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燦爛的星空下 作者:明琲(全書完)
(1)
老實說,馬口鐵之後,我感到了不小的壓力。
大家的厚愛,讓我對於原本的決定有了猶豫。
我不知道要不要照原來的打算,把故事都貼上來?
還是見好就收,免得……
心情很複雜。
無論如何,這是第二個故事,雖然是在馬口鐵之前寫完的。
會不會貼到完?我不知道。真的。
對了,先聲明一下,這,又是一個單純的愛情故事。
請各位自行斟酌吧!呵呵∼
週六晚上。熱鬧非凡的台北東區。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熊與花」PUB前的一排人龍。說人龍可是一點也不誇張,
小小的一條巷子裡人聲鼎沸,笑語聲連幾個路口外都可以聽見。路過的逛街人潮很
少不停下來問上一句:「是排隊等進PUB啊?要排這麼久?」而排隊中的,一個
個打扮新潮搶眼的新新人類就會語帶驕傲及興奮地大聲回答:「你不知道嗎?今天
是任真的LIVE演唱會喔!」
若是年紀稍長,不識「任真」為何方神聖的,大多搖搖頭,不解地走開。不過
倘若是對這個紅透半邊天,叱吒大學校園、流行歌壇的異類有所認識的,多半會尖
叫以示忠誠:「排隊進場嗎?幾點開始?」
「要買票的。我一個月以前就買了!」回答的語氣更是興奮,外帶一點睥睨。
而那些沒能預先買票的後知後覺者,要不是搥胸頓足,懊悔不已,就是忙忙的詢問
打聽下一場會是什麼時候。
「開始進場了!請大家把票準備好!」工作人員穿著一身整齊的黑色制服,緊
身T恤加牛仔褲,胸前都掛著大大的銀色識別證,在夜色中十分耀眼。不過比起爭
奇鬥艷的歌迷們,一個個挖空心思打扮穿戴的行頭比起來,就毫無疑問的略遜一籌
了。十二月初的台北街頭已經寒意襲人,而在戶外排了一個多小時隊的歌迷們,顯
然被興奮給燃燒著,一點也不覺得冷。短得引人注目的皮裙,露出一截肚子的中空
裝,甚至是季節明顯錯亂的削肩短洋裝……堪稱五花八門。不過因為此歌手在校園
莫名其妙的刮起一陣旋風,隊伍中也不乏打扮十分簡單輕便的學生。牛仔褲,襯衫
加球鞋,有的還背著個破書包。甚至還有膽子奇大,穿著軍服來排隊的革命軍人。
林林總總,只能用「歎為觀止」來形容隊伍之偉大。
「熊與花」其實不算大,平時了不起來個一兩百人,今晚硬是擠進了五倍的歌
迷。座位買在後面的拚命伸長脖子往前張望,甚至坐不住,在位子上蠢蠢欲動。大
家都心知肚明,只要任真和他的樂團一出現,場面要不失控也很難。唱片公司和
「熊與花」都派出了大批工作人員,努力加吃力的維持現場即將沸騰的秩序。
「任真!任真!任真!」在規律的吶喊聲中,舞台的燈光乍然亮起,聚光燈中,
黑色襯衫和黑色牛仔褲的任真站在正中,深峻冷酷的五官,一頭性格的短髮,精壯
的身材蘊藏著蓄勢待發的爆發力。全場一見到偶像現身,立刻掀起一陣陣震耳的尖
叫,久久不衰。
「大家晚安!」只有一句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開場,聽眾依然熱烈回應著。任
真的另一個特色,就是在舞台上一句廢話都沒有,堪稱惜字如金。一首風格迥異於
一般流行歌曲的「嫉妒心」響起,歌迷們連前奏都可以大聲唱和,頓時台上台下唱
成一片。其實嚴格說起來,任真的歌聲並不算好,只是那股爆發力令人無法克制的
會隨他起舞。
「任真!我們愛你!」歌迷尖叫著。才幾首歌下來,台上賣力的表演者已經大
汗淋漓,而跟著又唱又叫的聽眾們更把氣氛炒到最高點。不論是強勁的搖滾或是風
格詭異的抒情,都讓全場完全投入,幾近瘋狂。唯一沒能這般投入的,當然就是負
責維持秩序的工作人員了。他們要壓制隨時可能失控的場面,把站在位置上擋住後
面的人拉下來,把一直往前擠,想接近舞台的歌迷們推回去……忙得連聽歌的時間、
心情都沒有。當然也惹起歌迷多多少少的不滿。簡直是掃興嘛!
