板,薄唇逸出輕聲唱歎。

  「阿衍,怎麼了?為什麼歎氣?」嬌慵無力的沙啞嗓音在他耳邊響起。

  單衍轉頭,星夜般難辨的黑眸帶著笑意注視她。愛煞她剛睡醒時,粉嫩雙頰染上的紅暈,以及努力睜開仍然促松的大眼,想要看清他的可愛模樣。

  「我吵醒你了嗎?」大手習慣性的為她整理散亂的短髮。

  柏真臻打了個大呵欠,搖搖頭,抱怨道:「我作了一個夢,被嚇醒了」

  「哦?夢到什麼?這麼可怕?」單衍微挑俊眉,問道。

  「夢到我們結婚啊!拜託——怎麼可能咩?」柏真臻格格笑出聲,小腦袋略略抬起,選定在他左邊胸膛上枕下,喜歡極了靜靜聆聽他沉著穩定的心跳聲。

  單行黑眸一黯,唇邊揚起苦澀的笑,一顆心都酸了!

  是嗎?她是這麼看待他們之間的感情的嗎?

  感覺到他的沉默,柏真臻的小頭顱蹭了蹭他勁瘦的胸膛,問道:「阿衍,你心情不好啊?」

  「沒有。」他的嗓音倏地轉沉。

  他根本不是心情不好!

  天底下哪個男人在身旁躺了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這個活生生的美人還是自己的心上人——的狀況下,能夠心如止水、不動如山?天知道他為了她,總共沖了多少次冷水澡?誰像他活到這年紀居然還是個處男?說出去非要笑掉人家大牙!

  單衍吐出一口氣。

  總之,在兩人間的情感尚未明朗的情況下,他不會碰她!即使他得忍耐那有如烈焰般的燒的欲望。

  柏真臻感覺到他不自然的緊繃,大眼睛不規矩的朝他勃發的分身瞥去——

  「阿衍,你如果想要,我可以給你哦!反正我沒嘗試過,如果要嘗試,我也會找你。」她如同過去每一次建議道。

  單衍狠狠地倒抽一口涼氣,聲音繃得更緊!

  「不要開玩笑。」他惡狠狠地斥責道。

  該死!這種事她為什麼能說得這麼簡單?

  「我沒有開玩笑啊!」柏真臻深受冤枉地低喊。「我是很認真的!我不介意阿衍碰我,真的!」她差點沒舉起右手發誓。

  真搞不懂,為什麼她每次提議兩人嘗試做愛的滋味,阿衍都會拒絕?而且是很凶地拒絕?柏真臻不住納悶。

  「如果我碰了某個女人,那個女人鐵定是我要娶的女人。」單衍咬著牙悶道。

  「這樣喔……」聽他這麼說,柏真臻的胸口泛起一股沒來由的悶。

  單衍……會娶什麼樣的人呢?

  她注視著他的俊臉,喃喃自語道:「我好想試試看哦!」

  「閉嘴。」他虛弱地命令。

  單衍躺在床上靜止不動,努力以深呼吸來平定體內的燥動。

  「喔。」討了個沒趣,柏真臻一雙大眼睛轉了個圈,雙手互擊,低叫道:「噯喲!我想起來我要跟你說什麼了啦!」她猛然坐起身,臉蛋上帶著憤怒。

  「怎麼了?」好不容易把勃發的欲望給壓制,單衍跟著她坐起,俊眉微挑。

  「阿衍,你知道那個王志遠有多可惡嗎?昨天他居然想強吻我耶!」柏真臻掄起拳頭,「咚咚咚」地往床面上亂捶一通。

  單行眉眼間一銳!

  王志遠——真臻的追求者之一。

  王志遠想強吻真臻?難怪昨晚王志遠護送滿臉怒容的真臻來到他家時,他隱約看見王志遠有半邊臉頰腫得像饅頭。原來是這麼回事。

  單衍不知道該哭該笑?

  真臻的性子火辣,絕對不會讓對方有佔她任何便宜的機會,必要的時候,她那雙纖纖素手可是毫不留情的。

  「快問我『然後』,阿衍!」柏真臻不許他置身事外,兩手搖晃他結實的臂膀,要他追問事件後續發展。

  「然後呢?」單衍遂其所願,淡淡地問。

  「我就這樣……」柏真臻在床上站起來,裝出一臉猙擰憤怒,表演得活靈活現,讓單衍忍俊不禁地輕笑出聲。

  「一巴掌揮過去,正中他右邊臉頰。嘩!阿衍你不知道,我用了多大力氣?打得我手都痛了!」她雙手叉腰,一派洋洋得意,而後小臉一板,忿忿地說。「我發誓!我再也不會理他了!」

  「哦?你為什麼不讓他吻你?你打了他,就等於少了一個追求者,不覺得可惜?」單衍斂下黑眸,努力屏住氣息,等待她的回答。

  柏真臻搔搔腦袋,噘起紅唇,自己也想不透。

  她想得嫌煩,索性兩手一攤,說:「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受不了他們碰我,牽牽手是可以啦!可就是不准再多碰我一根寒毛!再說,阿衍,你覺得我會介意少一個追求者嗎?」她仰高小下巴,狂得勒!

  臭男人!以為她柏真臻好欺負哦?也不去探聽探聽,她火爆的脾氣可不是空穴來風呢!哼哼!

  「那我呢?」為什麼只讓我碰你、吻你?單衍的俊臉上漸漸籠罩陰霾。

  他不該問的……答案自始至終只有一個,可是他總是管不住嘴巴,問句已衝口而出。

  柏真臻理直氣壯地答道:「因為你是阿衍啊!」

  看!又是這樣霸道中帶著理所當然的回答。

  單行抬起手,揉揉糾結成團的眉心,俊美臉龐上有一絲難掩的疲憊——

  她是愛他的,只是她尚未察覺,是這樣的嗎?

  他不知道他的感情在這種情況下,能夠支持多久?

  柏真臻絲毫沒察覺到他百味雜陳的心情,逕自下了床,纖纖玉足卻差點踩到床角下一個毛茸茸的「東西」。

  她把那個「東西」抓起,放在眼前端詳,瞇起眼,故作兇惡模樣,對那個被她抓在手上因而頻頻蠕動的「東西」嬌叱道:「臭小五,你知不知道我差點踩到你?不要老是窩在床角,我又沒有虐待你!」

  小五——全名「禮拜五」,是一隻約莫兩、三個月大小的狗狗,品種是「米格魯」。

  話說有一次她和阿衍一起去逛街,無意間在一家寵物店看見小五,當時她好想、好想要,阿衍就將小五買來送給她,當時她真的超高興的。

  可是玩……呃,不對!

  才「養」了幾天,她就發現自己急躁的個性,不適合養小動物,不如交給阿衍照顧。反正她常來阿行家,阿衍家就像是她家。

  重點是,小五被阿衍養,比被她養要幸福得多,至少不必在她忘了餵它時挨餓。

  跟小五玩了下,柏真臻才想到要看時間。這一看,她大叫不好:「呀——不好了不好了!」

  她匆匆忙忙扔下可憐無辜的小五,來到離床鋪不遠處的大衣櫃,裡面放有她和單衍所有衣物。

  她三天兩頭來單衍家報到,所以單衍的屋子裡,屬於她的個人用品一樣不缺。舉凡衣服、配件、鞋子;或是牙刷、保養品、女性衛生用品……等等,簡直就像她第二個家似的!

  柏真臻隨手抓出一套上班時所穿的利落套裝式褲裝,絲毫不避諱單行在場,躲在打開的衣櫃門後,立即手忙腳亂地換起衣服來。

  自她開始換裝起,單衍便目不轉睛地欣賞她換裝時,展露在衣櫃門板下姣美小腿——是那麼的勻稱、白皙,他幾乎可以想像他的大手在觸摸她小腿所感受到如絲緞般的觸感……

  無法控制地,他感到喉嚨間升起一股熟悉的燥熱干癢,左邊胸膛裡的心臟敲亂了節奏!

  單衍凝視她的黑眸逐漸轉沉,濃濃的欲望充斥其中……他之於她,就是這麼習慣的存在啊!「阿衍!我快遲到了啦!該死!如果我遲到、一定又會被老巫婆念到臭頭!」柏真臻邊穿衣服邊碎碎念道。

  一直沒聽見單衍的聲音,她探頭,見單衍仍然坐在床上發呆。

  她不覺得有何不妥之處,兩手邊扣鈕扣,邊走上前去扯住他結實的臂膀想把他拉起來,嘴裡嬌聲催促道:「阿衍,你還賴在床上?你也快遲到了啦!」

  不同於其他麵包師傅,阿衍的上班時間是上午九點到下午五點。

  單衍逼自己斂下眼,不去窺看她未扣齊扣子的前胸所展露的雪白凝脂。

  「我今天休假,下午在『邀翔飯店』有場講座。」他起身,迅速著裝,吩咐道。「先去梳洗,我開車送你上班。」

  他在餐飲界還算小有名聲,一個月通常有好幾場有關餐飲的講座邀約他出席,他的個性向來溫和,不懂得怎麼拒絕他人的邀約。

  「阿衍對我最好了!」她甜甜一笑,紅唇毫不遲疑的覆上他薄冷的唇親吻了下。

  單衍微愣,這個吻雖是印在唇上,可感覺彷彿也烙進了他心底……

  

  剛結束講座,單衍走出演講廳,準備搭電梯到邀翔飯店一樓。

  「單老師,請等等。」一個中年男子氣喘吁吁地追下樓來,及時攔住單衍。

  單衍好脾氣地微笑,問道:「張先生,有事嗎?」

  被喚作「張先生」的男子手裡拿著剛剛單衍發給與會人士的講義,指出他有疑問的地方。

  單衍看清他不解的問題所在,很有耐心且詳盡地一一為他解惑。

  「謝謝你,單老師,謝謝你。」張先生感激地頻頻道謝。

  「不會。」單衍禮貌性的告辭。「下回見。」

  他一手拿著整疊有關他剛剛演講內容的相關資料,另一手忙著掏鑰匙,準備請泊車小弟將他的車開過來。

  「單衍?!」

  忽然,他身後傳來屬於男子的叫喚,那熟悉的磁嗓讓單衍整個人為之一震!

  單衍緩緩回過頭。

  當他看清緩步走來眼前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男子,一抹愕然躍上他的俊臉。他訝異地低喊:「哥?」

  喊住單衍的男人,與單衍有些相似,卻比單衍多了一分狂狷與強勢。他是單御,單國威的大兒子、單衍的哥哥,也是「單氏企業」剛上任不久的新任總裁。

  「果然是你。」單御淡淡地說。他的身材與單衍一般修長,臉龐與單衍一樣俊美,削短的黑髮很有利落的時尚感,一身黑色手工西服,將他襯托得十分俊挺、尊貴。

  剛剛他觀察了好一會兒,才百分之百確定——在電梯前與人交談的年輕男子是自家弟弟單衍。

  「哥,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單衍仍然無法從震驚中回神。

  「媽沒告訴過你嗎?你離開家一年後,爸就決定把總公司遷至台北,我剛好來談筆生意。」單御銳利的眼眸審視著弟弟。他略略頷首,哼道:「看來你過得不錯!」

  單衍微微苦笑。「對不起,我不該不說一聲就走……」

  「不需要道歉。」單御兩手插在他名貴西褲的口袋裡,勾起嘴角淡道。「你的決定是正確的,繼續待在單家,只會扼殺了你生存的空間。」

  「你呢?」單衍問。

  「我?」單御揚起一道眉,嘴角勾起一抹笑,姿態狂狷。「你和我不同,我天生是個獵人,喜愛挑戰與馴服,也喜歡金錢與血腥混雜的味道。」

  「媽……好嗎?」最後一次與母親聯絡,是在今年的母親節前夕。幾個月過去,不知道母親是否安好?

