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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妳最大》 作者:桔梗(全書完)

《娘子妳最大》 作者:桔梗(全書完)

【內容簡介】

他覺得自己真是「禽獸不如」──連禽獸都不如……
為了得到另一半,在面臨「關鍵時刻」,就算是動物都懂得要及時「下手」,
可他這個堂堂大男人呢?
不僅被心愛的女人發了十年的「大哥卡」,
當他把她抱上床,曖昧的將她壓在身下,甚至她都開口邀請他「一起睡」了,
他卻君子的與她同枕而眠一整晚──什麼事都沒發生!
更慘的是,她竟以為他喜歡別人,對他「逼婚」──逼他跟別的女子成親!
這個打擊終於使他省悟,原來好人的下場通常都不是很好……
於是他改變策略開始使計謀、耍心機,這才成功挖掘出她的真心,將她娶回家,
只是濃情蜜意的新婚生活沒過多久,他卻發現了妻子隱藏的重大秘密!
可他已愛慘了她,天大地大娘子最大,
如果她堅決要復仇,那他也會義無反顧跟隨她、守護她……


[ 本帖最後由 globe 於 2014-4-7 23:44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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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寒冬臘月,冷風凍骨。

  唇齒顫,四肢僵,似雪的膚色因凜冽的風更顯蒼白,即便雪深及膝,即便心緒逐漸渙散,她卻明白只要停下腳步就是死路一條,她不能停、不敢停,因為她還不想死!

  咬著牙、緊閉唇,連呼吸都慢了,可她的步伐不能有半分遲疑。

  風強雪厚,她強打起精神,雙手環胸,微彎身子,試圖讓體溫以最慢的速度自體內流逝……

  她萬分不想死、不願死,但也明白——她離死……不遠了……

  她……快要死了……快要如他們的願了。

  呵,只因她是女孩,毫無姿色且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他們就不要她!

  枉費她這般信任他們,他們居然毫無人性將她賣到青樓,她還傻傻以為逃出去就能帶著妹妹離開,以免牽連到他們,誰知他們竟帶她來到這座無人深山中,企圖殺她滅口!

  雖然最後她仍再次虎口逃生,只是逃了一關,另一關又在眼前,接下來不是她自生自滅,就是任由野獸生吞活剝。

  呵呵……好一對狼心狗肺的叔嬸!

  假使、假使……蒼天有眼,讓她能苟延殘喘,那她要復仇,她要讓他們後悔莫及、永世難忘;假使、假使她真能存活的話……

  呵,可笑……她是在騙誰呢?

  這天、這地,除了她以外,所有小動物都避冬去了,怎麼可能會有其它人?更遑論是……神跡了!

  信神——不如相信她自己的雙腳。

  她不想死、不想死,真的真的……不想死啊……

  瘟疫過後,爹、娘、小弟皆亡,葬了他們後,她帶著妹妹只能投靠叔叔,本以為她能為了家人而繼續活著,沒想到前方卻是死路一條——叔叔說妹妹已死,而她也就快要走不下去了!

  爹、娘,是女兒不孝,沒辦法再活著了,如果真能死,女兒情願一死與你們相聚,讓我們一家五口再次團圓,不也是件幸福的事嗎?

  女兒、女兒好累、好累了……是否能暫時停下腳步,歇口氣呢?

  她的腳踝像是上了千斤煉,沉重得就快舉不起來;她的雙肩猶如扛萬石穀,頹垮得就要斷裂成碎片。

  沉甸甸的壓力令她就快無法喘息,她的心跳逐漸緩慢,眼前的景象變得模糊……什麼都快瞧不見了。

  指尖再無感覺……她應該是差不多了!

  她知道自己心頭的恨意是無法隨著死亡而消失,她想拚著最後一口氣復仇,無奈……閻王要提命,她也逃不了了!

  那……就這樣吧……就這樣吧……既然蒼天無眼要她死,她就到地府與家人團聚也未嘗不可。

  爹、娘……女兒、女兒……

  砰的一聲,她筆直的朝著雪地撲倒,寒雪透骨,她再無感覺,真的什麼感覺都、都沒……

  忽然她看見有人朝她走近,愈來愈近、愈來愈清晰,她努力定睛,看見是爹、娘的笑顏,她的心頭一暖,立刻伸手想抓住爹、娘的手……然而手還沒碰觸到爹、娘,卻先被一股悍然的力量給扯住。

  「生火!再拿幾件狐氅過來,快!她快沒氣息了!」

  是誰?

  是誰的聲音?

  如雷震響天,刺耳得令她無法入眠,是誰擾她入美夢?

  咦?她身上原本的冷意慢慢回溫,是春暖了嗎?

  「呼——」

  聽見也感受到一股溫暖的氣息厚實的包裹著她,好……舒服啊!難道真的是神跡顯現了嗎?

  「醒醒!丫頭,醒醒!你要是再睡下去,鐵定活不了!活著才有希望、活著才有未來,快給我睜開眼睛!你要是死了,我一定會讓你成為野獸的盤中飧,快給我醒來!」

  似乎有人在拍打她的臉頰,但她凍傷的臉頰早已沒了感覺,一點都不痛,也不麻;只是那好聽的聲音卻是一針見血的說中了關鍵——

  她不想死,她完完全全不想死啊!

  雙眼還沒睜開,她的手已醞釀了力氣,一把抓住似乎不把她打醒就不肯甘休的手掌;對方顯然也被她的動作嚇了一跳,不過歡喜的心情隨之而來。

  「活了,這丫頭活了!快點弄點熱茶、暖湯過來!」救活了這個小丫頭,男人的心情顯得很好,將她的手按於狐氅內,將她抱得更緊。「丫頭!想活就努力活下來,有我在,定保你不死!」

  不死——是了,她不想死!

  緩緩睜開眼,映入眼簾的除了漫天大雪,就剩下一張粗獷卻笑得和煦的臉龐,宛若冬陽暖入心胸,溫沁血骨,她柔柔的笑了。

  男人也柔和展笑,這抹笑在瞬間印入她的腦海。

  「很好,會笑就沒事了;你放心,好好休息,我會保護你!」

  他說會保護她……這男人救了她——從此她將以他為天、為地,死而後已。

  ***

  刀鋒逼來——

  「不——不要殺我!不要殺我!」她用力掙扎,企圖逃過死劫。

  不要殺她,她不想死,她還想活著啊……

  「放心,不會有人殺你,有我在這裡,我會保護你,乖,別怕!」

  是誰?

  是誰的嗓音?

  是誰那樣溫柔的抱著她,又低聲的安撫她?

  「聽話,別哭了,好好睡,什麼都別想了,我一定會保護你不再讓任何人傷害你的,快睡吧……」

  真的嗎?他真的會保護她嗎?

  「乖,快睡吧……」

  「不要走……」

  「好,我不會走,我會陪著你,乖!」

  原本皺著眉,一臉不安的她總算放棄掙扎,安靜的窩在他的懷裡,抓著他的手入睡,彷彿唯有如此,才能讓她安心。

  直到她熟睡了,他欲將她放下之際,才稍微一動,懷裡的女孩又抓得更緊,令他露出苦笑,看來今晚他得陪著她了。

  怎會有人想傷害這麼小的女孩?真是喪盡天良!

  ***

  耳邊聽著鳥鳴啁啾,是天亮了嗎?她緩緩睜開眼,看見的是一間房,她似乎躺在床上,而床邊多了一個陌生男人。

  陌生……男人?!

  若是以前,她見了大概會先叫出聲,可在經歷過生死關頭後,她已沒什麼感覺了——對一個幾乎死過的人來說,再大的事都不重要了。

  至於這陌生男人,她好像有一些熟悉……她是在哪裡見過他呢?用力想著,好不容易才從腦中喚起記憶。

  是他——那個救了她一命的男人!

  她眨眨眼、推推他,等了許久不見男人有清醒的跡象,她一臉無措,只好先起身,不過她被他摟得很緊,想掙脫得花點時間;她打算先抽出手,既然叫不醒他,她也不想驚擾到他,然而不知她的手碰到哪裡,他忽然嚇了一跳似的,睜開眼瞪著她。

  略感歉意。「對不起……我吵醒你了。」

  孫縱橫醒得很突然,定了定心神才認出眼前的她是誰,看她現在精神不錯,他總算是放心了。

  「沒事,你好些了嗎?」伸手摸她的額。「昨夜你還發著高燒,現在總算是退了。」

  她點點頭,注視著他溫柔的動作。

  孫縱橫露出笑容,「你叫什麼名字?」

  名字……她垂下眼簾,露出痛苦的表情,只因不想再提起那個名字——叔叔一叫著她、一直一直追著她……

  他則是誤會了她可能一時想不起來。「想不起來就別想了。」

  隔了好一會兒,她才說:「離安。」

  他又笑了。「挺好聽的名字!離安,以後這裡便是你的家,你就住下吧!」

  「我的……家?!」重生之後,她有家了嗎?

  「我叫孫縱橫,往後你便是我的妹子,我會照顧你一輩子,好嗎?」

  「好……」她聽了後,當下熱淚盈眶。

第一章

  那日孫縱橫給了她一個可遮風避雨的棲身之所,一個足以讓她發揮所長的環境,而她的回報便是無止境的替他照顧孫府的大大小小,一句怨言也沒有,對一切事甘之如飴。

  畢竟當時他若沒出手相救,也不會有今日的孫離安——她是孫府的管事,就連孫夫人也都敬她三分。

  如今孫府的主事孫縱橫不僅是她的義兄,更是縱橫鏢局的鏢頭,但美中不足的是,他很不會打理府裡的家事;而一直被丈夫護在掌心呵疼的孫夫人,在丈夫死後,一樣不懂何謂持家有道,因此這分重責大任早在十年前便落在她的身上,直到現在。

  整整十年,她為孫府做牛做馬——她來孫府時才十歲,是個女孩;如今她已二十了。

  自從大膽向孫縱橫討了管事的工作開始,短短四年內,她努力把位於小巷弄內的孫家,變成了現在位於大路旁的孫府;不但如此,孫家事業的規模更是一翻二十倍,不僅將縱橫鏢局的規模擴大,還另外開設了四間分館。

  也因此,孫府變得較為富裕,是從孫離安開始掌理管家之責開始的。

  而她的管理長才也在長安鎮流傳開來,成為一些立志向上的人的最佳典範。

  孫離安雖謙虛,但對自己的成就多少也有點自豪,走在路上總會驕傲得抬起下顎,即使沒有絕世容貌,她的能力也為她在孫府奠定了屹立不搖的地位,甚至在長安鎮上,有名的商家也偶爾會借著上門寒暄來找她商量大事。

  在孫府的這段日子以來,從未發生過讓孫離安感到頭疼的事,而她也認為只要天不塌、地不崩,根本沒有困難這兩個字,只除了眼前這情景才會令她稍微皺起眉頭。

  她的好主子、好少爺、好大哥孫縱橫是個大好人,他什麼都好,甚少有能讓他動怒的事發生,偏偏這樣完美的他卻有個令人很傷腦筋的壞習慣——嗜睡!

  孫縱橫的嗜睡絕不是那種貪睡行徑,而是一沾床便很難喚醒!

  孫府上上下下,甚至連孫縱橫的換帖兄弟都來叫過床,但從沒一個成功過,唯獨她——不僅成功一次,還次次都成功,教人刮目相看,也因此,孫夫人含笑的把這分重責大任派給她,命她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而向來,她都是成功的。

  只因她十分清楚孫縱橫唯一的弱點,只要掌握住,幾乎是攻無不克;而她本想與所有人一起分享這個秘訣,畢竟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但在孫縱橫千拜託、萬懇求之下,她勉強同意就她一人知道即可,他和她甚至為了這個「弱點」定下秘密契約。

  也就是因為如此,孫離安每天早晨必須親自前去「叫床」!

  她也真不懂,為何十年過去了,她的大哥依然維持著這個壞習慣?是人都該有所長進,連小娃兒都能改變的陋習,為何大哥卻不肯改變?難道是仗著她每天都會去叫醒他,而決定在此事上得過且過嗎?

  「唉!」孫離安認命的繼續叫喚孫縱橫。「大哥、大哥,已快巳時,該起床了。」

  對內,她是他的義妹;而一踏出孫府,她的身分就是孫管事。

  任憑她如何叫喚,床上的人依舊動也不動。

  看來還是得使用那一招——也唯有那一招,才能收到立即的效果。

  孫離安拿出一根細竹子探入被裡,見他仍睡得很熟,歎口氣,無情的「摧殘」……

  不過是一瞬間,孫縱橫叫了一聲,驚嚇的跳起來,彷彿見到什麼恐怖的怪物般,整個人火速遠離孫離安。

  「早,大哥。」他的速度總是快得讓她來不及縮回手,算他還有點警覺心。

  孫縱橫定睛一看,確認眼前的人是孫離安後,這才放鬆心情——即使每天都要這麼來上一回,他依然很不習慣這種「叫床」方式。

  因為「怕癢」,他註定得栽在孫離安手上,無怨無悔……

  他撓撓臉,睡眼惺忪的說:「早,妹子,其實你根本不必每天都來叫我,你不累嗎?」

  孫離安抿唇一笑,「如果大哥不要每天都這麼嗜睡,小妹保證不會用這種方式來叫醒你。」

  一開始不知怎麼下手,她確實傷透了腦筋,也認為這是一樁苦差事,可如今她已做得得心應手,每天都能用不同的物品——像今天是竹子,昨日是稻草,大前天則是羽毛……算起來她可是搜集了不少能「叫床」的東西呢!

  「你也知道我這習慣一時半刻很難改啊……」沒有孫離安作伴的走鏢日子,苦的全是那票兄弟,記得有一次快要到目的地,他們乾脆不叫醒他,直接將他打包拎上路,等他醒來時鏢物已交出去!

  他雖很慚愧自己的行徑,卻也不怎麼想改——只因為……有她!

  「大哥,都十年了,滴水都可穿石了。」孫離安將被子疊好,「待會兒霍老爺會來和你談走鏢的事,據說那些鏢物無法走水路,要改走陸路;梁老闆特地推薦他來委託我們,說是要將鏢物送到京城,至於鏢物是什麼我不清楚,你等會兒可親自跟霍老爺談。」

  孫府內的事務全由她負責,而鏢局的事則是交給徐宏德負責。

  徐宏德在孫府工作多年,做事向來小心謹慎,因此深得孫縱橫的信賴,除非事態嚴重,不然她不會介入鏢局的事,這次霍老爺會透過梁老闆而找上她,算是特例。

  「好。」孫縱橫下床更換衣服。

  他收了孫離安為妹子,對她疼愛有加,但她卻總以奴婢自居,一開始還搶著要幫他更衣,他感到非常不習慣;後來在她的纏功之下變得習以為常,現在的他已夠面不改色在她面前寬衣解帶……

  十年的光陰不僅讓他倆長大,也培養了兩人的默契,比如現下找不著腰帶,他壓根不必東翻西找,只須轉過身,孫離安就會替他遞上,還會順便幫他穿上外套及做最後整理。

  不知是從何時養成的習慣——在府內,只要他不進食,孫離安也絕不進食,這讓他即使再分身乏術,也會在固定時間坐下用餐。

  原因是,他不吃飯不會倒下,但那個總是站在他身後的妹子可是會倒的;他倒下一定沒人會同情他,可若她倒下,孫府肯定會大亂的。

  兩人上了飯桌,一旁的奴婢立刻上菜。

  孫離安是孫府內唯一能坐在孫縱橫身旁的奴婢——她向來在心底以奴婢自稱,只因她的命是孫縱橫救的,今生今世她都難以還清。

  桌上的時間是孫家母子話家常的時候,此時的她總是謹守分際,絕不插嘴,默默進食。

  但她吃得並不輕鬆,因為她得不時應付孫縱橫夾到她碗裡的肉絲,她真的很不愛吃肉,偏偏孫縱橫像報復似的總愛讓她吃肉,至於分量則是不多不少,剛好一人份。

  「橫兒,你終於肯醒啦?」每天早上,除了上演叫醒他的攻防戰外,孫夫人常會以此來嘲笑兒子的怪癖。

  孫縱橫微笑道:「是啊!一切都要歸功妹子,她的功力又精進了不少。」今天居然拿竹子戳他,害他又癢又痛,哭訴無門。

  孫夫人哈哈笑,望著孫離安說:「果然只有離安治得了你,這樣等我哪天閉上眼,也能安心辭世了。」

  「娘!」

  「乾娘!」

  兩人同時板起臉孔。

  「哎呀,我都是老人家了,沒事開開玩笑有益身心健康啊!」她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女紅又不好,只好偶爾逗逗身旁的人才能打發時間。

  「娘,您接下來該不會又要說想看我娶妻生子,等著抱孫子吧?快別再說這些了,不然會讓我和妹子感到愧疚的。」眼角餘光瞥見孫離安碗裡的肉絲已經沒了,立刻幫她補上。

  她太瘦了,他希望她能變得豐腴一點,才不會風一吹就倒。

  孫離安挑眉,今天的分量有點太超過喔……可向來逆來順受的她還是默默的吃光光。

  孫夫人一聽兒子主動提及她想說的話題,立刻眉開眼笑的問:「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你打算幾時才讓我抱孫子,享受逗孫之樂呢?」左邊的陳府、右邊的唐府,甚至連對面的湯府都是兒孫滿堂,她的可愛孫子究竟在哪裡?

  說起她的兒子,身材好、能力棒,只除了臉不是現在流行的清瘦俊美類型,堪稱一等一的好男人,怎會沒有好人家的姑娘青睞他呢?

  她也不求什麼門當戶對,他們孫府本就不是什麼書香世家或是名門之後,她只求未來的媳婦乖巧聽話,能好好照顧兒子就行,並在空閒之餘幫她多生幾個孫子……

  無奈……孫夫人瞅了兒子一眼,哀聲連連。

  兒子不娶,她也無可奈何。

  「咳咳!」

  「大哥,吃慢點!」孫縱橫嗆到了,孫離安連忙幫他拍背順氣,並暗自對他寄予同情——幸好她沒長輩,即使一輩子不嫁人也沒人會說什麼,而她也早就決定為孫府賣命一輩子,不成親更方便。

  打蛇就要隨棍上,難得能順利討論如此重大的事,孫夫人繼續訴苦,「唉!想我盼孫子都盼了這麼久,從身手矯捷盼到步履蹣跚、從滿頭烏髮盼到白髮漸生,我說橫兒,你究竟還要讓為娘等多久?我還等著到時候和你爹相聚時,告訴他含飴弄孫的趣事呢!」長安鎮上最年輕的曾祖母湯夫人對她說,只要三句話不離死,兒子若是夠孝順,肯定能打動他的鐵石心腸,讓她抱得孫子歸。

  「娘!」這番話再次撼動了孫縱橫的孝心,只見他飛快的看了孫離安一眼,但她無語,他也無法說什麼,只好承諾道:「好,明年年底前,我一定成婚!娘,我和霍老爺有約,先出門了。」臨走前不忘再幫孫離安的碗裡多添幾條肉絲。

  孫離安只能怒視他的背影,對他的行為無可奈何。

  兒子離開了,孫夫人仍不放棄的移到孫離安身旁——那位湯夫人還有傳授,若對正主難以下手,可從旁邊的人出招,務求一網打盡,不讓獵物有機會逃脫。

  兒子承諾明年年底會成親,但到明年年底還有一年又三個月,變數太大了,她不能不謹慎。「離安啊!你比我還瞭解橫兒,你知道他有喜歡的對象嗎?」

  孫縱橫喜歡的……物件?!「這……乾娘,我不太清楚,可能直接問大哥會比較好。」

  她一向負責大事,這種小事向來不在她的管轄範圍內。

  「唉!如果問他問得到,我早問出來了,就是一問三不知,乾娘才會跟你探探口風,你最常待在橫兒身邊,可曾見過他對哪家女子比較親近,或是經常提起?」

  孫離安前思後想,最常在大哥嘴裡聽過的名字除了自己外,「念鑲。」直覺說出這個名字。

  沒錯,最常掛在大哥嘴上的名字便是她,據說大哥原本也想認她當義妹,只是念鑲始終不肯接受,堅持要當奴婢。

  「念鑲?!」孫夫人起先還有些怔愣,隨後就會意過來。

  孫離安說得沒錯,兒子最常掛在嘴邊的就是念鑲那個小丫頭,她雖看來傻傻的,不過內心善良,做事也很勤快俐落;能力雖然比不上離安,卻比離安更適合兒子……孫夫人思及此,不禁看向孫離安。

  其實她也不是不曾考慮過孫離安,只是離安的個性太硬、固執,一點都不溫柔婉約,對上她那凡事都好商量的兒子,離安就顯得很強勢。

  身為娘親,自然要替兒子著想——孫離安確實是持家有道,可似乎不怎麼適合妻子這個身分,再加上有一回她不經意提到離安這個人選,卻遭到兒子一口否決,既然否決就表示無望,她也不敢多想。

  「你覺得橫兒對念鑲有意思嗎?」兒子對念鑲確實特別照顧,但似乎還少了一點什麼,瞧他們互動也不夠親密,就像平常的兄妹、主僕而已。

  「這……離安不敢揣測,只是乾娘這麼問,離安心中也只有念鑲這個人選;既然大哥承諾明年年底會成親,我想乾娘也用不著多操心,畢竟大哥向來重信諾。」

  孫夫人忍不住無奈的擺擺手,「那是對外人,他才會公事公辦;對我啊……大概會拖一天算一天吧!好歹他也是我懷胎十月的孩子,我怎麼可能不瞭解他,不過那都不是重點……」

  趕緊握住孫離安的手,孫夫人的眼中有著無限的希望。「離安,既然你成天跟在橫兒身旁,有機會就幫我勸勸他,叫他早點牽個姑娘來給我瞧瞧,這樣我才能安心;倘若他心中沒有人選,我這個做娘的非常樂意替他代勞!」

  念鑲是嗎?嗯,上回她提起離安慘遭兒子拒絕,這次她可得放慢腳步,好好觀察才行。

  「是,離安會轉達乾娘的意思。」

  「太好了,有離安幫我分憂解勞,我就安心了。」孫夫人這才放下心中的石頭。

  「乾娘,我吃飽了,先去做事。」

  孫夫人喊住她。「等等,離安,等我辦好橫兒的婚事,就輪到你了,都怪乾娘把注意力只放在橫兒身上,才會忽略了你,想想你都二十歲,早就過了姑娘家該成親的年紀,你現在可有心儀的物件?」

  心儀?不!她沒打算心儀任何男人,孫府便是她永遠的家。

  她連思索片刻都沒便回答,「多謝乾娘的好意,但離安並不想嫁人,只想一輩子待在孫府。」語畢欠身離開。

  沒錯,嫁人她既不曾想,也不會去想——她的一生會永遠賣命給孫府。

  ***

  幸好逃得快,不然讓娘繼續說下去,今天什麼事就都別做了,孫縱橫正準備前往鏢局,孫離安便在門口攔下他。

  「大哥!」

  「你也逃出來了啊?」孫縱橫有些同情的問。

  不是他要拋下她,只是若不那麼做,他就走不了了,反正他相信離安更能應付娘親,也樂於把娘親扔給她。

  「大哥,乾娘剛才向我打聽你是否有心上人了?」她在孫縱橫面前從不曾隱瞞過任何事。

  他當然有心上人——他的心上人就是眼前的她!孫縱橫視線灼灼的盯著孫離安。

  他早已成年,也非心如止水,看著眼前的離安,她的眼裡也有他,這本該是喜事一件,然而她的目光始終純淨得沒有一絲欲望,他是不太瞭解姑娘家的心事,但他非常清楚一件事——她並不喜歡他!

  對離安來說,他應該只是個大哥、恩人,但可悲的是,他卻是一心念著她……

  最初他確實像是對待妹妹那樣的疼她、寵她,畢竟除了娘親以外,他身旁沒有其它女性,他當然會特別對她好;但慢慢的,他看她的眼神變了,不再是大哥的目光,而是一個男人看女人的熾熱光芒——當他看不見她時,總是會想著她;看見她喜歡的物品,也會立刻買下只為令她展顏。

  他對她的感情從來不曾有過疑惑,即使後來念鑲來了,他的眼底仍然只看得見她一人……

  而離安也看得見他,不過卻顯得疏遠。

  他只是個莽漢,不曉得該如何追求她,只好一直守在她身邊,直到她不需要他為止、直到她有心儀的物件為止……

  「大哥?大哥!」

  「什麼?」驀地回神,孫縱橫趕緊收拾自己凌亂的思緒。

  娘親開始注意他的婚事,想必接下來就會輪到離安,而他竟想能拖過一天便是一天,等他拖過了適婚年齡,屆時亦沒人願意娶離安的話,那麼他說不定就有機會……

  唉!他真是太卑劣了,連他都很不齒這樣的自己!

  「我……剛才提的事,不知大哥意下如何?」

  她剛剛說了什麼?由於恍神,他什麼都沒聽見,但既然是她提的意見,肯定都是有根據,也有其必要性,而他向來會遵從。

  「好。」孫縱橫一口允諾。

  他肯定的答覆竟讓孫離安感到錯愕半分——她原本只是試探性的詢問他對念鑲是否有意思,倘若沒有,她可照實稟明;如果有……她便替他作主了,畢竟把這件事交給總有辦法把事情弄得複雜的乾娘來處理,倒不如直接由她一肩挑起,免得耽誤到婚期。

  結果,他竟同意了!

  她聞言,霎時怔住了,原來他是真的喜歡念鑲啊……

  也對,念鑲不但長得美,個性單純又善良,還有不凡的刺繡功力,確實是人見人愛……

  與她一比,她的長相毫無特色,性格不討喜又強勢,連一點女紅都不懂,完全沒有可取之處。

  若是要挑媳婦,她也不會考慮她自己的,孫離安的一口氣徐徐自心底吐出,早就知道的事實,對這一天的到來她也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任何感歎、傷感都只會讓她更悲哀,何必呢?

  孫縱橫永遠都是她的大哥、她的恩人,既然他喜歡念鑲,她定會讓他順利迎娶念鑲,讓他歡喜的。

  這是身為妹子應盡的責任。「好,我知道了。大哥,快出門吧!離安會把事情處理妥當。」

  恭喜大哥了……她順勢低下頭,沒讓臉上驟然閃過的一抹黯然神采躍入孫縱橫眼底。

  「有你幫我打點一切,我向來安心。」他照例摸摸她的頭,一如小時候。「我出門了,晚上見。」

  孫離安望著他那總是令她心安的背影,唇瓣本該維持的幅度,今日卻是怎麼也揚不起來……似乎是被心痛給拉扯了。

  有時她會想,如果她能學念鑲那種有話直說的個性,是不是能為自己帶來一絲希冀?

  無奈她就只能想想而已,她不敢也沒勇氣做出重大改變,畢竟這個改變足以影響她的未來,面對大風大浪都不曾皺眉的她,卻在這種兒女私情的小事上膽怯了。

  也因此,她就只能站在他的身後,不敢妄想成為他的結髮妻。

  微微一歎,她整理好不該滋生的情緒,轉身走入孫府工作;有些事想太多,只是徒增煩惱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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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縱橫鏢局——

  「怪!」屠小昭雙手環胸,滿臉的困惑不解。

  「哪裡怪?」手捧《孟子》,臉上還蓄著鬍鬚的孟子好奇的問。

  不必懷疑,他確實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孟,名子。

  屠小昭歪了頭,注視著站在大門口還在「情話綿綿」的大哥和霍老爺,「為什麼那些讀書人動不動就要問人腋下如何?」

  「意下?」孟子因他的話題而產生了興趣。

  「是啊!剛才霍老爺和大哥不是在裡面談事情嗎?我聽霍老爺連續問了三次大哥的腋下如何……」屠小昭的臉色突然變得很奇怪。「孟哥,我和大哥共事這麼多年,居然都不知道原來大哥有——腋臭……難道這不怪嗎?」

  居然是相處不到一盞茶時間的霍老爺發現了這個秘密,他身為兄弟,實在感到很丟臉。

  孟子睨了他一眼,覺得很無言。

  「而且我還發現,那些讀書人動不動就愛問人腋下如何,真是不懂禮數,連我這種沒上過學堂的人都知道該替人保留面子,不要大刺刺的談起;他們打著讀書人的頭銜,卻率性而問,還偏偏不問膝蓋、不問頭髮,就愛問腋下,實在是太糟糕了對不對?」實在是忍到一個極限,不吐不快!