中場休息時,情況雖然稍好一些,但另一種棘手狀況又跟著出現。不少死忠歌
迷想要趁亂擠到後台,一睹心中偶像的近貌,或送禮物、送信的都有。「不行,不
能進去!」工作人員已經被節節逼退到休息室門口,只好手牽手拉起一道人牆,奮
力把熱情的歌迷擋在門外。
「我們也只是要送東西給任真啊!」幾個穿著十分新潮的漂亮妹妹嬌滴滴地喊
著。「任真!你出來一下嘛!」
「妳們,妳們不要大聲叫啊,噓!」工作人員之一趕緊制止。
「你也長得很帥啊!大哥,讓我們過去嘛!只要一下下,東西送到了我們就走
啊,好不好嘛?」辣妹們開始撒嬌了。
「不行,真的不行啦。」
「怎麼會嘛。可以啦!只是一下子!」
「阿邱,你跟她們攪和什麼?」工作人員的人牆中一個清脆的嗓音響起,不耐
煩地教訓著辣妹們。「說不行就是不行!通通退回去!」
「噯,妳這個兇婆娘,鬼叫什麼?」辣妹們對女生工作人員顯然沒有那麼好的
胃口,笑容沒了,嗓門也粗了,還趁機推擠,想突破重圍。人群漸漸逼近休息室的
門口,工作人員十分可憐。有幾個甚至被擠到門邊了,還要奮力抵抗。
而休息室內,任真和團員的對話好幾次都被外面辣妹們的尖嗓子打斷。他們也
只能無奈的面面相覷。
「任真,不如你出去說幾句話,他們應該就會滿意了吧!」唱片公司的副總經
理,也是演唱會的執行負責人皺著眉頭建議。
「這個……楊副總……」鼓手胡名州還來不及說什麼,鎖著濃眉,面色冷酷凝
重的任真已經回身大步向門外走去。胡名州連忙阻攔:「拉住他,大白!」
貝斯手大白依言伸手想攔住任真,不過蹙著眉的任真只看他一眼,就推開大白
繼續往外走。
「讓他去啊!有什麼不對?」楊副總還在說。
「你以為任真出去會說什麼?」胡名州嘆氣。
「他會……」楊副總話還沒問完,任真已經拉開休息室的門,然後是一陣興奮
的鼓噪聲湧進休息室。
出人意料的,任真用不必麥克風就大得嚇人的渾厚嗓子吼:「妳們不認識字啊?
休、息、室!讓我們休息行不行!」
歌迷才不理,一股腦的繼續往前推擠。尖叫著,笑鬧著,照相機也此起彼落閃
來閃去。眾人興奮而激動,高興終於看到了任真,而且,就近在眼前!
「你這樣說有個屁用!」眼看情況失控,剛剛罵過歌迷的那個女工作人員顯然
也動了肝火。沒看過這麼蠻橫的歌迷和歌手!她略偏過頭,喝令任真:「就叫她們
回去坐下,要不然下半場你就不上台!」
任真被兇了回來,愣了一下才領悟到,口出惡言的不是歌迷,而是被推擠得臉
都有點變型的工讀生。
「通通回去坐好!不然我們下半場就不唱了!」任真回過神來,照著指示宣稱。
果然此舉奏效,辣妹們心不甘情不願的離去,一面還尖聲罵那個獻計的工讀生:
「雞婆!恰查某!」
「你還站在這裡做什麼?」那個連頭髮都被拉扯得披散下來的工作人員沒好氣
的說:「想再引來另一批歌迷嗎?」
「丁香!少說一句吧!」小邱把她拉開了。她還瞪了任真一眼。
好亮的一雙眼睛!任真心中一凜。
又過了好幾秒任真才勉強恢復正常。這麼兇的工作人員!
「進去喝口水,快開始了。」身後大白在說。任真摸摸鼻子,轉身回休息室。
一回頭就看到努力忍著笑的大白。相信他什麼都看到了。休息室中除了楊副總漲紅
了臉,為公司的工作人員道著歉之外,其他的人,包括團員與宣傳、助理,也全是
一臉忍得十分痛苦的笑。
「想笑就笑啊!忍什麼?」任真還一面自言自語。「這麼兇!」
「哈哈哈!」團員們全體放聲大笑。一向酷得嚇人的任真,居然也會有像這樣
吃鱉的時候!
演唱會一直持續到過了午夜才結束,任真連嗓子都啞了。全心投入剛剛三個小
時的演唱會後,他的疲累是無法言說的。只有一雙眼睛裡面還閃爍著剛剛激情的光
芒。他,幾分鐘前領導數百人瘋狂唱和的天王歌手,此刻只是沈默地收拾著自己的
吉他。
休息室裡眾人都很累了,除了幾個在收拾的工讀生穿梭其中,一角還有正在抽
煙的,早一步進來的楊副總,以及公司的其他工作人員。
「好了。可以走了嗎?」清脆的嗓音揚起,這下令任真大吃一驚。說話的是剛
從洗手間出來的,今晚兇過任真的那個工讀生女孩。她的臉上還有明顯的指甲抓痕。
她正用沾溼的手帕敷著額角,看到任真投過來的銳利視線,也怔了一下。
「好點沒有?」小邱迎過去。
「我就說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站這個位置是很閒沒錯,可是一到中場或散場,
跟打仗一樣!」女孩咕噥著。
「你們的位置是誰排的?叫你們站這裡!」楊副總皺眉說。
「哪裡還有更輕鬆的位置?」楊副總的秘書也很無奈:「台前更慘啊!」
「下次我們會多請幾個工讀生……」楊副總十分抱歉。
任真一面繼續默默收著樂器,一面心裡覺得稀奇起來。這兩個「工讀生」顯然
來頭不小,連楊副總和秘書對他們講話時,也一點不像對工讀生的口吻。倒像是還
帶著三分客氣?