  「媽被爸送到溫哥華去了。」單御淡然的口吻,彷彿在說著和自己不相干的事。

  「什麼?!」單衍難掩震驚地問。

  「前兩個月,媽哮喘發作,差點送了命,醫生建議爸,為了媽好,只能把她送到空氣比台灣好的地方。」

  「原來是這樣。」單衍自責地斂下眼,心裡難受。

  母親身體有病痛,他這個作兒子的卻沒辦法陪伴在她身邊……他好想見母親一面,無奈的是,他卻與母親相隔兩地。

  單御一瞥,隨即看透他的情緒,遂道:「放心,媽在那裡過得很好,有專屬醫生在照顧她。」

  單衍抿唇不語了好一會兒,才發問道:「爸呢?最近如何?」

  「老樣子,熱中政治。」

  單御聳聳寬肩。「對於你離開單家一事,他還是很介意——與其說介意你逃家,不如說他在擔心你。」

  「擔心我?」單衍難得譏消冷哼。

  『你畢竟是他兒子。」單御提醒他這個不容抹滅的事實。「何時回家去一趟吧!這樣避不見面也不是辦法。」

  「我會考慮看看。」

  單御自皮夾內抽出一張名片遞給他。「有空找我,你可以不要見爸,但不必連哥哥都失去。」

  單衍點點頭,難掩激動地抱了下單御。「我會的。」

  久別了十一年的兄弟重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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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一如以往的每一天,台北市郊的某條道路上,隱隱飄散著濃郁的奶油香味,讓路過的人車都不禁四處張望,尋找香味來源。

  這股讓人垂涎三尺的香味,來自「諾丁希爾」麵包店。

  自近午時開始,各式各樣的麵包蛋糕便陸陸續續出爐,自二、三樓一車車的送至一樓賣場,供顧客挑選。

  在這午後,「諾丁希爾」麵包店的賣場中,有十來個客人拿著木製麵包盤和夾取麵包用的夾子,專心的挑選他們所需要的麵包。

  這並非「諾丁希爾」麵包店的巔峰時段,若再晚些,這約莫二十坪左右的賣場可是會被一波波的顧客給擠得摩肩接踵、水洩不通。

  賣場的收銀櫃檯後方,一整片擦拭得晶亮的透明毛玻璃之後,正是慕絲部。

  此刻,慕絲部的工作台邊,好幾位身著白色工作服、繫著白色圍裙,戴著白色工作帽的男女師傅正專注於手邊的慕絲製作。

  單衍也在其一。

  雖說單行是「麵包主廚」,但對於西點蛋糕類的專業知識、技巧並不亞於麵包,而且他還是整個生產部職位最高的主管。他不一定整天待在麵包部,常是在各生產部門走動,在各部門主管無暇之時,代為指導學徒;偶爾代柏廉到各分店巡視。

  說柏廉是「諾丁希爾」檯面上的老闆,單衍就是「諾丁希爾」檯面下的老闆一點也不為過。柏廉十分希望單衍能夠接手自己的位置,成為「諾丁希爾」的領導者,無奈單衍一直沒有答應。

  學徒阿銘是個年約二十歲的大男孩。他在製作過程中遇到困擾,先是尋找慕絲部剛上任沒有多久的主管方琪,卻見她正在烤箱前一派專注地烘焙派皮,於是向一旁的單衍求救。

  「衍哥,要先加熱再冷卻嗎?」

  單衍走過去,將阿銘手上捧著的鋼盆接手,而後將置有鮮奶的鋼盆放上電磁爐加熱,陸續教他接下來的步驟。

  「加熱之後加入糖和香草粉。」他指向一旁擺放的吉利丁片。「把吉利丁加水溶解,然後加入預先熱好的鮮奶裡頭。記得,要攪拌到吉利丁溶解後才能停止加熱。」

  阿銘照著單衍所教導的步驟,小心翼翼地完成。

  「衍哥,好了。」

  單衍點點頭,續道:「加入蛋黃拌勻。」

  他拿來一個鋼盆,置人冰塊與冰水,而後把阿銘剛處理好、裝有慕絲半成品的鋼盆,放人冰水中隔水冷卻,一手拿著橡皮刮刀輕輕攪拌著。

  阿銘佩服地看著單衍利落的動作。

  慕絲部主管方淇走了過來,語氣中有絲責備之意,道:「阿銘,不是我要說你,怎麼老是教不會?」

  雖到職不過三個月,方琪的嚴厲卻是「諾丁希爾」麵包店裡出了名的。她底下的人整天過得戰戰兢兢,深怕會招來她的「關照」。

  阿銘低垂著頭,不敢應聲。

  單衍微微一笑,對方琪道:「不是多不可原諒的事,熟能生巧。」

  方棋瞅著單衍,眼神瞬間放柔,剛剛嚴肅的口氣已經換成輕鬆。「單大哥,你老是替他們說話,把他們都寵壞了!這樣怎麼行呢?」

  單衍對誰都好。不管男女。她來到「諾丁希爾」快三個月了,從沒見單衍發過脾氣。在朝夕相處下,她不禁被單衍深深吸引。不只是他俊美出色的外表、溫善謙和的態度,他的專業知識和純熟的技巧,更是讓她欽佩不已。

  她總是有意無意的暗示單衍自己的心意,可是單衍不知是真的不知道,還是裝作不知道,讓她也摸不著頭緒。

  當然,如此出色的單衍,除了她愛慕外,「諾丁希爾」內部也有不少女性工作人員亦對他有意。本來讓她費解的是,既然對單衍有意,為何沒有人主動出擊?見她刻意接近單衍,也對她施以憐憫的眼光……

  後來,她透過幾位資深工作人員得知,原來,單衍已經有心上人了,正是她一直無緣目睹的「諾了希爾」的大小姐柏真臻。柏真臻早在「諾丁希爾」撂下狠話,不准任何女性接觸單衍,因此也沒人敢逾越雷池一步。

  不過,那並不會對她造成任何阻礙。長年待在法國從事慕絲研究,她的作風本來就比台灣女子來得開放、大膽。對於單衍,她有耐心慢慢來。

  「阿銘很努力地在學習,相信他很快就能上手的。是不是,阿銘?」單衍拍拍阿銘的肩,給予他支持與鼓勵,薄唇勾起的柔和笑意深具迷人魅力。

  他所採取的教導方式,不似方琪這般強勢與嚴厲。他相信每一個進入「諾丁希爾」的人都是抱持著熱忱的學習態度,每個人資質不同,對於一些必須熟記的技巧要在短時間內銘記於心實非易事,要一步登天太強人所難。所以,他總是鼓勵多於責備的。

  眼見單衍輕輕鬆鬆便幫自己化解了方琪責怪的尷尬場面,阿銘感激地頻頻點頭,告訴自己要努力,不能讓單衍失望。

  「嗯,我會好好學習的!謝謝衍哥。」

  單衍讚許地點點頭,說:「去忙吧!」

  待阿銘一離開,方琪眼看差不多是單衍的休息時間,遂大著膽子,邀請道:「單大哥,一起去吃飯吧?」

  從以前到現在,單衍一顆心全放在柏真臻和「諾丁希爾」上頭,對於方琪的情意,他從沒察覺過,只把她當成好部下、好夥伴;最多,也只是個常常一起討論研究產品的良師益友。

  單衍看了眼真臻送他的卡西歐電子錶,的確到了他的休息時間,點點頭,道:「也好。」

  方琪開心地跟在他身後,一同進到員工休息室去用午餐。

  

  

  遠遠地,一部鮮黃色計程車朝「諾丁希爾」麵包店駛來,緩緩地停在「諾丁希爾」門口。車內下來了一個上班族裝扮的年輕女子——是柏真臻。

  她一手提著黑色皮革制的公事包,另一手提著一個精美紙袋,走到「諾丁希爾」門口,推開那扇鑲有透明毛玻璃的木製推門,進入店裡。

  她的動作使門上掛著的風鈴發出「叮叮噹噹」的清脆聲響。

  聽聞聲響,代表客人上門,門市小姐齊聲喊道:「歡迎光臨!」

  一見是大小姐柏真臻,眾門市小姐都禮貌地朝她點頭、微笑。

  柏真臻也回以笑容,推開門市和賣場間的門,上樓找人去了。

  阿銘一見大小姐來了,很熱心地告訴她:「衍哥在吃飯。」嗯!這衍哥和大小姐真是相配!

  柏真臻朝他瞇眼一笑,客氣地道謝。「謝謝你哦!我上去找他。」

  她今天可是偷偷蹺班,才會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這裡。她要離開公司時,還差點被她的頂頭上司老巫婆抓包,幸虧她溜得快。可是呢,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廟,明天她鐵定有一頓排頭可吃了!

  不過,明天的事明天再說,這是她柏真臻豁達的人生觀。嘻嘻!

  蹺班都蹺了,眼看正值阿衍的休息時間,所以她先買了阿衍喜歡的什錦海鮮燴飯和燒烤紹魚,想要跟阿衍一起吃午餐。她喜歡當阿衍看見她突然出現時,俊臉上那抹欣喜的表情。

  「啦啦啦……」柏真臻心情很好地哼著曲兒,直接往頂樓的員工休息室走去,她知道阿衍一定待在那兒。

  嘿!到了!

  柏真臻笑意盈盈地推開主管專用休息室的門,瞇起大眼打量裡頭的情況——

  嗯……裡面有兩個人,隔著一張桌子一塊兒吃飯,不時有說有笑,男人低沉的輕笑聲與女人清脆的笑聲充滿整個室內,氣氛好不愉悅!

  男人是單衍,女人……她是誰?!居然、居然有人——而且還是女人——膽敢罔顧她的警告接近單衍?

  搞什麼!那個陌生女人居然敢與阿衍靠這麼近?還一起吃飯?可惡!可惡!可惡到家!!

  看清裡頭的情況後,美眸瞬間瞠大,一張俏臉隨即板起,悶氣充塞心底。

  「喂!你是誰?」柏真臻不客氣地質問。她咬著下後,雙手握得死緊,以利刃般的視線痛宰方琪。

  方琪咬著筷子,對於門口那位艷麗的女子對自己散發出來的敵意感到不解。她看看單衍,再看看柏真臻,心裡納悶著,但基於禮貌,她還是先行自我介紹。

  「我是方琪,慕絲部主管。」

  「方琪?」柏真臻仰起小下巴,冷哼道。「哪根蔥?沒聽過!」她擺明了藐視方淇。

  「真臻?怎麼來了?」單衍一見是她,俊臉漾滿欣喜笑意,連忙上前把她帶進休息堂裡。

  方琪訝異地看著單衍呵護這個女子的一舉一動,心中警鈴乍響。

  她斜睨著亮眼出色的柏真臻,霎時明白對方就是大名鼎鼎的柏真臻!

  柏真臻出現後,單衍所有心思便放在她身上,以至於沒有發現兩個女人間快要焚燒起來的詭譎氣流。

  「來,這裡坐。」單行為她搬來一張椅子,就放在自己座位旁邊。大手接過她手裡的紙袋,忙碌地為她張羅。

  打開飯盒的精美包裝,看清裡頭的菜色,清一色是他和她都喜歡的;單衍拆開以紙袋包覆的竹筷,開始替真臻挑出不喜歡的菜色到自己的飯盒裡,連真臻大概吃多少份量都拿捏得十分精準,多餘的份量全進了他自己的飯盒裡。

  方琪酸酸地看著單衍的每一個動作,巴不得自己是那個可以讓他服侍得如此周到的幸福女人。

  柏真臻臭著整張俏臉,雙手抱胸,美眸燃燒火光,恨恨地瞪著方琪。對於單衍的叫喚聽而不聞,動也不動地與方琪對峙。

  真是可惡到了極點!

  單衍和方琪相處融洽的情景,讓柏真臻非常不舒服!

  那種「不舒服」從胃部開始蔓延,一路穿過食道,瀰漫了她整個口腔……讓她難受極了!

  「喂!方琪,你難道不知道阿衍是我的嗎?」又是一句毫不客氣的質問。她驕蠻的嗓音頗有壓迫人的氣勢。

  充滿火藥味的問句,讓單衍訝異地揚起俊眉,看向滿臉怒氣的柏真臻,不懂她為什麼生氣?

  方琪無懼地仰望柏真臻盛滿怒氣、看來卻仍十分美艷的臉蛋。她好整以暇一笑,有禮地詢問:「喔?柏小姐,請問單大哥是你男朋友嗎?」

  「不是!」柏真臻回答得迅速。她瞪著方琪,很想撕去方琪臉上礙眼的笑容。該死!她氣到胸口都痛了啦!

  單衍的身軀因這毫不猶豫的回答而微微僵住,俊臉黯然。

  「既然不是,那柏小姐怎麼會說單大哥是你的?」方琪悠哉悠哉地開始反擊。

  方琪的態度看在柏真臻眼裡是種挑釁!她氣極,單手往方琪面前的桌面重重一拍,嬌嫩的嗓音忽地飆高。

  「方琪!我警告你,離阿衍遠一點!」

  「柏小姐,恕我直言,既然你不是單大哥的誰,就沒有權力要我遠離單大哥。」方琪迎上柏真臻似要殺人的眼光,淡淡地說。

  對於自己喜歡的一切,她向來不輕易放棄。

  她不怕柏真臻去跟她爺爺——也就是「諾丁希爾」的老闆柏廉告狀。柏廉是個公正的好老闆,她有把握,柏廉惜將愛將,絕不會把公私混為一談!若真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話,她也絕不會因此而放棄單衍。

  柏真臻對單衍的佔有慾有多強,她現在知道了,可是她絕不會像其他對單衍有意的人一樣,被柏真臻警告過一次後便選擇放棄單衍。

  她決定——要對單衍展開攻勢了!

  「你!」柏真臻被她堵得說不出反駁的話,兀自咬著下唇、氣紅了小臉,胸口一起一伏的!

  「真臻,吃飯了,再拖下去,飯菜可要涼了。你看,你不喜歡的紅蘿蔔和番茄,我都替你挑起來了。」單衍柔著嗓音勸說。

  單衍見她不為所動,遂牽住她的手,把她帶至自己身旁,按著她纖細的雙肩,將她安置在位子上;他取來筷子要她吃飯,她卻倔著脾氣不收下,兀自生悶氣。

  她居然敗下陣來,真是讓她氣爆了!從來沒有人可以不把她的警告聽進耳裡!

  她柏真臻何時吵架吵輸人過?這個方琪,為什麼可以吵贏她?她到底輸在哪裡了?!

  她咬著下唇,大眼睛裡隱隱閃著水光,就是想不透自己輸在哪裡!