  一旁正在磨刀的墨懷石險些磨到自己的手,孟子也因屠小昭這詭異的問題而落了手上的《孟子》不自覺,最後還是屠小昭幫他拾起。

  「孟哥,你書掉了。」屠小昭拍拍書本的塵土,還給他。

  孟子按了按有些發疼的額際,解釋道:「小昭,霍老爺不是在問大哥的腋下,那些讀書人也不是在問別人的腋下,他們所說的『意下如何』,其實是在問對方的意思,並非真的在問……腋下。」

  屠小昭還是不能理解,「可是……兩個字同音,怎麼知道他問的是哪個意下啊?」

  「既然你都覺得他們在光天化日之下,問候別人的腋下是非常不禮貌的事,不就代表不會真有人來問你的腋下嗎?所以日後當你再聽見『意下如何』,就該知道那是在問你的意思如何,懂嗎?」

  屠小昭仍有疑惑,「真的不會有人問我腋下嗎?」

  「不會!」孟子非常堅定、肯定、篤定的回答。

  「那……萬一將來有一天真有人問我腋下如何,我該怎麼回答?」

  「你就叫對方問你的膝蓋吧!」怎麼講不聽?他真想直接暈倒算了。

  屠小昭不懂孟子的調侃,還煞有其事的認同道:「好,就這麼辦!以後遇到有人問我腋下如何,我就叫他問問我的膝蓋如何,孟哥,這招妙絕啊!」

  孟子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重重拍上他的肩膀,淚流滿面的說:「小昭,去念點書吧!」

  「孟哥念書就好,遇到文縐縐的傢伙就交給你負責,我比較喜歡練劍,小嘍囉就讓我來收拾!嘿,大哥,你和霍老爺『難分難捨』這麼久,那老頭終於願意放手啦?」

  孟子聞言,手上的《孟子》差點又飛了出去——就說要多去讀點書嘛!怎麼講不聽?

  「大哥,事情談得怎樣?成了沒?幾時可以出發?」不待孫縱橫回答,屠小昭又興致勃勃的問,對他來說,走鏢不僅能賺錢,還能到處遊歷,是最棒的工作。

  孫縱橫雙手負在身後,臉色難得很凝重。「是談成了,不過這鏢並不好走,預計兩個月後啟程。」

  入冬後才啟程,行程雖短,但鏢物貴重且天候寒冷,勢必會增加困難度,再加上霍老爺也明說了有人覬覦這批鏢物,他們必須特別小心。

  「兩個月後?太久了吧!」已有一個月沒走鏢,他的骨頭都快生蜘蛛網了。

  「不是茶葉而已嗎?哪裡不好走?」

  孟子補了一句,「謹慎為上。」

  「小孟說得沒錯,凡事謹慎是我們最重要的宗旨,只要出一次錯,對我們鏢局的信譽就會有非常嚴重的影響,所以寧可緩慢,也不要急躁;況且這次的鏢物特殊,對外我們一律說是茶葉,至於真正的鏢物,到時候我會再告訴你們,這件事就我們四個知情,其他人都不可說,明白嗎?」

  三人同時點頭。

  霍老爺是經由梁薄雲牽線,再透過孫離安找上他的,會這麼做必定是希望知道此事的人是值得信任的,所以霍老爺才沒找上鏢局對外的視窗徐宏德;而他並非不信任徐宏德,只是與離安相比,他當然更信任她。

  梁薄雲不愧是他的好友,還真是瞭解他。

  「大哥,還要兩個月才能出門,我怕骨頭會軟了。」屠小昭抱怨道。

  「簡單,小墨,你就陪小昭過幾招……直到他的骨頭不軟為止。」

  「咦?什麼?」屠小昭不敢相信大哥竟會這麼狠,叫他的天敵來陪他過招!

  他最怕的就是和墨哥過招了——孟哥本就不愛打鬥,大哥則會手下留情,就只有墨哥會把對手打趴在地上,完全不知道何謂點到為止的藝術,所以他一點都不想跟墨哥過招。

  這時徐宏德正好從外頭回來,看也不看另外三人,而是直接詢問孫縱橫。「老闆,我剛才看到霍老爺來鏢局,是什麼事啊?」

  徐宏德在鏢局的時間比另外三人長,地位自然不同凡響,因此總是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雖然他的辦事能力強,卻難以籠絡人心,以至於始終無法超越他心底最大的對手——孫離安!

  徐宏德一直希望自己能成為孫府及縱橫鏢局最倚重的人,可惜他的前面始終有個孫離安擋著,所以他對孫離安始終懷有一些嫉妒。

  「霍老爺是來詢問走鏢的事,他有一批茶葉想運送到京城;剛才你不在,所以霍老爺直接找我談了,過些時候,對方應該會再派人過來討論細節,到時就麻煩你接手處理。」

  「是,老闆。」

  孫縱橫說完,朝孟子示意,兩人一起走進去;而徐宏德也去忙其他的事。

  人都走光了,屠小昭想乘機落跑,不料一把長劍已架在他的脖子上,他緩緩回頭。「墨哥,刀劍無眼,小心我的脖子啊……」

  墨懷石聞言,頗為滿意的勾唇,那一笑宛若地府的勾魂使者。

  而屠小昭心底直喊著,救人哪……

  ***

  「噗!」念鑲非常不優雅的噴出一口甜茶,幸好孫離安動作快,不然就受害了。

  「離安姐姐,不、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嚇了一跳才會噴出來!」念鑲連忙拿手絹替孫離安擦拭。

  孫離安淡淡的笑,看了那條繡功繁複的手絹一眼,「沒關係,我能體會你的心情,不礙事的;有關我提起的婚事,你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念鑲不禁垮了一張臉,而即便如此,也無損她的美貌。

  她就是有本事讓人嫉妒,又讓人恨不了;就連孫離安也視她如妹,對她疼愛有加。

  「大哥對你有意思,想娶你,難道你認為不妥嗎?」

  念鑲又喝了口甜茶,藉以穩定自己受到刺激的心跳。「當然不妥了!我只是一名小婢女,少爺卻是未來孫府的一家之主,又是縱橫鏢局的老闆,前途一片光明,相較之下,一無長處的我對少爺來說肯定是絆腳石,他應該有更合適的人選,選我真是下下策!」

  「念鑲,公事的話你就別操心了,有我在,絕不會讓你傷腦筋;你只要好好陪在大哥身旁,他就歡喜了。」而大哥歡喜,她方能心安。

  念鑲一面吃著糖酥果,一面深深的注視著孫離安。

  「怎麼了?」孫離安不太習慣她探究的目光。

  念鑲認真的說:「離安姐姐,我覺得你才是最適當的人選。」

  每次看見少爺,他的身旁必定有著離安姐姐,即使偶爾沒看到離安姐姐跟在一旁,只要順著少爺的目光必定能找到人;好吧!就算少爺當下很忙,沒空去關心離安姐姐在啦,他也會不小心的提起姐姐,所以依她來看,最適合少爺的非離安姐姐莫屬,她也一直深信他倆最後必定會成親,怎麼這會兒卻無端的扯上她?

  這大概就叫作,躺著也會有事了……

  「我?」像是怕被看穿心底的秘密,孫離安連忙低頭假裝挑選糖酥果。「怎會說到我的頭上?成親是要找喜歡的人,大哥喜歡的人是你,我只負責輔佐他,從未妄想要成為大哥的妻子;念鑲千萬別在意我的事,否則大哥不能娶你,就是我的罪過了。」

  呃,這糖酥果怎麼這麼甜啊……孫離安趕緊喝了一口茶,但連茶也是甜的,唉!這個念鑲還真是嗜甜啊!

  「少爺喜歡我?」念鑲聞言,一臉的怪異樣,她怎麼一點都沒感覺到少爺喜歡她,反而覺得少爺對離安姐姐有多在乎?

  有一回她陪少爺出門辦事,途中經過一個專門販售女性飾物的攤子,少爺像是看見什麼寶物似的,立刻擠入一群嬌小的女人堆中,不顧她們的嘲笑,專心挑選飾物,為的就是要送給離安姐姐。

  雖然她從未見到離安姐姐將那禮物戴在頭上,但少爺的心意天地可鑒,連她也覺得十分感動呢!

  「是啊!大哥只是不擅言詞,所以沒讓你知道,不過我跟在大哥身旁很久,最瞭解他,他是真心喜歡你,不然不會將婚事全權交由我處理;你應該知道大哥最信任我,會交給我辦理的事都很重要,足見他是非常的重視和念鑲的婚事對不對?」

  「對……」

  一連拐了好幾彎的說詞,果真騙來念鑲的同意。「念鑲喜歡大哥嗎?」孫離安順勢又問。

  「當然喜歡……」少爺供她吃住,還這麼照顧她,若不知感恩,那她就是畜生了。

  「既然如此,念鑲只要乖乖等著婚禮就好。」她已習慣了主導。

  「嗯……咦?不對!」不愧是孫府的管事,離安姐姐實在是太厲害了,差點就被她拐了。「離安姐姐,我雖然喜歡少爺,但是感謝的喜歡,因為若沒少爺,我恐怕已不知身在何處,說不準早就死了,所以我對少爺的喜歡猶如黃河滔滔,綿延氾濫成災,但是——」

  她輕咳幾聲,準備鄭重表明自己真正的心意。「這種喜歡和男女之情完全不同,所以我不能嫁給少爺!」

  孫離安眨了眨眼,輪到她說:「念鑲,我相信你只是一時沒弄清楚而已,因為你還不懂男女之情。」

  她淺淺含笑,繼續解釋,「有時候我們的喜歡會被我們刻意用別的理由來加以修飾,免得被人察覺,畢竟我們是姑娘家,總是要矜持一點,可是若對方也喜歡的話,就毋須顧慮太多,喜歡一個人並不是錯,懂嗎?」

  念鑲傻傻的說了一聲懂,隨即又察覺自己險險又被騙了。「不……不對!我並不喜歡少爺啊!」

  雖然她生平無大志,也沒想過要成親,畢竟一個人悠哉的過也未嘗不好;但要是未來真的必須成親,她也很堅持要嫁給自己喜歡的人,為恩情而付出自己,她沒那麼偉大。

  「夫人這麼疼你,大哥人也這麼好,婚後必定會更加疼愛你,而你也不是嫁給外人,而是留在你最熟悉的地方,相信我,這樁婚事對你只有利、沒有害。」她重點分析,希望念鑲能聽懂。

  「離安姐姐,你喜歡少爺嗎?」幸好念鑲傻歸傻,卻也懂得為自己的未來而拼命。

  「當然。」她對大哥的情,有恩情、有喜歡……說都說不盡。

  「既然如此,怎麼不是離安姐姐嫁給少爺呢?念鑲真的認為你們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少爺娶離安姐姐,她就能繼續窩在孫府,然後天下太平,多好。

  孫離安的目光在瞬間放遠,明知不該,卻又不禁在腦中勾勒出兩人在一起的畫面,卻在一想到大哥提起念鑲時的表情,又跌回到現實。

  他臉上帶笑的說婚事全權交由她處理,他對她是如此的放心,她豈能辜負他的委託?

  他喜歡念鑲,她便會替他完成心願,縱然苦,她也會自己獨吞,絕不影響大局。

  「可是大哥喜歡的……是你!」一句話決定了念鑲的未來,「所以我希望你能儘快喜歡上大哥,畢竟大哥是真的……很喜歡念鑲,你懂嗎?」再三強調。

  咦?什麼?

  「你對大哥的感情除了恩情,必定還摻有其他,只是現在你還未察覺,又或者是你介意旁人的眼光,若是這些原因,別怕,我絕不讓你受到委屈,從明日起,我會讓府裡的人都清楚你的身份,所有人都喜歡你,相信大家會很樂於接受你成為未來孫府的女主人。」她處理事情除了俐落明快,還非常的圓融,這也是她被孫縱橫倚重的因素之一。

  孫離安逕自說完便起身,順了順裙子,眼神宛若夫子指示學生必須怎麼做般的嚴厲,不容置喙。

  「離安姐……」念鑲還想做最後一搏。

  孫離安搶快的問:「念鑲,你說我可曾害過你?」

  「不曾。」這是鐵一般的事實——

  想當初她初來乍到,有些人不停在她耳邊叮嚀,要她小心權力很大的離安姐姐,但離安姐姐不僅沒傷害她,還對她百般疼愛。

  「那就相信離安姐姐,將一切交給我。好了,就這樣,我先去忙了。」在孫府,除非她上頭的那兩人開口,不然一切她說了算。

  咦?什麼?不、不……這、這實在太誇張了!

  她根本什麼都沒答應,怎麼離安姐姐竟不顧她的意願,執意要趕鴨子上架?她真的一點都不想嫁給少爺啊……

  少爺很好,可她對少爺就是沒感覺,嗚嗚嗚,隨便來個人敲醒離安姐姐的硬腦袋好不好?

  不——她絕不能坐以待斃,她非要想個辦法來脫身不可!

  ***

  每天孫離安的行程幾乎不變——早上她先處理府內的大小事,由於孫夫人已不管事,只負責善盡敦親睦鄰的責任,因此所有事全交由她來定奪,一切都是她說了算。

  午後她會在書房計算每日孫府支出,用過晚飯,直到孫夫人就寢,她才會開始核對徐宏德送來的鏢局帳簿。

  她要處理的事多又雜,加上她不喜歡累積太多雜務,因此每天都很忙,但她仍會在月底抽出約十天的時間到其他鏢局分館核帳。

  原本孫縱橫是讓各分館送帳簿過來查核,但孫離安還是會不定時到各分館去查帳,以確認分館營運是否正常,同時也代孫縱橫視察,並確切掌握各分館的收支。

  孫離安認為制度好才會有好成效,即使做法專制且規矩多了一點,但這是為了讓鏢局業務蒸蒸日上的主因,再說無規矩難成方圓,故她覺得確實有執行的必要。

  他與她是不同的——孫縱橫講的是義氣,而她信奉的則是制度。

  亥時末,燭火未滅。

  孫離安選擇在自己的房裡忙碌,一是怕孫縱橫嘮叨,二是累了就可倒頭便睡。

  每晚她幾乎都是忙到這個時候,也不是說天天有大事,而是瑣事、小事纏身,孫府上下也習慣以她馬首是瞻,曾經有一次她不在,又未把事情交代清楚,結果那天孫府差點雞飛狗跳;後來她便習慣做筆記,在她出門前,筆記會交給徐宏德,由他暫代職務,如此她才能安心出門。

  「呼!」吐了一口長氣,合上縱橫鏢局的帳簿,她很自然的趴在桌上閉目休息,可腦中卻沒時間喘氣,不停想著這個月底她該前往哪個分館,是太安,龍安,還是天安分館……

  嗯,就去龍安分館好了,她委託關澤義幫她查的事不知有無結果,她該去探探情況。

  孫離安換了個方向繼續趴著,腦中仍不停的思索,而她想事情的速度有點慢下來,甚至還有點脫序……因為她想到了孫縱橫的婚禮!

  沒想到他終究是想成婚了,本以為即使無法成為他的妻子,至少他也算是屬於她的,不過世事豈能盡如人意,他是孫府唯一的繼承人,若無子息便是不孝,她能隻身一人,他卻不能……

  所以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用另一種方式陪他到白頭了。

  呵……她永遠也忘不了當她親耳聽到孫縱橫對孫夫人所說的那些話語——

  娘,我對離安僅有兄妹之情,您萬萬不可在她面前亂說話,免得她尷尬,那樣說不準我和她會連兄妹之情也維繫不了!

  原來他對她,始終都只是兄妹之情而已……

  他總是親昵的喊她一聲妹子,他的聲音明顯的上揚,還帶著笑意,起初她還以為是他對她有情,沒想到卻是她在自作多情了。

  他們永遠只能是兄妹,永遠……只因為,他喜歡的人是念鑲!

  這樣也好,等他成親後,她至少不會再因他而覺得患得患失,這樣真的……很好。

  沉重的眼皮慢慢合上,她的呼吸也漸趨平順。

  過了一會兒,孫縱橫輕聲步入她的閨房,見她又趴睡在桌上,不禁深深歎了一口氣。

  以往離安總愛窩在書房直到子時,他在嘮叨無效後乾脆陪她一起熬夜,這才成功將她趕回房裡;誰知她在房裡仍繼續工作!

  因為看不到她究竟在做什麼,以致他不能理直氣壯的去約束她,最後演變成——若她房裡的燈未熄,那他就絕不就寢。

  看著她,他不知這是第幾次她像這樣趴著入睡了,她總是不知道好好的照顧自己。

  孫縱橫輕輕將她放在床上,替她脫去鞋襪,再脫去外衣,他的手只稍稍停頓了一下,又繼續脫……

  好吧!他其實不該這麼做,畢竟他該為了姑娘家的清譽著想,可是——他小人的想著倘若離安能「不小心」驚醒,然後再更不小心的引來他的娘親的話,說不定他就不必再夜夜孤枕難眠了。

  唉!他真的是太卑劣了,他怎能有如此骯髒、齷齪的下流想法?

  但他如今只能對這種小人步數寄予厚望——離安對他僅有恩情、親情,至於情愛……一點點都沒有!

  所以真的別怪他太卑鄙、骯髒、齷齪,他真的是被情勢所逼……孫縱橫的手突然因她睜開的雙眼而霎時停住!

  兩人四目對上,久久無言。

  呃……不會吧?他策劃快兩年的低劣計謀,終於要實現了嗎?她就要放聲尖叫了嗎?

  太好了!快叫,最好叫得連隔壁鄰居都驚醒,這樣他才能名正言順。

  「那個……離安,你先聽我解釋,我不是……」即使他妄想這一幕已經很久了,卻仍要假裝一下,免得被她看破手腳。

  孫離安眨眨眼,顯然沒注意到他的手就停在她的胸口,而是專注的盯著他,呆呆的歪著頭,驀地淺淺漾笑。「大哥……」甜膩的喊。

  孫縱橫聽得差點筋骨盡軟。「什、什麼事?」難道她沒看見他正壓著她,雙手正在幹壞事嗎?

  「你回來啦?」

  「呃……嗯。」這是什麼問題?她該不會是在作夢吧?

  「那……一起睡。」她挪動身子,拍拍床的外側,邀請他入睡的意圖十分明顯。

  咕嚕!夜色太美、四周太靜,孫縱橫甚至連自己吞口水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

  「一起睡。」她又說了一遍。

  「好。」他向來對自己的定力與自制力感到十分自豪,不過這邀請……讓他難以抗拒!

  孫離安又笑了,笑靨嬌美有如盛開的牡丹。

  天!她怎會有這麼可愛又迷糊的表情?該死!他好想、好想撲倒離安啊……但他只能忍住。

  唉!當不成採花賊,精心策劃的計謀又失效,但他至少還能躺在她的身旁,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反正這次失敗,下次他還是可以捲土重來。

  待孫縱橫躺下,孫離安很自然的偎進他的懷裡尋求溫暖,一如小時候——她怕黑、怕隆隆雷聲,夜裡總由他與她相伴,最初幾年他們就是這般相互依靠,年紀小又無助的她,全然信任著孫縱橫。

  懷裡摟著心愛的女人卻不能碰,孫縱橫除了哀歎還是哀歎,他真不懂,離安明明這麼信任他,甚至還願意與他同床共枕,為何心底始終沒有他?

  即使是為了恩情對他以身相許,他也願意……孫縱橫忍不住歎氣,緊緊的抱住她。

  離安、離安,他的小離安,要到何時她才會愛上他?

  他無言,窗外一輪明月亦無語。

  ***

  為了自由,念鑲關在房裡想了一整晚,隔天起了個大早,她知道打鐵要趁熱,她可不想這亂局讓她茶飯不思。

  為了不讓孫離安起得太早,昨晚她還特地泡了一壺加了藥的熱茶給她,準備就緒只為堵在少爺門口。

  本已想了二十幾種叫醒少爺的方法,卻沒想到被她看見驚人的一幕——

  要到少爺的房前必會經過離安姐姐門口,她躡手躡腳、躲躲藏藏,卻發現少爺居然從離安姐姐的房裡走出來。

  兩人正好對上眼,然後是一片默然。

  念鑲一臉的害羞,倒是孫縱橫顯得氣定神閒,只是在內心感歎被撞見的時機不對。

  「少、少爺?」少爺一點都沒做壞事的心虛樣,還很習以為常的模樣,她就說嘛!少爺怎麼可能會喜歡自己?

  只是這兩人到底是在搞什麼鬼?明明都對彼此有意思,為何要牽拖她這個局外人下水?

  「早。」為了將離安看個夠,他一整晚都沒睡好,所以臉色不佳。

  「少爺剛才是不是從離安姐姐的房裡走出來?」假使是平常,她鐵定不會理會這種小事;可如今事情攸關自己,任何蛛絲馬跡她都不可放過的。

  「你想威脅我?」

  「不、不敢!」念鑲雙手猛搖,她怎敢威脅自己的衣食父母?

  「是嗎?」孫縱橫的口吻像是滿是遺憾。「其實這事攸關姑娘名譽,你確實該威脅我才對,只是我向來不受人威脅,所以你儘管去宣揚吧!」

  最好能鬧個雞犬不寧!「但是晚點再嚷嚷,離安還在睡,我不想吵醒她。」她難得睡得這麼沉,他想讓她好好睡一覺。

  念鑲靈光一閃——對喔!她真笨,怎沒想到要用這一招,少爺若和離安姐姐有了不清不楚的關係,孫夫人絕不會輕易甘休的!

  但若離安姐姐知道是她在茶水中下藥的話……嗯,這個法子不成!

  「少爺,您對念鑲恩重如山,念鑲怎敢陷少爺於不義呢!」開什麼玩笑,如果被離安姐姐發現她的計謀,到時她會怎麼死都不知道,她才不想自掘墳墓,所以剛才的事她就當作沒瞧見。

  孫縱橫霎時沉下臉色,他是真的一點都不介意被她陷於不義——無奈他不能說!

  「念鑲深信少爺應才剛進去,畢竟已過了時間,離安姐姐卻還未醒來,少爺會擔心也是情有可原。」她很善良的幫孫縱橫找好完美的理由。

  念鑲說得這麼順口,讓孫縱橫一下子也無法反駁。

  「少爺,念鑲有點事想說,是有關離安姐姐的……不知少爺有沒有時間?」她非常清楚一旦牽扯上離安姐姐,即使是在睡夢中,少爺肯定也會踢開周公大人,死命爬起來。

  看來離安姐姐一時半刻大概還醒不來,她還有時間泡壺茶讓少爺清醒,再跟他慢慢聊。

  ***

  熟悉的氣息、感覺……擾著她的睡意、她的思緒,意識到有可能是誰後,孫離安猛然驚醒,環顧一圈,房內卻僅有她。

  床上的另一邊是涼的!

  所以她該是作夢了,大概是昨晚睡前想了太多事,才會作夢,不過這夢挺好的,居然讓她夢見多年前的事……那時他和她的感情好珍貴,只是他倆再也不可能回到過去。

  眼簾默默垂下,直到地板上的光影吸引了她的目光,她才赫然想到,現下是什麼時候了?

  她怎會睡這麼久,怎麼都沒人來叫醒她?真糟糕!孫離安迅速著衣,到外頭盥洗,不意聽見一旁的婢女正在竊竊私語——

  「你知道我剛才看見什麼了嗎?」

  「什麼?」答腔的婢女顯然不怎麼有興致,畢竟在孫離安的管理下,孫府從未出過亂子,更不可能會有新鮮事。

  「早上孫管事不是還沒醒嗎?結果我經過少爺房前時,居然看見少爺已經清醒了,還和念鑲有說有笑呢!」

  「念鑲?」

  「是啊!從以前我就發現少爺對念鑲很好,經常會買她愛吃的零嘴回來;我還聽說最近夫人忙著替少爺物色對象,說不準念鑲有可能飛上枝頭呢!」

  「真的嗎?沒想到念鑲平時傻傻的,也不愛計較,卻就因為這樣而吸引了少爺的目光,我看孫管事應該是無望了。」

  「孫管事若當主母,一點都不有趣啊!少爺必定會被她管得死死的,還是善解人意的念鑲好!」

  「嗯,說得也對,孫管事永遠都是管事比較恰當。」

  婢女們說完就各自忙碌去了。

  轉角旁的孫離安嘴角不禁泛起一抹苦澀的笑容,她做事向來不在乎旁人的言語,只做對的事,也問心無愧。

  念鑲果然是人見人愛,由她去當孫府下一任主母,肯定沒人會反對。

  那丫頭也確實靈巧,經過一晚,想必開竅了才會主動去向大哥示好,看來明年年底前的婚禮應該會提前,府裡快要有喜事,應該也能稍微沖淡她難受的心情。

  他們在大哥房前閒聊嗎?那麼她去道聲恭喜應該不為過……順便聽聽他們對婚禮有何意見?

  孫離安將臉上的水珠擦拭乾淨,端著孫縱橫早上醒來後一定要喝的熱茶前去,她的臉上帶著剛練習了一會兒的微笑,想必不會露出破綻。

  卻沒想到當她走近時,卻聽見念鑲似乎正要破壞好事——

  「少爺,既然我剛才說了那麼多您都懂,那麼接下來念鑲要說的重點,您一定也是一聽就會明白……」

  「嗯……」不!他其實不太明白,念鑲說事情有關離安,他便坐下來聆聽,怎知她卻從她的過往開始說起,緊接著又說起她遊歷江湖的志願,最後更說到孤家寡人比較容易行走江湖;他非常同意她所說的話,可這些統統和離安沒關連,他聽得都快睡著了,卻還是不知重點到底在哪?

  「少爺,感情是不能勉強的,婚姻亦不可兒戲,強摘的瓜更是不甜,您也知悉念鑲最愛吃甜了……呃,偏題了,其實念鑲想說的是,有時候我們看見的並非是事實,我們以為的真相也並非是真的,但我認為感情卻是唯一的例外,因為我們的心是不可能欺騙自己,即使自欺欺人也做不到,您說對吧?所以……念鑲實在無法勉強自己去……」

  孫離安眸光一凜,及時阻止了念鑲即將要說出口的話語。「呵呵!念鑲原來這麼等不及啊!」

  「離安,你醒啦?」一看見孫離安,孫縱橫馬上變得精神抖擻,卻急忙收回下一句「怎不多睡一會兒」的話語,因為一旦說了,說不準精明的離安會發現他昨晚幹的壞事。

  「大哥、念鑲,早,也許昨晚太累,離安才會睡過頭,幸好念鑲成功叫醒大哥,真是好的開始,不是嗎?」

  不!兩個當事人本想異口同聲反駁,卻在一想到昨晚幹的壞事,以及早上的意外,兩人不禁對望一眼,氣勢當下變弱,聲音也悶悶的吞了回去。

  孫縱橫順著剛才的話語接著問:「離安,你剛才說念鑲等不及是什麼意思?」

  「念鑲已有了心上人,昨天她才向我表明心意,而我也鼓勵她不要輕言放棄,要好好想清楚,若真喜歡就大膽說出來,畢竟喜歡一個人是好事……沒想到隔了一晚,她就決定對心上人坦承,所以我才會說念鑲等不及了。」巧妙的將念鑲未竟的話語轉成對她不利。

  念鑲聞言,不禁傻眼,完全不知自己該怎麼辯解。

  「原來如此,念鑲已經到了有心上人的年紀啊!」孫縱橫起先還笑著說話,正想問她的心上人是誰時,卻瞥見孫離安笑得很詭異,念鑲則是一臉蒼白,活像是被什麼嚇到似了,該不會……念鑲的心上人是——

  「大哥,念鑲的心上人是你呢!」孫離安絕不容許有人破壞她的計畫,她深信這樁婚事對所有人都好——大哥會很高興、念鑲會獲得幸福,而她……也能繼續留在孫府,與他維繫兄妹之情。

  孫縱橫猛然起身,不是看著念鑲,而是站在她身旁的孫離安。

  念鑲喜歡——他?!怎麼可能?「離安,這事攸關念鑲的幸福,你可不能亂說!」

  孫離安抬頭迎上孫縱橫尷尬的神色,難得他會有這般激動的情緒反應,想來應該是欣喜若狂所致。「大哥,正因為攸關念鑲的幸福,離安更不可能亂說。

  「念鑲確實是喜歡大哥的,而大哥不也對念鑲特別的愛護嗎?難道大哥想否認?」一如她平時處理事情的態度,此刻她面對孫縱橫也是公事公辦,完全為大局著想。

  孫縱橫看著她,一時竟然不知該怒,還是該笑——怒自己做了錯事,讓離安產生誤會;笑的是他最後的一絲希望也滅了。

  念鑲本想插嘴,卻在他們對峙的眸光中難以介入,只好繼續縮在一旁假裝不關她的事,哼!回頭她就要去找藥鋪老闆算帳,居然拍胸脯說他的藥能讓人睡滿六個時辰,根本是在騙人!