「不好意思,今天是急了才對著你吼。我很抱歉!」女孩過來,站在任真面前
說,手還捂著額角的溼手帕。
此刻女孩的長髮已經梳理整齊,任真總算是看清了她的容顏。修眉彎彎,翹翹
的小鼻尖,潤紅的唇……長得相當清新秀麗。而此刻粉嫩的頰上那幾道傷痕,特別
觸目驚心。當然,還有那一雙匆匆一瞥就讓任真難忘的晶亮眼睛……
「妳還好吧?怎麼回事?」就算清了清喉嚨,咳嗽數聲,任真的嗓音還是完全
沙啞了。
「歌迷的熱情。擠不過就動手。」她聳聳肩,不太在乎。
「這兩位其實是我們公司的工程師。因為演唱會人手不夠,臨時調他們來幫忙
的。」副總的秘書葉小姐過來介紹:「邱達人,紀丁香。這是我們的大明星任真,
胡名州,白勝智,劉宗凱。」
眾人只是客氣地點了點頭。
「禮拜一老總和周老大看到你們這個傷痕累累的樣子,我和人事組都要被砍頭
了。」楊副總無奈地說。
「那我們禮拜一可以放假嗎?」紀丁香雀躍。
「好吧,放你們一天假,好好休息。禮拜二再來上班。」
「COOL!」她和小邱告別眾人離去。
「我還以為是工讀生呢,原來是工程師。怪不得這麼兇,連我們任大牌都敢罵!」
大白低聲說,一面笑。
任真沒答腔,只是下意識又抬頭望向門邊,那一身黑的窈窕身影,言笑晏晏的
生動活潑表情,彷彿還在眼前。
「任真?」阿州在一旁伸手準備接過任真整理好的樂譜,手伸了半天,見任真
一點動靜都沒有,逕自凝著神,忍不住開口叫他。
「啊,哦,什麼?」
「譜給我。你累垮了是吧,難得看你神不守舍的。」阿州接過譜,不經意地說。
唱完台北場,緊接著是任真中南部巡迴演唱會。
一連唱下來,任真他們是越唱越紅,人氣旺到不能再旺,歌迷的熱情直接、如
痴如醉,讓他們所有人都打心裡感動不已,更加賣力投入地演出。
台南場唱完,突破歌迷的重重包圍,好不容易回到下榻的旅館,副總秘書葉小
姐笑吟吟的在旅館迎接他們。
「葉姐!妳怎麼來了?」大白第一個發現,高興地叫起來。
「董事長千金明天要到高雄,聽你們星期天的最後一場,我奉命作陪,先來看
看你們。恭喜啊,唱得很成功,連現場預留票都賣得乾乾淨淨!」葉秘書笑著招呼:
「我還訂了一桌宵夜給你們。一起來吃吧!」
「我先上去洗把臉。」任真按著額角。一進電梯就靠著電梯壁,一面閉上眼睛。
真是太累了,整場演唱會讓他精疲力竭。電梯門開了又關,關了又開,他也沒抬頭。
房間在十一樓,不用看也知道還沒到。
「這麼累啊?大明星?」一個熟悉的嗓音令他猛然抬起頭。眼前果然是微笑著
的紀丁香。她顯然也相當累了,大大的眼睛底下,有著淡淡的陰影。身上還是工作
人員的黑色衣服,長髮也還是工作中的樣子,紮成辮子垂在腦後。
從上次熊與花相識,後面幾場演唱會中她都是工作人員之一。兩人已經可以算
是點頭之交了。
「妳也是啊,看起來很累。」任真沙啞著嗓子寒暄。「辛苦了。」
電梯到了,紀丁香和他一起走出來。
「妳也住十一樓?」
「不是,我來周老大房間,我們要開會。」
「開會?現在?」任真吃了一驚。現在一定接近午夜兩點鐘了。紀丁香手上還
拿著一大捲場地圖,和一本筆記。「還不能休息?」
「早著呢!」紀丁香還是笑笑。剛剛還在演唱會場地拆台,雖不必留到清點器
材完畢,先回來旅館,還是要開檢討會。因為累,她澄澈的眼眸裡帶著倦意,和平
時在演唱會場精神奕奕、生龍活虎的樣子很是不同。清秀細緻的臉蛋上多了幾分慵
懶的味道,大眼睛裡閃爍溫暖的笑意。
「妳們也是明天晚上到高雄?也許明天早上可以睡晚一點……」不知為何,在
那雙明亮眼睛的注視下,任真忍不住破了慣例的多說了幾句。平日,他就像大白所
描述,「除了音樂話題之外,能兩個字講完的,絕對不會用到三個字」般惜言如金。
「可以明天晚上到的是你們。」紀丁香往走廊另一頭走,淺淺微笑︰「我們工
作人員是一早就得出發了。晚安,大明星,好好休息!」
紀丁香推開就在任真房間隔壁,周總工程師虛掩著的房門,果然一室的人聲。
任真還站在走廊待了半晌,才回過神來,開門走進自己房間。
進門,電話正叮呤呤的響著。他過去接起來。
「任真?你剛回來?」電話那邊是個動聽的女聲。
「這麼晚了,還沒睡?」其實接電話之前,任真就心裡有數,不會是別人,一
定是『她』打來的。
「我剛剛打過,沒人接,你們大概還在忙。怎麼樣,一切都順利嗎?」對方聲
音柔媚而婉轉。
「蠻順利。」
「我真應該跟你們去的。」
「身體要緊。」任真說著,一面在床上躺下來。