  單衍無奈地輕聲喟歎。

  她不動,他只得親自動手餵她了;十一年相處下來,他熟知她最耐不住餓肚子;萬一她真餓著肚子,心疼的可是自己。

  「來,張嘴,啊——」單衍帶著縱容的笑,對待她的舉動像在哄個鬧彆扭的小孩一樣。

  「啊——」柏真臻含著眼淚,配合地張嘴。

  在他的服侍下,柏真臻乖乖張口,一口口吃下他喂來的飯菜。為此,單衍滿意地笑了。

  方琪不是滋味的看著他們親蔫的舉動。為了不使自己食不知味,只好撇開頭,眼不見為淨。

  反正她決定要主動追求單衍了,等會兒柏真臻一走,就沒人會干涉她跟單衍接近。這事,不急在一時!

  這麼一想後,方琪帶著便當,轉身立即離開了主管專用的休息室。

  
 

  方琪一走出休息室,柏真臻馬上把頭壓得低低的,嘴裡還咀嚼著單衍喂來的飯米,眼淚卻有如雨水般一滴滴掉落在她的裙子上。

  一見她掉眼淚,單衍慌了,忙把筷子先放在一邊,雙手往圍裙上一抹,手忙腳亂的扳起她的臉,急聲問道:「怎麼了?為什麼哭了?」

  看她皺成一團、脹得通紅、滿是淚水的小臉,單衍真是不捨!

  柏真臻一邊哭、一邊把嘴裡的食物給嚼了嚼,吞進肚子裡。伸手接過單衍遞來的可樂,猛地灌掉半罐,才吸了吸俏鼻,委屈兮兮地說:「嗚嗚……都是方琪害的啦!」

  她哇地一聲,整個人撲進單衍寬闊的胸膛裡,一雙柔荑緊緊地揪住單衍的衣襟,急促的喘著氣。

  不知道為什麼,在她焦躁、不安、傷心、哭泣的時候,只要能待在阿衍身邊,窩在他寬大的懷抱裡,耳邊聽著他沉穩的心跳聲,鼻端嗅著他身上屬於男人味的好聞氣息,她慌亂的心就能得到平靜……

  單衍是她的!她不容許旁人覬覦他!

  這個寬大溫暖的懷抱絕不能容納除了她以外的人!

  「到底怎麼了?為什麼你見了方琪,就一副要跟她拚命的樣子?你跟方琪並沒有交集,不是嗎?」他修長的指頭在她柔軟的短髮間穿梭,溫柔地安撫她激動的情緒。

  「我不喜歡你和她在一起,非常、非常地不喜歡。」柏真臻仰高小臉,可憐兮兮地瞅著他俊美的臉龐,哀求道。「阿衍,答應我,不要跟方琪接近好不好?」

  「真臻,我和方琪是工作夥伴,你要我別跟她接近?」對於她無理的要求,單衍真是感到啼笑皆非。

  柏真臻困擾地皺起秀眉,忍痛退了一步。「不然……不要讓她靠近你方圓三公尺……」單衍張口欲言,她馬上知道他不同意,遂再退一步。「兩公尺……」單衍呼出一口氣,淡淡搖頭。見狀,柏真臻癟著嘴,委屈地說出最後底限。「一公尺,就一公尺!多一公分、一公厘都不行!」

  眼看她抬起兩手揉著眼睛,一副只要他再搖個頭,她就大哭一場給他看的模樣,只得無奈地答應。「嗯。」他拍拍她的頭。

  「那就這樣說定了哦!打勾勾——」她彎起小指,抓來他的大手。兩人小指勾小指。完成這個儀式後,柏真臻才破涕為笑。

  單衍深深看著她綻放笑顏的臉蛋。

  如果照她的要求,離方琪遠一點,便能夠讓她開心成這個模樣,那也值得了!

  

  

  星期五晚上,適合約會的夜晚。

  這是柏真臻的名言。

  她今晚約會的對象,是公司隔壁某大企業的業務部協理田磊。田磊生得英俊不凡且氣質出眾,聽說他言談間十分幽默風趣,吸引她們那座大樓裡面不少女性的愛慕和青睞。

  前幾天,田磊不知從哪裡得知她的電話,居然主動致電她,大膽地表明要追求她,並且約她一塊兒吃飯。

  想想,眾多女性心中的白馬主子主動約她耶!這是多麼了不起的事?這大大滿足了她的虛榮心,當場不曾猶豫半秒,爽快應允。

  眼看相約的時間就快到了,柏真臻拿出粉餅,在臉上輕輕撲上淡妝,而後拿出粉色唇彩,對著梳妝鏡以唇筆描繪在唇上。

  看著鏡中亮麗出色的自己,她微微抿唇,很自信地滿意一笑。

  梳妝台上擺放著的小巧手機響起鈴聲,她欣喜地接起——

  「柏小姐嗎?我是田磊,我人在你家樓下。」電話那頭的田磊彬彬有禮地說。

  「好,我馬上下去。」柏真臻興奮又期待。

  掛下電話後,她緊張地再檢視過自己的裝扮一次,確定一切OK後,抓起床上和衣服搭配的手提包,把剛剛使用的唇彩、唇筆、粉餅一股腦兒地掃進包包裡,最後把手機丟進去,飛奔下樓。

  剛下班的陳紹虎,才把車停妥在家門口,眼光不經意看見柏家門口飄出一抹纖細高挑的身影,他扶正鏡框,頓時雙眼一亮——是真臻!

  他欣喜地開門下車,想要上前打招呼,把握難得的時間攀談幾句。

  自從單衍來到柏家,他就不常接觸到真臻了。機會難得,要好好把握!

  誰知道,陳紹虎剛下車,連一步都尚未跨出,便看見柏真臻上了停在柏家門口的一輛墨綠色「TOYOTA」房車,而車子的駕駛人赫然是個長相不賴的男子,看來即是社會菁英模樣。

  又是真臻的追求者?

  目送「TOYOTA」房車駛離,陳紹虎一張斯文的臉龐瞬間垮下,眉心糾結,整個胸腔都是酸味。

  嗚嗚……真臻不是喜歡單衍嗎?怎麼還四處跟人家約會?嗚嗚……

  難怪真希會說,他這輩子八成沒指望了……

  

  柏家的晚餐時間,是柏家一天之中最熱鬧的時刻。無論柏家人再怎麼忙,總會回家吃飯,只除了特殊狀況——只要柏家兩姐妹和追求者有約一同吃飯的話,那麼她們就會缺席。

  今天,柏家兩姐妹都缺席了。

  單衍下班後總是直接來柏家報到。今天他一進門,沒看見柏真臻,繞進廚房一看,一個約莫十多歲的男孩正在流理台前忙碌。

  「阿優,還沒忙完?」單衍走進廚房。

  柏征優轉頭,一見是他,微微頷首,道:「衍哥,可以吃飯了。」

  「需不需要我幫忙?」單衍客氣地問。其實他根本不懂廚藝。

  「不必,都弄好了。」語畢,柏征優關掉瓦斯爐,拿來一個瓷盤,以鍋鏟利落地將鍋裡剛炒好的青菜給盛入盤子裡,動作一氣呵成。

  前兩年,因為賢淑嬸年紀大了,便退休養老去了。之後拍廉陸陸續續請來幾位幫忙的大嬸,可是柏征優就是吃不慣除了賢淑嬸以外的人做的飯菜。

  雖然柏家爺爺和單行都是餐飲高手,偏偏對廚房裡的各式菜餚料理一竅不通;嬌滴滴的大姐更甭說了,總是得教人伺候得好好的;二姐柏真希雖然會做菜,可她工作繁忙,哪有多餘的時間下廚做菜?

  以上的種種原因,使得今年小學六年級的柏征優順理成章地成為柏家的掌廚人。不只掌廚,連拖地洗衣他都樣樣精通、事事上手。

  單衍打量著柏征優如同他的姐姐們一樣出色的俊俏小臉。別看柏征優年紀小小,他可是十分有個性的!

  真臻老是愛和他扛上,說什麼這個弟弟長得帥歸帥,那討人厭的個性不知像了誰?跋扈傲慢又囂張狂妄不說,連說個話也明嘲暗諷、刻薄不屑的,一點都不可愛、不討喜,哪裡像做人家弟弟的?

  真臻也不想想,有她這樣霸道驕蠻的姐姐,弟弟會差到哪裡去?

  想著想著,單衍不禁暗笑。

  「對了,阿優,你姐呢?」

  柏征優瞥了他一眼,冷哼道:「還會去哪?剛剛打扮得花枝招展,不知道又跟哪個野男人打混去了。」

  單行盡量不使任何黯然表現在臉上,強扯出一抹笑,故作沒事狀。驚來。難怪沒看見人。對了,爺爺呢?」他扯開話題。

  「爺爺可能在房裡。」

  「喔,我去叫爺爺吃飯。」單衍含笑拍拍拍征優的肩。「辛苦了,阿優。」

  「不會。」柏征優看著單衍的背影,小俊臉上一片嚴肅,老成地歎氣。

  柏征優心裡哪會不明白衍哥對他大姐有意思?哼!大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要是哪天衍哥不愛她了,她不哭得唏哩嘩啦的才怪!

  

  

  單衍待在柏家陪柏廉看電視、下完棋、喝完茶後,在晚間十點半左右回到他所租賃的小套房裡。

  一進到家裡,他連燈也沒開,卻在黑暗中行走自如。他並沒有先換下身上的衣服,只是整個人乏力地癱在沙發上;寬大的背部陷在沙發裡,一雙修長的腿一曲一伸,單手支撐著的俊臉上滿是疲憊。

  自真臻接受第一位追求者的邀約以來,算算也七、八年了,他本以為,對於她和追求者的約會,他早該麻木了才對。

  可是並不!

  每當聽見真臻又出門約會,他就無法不去想、不去在意!縱使他明白,真臻只是愛玩,並且極度享受被異性追逐的虛榮,她不會讓任何人侵犯她任何一處。可是……胸膛裡的那顆心,痛得卻如此真切。

  能擁有她的人、被她霸道地佔有,那又如何呢?他多麼想要她的心啊!若她終於懂了他的心,那麼,她肯將完整的她自己——包含身心,都交付予他嗎?她肯嗎?

  單衍重重呼出一口沉重喟歎,修長的大手覆蓋在臉上揉了揉。

  罷了!只要她仍然執意保有他這座避風港,那麼,他就是她專屬的避風港。只是……他還能夠撐得了多久?他……也不知道呵……
第八章



 下班前的十分鐘,方琪手裡拿著一本英國著名的美食雜誌,主動上二樓找單衍。

  藉著公事為由,卻在下班時間和單行單獨討論,這是她對他展開追求的第一步。由於單衍對於研發新產品十分感興趣,所以她有把握——單行絕對不會拒絕她。

  「單大哥,有空嗎?」方琪站在他高大的身後,帶著最完美的微笑問道。

  單衍轉身,見來者是她,禮貌性一笑。「有事嗎?」

  看見方琪時,他總會想起前些天真臻所要求他的——要他盡量離方琪遠一點。雖然他不懂真臻的用意,可他還是不由自主的照著她的話去做。誰教他總是讓她吃得死死的?

  方琪敏感地察覺到單衍對自己生疏的態度,心下不免有些疑惑。她不著痕跡地隱藏起心中的疑問,揚了揚手中的雜誌,裝作若無其事地道:「想跟你研究研究,我看中了幾樣新產品,是目前台灣的麵包店還沒有看見的,可是有些作法我不是很瞭解,所以想請教請教你。」

  根據以往的經驗,這些事都是在上班時間進行的,怎麼今天方琪卻在下班前幾分鐘提出這個要求?單衍心裡起了疑竇。

  精明的方琪似乎看出他的疑問,遂笑道:「不好意思,因為我們慕絲部來了幾個新人,我這陣子都忙著教他們,所以沒辦法在上班時間和你研討。如果單大哥不方便,改天也沒有關係。」

  被看穿的單衍有幾絲不自在。既然方琪都這麼說了,他也不好拒絕,再說,他沒有拒絕她的理由。雖然他答應過真臻不和方棋有過多的接觸,但在他的觀念裡,公私不該混為一談。

  「可以的,沒關係!」單衍頷首答應。

  見他應允,方琪心底暗暗開心。「那麼……等會兒我們約個地方見面,順便吃晚飯,再一起討論,好嗎?」

  關於這點,單衍沒有異議地同意。

  
 

  今天柏真臻難得沒有約會,留在家裡吃晚飯,好好享受自家弟弟的好手藝,順便跟他鬥嘴。

  餐桌上,柏家人全都到齊了,包括老爺爺柏廉、大姐柏真臻、二姐柏真希和弟弟柏征優。可是意外地,單衍竟然缺席了!這可是破天荒頭一道呢!

  柏真臻皺皺秀眉,大眼睛在屋裡東張西望,心裡納悶著單衍去了哪裡?

  「阿衍呢?」話隨心思轉,柏真臻瞪著眼前為了吃而搶成一團的家人。

  「應該下班了,可是卻沒見著人。」柏廉搖頭說,說話的同時,眼睛銳利地鎖定盤裡那尾鮮嫩的魚,筷子一出,就像電影裡拿筷子挾蒼蠅的好工夫般快、狠、準,正中目標!