  「你希望我娶念鑲嗎?」無言對望並不能解決事情,孫縱橫率先開口問。

  「是的,大哥不是喜歡念鑲嗎?」她反問。

  他喜歡的人是……不——他不能說,一旦說了只會讓離安為難,他願意為難所有人,就是不忍見離安難受。

  齊公子本是離安的朋友,在日久生情之下,齊公子終於對離安訴說衷情,結果他們卻連朋友也做不成——齊公子最後黯然遠離,而他完全不想步上齊公子的後塵。

  他寧可一輩子都不說出心事,也不能失去她!

  「好,我娶!」孫縱橫看了孫離安一眼,轉身離開。

  直到聽不見腳步聲,孫離安忍住不敢呼出的氣息終於徐徐吐出——她終於說出口了。

  一切都按照她原訂的計畫,非常……好。

  她應該是要歡喜的,為何心情卻意外的沉重,彷彿心湖扔了幾千斤重的石頭,壓得她都快要喘不過氣來;幸好大哥先離開,不然她恐怕就得倒下了。

  「離安姐姐,你為什麼執意要這麼做?我實在看不出來少爺有喜歡我的意思。」念鑲終於能發出聲音了——少爺剛才的表情太可怕,她有小小的嚇到。「況且你明明就喜歡少爺的,不是嗎?」

  孫離安背對念鑲,緩緩說:「念鑲,有些時候並不是我們想怎樣便能怎樣,大哥對我恩重如山,倘若因為我的一己之私,對大哥坦白,那麼始終待我如妹的他不就為難了嗎?更遑論我還在孫府工作,日後相見必定分外尷尬,我暫時還不能離開孫府,難道你希望我離開嗎?」

  大哥只想和她維繫兄妹情誼,她當然不會貿然改變這分關係,無論大哥希望她怎麼做,她都會盡力達成。

  「我、我當然沒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少爺喜歡的人似乎是你。」不然少爺剛才不該是那種表情。

  她平時是傻傻的,但遇上重要的事,也是能看得透澈的。

  「昨日我問大哥是否願意娶你,大哥親口說好,你說難道大哥會迎娶不喜歡的姑娘嗎?你不是說婚姻不能兒戲,難道大哥對婚姻的事會隨口說說嗎?」她依舊背對著念鑲,就怕會露出不該有的情緒。

  「少爺真的喜歡我?!」真是令她感到匪夷所思,他倆平常頂多打打招呼,偶爾他會賞她一點糖果、甜品,實在看不出少爺哪裡對她心動了,到底是她遲鈍,還是離安姐姐看錯?

  「念鑲,聽我的勸,你就安心等候婚禮,其他的事就不必擔憂了,一切有我在;明白的話就別煩惱了,這件事我得先去通報夫人,等夫人同意後,下個月初我視察回來,再來討論婚事,現在我要去忙了。」

  「離安姐姐,你不會後悔嗎?」她剛才好像聽見離安姐姐的聲音中透出的落寞感覺。

  「沒能讓大哥歡喜,我才會後悔。」從她遇上他的那一天起,孫縱橫便是她的天、她的地,是她的一切;她愛他勝過自己,只要他好,她就覺得一切都好。

  每一天,她都會祈求他能平安康泰、順心如意。

  在她覺得,喜歡掛在嘴上是無用的,倒不如真的做點對他好的事,而她的所作所為全都是為了孫府、為了他。

  更別說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其他事都必須暫且擱下,不該亂想。
第三章

  「大哥,你實在太讓我失望了!」

  「唉!我知道。」孫縱橫一時待不住府內,今天本該輪休的他來到鏢局,不想看見離安,因為他不高興了。

  屠小昭皺眉,雙手抱胸道:「沒想到一點『兒女私情』就讓你英雄氣短,真是太丟我們男人的臉了,難道你還搞不定一個小姑娘嗎?」換成是他,三兩下便搞定,哪需要哀聲歎氣?

  「她不是小姑娘,她對我……非常重要。」一想到離安對齊公子那麼殘忍,逼得對方死心遠走,他就不敢隨便破壞好不容易維繫的兄妹之情。

  真悲哀,他居然得靠這樣的親情來苟延殘喘。

  他真不懂自己幾時說過喜歡念鑲,離安又是哪隻耳朵聽見的,難道就因為他平常會買甜食給念鑲嗎?他也只買過一、兩次,後來都是梁薄雲命人送來的啊!

  光憑這樣,離安就斷定他喜歡念鑲嗎?

  那他若天天買包子分給叫化子吃,豈不表示他也喜歡叫化子?這怎能相提並論?

  他很想反駁,偏偏在離安面前卻不敢說,只因有個前車之鑒,讓他裹足不前。

  屠小昭狐疑的看了孫縱橫一眼,提醒道:「大哥,切記要考慮後果,有些事可不能胡來。」

  孫縱橫重重的歎氣。「如果我不考慮後果,早就不顧一切了,還會在這裡長籲短歎嗎?我就是太在乎失敗後必須承擔的孤獨,才會不敢莽撞行事。」

  屠小昭拍拍孫縱橫的肩膀,語重心長道:「果然感情會令人迷失方向啊!」

  沒想到平時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的小昭,今天卻語出驚人,令他吃驚不已。

  「大哥,我從來都不曉得你……喜歡那種小姑娘,嘖!雖然每個人都有喜歡的權利,但我跟在孟哥身旁多年也學了不少禮義廉恥,那姑娘不過才十歲,對她來說,你簡直可當她的爹了,這樣不太好吧?傳出去很不好聽,真是丟人啦!」他對孫縱橫的感情頗有微詞。

  「十歲?你說誰?」

  「剛才過來說喜歡你的那個賣菜老闆的小女兒糖兒啊!不然大哥說的是誰?」屠小昭問。

  果真是牛頭不對馬嘴,「總之,我說的絕對不是糖兒。」

  「那是誰?」屠小昭決定打破砂鍋問到底。

  「不關你的事,今天沒事讓你忙嗎?」

  「今天很閒,只有兩筆小生意,孟哥、墨哥搶著去忙了。」所以他看家,幸好大哥過來陪他。

  「你可以去掃地。」

  「掃一掃,落葉還是會掉,何必掃?大哥,你別扯開話題,如果你不說,那我來猜……是不是孫管事?」

  孫縱橫聞言怔愣住,「你怎麼知道?」

  屠小昭笑得可囂張了,再次拍拍孫縱橫的肩膀,安撫道:「大哥,你喜歡孫管事也不是一、兩天了,每次走鏢,你都會替孫管事張羅一些飾品,做兄弟的全都看在眼底,難道你當我們全瞎了嗎?」

  其實這個秘密是墨哥發現,孟哥提出來討論,他聽完後才恍然大悟的啦!

  孫縱橫忍不住感歎——他隱瞞的事,兄弟們都發現了,偏偏正主卻渾然未知,還誤會他喜歡的是另一人,這真不是一個亂字能夠形容。「離……她以為我喜歡別的姑娘。」

  「大哥,如果是我,若真喜歡一個姑娘的話,肯定二話不說就直接推倒,等生米煮成熟飯後,就算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廟!」

  這是什麼爛招數,真是比他還卑劣,孫縱橫瞪了他一眼,又敲了他一記。「姑娘不喜歡你也要霸王硬上弓,小孟是這樣教你的嗎?」

  真是太可恥了!

  「大哥先別揍我,我還沒說完呢!這事還得先有前提,那就是姑娘也要對我有意思,不然我不就跟禽獸沒兩樣嗎?」他是人,不是畜生好嗎?

  「縱使姑娘對你有意思,你這種做法也不夠尊重人,難道有女人看上你,就能直接把你拖進房裡嗎?」

  屠小昭嘿嘿笑了兩聲,「如果真有女人拖得動我,那麼被她為所欲為,我也甘願!」

  看來他根本就是在對牛彈琴!

  「哎呀,大哥,我的重點是,如果你不說,就永遠沒機會,難道你連一點機會都不給自己嗎?我記得你不是這樣教我的,你總是說要試了才會知道成不成,試了才會有機會,你怎麼連試都沒試就放棄?」

  孫縱橫不禁苦笑。「因為那個後果……我是真的承擔不起。」若會失去離安,他寧可一輩子不說。

  「我記得孫管事總說你是她的恩人,不如就拿恩情來逼她對你以身相許吧!」

  呃……他們果然是兄弟,想到的居然是同一招,真卑劣!「小昭,那是下下策,除非到必要關頭,我不想強迫她做不喜歡的事。」

  屠小昭肩膀一聳,無可奈何的表示,「那大哥自己去傷腦筋吧!」這也不行、那也不成,他的頭腦可沒那麼靈光。

  他習慣直來直往,不是直接壓倒,就是轉身不見;不過既然會讓大哥如此煩惱,後果可能真的很嚴重了,是以他也不敢再胡亂提供意見,免得害大哥最後變得「人財兩失」,他可賠不起。

  「小昭,這事別對小孟他們說,我不希望他們操心。」

  「知道了。」

  「老闆,梁老闆來了。」徐宏德的通報剛好為他們的話題做個結束。

  梁薄雲這個時間不是在忙嗎?怎會有閒工夫過來?「請他到書房。」

  「是。」

  「大哥,那我去掃地了。」梁老闆來了,肯定會和大哥「情話綿綿」,屠小昭無聊到決定去掃落葉。

  孫縱橫點了頭,走進書房;沒一會兒,梁薄雲也直接進入書房,臉上帶著嘲諷的笑意。

  來者不善!孫縱橫非常清楚這是好友不爽的前兆。「找我有什麼事?」斟了兩杯茶,逕自拿起一杯。

  梁薄雲開門見山的說:「我聽說你要……成親了。」

  「噗!」下一瞬,茶水噴了出來。

  梁薄雲淡淡的說:「真髒。」

  孫縱橫連忙質問:「是你的話太恐怖了,怎麼剛才發生的事,我前腳才離開,你後腳就知道了?」

  原本他就很佩服好友無所不知的情報網,本以為他頂多能知天下事,沒想到竟連他家的小事也能徹底掌握,他不禁猜測起府內誰是密探?

  「我自有本事,你要娶念鑲是嗎?」又問一遍。

  提到念鑲便想到那令他捶胸頓足的孫離安,孫縱橫不禁懊惱起來。「是啊!」

  梁薄雲勾起唇角,「可我記得你喜歡的是孫管事,怎麼最後竟會娶其他姑娘?」

  孫縱橫猛地抬頭,「你以為我願意嗎?」

  「不願意大可拒絕,難道這點小事你都無法處理嗎?」

  「她希望我娶念鑲。」

  梁薄雲立刻給這不中用的好友一個冷眼。「她叫你去死,你死不死?」不待好友回答,「想你堂堂孫府少爺,居然受制於一名管事,這事傳出去能聽嗎?」

  孫縱橫笑說:「我很樂於讓離安管。」他雖念過書,能力卻完全不及離安,自然心甘情願任憑她差遣,婦唱夫隨他也甘之如飴。

  梁薄雲有些不能認同,「是男人就拿出魄力,喜歡就直接上,何必想東想西,給旁人找麻煩?」如果不是孫縱橫惹出這個禍端,他也不用走這一趟。

  孫縱橫突然發現平常溫文儒雅的梁薄雲,今天似乎有點「衝動」,居然提供了這麼不恰當的意見。「薄雲,你今天的火氣有點大。」

  梁薄雲壓抑住不爽快,「沒有,是你看錯了,我只是太擔心你的決定最後不僅會讓自己痛苦,也會傷害到另外兩位姑娘。」

  「也是,最無辜的就是念鑲了,她明明就不喜歡我,我實在不懂離安是怎麼看的,居然看到我們相互喜歡?」

  「你明明是這麼精明,對事也看得透澈,怎麼就不能好好處理這件事呢?」

  「薄雲啊!對我來說,離安可是天下無雙,如果失去她,誰能賠償我?」

  「你就是太在乎結果,才會對孫離安裹足不前;所以你現在是寧可讓你們兩個的關係停滯不前嗎?」

  梁薄雲是第二個這樣說的人了,果然不是每個人都能懂他的顧慮——記得那一次他去「水鄉茶館」找孫離安,不小心聽到她與齊公子的對話,教他至今難忘!

  「如果有人要搶奪你的『天青玉』,你會如何?」「天青玉」是梁薄雲摯愛的珍寶,那獨一無二的天青色是任何染料都仿不來,它的外表光滑透亮,入夜會發出光芒,遇冷會散發出溫度,據說世上只有三顆,目前已出現兩顆——一顆在皇帝手中,另一顆則在梁府。

  「殺!」梁薄雲冷冽的回答完,才領悟般明白了孫縱橫為何突然問他這個問題。「我懂了……但是人終究不是物品,人是有七情六欲的,你一味擔心後果,怎麼沒想過成功後的喜悅?」

  「因為她只當我是恩人、是大哥。」

  「你確定嗎?」淡淡吐出這個質疑。「有時候我們眼睛看見的並不一定是事實,人一旦有了先入為主的想法,就很容易被假像矇騙,你確定孫管事只當你是恩人、是大哥嗎?」

  孫縱橫頓時無言——一直以來,他在離安眼中看見的就只有親情、恩情;就是因為看見了,他才從來不曾親口問過她,萬一她其實對他有著其他情愫卻沒說,那……說不定他還是有機會?

  梁薄雲心知他想通了,唇瓣的笑意勾得更深。「縱橫啊!烈女怕纏郎,你確實不必用強迫的手段,只要你肯同她磨蹭,我相信纏到最後一定能纏出感情來;更何況你們相處了十年,人心是最複雜的,我敢跟你保證,孫管事對你絕對不僅是恩情、親情而已……誠如我剛才說的,是男人就要直接一點;不過你若在乎面子,那就算了。」他只差沒叫好友直接霸王硬上弓!

  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因為太怕失去,他才不敢往前,若是換個方向思考,他很肯定離安對他是有著很深的感情,也不可能討厭他,那麼他還是有很大的機會能牽起她的手,不是嗎?

  驀地,他想起早上念鑲說的那段話——

  有時候我們看見的並非是事實,我們以為的真相也並非是真的,但我認為感情卻是唯一的例外,因為我們的心是不可能欺騙自己,即使自欺欺人也做不到,您說對吧?

  一直以來,他只看到他能看到的,但他沒看見的部分呢?離安的內心究竟是在想些什麼?

  即使念鑲再美,他也無法自欺欺人的去愛上念鑲;如果離安對他有著一絲情愛,他肯定能找出蛛絲馬跡的。

  「聽君一席話,勝讀百年書;薄雲,謝謝你。」孫縱橫用力握住好友的手,再三道謝。

  「不客氣。」這傢伙總算是開竅了,他沒白跑這一趟。

  「我還有點事,你就把這裡當作是自己家,別客氣!」說完便衝出鏢局。

  梁薄雲安穩的坐著品茗,嗯,這應該是霍老爺的茶葉,果真是極品。「念鑲啊……這會兒你可欠我一次了。」

  ***

  談恩情總是有點距離的,因此,孫縱橫決定要好好善用「大哥」的身份——以往他總是尊重離安,想等她自己走過來;如今他依然尊重離安,但這一次,輪到他走過去。

  畢竟山不轉,路轉;路不轉,人轉!

  「大哥,你找我?」

  「今天我輪休,你陪我上街買些飾品,我要……送給念鑲。」他身邊親近的女子除了離安,只剩下娘和念鑲,若說是送給娘,他倆都知道娘最不愛飾品,謊言絕對會被拆穿,於是他只好拖無辜的念鑲下水。

  而此時,正在廚房幫忙的念鑲無端打了個噴嚏,只覺得有些膽戰心驚!

  他如此直接的表露心意,讓孫離安的心驟然抽痛。「既然如此,大哥怎麼不約念鑲一起去,大哥親自詢問她喜歡什麼,不是更有誠意嗎?」委婉提議。「而且我待會兒還有事,念鑲比我有空。」

  他就知道離安會這麼打發他,「既是送禮,自然要瞞著念鑲;離安,你就不能幫大哥這一次嗎?大哥身邊就只有你能幫我,好嗎?」孫縱橫看著她,露出懇求的表情。

  孫離安霎時陷入天人交戰——一方面不想太靠近孫縱橫,另一方面又很開心他會想到她,畢竟他已很久沒找她上街,自從念鑲來了之後……

  「這……好吧!」她還是拒絕不了他。

  孫縱橫立刻牽起孫離安的手。「我們走吧!」

  望著兩人交握的手,她正想表示不妥,卻聽他說——

  「好久沒握著你的手,你是不是又瘦了?」

  「大哥看錯了,離安很健康。」她不著痕跡的想抽回手,但孫縱橫卻不讓她逃脫。

  「不成,以後你要多吃一點,你太瘦了,我會擔心。」

  「是,大哥,那個……你一直握著離安的手,實在不妥。」她已悄悄散佈念鑲即將成為孫少夫人的事,這時大哥卻握著她的手,若被人看見,恐有流言產生。

  「我是你大哥,大哥握著小妹的手乃是天經地義,不是嗎?」他特別強調「大哥」這個身份。

  以往離安只用一招就將他給打趴在地,現在他也學著回擊,用她最在乎的致命一擊,要讓她毫無招架之力。

  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離安雖不是敵人,但……也相去不遠了。

  咦?乍聽之下頗有道理,但她已成人,又不是小娃兒,兩人也不是真的親兄妹,似乎仍然不……

  孫縱橫不讓她有思索的機會,抓著她就走。「走了、走了,再磨下去,天都要黑了。」

  兩人走後,念鑲才由轉角走出來,臉上掛著甜甜的笑容,嘿嘿,總算是撥開烏雲見天日,梁老闆果然比那藥鋪老闆可靠許多。

  ***

  自從念鑲來了後,大哥便習慣帶念鑲出門;而她,真的好久沒跟他一起出門逛街了,她不會嫉妒,只是有些難過而已。

  街上人來人往,孫離安注意到有些人的目光直直盯著他們,有不認同,也有下流的斜睨,她不在乎自己,一心只替孫縱橫著想。「大哥,有人……」小聲在他耳邊提醒。

  孫縱橫才不在乎旁人的眼光,一心只想著離安已經好久沒主動靠他這麼近了,唉!太自私的想法讓他差點忘了離安最在乎外人的眼光,他真是卑劣。

  終於放開她,孫離安正想走在他的身後,不意腰後被他一推,整個人多跨出半步,她不禁露出困惑的神色。

  「從今天起,我要你走在我身旁,與我平起平坐。」以往什麼都順著她,現在要有改變了,他會選擇性的勉強她。

  孫縱橫的眼神太灼熱,逼得孫離安不得不回避,也忘了要反駁,只好同意。

  「對了,以前我送你的飾品,你都不喜歡嗎?怎麼從未見你戴過?」走了一會兒,他們停在一個小攤子前。

  沒料到會被問到這個問題,孫離安愣了一下才回答,「大哥送的,離安都很喜歡。」

  就算是他順便買給她的,那也是他的心意,她都會很珍惜的。「因為我常外出,很怕不小心會遺失,所以才沒戴著。」

  「那是我親自挑選送你的,你不戴……我很難過,還以為你不喜歡。」語末再加上歎息,這樣才逼真——他真是愈演愈有心得了,哀怨完再換個口吻。「如果你喜歡,大哥希望你從明天起每天都要戴,每天換一個,我記得我送給你將近有兩百四十三個飾品,對嗎?」

  「呃……好。」確實是兩百四十三個,沒想到他記得如此清楚。

  不知怎地,她總覺得早上出門後再回來的大哥似乎……變了——不是說個性上丕變,而是對她似乎開始有點強勢。

  不能說這樣的變化不好,但也不能說好……畢竟她已習慣大哥對她有求必應,從來不否定她的決定——她的大哥始終尊重她。

  「孫姑娘!孫姑娘!」

  突兀的叫喚聲打斷了他們,兩人一起回頭,看見的是一名老人和一個小孩。

  「周老伯,身體好點了嗎?」

  周老伯眉開眼笑的回答,「有有,多虧孫姑娘送來的藥材,才讓我的身體逐漸康復;還有那些珍貴的補品,我們真是感激不盡!」說罷便要跪下。

  孫離安連忙扶起他。「周老伯,舉手之勞何足掛齒,您的身體健康才是最重要的,不然您的孫子會很擔心您。」

  周老伯轉頭看著孫子,不免又歎氣。「我的兒子、媳婦死得早,剩下我一人沒什麼本事,反倒讓小安子還得到處找工作來籌措我的醫藥費,真是……」

  「爺爺,沒關係,小安子會照顧您的!」

  孫縱橫看到孫離安的眼中透著掛心,便說:「我看小安子的身體應該不錯,正好我的鏢局還缺一人幫忙,若周老伯不嫌棄,明天讓小安子來我的鏢局,我會請人幫他安排工作,如何?」

  孫離安與周老伯同時看著孫縱橫,後者更露出欣喜的表情。

  「孫、孫少爺,您、您真是太客氣了,如果能讓小安子到您的鏢局工作,那是我們天大的福氣;小安子,還不快謝謝孫少爺。」周老伯高興不已,能在縱橫鏢局工作,簡直是鐵飯碗。

  小安子直視孫縱橫。「謝謝孫少爺。」

  「別客氣,就如同我的妹子所說,舉手之勞何足掛齒;小安子,你先帶爺爺回家休息,明早到鏢局來找我。」

  周老伯又不斷道謝後,才隨同孫子一起離開。

  「現在我終於明白為何你對自己苛刻的理由了。」他對離安從不吝嗇,給了她很大的許可權,但她不貪求分文,只肯取用應得的部分,也甚少添購新物,他以為她的節儉是想存錢,如今才知她的錢都用到哪裡去了。「為什麼不說?」

  「這是我自己願意做的。」

  「幫助人是好事,往後你就固定提一筆款子專門來幫助他人,怎麼做由你自己決定,不必再問我。離安,雖然你寧可委屈自己,但我可不樂見,因為你是我……在乎的人。」語畢轉身,臉上閃過一絲喜悅。

  很好,他終於跨出第一步了。

  孫離安凝望著他的背影,心動了好久。「大哥,你也是我最在乎的人。」

  唉!失敗……但沒關係,他會愈挫愈勇。「既然我是你最在乎的人,以後要是我說的話,你就要乖乖照做,知道嗎?」

  「是,大哥。」他是少爺、是老闆,當然他說了算。

  「還有……以後要叫我的名字。」大哥太生疏,要親近一點。

  「咦?」這改變太大了。「可是……」

  「你剛剛不是答應我了嗎?」立刻拿她說過的話來壓她,一點也不心軟。

  孫離安立刻呆住,思緒一時混亂得不知該由哪裡起頭。

  「怕你不習慣,先叫一次試試看。」他哄道,孫縱橫欣喜的望著她,期待的表情居然有點像她餵養的小黑狗,這讓她不禁笑了,試著喊出他的名。「縱、縱橫……」

  孫縱橫滿意得不得了,摸摸她的頭,稱讚道:「乖!這才是我最疼愛的……離安。」

  往後,他也不會再喊她妹子了,他要讓她慢慢習慣他是個男人,而不是她的恩人、她的大哥。

  孫離安目光柔柔的凝視著他,心頭頓時湧現一股難以形容的感覺——她本該心死的,為何只因他一點小動作,又燃起不該有的希冀?

  這樣真的很糟糕,就像十六歲那次一樣,大哥不過是對她溫柔一些,她便差點忘記自己的身份。

  四年前的那一回亦是隆冬,也是大哥又一次救回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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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離了,才會安全,這是她在重生後替自己取的名字,警惕自己千萬不能忘記曾經受過的苦,更不可遺忘叔叔、嬸嬸將她賣給青樓又想殺她的仇恨。

  不能忘,絕不!

  如今得到孫家的依靠,她必須盡一切能力讓孫縱橫——她的大哥成功,才有復仇的機會,她讓她的叔叔、嬸嬸知道他們當年做錯了什麼。

  不過她得先從這片皚皚白雪中活下去才行……

  天愈冷,山上愈有珍貴的藥草,她從藥鋪老闆那裡得知入冬該是冬芝的產季,一小株可以賣到黃金十兩,因此她特地上山,想多挖點冬芝賣錢。

  即使冷,她也會咬牙忍住。

  畢竟縱橫鏢局才剛起步,還未獲得眾多客人的信任,生意時有時無,賺的錢扣除基本開銷,根本所剩無幾,她便得想辦法多賺點錢來貼補,而一無長才的她只能找些不須特殊技藝的工作。

  昨天好不容易挖到一株冬芝,她愈來愈有信心,想趁這個冬天多賺一些,不過顯然她是開心過了頭,居然忘了將天候算進去!

  看著細雪飄下,她本以為沒什麼,哪知不過一會兒工夫,雪已積至小腿;在一片白茫茫中,她難以辨別方位,不知哪裡是懸崖,哪裡又是下山的路,這下真是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了。

  怎麼辦?天冷、雪大,念鑲出門,夫人則因身體不適而睡著,大哥也出門走鏢,根本沒人知道她上了山!

  現在已是黃昏,隨著時間愈來愈晚,天候也愈來愈冷,她不禁嘲諷起自己的愚蠢,居然連生火都不懂,真是連自救都做不到,可她絕不會坐以待斃,無論如何都要拼一拼!

  拉緊衣服,她看了一眼雪白的景致,低頭往她選好的方嚮往前擊——她不怕死,因為之前她早就死過一回,重生後她告訴自己,日後絕不可輕易把死掛在嘴上;她的命是大哥所賜,若沒大哥同意,她拼了命也要活下去。

  然而她的意志似乎並未受到蒼天垂憐,她的腳步愈來愈沉重,就快提不起來,暴露在風雪下的雙手也逐漸沒了知覺;她勉強抬頭,剛才看見的那棵大樹此時已不知在哪,她——完全迷失了方向!

  縱然她再堅強,也被這場大雪給掩埋了;她的雙膝一曲,仰天癡笑,人果然無法與天爭,是因為她想復仇的心念太深、太重,以致上天無法認同,所以要取走她的性命嗎?

  但——若不報復,她的心裡好怨……如果不是有報仇的信念,她早就支持不下去了,她想替妹妹復仇,她也想活下去,她更想……再看看大哥的笑容。

  「大哥……」離安、離安……這次無法等你回來了。

  眼皮緩緩閉上,身上的溫度逐漸消失,四肢再也無法動彈,被大雪掩埋而死的感覺好像也不是很糟糕……

  ***

  屠小昭雙手抱胸,目光橫掃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像是在尋找什麼似的。

  奇怪?他明明是和大哥一起上街閒晃,怎麼一轉身就看不到大哥的蹤影,大哥的輕功幾時又更上一層樓了?