「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只是開個盲腸,又不是大病……其實,我是要打來跟
你說,後天我會下高雄……」
「妳?何必這樣跑?」任真皺起濃眉。
「我要去看天王演唱會啊!」一陣甜甜的笑聲,非常悅耳。「別忘了你們的演唱
會可是我一手包辦的,到驗收成果的時候,我怎麼可以錯過呢?」
任真苦笑。他知道電話那頭的呂安琪一旦決定了,很少有人能改變她的心意。
呂安琪是誰?簡單來說,可以算是任真他們的大恩人、伯樂。
只有這麼簡單嗎?不,當然不。
想當初任真他們剛在PUB闖出一點點成績時,第一張唱片賣得並不理想。而
不顧銷售數字,毅然向楊副總提出巡迴演唱會的點子的,就是呂安琪。在當時可以
算是相當冒險、大膽的提案,因為任真他們雖然在PUB有了些許名氣,但在歌壇
來說,卻算是完完全全的新人。
而且,很現實的是,他們並不是所謂的「主流」。
呂安琪是楊副總手下的悍將一名。她成功地談成企劃案,讓一家知名的運動鞋
廠商贊助演唱會。而當時並沒有很紅的任真他們,為這家廠商所拍的廣告,在沒多
久之後,也讓該廠商賺進大把鈔票。巡迴演唱會飆起人氣之後,打鐵趁熱,跟著馬
上發第二張專輯。這次連宣傳都沒怎麼作,居然就大賣特賣,令所有的同行跌破眼
鏡。這一切的幕後最大功臣,要算是運籌帷幄的呂安琪,當之無愧。
潮流,一點合理解釋都沒有。
不過令所有人再次狠狠跌破眼鏡的是,第一次演唱會才剛結束,外型冷酷寡言,
要說帥並不帥,卻給人狂傲不羈印象的任真,和能言善道,面面俱到,外貌柔媚動
人的呂安琪成了情侶,出雙入對,算是公開的祕密。兩年多以來,呂安琪擔任任真
他們的經紀人,一切演唱、出片事宜都是她一把抓。這次巡迴本來她也是總負責人,
只是天有不測風雲,呂安琪在台北第一場還沒唱之前,就因急性盲腸炎入院開刀,
南下行程只好另由公司別的人員臨時接手。
「妳一定要來,我還能說什麼?」任真嘆氣,無奈地問。「有沒有人接妳?」
「葉秘書會來接,你不必擔心這些。」呂安琪輕快而果斷地說。「你就好好休
息吧,後天見!」
掛了電話,任真只覺得一陣陣倦意襲來,連衣服都沒換,眼睛一閉,就立刻跌
入了夢鄉。也不知睡過去了多久,直到同房間的大白吃完宵夜上來,任真才被大白
的聲音吵醒:「就知道你睡著了!葉姐留了幾樣菜,叫我帶上來。喂,喂!你是要
不要吃啊?」
「現在都幾點了?你要把所有人吵醒?」任真掙扎著起身,搖搖頭,他一腳高
一腳低的往浴室走。
「兩點半嘍!不過你放心,隔壁都是工程部的人,他們開會剛剛才散……任真,
任真?你……要做什麼?」
「做什麼?洗澡啊!」任真一面解開襯衫紐扣,準備沖個澡,一面拉開浴室的
門。他迷迷糊糊的,也沒反應過來大白為什麼突然叫住他。
「那……不是……」大白徒勞無功的喊著。
任真一拉開門,頓時以為自己還在做夢。顯然不是浴室的門外,走廊上站著幾
個人,分別是剛開完會的紀丁香、邱達人和吃完宵夜上來的胡名州、劉宗凱。見他
開門,所有人不約而同停下交談,全目瞪口呆地看著睡眼惺忪,光裸著上身,手裡
還拿著剛脫下來的襯衫的任真。
「噗!」紀丁香第一個忍不住笑出來,她立刻別過臉去,掩著小嘴,連耳根都
紅了。
任真清醒過來。下意識地反身關上門,驚魂未定,回頭瞪著大白。
「浴室……在……在這邊……那邊是……是……房門!」大白已經笑得滾倒在
地板上,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任真悻悻然地往浴室走,一面低聲喃喃咒罵著:「真是見鬼了!」
「見鬼的不是你,是外面的他們……」大白在大笑和喘息中,好不容易又擠出
這句話來。
從台南到高雄,對任真他們來說,也只是換個飯店而已。任真累得一進房間又
埋頭大睡,直到助理來叫吃飯了才起來。當然團裡其他人情況也好不到哪去,全是
惺惺忪忪的,簡直像在夢遊。
「阿州呢?」一直到進了電梯,大白才發現少了一個胡名州。
「去接他老婆。為什麼大家都挑高雄場來聽?安琪聽說也是明天來?」劉宗凱
轉向任真問。任真點頭,沒搭腔。
(2)
「她身體好多了吧?」
任真又點頭。一面還打了個大呵欠。
餐廳在二樓,有一個房間留給他們。開門進去,居然是一房間人。助理們,葉
秘書,阿州和州嫂,應該明天才出現的呂安琪,和董事長千金!