  「哦伊西」——柏廉吃了一口,閉起眼感受那股美味,滿意地頻頻頷首,為孫子的手藝欽佩不已。

  柏真希聳聳纖肩,很敷衍地回答:「我剛下班,不知道。」隨即不再多說一個字,深怕動作慢了,好料就會被爺爺給偷吃掉。

  眼看那一老一少眼裡只有阿優煮的菜,壓根兒沒啥誠意理會她的問題,柏真臻一雙眼遂轉瞪向一旁的柏征優,口氣不是頂好地問:「阿優,你呢?知道阿衍到哪兒去了嗎?」

  柏征優進餐的動作十分地優雅,不像同年齡的小男生那般躁動。

  聽見大姐沒有禮貌的問句,柏征優略略抬起漂亮的眉眼,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就像故意刻意吊她胃口似的,他拿起一旁的餐巾紙,慢條斯理地拭淨後邊的醬汁,直到柏真臻快要抓狂之際,他才緩緩說道:「不、知、道。」

  「早說嘛!」柏真臻狠狠白了他一眼,而後喃喃念道:「奇怪!阿衍上哪兒去了?怎麼沒見到人呢?怪!怪!」

  「大姐,這沒啥好怪的啊!衍哥都這麼大了,沒必要像個孩子般—一交代自己的行蹤吧?再說,衍哥有他自己的社交困,不是我們管得著的。」柏真希在「百忙之中」抽空發言。

  她可忙得很!阿優的手藝贊到不像話,能夠撥冗十秒鐘講話,停頓下進食的動作,這已經是極限了。

  柏真臻驕傲地說:「哼!阿衍的事我最清楚,跟他最好的就是我了。除了我,阿衍沒有朋友。」關於這點,她很有把握。

  一旁始終保持沉默的柏廉抬頭看了眼柏真臻,輕輕地歎了口氣,低下頭繼續吃飯。

  「那可不一定。大姐,你可不如你自以為的夠瞭解衍哥喔!」塞了滿口的食物,柏真希口齒不清地說。如果讓她以前那一卡車的愛慕者看到她這副模樣,八成全會被嚇跑!沒辦法,除了她的阿洋煮的食物外,就是阿優的手藝最好了!

  「誰說?」柏真臻不服氣地抗議。她開始一條一條地陳述道:「阿衍衣服穿什麼SIZE我知道;阿衍愛吃什麼、不吃什麼我也知道;阿衍習慣用哪個牌子的牙膏、哪個牌子的洗髮精我也知道。真希你說,我這還不夠瞭解阿衍?只要關於阿衍的事,沒有一樣我不知道的。」

  阿衍該在她身邊時卻不在,她總覺得十分不習慣!這頓飯沒有他在身邊陪伴,讓她即使面對阿優烹調出的美味晚餐也不為所動。

  「是嗎?」見姐姐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樣,柏真希一雙慧黠美眸轉了轉,甜甜一笑,問道:「那,姐,你知道衍哥心裡在想什麼嗎?你知道衍哥喜歡哪類型的女孩子嗎?」

  簡簡單單的兩個問題,頓時把柏真臻堵得啞口無言。

  她的確從不知道阿衍在想些什麼;在阿衍面前,都是她在說話,他總是扮演著傾聽者的角色。這時,柏真臻才赫然警覺:阿衍也是個有感覺的人,而他的感覺,卻從未對她說。難道,在阿衍心裡,她不是個能夠分享他的快樂與憂愁的朋友嗎?

  這個想法讓她心裡起了濃濃的失落感。

  阿衍又喜歡什麼樣的女子?她從未聽他提過,也不曾見他與哪個女性糾纏不清過。倒是方琪……

  阿衍……阿衍喜歡的女性類型,會是像方琪這樣與他有著旗喜相當的烘焙技巧的女子嗎?這股沒來由的想法,讓她開始感到不安!

  眼見自己的問題讓大姐的腦筋拐了幾個彎、眉頭打了幾個結,柏真希好整以暇地拿起湯匙,舀了滿滿一湯匙鮮濃味美的玉米濃湯,遞至唇邊喝下。

  她滿足地一歎,忍不住謅媚道:「阿優,好好喝哦!以後誰嫁給你,誰幸福啦!要不是我是你姐姐,我都想嫁給你了。」

  柏征優挑挑眉,欣然地接受她的讚美。

  「哼!真希,你該不會是想嫁給那個粗魯的男人吧?」柏真臻哼了哼。

  前不久,她由阿虎那裡收到真希已經有了固定交往的男友這個八卦消息,忙不迭地告訴了爺爺,還帶著爺爺去鑒定真希的男朋友耿幸洋。她跟爺爺一進到耿聿洋的店裡,卻碰巧見到真希和耿聿洋熱吻得渾然忘我,根本沒注意到她和爺爺的到來,於是她便出言干擾親熱中的一雙戀人。

  誰知道耿聿洋居然很不高興地想趕走她,直到聽見真希喊她「姐姐」,才頓覺自己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未來的大姨子。自那次以後,柏真臻就喊耿聿洋為「那個粗魯的男人」。

  「想唷!」柏真希一想起她親愛的另一半,美麗的臉蛋就綻放出幸福的笑顏。

  柏真臻睨著妹妹幸福洋溢的模樣,心裡不知怎的,好羨慕哦!

  「人家又沒說要娶你。」她撇撇嘴,酸酸地說。

  「誰說?我親愛的早就跟我求婚嘍!只是,我反悔了,我想再保持單身一陣子。」柏真希笑瞇瞇地說。

  「居然搶先我一步。」她嘟著嘴說。忽然,電話鈴聲響起,柏真臻霸道地朝離電話最近的弟弟下令,道:「柏征優,去接電話。」又繼續對真希說:「我看,你還是不要嫁給那個粗魯的傢伙比較好。」

  「阿洋才不粗魯!」柏真希板著臉,為親密愛人說話。

  「很粗魯!你忘了他那天怎麼吼我的?真是沒禮貌!」柏真臻拿著筷子,有一搭設一搭地撥著碗裡的飯菜,大眼瞥了下身旁屬於單衍的位子——空的,好像此時她心裡的空洞。

  柏征優掛掉電話回來,又繼續低頭吃飯。

  「誰打來的?」吃飯吃到說不出話來的柏廉問道。

  「衍哥。」柏征優說完,漂亮的黑瞳睨了眼柏真臻。

  「什麼?!是阿衍?你怎麼不叫我聽?」柏真臻很想伸手掐住弟弟的脖子!她氣呼呼地瞪著拍征優,一劈頭就哇啦啦地問。「阿衍說了什麼?他現在人在哪裡?為什麼沒回家吃飯?他還有說什……」

  柏征優不耐煩地截斷大姐的話。「你不要一副好像是衍哥老婆的樣子好不好?」

  「柏征優?!」柏真臻忍無可忍,警告性地喊道。

  「阿優,你衍哥說了些什麼?」柏廉喝了口茶,替一臉氣炸了的大孫女問。

  柏征優聳聳肩,道:「衍哥和人約會去了。」

  「約會?!」柏真臻一聽見這兩個字,幾乎是馬上自座位彈跳而起,俏臉儼然變色!

  「對,約會。」柏征優冷靜、簡短地重複一次,俊俏的眉眼間隱隱有股火氣。他最討厭有人在他耳邊大吼大叫的,更討厭要把一句話重複說兩次!

  柏真臻雙手往桌面上一拍,火大地問:「跟誰?」

  「跟店裡的女師傅,叫方琪。」柏征優刻意不看大姐的臉,故意以懶洋洋的口吻說道。

  「跟方琪?在哪裡?他們在哪裡約會?」柏真臻一把揪起柏征優的領子,火紅了眼,怒聲質問。

  聽見阿優說出單衍和方琪去約會的同時,一股疼痛瞬間襲上她胸口,疼得她不止呼吸紊亂,還頻頻喘氣。

  柏征優狠瞪她一眼,暗示兼警告她最好馬上鬆開手,否則休想他多透露一個字。

  柏真臻不情不願地放開揪著弟弟衣領的手,氣呼呼地死瞪著一臉傲慢的他。

  哼!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柏證優以兩手撫平被抓縐的衣領,擺著臭臉道:「在衍哥家附近那家『黑夜白天簡餐館』。」

  他向來注重外表,頭髮非要梳理得整整齊齊,衣服非要熨得筆挺才穿。這個粗魯的柏真臻,居然敢抓縐他辛苦熨好的衣服?

  他話尾才落,柏真臻的人已經不見了!

  柏家剩下來的三個人互看一眼,然後,就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繼續方才進食的動作。

  「衍哥到底說了什麼?」柏真希露出邪美笑意,狡黠的眼眸中滿是興味。

  阿優一定是為了氣大姐,所以才說衍哥去約會的。柏真希心想。

  柏征優揚起嘴角一笑,服了這個精明的二姐。「衍哥只說和方琪一道研究新產品。其他的,都是我瞎掰的。」

  「真是的!老愛氣你大姐。」柏廉拍拍柏征優的肩膀,無奈地說。

  柏征優揚揚眉。「我不是氣她,只是想幫她認清『事實』。」

  拍廉讚許一笑,道:「幹得好!』這個阿優,哪有半點孩子樣?雖然年紀小小,心思敏銳的程度可不亞於真希哪!

  
 

  一聽見單衍和方琪去約會這個大消息,柏真臻便衝出家門,朝單衍家的方向奔去。

  她拚命地跑著,像要前去阻止什麼……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阻止些什麼,未經思考,全憑一股本能反應,橫衝直撞地跑到柏征優所說的那間餐廳尋找單行。

  「黑夜白天簡餐館」到了。

  柏真臻透過透明的毛玻璃,略顯焦急地搜尋著單衍的身影——她絲毫不費吹灰之力,很快便找到了!

  本欲走進簡餐館的腳步,在看見單衍對方琪微笑的那一刻停頓了。她一雙腳像在地上生了根,竟然動彈不得!

  他們……

  好像很談得來啊?

  酸澀的感覺洶湧地拍打著柏真臻的心房,讓她難受地頻皺眉。

  只見阿衍低頭看著桌面上擺放的雜誌,修長的指頭在雜誌上游移,薄薄的唇似乎在解說什麼;而方琪呢,她的注意力全然不在單衍講解的內容上頭吧?她眼裡滿是崇拜地看著單行,她對單衍的愛慕是如此地不加掩飾、昭然若揭!

  柏真臻感覺到身體裡的某個角落硬生生被捏疼,心慌襲來,使她頓時眼眶發熱。

  她怎麼有種錯覺,似乎介入不了他們?

  若是以往,她應該直接推門而入,氣沖沖地拉著單行離開。可是……

  今天她卻無法做出這宣示單衍所有權的行動,心下不禁有些膽怯。

  越是這樣想,胸口的痛楚就越劇烈!

  柏真臻斂下眼,眼底急湧而上的淚水,居然就此滑落臉龐……

  頭略低垂。看見胸前掛著的鑰匙,柏真臻將之握在手心。感覺到一股屬於金屬的冰涼,透過掌心沁入她心裡,使她感覺寒冷。

  他不是答應過她,絕不和方棋有過多牽扯的嗎?為什麼……為什麼他們卻在一起約會?阿衍不曾騙她,除非……阿衍認為方琪比她還重要?

  她不禁一顫!

  阿衍心中的第一位,已經被別人佔據了嗎?

  

  結束和方琪的飯局後,十點整,單衍才回到家裡。

  他才剛開門進到屋裡,一堵柔軟、恍若無骨的女性嬌軀便直撲而來,他錯愕地呆愣了一、兩秒後,隨即認出懷裡的女子,薄唇勾起愉悅的笑容。

  「真臻,什麼時候來的?」

  「阿衍,我們一輩子都不要分開好不好?」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小臉高高仰起,無助地問道。

  離開那家簡餐館後,她無意識地走著走著,彷彿沒有目的地。回過神來,卻發現自己已經坐在單衍家的沙發椅上。原來,她何時來到阿衍家、何時開門進屋都不曉得。

  在等待單衍回家的這段時間裡,她窩在沙發中,心裡亂糟糟的。

  自方琪出現後,她就很不安、很不安!

  她想要無時無刻盯牢單衍,不讓方琪有機可乘。可是自從她上回蹺班找阿衍吃飯後,老巫婆就盯她盯得緊,讓她絲毫找不到蹺班的機會到「諾丁希爾」去突擊檢查。正因為如此,才讓方琪有機可乘的吧?

  聽見她說了什麼,單衍渾身一顫。

  他凝視著她,不懂她這句話的意欲為何?

  代表她願意與他廝守?還是說,要他和她當一輩子的朋友、親人、哥兒們,當她的阿衍?還是永遠的守護者?無數種猜測在他心頭轉動。

  沒聽見他應聲,柏真臻心裡產生了股從沒有過的慌亂感覺與無邊恐懼。

  她不安地急聲問道:「阿衍?阿衍?阿衍,你……你不願意嗎?」問完這句話,不知何時蓄滿眼眶的熱淚撲簌簌地落下……

  阿衍不願意一輩子和她在一起?阿衍不答應她的請求,難道……難道真是因為方琪?