  剛由書肆抱了一堆書出來的孟子看見屠小昭像個傻子站在街上,走過去詢問:「小昭,你在看什麼?」

  「我在找大哥,他不見了!」

  孟子會意過來,笑笑的建議,「這還不簡單,去賣女人家物品的攤子上便能找到人。」

  「什麼?」屠小昭覺得匪夷所思,不過他向來對孟哥的話言聽計從,既然孟哥這麼說,他便照辦。

  連逛了十幾家攤子,他終於在一堆女人中找到了大哥——孟哥果然沒騙他,大哥真的擠在女人堆中。

  屠小昭見孫縱橫似乎很專心的在找東西,他沒出聲打擾,也努力鑽進人群,好不容易擠到大哥身旁,看見他手裡拿著一枝女性髮簪,髮簪樣式十分秀氣,雖是木製卻雕功精細。

  大哥還露出滿意的眼神……嗯,究竟是哪位姑娘能獲得大哥的青睞?

  他成天跟在大哥身邊,從來不曾見過哪個姑娘與大哥走得近;即使走鏢路上遇見對大哥心儀的女子,大哥也視若無睹。

  真要說,大哥身邊就只有孫管事和念鑲兩個女人,不過念鑲還是個孩子,應該不可能;孫管事才滿十六,還算是小姑娘,大哥應該不會這麼饑不擇食吧?

  孫縱橫結好帳,「小昭!你怎麼會在這裡?」嚇他一跳,不知小昭是否看見他買了什麼?

  「大哥,我一回頭,你就不見了,我是來找你的。」

  「我這麼大的人,豈會走丟……你剛才有看見我買什麼嗎?」

  屠小昭自知沒念過什麼書,有時也很粗枝大葉,但面對他最崇拜的大哥,他可機伶了,一聽出大哥似乎不希望他發現什麼,他連忙說:「沒有,我一來就看到大哥站在這裡,皇天不負屠小昭,找來全不費工夫。」

  孟哥有交代,即使沒念書也要懂得現學現賣,才不會太丟人。「大哥,你在這做什麼?」

  「沒、沒……隨處看看。」幸好小昭沒看見,不然以他的大嗓門,不用一盞茶的時間,這小鎮上所有人都會知道了。

  屠小昭佯裝明白的直點頭。

  「去找小孟、小墨,用過午飯就要啟程了。」

  「大哥,不多休息一天嗎?」

  「家裡只有她們,我不放心。」

  「說得也是,那我去找孟哥他們。」

  好不容易趕走小昭,孫縱橫忍不住又把髮簪拿出來把玩,他一直摸不透離安喜歡什麼款式,每次送都沒見她戴過,問了也得不到明確答案,他只好一種一種的試,相信總有一天能找到她喜歡的樣式。

  一晃眼六年過去,離安對他愈來愈重要——她懂他,就像是他的左右手,在他忙不過來時永遠給予恰到好處的協助;她又像是他的心,總在他困惑、猶豫之時為他點亮一盞明燈,讓他不至於走錯方向。

  她明明是個姑娘,卻是如此成熟、穩重,想起當初在山上找到奄奄一息的她,他就猜想她或許有著沉痛的過往,所以他從不曾多問,只求她快樂就好。

  生為獨子的他將她當作妹妹般的疼愛,由最開始的陌生、不信任,到如今的親密,不知不覺他也變得貪心,想要得到更多,想要走入她的心底,想看看她究竟在想些什麼,為何每到嚴冬,她的神情總會添上幾許落寞及……憤怒?

  她的憤怒必定來自於她的背景,只是她不肯說,誰也逼不得。

  離安對他而言一直是妹妹,即使最初她因怕黑而無法入睡,非要有人陪伴,於是他義無反顧的陪她睡了三年,卻從未想過與她有著其他感情,直到有一回瞧見一名少年對她示好,而平日冷淡的她居然笑開懷,當時他的胸口有股酸澀感冒出,從那時起,他才領悟自己早對她超越了兄妹之情,也是從那時起,他不再與她同床而眠。

  對她的感情有親情,也有喜歡,但因她的年紀小,他怕會造成她的困擾,所以沒讓任何人察覺這個秘密。

  他懂得對親人好,卻不知怎麼對喜歡的人好,只好繼續以對待妹子的方式來對待她;如今她滿十六,已過及笄,是能論及婚嫁的年齡,也許再過幾年,他便能請娘作主讓他們婚配。

  他心想,離安應該也是喜歡他的才是,應該……

  ***

  連趕三天的路,一行人總算回到鏢局。

  孫縱橫都還沒休息就趕忙回家,迫不及待想讓離安看看他買的髮簪,然而等他回家才知道娘生病了,而離安不知去向。

  「午時過後就不見離安了是嗎?」

  念鑲一臉著急的說:「是啊!用過午飯後,夫人在房裡休息,我也去街上買些東西,回來後就不見離安姐姐!少爺,怎麼辦?天氣這麼冷,離安姐姐會上哪裡去?我好擔心!」

  「念鑲,不要緊張,你想想看我這趟出門後,離安都在做些什麼,去些什麼地方?」他何嘗不急,但急也沒用,最重要的是先弄清楚離安的行蹤。

  經孫縱橫提醒,念鑲終於想到一件事。「少爺出門後,離安姐姐最常去藥鋪替夫人抓藥,有一次我還看見離安姐姐帶回一株藥草,說很珍貴,要賣給藥鋪老闆。」

  有了目標,孫縱橫便要念鑲照顧娘親,之後便前往藥鋪詢問,並得知了離安有可能在山上找尋冬芝。

  已是黃昏了,離安不知在山上困了多久,即使他真在山上找到她,也需要一個能即刻提供溫暖的物品,思緒一捕捉到某樣物品的形狀,他立即前往梁府借取「天青玉」。

  一定要快!他不能再有半分遲疑,因此即使好友不在府內,他還是強硬借取了「天青玉」,然後直奔山上。

  此時此刻,離安的性命就掌握在他的手裡,他的腳步一步都不敢停,朝著藥鋪老闆指示的方向前進。

  無奈眼前全是白茫茫一片,離安到底在哪裡?「離安!離安——」他一面喊,一面找尋,腦中忽然湧現第一次遇見她也是在白雪紛飛的冬日,那次他順利走完鏢,正要返家,就在雪地上發現了她。

  那時的她幾乎快要沒聲息了,卻有著強烈的求生意志,彷彿全天下再沒任何事比活下來更重要了。

  他希望這次離安也能堅強的與氣候搏鬥,他一定會找到她的!孫縱橫心中感到忐忑不已,不是怕尋不到她,而是怕她撐不住!

  藥鋪老闆雖說這附近有冬芝,離安會往哪裡走?若是離安的話,他記得她習慣往左走——每回上街她總是偏左,於是孫縱橫的步伐也偏左邊,一步步往前,終於找到了她。

  「離安、離安——」他急吼著,似乎想把堆積在胸口的那股壓抑全都吼出來。

  將她自雪中抱起,彷彿珍寶似的,就怕一鬆手便會失去她——他的離安……終於找到了。

  ***

  「離安!離安!」

  隱隱聽到聲音,可她已無意識去辨別,直到一股蠻力攫住她,將她當作布娃娃般的搖晃,緊接著臉頰也傳來刺疼。

  「離安、離安!你給我醒來!我不准你死,聽見了沒?我不准你死!快點給我睜開眼睛,你不是答應我不會再讓我擔心嗎?離安!離安——」

  熟悉的蠻橫、熟悉的溫柔,是……大哥?!

  大哥……嗎?「大、大哥!」

  見她睜開眼,孫縱橫終於放心的露出失而復得的笑容。「是啊!是我。」牢牢將她抱在懷裡,試圖用自己的體溫給她溫暖。

  「大哥……你、你回來啦?」她笑得很醜,臉頰僵硬得無法露出最燦爛的笑顏。

  「是,我回來了,離安,大哥回來了、大哥回來了!不准離開大哥,聽懂沒?」

  「是,大哥。」

  眼見雪勢一時不可能停歇,他記得這附近有獵戶休憩的小屋,離安已被凍壞,若再花上半個時辰帶她下山,恐怕她會支撐不住,他必須先替她溫暖身子,孫縱橫立刻將她背在背上,朝前方走去。

  步行了約一盞茶的時間,終於抵達小屋,推門而入,他將她放在鋪有稻草的地上,毫不遲疑的脫去她身上濕透的衣衫,以自己身上的狐氅包住她,再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塞入她的胸口,接著他到外面撿拾木柴回來生火。

  木柴發出劈哩啪啦的聲響,吵醒了孫離安,見到熟悉的身影,她不自覺的勾起唇瓣,沒想到大哥又救了她第二次。「大、大哥。」

  「你醒啦?」

  「我以為是作夢……沒想到我又被你救了,謝謝。」

  「傻丫頭,客氣什麼,你是我……妹妹,我救你是天經地義。」

  妹妹——默默將這兩個字收在心底,沒錯,他收她為義妹,她本來就是他的……妹妹,還有什麼好懷疑的。「大哥怎會回來得這麼快?」

  「幸好我提早回來,去問了藥鋪老闆才知你上山,不然你就真要凍死在這裡了;傻丫頭,即使家裡再怎麼缺錢也有我在,你怎能拿性命來賺這點錢?要是出了事,你要大哥怎麼辦?」一想到她很有可能就此消失在這座山上,他緊張得差點都想去揍藥鋪老闆了。

  「對、對不起,是離安設想得不夠周全,沒料到今日的天候會這麼不好,而我又想多掙點錢……」

  「錢的事是由我來想辦法,往後不許你再做這麼危險的事,懂嗎?」

  「是,離安不敢了。」

  「那就好,還冷嗎?」

  孫離安搖搖頭,她的胸口似乎還在……發燙!微微低頭,身上披的似乎是件狐氅,抬頭看,大哥身上僅穿著薄薄的衣服,她慌得想把狐氅還給大哥,雙手一張開,赫然發現自己身上除了一件肚兜外,什麼都沒有,當下羞怯的裹住自己。

  孫縱橫被她的動作逗笑了,解釋道:「你身上的衣物全濕了,繼續穿著一定會失溫,所以我才脫了你的衣服,換上我的狐氅;你放心,大哥沒有偷看。」其實他什麼都看光了。

  孫離安的臉變得好紅,眼睛也不敢再直視孫縱橫。「那、那大哥怎麼辦?天氣這麼冷,萬一我沒事,你卻凍壞了,離安會自責的。」胸口一個硬硬的東西讓她忍不住取出,是個綁著繩子的……玉石頭?!

  那顏色她形容不出來,就像穹蒼般的美麗,令她捨不得移開目光。

  好美、好美的玉石,不僅散發出光芒,還散發著溫暖,令她不再覺得寒冷。

  孫縱橫瞧她看得出神,便向她說明,「這是『天青玉』,遇冷會產生溫暖。」

  「大哥怎會有這種東西?」目光捨不得離開「天青玉」。

  「呃……」孫縱橫頓了一下才說:「這是我向人『借』來的。」主人不在家,他又急著要用,只好暫時先「借用」。

  如此珍寶會願意借人嗎?孫離安有點不相信,很怕他是使用了不恰當的手段「借」來的!「大哥是為了我……離安真過意不去。」

  「傻丫頭,命比較重要,若失去你,十幾顆『天青玉』也難以補償;你別想太多,等雪小一點我再帶你下山,你先休息一會兒。」他終於也感到有點冷,連忙靠近火堆。

  大哥讓她休息,自己卻得忍受寒冷,她怎能接受?想了想,起身靠近孫縱橫,將狐氅的另一半披在他的肩上,並把「天青玉」放在兩人中間。

  「離安?」哎呀,他居然看見她白皙的身子,孫縱橫急忙別過頭。

  孫離安早已羞紅了臉,但為了大哥,這點小事有什麼好介懷的?「大哥,狐氅夠大,能包住我們兩人;離安不希望你生病,能活下去比較重要。」

  孫縱橫不再拒絕,右手自她光裸的肩膀滑過去,他的冰冷碰上她的溫暖,霎時讓兩人都嚇了一跳,孫離安的心更是七上八下,整個人僵硬如石。

  不過短短距離,卻彷彿千里之遠,孫縱橫很努力的調整呼吸,才能穩定自己的心緒。

  他費了一番工夫,順利抓住另一邊的狐氅,將兩人包裹住;而「天青玉」則由孫離安捧在掌心,借由這顆小小的玉石提供他倆足夠的溫暖。

  「離安,累的話就睡一會兒。」

  孫離安搖搖頭,「不,大哥,我們好久沒這麼親近了,離安想多跟大哥聊聊。」

  「抱歉,是我太忙了才會忽略你,不過大哥始終有將你放在心上。」一直以來,他已放心將一切交由她來打理,也只信任她一人,結果因為這分信任,似乎又拉遠了兩人間的距離,有時他想找她聊聊,不是他正在忙,就是他又要出門走鏢,總是與她擦肩而過。

  「大哥現在比較疼念鑲不是嗎?」念鑲去年才來,小她兩歲,模樣乖巧又單純,是大哥帶念鑲回來的。

  沒人知道念鑲的來歷,但她卻在短時間內收服所有人的心,包括——大哥!

  以往總是由她陪著大哥一起上街,現在他的身邊換成念鑲,她只能站在門口目送他們的背影。

  起初她有些嫉妒,可在知道念鑲也是家破人亡後,對她便多了一分憐愛,將她視為親妹妹,代替她已死去的妹妹。

  「念鑲是我妹妹,我當然疼她;你就不同了,我對你是、是……」唉!都怪他平時沒多讀書,現在想說些好聽話也說不出口。

  離安對他來說是很特別的存在,既不是妹妹,也不是一般的女子,是除了娘以外他最在乎的人。

  「呵呵,我也是大哥的妹子,哪裡不同?」孫離安明白大哥一定是詞窮,連忙替他鋪臺階。「真有不同的話也是先來後到,大哥放心,離安不會嫉妒念鑲,會和大哥一起疼愛念鑲的。」

  孫縱橫怎麼想也想不出自己該怎麼說,在他心底,離安還小,加上她又將他當作恩人,他若直接說出自己的心情,怕會嚇到她,便順著她的話接腔。「你們兩個都是大哥的好妹子,只要有大哥在,定會保護你們的!」

  孫離安感動的把頭靠在他的肩上,閉上眼。「大哥真好,離安很萬幸能遇上大哥,倘若未來大哥需要離安,離安……萬死不辭。」

  孫縱橫忍不住也把臉貼在她的髮上,細細汲取令他安心的馨香。「我不要你萬死不辭,我只要你永遠陪在我身邊……就好。」

  不應該說的,可此刻氣氛正好,孫縱橫突然有股想傾訴心情的衝動,「離安,我……」

  「大哥,你永遠都是離安的大哥,離安一輩子都要當你的妹妹。」如此才能永遠陪在他身邊。

  一段話徹底打消了孫縱橫就要說出口的心意——原來她只將他當作是大哥而已嗎?「離安,你……」

  耳邊傳來她平穩的呼吸聲,孫縱橫歎口氣,知道時機已過,「好好睡吧!等你醒來,我們就回家了。」

  家……是啊!她已經有家了,有大哥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家。

  ***

  下山後休息了幾日,孫離安的身體終於恢復,已能下床。

  「離安姐姐,你怎麼下床了,少爺不是要你多休息嗎?」念鑲端著湯藥進門,笑笑的問。

  「放心,我沒事了,躺了好幾天,骨頭都快僵硬了,當然要下床活動活動,湯藥……我也不必喝了。」連喝好幾天,她都快吐了。

  念鑲連忙搖頭。「這可不成,是少爺交代我一定要煎給姐姐喝的,姐姐若沒喝,少爺一定會怪我;姐姐,請別為難念鑲,你就快點喝完讓念鑲能交差好嗎?」

  少爺答應若她能讓姐姐喝光湯藥,就要買糖葫蘆給她,她當然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倒掉吧!」

  「不行啦!離安姐姐,看在我辛苦煎了一個時辰的分上,你就喝完好嗎?不然少爺會罵死我的!」也不會給她糖葫蘆。

  孫離安心知大哥必定是拿了東西來賄賂念鑲,不然意志鬆動的念鑲怎會不肯讓步?喝了一口湯藥,「念鑲,姐姐記得你很喜歡元果堂的糖酥果對嗎?」

  光是想像她已快要流口水了,念鑲猛點頭。

  「大哥說讓我喝藥我也喝了,但他沒說要喝光吧?這樣好不好,誰喝光的只要我們不說出去,就不會有人知道,所以假如你肯替姐姐喝了這碗湯藥……明天出門我便替你買包糖酥果好不好?」

  「可是這湯藥是要給病人喝……」

  「你說我哪裡看起來像病人?」

  念鑲好生打量著她,離安姐姐確實看來一點都不像病人,她的內心頓時陷入天人交戰——一邊是好吃的糖酥果,一邊是難喝的湯藥;一邊是快樂,一邊是痛苦,不過痛苦會過去,快樂會延續,好,她豁出去了!「姐姐不能騙我喔!」

  「姐姐幾時騙過你了?」

  念鑲捏著鼻子,一口喝光濃稠的湯藥,然後露出一副「我想死」的表情。

  「很好,明天等著你的糖酥果吧!對了,桌上那是什麼?」桌上擺著一個用灰布包裹的物品。

  念鑲還在反胃,一張臉比苦瓜還苦。「那是少爺要送給離安姐姐的禮物,我猜又是髮簪吧!」少爺特愛送離安姐姐髮簪,不過卻沒見姐姐戴過一次。

  孫離安解開灰布包,裡面是一枝十分素雅的木簪,她看了很喜歡。

  「少爺對離安姐姐很好呢!嗯!藥好苦,我要去吃糖了。」念鑲擺擺手,快步離開。

  孫離安收妥髮簪,也離開了房間。

  關了幾日,今天終於能出來透透氣,她的心情變得很好;其實不只是身體康復,更重要的是那天在山上,大哥對她溫柔呵護,每每想到兩人相依偎的那一幕,她的臉便不爭氣的紅到耳根。

  原來大哥仍然有將她放在心上,這樣她就滿足了。

  她不敢奢求太多,只求能永遠陪伴著大哥就好,至於她的心情會一輩子藏在心底,可是會不會有一天她能親口對大哥說出她的心意呢?

  嗯!等鏢局的生意穩定,等大哥成功,她也復仇完後,也許會有那麼一天吧……

  「娘,您說什麼?」

  正要繞到廚房去找孫縱橫的她,聽到他的聲音,嘴角不自覺上揚,停住腳步,讓他們母子好好的溝通一會兒。

  夫人老是抱怨大哥只會忙工作,不肯聽她說話,現在他們母子倆應能好好的聊聊,正當她轉身想離開時,卻聽見夫人提到她的名字——

  「我剛才是在問你對離安這麼費心的照顧,是不是……喜歡她啊?」兒子都二十多了還不打算定下來,萬一真沒娶親念頭,百年後她要怎麼對得起孫家的列祖列宗?

  孫離安的心跳立刻跳得很快,臉也變得酡紅,雙手捂著胸口,懷著一股莫名的期待。

  「娘怎會突然提起這件事?」

  「你真當你娘不關心你嗎?你是娘的兒子,你腦子裡在想些什麼,娘豈會不知?離安來我們家都已六年了,娘是覺得她還不錯,出得了廳堂、進得了廚房,除了個性比較固執,又不太婉約外,是沒什麼缺點可挑剔,不過娘還以為你會喜歡上念鑲呢!」

  「念鑲?」娘怎會提起一個不相干的人?

  「對啊!念鑲不也是你帶回來的嗎?你還不許我們過問她的背景,娘記得你原本是要收她為義妹,後來卻不了了之,娘在想你是不是想將她當作妻子來照顧啊?」

  「娘,念鑲還很小,您別把腦筋動到她的頭上。」

  「那離安呢?她已十六了,可以論及婚嫁,我想你們的婚禮就早早辦一辦吧!免得娘頭疼。」

  「我希望先立業,之後再成家。」

  「傻孩子,我看離安也不會嫌貧愛富,她一定會願意跟你一塊打拼!有個妻子在你身邊照顧你,娘才會安心。」

  是啊!她其實非常願意和大哥一起打拼。

  他何嘗不想將離安攬在懷裡好好的護著,只是一想起她在山上說過的那些話——原來他在她心中仍然只是個恩人,既然如此,事情便不能操之過急,他認為慢慢來才不至於令她反感,再說他也想等做出一番事業後再來迎娶她,他不希望讓她太勞累。

  「如何?假如你不好意思,那就由娘出馬,或者我們也能正式一點,去找個媒人……」

  孫縱橫眼見娘親愈來愈熱中此事,只想迅速打消她的念頭。「娘,我對離安僅有兄妹之情,您萬萬不能在她面前亂說話,免得她尷尬,那樣說不準我和她連兄妹之情都維繫不了!」他不想太早弄擰了雙方的感情。

  「唉!看來我只好繼續作白日夢了。」兒子如此強硬的拒絕,孫夫人顯得很失望。

  孫離安看不到孫縱橫的表情,只能憑著聲音來判斷他說那些話的意思,他的口吻很硬、很嚴肅,一如他在談生意時一樣,也就是說他非常正視這件事,一旦決定了便不許有人挑戰他的底線。

  而他的底線是——與她維繫兄妹之情!

  原來她對他而言,就只是妹妹,原來如此……

  而這不就是她最初的期望嗎?兩人維持兄妹關係一輩子,不要存有過多的妄想。

  她最初是真的這麼想,她從來都不敢有多餘的心思去想那些事,但為何聽到他親口說出,她的心卻彷彿被碾過似的成了碎片,這是怎樣的心情?

  她描述不出來,只覺得像是天崩地裂,又像是墜入崖底般的絕望;她找不到出口,只能任由自己不斷下墜、下墜……直至粉身碎骨。

  她的心好痛,痛到幾乎沒了感覺,這……究竟是什麼樣的感覺?為何她完全沒有頭緒?

  孫離安一手扶著牆壁,勉強支撐住自己;另一手則貼著胸口,大口大口的換氣,她知道若不這麼做,只怕下一刻她就會昏厥過去。

  「離安姐姐,你怎會在這裡?你怎麼了?」

  身後傳來念鑲的叫喚,孫離安猛地回頭,雙眸透著濃濃的惆悵。「我沒事……可能是太久沒走出來,一下子被陽光曬昏了。念鑲,你去忙吧!」

  「姐姐,你還是先回房休息吧!不然少爺一定會很擔心的。」

  孫離安苦笑,「無論是誰,大哥都會擔心。」

  這樣也好,維持了她最初的想法;而沒有期待,就不會受到傷害,更何況她還有更重要的事得處理,往後她只須好好輔佐大哥即可,其他都不重要了。

  「才不是呢!上回我生病,也沒見少爺處處關懷呢!」連一顆糖酥果都沒拿來慰問她過。「我看少爺是真的對離安姐姐很特別呢!」

  「念鑲!」孫離安突然出聲制止。

  念鑲嚇了一跳,圓亮的眸子眨呀眨的,不懂自己犯了什麼錯,竟讓孫離安這般生氣。

  「你的少爺是我的大哥,而大哥就是大哥,我是萬萬不會逾越身份,所以我不想再聽你說這些去影響其他人,懂了沒?」她不希望旁人的誤會造成大哥的麻煩。

  「是……離安姐姐,念鑲不會再犯了,你別生氣。」難得惹怒孫離安,念鑲咬著下唇,覺得好難過。

  孫離安有些不捨,但若要念鑲記住她就必須嚴厲,就好比大哥對夫人那樣的認真……

  「好了,你去忙吧!不要把我不舒服的事說出去,懂嗎?」

  念鑲忙不迭點頭,「離安姐姐,你還是先回房休息,念鑲希望你能早點好起來。」說完匆匆跑走。

  孫離安很自責剛才對她太凶,她這根本就是遷怒,她不禁握緊拳頭,目視前方——她還要向叔叔、嬸嬸報仇,怎能在此處跌倒?

  對她來說,除了復仇,其他什麼事都不重要!

  ***

  「離安?離安?」

  孫離安回過神。「什麼事?齊公子。」

  齊展翔算是除了大哥外,她最談得來的異性朋友;他們都喜歡看書,對很多事也有相似見解,因此每個月會固定兩、三次在水鄉茶館聚會,評論某本書或是交換心得。

  「我喊你幾次,是不是有什麼事令你掛心?」

  「不……沒事。」真糟糕,她又閃神了。「你剛剛說到哪?」自從那一日後,她經常心神不寧,偶爾還會走神,真不是好現象,她得趕快修正這不好的習慣才行。

  「我說……下月的七夕廟會,我想邀你一起前往,不知你意下如何?」

  「七夕廟會……」她記得七夕的故事,是在訴說織女與牛郎一年一會的故事,由於故事動人淒美,聰明的商家便利用這個節日大賺一筆,畢竟多得是嚮往戀情的姑娘為求一段好姻緣而肯付出一切。

  「這種特別的節日,齊公子應該要找特別的對象,而非一般的朋友,否則會讓喜歡你的姑娘誤會了。」語畢,她垂下眼簾淺嘗香茗。

  齊展翔若有所思地望著她,「離安,我們認識多久了?」

  「兩年有餘。」

  「那你可曾見過我的身邊有其他姑娘?」

  「不曾。」孫離安不太清楚齊展翔怎會突然問她這些問題,不過仍是一一回答。

  「這樣你還不懂嗎?」

  孫離安抬起頭迎上齊展翔審視的目光,腦內一片空白,因為她確實不懂。

  齊展翔歎口氣。「離安,我喜歡你。」

  困惑的神情一下子領悟,沒有羞紅臉蛋,也沒有不知所措,孫離安的反應一如平常般的鎮定,彷彿剛才聽見的不是他的心情,而是正在討論某本艱深難懂的書籍。

  沉默過久,齊展翔不由得問:「那你呢,你可喜歡我?你願意嫁給我,成為我的妻子嗎?」

  兩人因書而相識,深談後他發現孫離安是個不可多得的睿智女子,慢慢便由欣賞轉為喜歡,就不知她是否也這麼想了?