「快進來!」呂安琪熟絡的招呼著︰「大家辛苦了!」
「安琪!身體好多了吧?」大白打了招呼,一面對任真低聲說:「拜託不要擺
那個想咬人的表情,我去招架胡大小姐!」
呂安琪一身精神奕奕的鵝黃色套裝,削得薄薄的短髮貼在額前,一雙柔媚的細
長鳳眼此時盈著笑。她過來親暱地攬著任真的手臂。不過很快就放開了。
「不是說明天來?」任真低聲問她。
「你的頭號大歌迷胡小姐今天要來請偶像吃飯,我陪她一道下來。也順便驗收
一下我的案子啊!」呂安琪淺淺笑著。
「我又不是舞女,還坐檯子陪客!」任真一肚子不滿,皺起兩道濃濃的眉,悶
著嗓子抱怨。
「只是吃頓飯而已,沒那麼嚴重。更何況,有我在,誰敢叫你坐檯子?」呂安
琪拉著他到談笑風生的眾人之中,介紹董事長千金給樂團的眾人認識。那位胡小姐
相貌不過中人,身材倒是一等一的好,又打扮得十分時髦。任真隨便點了個頭,看
都沒有多看人家一眼。
好不容易坐下來吃飯時,任著那顯然有些興奮過了頭的胡小姐問東問西,任真
罔若未聞,只是埋頭專心吃他的菜。而呂安琪、大白和葉秘書只得一再代任真回答
問題,免得場面太難看。
「你跟呂小姐,是不是快結婚了?感情好像很好?」胡大小姐問個沒完。「雜
誌上都這樣寫,到底是不是?」
「我們是工作上的搭檔,感情一定不能太壞啊!」呂安琪的鳳眼一笑就瞇起來,
十分嫵媚。
「可是大家都說……」她還不罷休,一定要問下去。
「我出去抽枝煙,你們慢用!」突然,任真刷的一聲站起來。頭也不回地往外
走了。
站在二樓,往下看就是一樓挑高的氣派大廳。出來給冷空氣一吹之後,果然在
裡面時的焦躁感馬上好得多了。任真點起一根煙,緩緩的抽著。吞吐之間,心情也
慢慢平靜下來。
「還是這麼性格?不怕胡小姐到她老爸面前去告一狀?」呂安琪不知何時已到
了他身邊。她淡淡地說著。
任真看她一眼,沒有搭腔。
「又抽煙?還有兩場呢。」她接過任真手上的煙,熟練地繼續抽著。任真靜靜
看她噴出一縷白色煙霧。
「安琪!」任真轉過頭,視線投向一樓大廳正中的華麗噴水池。他低低的說著。
「我唱完這次巡迴,可以休息一陣子了吧?」
「當然。一直到舊曆年以前,你們都沒有排正式演出……」呂安琪有點詫異。
「我是說真的休息。」
「你是不是想出去走走,度個假?明年六月去香港,如果可以……」
「安琪,我要休息,什麼都不做,不幫人家寫歌,不幫人家製作,不唱PUB,
什麼都不做,只是休息,看書,做我自己的音樂,妳明白嗎?」任真耐著性子向顯
然沒有共鳴的呂安琪解釋著。一雙濃眉又聚攏,冷峻剛硬的五官帶著煩鬱的神色。
呂安琪柔媚的丹鳳眼不解地看著他。
「到底是哪裡出錯?越來越多像胡千金那樣的人說是我的歌迷。可是她關心什
麼?我的八卦!」任真揉揉眉心。「我想要休息,好好思考一下,到底將來的方向
怎麼走?再這樣下去,我跟一般的明星、偶像又有什麼不同?」
「任真,你聽我說。」此時呂安琪的女強人特質馬上出場,她也很明白任真這
種所謂的藝術家脾氣:「你不是說,只要你的音樂能被接受,其他的你不管嗎?現
在的聽眾和以前的不一樣,在接受音樂之外,他們還想知道更多關於歌手的資訊。
這也許是八卦沒錯,可是你得承認,沒有所謂的八卦,人氣怎麼炒得起來呢?我已
經盡量把你們的宣傳量降到最低了。想想其他的歌手吧!」
「可是,我不需要那些只在意八卦,而不聽歌的歌迷。」任真堅持。
「需要,你都需要。否則你在PUB唱一輩子也不會出頭。」呂安琪知道不能
再多說,否則只是越扭越擰。任真的牛脾氣她是領教過了。「回台北以後,我會跟
楊副總他們反應,放你們一陣子假。現在先別管那些。要不要陪我去演唱會現場看
看?我下午過來,還沒時間去看搭台搭得怎樣呢。」
「現在?妳去做什麼?」任真被拉著往樓下走,一面皺著眉問。
「去看看嘛,順便慰勞一下可憐的代打山貓哥。走嘛,只要一下就回來……這
次要不是他,兵荒馬亂的,還不知道怎麼收拾呢!」呂安琪一面拉他往停車場去,
一面回頭對著他嬌笑。任真沒輒,也只能任她擺佈。
高雄場演唱會當天下午彩排結束,還有兩個小時才正式開始,外面早已經開始
安排著排隊的人潮進場了。任真他們一面吃東西補充體力,一面與工作人員開最後
的演出前製作會議。休息室裡面人聲吵雜,鬧熱滾滾。而呂安琪這次不是主要工作
人員,只是悠閒的在幫造型師和化妝師的忙。
「這裡,樂團要從左邊下,FOLLOW打任真。乾冰會從後面放……不過,這個,
三跟四中間改過了,現在有多長?四十五秒?一分半?四中間有沒有LOOP?」舞台
總監回頭找硬體總監山貓問。
「問燈光組的,我不知道!」山貓頭也沒抬,一面低頭做著筆記。
「燈光?周老大!」舞台總監他老兄拿起對講機就吼叫,把後台的眾人都給嚇
了一跳。「那個第三跟第四區間……」
「我在忙!丁香在後台,你跟她說!」負責燈光的周老大也性格。
果然紀丁香和負責拍攝演唱會過程的攝影師一起進來了。她先和攝影師溝通完
了,又去為舞台總監解惑,扯了半天,她的對講機也響:
「丁香,妳順便去檢查小蜜蜂換了沒!快點啦,二組都在等!」越接近開場,
所有工作人員的火氣也越大。傳來的口氣很不耐煩。
「對不起。」紀丁香過來正在被造型師摧殘的任真身邊:「剛剛彩排時你的小
蜜蜂有點問題對吧?麻煩你再試一下。」她幫他戴上HEADSETMIC,一面還對任真歉
意地笑笑。
「喂喂,這邊是一組!如果聽到雜訊,請馬上告訴工作人員。」耳機中傳來簡
潔的指示。
「很清楚,沒有問題。」任真說著。
抬頭面對那雙認真看著他的清亮眼睛,任真深吸了一口氣。她真是清秀!他模
糊地想著。房間裡鬧哄哄的,再過一個小時要上台,氣氛正緊繃著。而身為演唱會
靈魂人物的他,居然有片刻的失神。
「好了!丁香,搞定了就過來控制台!」對講機又傳來燈光總負責人周老大的
毫不客氣的吼聲。
「我查完二組就過去!」她一面對樂團的眾人打個加油的手勢,一面避開正在
拍攝的鏡頭,往外走去。
「現在的工讀生越找越漂亮了啊?」負責抓時間訪問的娛樂記者注意到了紀丁
香,跟一旁的宣傳人員閒閒說起。
「你說剛剛那個?」宣傳嗤一聲地笑出來。「她不是工讀生,人家是工程師呢!