  柏真臻捂著嘴低下頭,頭一次在單衍面前如此壓抑地哭,不敢讓他聽見她哭聲裡的濃濃恐懼與害怕,恐懼他將不屬於自己,害怕……失去他。

  「你怎麼了?真臻?」她低著頭,肩膀卻一再抽搐,單衍有些擔心。

  柏真臻卻對他的問話置若罔聞,只是一個勁兒地偎進他寬大的懷裡,努力踮起腳尖,朝一臉迷惑的他湊上紅唇。

  她並非純粹要他的擁抱和親吻,而是以一種極侵略的方式啄吻他略微緊繃的下顎,一雙小手更是放肆的在他勁瘦的胸膛上摸索,執意要得到他的撫慰……

  她強烈地需要阿衍的擁抱與體溫,若不這麼做,她覺得,阿衍彷彿要離開她了!

  唯有感受到他真實的擁抱,她才能夠不再如此恐慌啊!

  她討厭那種彷彿有無數只不知名的蟲子,拚命嚙咬著心臟的疼!

  單衍先是一愣,接著他察覺到柏真臻狂亂的眼神,以及不尋常的舉動,遂伸直手臂稍稍將她推開。

  「真臻!」他嗓音低嘎地制止她。天知道要拒絕她柔軟香馥的身子,對他而言有如最殘忍的酷刑。

  柏真臻低頭看著被他推開的手,心裡有絲疼痛。

  她抬頭,不敢置信地看著他,無法相信阿衍真的伸手將自己推開!

  美眸隱隱泛起水光,她倔強地咬著下唇,不死心地朝他撲抱過去,紅唇像在巡視她的領土般,一一掠過他的身體……

  單衍被她撩撥得有些心猿意馬,喉結上下滾動,喉嚨泛起干癢,可他仍盡力保持快要潰散的理智,再次伸手將她格開。

  「真臻!你冷靜一下好嗎?」單衍幾乎是狼狽地請求。

  雖然不知道她究竟怎麼了,但他絕不要在她衝動到失去冷靜的時候佔有她。

  單衍因為隱忍著熊熊欲望,俊臉不自然地潮紅,只好頻頻以深呼吸來平定體內被她恣意挑惹起的欲火。

  被他三番兩次的推離,柏真臻深深地受傷了!

  她咬著下唇,大眼瞪著他的胸膛,眼淚再度落下……

  單衍手忙腳亂地拭去她決堤的淚水,柔著嗓,問:「你到底怎麼了?」認識真臻十多年,他從未見過這般的她,委屈可憐得像是全世界都對不起她。

  「你老實說,你是不是愛上方琪了?」她噙著淚水、癟著嘴問。

  單衍被她攪得摸不著頭緒,他不解地問道:「這跟方琪有什麼關係?」

  「你不肯讓我碰你、也不肯跟我在一起一輩子,是不是因為方琪?是不是因為你愛上她了,所以不肯讓我碰你?因為你愛上她了,所以、所以你不肯承諾我們一輩子也不分開?」柏真臻眼裡蓄滿淚水,咄咄逼人地質問他。

  單衍凝視著她,霍然明白她對方琪的敵意是怎麼來的。她一定不知道,她此刻的模樣,簡直就像個懷疑他出軌的妻子。

  同時,單衍也在心裡肯定,她剛剛鐵定看見自己和方琪在一起了,否則她不會如此失常。可是,她清楚自己此刻失控的情緒就叫做「吃醋」嗎?

  「與她無關。」單衍專注地凝望她,淡道。

  「與方琪無關?那為什麼你不肯讓我碰你?」柏真臻握緊雙拳,氣憤地叫嚷。

  看見阿衍冷漠的表情,她一顆心泛起了前所未有的疼痛!

  腦中驀然想起剛剛親眼目睹單衍和方琪相處融洽的情況,她猛地撞進單衍的懷裡,開始拉扯他身上的運動衫……

  他的人,是她的;他的心,是她的;他的體溫,是她的;他的一切一切,都是她的!她絕不讓任何人染指、佔有他!

  「不讓我碰!我就偏要碰!」她任性又氣憤地嚷。

  柏真臻的貼近,使他們無法避免地靠得更緊密,她柔軟的前胸整個牴觸在他堅硬的胸膛上滯給單衍無數的遐想……

  他再也無法抗拒,任由心底對她的渴望來主宰他的思緒。他接受她送上的紅唇,讓隱忍了無數年的想望傾巢而出——

  她的紅唇像火焰,焚燒著他。

  一吻既畢,單行因熱吻而微喘,他與她額抵額,警告道:「你該知道,若我碰了你,我就得娶你,你沒有退路。」天知道他根本不想問,會問出口,是讓她考慮最後一次。如果她真願意給他,那麼,他娶定她了!

  柏真臻被激情沖昏了頭,聽見單衍的問話,拚命搖頭,篤定地說:「不需要任何退路,我只要你!」

  「很好。」單衍露出極度喜悅的笑容,十分滿意她的回答。

  他略彎下高大修長的身軀,將她打橫抱起,朝房內走去——

  柏真臻雙手攬住他的頸項,並沒有給彼此停頓太久的機會,便又吻住他的唇,引誘他一起沉淪。

  

  噢!好痛!

  大床上,未著寸縷的人兒趴在枕頭上,雙眼仍是閉起的,一雙秀眉卻蹙得死緊。

  她到底是做了什麼事?為什麼會痛成這樣?尤其是兩腿之間,有種被撕裂後的隱隱抽痛,痛感正一點一滴地蔓延……

  「哈、哈啾!」突然一陣冷風襲來,這一個大噴嚏,可讓柏真臻完完全全醒過來了。

  她略略起身,茫然的打量過室內一周——是阿衍家,她睡的是阿衍的床、蓋的是阿衍的被,沒見到阿衍的人,嗯……還有,她沒穿衣服。

  喝!啥?

  沒、沒穿衣服?!

  倏地,柏真臻捂著嘴倒抽一口氣,抓著身上的蠶絲被坐起身,小臉上滿是驚慌!

  為、為、為什麼在阿衍床上的她,身上沒穿半件衣服?

  啊!啊啊啊啊啊!

  昨晚的火辣纏綿,單衍的恣意愛憐,她的激情迷亂……這不容抹滅的一幕幕情景一一掠過腦海,讓她滿臉脹得通紅、心臟跳得飛快。

  老天——她、她、她居然跟阿衍上床?而且、而且好、好像是她主動挑逗阿衍的!還有,她、她是不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啊?

  柏真臻雙手抱著頭,慌亂中努力回想昨晚她說過的話……好像……好像是說……胡亂瞟的眼光忽然瞥見屬於單衍的枕頭上,擺放著一張便條紙,她一把抓來,馬上認出那是單衍蒼勁有力的字跡,上頭寫著——

  別忘了你說過的話,結婚的事,我會跟爺爺提。

  我看你好累,所以幫你跟公司請假一天,安心睡吧!

  別亂跑,乖乖等我回家。

  單衍

  結、結婚?不!不可能!一定是她看錯了!

  柏真臻在心裡安慰自己,把單衍留的字條放在眼前仔細端詳了一遍又一遍,橫看、豎看、倒著看,阿衍寫的——的的確確是「結婚」兩個字。

  媽呀!她想起來了!阿衍說過:「你該知道,若我碰了你,我就得娶你,你沒有退路。」而她則說:「不需要任何退路,我只要你!」

  柏真臻垮下臉,她根本無法思考,心裡早已經亂成一片!

  誰、誰要跟阿衍結婚啊!有沒有搞錯?她才不要乖乖等他回家。

  柏真臻連忙下了床,胡亂穿回昨晚的衣物,逃之夭夭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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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十天。

  真臻躲了他十天。

  在單衍休假的這天,一大清早,他便獨自一人待在他租賃的小套房的沙發裡,俊臉上一片煩躁,從不抽煙的他甚至買了包煙來解煩悶,足見他為了柏真臻的刻意閃避有多麼煩心!

  時間回溯到他和真臻發生關係後的隔天傍晚——

  一整天腦中都是柏真臻的身影,讓他無心做事,下班時間一到,他無法再耽擱半秒,連柏家都沒踏進去,興沖沖地便直接趕回家來。

  可是,迎接他的,並不是她嬌美的容顏,而是一室的黑暗。

  他狠狠地愣住了!隨即推測起,她是因為害羞,所以跑回柏家去了。於是他隨即撥電話到柏家要找她,可柏廉支支吾吾地說她不在家;而後他又撥真臻的手機,卻呈現關機狀態……心下納悶的他決定到柏家一探究竟。誰知道——柏真臻確實在家,正在吃晚餐的她一見他來了,快速的把碗筷一丟,匆匆忙忙便跑上樓去,把門給反鎖,對於他的叫喚卻理也不理。之後,只要他下班後一到柏家,真臻便馬上躲回房裡,讓他拿她沒轍。單衍的俊眉間籠罩一片陰霾,薄唇抿緊!

  這一躲,就是十天。

  這樣下去不行。單衍告訴自己。

  他不能一再縱容她,她明明親口承諾過她要他,為什麼在一夕之間卻天地變色?她忘了她說過的話,還把他當成瘟疫來閃避。

  他得強勢些,不能再由著她任性了。

  單衍瞥了眼時間——八點過五分,堵人的最佳時刻!

  他拿了車鑰匙,往柏家而去。

  

  

  八點十分,柏真臻還在家,正在房裡著裝,準備出門上班。

  她漫不經心地看向穿衣鏡中的自己,眸光被自己右手的無名指上那抹閃光給吸引。她緩緩抬起右手,呆呆地看著那枚鑽戒——設計一點兒也不花俏,但是她卻愛極了它的小巧精緻。

  那天她匆忙落跑,回到家後才發現,不知道何時她手上竟被套了枚鑽戒,當場她本想將之拔下,可是……她卻沒有這麼做,反而讓它棲息在它原來的位置上。

  當週遭所有人看見她手上的戒指時,皆湊上來問東問西,諸如:戒指是誰送的、她是不是要結婚了……等等之類的,八卦問題不斷,這些問題全都被她板著臉給一一打回;而自家人問起呢?總不能也冷著臉不回答吧?她只好說得模模糊糊。

  說起她最近躲阿衍的事,早已引起家人的猜疑,不過,幸好他們都沒往「某方面」去想,只以為是她又跟單衍鬧脾氣了。

  嗚!怎麼辦啦?她真的不敢見到阿衍耶!

  可是、可是,矛盾的是,她不敢見阿衍,偏偏卻無時無刻都想著他……怎麼會這樣啦?

  柏真臻哭喪著臉,怎麼也想不透自己究竟是怎麼回事。她左手摸著戒指,心裡不知怎的竟然有種……有種……甜滋滋的幸福感?

  她連忙甩甩頭,想把腦子裡、身體裡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給甩出去。她不能再亂想,否則上班時又要被老巫婆念到臭頭!現在可不比以前,就算她在公司受了委屈,也無人可以訴苦。以前她受了氣,阿衍隨時會提供溫暖寬大的胸膛,讓她可以窩在他的懷抱裡大吐苦水,他不會有任何怨言;可是,以現在她和阿衍的僵局……

  柏真臻大眼一黯,嘟了嘟嘴,看了下時間,差不多該出門了。她走到窗邊關窗,卻不其然看見自家大門外倚車而立的男人,她先是瞇眼打量,在認出對方的同時瞠大了眼——

  那是……阿衍?!

  她強烈地意識到門外的男人,正是讓她不安了好些天的單衍,柏真臻頓時慌了手腳,第一個念頭是想打電話到公司請假,躲在房裡不出門,那就可以不見到單衍!可是、可是和阿衍上床的隔天,她就請過一天假了,現在如果她再請假一天的話,她的頂頭上司「老巫婆」絕對不會讓她好過的。嗚嗚……怎麼辦?

  柏真臻心亂如麻地在屋裡踱來踱去,雙手絞扭得緊緊的。

  忽然!她腦中靈光一閃——

  耶?找阿虎!叫阿虎送她去上班。等她門一開,直接衝到阿虎車上,這樣一來,阿衍就沒機會逮到她了。

  嘿嘿……她真是冰雪聰明唉!

  柏真臻在心裡沾沾自喜,當下抓起電話,請阿虎先熱車,再送她上班吧!

  

  他已經數不清自己到底抽了幾根煙,還是等不到柏真臻出門來。

  單衍滿臉陰鬱,耳邊傳來大門開啟的聲音,他欣喜地循著聲響來源望去,緊接著,濃濃的失望在他眼裡一閃而過——

  開門聲來自柏家隔壁的人家,只見從敞開的門邊走出一個身穿筆挺西裝的清瘦男子,他左手提著公事包;右手食指甩著一串鑰匙。以他滿面春風,嘴裡哼著歌的模樣看來,他心情很好!

  一早便接到心上人的「愛的叩應」,讓陳紹虎的心情好到不行。

  真臻從沒用這麼溫柔的聲音對他說過話呢!這個小忙,他當然幫!能夠送真臻上班,是他多年以來夢寐以求的事啊!

  陳紹虎喜孜孜地笑著,但當他看見柏家門口高大挺拔的男人時,笑意瞬間凍結在唇邊,整張臉都僵硬了。

  「單衍?」他心裡暗暗疑惑:單衍為什麼不進去柏家?