  嫁給齊展翔或許是個不錯的決定,畢竟齊府家大業大,有利於她尋仇,可……她實在沒想過要和齊展翔當一輩子的夫妻,或許他們相處融洽,但她的心底早已有另一個人的存在,她再也不可能對其他人動情。「齊公子,很抱歉,我一直將你視為朋友,對你並無男女之情,只是敬你為兄長。」

  「敬我為兄長,卻永遠以齊公子來稱呼我,你不覺得有些矛盾嗎?還是你非常喜愛你的大哥,才會不願喊我一聲兄長?」

  「你、我之間與我大哥完全無關,請勿將他牽扯進來。」

  「既然如此,你為何不肯給我一次機會?」

  「齊公子,你根本就不瞭解我,娶我只是你的一廂情願。」

  「兩年的時間若還不夠瞭解你,那麼無論要多久,我都願意等待,只要你肯陪在我的身邊。」

  另一個男人也要她陪在身旁,而她……已經答應了。

  「即使有血緣關係都有可能摸不透對方的心,更遑論僅有兩年交情的我們,你對我只是看見你想看的部分,根本不曾認識真正的我!」

  真正的她一心想要復仇,真正的她會衝動得不顧一切,真正的她想牢牢抓住的是孫縱橫,讓他只屬於她,真正的她……早就埋葬了。

  「我相信真正的你也是這般的善良聰慧,我再也找不到像你這樣適合我的人,嫁給我,我一定會好好的對待你。」

  齊展翔很會說話,孫離安一時竟不知該怎麼反駁,但她隱隱覺得不對——她並非是為了齊展翔而活到現在,她是為了自己而活。「齊公子,你若想找個善良聰慧的對象,勝過我的姑娘比比皆是,你實在不必把時間浪費在我的身上。我出來太久,該回去了……」

  「離安,我對你是認真的!」齊展翔扣住她的手。

  孫離安冷冷的瞪著他,直到他放開她。「可是我並不需要齊公子對我認真,誠如我剛才所說,鎮上有更好的姑娘,齊公子何必關注毫不起眼的離安呢?」

  「你若有心,就能明白為何我會專注於你了。」齊展翔不禁苦笑,雖不至於情場無往不利,可他對自己一直很有信心,無奈卻遇上無心的孫離安。

  「離安有心,只是心不在此。」

  「那孫縱橫呢?你對他也能如此的理智又無情嗎?」每次聽聞閒言閒語,他都不當一回事,他相信她絕非那種為了財富而作踐自己的姑娘。

  「他是我大哥,也永遠都是我大哥,我們之間只是單純的兄妹之情,希望齊公子不要聽信那些流言。」

  「你們真的只是兄妹之情嗎?你就這麼相信孫縱橫對你沒有非分之想嗎?」

  孫離安忍不住歎氣,很失望齊展翔竟會有這麼膚淺的質疑。「齊公子,該說的離安已說盡,若你還有疑惑,那也是你的問題;既然你不肯罷手,我想我們應該連朋友都做不成了!這兩年來多謝你的指導,離安感激不盡,今日之事就當從不曾發生,出了這裡請絕口不提,往後離安將不會再來水鄉茶館,齊公子請保重。」遇上麻煩事,她從不心軟,立刻快刀斬亂麻。

  齊展翔確實很好,可惜不適合她,也不是她想要的那個人。

  那天她做了兩個決定——

  一是不再前往水鄉茶館,即使齊府後來依然派人邀請她,她也以各種理由搪塞,絕不再去見他,直到齊展翔離開長安鎮;一是她直接向孫縱橫討了份孫府管事的職務。

  她的心意全都給了孫縱橫,無奈……

  上天給了她一分無法回應的感情,既然如此,她心想與孫縱橫當一輩子兄妹也沒什麼不好,至少她能永遠陪在他身邊,回報他當年對她的救命之恩。

第五章

  每天早晨醒來,孫離安向來精神抖擻,絕不貪睡,會迅速打理好自己,不過今天她卻在鏡臺前多耽擱了好一會兒,只因昨天孫縱橫要她每天更換不同的髮簪,為此她有些煩惱。

  她向來喜歡俐落又簡約的裝扮,可為了信守承諾,她只好打開櫃子,看著裡頭兩百四十三枝髮簪,全是孫縱橫送給她的。

  為了記住順序,她把每枝髮簪都標上日期。

  每枝髮簪都有獨特樣式,沒有重複,看得她眼花繚亂,一時不知該選哪枝才好。

  既然無從挑選,她決定從第一枝開始佩戴,如此就不會重複了。

  第一枝髮簪令她印象最深刻,那是她剛到孫府,孫縱橫帶她上街時買給她的,樣式簡單卻滿是心意。

  輕輕插上髮簪,照了照鏡子,她滿意的離開房間。

  出門後碰到剛清醒的孫縱橫。「離安,你這樣……真好看。」說也奇怪,她不過是多了一枝髮簪,他怎會覺得她變得很不一樣,好像更柔美,看得他臉紅心跳。

  「有嗎?」孫離安狐疑的問。

  「當然有……以後你每天都要記得更換,我會檢查的,知道嗎?」他霸道的命令,轉身不敢再看美得不可思議的她,就怕自己一時忍不住,會變成禽獸了!

  孫離安卻是哭笑不得。

  ***

  從那天起,每天早上孫離安都會更換髮簪等著孫縱橫驗收,而這事也成了他每天的期待。

  這天用過早飯,孫縱橫在出門前,慎重其事的將孫離安叫到面前交代一件事——

  擦背?

  孫離安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愣了好一會兒才問:「你是要我幫你……擦背嗎?!」

  「沒錯。」孫縱橫答得斬釘截鐵。

  後來他又前去請教梁薄雲,根據好友的說法,除了要主動積極外,由於他們同住一個屋簷下,對外又是義兄妹,這層關係太久,難免中間會因「兄妹」的條件而隔開兩人,因此除了搭橋越過,也得讓孫離安正視他是男人的事實,所以好友建議「肌膚之親」會是個很好的開始。

  想想他們最近一次的「肌膚之親」是在孫離安熟睡後,所以她才無法感受到他是男人的事實,那就從擦背做起——這當然也是好友的建議。

  即便覺得有些不妥,可一想到她,他就決定豁出去,否則孫離安若是嫁人,他必定會後悔莫及。

  「呃……」雖然她身為孫府管事,掌管孫府大小事,可是……幫他擦背似乎不在她的工作範圍內。「你是認真的嗎?」

  「沒錯。」他再認真不過了。

  「好吧!」因為他還是義兄,兄長的交代要聽,所以她只能勉強答應。

  「晚上我等你。」說完微笑離開。

  到了晚上,孫縱橫剛入浴池不久,身後便傳來開門聲響,這讓他的心跳得很快,本以為要大費周章才能說動她,沒想到她答應得這麼快,令他欣喜若狂。

  當她進來後,先是傳來東西碰撞聲,後來才是她的腳步愈來愈靠近的聲響;等了好一會兒,等不到她的動作,孫縱橫以為她在害羞,開口道:「我還以為你不會過來……這是不是代表你其實有點在意我?」

  背對著孫離安,他緩緩訴說著心中的情意。「離安,我……」

  「呃……少爺,我不是離安姐姐。」她是可憐又無辜的念鑲。

  孫縱橫聽到念鑲的聲音,猛一回頭,果真看見念鑲一臉的尷尬,卻完全沒有羞澀。

  「怎麼是你?」慌張地抓起衣服擋著自己。

  少爺的動作好好笑,念鑲突然湧上一股笑意,卻又不能笑出來,心想少爺該不會是為了離安姐姐而想守貞吧?

  念鑲一手持無患子,一手持布巾,「離安姐姐說少爺需要有人幫他擦背,她很忙,所以派我過來……少爺真要念鑲幫忙擦背嗎?」她怎麼感覺離安姐姐是叫她過來送死的!

  自從孫夫人知道少爺要娶她後,最近孫夫人頻頻找她聊天;對她而言,有東西吃固然好,但與夫人的談話內容完全不適合搭配甜食,讓她食之無味。

  少爺和離安姐姐是當事人,看不清真相還情有可原,但身為局外人的孫夫人怎麼也看不清事實?

  唉!孫夫人已一廂情願的將她視為未來媳婦,每天和她商量著婚禮的籌各事項,沒想到現在她還得來幫少爺擦背,她真的很無辜啊……

  「你……唉……」孫縱橫望著念鑲,一臉頹喪樣——他要的人又不是念鑲。

  念鑲不愧是由少爺拉拔長大的,深知少爺的心事,「少爺有事,念鑲服其勞;少爺請等著,念鑲去去就來。」直奔孫離安的廂房。

  「幫少爺擦好背了嗎?」

  「不……離安姐姐,那個……少爺說你不過去,他就不起來了!」他們小倆口鬥嘴,何必牽扯到她身上,她是無辜的好不好?

  「不起來?!」

  「是啊!少爺在耍脾氣,說本來是讓離安姐姐幫他擦背,卻派我過去,少爺很不高興,所以他說如果離安姐姐再不過去,就算水涼了他都不會起來!」少爺,為了您的幸福,只好委屈您一點了。

  念鑲說得信誓旦旦,孫離安卻有些懷疑,畢竟她認識的孫縱橫並不會要這種脾氣,不過想到每天早上他起床時的表情,忍不住笑了。

  「離安姐姐快去吧!要是少爺著涼,可就不好了。」

  「我知道了,你先去休息。」

  孫縱橫才不可能真的待到水涼不起來,在放心之餘,孫離安又繼續忙公事,直到戌時末,她要回房時,驀然想起念鑲說過的話語,忍不住經過澡間。

  她一探頭,險些看得昏倒——沒想到孫縱橫居然真的還在裡頭!

  一個時辰過去了,水早已涼透,時序入秋,即使他有練功,浸在冷水裡也可能染上風寒,她好心疼他竟這麼不知輕重。

  沒再多想,她立刻推門進入澡間。

  但她還沒出聲,孫縱橫已先開口,「念鑲,別再勸了,我曉得離安不會過來,等會兒我就會起來,你先回房休息吧!」

  盈滿感歎的失落語調聽在孫離安的耳裡,讓她感到好愧疚,本以為他不會犯傻,結果他卻真傻了,難道他真的在等她?

  本以為讓念鑲來會讓他高興一點,結果他更不悅了,莫非……唉!不是說好不再胡思亂想——既然他已決定要娶念鑲,她就不該再想其他的事。

  「水冷了!」

  「離安……」聽見她的聲音,他轉過身,顯得十分高興。

  「我先幫你添熱水。」命僕人立刻增添熱水,她捲起袖子,拿起布巾。

  「你……不轉過身,我怎麼擦背?」莫名羞紅了臉。

  孫縱橫聞言,連忙轉身。「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我太忙,又怕錯過時間,才會讓念鑲來代勞。」他寬闊的背曾經只屬於她一人……直到念鑲來了。

  「念鑲沒你懂我……」

  「給她一點時間,總有一天,她會比我更瞭解你。」

  「你真的這麼認為嗎?當一個人的心裡已經有了另一個人,這樣還能輕易的被其他人給取代嗎?」像他就做不到——他若是認定一個人就是一輩子永遠不會改變!

  「這世上沒有永恆不變的事,即使是血緣關係,也會自相殘殺,不是嗎?」

  「我不會變。」四個字擲地有聲。

  孫離安的手不由得頓了一下——他這是說給她聽嗎?「離安也相信你不會變。」

  「我……」

  「你閉上眼休息吧!讓離安專心服侍你。」她已很努力的不再妄想,也不敢想了——早在聽到他說對她只有兄妹之情後,她便再無奢望,只能專心做自己的事。

  既然他要她擦背,她就單純的幫他擦背,畢竟這樣的機會應該不會有下次才對。

  ***

  說是不會有下一次,孫離安卻想錯了——

  本以為那次上街、擦背都只是他的心血來潮,誰知在接下來的日子,不論是上街、拜訪客人、接待重要人物,她都得出席,彷彿成了他的貼身婢女;他也強迫她得習慣喊他的名,喊錯一次罰一次,為了早日習慣,她只好改變對他的稱呼,畢竟受罰陪他同床共枕可不是件好差事。

  同床……真虧他想得出這樣的懲罰方式!

  而從那時起,「叫床」也變成一件棘手的工作——

  以往孫縱橫會乖乖躺在床上,直到她搔癢後才「驚醒」;最近的他反應卻十分「奇特」,不再逃得遠遠的,而是直接抱住她。

  起先她會臉紅心跳,全身僵硬得動不了,可次數一多,慢慢也習慣了他,甚至還好整以暇的觀察著他的五官,畢竟能如此近距離與他相處已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她是長大後才曉得男女有別,知道自己不能再像過去那樣,睡覺時若害怕就去找他陪睡。

  他的胸口、他的呼吸,真的讓她好懷念,如果她能枕一輩子,不知該有多幸福……

  她沉溺於往昔的美好,卻在下一瞬間驚覺到自己的失態,連忙收拾起思緒,「縱橫,不早了,該起來了。」

  孫縱橫睡眼惺忪地張開眼,衝著她一笑;孫離安以為他醒了,沒想到卻被他驟然一吻。

  她儘量裝出不受影響。「縱橫,不早了,該起床了。」

  好不容易孫縱橫清醒了,他毫無歉意的說:「離安,我又抱著你啦?真不好意思。」今天終於大膽的偷親她,沒想到她連一點反應都沒有!

  唉!他好失望。

  待他一鬆手,孫離安立刻起身,「不好意思,我忽然有事,你自己穿衣吧!」

  語畢,頭也不回的衝出去。

  她一路疾奔,經過回廊、彎過書房,奴僕見她打招呼,她也抬不起頭;孫夫人向她道早安,她連步伐都沒敢停,整個人直至撞到廚房的牆壁才蹲下,也才想到自己為何不直接回房算了。

  揉著額頭,她原本平靜的表情全因那一吻而失神。

  她的心跳得好厲害,比替鏢局招攬到大生意還要來得興奮,比獲得其他人的感激還要來得歡喜,此刻她的心情難以言喻,總之就是很……愉快。

  可是……他為何要親她?

  是新的毛病?抑或是……認錯了人?他是不是將她當作念鑲了?

  一這麼想,心裡的喜悅一下子變得煙消雲散,孫離安整個人失落得不知如何是好,指尖不自覺的在地上畫圈圈。

  明明說好她不能再存有奢望,為何他總能輕易挑起她的困惑,令她的心緒起伏不定?

  這並不是一件好事……她若一再受到他的影響,怎能定下心來完成屬於她自己的事?

  念鑲在經過廚房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難得瞧見離安姐姐也會有傷腦筋的表情,她覺得很可愛;正所謂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她立刻跑去找人來一起欣賞,而那人不是別人,正是此事的原凶孫縱橫!

  「少爺,您瞧,離安姐姐一個人蹲在牆角,手還在地上畫圈圈,她是怎麼啦?是不是府裡出了什麼事?」小聲的問。

  孫縱橫完全沒聽見念鑲的問題,因為他的注意力早被孫離安時而抬頭、時而垂首,似嬌羞又似煩惱的神情給吸引,恨不得立刻過去摟著她——她怎會如此可愛啊?

  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莫非是因……「念鑲!」孫縱橫轉頭,臉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哎呀,少爺的表情這般嚴肅,莫非孫府真的出事了?「什麼事?少爺!」

  「很抱歉……」

  「少爺請說,念鑲絕不會讓少爺失望的!」看是要她上刀山,還是下油鍋,她都在所不辭。

  少爺連道歉的話都說出口,看來情況不樂觀;這幾年她的吃穿都靠孫府,她本就不是沒良心的人,若真出事必定會義氣相挺。

  「很抱歉,我不能娶你了。」

  「什麼?」

  「我無法自欺欺人,我愛的是離安,在很久以前我就喜歡上她,除了她,誰都無法令我心動,所以很抱歉,我不能娶你,但我願意補償你,讓你吃一整年的糖酥果如何?」他並非沒感覺——念鑲對他有無情愛他怎會感覺不出來,但他終究不是念鑲,不能確認她的真心,所以他得慎重處理這件事。

  「少爺!」她太感動了,少爺終於開竅。

  「嗯?」

  「念鑲太高興了!少爺的幸福就是念鑲的幸福,離安姐姐的幸福也是念鑲的幸福,所以你們兩個幸福,我就幸福了;還有,少爺誤會了,念鑲對少爺僅有主僕之情,並無男女之愛,少爺儘管去迎娶離安姐姐,完全不必在意念鑲!」最好將她當作不相識的陌生人。

  孫縱橫稍稍挑了眉,「既然如此,那你為何掉淚?」

  念鑲對他沒有情愛最好,可她的表情又好像不是這麼一回事,他不是離安,無法冷淡對待念鑲。

  念鑲一把抹去臉上的淚水,「因為念鑲太感動了……往後夫人不會再來找念鑲聊天談婚禮的事,少爺也說要讓念鑲吃一整年的糖酥果。」即將脫離地獄之苦,還不讓她感動嗎?

  在激動之餘,他倆「深情」的凝視著對方。

  而無巧不巧,這一幕居然落在已經恢復正常的孫離安眼中,兩人驚恐不已的各退一大步。

  「大哥,你們雖已互訴情意,但尚未成親前還是得顧及念鑲的名譽,若要情話綿綿,請待在房裡。」語畢,孫離安從他倆中間穿越離去。

  「離安!」孫縱橫長腿一邁,追了上去。

  直到不見他們的背影,念鑲才想起她還有正事要辦;至於那小倆口打情罵俏的事,她才不會自找麻煩捲入其中,現在她只要等著一年份的糖酥果就行了。

  嘿嘿,為了糖酥果,她就算吃得掉牙也甘願!

  ***

  孫離安不太高興,並不是因為白天所見的那一幕,事後孫縱橫竟一直跟前跟後的向她解釋——

  他說他對念鑲就只有兄妹之情,剛才只是在跟念鑲說清楚狀況。

  快要月底了,她因為太忙而懶得理他,可內心深處卻牢牢記住他所說的每一個字……

  她之所以不太高興,是因為他居然真的要處罰她?

  早上她因為實在太生氣,脫口喊了他一聲大哥,他竟記得很牢。

  「這……不妥當。」看著側躺在床上笑睇著她,一手還拍拍另一半空床的孫縱橫。

  他的意圖非常明顯!

  「哪裡不妥當?」

  「非常非常……不妥,此事若不小心傳出去,會有損……你的名聲。」

  「放心,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你不說,保證沒人會知道。再說,離安,你自己同意要受罰,怎能說話不算話?」最近他以她說過的話來對付她,已是得心應手。

  「不能換個處罰方式嗎?」她實在不記得自己當初怎會答應這種事。

  「離安,說話要算話,天色已黑,快點就寢吧!」

  再僵持下去恐怕也無法離開,無奈之餘,孫離安只得脫鞋躺上床。

  瞧她認命的模樣,他不禁好氣又好笑。「我們以前也經常這麼躺著一塊睡,你都忘了嗎?」替她蓋好被子,隨即躺下。

  「我沒忘。」一直都是她去敲孫縱橫的房門,因為那陣子她特別怕黑。

  「難得今日重溫舊夢,你放輕鬆一點,我不會對你做什麼的。」他可不是無惡不作的大壞蛋。

  「離安也相信你的為人,只是……」

  「只是什麼?」

  「我不懂你最近的改變是為什麼?」

  「你應該知道我喜歡的人不是念鑲吧?」

  「嗯。」白天聽他說他不記得她幾時問過他要娶念鑲,更不記得他何時說過喜歡念鑲,他說這一切都是誤會……他說了整整兩個時辰,她都想替他喝茶潤喉了。

  「不過……我的確有個喜歡的人。」他仔細觀察著她的表情。

  孫離安的心弦一動,兩人的視線匆匆交會,她急忙別過頭。

  「那姑娘……曾經告訴我她想翱翔萬里,想陪著我一路行走,遊歷千山萬水;她曾對我允諾,即使我身無分文,也會對我不離不棄;她說她喜歡我的笑容,喜歡趴在我的背上入睡,更喜歡聽我哼曲。這世上唯有她才能令我心安,讓我能將最重要的一切託付給她;也唯有她才是我這輩子最想迎娶的女子,我的眼裡就只有她……離安,你可知那人是誰嗎?」

  他笑得好溫柔,眼底淨是她臉紅的神態。

  孫離安早就聽傻了,剩下的思緒也早已慌得不知所措,他……是在說誰?難道是……

  為什麼、為什麼她的心又撲通撲通跳得好快?

  「這姑娘,離安也認識。」

  什麼?她也認識對方?這豈不是……飄上天的心思又在瞬間墜落,孫離安總覺得孫縱橫是在耍她。

  「猜對了有獎。」他又補充。

  「不想猜。」念鑲逢人就說她即將有一年份糖酥果可吃的事,孫府上下無一不曉。「既然你有喜歡的人,可能要直接去向乾娘報備,因為乾娘一直以為你要娶念鑲。」

  「你非猜不可,我只給你一次機會,猜錯的話,我可要懲罰你了。」

  又懲罰?敢情他對這遊戲玩上癮了?「我不想……」

  「猜錯的話,就罰你嫁給我。」

  咦?孫離安終於轉頭迎上他滿是深情的目光,她還來不及詢問,他的掌心已貼上她的臉頰,對她愛憐輕撫,像是怕有繭的大掌會弄傷她柔嫩的肌膚似的,這分柔情令她不禁沉醉。

  月色入屋,緩緩灑下迷人的光芒,正好落在他的臉上,讓她能將他細微的表情全都收入眼底。

  他的眼中似乎只有她!這一瞬,孫離安不禁感到困惑。

  猶記得孫縱橫在那個時候所說過的話語,可現在他卻是這般溫柔,難道他倆真有可能攜手共度一生嗎?

  他說的話到底是真、是假?「我、我……不想猜,你要說就說。」唉!為何他總要擾亂她已計畫好的一切?

  「你必須猜,我相信心思細密的你一定能說出我最想聽的答案。」

  「如果我說對了呢?」

  「說對了……我自然是要迎娶我心愛的姑娘了。」

  「你想娶誰?」她直接反問。

  「我不會上當的,你先猜。」孫縱橫嘴角含笑道。

  「我……」孫離安欲言又止,正想說出一個名字之時,門外竟傳來小聲的交談——

  「橫兒真的病了嗎?」

  「念鑲也不確定,但今晚少爺確實很早睡,晚飯也吃得少,念鑲察覺有異,本想告知孫管事,可她似乎也睡得很早;念鑲無奈,只好驚動夫人,畢竟少爺不愛嚷嚷,會這麼早睡說不定真的有事。」嘿嘿,看見離安姐姐進入少爺房間許久不出來,她就打定主意要盡速讓那兩人生米煮成熟飯。

  「也對,我這做娘的平日是沒太關心他,這會兒確實該善盡為娘的責任;念鑲,你真懂事,幸好有你提醒我。」

  「夫人,這是念鑲應該做的。」呵呵。

  「可房裡已熄燈,橫兒應是已入睡了。」

  「夫人何不敲敲門,想必少爺會十分欣喜夫人的關懷。」

  外頭的交談聲打斷了孫離安的聲音,她瞪大眼,嚇得正想跳起來,孫縱橫卻一把將她壓在床上,讓她動彈不得。

  「縱橫!」她低呼。

  「猜了,我就放你走。」不猜,她就別想走!

  「乾娘快進來了,你快讓我起來!」她感到緊張不已。

  「你明知我心裡的那個人是誰,為何不猜?」

  「橫兒、橫兒,你睡了嗎?」外頭傳來孫夫人的叫喚。

  孫離安的心情更緊張了。「乾娘,她……」

  「你說,我便讓你走;你若不說,我就讓娘立刻進來……一、二……」

  孫縱橫沒機會數到三,因為孫離安在情急之下,就算雙手動不了,卻是立刻以唇瓣堵住他的嘴——雖然不是什麼聰明招數,但此刻也只能用這個方法了。

  這吻來得突然,兩人都被嚇到了!

  停頓片刻後,孫縱橫立即採取主動,緩緩加深了這個吻。

  明知這個吻是不智之舉,但她仍然做了,也受到影響,她再也無法靜下心,再也不能置身事外。

  感情的事很難自欺欺人,即使擋在前頭有她想做的事,加上她很怕得到了又會失去,於是躊躇的不願坦白自己的真心,裝作她從不曾有過動心的事實,誰知他的一言一行早已深植在她的心底。

  淚無聲的滑落到孫縱橫的手背,滾燙了他的心。

  抹去她的淚,他如獲珍寶般的心疼不已。「離安,你別哭,我不是故意要欺負你……我只是害怕失去你,我喜愛的人一直都是你……自始至終沒有改變。」

  孫離安凝望著他,久久無語。

  「你與齊公子在水鄉茶館所說的話,我全都聽到了,正因為聽了,我才始終不敢對你表明心跡,就怕自己成了第二個齊公子,畢竟我很清楚你一直將我視為兄長,對我僅有恩義之情,所以我很……卑劣的希望你不嫁,說不定最後就能跟我在一起……」他真的很卑劣,希望離安別討厭他才好。

  「你……喜歡我?可是我以為你只想跟我當兄妹,因為我曾聽到你對乾娘說怕我尷尬!」

  孫縱橫突然朗笑,心頭的烏雲頓時消散,他放開她,「原來我們都是這麼在意對方啊!我之所以會對娘說那些話,確實是擔心你會覺得尷尬,而回到問題的原點,那是因為我們都認為對方只當自己是手足……離安,知道你喜歡我,我真的很開心!」

  「所以……」她的思緒變得混沌,有些狀況外。

  「我喜愛你、我想娶你,離安,你可願意嫁我為妻?我保證我一定會疼你、保護你,不讓你受傷、受委屈,我會愛你一輩子……倘若你不願意也別勉強。」唉!

  最後這句話他真不想說。

  這廂忐忑不安,久久等不到答覆,他的心跳都快要勝過隆隆的雷聲了。

  月色映照在他剛毅的側臉,所有細微的情緒反應全都落在孫離安的眼底,看得她淚眼汪汪,一下子撲進他的懷裡。

  「我願意、我願意!」此時此刻,她的腦中再也裝不了其他事,只剩下眼前這個對她真心誠意的男人。

  她只看得見他一人,她只要他一人!

  孫縱橫牢牢的抱緊她,再也不肯放開……「離安、離安,我的離安……」他最愛的珍寶終於屬於他了。

  而門外的孫夫人和念鑲,不知何時已經離去。

  ***

  望著睡得頗熟的孫縱橫,她忽然有種不踏實的感覺;孫縱橫仍摟著她,另一手則成為她的枕,兩人的姿勢太曖昧,她是否仍在夢裡而渾然未覺?

  真的只是一場夢嗎?

  孫離安遏阻不了內心的欲望,伸手觸碰到他的臉頰,溫溫熱熱的,所以這不是夢……他確實要娶她為妻?

  孫縱橫的手輕輕覆上她,睜開眼柔聲道:「早。」

  她嚇了一跳,沒想到他這麼早就醒了,慌張的垂下眼。「你醒啦?」

  「我不敢睡,就怕你半夜反悔逃走,我會找不到人!」他自嘲。

  「我、我才不會!」

  「睡得好嗎?」軟玉溫香抱滿懷,他卻非常克制自己的行為,免得嚇壞她。

  「很好。」一夜無夢,她睡得極好。

  「那就好。娘那邊你不用擔心,我自會處理,絕不讓你受到委屈。」他絕不讓她有一絲退卻的念頭。

  「我比較害怕念鑲會受委屈。」她待念鑲如妹,也不捨得傷她的心。

  「唉!念鑲是真的不喜歡我,你就放一百二十顆心吧!比起我,她可能更愛糖酥果吧!」這是有目共睹的事實。

  「這倒是。」她輕聲的笑。

  「所以你要好好的疼我,因為從今以後,我就只有你了。」

  孫離安羞紅了臉,逕自起身,整理衣物。

  孫縱橫在門前攔下她。「等等,外頭冷,披上這件外衣。」他的心情很好,整個人猶如飄上雲端,心頭暖暖的。

  離安的肩頭小、身材纖細、模樣可愛,他忍不住又抱住她。「我真恨不得年底就將你娶進門,實在不想等到明年了。」

  「慢點,不急。」

  「是啊!我們有一輩子。」

  「我、我先出去了。」她一臉嬌羞的說。

  一打開門,外頭孫夫人早已在門外,對眼前的景象看得目瞪口呆。

  昨夜怕吵醒兒子,她才會先離開;一早她本想端雞湯替兒子補身,沒想到撞見這一幕,真是、真是……尷尬!

  幸好念鑲不在她身旁,不然……「你們、你們?」

  「娘,您來得真巧,我正準備告訴您,我想娶的是離安。」孫縱橫往前一站,明顯護著孫離安。

  「你……那念鑲怎麼辦?」

  「我與念鑲僅是兄妹之情,我已告訴她,她也同意了。」

  哦……孫夫人呆了一下,原來兒子都已處理好,不勞她費心;她也注意到離安羞澀的表情,看來小倆口背著她早就暗通款曲多時了。

  罷了,離安也不錯,只要兒子喜歡,她不反對。「既然你都處理好了,娘就不會干涉;離安是好姑娘,你若不好好疼她,小心娘不要你這兒子,懂嗎?」兒子只要肯成親,她就謝天謝地了。

  「當然。」

  「離安。」

  「乾娘……」

  孫夫人將託盤塞給兒子,逕自握住孫離安的手,「我是看著你長大的,知你甚深,有你陪在橫兒身邊,我最放心了,往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你要改口喊我娘了,懂嗎?」

  「是……娘。」孫離安怯生生的喊。

  「真乖,橫兒,你快把湯喝了;今天起得太早,我得去補補眠。」語畢,孫夫人嘴角掛笑離開,今天的回籠覺應能睡得更熟。

  待孫夫人一走,孫離安也急著離開,就怕被其他人撞見,孫縱橫卻把她攬得更緊。

  「我真想年底就把你給迎進門,不過年底要走鏢,可能要等到年後了。」

  「辦正事比較要緊。」

  孫縱橫以下顎抵在她的肩上。「我是真的等不及。」

  「你真的要娶我嗎?」

  「此生不改。」

  「我怕……」她吐出自己的憂慮。

  「怕什麼?」

  「怕……除了被你救了之外,我再也不曾如此幸福過,我好怕這只是夢一場。」

  「傻丫頭,這絕不是夢,若是,我一定會比你更感到失落;好了,你別再胡思亂想。」

  最初不敢有奢望,只好將她的心意全都埋在心底,沒想到這會兒卻能美夢成真;因為有孫縱橫,讓她的心頭變得踏實許多,她想要的一直不多,只求平順康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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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原本是念鑲要嫁給孫縱橫,孫府內上下皆知,怎知事情突然生變,竟是孫離安要嫁給少爺?底下的奴僕乍聞此訊息,不禁交頭接耳——

  「真怪!明明是念鑲要嫁給少爺,怎麼突然變成孫管事呢?」現在都不知該不該去祝賀孫管事,要是明天又換人,豈不尷尬?