這兩個新來的工程師不知道為什麼,老是被認成工讀生!」
「一定是上次被抓去做過一次工讀生,就再也擺脫不到那印象了!」舞台總監
顯然也有耳聞上次巡迴第一場在熊與花的慘況。眾人知道內情的都在笑。
「你怎麼樣?在想什麼?」呂安琪是何等人物,她敏銳地察覺到任真的失神,
就算只有短短一下子。她過來幫任真整理頭髮,一面溫柔地問。
任真好像做壞事被抓到一般,心中突然湧出一股心虛,他不動聲色地收回一直
下意識追隨著紀丁香的視線,搖搖頭,閉上眼睛。
高雄場,一切如預期般的順利,聽眾也一樣熱情投入。任真唱得十分過癮,直
到接近尾聲,一段由大白的貝斯獨奏配上華麗的鼓手阿州表演時,任真才略喘了一
口氣,全場的燈光竟戲劇化地驟然消失,變成漆黑一片。
任真立刻警覺地回頭。而站在離他不遠處的鍵盤手劉宗凱,此時只是低聲對任
真說:「不要慌,應該是停電。」
任真心中一涼,但依然保持著冷靜。這樣的事在PUB也發生過,只不過當時
場地小,人也沒這麼多,工作人員一下就修好了。沒有造成太大的騷動。
一片伸手不見五指中,已經停下來的鼓手阿州又突然開始一陣簡單活潑的節奏。
打著打著,鍵盤也加進來,漂亮的幾個和絃後,赫然是人人耳熟能詳的「生日快樂」
旋律出現了!
任真大吃一驚,還沒反應過來時,大白低低的嗓音重新響起:「祝你生日快樂,
祝你生日快樂……」然後是越來越多的聽眾加進來,最後都成了萬人大合唱了。
「等一下!這……」任真簡直不敢置信,又回頭找原本該在舞台邊的舞台總監。
只見總監大人抱著雙臂,笑吟吟的一副老神在在。任真這才明白過來,這根本不是
什麼突發的停電事件,而是早在眾人計劃中的插曲!
「很高興大家今天在這裡,讓我們一起祝任真……生日快樂!」大白對著麥克
風大喊,台下立刻響起如雷的掌聲,和震耳欲聾的吼叫:「生日快樂!」「我們愛
你,任真!」
舞台上的燈光重新大亮,強力聚光燈打在任真身上。搖滾版的生日快樂歌一次
次奏著,任真看到從樂團夥伴到工作人員全都用力鼓著掌,他苦笑著,在全場的吼
叫中被推到舞台中央,大白笑:「說幾句話吧!」
「……」真的沒料到這種場面的發生,也完全忘記今天是自己生日的任真,仍
是不敢置信地搖著頭,無法反應過來。
「任真!任真!」台下的吼聲漸漸規律:「任真!任真!」
「講幾句話吧,就算只是『謝謝』也好。」耳機裡也傳來控制室中紀丁香溫暖
的嗓音。
「好吧,算你們有一套!」他一開口立刻博得哄堂大笑,和一陣驚人熱烈的掌
聲。「感謝大家!」
他深深一鞠躬,直起身時一個漂亮的甩頭,在一陣陣尖叫聲中,再度開始他狂
野得令所有人血液沸騰的演奏。一面嘶吼著,一面努力逼回眼中激動的霧氣。迷濛
中任真看見台上夥伴們臉上帶著滿意的笑,而台下是一雙雙熱情揮舞的手。這一切,
這一切,他發誓到他老到死,都不會忘記。
一直到回台北後,謎底才揭曉。高雄場時,那個意外的「停電事件」,乃是呂
安琪的主意。她料定任真絕不會記得自己的生日,所以聯絡好了所有的工作人員,
場地負責人,舞台總監和樂團的大夥兒,給任真來了一個大大的驚奇!在彩排時,
還故意給了任真一個有點問題的耳機,讓他沒能察覺舞台工作人員和大白他們在他
身後的「私下」商討。開場前紀丁香換給他的,才是個正常運作的耳機。之前根本
不是什麼電池的問題。
「你真的不記得那天是你生日?」大白在回台北的飛機上還問。
「完全忘了!」任真除了苦笑,還是苦笑。
「安琪真是有心。」大白看他一眼。「你們打算什麼時候要結婚?快了吧?」
任真沒搭腔。線條剛硬的臉上,依然還是那個淺淡的苦笑。
他的心事,有誰知道呢?
天邊月?
有人反應不會打我的暱稱,在此公布一下:琲,注音就是ㄅㄟ\,像貝殼的貝!