  單衍生性好脾氣,縱使心裡糾結鬱悶,仍然不失禮數地朝陳紹虎禮貌地頷首。

  「早。」

  「早、早。」陳紹虎彆扭地說。他瞄了單衍一眼,心裡得意地想:哈哈!真臻捨棄你了哦?幸災樂禍之後,他才打開車門,開始熱車,等真臻出來。

  門內的柏真臻透過門縫偷覦門外的情況,見到單衍,她的心就開始征跳!

  阿衍在抽煙?她從不知道阿衍會抽煙。是她讓他煩心到得藉著抽煙來紓解嗎?

  看著俊美的單衍,她不自覺地漲紅小臉,單手按住怦怦跳的心臟,努力在有如漿糊般的腦袋中模擬著她等會兒走出大門,經過阿衍眼前時該用什麼表情面對他。

  嗯!可以了!

  柏真臻做了幾個深呼吸,藉以平穩紊亂的氣息後,一手抓緊手裡的公事包,一手推開大門,目光鎖定阿虎的車所在位置,然後悶著頭,一股腦兒地朝阿虎的車疾奔而去;她的模樣好像後頭有惡鬼在追她似的!

  「真臻。」單衍好不容易等到她,豈會因為她鴕鳥般的舉動而卻步?他一個箭步上前,大掌精確地握住她的手臂,成功地阻住她的腳步。

  柏真臻猛然止住呼吸,敏感地感受到他大掌上熱燙燙的溫度,透過她身上的衣料傳遞進她身體裡……這是阿衍的體溫……曾經是那麼熟悉,此刻卻顯得陌生。

  「幹什麼?我要、要去上班了啦!快遲到了!」她不敢看向他,遂低著頭,把話說得含含糊糊地。

  「我們得談一談。」單衍低沉的嗓音聽來很平靜,可他心裡卻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沒、沒什麼好談的吧?」柏真臻尷尬地說。她想要扯回被他掌握的手臂,他卻不肯輕易放人。她有點慌了!

  「放開我,我要去上班了。」她不動聲色地把右手藏在身後。她絕不能讓阿衍看見她仍乖乖地戴著他給的戒指,否則,她當真嫁定他了!

  她亟欲離開他的態度刺傷了單衍。他凝著一雙憂鬱的黑眸,望著她抿著唇、倔強地不願看他一眼的模樣。

  他沉聲問道:「難道你真能夠當作那晚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嗎?你忘了你說過你沒有退路?從前我說過無數次,我碰了哪個女人,我就會娶她,這些你也忘了嗎?而那晚,我並沒有做任何的避孕措施,你能夠確定現在你的身體裡,沒有我的孩子?」

  他這些話粉碎了她的偽裝。

  陳紹虎本欲上前解救受單衍所制的柏真臻,一聽見單衍說的話,整個人有如木頭人般僵在原地,難以置信地膛大眼。

  單衍所謂的「碰了你」、「避孕措施」、「孩子」,不會、不會、不會是……老天爺!誰來好心扶他一把好嗎?他要暈倒了。

  陳紹虎拼湊過這幾個詞,在心裡臆測過後,差點沒當場暈倒在地。

  柏真臻求救地看向陳紹虎,無奈阿虎似乎受到太大的打擊,根本接收不到她的求救訊號,看來她只能靠自己了!

  她語無他次地說:「我、我不知道發生過什麼事,更別、別說要嫁給你了,你、在說什麼啊?不要、不要跟我開玩笑!我要去上班,不然、不然我會罵老巫婆……」她頓覺自己說錯話,尷尬地更正道:「不對!是老巫婆會罵我!」零零落落的謊話更顯示出她心虛的程度,連她自己聽了都不禁臉紅!

  她一番話就打算把和他之間的關係撇得一乾二淨是嗎?

  單衍簡直氣炸了!

  他的胸膛因為急促的呼吸而大起大落。他這輩子可以說從來沒有這麼生氣過!

  「你的意思是,你完全不把那一晚當成一回事就是了?」單衍冷冷地瞪著她,口氣降到冰點。

  柏真臻微微一顫過後,咬了咬下唇,嘴硬地道:「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她說完後,用力推開他握著她手臂的大掌,拉過身體僵硬了的陳紹虎要一同上車——

  「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

  單衍低沉沙啞的嗓音飄進她耳裡,令她的呼吸為之一室!

  她拚命抑制住想要回頭的衝動,拉著阿虎,昂首闊步地朝阿虎的車走去。上車後,她惡聲惡氣地逼阿虎開車上路。

  她好像一點都不在意他說的話……為此,單衍氣悶不已!

  究竟他該怎麼做,才能夠讓她看清她的心呢?

  他蹙起俊眉,陰鷙地瞪著陳紹虎的車離開的方向,同時在心裡下了決定。

  看來,他得做出些行動,好讓真臻正視他的存在及重要性,更要讓她徹底明白,他單衍早已是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男人了!

  另一頭,負責駕車的陳紹虎以眼角偷偷覷向柏真臻——她緊緊地咬著下唇,低垂的大眼睛裡泛起淺淺水光,她是懊惱的!

  陳紹虎遲疑地開口。「真臻,呃……你、你真的不打算跟單衍說清楚嗎?」柏真臻一震!

  她癟著嘴,倔強地說:「沒什麼好說的!」

  話雖如此,可她耳邊卻一再響起阿衍剛剛說的話:「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

  她頻頻作著深呼吸,想要緩衝她體內因這句話而生的無邊恐懼,並穩住即將潰堤的眼淚。她抬起手揉揉雙眼,不想讓內心的脆弱被阿虎看見。為什麼、為什麼要說些擾亂她的心的話呢?這樣的阿衍,好陌生。

  「真臻,你要好好想清楚,不要做出會讓你悔恨終生的事啊!」陳紹虎若有所感地歎氣。

  柏真臻聽了,臉上閃過一抹張惶失措,但下一秒就被她斂去。明明已經開始後悔了,卻要逞強,硬裝作若無其事……剛剛阿衍的表情,讓她的心好酸!而阿虎的話,更讓她的心裡裝滿了苦澀。

  陳紹虎默默在心裡為自己哀悼!

  這下子,不死心都不行了!嗚嗚……

  他陳紹虎怎麼會這麼倒霉?認識柏家兩姐妹,愛慕的真臻心有所屬;讓他懼怕的真希前陣子還利用他來製造她和耿聿洋的邂逅,害他被人高馬大的耿幸洋給揍得一個禮拜下不了床!

  他的愛情到底在哪裡?
 

  當晚,柏真臻一回到家,便被爺爺給叫住。柏廉坐在客廳裡,似乎就是在等待她的歸來。

  「這是怎麼回事?」柏廉把一個信封甩在客廳的茶几上,厲聲質問。

  柏真臻因惑地看了眼暴怒的柏廉,而後拿起茶几上的信封,將信封裡裝的紙張抽出來看。

  「這、這是怎麼回事?」她驚訝地問。這是單衍的辭職信!!

  「你問我?我還想問你呢!」柏廉冷聲哼道。

  「我?我也不知道……早上明明還看見阿衍的呀!怎麼、怎麼會這樣?」柏真臻沒了主張,喃喃自語地說。

  「那就是了。你跟阿衍究竟怎麼了?為什麼阿衍會突然辭職?」柏廉雙手抱胸,執意要得到答案。阿衍會閃電辭職的原因,鐵定和真臻脫不了關係!

  柏真臻低頭不語。

  是因為她早上的那番話嗎?阿衍說要消失,真的就消失了嗎?一想起單衍也許真的離開了,她的胸口就一陣發痛!

  「我、我去阿衍家看看!」柏真臻猛然站起身疾奔而出。

  不!不!阿衍怎麼能說走就走?他怎麼、怎麼可以扔下她?怎麼可以!

  柏廉煩惱地自言自語。「這下可好了!店裡沒了阿衍,我又那麼多年都沒在店裡的事……噯!」

  柏真臻來到單衍家門口,解著鑰匙項鏈的手嚴重顫抖。

  當她拿著鑰匙打開單衍的家門、進到屋裡後,滿室的黑暗幾乎將她擊潰!她強自鎮定,一個一個角落仔細地尋找,卻沒有單衍的影子……

  柏真臻癱坐在地上,雙手抱著頭,熱淚傾巢而出,淌下臉頰、滴落地板……她就像個迷途的孩子般,無助地啜泣……

  阿衍不見了!真的不見了!不見了……不見了……不見了……不見了!

  她已然喪失了觀察能力,否則她會輕易地發現,這個屋子裡,屬於單衍的任何一項東西,其實都還在它原來的位置,沒有被它的主人帶走……

  

  單行離開後,隔了很久的某一天清晨。

  這陣子以來,柏真臻睡得極不安穩,只因身旁那堵能使她感覺安心的溫暖早已不復在。現在唯一能夠稍稍撫慰她的,就是她右手無名指上的那枚鑽戒了。

  半夢半醒間,她輕撫著不適的胃,強忍住益發強烈的作嘔感。

  終於,這股不適讓她睜開眼,坐起身。她納悶著:吃壞肚子了嗎?不可能呀!最近她胃口不好,根本沒吃什麼,怎麼會吃壞肚子呢?

  「嗯!」她快速地掩住嘴,自胃裡湧上的酸澀使她感到極度不舒服。

  柏真臻皺著秀眉,在下一波噁心來臨前,往柏家二樓的浴室衝去——當場,她對著馬桶開始拚命幹嘔。

  本來就沒吃什麼東西了,現在這般強烈的嘔吐,讓她頓感暈眩,雙腿無力,整個人群跪在地板上汽若游絲地輕喘。

  天哪!她到底是怎麼了?好難受喔!

  「你……不會懷孕了吧?」

  柏真臻身後忽然傳來柏真希訝異的聲音,讓她有如驚弓之鳥、狠狠嚇了一大跳,這突如其來的驚嚇讓她更不舒服了,根本沒有力氣回答真希的問題。

  她蒼白著臉,虛弱地瞅著真希。

  她這陣子食慾不振的原因,想必就是因為她懷孕了吧?難怪自從她和阿衍發生關係之後,每個月必定來訪一次的「大姨媽」就不來了。原來,她已經懷了阿衍的孩子。

  她不知怎的感到十分欣喜!可一想到孩子一生下來,也許就注定沒爸爸,她不禁心裡一酸。

  柏真希走到姐姐身前蹲下,難得嚴肅地問:「老實說,是誰的孩子?」

  沒來由的委屈,讓柏真臻紅了眼眶。

  「快說,不然我叫爺爺來問。」柏真希語帶威脅,說著就要站起身。

  柏真臻一把拉住她,投降認輸。她坦白地囁嚅道:「阿、阿衍的。」

  「什麼?!」柏真希的聲音揚高八度,足見她驚訝的程度。「你、你何時跟衍哥有了……呃,這種關係?」

  柏真臻將那一晚的前因後果皆娓娓道來,說到單衍被她氣走,她忍不不住抽抽噎噎起來。

  「看吧!看吧!你明明就愛衍哥,為什麼就是這麼倔?低個頭會死嗎?」柏真希總是談笑用兵,很少會用這麼凶悍的語氣說話。這實在是因為她太生氣了!

  分明互相傾心的兩個人,卻因為大姐生來一副粗神經、鈍腦袋,硬是看不清自己對衍哥的心意。像她,當初愛上她親愛的阿洋時,便不顧一切地展開追求攻勢。瞧,她現在多幸福?

  「我哪有愛他……」柏真臻小小聲地辯解。火熱的紅暈在她粉嫩的兩頰擴散開來……

  柏真希雙手環胸,低歎了口氣,問:「你現在打算怎麼辦?衍哥被你氣跑了,你卻懷了他的孩子,這真是造孽!」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柏真臻委屈地說。

  「孩子打算怎麼辦?」柏真希瞥了眼姐姐仍然平坦的小腹,心底不免暗暗開心,她要當阿姨了呢!

  「當然是生下來啊!」柏真臻不經思考,坦率地說道。話尾剛落,她愣住了!

  她為什麼會這麼不假思索便決定將孩子生下來?

  「衍哥呢?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他這個消息?」相信衍哥一聽見大姐懷孕的消息,八成會以四百里加急的速度飛奔回來吧?

  柏真臻悶悶地不說話。

  人都不見了,還說什麼說?嗚嗚!阿衍……

  「唉!我要暈倒了!」柏真希做作地抬手撫額,一副有氣無力狀。「我不管了,總之,你自己好好想想吧!爺爺那裡最好去說一聲,早晚都要說的,這種事瞞不了多久,你放心好了。」

  她眼裡閃爍著精光。

  她曾跟衍哥提過,說要幫助衍哥使大姐認清她的心意,可是衍哥並沒有答應。可現在到了這種地步,她是不會再袖手旁觀了。

  等著吧!大姐,你一定會嫁給衍哥的!柏真希在心底暗暗發誓。

  首先,她會想辦法聯絡到衍哥。總之,接下來的,就交給她了!