  「唉!有什麼好奇怪的,反正這種好機會肯定輪不到我們,如果不是人見人愛的念鑲,那肯定就是掌管孫府的管事了。」少夫人是熟悉的人,比較不會有麻煩。

  「說得也對,不過若是我的話,肯定會選乖巧聽話又嘴甜的念鑲;孫管事太公私分明,一點都不懂情趣,娶妻如此,索然無趣。」搖頭。

  「我倒是認為孫管事很適合當孫少夫人,畢竟是一府的夫人,氣勢不足怎能服眾?念鑲的話……當小妾比較合適,孫管事幫少爺分憂解勞,念鑲則能逗少爺開心,皆大歡喜。」

  念鑲能逗笑他?孫縱橫可不這麼認為,她別讓他頭疼就好。

  「反正我覺得未來的少夫人從念鑲變成孫管事還是很怪,說不定是孫管事使計逼退單純的念鑲。」

  底下的流言怎會傳成這種程度?真不是一個亂字能形容,他若再不出面遏止,就怕讓孫離安聽了會覺得傷心。「一點也不怪。」

  孫縱橫自轉角走出,兩名婢女看見他,心知闖禍,連忙噤聲。

  「少爺!」

  「放心,我沒生氣,你們不用害怕,我只是想糾正你們說的話——我娶離安是因為我愛她,念鑲的退讓則是她心甘情願,沒有任何人左右她;在我的心底,離安是無人能取代的,她也不是不懂情趣,只是個性冷了一點、規矩嚴了一點,但她賞罰分明,不曾虧待過任何人,她唯一虧待的只有她自己……她遇到困難不會說,有委屈全埋在心底,身為孫府管事,她撐起的不只是孫府,還有眾人的信任,而我喜愛的就是這樣的她,所以我不希望你們誤會她;離安完全不像你們說的那樣,她只知一心奉獻,絕不藏私,倘若還有人對離安有誤解,叫他們來找我,懂嗎?」

  「是……少爺。」

  孫管事在她們的心底一直是難以相處,今日聽到少爺說了這麼多,全在替孫管事平反,她們雖對孫管事的感覺並未改變,卻很羨慕她能得到少爺的真心。

  兩名婢女福身後快步離去,孫縱橫也轉身走開。

  這時,始終站在另一處的孫離安不由得感到一陣暖意,這樣就夠了,縱使所有人都不相信她,只要他相信她就夠了。

  ***

  孫離安前往龍安分館前,關澤義已捎信過來,信上說的是她委託他調查的事,是好消息,她滿意的將信收妥,她期盼所有事能在今年做個了結。

  「孫管事,外頭有一名喚小安子的少年求見。」

  「讓他進來。」

  沒一會兒,奴僕領著小安子來到書房。

  「離安姐姐。」

  「小安子,怎麼了?」

  「我有事要跟你說。」小安子目光直視,毫不彆扭。

  「你說。」小安子在縱橫鏢局當學徒已有半個月,他已獲得眾人認同,加上個性踏實又認真,值得鏢局栽培;而他今日突然說有事要稟明,一定是重大事件!

  「近日鏢局的生意一直被新開的泰順鏢局搶走,昨日對方人馬還來嗆聲說要買下縱橫鏢局,孫大哥說不要告訴離安姐姐,可我覺得離安姐姐的主意多,還是決定要通報你一聲。」他當然忠於孫縱橫,經過這段時間相處,他對孫縱橫除了佩服還是佩服——孫縱橫不僅武功高,為人處事也值得他學習,但就是太過光明磊落了一點。

  孫離安贊道:「小安子,這件事你做得很好。」

  「還有一件事……我發現徐伯對泰順鏢局的張老闆似乎太親近了一點!昨日張老闆過來,徐伯對他非常殷勤。」

  「徐伯為人一向如此,這倒不須掛心。」她趕忙替徐宏德澄清——徐伯最厲害的地方就是人際關係良好,整個長安鎮的人他全認識。

  小安子又說:「不!昨晚我回家時,還看到他們兩人在春宣酒館喝酒。」

  孫離安聞言,不禁輕蹙眉頭,又點了頭。「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如果這樣就太過親近了,她有必要瞭解一下,低頭思索了一會兒,她決定前去鏢局一趟。

  幸好她做了這個決定,才能知曉泰順鏢局真的是衝著縱橫鏢局而來的!

  剛才她已看過鏢局帳簿,得知被搶走的生意有大有小——遇上同行競爭是很正常,但若連秘密委託之事也曝光被人搶走,則不僅會使鏢局的信譽受損,同時也顯示有內神通外鬼。

  而這個內神,她心知肚明。

  孫縱橫不讓她知情,是怕她擔心吧?但不知道反而會更擔心,孫縱橫與小昭出門,墨懷石和孟子走鏢也還沒回來,鏢局內唯一能坐鎮的就是徐宏德。

  孫離安先在鏢局內外巡了一趟,才去見徐宏德。

  「孫管事怎會突然來鏢局?」徐宏德看見孫離安,帶著笑臉詢問。

  「泰順鏢局的事,徐伯怎麼沒讓人告訴我?」

  徐宏德歎氣,「唉!這是老闆的交代,我只能遵從,還請孫管事別見怪。」

  「據說張東開想收購縱橫鏢局是嗎?」

  「這……我不清楚,是老闆和張老闆親自交談,我並未參與。」

  「你與張老闆熟識嗎?」

  「不,並不熟識。」

  她淺淺的笑。「是嗎?難得會有徐伯不太熟識的人,我倒是很清楚張老闆喜歡春宣酒館的酒;昨天他不是送禮過來嗎?我們也該禮尚往來,幫我打兩壇春宣酒館的酒送去,我相信張老闆應能明白我們縱橫鏢局可是禮輕情意重。」孫離安輕描淡寫的吩咐。

  徐宏德聽得心一驚,立刻下跪道:「孫管事,對不起,我、我……」

  「徐伯,快起來說。」

  徐宏德這才坦承,「孫管事,事情是這樣的,張老闆有一次請我去春宣酒館喝酒,我因不勝酒力,不小心把鏢局的事透露給他,他才能明目張膽的搶走我們的生意。」

  「我很愧疚,不想再跟他有來往,怎知昨日他竟以此事要脅我,逼我若不繼續跟他裡應外合,便要把這件事告訴孫老闆,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請孫管事原諒!」

  「你答應他了嗎?」

  「沒有……所以我已準備好要離開鏢局了。」徐宏德感歎的表示。

  「既然你沒答應,那就好了,這事我不會告訴老闆,也不會追究;若張老闆又來威脅你,你叫他直接來找我。」

  「是,謝謝孫管事。」徐宏德老淚縱橫的道謝。

  待徐宏德離開後,孫離安在心底繼續思索著泰順鏢局的事——沒想到張東開竟敢威脅徐伯,這次她不計較,若還有第二次,她絕不輕饒。

  正當孫離安準備回去孫府,正巧和孫縱橫遇上。「縱橫、小昭,辛苦了。」

  屠小昭揮揮手,「我一點都不辛苦,辛苦的是大哥。孫管事,你都不知道最近有個新的鏢被……」

  「小昭,你不是喊肚子餓了,快進去吃飯吧!」

  「那我先進去吃飯了,大哥、孫管事,你們慢慢聊。」屠小昭一溜煙的跑走。

  孫離安不等他開口,「泰順鏢局的事,我已知道了。」

  「我不想讓你擔心。」

  「你不說,我才會擔心,有事我們要一起扛,不是嗎?」

  「小事而已,我能處理。」

  「我也相信你能處理,畢竟會上門的客人都是信任你、信任鏢局的,這鏢局若沒有你,就不是完整的縱橫鏢局;但你太善良,不願將人逼上絕路,所以壞人由我來當,我們一個扮白臉、一個扮黑臉,事情才不會棘手。」

  孫縱橫牽起她的手,「我知道心軟是我的大忌,但也不是說我就無法心狠手辣,我只是認為若非走到絕境,沒有必要撕破臉;我不讓你介入鏢局的事就是不希望你被人怨恨,這種麻煩全都由我自己來扛。」

  「若沒有你做我身後最大的支柱,我又怎能放手做這些事呢?」

  他很感歎她的獨立。「離安,我本該保護你,而不是讓你站在我的前面替我遮風避雨,這是男人應盡的責任,你別跟我爭好嗎?」

  孫離安掩嘴而笑,乖乖說了聲是;孫縱橫將她擁入懷裡,汲取她身上的淡香,感到無比安心。

  如此親密摟著她的最後一次是她為了冬芝而上山,他永遠無法忘記差點失去她的瞬間,若非他提早趕回長安鎮,只怕後果將會令他終生抱憾。

  那次是失而復得,每次他想起那次的事,就不得不感謝上蒼的厚愛。

  「縱橫,你在想什麼?」察覺抱著自己的孫縱橫久久無語,她忍不住問。

  「想起以前的事,想你的傻,竟在寒冬上山;又想到你病癒後對我逐漸冷淡,你可知道我有多慶倖那時我選擇提早回來,若不是這樣……只怕、只怕……」他忍不住收緊手臂,那時的害怕他仍記憶猶新。

  「縱橫,對不起……」

  「我不是要你道歉,而是要你給我保證,別再讓自己身陷險境。」

  「往後我會更加小心的。」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旁,你若遇上危險,一定要保住性命,沒有命就什麼都不是了。」

  「你應該很清楚,我最愛惜生命,兩次死劫我不是都咬牙撐下來了。」

  「因為你有未完成的事嗎?」孫縱橫忽然問。

  孫離安愣了一下,不著痕跡的轉移這敏感的話題。「是啊!我還沒嫁給你,還沒讓縱橫鏢局成為全國最大的鏢局,還沒替你生兒育女,還沒與你白頭偕老……種種心願我都還沒達成,才不想輕易死呢!」

  確實,除了那件事外,她剩餘的心願全都與他有關。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輩子你的喜怒歡樂都有我一起承擔、分享。等我年後回來,我們便成親好嗎?」

  「好。」她柔順的靠在他的胸口,聆聽總在她危急時給予希望的心跳聲,早在他給了她重生及姓氏後,她便再也離不開他。

  假使有來世,她也願意為他付出一切……

  ***

  徐伯的問題解決了,泰順鏢局也暫時沒有後續動作,這天孫離安前往水燕館赴陳老爺之約。

  陳老爺在縱橫鏢局草創之時曾給予幫助,對方有請,禮不可失,只是她很詫異怎會直接找上她?

  一直以來,他們都是為了走鏢之事而有往來,再怎麼說都該找孫縱橫才是,難道是像上次霍老爺那樣必須私下進行嗎?

  孫離安沒多想,抵達水燕館後進入廂房,然而裡頭不是陳老爺,而是一名陌生男人;說來也不能算陌生,只是她不曾在正式場合與此人照面罷了。

  「張老闆。」

  泰順鏢局的張東開生得濃眉大眼,看上去是有正氣,不過嘴角的幅度卻洩漏出他無止境的貪婪。

  「哈!孫管事,要請到你還真是不容易。」張東開逕自撥著瓜子,並未起身迎接,「來,請坐,別客氣。」

  孫離安卻動也不動。「不知張老闆找我有什麼事?」張東開私下是有請人告知想和她見面,但地點都選在泰順鏢局;她不傻,當然不會自投羅網,沒想到這回他居然打著別人的名義,真是小人行徑!

  張東開喝了一杯酒,「聽聞孫管事向來以難搞出名,沒想到竟是快人快語,很好,我欣賞,那我就不說暗話,來我身邊做事,我絕不虧待。」

  孫離安一口拒絕。「我是孫老闆的妹妹,一輩子都是孫家人,此生永不改變,多謝張老闆厚愛。」

  「孫管事,你別拒絕得這麼快,有些事是需要深思熟慮的,縱橫鏢局已是末日黃花,你何須留戀?與其最後什麼都沒有,不如現在就做出明智的決定。」

  「縱橫鏢局是否是末日黃花,相信張老闆比我還清楚,我另有要事,不便留下。」

  「孫離安!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我這是給你面子!」

  「謝謝張老闆的賞識,不過離安不事二主,另外……容我提醒,縱橫鏢局絕非張老闆能吞得下的。」語畢她想走,門口卻擋了幾名壯碩的男人。

  孫離安不回頭也知道是什麼情況。「得不到便殺,張老闆真當這裡沒王法了嗎?」

  「哈!我就是王法。我包下水燕館,這裡有什麼風吹草動也吹不出去;孫離安!你不過來,那就留下屍體!」

  這應該是張東開真正的目的,不過想要她死也非容易的事。

  「哎呀!這裡人很多啊……老闆,你怎麼騙人說這裡一個人都沒有,不是有很多人嗎?咦?還有我認識的人呢!孫管事,許久未見。」梁薄雲一手持瓶,一手推開殺意重重的男人走向她。

  原本抱持不死也會去掉半條命的她,看到梁薄雲出現,立刻安下心來。

  「梁老闆,您好。」

  水燕館老闆一臉尷尬的追上來,氣喘吁吁的說:「張老闆,不好意思,梁老闆執意要上來,我、我……」

  「我心情不好要找酒喝,你們統統陪我!」梁薄雲借酒意胡說。

  「沒關係,反正我的興致全失,也不想喝酒了;孫管事,我說的話,你最好認真想清楚;梁老闆,幸會了!」張東開經過梁薄雲身旁,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便匆匆下樓。

  梁薄雲淡淡一笑,晃了晃手中的酒瓶,露出莫測高深的笑容。

  「多謝梁老闆。」

  「甭謝了,這一筆和上一筆,我自會向他討回來。」

  「上一筆?」

  「動了我的『天青玉』,他以為一點利息都不必付嗎?」

  意外聽見熟悉的物品,孫離安能想像當時孫縱橫借取「天青玉」的畫面,也難怪梁薄雲會生氣,連她這外行人都能明白「天青玉」多麼珍貴。「無論如何,離安還是感謝梁老闆的及時趕到。」

  「離安,說話有時別太直,周旋一下是不會要你的命的。」梁薄雲放下酒瓶,坐下。

  「我懂,離安只是不願跟他多說一句話,那人狡猾又貪婪,和他周旋只怕會著了他的道。」

  「至少別讓自己陷入這種危險局面,不然有人會傷心欲絕的來找我哭訴。」他涼涼的消遣某人。

  梁薄雲說的某人,孫離安心知肚明,不由得一笑。「多謝梁老闆提醒,也請梁老闆勿將此事告訴他。」

  「一旦牽扯到你,他大概就不懂何謂理性與和平了,這也是水燕館老闆來找我的理由,若是讓他來……十個水燕館都不夠破壞。」

  「離安謹記在心,先走一步。」

  「等等,這盒點心是朋友相贈,帶回去給念鑲。」

  孫離安發現那是除了糖酥果以外,念鑲最愛的甜點,看來關心念鑲的果真另有其人。

  泰順鏢局先前雖搶走縱橫鏢局不少生意,然而他們在時間上易有延遲,又有鏢物受損,幾次下來已無法取信客人,生意也一落千丈。

  隨著月底的日子到來,孫離安決定提前到龍安分館。

  「這麼快?」孫縱橫本打算將鏢局的事告一段落後陪她一起去。

  「我想早去早回,我不在的這段日子,會請念鑲代為處理孫府的所有事,也會盡速回來。」原本她都交由徐伯負責,然而張東開的事還未解決,徐伯仍有擔憂,因此才沒將這事交給他。

  「這次我請小昭陪你同行。」每回孫離安出遠門,他都會派人隨行。

  「鏢局有事,多一個人就是多一個幫手;我每次出門不都是平安回來,你別擔心。」孫離安委婉道。

  「我不放心,如果你不答應,那就別去了,我讓澤義派人把帳簿送來。」孫縱橫執意如此,他向來習慣謹慎行事,免得事後再亡羊補牢;對鏢物如此,對重視的人他更是不會輕忽。

  「好吧!我後天動身,到時再讓小昭與我同行。」孫離安咬了咬牙,只得同意。

  「這才乖。」

第七章

  孫離安嘴上同意了孫縱橫的提議,實際行動卻故意提早一天——即便他生氣,也是之後的事,她不會放在心上。

  前往龍安分局需要兩天路程,她女扮男裝輕裝趕路,第一天晚上,她選擇每回經過時下榻的小客棧,客棧掌櫃與她頗熟,若沒客滿,都會幫她保留慣住的客房。

  她一踏入客棧,掌櫃的便展笑迎接。

  「孫公子,許久未見。」掌櫃很機伶,孫離安著女裝,便以孫姑娘稱呼;著男裝,則是公子稱之。

  孫離安輕輕頷首。「可有空的客房?」

  「有的、有的,那間房總會先替孫公子保留。」孫離安是好客人,又曾有恩於他,掌櫃自然不敢怠慢,親自領她上樓。「這次怎麼沒人同行?」

  「我一個人比較方便。」

  「不過……」掌櫃送孫離安來到門口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怎麼了?」

  掌櫃提醒道:「最近這路上不太平靜,孫公子若隻身上路要更小心,這一帶有山賊。」

  「多謝,在下行事會更加小心。」門關上,孫離安才稍微喘息,這是她頭一次沒依照孫縱橫的話去做,只因她即將要做的事他恐怕不會贊成,但她非做不可,若不做,此生都會有遺憾的。

  她輕咬下唇,既然已經做了,她就不想太多,走一步、是一步;下定決心,孫離安整理完行李便就寢。

  翌日她用過早飯便匆匆上路——她算過,以這速度,大概明日上午便能抵達,這次是難得的機會,她盼了許久,絕不容許有任何閃失。

  孫離安不敢輕忽,專挑大道走,一路平安,沒出什麼岔子,直到遇上一條岔路——右邊平坦的路需要三個時辰,左邊的小路只需一個時辰即可。

  關澤義說他們暫時停留,說不準很快就會離開,因此她絕不能在路上耽擱太久,怕錯過他們;只是掌櫃的提醒言猶在耳,附近一帶有山賊出沒……她究竟該不該冒險?

  正當孫離安感到為難之際,身後傳來馬蹄聲,一回頭,看見四個人,有老有少,男女皆有,顯然是一家人。

  「公子,你趕路嗎?」

  「是的。」對於陌生人,孫離安習慣性的防備。

  「我們也在趕路,準備走小路,不過聽鎮上的人說這路上有山賊,如今遇到公子,不知要不要一起同行,也有個照應?」為首的老人笑問。

  孫離安沉默不語,內心卻傾向同行。

  「你放心,若是遇到有事,我兒子、媳婦都懂武,會保護公子的。」老人又說,他身後的兒子、媳婦也笑了。

  「是啊!公子,我爹都這麼說了,你一人行走,萬一遇險可是叫天不靈、喊地不應,有伴應該比較有保障。」

  幾番思量後,孫離安同意了,「那就多謝你們的好意。」與其在這裡思考會不會遇險,倒不如一試;既然他們是一家人,應該不會有什麼事。

  於是五人同行,策馬狂奔,沒有絲毫遲疑。

  沒過多久,最前方的老人停下了。

  「爹,怎麼了?」兒子上前詢問。

  「我有些不舒服,休息一下好嗎?」老人詢問,目光落在孫離安臉上。

  這情況雖不在她的預料之內,但她不是不近人情之人,再說路已走了一半,休息一會兒應該沒什麼關係。

  「老人家身體有哪裡不適?我身上有藥,或許派得上用場。」孫離安最後下馬,同時解開行李取出藥盒。

  轉頭卻見一刀劈來,令她猝不及防,藥盒散在地上,人也倒在一邊。「你們?」

  四人皆已取出武器,原本和善的笑臉此時顯得異常狠毒。

  「孫離安,你別怪我們,要怪就怪你擋了別人的財路,殺了她!」老人一聲令下,其餘三人立刻上前。

  孫離安在驚恐之餘,一個翻身,抽出腰間軟劍。

  孫縱橫經常外出走鏢,多少會擔心她一個人危險,因此逼她得學武,沒想到今日還真派上用場了。

  四人沒想到她會用劍,小小驚了一下,眼神交會,又繼續輪番攻擊。

  武功本是防身之用,孫離安從未遇過險,因此沒有學透,以一擋四格外艱難,一個動作慢了便換來背部、手臂各一刀,霎時刺疼的感覺教她幾乎快握不住軟劍,可她不放棄,縱使技不如人也得拼上最後一口氣。

  「快,殺了她!」

  四人又齊上,孫離安擋得了一,擋不了二,沒一會兒工夫,手上的軟劍已飛得老遠;她靠在山壁上重重的喘息,身上也多了好幾處刀傷。

  眼看她就要死在此地!

  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逃過死劫,沒想到今日真要走上死路了;她差點死過二次,根本已不怕死,她只怕思念她的人會因等不到她的消息而癡癡盼望——乾娘對她的照顧、縱橫對她的呵護,看來她今生是難以回報了。

  「別再抵抗了,念在你是姑娘家,我們會讓你好走。」老人說道。

  本以為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卻是意外堅韌,令他佩服。

  「我知道今天在劫難逃,既然你們知道我是誰,那麼等我死後,請將我的死訊告訴孫府;我身上還有銀票,就當作是報酬。」

  三人看向老人,老人點頭應諾。

  「多謝。」孫離安說畢,緩緩閉上眼睛,倘若上天今日要帶走她,那就是她的命,怨不得人。

  縱橫,很抱歉,若有來世,我定傾盡所有來償還你的情意。孫離安忍住淚水,即使在死前也不肯示弱。

  眼看她就要死在刀下,就在這危急關頭,忽然有人縱身跳下,替她擋住致命的一刀。

  鏘!

  武器交鋒,敲出鏗鏘巨響。

  孫離安瞬間睜開雙眼,竟然看到一個不可能出現的人——孫縱橫!

  孫縱橫知道她就在身後,他沒回頭,專心對付眼前四人。

  刀起刀落間,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打傷了年輕的一男一女,讓他們再無反擊之力。

  最後剩下老人及老人的兒子,他們沒想到只是件簡單的差事,如今卻碰上棘手人物,二人不禁心驚。

  孫縱橫銳利的眸光輕掃,三人維持著一股無言的平衡。

  這時孫縱橫緩緩抽出另一把刀,雙刀同時上手,令他們為之一凜,更加提高警覺;就在目光交錯的片刻,二人再次圍上,配合得天衣無縫,攻得孫縱橫幾乎沒有喘息的餘地。

  就在他們以為將要取勝之際,孫縱橫居然以退為進,反手揚起,只見兒子手上的刀突然飛了,手臂也留下長長的刀痕,霎時血流如注。

  行走江湖不是敵死,便是我傷,他有鏢物要保、有兄弟要護,所以從不對敵人留情;只是此刻身後的人是她,孫縱橫不希望她親眼目睹自己殺人,才會手下留情。

  老人見狀,心知非走不可,於是虛晃了幾招,手上的刀竟朝著孫離安射過去!

  孫縱橫立刻將手上的刀也揮過去,攔截了老人的刀,再轉頭時,馬兒的嘶吼聲已朝著他們而來,他連忙將孫離安拉到一邊,躲開直衝而來的三匹馬;待混亂結束,那四人已上馬逃走,來不及追。

  孫縱橫眉頭深鎖,卻也無可奈何。

  「縱橫……」

  孫縱橫回頭就是狠狠的抱住她,彷彿想借此動作來確認她的平安。

  唯有此刻,孫離安才明白自己仍然活著,她仍有呼吸,仍在他……懷裡,牢牢的抓著他,像是怕他離開。

  彼此依靠著對方良久,孫縱橫率先放開她,他仔細觀察孫離安的傷勢,確定沒有大礙,「我先幫你包紮傷口。」

  孫離安見他怒氣擰在眉心,手背青筋顯現,雖然沒罵出口,但他肯定非常憤怒。

  也對,她不顧他的叮嚀,獨自上路遇險,若不是他及時趕到,她的這條命恐怕真要還給閻羅王,他生氣是應該的。

  然而直到此刻,她因緊張過度的壓力一停,淚水便無助的滑落。「縱橫,對不起……」

  孫縱橫很想替她拭去頰上的淚,只是一口氣堵在胸口讓他難以平息;若不是他聽見打鬥聲,若不是他聽見她的聲音,若不是他來得剛好……恐怕就……

  該死的!

  他的指尖至今仍在顫抖,他根本不願去想那個差點就要發生的結局!

  到現在,他眼前仍不時晃過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那把刀幾乎就要刺中她——

  手指還在顫抖著,這比他自己涉險還要令他感到驚恐、害怕,他就怕沒能及時趕上而失去她……

  深深吸了一口氣,他強壓住心底又怒、又怨的矛盾情緒,低頭專心幫她處理傷口。

  「縱橫、縱橫……」孫離安按住他的手。「你罵我吧!別悶在心底了。」

  孫縱橫緩緩抬起頭,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冷肅,更是孫離安從不曾見過的。「為什麼不聽我的話?」

  「我、我……」

  「你曉不曉得當我得知你不願讓人跟隨而提前出門,我有多麼擔心?萬一這回不比過去,你一個人在路上出了事,有誰能幫你?這些你有想過嗎?也許你有事不能告訴我,但……我希望你能將我放在心上。」

  「我有啊!」她急切的想表明心意。

  「有的話就不會罔顧我說的話,不是嗎?要是我今天來遲了,你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嗎?你知道會是什麼結果嗎?你可曾想過這結果的嚴重性?倘若你有考慮到我,有記住你對我的承諾,有將我放在你的心上,就不會讓我差點……」差點再面臨一次生死分離的絕境!

  孫縱橫神情似氣憤,又似壓抑,他突然起身,砰的一聲一拳打在樹幹上。

  「縱橫……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是我思緒欠周,沒考慮到你的心情。」對於關澤義告知的事感到心急如焚,在不希望被孫縱橫發現她即將要做的事,她才會不想有人跟隨。

  沒想到反倒引來了他的怒火,她自知理虧,老老實實的道歉。

  「我要知道理由!」他知她甚深,清楚從不急躁的她會這般匆忙,必定是有原因的。

  孫離安眼眸一垂,借勢轉過身說:「不,我只是想說分一個人到我這裡,會讓你難以應付泰順鏢局,他們來勢洶洶,是針對你而來,所以才想說一個人去不會有問題,讓小昭陪著你總是多一分助力,畢竟……我不在你身旁。」

  「倘若少了你們,我便會敗給張東開,那就表示我一點能力都沒有,鏢局倒了也好。」終於怒氣有了發洩的出口,他不想收斂。

  「對不起……」孫離安再次道歉。

  除了滿腔的歉意,她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因為心底的秘密她是絕對不會說的。

  孫縱橫望著落淚的她,心一緊,剛剛才脫險,他不想逼她太深。「我先帶你去找大夫。」

  孫離安一想到會浪費時間,連忙另出主意。「不……縱橫,他們是針對我而來的,我們若在路上耽擱,恐怕會再遇上他們,不如乘機趕路,等到了龍安分館再看大夫吧!我的傷勢不重,趕路不成問題。」

  孫縱橫見她一心趕往龍安分館,衡量事情的嚴重性後也同意先趕路。

  兩人步行了一段路後發現了兩匹馬,一人一匹,於是他倆在於時終於趕到龍安分館。

  關澤義人在鏢局,顯然也在等候孫離安。

  「孫管事……大哥?」當看到孫縱橫同行,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澤義,許久不見了。」關澤義是當年縱橫鏢局草創時的兄弟,娶親後便負責龍安分館。

  「沒想到這次大哥竟會陪孫管事一起前來,看樣子……」

  「澤義,我和大哥都累了,可否先讓我們就寢,有事我們明天再說。」孫離安趕緊打斷心直口快的關澤義。

  關澤義連忙停住,親自帶他們前往已打掃乾淨的空屋;孫縱橫沒錯過他們的眼神交流,卻也不動聲色。

  「澤義,去找個大夫過來,離安受傷了。」

  「好,我馬上去找大夫。」

  等大夫處理完孫離安的傷勢,孫縱橫送她回房,離開前只淡淡留下一句話。「原來你比較信任澤義是嗎?」不等孫離安開口解釋,房門隨即關上。

  她怎麼可能不相信他?只是這件事她不知怎麼起頭——他的性子極好,除非有人犯到他的頭上又不知進退,不然他總是抱持退一步海闊天空的氣度;可她不同,為了妹妹,她的仇是非報不可!