回到台北,累得不成人形的任真狠狠在家睡了好幾天,連午、晚餐都是呂安琪
或是助理幫他買好帶過來的。在唱片公司裡擔任要職的呂安琪自己也忙得很,東西
送到旋即又得回公司,有時她來了,任真還在埋頭大睡,她就自己開門進來,幫他
收拾兩下,喝杯水,又悄悄離去。就算好不容易有時間在一起,也是匆匆忙忙會個
面,馬上被呼叫器或大哥大追著跑。
「這麼晚了,還要過去?」任真懶洋洋的靠在床頭,看著呂安琪起身整理一下,
又去化妝。
「應酬啊,有什麼辦法。今天晚飯給我逃掉了,現在這一攤一定得去一下。」
她過來摟住他,一面吻著他皺著的眉:「你好好休息。如果散得早的話,我晚點再
過來。」
「要不要我送妳?」他皺著的眉還是沒解開。
「不用。」說著,她送上一個甜甜的長吻。「不要不高興嘛……」
「妳口紅掉了。」任真還是沒精打采。
呂安琪站起來,對他嫣然笑著。「又是藝術家脾氣發作?」
「妳老是這樣說,我有什麼辦法?」任真開始點一枝煙。「我說妳不了解我,
大概不會有人相信吧。」
「別再鬧彆扭了。明天記得下午到公司,要談出這次巡迴錄影帶的事。」呂安
琪整整衣衫,拿了皮包和車鑰匙。
「安琪,妳是不是一直把我當個小孩?」任真突然抬頭,直直地看進她的眼睛。
「你看,明明在說孩子話……」呂安琪不是太認真,身上的呼叫器又響了。她
忙著把它關掉,一面往外走。「明天一點半公司開會,別忘了!」
任真就靠在床頭抽煙,一枝又一枝。在一起一年多了,他始終覺得兩人之間少
了點什麼。這種感覺他跟安琪談過,也跟大白稍微提了一下,卻都被視作藝術家的
情緒反彈。
「唉!」他對著空中吐著煙。
電話響起來。
「喂,要不要喝酒?我在樓下。」是大白。
「上來吧。」他起身稍微整理一下,門鈴隨即響起。他過去開門。
「怎麼沒出去晃?」任真看他一眼,一面接過他手上提著的啤酒。「女朋友呢?
又吹了?」
「女朋友?什麼女朋友?你也知道,我不過是玩玩……」大白一進門就往沙發
上一癱:「現在的女孩子也很精,我玩她們也玩,各取所需嘛。」
「是啊,是啊。」任真不以為然的搖著頭。把啤酒打開。
「安琪剛剛走?」空氣中還有她淡淡的香水味。「還是你跟阿州好,兩對感情
都那麼穩定。照我說,真該趕快定下來,免得夜長夢多……」大白顯然來之前就喝
了酒,話多了起來。
「咦?你不是一向主張要再多看看,多比較,不要急著定下來的嗎?」任真也
在他對面坐下。
「那是我還……可是,安琪對你真是沒話說,人又漂亮又能幹。如果我找到這
樣的女人,我一定乖乖的定下來。」
任真略蹙著眉,盯著自己手上的啤酒鋁罐。
「說到這個,」大白顯然沒察覺任真突來的沈默,突然精神一振:「最近,我
倒是發現一個不錯的新目標!」
「這次又是在哪個PUB遇到辣妹了?」任真刺他一句。
「不是,不是那種。也不是同行……我是說,不是唱歌的,不過也可以算是同
行……哎呀,反正這一個不太一樣啦!」大白因為興奮和酒精的作用,瘦長的俊臉
慢慢紅起來。他穿著輕便的襯衫長褲,腦後有著束得整整齊齊的馬尾,看起來相當
像個藝術家。
「你每次都說不一樣不一樣,還不是三個月半年就甩掉人家。」任真不太相信。
「真的,真的不太一樣。其實是你也知道的人啊!」
「到底是誰啊?」任真懶懶的扯著嘴角。
「就是那個新來的工程師,硬體的……眼睛大大的,有沒有?你差點在人家面
前裸奔那個?」
任真只是面無表情看大白一眼。心裡倒是起了一點點漣漪。
「她叫紀丁香吧?不過,也許……人家有男朋友了?」任真不是很確定地問。
大白臉上有驚訝的表情,隨即回復正常。
「你記得人家名字,這蠻難得。」大白又癱回去沙發上,目光灼灼地盯著任真。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呢?而且,有沒有男朋友,對我來說,一向不是問題。」
這說的倒是事實。團裡四個人裡,就是大白長相最英俊,又會說話,倜儻瀟灑,
是不可多得的公關人才。從在PUB苦哈哈的駐唱時期,就不斷有女歌迷頻送秋波。
相較之下,任真的五官粗獷,線條也硬,表情嚴峻冷酷,充滿陽剛氣。尤其他不愛
講話也不愛笑,看起來常常令人覺得難以接近。
「你打算……你……」任真有點說不出話來。「她看起來……不大像你的型?」
「我知道。我開始是覺得她外型蠻吸引我的。但是這次巡迴,高雄場唱完,我,
阿凱跟他們工程組的幾個人去吃宵夜。聊過之後,噯,我是真的覺得她不錯呢,蠻
大方的,人又長得漂亮可愛。」大白說著,繼續喝著啤酒。不過有點語無倫次了。
「誰規定唱歌的一定花心?我,我一直在玩,還不是因為沒找到真的能讓我定下來
的……不蓋你……」
「大白,你喝醉了。」
「我是說真的……如果我找到像安琪,或州嫂那樣的……你看,你看我……我
會結婚,真的會……你聽我說,真的,我會……」果然,大白嗓門也粗了,舌頭也
大了。
「我想,我不會跟安琪結婚。」任真安靜地說。
「你說……什麼?」大白努力想聽清楚,不過徒勞無功。
「沒事。」任真低頭笑一笑。起身去拉了一件薄被,丟在一面還咕嚕咕嚕不知
在說什麼的大白身上。沒兩下就聽見鼾聲。任真把大燈關了,走到陽台,對著依然
車水馬龍的台北市一口口灌著啤酒。
台北的星空?別開玩笑了,城市裡哪裡看得見星星?
任真看到一彎暗黃的月躲在對面大樓與大樓間的縫隙裡。孤零零的,浮在並不
清朗的天空。
「你也睡不著嗎?」他有點自嘲的苦笑著,怎麼對著月亮自言自語起來?