  柏真臻只有乖乖點頭的分,還不知道自己早已被妹妹給算計了。
第十章



 星期日,在這近午的時分,「諾丁希爾」如同往常一般為了稍晚即將出爐的麵包蛋糕而努力著。

  本來除去換了主廚後稍亂的程序,一切都和往常一樣,直到麵包部被一名戴著眼鏡的清瘦男子闖入——

  本來認真工作的麵包師傅或學徒,全好奇地往那人覷。

  闖入者手裡抓著一張報紙,目光急切又焦急,勿匆地掃視過麵包部後,卻沒有發現那個他要找的人,於是又匆匆跑上位於三樓蛋糕部;終於在一個小小角落的攪拌機旁邊,找到了他要找的人兒。

  「真臻!」陳紹虎一見到她嬌小的背影,感激與不捨的眼淚都快溢出眼眶了!

  一方面是因為柏真希那魔女的千叮嚀、萬囑咐,要他把她辛辛苦苦編寫的劇本詮釋得成功些;另一方面,他要做的事,是成全他心愛的女人和她愛的人。

  真希說得對,如果他識相的話,他得放棄真臻,因為他永遠動搖不了單衍在真臻心裡的地位。即使他不介意真臻肚子裡的小寶寶的爸爸不是他,可是真臻也仍然不會接受他。

  柏真臻望著攪拌機裡頭的麵團油發愣、出神,腦子裡想的都是單行,壓根兒沒聽見陳紹虎這聲飽含了無數依戀的叫喚聲。

  「真臻!」陳紹虎上前一步,再次叫喚。他不敢伸出手拍真臻的肩膀,聽說孕婦的肩膀是不能拍的。

  可是怎麼叫真臻都沒反應,所以他只得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點點真臻的背。

  「真臻?真臻!」他終於失去耐性的低吼。

  柏真臻被這一聲不小的吼叫給吼回了神,嚇得她往後退一步,踩著了陳紹虎的腳,差點跌跤,幸好陳紹虎「難得」眼明手快地扶住她。

  「要死了!」柏真臻拍撫著胸口,安撫著受到驚嚇而頻頻狂跳的心臟,很不爽的賞了陳紹虎一個超大白眼。「你要是害我摔倒,你信不信你一定會死得很難看?」

  他當然相信!陳紹虎不禁苦笑。

  「我叫你好幾次了,你都沒反應,我又不敢拍你肩膀,所以只好大聲叫啊!」他委屈地說。

  柏真臻一點都沒因此而覺得自己錯怪他。她不耐煩地問:「叫我幹嘛?」

  「真臻,發生大事了!」陳紹虎這才想起自己來找真臻的目的。

  「說來聽聽。」柏真臻懶懶地說。她不感興趣地彎身,瞇眼仔細觀察麵團攪拌的情形。

  為什麼她會在這裡?

  沒辦法!自從阿衍離開後,損失一名愛將的爺爺氣到不想跟她說話,為此她愧疚不已,只好把工作辭了,逞強地說會負責起「諾丁希爾」所有本來屬於單衍分內的工作。因此,沒經驗的她成了「諾丁希爾」麵包店代替單衍的最高主管。

  雖說是「最高主管」,但慕絲部的方琪對她可不客氣了!尤其知道單衍離職的原因可能跟她脫不干係後,更是加倍的冷言冷語。

  若是從前,她鐵定不服輸地跟方琪鬥個沒完沒了!可現下她是主管,得做點榜樣給底下的人看,只得把氣忍下來。

  柏真臻堅持麵團由她負責,偏偏她學藝不精,老是拌過頭,要不就拌不夠,把整個流程給弄得大亂。為了避免慘劇一再發生,她只得強迫自己加倍用心,總不能讓人看不起。

  阿衍……真的不會回來了嗎?她真的要因此而失去了他嗎?她清亮的大眼因為這個可能性而轉為黯淡。

  見她這般不感興趣,陳紹虎更加重語氣,激動地宣佈道:「真臻,單衍。單衍是國會裡面那個呼風喚雨的單國威的兒子!」

  「阿虎,你不要因為人家也姓單,你就以為他是阿衍的爸爸好不好?」柏真臻壓根兒就不信,遂不耐煩地叱道。

  「是真的!」陳紹虎把報紙遞到她眼前,指著頭條斗大的標題。「單衍之所以會被你撿到,那是因為他逃家,井不是他說的什麼孤兒。」

  柏真臻詫異地瞪著那說明了單衍身世的報導。阿衍騙了她,可是,她並不生氣,驚訝反而還多一些,她心裡鬆了口氣,原來阿衍不是孤兒……如果阿衍沒有逃家,那麼,她就無法遇到他,更別提把他撿回家了。

  她平靜的反應讓陳紹虎狠沒成就感,他深吸了一口氣,一鼓作氣地說:「除了拿報紙給你看以外,我還要告訴你:單衍、單衍要走了,他要和他爸爸介紹給他的未婚妻去紐約了。」

  上帝保佑!這全是柏真希那魔女要他這麼說的。

  「乓!!」

  柏真臻因為過度震驚倒退一步,踩到一旁放置的容器,發出了轟然巨響。

  她一險呆滯,愣愣地望著陳紹虎緊張她差點跌跤的模樣,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麼?她只感覺到眼前的阿虎不知怎地變得模糊了……

  「真臻!真臻?你聽見我說的話了嗎?單衍、單衍要和他未婚妻一起去紐約了,也許不回來了、也許要在那裡結婚了!」陳紹虎以為她沒聽清楚,於是更加重了語氣。

  一點一滴的知覺、伴隨著陳紹虎的一番話,劈進了她停擺了好一會兒的腦袋裡。她眨動雙眼,發覺眼眶已濕潤,一股挫敗感讓她的雙腿頓失力氣,當場蹲跪在陳紹虎面前,放聲哭泣——

  「真臻!你還好吧?」陳紹虎緊張地扶住她,陪她蹲蜷在地上。發現她低垂著臉龐,而一滴滴的淚水,自她眼裡滴落在PU地板上,漸漸形成一個小水窪……

  柏真臻開始不受控制地抽噎。乍聞這個消息,讓她難受得站不住,一蹲下身,才發現,站不住腳源自於左胸口的疼痛……

  「嗚嗚嗚……」她一聲聲的嗚咽。

  阿衍、阿衍要離開她、離開這裡、離開台灣?

  不!不要!不要走——

  她想大喊,可是抽噎讓她發不出任何聲音。

  「真臻,你、你不要哭,如果你不想讓單衍走,你去找他,要他留下來,他會的!為了你,他會留下來的!」陳紹虎很少見到這樣無助的柏真臻,於是也跟著慌了,只得拚命找活安慰她。

  柏真臻抬起一雙淚眼,可憐兮兮地望著他,那神情像個彷徨的孩子般,斷斷續續地發問:「真、真、真的嗎?阿衍、阿衍他、他真的、真的會留下、留下來嗎?」

  「會的!他會留下來的!只要你開口,他會的!」陳紹虎拼了命地保證。

  緩緩垂下眼,柏真臻腦海、眼前,閃過一幕幕她和單衍的過去。

  她撿到他,偷看他身份證的那一次;他答應留下來的那一刻;他要搬出去住,而她哭著耍賴不准他搬的那一天;當她第一次看見他和他夜大的同班女同學走在街上,她不知道為什麼因而大發雷霆;每當被男友丟在路邊,心裡總是想著:只要找到阿衍,她就得救了……

  她的過去,好多好多他都參與著,她也習慣了有他在身邊陪伴著。

  如今他卻要離開,離開她到地球的另一邊,和另一位女子結婚共度自首?光是用想像的,她的一顆心早已糾結!

  不要!單衍是她的!單衍的命是她救回來的!所以單衍永遠、永遠都是她的!單衍也說永遠、永遠不會離開她的!

  是的!他這麼說過!他不會騙人的!不會的!

  柏真臻抬起手,抹去滿臉淚,眼中盛滿堅強與久違了的霸氣。

  「阿虎,帶我去找他!」

  陳紹虎有些心酸,但更高興的是她終於想通了,他由衷地為她開心啊!

  「嗯,走吧!」

  真希果然厲害,真臻的反應都在她預料之中。

  陳紹虎再一次為精明的柏真希深深懾服。

  

  離「諾丁希爾」麵包店門口不遠,一處隱僻的角落,一座像山般的影子,守護著他身前那具嬌小的身軀。

  他們的眼光持續注視著「諾丁希爾」,當他們看見陳紹虎和柏真臻兩人衝出門口,匆匆忙忙地上了陳紹虎的轎車疾馳而去後,雙雙對看一眼,相視而笑。

  「這樣真的好嗎?」耿聿洋微微蹙起濃黑的眉,低沉的嗓音中帶著幾不可聞的笑意。他心愛的人兒真不是普通的厲害!

  柏真希伸出纖指,舉動來呢地,輕輕刮弄著他方正卻性格的下顎,嗓音嬌嬌嫩嫩地說:「你這麼看不起我呀?別忘了,親愛的,當初你就是被我這麼使計給拐到手的喔!」

  一波波低沉的笑聲自他胸腔傳出。

  耿聿洋伸出一隻指頭點點她光潔的額頭,無奈地搖首,道:「你不說我都忘了!」

  柏真希把臉蛋埋進他寬大的胸懷中吃吃笑著,撒嬌地問:「怎麼啦?親愛的,你後悔了嗎?」

  「是有一點。」話雖這麼說,可他一雙眼中的溫柔寵溺與愛意可不是這麼一回事喔!

  「真壞!」柏真希點點他結實的胸膛,嬌聲指責抱怨。

  「都是和你學的。」耿聿洋笑著更加摟緊了她。

  「什麼……」和我學的?還沒出口的話被他截斷。

  「要跟去台南看看嗎?」雖然真希的大姐老是對他惡形惡狀,口氣、態度皆其差無比,可是她是未來的大姨子嘛,多巴結一下總是好的。

  「不了。衍哥只是賭氣,只要姐肯主動去找他,他哪還捨得把姐趕走啊?」柏真希不愧是魔女,把一切即將發生的步驟拿捏得十分精準,簡直可以改行去當算命的。

  「哈哈哈……你喔!真不知道有誰是你不敢設計的哩!」聽了她信誓旦旦的話,他頻頻搖頭失笑。

  柏真希抿唇一笑。

  她得到幸福,周圍的人、尤其是她的家人,當然也要幸福嘍!

  

  

  「真的不和我去英國、法國看看?」洪馨宜仍是帶著得體的微笑問道。那笑容背後的急切與盼望有多深,只有她自己知道。

  單衍搖頭,語帶歉意。「我離不開。」

  與真臻不歡而散後,他負氣跑回台南,甚至回到他以為這一生都不會回來的單家。驟然消失在真臻生命中,是為了讓她明白,她已經是如此習慣有他的陪伴。

  回到家裡,父親的諸多改變讓他有些驚喜、有些不能適應。但他總算知道,在他離開單家的十一年裡,父親是擔憂他的。遠在溫哥華養病的母親知道他回到家裡後,也頻頻吵著要回家和他同住。

  而在某次他陪著父親參加某政商名流之後的婚宴上,他與洪馨宜重遇。當時父親猶不死心地想再次撮合他們,但態度不再強硬。也許還掛記著當年兒子就是這麼被他給逼走的吧!「可是她並沒有試圖找你,你確定你還要繼續等待?」洪馨宜略帶急促的語調透露出她真正的心情。

  單衍早把他的心清說得十分明白了,偏偏她就是不死心!

  「抱歉。」單衍歉然地道。

  他氣真臻那一番撇清的話,所以負氣地離開有關她的一切,本來還奢望著她會因為不習慣沒有他的存在,而前來找他。可是等待了好久,一個月過去兩個月過去、連第三個月都快要過去了,她仍是沒有來。他告訴自己,一旦三個月一到,他便自己出面找她。她不來,他去找她可以吧?

  她仍然是那個他悉心疼寵的驕傲女王啊!

  單衍暗暗苦笑。連他都要同情自己為何愛得這麼辛苦了!

  「唉——被你愛著的人好幸福。」洪馨宜長長歎了口氣,打心底深深欣羨那個佔有單衍整顆心的女子。

  「你也會找到的。」單衍淡淡笑著說。

  「但願如此。」洪馨宜聳聳肩裝作不在意,可心裡的遺憾仍在。她起身,依舊是那有禮的笑。

  「我得走了。」

  「你搭計程車過來的,我請司機送你回去吧!」單行跟著起身,送她出門。

  洪馨宜沒有異議地點點頭,隨著單衍身後走出單家。心底的失落,她會盡最大的努力撫平的。

  

  

  走到單家大門,司機早在大門外備妥了車。警衛替單衍開了門,單衍和洪馨直相偕走出大門。

  「阿、阿衍!」

  這聲讓他盼了許久的熟悉聲嗓在他背後響起,單衍簡直不敢回頭,就怕那只是一場幻覺!

  本來蹲蜷在門邊的柏真臻咬著下唇,猶豫著是否要再叫他一聲?見他僵著身軀,卻沒有回頭的打算,而洪馨宜卻直直看著自己,這使她有些卻步……

  在單衍面前,她從來沒有主動過;可是現在,若她不主動,也許、也許她就要失去單衍了!

  「阿衍!」她再次喊道,語帶哽咽。

  單衍重重地一震,這才確定,那熟悉的聲音不是他的幻覺!

  他緩緩回頭,見她身著一身乾淨簡便的工作服,手腕上還掛著一個「7-11」的,綠色環保塑膠袋,怯怯地站立在他身後。

  他一雙深邃的黑瞳凝住她嬌美的臉龐。

  她來了!在他盼望了許久之後,她終於來了!