  她與他,終究是不同的。

  唉!今晚她太累了,就讓她好好的想一想,她該怎麼說才好。

  入夜,孫縱橫因擔心,來到孫離安房裡;唯有她熟睡之時才不會拒人於千里之外,他才能好好看著她。

  她的傷勢經大夫診治並無大礙,也已處理妥當;他不懂就為了她心底的那件事,她是如此執著、如此不死心,若真有意外,值得嗎?

  「唉……」孫縱橫不禁深深歎息。「你總是如此,無論是苦、是樂,總往心裡塞,不願讓人擔心,也不教人看透;防人之心不可無,只是連我都無法進入你的心底嗎?離安……你可知我有多難受?我不求你、我之間沒有隱瞞,但求你能將你自己完全交付給我,讓我護你、疼你,至於你說與不說,我不會在意了,你想做什麼儘管去,我不攔阻,只希望你能對自己好一些,別讓我擔心……」

  那一聲包含無盡溫柔及寵愛的長歎,深深聽進她的心裡,喚醒了她;他所說的每個字都像是烙印般印在她的心湖,讓她難以忘懷。

  語畢,孫縱橫起身要走,孫離安卻一把拉住他——

  「縱橫……」

  他目光複雜的看著她。「子時剛過,你再多睡一會兒。」

  「對不起……」無法坦承的歉意令她耿耿於懷。

  聽她不停的道歉,「你沒欠我,不必向我道歉;無論你要做什麼,儘管放手去做,我只希望你能記得兩件事,一是要注意自己的安全,二是不要太勉強自己,懂嗎?」

  孫離安點點頭,「你陪我睡好嗎?」

  孫縱橫直接在她身旁躺下,「傷口還疼嗎?」

  「不疼了……記得小時候怕黑不能睡,你就是這樣陪著我,安撫我一整夜;那時大夫說我的身子太弱,恐怕活不過寒冬,你不肯死心的非要我活下來不可,是你始終沒放棄我,那時我對自己說,這條命是因你而生,往後我將為你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我救你並不是要你回報。」就是這個性子讓他割捨不下。

  「那……以身相許可好?」

  他忍不住笑了。「傻丫頭!」

  「我以前覺得你才傻,借錢出去收不回來,幫了人又分文未取,總是被人佔便宜,所以拼命要幫你留住錢;現在才曉得吃虧即是佔便宜,你對人一分好,他們還給你更大的恩情,你才是真正的高手。」

  「我但求問心無愧。」

  「倘若有人害你,你也能這般坦然嗎?」

  孫縱橫頓了一下,「所以你想做什麼就儘管去做,畢竟那樣的心情只有自己能體會,以德報怨或是退讓也要看情況,如果對方讓我恨得食不下嚥,教我日思夜夢,那就圖一個暢快,不然此生會被牽絆住的。」

  孫離安總覺得他話中有話,像是在說他自己,又彷彿是在指她。

  「有恩報恩、有仇報仇,這是必然的;我好說話並不代表我好欺負,尤其是招惹到我重視的人,殺人只不過是個手段罷了。」孫縱橫淡然的說。

  孫離安總以為自己很瞭解他,可短短的交談又顛覆了她的印象,好像在她沒察覺時,孫縱橫也變了——

  他變得令她七分熟悉、三分陌生!

  「離安,我殺過人,手已沾了血,倘若有一天你也要殺人,那就讓我來殺,我不希望你的雙手染血,那樣的罪孽不該背在你的身上。」他扣住她的雙手,語重心長道。

  她怎麼忍心讓他殺人?孫離安頓時明白他的這段話其實是要她不要太執著。「我值得你對我這麼好嗎?」

  「當然值得,別再去想那些有的沒的,好好休息,我會一直陪在你身旁。」

  孫離安緩緩閉上眼,偎在他的懷裡,一如當初那剛自生死關頭活下來的少女,單純的枕在他身旁。

  她對他,只有全然的信任,等這件事完成,她就能心無旁騖的好好守著他。

  ***

  翌日,孫離安醒來時身旁已無人。

  「是啊!天剛亮,大哥就出門了;孫管事,你和大哥沒什麼事吧?我看他好像心事重重呢!」

  自關澤義嘴裡得知,孫縱橫已前往龍安分館視察。

  「不……沒什麼。」這是她與孫縱橫的事,不須對外人說。「對了,他們還在嗎?」

  「還在,我請人帶他們每天吃好、喝好,應該會多留幾天……孫管事是認識這對劉氏夫婦嗎?」孫管事委託他調查這對夫婦已有多年,輾轉得知他們已改姓劉,本居北方,最近南下想找生意來做。

  孫離安淺笑。「是啊!是多年故友。」終於找到他們,她的仇可以報了!

  關澤義搔搔臉,欲言又止的說:「孫管事,你別嫌我說太多,但大哥似乎已經知道你的事了,還囑咐我要盡力協助你。」

  原來……他知道了!

  自以為瞞天過海,卻不知他早已明白一切,將她看個徹底;反而是她沒將他給看清楚。

  「孫管事,大哥是真的很在乎你,希望你別讓他傷心才好。」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大哥對孫管事有多在乎,他陪伴大哥多年,如今自己有妻、有子,當然也希望大哥能有妻子陪伴。

  「我知道了。」

  「那下一步要怎麼做?」

  「這件事我不想牽連到鏢局,澤義,你找個名目將他們約出來,我自有辦法和他們搭上線。」

  「那劉家小姐也要一併約出來嗎?」

  「劉家小姐?」她記得叔叔膝下無子,是她離開後才有的女兒嗎?

  「叫什麼名字?」

  「劉恩嵐。」

  「劉……恩嵐?」恩嵐沒死……可能嗎?

  ***

  孫離安決定讓關澤義的妻子先約出劉恩嵐,而她則在一旁觀察。

  第一眼她便認出劉恩嵐確實是她的親妹子,那眉眼、那笑臉,無一不像她的娘親。

  她的恩嵐沒死,想來叔叔當時是故意欺瞞她,想讓她死心;恩嵐還活得好好的,還出落得亭亭玉立,是個標緻的姑娘。

  孫離安朝關澤義的妻子使了個眼色,後者立刻找理由離開半開放式的廂房;一等她離開,孫離安便迫不及待轉頭攀談。「劉姑娘。」

  「你是?」劉恩嵐先是一愣,繼而睜著明眸大眼望著她,單純的神態看得出受盡保護。

  「剛才聽兩位姑娘談起徐安城的事,那裡也是我的故鄉,所以聽得格外仔細,希望姑娘別介意。我離鄉太久,難免思鄉。」

  劉恩嵐淺淺一笑,「原來如此,姑娘貴姓?說不定我也認識姑娘的親人。」

  「敝姓孫。」

  「徐安城有幾戶姓孫的人家,孫姑娘的長輩是?」

  孫離安歎息道:「家中長輩皆已亡故,只剩下我一人;為了怕觸景傷情,我才選擇離鄉背井,難得今日巧遇劉姑娘,也算是一解思鄉之愁。」

  「真是苦了孫姑娘,若有機會請回鄉走走,那裡變了不少。」

  「會的,有朝一日我一定會回去。對了,聽說劉姑娘的父母似乎打算在這裡找合作的茶商是嗎?」

  「是啊!爹愛喝茶,我便建議爹不如找個信用好的茶商合作,一來自己喝,二來也能賺錢,豈不是一舉兩得。」

  孫離安見劉恩嵐笑得毫無城府,肯定是不記得以前的事,說不定叔叔也同她說了謊,教她不會再想起一切。「劉姑娘……」

  劉恩嵐親密的按住孫離安的手,笑得很真誠。「我一見孫姑娘就覺得歡喜,你就別太客氣,直接喊我的名字就好。對了,我還不知孫姑娘的名字呢?」

  「離安,離別的離,平安的安。」

  劉恩嵐若有所思的咀嚼了這兩個字後,「離安……離了才會安全,挺有深意的名字,是要離開哪裡才能安全呢?」

  孫離安沒順著她的話,反而另辟話題。「既然恩嵐的爹有意找茶商,我這裡倒是有個合適又牢靠的人選。」

  「真的嗎?」劉恩嵐激動的將她的手握得更緊。

  「沒錯,那人是我的多年好友,為人誠實、童叟無欺,最重要的是他的茶葉一等一的好,只可惜他無意賺大錢,不然他早就聞名全國了。」

  「沒想到我這麼幸運,能遇上離安姐姐,爹若知道一定會很高興我替他找到好茶商了。」

  「這事急不得,總要雙方坐下來談,我們就約個時間吧!」

  「好,我回去就同爹說,爹一定會很高興。」

  妹妹的手握著她,孫離安的心中突然很感動,瞧她的模樣,樂天善良,渾然不知養她長大的叔叔竟想殺害她的親姐姐,倘若此時自己說出一切,她會相信嗎?是否會毀了她的天真?「恩嵐。」

  「什麼?」

  「你生得如此美麗,想必你的娘親也是個美人。」

  劉恩嵐垂眼,落寞的說:「其實我已不記得娘親的容貌了,她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死了,是叔叔、嬸嬸把我養大,後來叔叔改姓,就要我喊他們爹娘。」

  「那你還有其他的親人嗎?」

  「有一個姐姐,不過……她也死了。」劉恩嵐落寞的說。

  孫離安的胸口一震,「怎麼死的?」

  「姐姐上山撿拾柴火,不幸摔死……」

  原來叔叔是這麼結束她的一生啊!「你真可憐。」

  「幸好還有叔叔、嬸嬸疼我,其實我並不可憐;可憐的是我姐姐,我記不得爹、娘及弟弟,只記得姐姐的手一直牽著我,我記得她曾對我說絕不會放開我,她說會一直照顧我,怎知……」劉恩嵐說到傷心處,淚水潸然滑落。

  「別哭了……人死不能複生,你平安,你姐姐就會放心了,知道嗎?」

  「是……對了,我對離安姐姐一見如故,若姐姐不反對,收恩嵐為義妹如何?」

  「這……」

  「姐姐是嫌棄我嗎?」一雙盈盈大眼蓄滿無辜的淚水,有誰能抵擋、誰能抗拒?

  「好吧!」曾經以為失去的妹子如今發現她還在人世,孫離安心底有著說不出來的喜悅,同時也有些擔憂。

  叔叔會留下恩嵐的理由她大概猜得到,想必是要利用恩嵐替他謀求更多的利益,而她絕不容許!

  「姐姐是當地人嗎?」

  「不,我住在長安鎮,是來這裡辦事的。」

  「姐姐許人了嗎?」劉恩嵐似乎對新認的姐姐十分感興趣,頻頻追問有關她的事,不知情的人可能還當她們是親姐妹。

  「嗯。」想到孫縱橫,她的神色不自覺的溫柔起來。

  「那對方也算是我的姐夫了,姐夫也有來龍安鎮嗎?」

  「有。」

  「我能見見姐夫嗎?」

  孫離安不忍拒絕妹妹的請求,便將她帶到關澤義為他們準備的房子,二人又天南地北的閒聊,直到孫縱橫回來,劉恩嵐見過他後便離開。

  「她與你有幾分相似。」

  「她是……我妹妹。」

  「你不是說你妹妹已經死了?」孫縱橫詫異的問。

  「是啊!是叔叔告訴我的,而我信以為真;沒想到她活得好好的,一如我想像中那樣天真爛漫,絲毫不知人間險惡。

  「爹、娘及弟弟死後,我僅剩下妹妹,便帶著她去投靠叔叔,本以為能溫飽,怎知他們看我生得不好,又是個女娃,便把我賣給青樓……

  「我完全不知情,還傻傻的以為是自己被騙了,好不容易逃出來,為了怕連累到叔叔、嬸嬸,我想帶著妹妹離開……

  「呵,他們或許沒想到我居然能逃走,為了怕我拖垮他們,便將我騙到荒郊野外;至今我仍記得叔叔那殘酷的眼神及手持利刃的無情模樣!

  「直到那時候我才明白,是我信錯人了,他甚至騙我妹妹已死,讓我再無求生意志……」

  「可當我倒在雪地上時,我仰望天,想著爹娘、想著弟妹,一股憤怒讓我萌生了復仇的念頭;那時我立誓,假使上蒼留我,我就要復仇,我要為了我那無辜的妹妹……」

  孫縱橫上前,張開雙臂將她納入懷中。

  孫離安很自然的靠在他的胸前,驟然竄升的怒火在他溫柔的安撫下緩緩降溫。

  「現在發現妹妹還活著,我卻不想停手,因為我明白他們留下恩嵐並非良心發現,而是她的美貌應能為他們帶來更多利益;倘若想讓妹妹回到我身邊,我必須讓他們變得一無所有。」

  「我說了,儘管去做你想做的事,他們竟想殺你,我也無法原諒。」他的諒解反而引發她更深的愧疚。「縱橫,對不起。」

  「為什麼?」

  「因為我當初助你成立鏢局,也是因為這個私心,因為我需要一個能幫我復仇的靠山。」

  「倘若我這座山能讓你利用,你就儘管利用,我的一切全都屬於你,所以別再對我說抱歉,知道嗎?」

  離安說劉恩嵐天真爛漫,他卻不這麼認為——光是她那雙如媚游走於他全身的眼神就令他十分反感,這樣的女子會天真爛漫嗎?

  她們姐妹分開了十年,十年的變化不短,他怕的是,在得知妹妹仍在人世的消息讓孫離安看不清楚事實!

  在這關頭,他不想破壞她的好心情,只好日後再見機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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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在劉恩嵐的牽線下,隔天孫離安終於再次見到叔叔,他的樣子沒變,只是已改名換姓。

  劉富果真如他的名,外表刻意穿金戴銀,彷彿要這樣才能彰顯他的財大氣粗。

  孫離安見他一如十年前那樣滿臉橫肉,只怪自己當時年幼無知,將他貪婪的笑容當作是慈祥。

  「爹,這位孫姐姐就是昨天我向你提起的貴人,我對姐姐一見如故,而她聽說爹有心找茶商,也願意介紹有信用的茶商給我們。」

  劉富上下打量了孫離安幾眼,「沒想到孫姑娘年紀輕輕,人脈倒是很廣,不知你要推薦的茶商是哪位?」

  「南河城的丁正堂老闆。」南河城是國內有名的茶鄉,那裡任何一個小茶商都是手握上等好茶,因為茶鄉知名,那裡的茶商十分團結,鮮少有外地人能介入,她故意提南河城就是要彰顯她的能力,來引劉富入甕。

  「哦……孫姑娘與丁老闆熟識多久?」

  「將近三年。」縱橫鏢局的太安分館就在南河城,經常接下茶商生意,而她也巡視過不少次,不算說錯。

  「原來如此,孫姑娘真不簡單,南河城確實是有名的茶鄉,大大小小茶商少說百來個,但是——」劉富臉上始終掛著油膩的笑容,令孫離安生厭。

  「我可不曾聽說過那裡有叫丁正堂的茶商,孫姑娘是打哪認識丁老闆的?」

  進展太順利導致孫離安忘了計算劉富的疑心病——本以為他們久居北方,不可能知道南方的事,沒想到他果然有心,這趟南下必定搜集了不少訊息。

  當然,她大可坦承自己就是縱橫鏢局的管事,但復仇是她的私事,她不希望牽扯到鏢局。

  「恩嵐啊!外頭人心險惡,小心招惹到小人。」劉富對著女兒說。

  「爹……」劉恩嵐眉頭深蹙,像是想幫孫離安解圍,卻又不知該從何處著手?

  「我相信離安姐姐不是那樣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恩嵐,你太單純了,肯定是這女人存心想騙你!」

  孫離安的臉色沉下,心知她若不想個完美的解釋,就不會有第二次機會。

  「我……」

  「騙這個字說得太過嚴重,是誰說我的妻子騙人了?」孫縱橫緩步走入廂房,目光凜冽的掃過劉富,繼而才柔情的凝望孫離安。

  「你、你是誰?」劉富頓時被孫縱橫的氣勢壓倒。

  「孫縱橫,縱橫鏢局的老闆。」他朗聲回應,硬生生壓過劉富的咄咄逼人。

  縱橫鏢局的老闆?劉富一聽見這頭銜,連忙起身迎接。「孫老闆,失敬了。原來孫姑娘是孫老闆的妻子,哎呀,孫夫人怎麼不早說呢?害我差點誤會孫夫人是外頭那些專門詐欺的小人呢!」

  「刻意貶損的話就甭提了。」孫縱橫很不高興聽這種話,直白的要他住口。

  「內人能力不凡,將我孫府及鏢局打理得有條不紊,難得她與令千金一見如故,不僅收她為義妹,還想幫她一點忙,沒想到劉老爺竟不願領情,那就沒必要談下去了;離安,我們走!」

  劉富很清楚縱橫鏢局的名聲,也曉得南河城有縱橫鏢局的分館,如今孫老闆出面,足證孫離安並非說謊。

  他自知得罪了孫縱橫,連忙起身致歉。「都是我太疑神疑鬼了,若有得罪,還請孫老闆、孫夫人別計較,我年紀大了,總是格外的小心翼翼;坐、坐,我自罰三杯,請兩位別跟我這沒見過世面的糟老頭計較!」

  孫離安見狀,也趕緊安撫孫縱橫。「縱橫,劉老爺也不是故意的,多一分小心才能駛得萬年船。」

  孫縱橫這才神色不佳的坐下。

  「劉老爺,我與令千金一見如故,想到我夫婿在南河城的人脈,才會想幫妹妹,這是我的私事,因此沒想要抬出我夫婿的名字,這位丁老闆的確是南河城的茶商,只是他行事低調,生意都交由下人打理,不過卻和我家老爺有些交情,所以我才想推薦給劉老爺認識。」

  「劉老爺儘管請人去調查,你是做生意的人,信用最重要,若你無法相信我,這筆生意就只好作罷了。」孫離安這席話是以退為進,她說得婉轉有理,令劉富總算放下戒心。

  「許又成老闆就是代丁老闆管理的人,劉老爺儘管派人過去詢問。」孫縱橫坦蕩蕩的又補了一句,徹底斷了劉富懷疑的念頭。

  「呵呵,有二位的保證,劉某怎會還有疑慮,不知我們幾時能啟程前往南河城?」

  「不必,丁老闆素來與我有交情,也曾叮嚀我若遇上好的買家便介紹給他,甚至還能全權代他處理,現在我就交由內人,劉老爺若想談這筆生意,就與她談即可,不必舟車勞頓前往南河城。丁老闆個性古怪,不是所有人都能忍受的,就怕劉老爺最後還是白跑了,還不如由我內人出面,才有十成勝算。」孫縱橫一進來就以氣勢壓人,如今這番話又說得令劉富無法不信服。

  劉恩嵐也在一旁幫腔。「太好了,我就說姐姐是我的貴人,現在由姐姐出面,爹就能高枕無憂了。」

  「那我就先謝謝兩位了。」

  此次商談總算是定案了,孫離安隨同孫縱橫先行離去,途中她忍不住開口。「縱橫,我並不想牽連你。」

  「我說過了,只要我這座山能讓你依靠、供你使用,那你就儘管用,別客氣;再說我也只能幫你到這裡,你也知道我對生意向來不擅長,後續的事就得由你主導。」

  「你幫到這已足夠,劉富的貪婪最後必將引他走上絕路!縱橫,你別擔心我,儘管回長安鎮,這裡我一人即可,畢竟張東開始終是根芒刺,不拔除難以安心;我會花點時間來對付劉富,不希望還要分神去管鏢局的事。」機會僅有一次,好不容易孫縱橫幫她走到這裡,她絕不能前功盡棄。

  孫縱橫多看了她一眼,同意了。「你要記住對我的承諾,別往險裡走,有事一定要說出來;你別看澤義大刺刺的,其實他很擅於計策,有事記得要跟他商量。」

  「好。」

  孫縱橫望向一望無際的蒼穹,感歎道:「秋末了,希望初冬能見到你。」

  「我會儘早回到你的身邊。」她不會再失信於他了。

  他輕輕摟了摟她。「我等你回來。」

  ***

  孫縱橫離開龍安鎮後,孫離安便以「丁老闆」的名義迅速運來一批上等茶葉,數量達百斤,用來取信劉富。

  生性愛貪小便宜的劉富以極低的價格買下上等茶葉,對孫離安的能力已是深信不疑,卻不知自己成了上鉤的魚。

  連番幾次利誘,劉富完全迷失在這些利益之中,之後孫離安更在無意間提及丁老闆因年紀大,有意找尋合夥人的事。「其實丁老闆本要找南河城的人,不過他老人家覺得那裡的人都太故步自封,不懂得改變,所以才想找外頭的人入股,我看劉老爺對丁老闆的茶葉情有獨鍾,便代為一問,若是沒興趣,你也別將這事擱在心上。」

  丁老闆的茶葉可是一等一的好,他一轉手便以五倍高價賣出,若能成為合夥人,那他賺錢就更非難事了。

  孫離安一提,劉富立刻心癢難耐。「我是有這個意思,不過……合夥的資金肯定很龐大。」

  「十萬兩,這是丁老闆給我的優惠數字。」她已將劉富調查得清清楚楚,所以開出這個讓他難以拒絕的數目。

  劉富果真很吃驚。「怎會如此……便宜?」

  「所以才說是丁老闆特意開給我的優惠價碼,若劉老爺覺得貴,還請勿傳出去,不然我可對不起丁老闆了。」

  「是,我曉得。」劉富也不願放棄這麼好的機會,只是雖然便宜,也不是筆小數目,他還是得回去算計算計。

  孫離安邊品茗,眼角餘光卻不放過劉富臉上任何一個細微表情,確認他已跑不了後,她才做起最後收網的動作。

  她不疾不徐的放下茶杯,彷彿不在意劉富是否同意入股,完全一副局外人的氣定神閒。「本來丁老闆這價格是要給我家老爺的,無奈我家老爺對生意一竅不通,也不想沾上;我是看在與妹妹相談甚歡的情分上才告訴劉老爺,希望過兩天劉老爺能給我答覆,我先走了。」

  這次拿走他幾乎一半的積蓄,下次再拿走剩下的一半,她非要讓他山窮水盡,再無翻身之日。

  「姐姐,你來找爹談事情嗎?」劉恩嵐笑得好不燦爛,往她這裡走來。

  「沒錯,恩嵐,再過一陣子我就要回去了,你要不要到姐姐那裡住一陣子?」

  「好啊!我也想去看看姐姐住的地方。」劉恩嵐親密地挽著孫離安的手,「對了,姐姐,姐夫待你可好?」

  「很好。」他的溫柔真是難以說盡。

  「是嗎?我總認為姐夫配不上你,他看來粗枝大葉,又很專斷。」

  孫離安淺淺一笑。「那只是外表,其實縱橫心細,懂得替人著想,也不會逼我做不想做的事;至於專斷……他身為男人,又是鏢局老闆,專斷是應該的,太過文弱怎能擔負鏢師這種艱巨的工作?畢竟有時他下的決定很可能會左右兄弟們的生死。」

  「恩嵐相信以姐姐的本事,若嫁給王公貴族,也不會比那些千金小姐差。」

  「我只想嫁給能懂我、疼我,並信任我,又給我無限自由的男人,那才是女人的幸福。」

  劉恩嵐似懂非懂的點頭,爾後又像個孩子似的靠在她的肩上;而這一幕,正巧落在剛從外頭回來的劉夫人眼中。

  劉夫人看見她們,內心起了疑惑,連忙去找劉富。「恩嵐身旁的女子是誰?」

  「我上次跟你提過的縱橫鏢局的孫夫人,你好幾次都跟她錯過了。」劉富正在煩惱該不該入股的事,對於妻子的詢問有些沒耐性。

  劉夫人繼續盯著她們兩人,表情顯得愈來愈困惑,最後叫了一聲。

  「叫什麼啊?你沒見我都快煩死了嗎?」

  「有古怪啊!」

  「哪裡古怪?」

  「那個孫夫人怎麼和恩嵐長得有幾分神似?」

  劉富以前不覺得,今天妻子一提,他猛地注意,這才發現確實如此——雖然孫夫人的容貌不及女兒豔麗,可那兩人的神韻、笑容無不神似,著實像極了。

  「她們走在路上,要說是姐妹,大概也有人會信,怎麼會這樣?」劉夫人不禁感到害怕。

  「這世上多得是相似之人,有什麼好大驚小怪?」

  「可是、可是……你也不曾見過恩嵐和哪位姑娘這樣一見如故吧?即使是以前情同姐妹的手帕交,似乎也沒像她對孫夫人這般熱情,莫非……」劉夫人不禁看向丈夫,希望他能否定她的胡思亂想。

  劉富又將她們兩人看得更仔細,而妻子的話也慢慢在他的腦中生根,眉間的皺褶也愈來愈深……
第九章

  兩天後,劉富邀孫離安一起談論入股之事;孫離安不疑有他,登門拜訪。

  「劉老爺的意思如何?」孫離安開門見山的問。

  劉富喝完茶,笑呵呵道:「孫夫人別心急,這件事慢點再說;我今日邀請孫夫人過來是有一事詢問,還望孫夫人能給我指點。」

  「劉老爺既然不是談入股之事,那我還有事要忙,不如明日……」看出劉富的神態不對,孫離安想儘快抽身。

  「恩嵐還沒回來,何必急著走呢?」

  劉富此話一出,孫離安便知是恐嚇,不得不留下。「劉老爺請說。」

  「孫老闆是長安鎮的當地人,而孫夫人則是十年前被孫老闆救回收為義妹,同時也兼任孫府管事,呵呵……派人前往南河城太費工夫,長安鎮比較近,所以我命人去了一趟,你可知我查到了什麼?」

  孫離安注視著他一臉得意的表情,不發一語——都到了這個地步,卻要功敗垂成嗎?可惡!

  「原來你是孫老闆經過徐安城附近時搭救回來的,正好我也住過徐安城,還有個走失的侄女……」劉富以邪惡的嘴臉直直的看著她。

  孫離安不慍不火,還露出微笑。「呵,難道劉老爺要說我是你的侄女嗎?」

  「難道不是嗎?恩蓮!」

  恩蓮……莫恩蓮——一個她早已放棄的名字!