想到在南台灣乾淨清爽的夜空下,演唱會場燈火通明,工作人員穿梭其中……
他總是可以很快找到那個其實算是纖弱的身影。抬燈架、爬上爬下的調燈、被權威
主義的周老大呼來喝去……並沒有什麼特殊意思,只是待醒覺時,好像已經是下意
識的在搜尋她的身影了。
該去睡覺的,卻一點睡意都沒有。任真索性抱住吉他開始胡亂撥著,試圖抓住
那一點點靈光閃過。
「失眠的我,失眠的月……」他皺著眉,在和絃與歌詞中搜尋著協調可能性。
寫歌一向是痛苦又快樂的,只是痛苦的時候長,快樂的時候短。「月……夜?失眠
的夜?同病相憐……」
就這樣,他一個人彈彈弄弄,時哼時唱的搞了大半夜。等到已然習以為常,任
真再吵也照睡不誤的大白惺忪醒來,瞪大眼睛:「幹嘛這麼拚命?最近有什麼歌要
交嗎?」
任真伸個懶腰,沒答腔,只是自顧自推開面前一堆堆廢紙、樂譜等等,燃起一
根煙。
大白翻找了一下,把剛寫成的草稿拿過去細看。
「失眠的月?」半晌,大白咧嘴笑了起來。「月亮好像跟相思總牽扯得上關係。
月亮代表我的心?」
任真轉開視線,沒有去看大白審視的炯炯目光。「該去公司開會了。」
大白和任真進辦公室時,已經遲到了一會兒了。幸好除了呂安琪和阿州、阿凱
之外,倒是沒有其他人在等。
「就我們開會啊?」大白拉開椅子坐下。
「我就知道你們會遲到,不敢跟人家約一點半。」呂安琪總是不溫不火的帶著
嫵媚的微笑,對於任真,她真是瞭若指掌:「兩點,其他的人才會來。」
「今天開什麼會?」
「公司以前提過,年底以前要出你們巡迴的帶子。今天應松的人會過來,不知
他們毛帶好了沒有,如果好了,你們也一起看。」說著,她細長的鳳眼還瞄了任真
一下。任真他們一向很有意見,製作都是自己來,其他的人員只是技術上協助而已。
一個助理敲門。「呂小姐,電話。」
呂安琪道聲歉,隨即出去。任真看看錶。還差十分鐘兩點。
「我去抽枝煙。」任真也丟下一句話,往外走。茶水間的外間是吸煙區,他走
進去,點起一枝煙。
「我常常在想,你們這些歌手,怎麼都煙不離手啊?對喉嚨沒影響嗎?」原先
就在茶水間裡面的人,一面倒著茶,一面開始對他說話。任真心頭一跳,只覺得莫
名的熟悉感襲來。這情況……好像在電梯裡發生過?
抬頭一看,說話的果然又是紀丁香。
「已經抽習慣了。」任真簡單地回答。對她點了個頭,算是招呼。
「我還是不習慣煙味,雖然在這一行幾乎每個人都抽煙。」紀丁香笑。她今天
只簡簡單單穿了件白襯衫和牛仔褲,整個人就是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清秀。唇紅齒白,
亮亮的大眼睛流轉著笑意,果然漂亮,難怪見多識廣的大白都對她有好感。
「啊,我……」任真被她這樣一說,有點慚愧地找著煙灰缸,想把煙熄掉。
「沒關係,我就走了。這裡本來就是吸菸區。」紀丁香捧著茶杯往外走。「大
明星,好好保養你的嗓子啊!」
不知怎麼的,任真的一邊耳朵又開始辣辣的。他糗糗的回到會議室。
「任真,你把煙灰缸拿回來做什麼?這裡又不准抽煙!」大白對著他奇怪的說
著。他低頭一看,果然煙灰缸被他無意識地帶過來了。任真苦笑。
呂安琪也進來了,聽著大白的話,淡淡看他一眼。
「OK!我們開始吧。」進來的是兩個以前合作過的製作人員,果然拿了幾捲
看似毛帶的錄影帶。巡迴這幾場,這兩位也都全程參與,捕捉鏡頭,一路跟任真討
論內容的。回來之後緊鑼密鼓,也開過幾次製作會議。後製的工作應該快要完成。
「各位……都有參與製作的經驗,所以大部分的工作呢,會由你們先看過一次,
有其他構想,請馬上提出來,由工程師幫你們做。我們先提了三個案子在這裡,各
位先過一次。只是草案。都可以改的。」一個大家叫他小張的年輕人一面說,一面
把資料分給大家:「除了有幾段短的訪問要再錄過以外,基本上已經有雛形了。這
次,你們哪一位要參與剪接?還是任先生?」
「就是他了。」大白說。
小張做個了解的表情。他很清楚任真的堅持與難纏。就算一路按著他的意思做
了,毛帶出來,任真還是有辦法跟後製人員一磨磨上一個禮拜,不肯妥協。
「這次有要用新進來的機器,工程部的紀工程師會支援。紀丁香,你們知道吧?
她這次也有跟你們去巡迴。還是你們太專心唱,沒注意?」小張笑問。
「放心吧!那麼漂亮的工程師,我們怎麼可能沒注意?」大白打著哈哈。
「那就好。任先生,這是時間表,麻煩你跟紀小姐約時間先看過一次毛帶,怎
麼樣?其實她今天在公司裡,我聯絡她一下,讓你們敲時間。」小張拿起內線就打。
「喂,這個機會,好像應該讓給我才對?」大白俯身過來,對任真神祕地建議。
「好啊。」任真低聲回答。
[ 本帖最後由 globe 於 2014-3-31 22:00 編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