  心裡的震驚被一陣狂喜取代,單衍幾乎快控制不住地想要大笑,可是他隱忍了下來。

  除了他對她表白、以及上回她避不見面時,他前去堵她的那一次外,這是他第三次看見真臻這般無措的模樣。他得好好把她這難得一見的無措模樣,深深烙印在腦海裡呀!這一生,也許都見不著這般低聲下氣的她了。

  單衍眼裡滿是對柏真臻的寵溺與縱容。

  柏真臻怯怯地朝他走去,站定在他高大頎長的身前,雙手無助地互相絞扭,一排貝齒緊咬著下唇,這番舉動在在顯示了她內心的不安!

  終於敢抬起臉面對他時,她已做好心理建設,好自然地笑著面對他。

  「好、好久不見。」她衝著他一笑。

  「好久不見。」單衍不動聲色,與她一般客套。

  她嬌怯的笑容讓他感到無比心疼,幾乎忍不住上前擁住她,要她快樂些!

  兩人沉默了好一會兒,直到她受不了,先開口。

  「聽、聽說你要去紐約?」一開口便直接切入問題重點。

  她問話的同時,一雙大眼忍不住偷偷瞄著他身後不遠處的亮麗女子——她就是阿衍的未婚妻?她瞧著瞧著心泛疼!

  好一個溫柔似水的大美人……阿衍、阿衍喜歡她嗎?因為這個可能性,她覺得連呼吸都困難。

  單衍縱使心裡疑惑,嘴裡卻應道:「嗯。」

  她微微瑟縮,心像被針紮了一下,可是她習慣逞強,所以她必須強顏歡笑。

  柏真臻帶著笑意瞅住他,強自鎮定地想要穩住嗓音,卻控制不住激動的情緒,而使嗓音微微顫抖。

  「那、那也就是說,你、你不回台灣了?」

  明明看見她眼中閃過一絲痛苦,為什麼在轉眼間,卻又消逝無蹤呢?單衍輕輕頷首,仍是簡單回答。

  「也許。」

  也許?柏真臻頭越垂越低,下唇被她使勁咬著。

  「你、你、你要、要結婚了嗎?」她問得吞吞吐吐,忐忑不安地屏息等待他的答案。

  「嗯,可能吧!」如果要結婚,也是跟你。這句話他沒有說出口,他得看看她有啥反應?單衍不禁也緊張起來。

  「可能?喔,這、這樣啊……」她僵硬地笑,喉嚨卻略略哽咽了。

  他答案一出口,她隱忍已久的眼淚衝上眼底,濡濕了眼眶。她拚命叫自己把眼淚吞回去,不准在他面前掉目,那樣好可恥的!

  是她盲目地認不清自己對阿衍的愛,還說些亟欲撇清兩人之間的關係的話來傷害他,拒絕相信他愛的是自己。而現在她又反海,在阿衍面前哭哭啼啼地說她後悔了?不!她絕對不能做出這麼丟臉的事!縱使、縱使她真的想大哭出聲!

  為了面子,她花了好久的時間,將眼淚遮掩妥當後,才敢抬頭,逼自己笑著面對他。

  「既然這樣……」她低下頭,拔下右手無名指上的小巧鑽戒,把戒指亮在他眼前,抿著唇微笑地說。「這個要還給你,它不屬於我,你……你該把戒指交給……交給值得擁有它的人。」

  天知道,要她交出戒指有多麼令她心疼!

  單衍冷冷地瞥了眼戒指,再看向她那似乎不痛不癢的表情,一股悶氣充塞心底,讓他不爽到了極點。

  見他不肯收下,她的眼淚又快掉了出來。

  「啊!」柏真臻忽然想起她脖子上的鑰匙項鏈應該也要一併歸還,遂伸手將之解下,和戒指一併遞給他。「我忘了,還有這個……我想,我應該……」她哽咽了下,傻笑著搖搖頭。

  「不對,應該這樣說:鑰匙也該還給你,我以後、以後……再也用不到了!」在她還能忍住更多淚水的時候,她得趕快離開。

  柏真臻上前一步,將戒指和鑰匙項鏈全硬塞進他手裡,哭紅的眸子快速地看了他一眼,似要把他深烙腦海般,擠出難看的笑容道別。

  「那就再見了。」她說完隨即轉身,快步朝來時路走去。

  只有她自己和天知道,當她轉過身的剎那,眼淚就如同打開的水龍頭,再也隱忍不住地流瀉不止。

  她就這樣失去阿衍了!再也不能與他分享她的喜怒哀樂,阿衍不再讓她依靠了!怎麼辦?怎麼辦?到底她該怎麼辦?她該怎麼做,才能夠不再承受揪心的痛?

  她根本不願意失去他,可是她該怎麼做呢?該做些什麼才能挽回他呢?她不要他離開、不要他結婚、不要和他分開、不要……不要和他說再見!

  柏真臻,你到底在逞強些什麼呢?就說愛他呀!真的有這麼難以啟口嗎?如果說一句「我愛你」便可以力挽狂瀾、挽回他,那麼她願意的,說一千遍、一萬遍都願意的!

  無數的後悔充滿心裡,一切都來不及了!

  她拚命哭,哭到站不住,哭到不顧一切,哭到蹲在馬路邊,仍是哭。

  她一邊哭,自胃裡急速湧出一股酸澀,讓她感到十分不舒服。

  「惡……惡……咳咳!惡……」她兩手抱著感到反胃的胃部,對著地上猛乾嘔,難受的作惡感讓她頻頻委屈地掉淚。

  忽然,她想起自己手上提著的「7-11」綠色塑膠袋裡,有剛剛阿虎買給她的幾包酸梅和礦泉水,好讓她止住孕吐。她拆開一包酸梅,一邊咬酸梅,一邊哭……

  「嗚嗚……唔……惡……嗚嗚……」

  寶寶,你(你)還沒出生,就注定沒有爸爸了。嗚嗚……都是媽媽害的,可是媽媽不是故意的,只是笨了點,你(你)以後不能恨媽媽喔!

  她在心裡對她身體裡未成型的寶寶哀淒說道。

  「柏真臻!給我站住!」一陣咆哮聲驚天動地的響起,讓柏真臻略略怔愣。

  她呆呆地回頭,看見身後那個因為快跑而顯得氣喘吁吁的男人,她一雙哭紅的眼睛不敢置信地瞠大。

  不是夢!是真的!是真實的單衍!

  「柏真臻!」單衍兩手扶著膝蓋,在喘氣中咆哮道。

  她果然是他驕傲的女王,要她低頭承認愛他、不能沒有他,這輩子恐怕是不可能了!

  無妨!他愛她就好了!

  當他見她轉身就走,他腦中完全無法思考。顧不得洪馨宜,雙腿似有自己的意志般,邁開步伐趕忙追了上來。幸好她還像個孩子般蹲在路旁哭泣,否則,萬一她不見了,他一定會瘋掉!

  「右、右!」聽聞他氣憤的叫喚,她傻愣愣地舉手應道。她手裡拿著顆酸梅,被他如同打雷般的怒吼給震得手一滑,酸梅掉在地上。「你愛我嗎?」不由自主地,他還是問了。

  柏真臻盯著他看,看了好久,看到單衍全身的血液幾乎要凝結了、呼吸也要停止了,她才低低地吐出話來。

  「愛……我、愛你……我愛你!」她豁出去般地大喊。她抱著頭,閉緊眼,以那哭到打嗝的破碎嗓音,斷斷續續地拚命大吼道。「我、我愛、愛你!縱、縱使你、你要離、離開,你要去、去美國,你要和、和別、別人結、結婚,我還、還是愛、愛你!嗚嗚……我愛你……」

  她挫敗地猛哭。為自己的沒用。

  他應該要心疼她這種會哭壞身子的哭法,可是單衍卻無法控制他臉上越來越擴大的笑容。

  他沒聽錯!她說她愛他!她說她愛他!

  比剛剛發現她來找他時更大更多的狂喜湧進他心裡,將那當初被她傷害的心給填補得完好無缺。

  「柏真臻。」他溫柔地叫喚。

  柏真臻吸吸鼻子嘟著嘴,努力張著那一雙哭成小白兔般難以張開的眼睛,看見了他眼裡的堅定、唇邊溫柔的笑意,和他朝自己大大展開的雙臂。

  這……這代表著,他想要擁她入懷嗎?她簡直不敢相信,這麼任性嘴硬又壞脾氣的自己,真的能夠再次擁有他?

  他眼中的包容以及愛意,深深敲進了她心裡。

  柏真臻抿著唇站起身,毫不猶豫地往他懷裡撲去,那力道之大,讓單衍整個高大身軀狠狠退後幾步。

  「不要走、不要走……嗚嗚……」她揪著他的衣襟,邊哭邊哀求。

  「你讓我等得幾乎要發狂了,你知道嗎?」單衍使盡力氣擁抱住她嬌小的身子,嘴裡喃喃道。

  唯有將她擁入懷裡,他才是完整的啊!

  「我怕你不要我,阿虎說你要走了,要去結婚了,我不要,我不要你走,不要你結婚,你是我的、是我的!你說我任性也好、自私也好,我都要留住你!阿衍,不要走、不要走!」

  柏真臻只顧著抓緊他的衣襟,一張哭到發紅的小臉直往他懷裡蹭。

  她熱燙燙的淚水,透過他身上的運動衫,沁進了他心臟……

  單衍溫柔地微笑著,單手拍撫著她高低起伏的背脊,讓她平靜下激動的情緒。「一直把這戒指戴在手上,是代表你肯嫁我嗎?」他低沉的磁嗓帶著一股穩定她心的力量。

  「我早就戴上了。」柏真臻欣喜若狂地看著他拿出剛剛被她歸還的戒指,將其輕輕套四她右手無名指。她呆愣地問:「這……這代表你要娶我嗎?」

  「上回我說得還不夠明白嗎?」他語帶暗示。英俊的臉龐上掛著淡淡卻幸福的笑顏,深情得令人動容。

  柏真臻想起兩人激情纏綿的那一夜,小臉漲得通紅。

  「為什麼?那、那你的未婚妻怎麼辦?」她又哭又笑地問。

  想必是真希想出來的方法吧?要真臻誠實面對她自身情感的方式。但以他的女王這驕傲的個性,怎麼容許得了人家設計她?為了報答好心的小姨子真希,他得隱瞞這一切了。

  「從一開始,我要的就是你,不是她,我以為我說得夠清楚了。」他輕描淡寫地說。

  「嗚嗚……你怎麼不早說嘛!」她又開始抽噎,雙手攀緊了他的頸項,心中是感動與喜悅交雜的複雜情緒。

  唉!他的感情滁了她以外,所有的人都知道啊!單衍無奈一笑。

  極度的狂喜過後,一陣難以抑制的反胃又湧上喉嚨,柏真臻臉色大變,猛地推開他,蹲在地上難受地乾嘔。

  「怎麼了?怎麼會這樣?吃壞肚子了嗎?」單行著急地跟著群低身子,大手擔憂的撫上她白淨的額頭——溫度正常啊!

  「不是啦!不是吃壞肚子。」柏真臻紅著臉猛搖頭。她拿出一顆酸梅放在唇邊咬了一口,然後遞在單衍唇邊,強迫他也咬一口。

  單衍不吃酸,那一口酸梅讓他一雙俊眉皺得死緊。「那是為什麼?」

  「人家……人家懷孕了啦!」柏真臻彆扭地說。然後她心虛地低頭,不敢直視單衍的眼。

  「什麼?懷……懷孕?!」單衍難以置信地盯著柏真臻仍然平坦的肚子,喃喃地道。接著他眉眼一厲,惱怒地咆哮道:「柏真臻!!」

  柏真臻閉緊眼睛、捂著耳朵,雙肩微微瑟縮。和阿衍認識十多年了,阿衍沒有這樣吼過任何一個人耶!看來,她把阿衍惹火了!

  「幹嘛吼這麼大聲啦!」她嘟著嘴,嬌嘎低嚷。

  「你懷孕了,居然還瞞著我?如果剛剛我沒有追上你,你是不是打算不說,然後自己偷偷把孩子生下來,瞞我一輩子?」單衍怒瞪著她,胸膛因為怒火攻心而大起大伏。

  要不是他寶貝她到捨不得傷她一根寒毛,單衍發誓,他絕對會痛扁她渾圓的小臀部一頓,以示懲戒。

  柏真臻百般討好地朝他甜甜一笑。「我這不是說了嗎?」

  接著,柔軟香馥的身子就撲進他懷裡,用口水把他的臉給洗了一遍。

  「唉!」單衍不禁歎息。大手輕揉她腦袋,笑著歎道:「從認識你的那一刻起,你似乎就把我吃得死死的了。」

  「呵呵……誰教我是讓你愛得半死的柏真臻嘛!」她狂得二五八萬。

  「愛你的人很多,為什麼你偏偏就吃定我?」

  「因為你是阿衍啊!」

  又是這聲讓人絕倒的回答。

  單衍笑著摟她入懷。

  終於啊,他等了十多年的寶貝,總算駐留在他懷裡了。他會守護她一生,悉心疼寵她一輩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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