  砰的一聲,孫離安猛然拍桌而起。「這世上唯有你沒資格喊我的名……叔叔!」

  「你真的沒死?」證實眼前的孫離安就是當年沒死成的莫恩蓮,劉富臉上閃過一絲膽怯,隨即又讓貪婪給淹沒。

  孫離安一步步朝他逼近,「你沒死,我又怎能死呢?你三番兩次沒害成功,現在我活得很好,你是否失望了?當初殺一個柔弱的小女孩,你可有一絲愧疚?」

  「你只是個小女娃,長得不美,又沒用處可言,把你賣給青樓是最好的法子,你也不想餓死吧?」

  「賣不成我,又企圖殺我,如今這番話還說得冠冕堂皇,你都不會被這些話給噎死嗎?」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劉富老羞成怒道。

  「我是你的親侄女啊!你怎麼忍心殺我?」

  「這只能怪你的命不好,既沒你妹妹漂亮,又沒利用價值;哼!既然今天知道了你的身份,我就可以殺你第二次,來人啊!」劉富一喊,立即衝進幾名壯漢。

  「今天我是不會讓你再活著走出去!」

  「對付一個弱流女子,需要用到四個男人嗎?真是好大的陣仗!」孫離安看了那四人一眼,毫不在意道:「鏢局的人都知道我來你這裡,你以為能逃得了嗎?」

  「你死了,我自會想到脫身之法。」

  「難道你以為我什麼都沒準備就上門來嗎?」她不禁嘲笑起劉富的愚蠢。

  「你別再做困獸之鬥了,給我殺了她!」劉富大吼。

  壯漢提刀圍上來,四個人、四把刀,準備給她一個痛快。

  鏘!一把刀疾速擋住,隨即以俐落的刀法將他們四人打傷,刀子也應聲落地。

  劉富本以為殺個女人,四個普通的男人就夠用,哪知會殺出另一名高手,此刻他想逃,可高手的刀鋒已架在他的脖子上。

  「孫管事,你沒事吧?」關澤義奉命保護孫離安,每當她出門,他總會隨侍在後,就怕辜負了大哥的委託。

  「澤義,有勞了;劉老爺,我不是早說了,我是不可能沒有準備就上門的。」

  關澤義卻忍不住翻白眼——她根本就不知他在偷偷跟蹤她,但孫管事就是孫管事,即使被威脅性命還能穩若泰山,這可不是尋常姑娘能有的氣勢。

  「你想殺了我?」

  「不必我動手,自會有人收拾你;劉老爺,難道沒人教過你不要貪小便宜,或者該說——便宜沒好貨,近日你是否覺得頭昏眼花、噁心反胃、食不下嚥?丁老闆的茶葉你還繼續喝嗎?」

  「你!」怒急攻心,他的頭又昏了,險些站不住。

  「你賣出去的茶葉有毒,用不著我來收拾你,官府自會找上門。」她做事向來有備案。「殺你只是汙了我的手!」

  「你……我若出事,你也別想脫身!」劉富壓根沒想到孫離安為了害他,手段居然如此狠絕。

  「你忘了嗎?我想你是貴人多忘事,那些茶葉都是以你的名義運來,是你親自付錢取貨,我從未插手,也不認識所謂的丁老闆……當然,也得要有丁老闆這個人才能與我對質,你說是吧?」從頭到尾,她什麼都沒沾上。

  「你居然連無辜的人也不放過?」

  「劉老爺,是你教我『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道理,我這人做事絕不會讓敵人有喘息的機會,為了讓你走入這個局,我付出了許多,我本想先讓你一無所有,再讓你去死,可惜沒完全如我意;現在倒過來也無所謂,反正你遲早都得死!」

  「你好狠的心!」

  「應該不如你來得狠。」

  「難道你連你妹妹也不顧了嗎?」劉富企圖做最後一搏。

  「等你死後,我再告訴她有關你的惡形惡狀……算是對你的一種慈悲,不讓她現在就看清你的嘴臉;澤義,我們走了,官府的人自會找上門來。」她也不怕劉富逃走,因為她確實是有備而來,早已針對劉富所有的退路一一斬斷。

  「哼!我沒這麼容易倒下的!」劉富不甘心的喊。

  孫離安一轉身,就看到劉恩嵐站在外頭,一臉的沉靜。「恩嵐?」

  「恩嵐……你來得正好,這女人想害爹!」四名壯漢早已逃脫,此時此刻呈現在劉恩嵐面前的正是孫離安帶人來逼害他的畫面。

  劉恩嵐淺淺微笑,步入廳內。

  「姐姐。」她喊了一聲,越過孫離安走向劉富。「爹……不!現在應該改口了,叔叔,我剛剛在外頭全聽見了,沒想到你竟如此惡毒,她是我的親姐姐,你居然痛下殺手?」

  「我怎會有你這樣狠毒的叔叔?姐姐……沒想到你真是我的親姐姐,難怪我與你一見如故!姐姐,妹妹好想你啊!」抱住孫離安,淚如雨下。

  「你別被她騙了!」劉恩嵐是他的最後王牌,他非抓住不可。「她比我還毒辣,為了害我,居然連無辜的人也不放過,她賣給我的是毒茶葉!是毒茶葉!」怒聲大喊,劉富驟然嘔出一口鮮血。

  劉恩嵐滿臉困惑。「叔叔,你不是說那些茶葉都是你向別人買來的,怎麼這會兒又牽扯到姐姐頭上?」

  「這……那些茶葉其實都是她賣給我的!」可惡的孫離安,居然害他落到這種下場!

  「叔叔,你真是死到臨頭還不知悔改……姐姐,我再也不想看見他了。」說完,劉恩嵐轉頭不再看劉富。

  「好,我們走。」孫離安立刻帶著妹妹離開。

  「恩嵐!恩嵐!你給我回來,是我養大你的啊!」劉富還不死心,拼命大喊。

  直到聽不見他的聲音,孫離安才問:「恩嵐,你會恨姐姐嗎?」

  「為何要恨姐姐?」

  「若你不清楚這些,本該有個幸福的人生。」她也曾猶豫過是否要告知妹妹這殘酷的事實,可妹妹已聽見了,省去她煩惱的時間。

  「為何要恨?難道姐姐也認為不知道比知道好嗎?若不知是快樂,得知是痛苦,我情願得知真相,也不想被蒙在鼓裡,一輩子認賊作父!難道姐姐希望我這麼傻嗎?」劉恩嵐紅著眼眶反問:「曾經我也十分相信他,視他為親人,可如今得知他所做的一切,就不可能再原諒他了,所以姐姐不必將此事放在心上。」

  「恩嵐,我曾經以為你已經死了……」終於能與妹妹相認,孫離安只能無聲落淚。

  「妹妹還活著呢!姐姐別哭。」劉恩嵐笑著擦拭姐姐的眼淚。

  「是,我們姐妹終於又在一起了,這是喜事,我們不該哭;往後你就跟姐姐定居長安鎮,姐姐一定會好好的照顧你、補償你。」

  「姐姐……」

  「我們該回家了。」

  「回家?」

  「姐姐的家就是你的家。」

  「好。」

  「澤義,我要儘快趕回去,有勞了。」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關澤義朗笑答應,接著小聲詢問孫離安,「對了,孫管事那毒茶葉……」

  「放心,沒事的,那只是輕微的毒,要不了人命,他剛才咳血想必是氣急攻心。」她本就無意害人。

  「那就好,我就知道孫管事的心地善良。」關澤義多看了劉恩嵐一眼。「孫管事要把她帶回去嗎?」

  「恩嵐是我妹妹,當然要隨我一起回去,怎麼了?」

  「不……沒事,我這就去準備馬車。」大哥雖要他多注意孫管事的妹妹,但這會兒看來,劉恩嵐就和一般女子無異,他不懂大哥怎會要他特別關注她,反正最後二人都平安無事,等他將人送回去便功德圓滿。

  兩天後,他們一行人抵達長安鎮。

  孫縱橫收到消息,站在門前迎接,一看見孫離安,他像是鬆口氣般揚笑上前抱她下馬車,並將她牢牢擁在懷裡。

  「縱橫,我回來了。」孫離安仰望他,滿心思念。

  「回來就好。」不曾讓她離開他這麼久,這半個月來的憂心終於能放下。「離安,別再離開我。」

  「不會了。」她說過復仇之事結束,就會永遠守著他。

  ***

  劉恩嵐之後改回莫姓,可孫離安卻沒改。

  「為什麼你不改回原本的姓名?」孫縱橫好奇的問。

  「因為離安對我來說意義非凡,那時我以為妹妹已死,躺在大雪中的我心也幾乎死了,是遇上你……我才得以重生,因此這名字我不想改。」

  「那姓氏呢?」孫縱橫又問。

  「那個姓氏……我也捨棄了。」叔叔對她的心狠手辣令她很心寒。

  孫縱橫執起她的手,「若你不願重拾舊名,至少將姓氏改回來吧!畢竟那是你爹娘賦予你的;至於你叔叔已不是你的夢魘,況且莫離安是個好名字。」

  「哪裡好?」

  他淺笑念出她的名。「莫離安,莫離,才會安,也就是說你不離開我,才能平安康泰,難道不好嗎?」

  她也淺笑念著自己的名,「莫離……安,很好,我喜歡。」

  「那就改回來,我的離安……」

  莫離安很喜歡孫縱橫念她的名字,他總是放了很重的感情將她的名含在嘴裡、放在心底,念出來的韻味足以繚繞耳際。

  她更喜歡他這個人,雖然不會說甜言蜜語,卻永遠在她身後守護,給她最大的依靠以及誰也不能取代的溫柔。

  她愛他,非常愛他……「縱橫,我覺得自己好幸福;妹妹回到我身邊,還有你疼愛我……幸好我不是美人,不然上蒼可要天妒紅顏了。」

  「有我在,誰都不能動你。」他的保證換來她的笑聲。「離安,我們成親吧!」

  「等你走鏢回來是嗎?」她以為是明年的事。

  「不,我不想再等了,我想在出門前就把你給訂下,今年我三十而立,是吉數。」

  「可、可是……離你出門僅剩十餘日,會不會太趕?」

  「倘若我們都不在意排場,宴客也只是親朋好友,十餘日已足夠,反正你、我的親人全在長安鎮,剩下都是鏢局兄弟,等我回來再補請也不礙事,我們儘快成親好不好?」

  「好。」她紅著臉,窩入他的懷裡。

  如今叔叔的事已結束,回想這十年點滴,今天是她最幸福的日子。

  ***

  孫縱橫始終記掛著莫恩嵐——

  先前莫恩嵐對離安的親密態度他早有懷疑,因此命人去探查她的底細,沒想到竟查到她與公孫令有關係,於是今日一早便將她召來書房詢問。

  「公孫令與你是什麼關係?」他開門見山的問。

  莫恩嵐狀似不解的反問:「姐夫怎會突然這麼問?公孫令是什麼人,恩嵐根本不熟識。」

  早在她來到長安鎮,莫離安便告知她與孫縱橫尚未成親,不過在她心中,早將孫縱橫當作姐夫,即使不甚滿意,但姐姐喜愛,她也會愛屋及烏。

  孫縱橫沒有答腔,只是注視著莫恩嵐。

  許久後,莫恩嵐心知躲不過,「令爺是我的主子。」

  「你早就知道離安是你的姐姐對嗎?」

  莫恩嵐點頭,「我知道是叔叔害死了姐姐,但我不如姐姐那麼有能力,我只有美貌,所以與令爺交易,只要他助我復仇,我便一生為僕;早在姐姐有動作之前,令爺已奪走了叔叔的一切,至於龍安鎮的那件事不過是收尾罷了,姐姐心中有怨,我這個做妹妹的當然要讓她發洩。」

  「令爺說要送我一份大禮,我還以為是什麼珍貴寶物,當我看見姐姐的那一瞬才明白,她就是我的禮物……也是在見了姐姐後我才知道自己變了太多,姐姐還是那樣美好,可我已污穢……」

  「姐姐曾遭逢生死關頭,卻能保有那樣的善良;而我為了目的,會不擇手段,儘管他們照顧我長大,對我來說依舊是仇人,沒半點恩情可言!」

  「姐夫,我看得出來姐姐很愛你、信任你,我也很羨慕姐姐能有好歸宿;好不容易叔叔的事結束,姐姐終於了卻心事,我不希望再節外生枝,因此懇請你保密,別對姐姐說出我的事;我希望在姐姐心中,恩嵐永遠是那個天真善良的妹妹,而非心狠手辣的女人,我希望姐姐只記得我的美好。」

  「她豈會在意這點小事!」

  莫恩嵐落寞一笑。「可我介意,我仍想記得過去的美好……十年是段很長的時間,足以徹底的改變一個人;雖然我變了,但仍希望某些記憶永遠不變,也不希望姐姐為我擔心,姐夫,拜託了。」

  「好吧!」他確實不希望離安煩惱太多。

  「多謝姐夫,過陣子我就要離開,姐姐就有勞你照顧了。」

  「你離開,她會難過的。」他多少聽聞過公孫令的手段,只是現在他要保護的人太多,不能輕舉妄動。

  「十年前我們姐妹就已走上不同的人生,往後姐姐有你相伴,我就能放心了,有時間我會常回來探望。」這個「有時間」也不知是何年何月。

  兩人的談話讓站在書房外的莫離安淚流滿面——恩嵐……她的妹子什麼都不說,她受的委屈肯定比自己深,才會令單純的妹妹有此劇烈轉變。

  莫離安不禁咬牙落淚——叔叔,你到底對恩嵐做了什麼?

  可她不能問,因為恩嵐不願說,她便不會多問;好不容易妹妹回到身邊,她只求妹妹平安。

  ***

  孫縱橫行事低調,關於婚事只告知縱橫鏢局的兄弟,至於其他分館的人,為了不讓他們臨時趕來,決定等他年底走完鏢再另外補請。

  孫夫人一得知兒子要提早成親,歡喜得不得了,不過她也沒忘記兒子的叮嚀,行事要低調;怕未來的兒媳婦分身乏術,她自願負責婚禮的準備事項,反正她計畫多年,現在只是執行而已。

  有了孫夫人幫忙,莫離安就有多的時間來處理其他事,包括年底孫縱橫將要負責霍老爺鏢物一事,由於只有他倆知情,所以由她負責張羅這次的物品。

  「既然霍老爺會私下委託,一定是有危險,你們千萬要小心謹慎,行程慢點無妨,貪快怕會壞事。」明日成親後他就要離開,她的心中有諸多憂慮及不捨。

  「放心,我會小心的,你自己也要多加注意,上回要殺你的殺手還沒找到,不過已有方向,總會抓到的;我相信這事與張東開脫不了干係,你自己出門要多加提防,儘量不要落單,有事儘管去找薄雲,他會幫你的。」

  「知道了,經過上回的教訓,你現在說的話,我哪次沒做到?別掛心我了,我會好好照顧孫府等你回來的。」

  「你在煩什麼?」孫縱橫注意到莫離安眉頭深鎖。

  莫離安幾番欲言又止,終於開口,「那天你們在書房的談話,我全聽見了,你說恩嵐會不會有危險?」

  「應該不會,小墨說自從你們回到長安鎮,就有幾名陌生男子守在孫府外,是公孫令的人;他若真想對恩嵐不利,有很多機會能下手,可他沒有。所以我想恩嵐是不會有危險的。」

  「那就好。」

  「你別擔心,恩嵐很聰明,她知道該怎麼保護自己。」

  「知道了,小孟他們不是還在鏢局裡等你嗎?你快去忙。」

  「我先出門了。」孫縱橫心知這事得離安自己願意放下才能寬心,而他眼前還有更重要的事,無暇分神。

  隔了一會兒,莫離安將這次走鏢的路線圖收妥,離開書房,來到妹妹的廂房,見她正在刺繡。「恩嵐,你在做什麼?」

  莫恩嵐笑說:「我想姐姐的婚禮有人準備,就想送點東西給我未來的外甥、外甥女,這是一男一女的小背心,女孩的已縫製完畢,好看嗎?」拿起一旁的紅色背心,顯得小巧可愛。

  「很好看。」

  「今晚應能完成。」莫恩嵐拿著小背心,看得好不歡喜,彷彿透過衣服便能看見小孩的模樣。

  莫離安望著妹妹單純的表情,想著她們姐妹曾有過的快樂往日,那感覺其實已經非常淡了,甚至不太記得,但比起那些美好回憶,更重要的是妹妹如今還活著,能在她眼前露出燦爛的笑顏,對她而言,妹妹活著勝過一切記憶,然而若這是妹妹的希望,她願意配合佯裝什麼都不知情,但求妹妹歡喜。

  有些事拆穿了,反而更傷人。「謝謝,等姐姐的婚事結束,也要幫你找一門好親事。」

  「不必了,姐姐,恩嵐沒嫁人的打算。」

  「為什麼?」

  「恩嵐曾有一個未婚夫,後來他死了,恩嵐因愛他至深,便許下承諾,今生絕不嫁人;相信姐夫若有不測,姐姐也不會再嫁對吧?」她巧妙的轉移話題,讓莫離安很難再說下去。

  「再說……等姐姐婚禮結束,恩嵐也想離開了,住在徐安城已久,儘管不是故鄉,可恩嵐所有的回憶都在那裡,還是那裡住得習慣,因此恩嵐想回徐安城,有空恩嵐會再來看姐姐的。」

  「你一個人嗎?」又要跟妹妹再分開了嗎?

  「當然不是,那裡有鄰居、有朋友,恩嵐絕對不是一個人;姐姐請放心,恩嵐不會有事的,那裡的街坊鄰居都會幫著我,一切都會沒事的。」

  莫離安伸手按住她的手,試著露出微笑,「恩嵐……你永遠是我的妹妹,無論你在何處,姐姐永遠會惦念著你,若你累了、倦了,若是……只要你回來,姐姐永遠會在這裡等著你。」

  她們姐妹分開了十年,下次再相見會是何時呢?

  「謝謝……姐姐。」

  短短幾句交談卻抵得過這十年的分別,若有來世,真希望她倆仍是姐妹。

  彼此的無奈、眼淚只能往心裡藏,因為她們確實已走上不同的人生……

  ***

  翌日是孫縱橫大喜之日,孫府的婚禮並不鋪張,只宴請自家人及鏢局兄弟,不過仍有客人不請自來,一時間孫府顯得熱鬧烘烘。

  長安鎮有名的王媒婆對於這次沒成為縱橫鏢局孫老闆的媒人感到很遺憾,不過無妨,縱橫鏢局裡全是身手不凡的年輕小夥子,那些都是她的生意。

  「呵呵,孫老闆已娶妻,不知這幾位兄弟有無成家的念頭?」

  屠小昭好奇的問:「有像孫管事這麼好的女人嗎?」在他心中的第一名,正是孫管事!

  王媒婆笑得闔不攏嘴。「呵呵,當然有,我王媒婆可是長安鎮第一媒人,要什麼姑娘有什麼姑娘,包山包海、包羅萬象,包準這位公子滿意。」

  孟子不禁挑眉——敢情她真正的身份是老鴇嗎?

  「我的要求不多,像孫管事這樣的女人就好。」

  「孫管……哦!不,應該稱呼一聲孫少夫人了,孫少夫人出得廳堂、進得廚房,真是人間少有……」今天是大喜之日,難免要說幾句吉祥話。

  屠小昭不懂王媒人明捧的話,失望的說:「沒有就算了。」

  王媒婆連忙拉住屠小昭。「等等……這位公子,我說人間少有並不是說人間沒有。」真是聽話不聽重點。「現在我手上就有個許家姑娘,她長得標緻秀氣,琴棋書畫樣樣通,還燒得一手好菜,不知這位公子意下如何?」

  「意下?何必問我腋下,不如問我膝蓋吧!」太好了!孟哥說要懂得現學現賣,他終於有機會可以賣了。

  屠小昭當真反問了這一句,孟子當不聽得鐵青了臉色,而向來不苟言笑的墨懷石也轉身狂笑不止。

  「膝蓋?」王媒婆當場僵住。

  孟子看不下去,直接把人拖走,剩下王媒婆還在揣測「膝蓋」兩字的含義。

  酒過三巡,婚禮進行得差不多,孫縱橫也醉得差不多,由他的兄弟扶著進新房。

  「孫管事……不成,又忘記改口了,大嫂,大哥就交給你了,我們是大哥的好兄弟,就不鬧洞房了,不過記得明天要讓大哥出門,可別誤了時辰!」屠小昭才剛說完話,就讓孟子敲了一記。

  「祝大哥、大嫂百年好合,我們先走了。」孟子把屠小昭拉出去。

  墨懷石僅是點頭致意,離開前並把門帶上。

  莫離安笑了,轉身正要照顧喝醉的新婚丈夫,卻見他根本沒醉,雙眸帶笑的凝視著她。「你沒醉嗎?」

  「我的酒量可沒這麼差,加上想到明天要出門,也不想喝太多,就怕誤事被小昭說中。」

  「小昭永遠都是孩子性。」

  孫縱橫起身將莫離安放在床上,看著紅帕就披在她髮上,隔了一會兒他輕輕揭開。「從此你就是我的妻子,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從今以後我只有你,不會再娶。」

  莫離安不禁紅了眼眶,全天下的女人貪求的不就是這樣專情的丈夫嗎?她何德何能啊!「縱橫……」

  「乖,離安別哭,今天是我們的大喜之日,你別哭……」她一哭,他就慌了手腳。

  「是啊!」莫離安連忙拭去淚水。「大喜之日不能哭,那……我們、我們要做什麼呢?」

  親娘早亡,沒人提點她新婚之夜要做什麼;婆婆因太高興的張羅婚事,也忘了告訴她該注意的事項,因此她對今晚完全沒概念。

  「做、做……」孫縱橫一時語塞,不知該怎麼說。「那個……其實我沒想過這麼早與你圓房,只想先把你給訂下,圓房之事就等我回來好了。」語畢,他已面紅耳赤。

  莫離安也害羞的點了頭。「那……我們要就寢了嗎?」

  「你不困的話,能不能幫我……擦背。」那天的感覺太享受,他想重溫舊夢。

  莫離安小聲的說:「那我們去澡間吧!」

  彷彿做壞事似的,身為新人的他們躡手躡腳由新房走出來,再偷偷摸摸跑到澡間享受他們特別的新婚之夜。

  不遠處,莫恩嵐見狀,不禁搖頭失笑。

  她本想打聲招呼再走,現在看來還是別去打擾他們比較好,免得被姐夫賞白眼,反正她已留下一封書信。

  孫府內沒因新人離席而散場,依舊熱鬧非凡,她將這場歡樂盡收眼底,隨後靜靜走了出去。

  此時一名男子出現在她身後。「莫姑娘,要啟程了嗎?」

  「嗯,我們走吧!」十年前一別,姐妹倆已走上不同的路,如今能親眼看見姐姐獲得幸福,她已心滿意足,再無遺憾。

  姐姐,妹妹在此祝你一輩子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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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隔日清晨,莫離安在門口送丈夫遠行。

  按照他倆規劃的路程,孫縱橫應在除夕當晚回來;而她也回到從前的日子,在家裡掌管大小事。

  一如往常,只是身份稍有不同,她對所有人的態度都未改變,依然客氣,講求制度,不過或許是因為成親的關係,讓她整個人顯得更小女人,也溫柔許多,府裡的下人也慢慢接受她成為少夫人的事實。

  孫夫人了結一樁心事,接下來就是到處求神問卜,討了一堆能生子的偏方回來,說是等兒子回來就能派上用場。

  莫離安每回收到婆婆送的偏方,總有些招架不住,卻又不得不收。

  「夫人會不會擔心過早啊?離安姐姐和少爺才剛成親耶!」看著桌上琳琅滿目的「包生」偏方,念鑲不禁替莫離安感到壓力很大。

  「天下父母心,孩子成婚後就要擔心能否傳宗接代,這是必然的。」

  「幸好我不打算嫁人,沒有這種煩惱。」她只要有甜食就好。

  「為何不打算嫁人?」

  「嫁人有什麼好?出嫁前爹娘管,出嫁後丈夫管,夫死後兒子管,這樣太不自由了,我寧可一個人無憂無慮,什麼都不用操心。」念鑲乘機發表她的高見。

  「老年後只剩一個人,不會寂寞嗎?」這丫頭看似天真,有時說出來的話還真老練。

  念鑲笑得可開心了。「才不會,因為我有你們啊!如果離安姐姐不嫌棄,我還想當你孩子的乾娘,好不好?」這樣她不用生就有孩子了,多美滿!

  莫離安噗哧笑了出來。「好,我就讓你當乾娘。」

  「太好了,我可以當個現成的娘了!哎呀!什麼時辰了?夫人交代我要煎補藥給離安姐姐喝,我去廚房拿,姐姐在這裡等我一下。」

  「我隨你一同過去。」

  兩人由莫離安的房裡走出來,有說有笑的走到廚房;就在此時,大門外傳來聲響,是徐宏德的聲音。

  「夫人、夫人!不好了!」徐宏德倉惶的跑進來。

  孫夫人一聽他喊不好了,心頭一緊,連忙步出廳內。「什麼不好了?你慢點說,別急!」

  徐宏德看見孫夫人,連忙跪下。「夫人……這、這次我隨同老闆出門,本來過程很順利,可是回程途中遇上埋伏,老闆見無法突圍,所以、所以讓我一個人逃回來告訴夫人……」

  孫夫人聞言差點昏倒,幸好身後的奴婢攙扶。「你、你說什麼?埋伏……那、那……橫兒呢?橫兒有沒隨你一起回來?他、他沒事吧?」她最重要的兒子可不能有事!

  徐宏德老淚縱橫,「老闆沒隨我回來,只怕、只怕已是凶多吉少了,夫人……」

  「什麼?」

  怎麼可能?孫夫人痛哭失聲。

  而在遠處的莫離安卻是心生疑惑——他倆規劃的路程,再無第三者知道,怎會遇上埋伏……

  再說縱橫也沒說徐伯會隨行啊!莫非?

  「夫人,少夫人呢?」徐宏德又問。

  「離安姐姐,我們過去吧!」念鑲聽見這事,一時也悲從中來、傷心欲絕。

  莫離安轉頭拉著念鑲直奔書房,由書櫃取出一只匣子,裡頭擺放著路線圖——她放置重要物品向來有特別的放法,而這張路線圖已不是她原來的擺放位置,顯見有人動過了!

  「姐姐,你沒事吧?」見莫離安一直不說話,以為她是受了刺激,說不出話來。

  路線圖有人動過,縱橫遇險——這是計謀,絕非偶然!

  莫離安拿起路線圖塞在念鑲手裡,她猜想側門應該不能出入了,便拉著她到外頭牆邊叮嚀,「念鑲,你爬牆出去,帶著這張圖去找梁老闆,告訴他縱橫遇險了,請他立刻派人按著這張路線圖去找人,無論死活都要找到人!」

  念鑲沒見過莫離安這般嚴肅、緊張的神情,當下明白情況不對。「離安姐姐,我馬上就去。」

  「少夫人!少夫人!」

  莫離安聽見有人喊她的名,顧不得念鑲剛攀上牆,轉身就走——她得替念鑲拖延時間,能走一個算一個。

  「怎麼了?」從容出現,正好擋住兩名奴僕的視線。

  「少爺、少爺出事了,夫人請你到前頭。」

  莫離安就像是剛聽聞這件噩耗似的,匆匆趕到前廳。「娘……到底出了什麼事?」

  孫夫人抓著莫離安的手哭道:「徐伯說橫兒在回程的路上遇到埋伏,如今凶多吉少了!」

  「這……怎麼會這樣?徐伯,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這時徐宏德站起身,眼神凌厲的瞪著莫離安。「少夫人,你就別再裝了!若非你洩漏老闆的走鏢路線,老闆豈會遇到埋伏?老闆說這條路線就只有兩個人知道,怎麼可能會曝光?」

  「最後老闆只忿忿的說了一句『我竟錯信了人』!少夫人,那個人指的應該就是你吧?」口吻沒有懷疑,滿是肯定。

  眾人的目光一下全聚焦在莫離安身上,就連孫夫人都詫異不已。

  「離安……你?」

  「娘,您別信他,縱橫是我的夫婿,我豈會害他?徐宏德,你別胡言亂語,給我出去!」

  「少夫人,你真的好狠心,為了得到縱橫鏢局,不惜害死老闆和那些兄弟,這樣真的值得嗎?」徐宏德咄咄逼人的問。

  「你——張東開!」莫離安話還來不及說完,真正的幕後藏鏡人已緩緩自外頭走進來。

  徐宏德與張東開搭上了?

  看來徐宏德之前的那番說詞只是為了取信於她,可恨她竟一時不察,太過信任徐宏德,以致引狼入室。

  張東開大搖大擺走入孫府,隨同還有一干帶著武器的護衛,最後一人進門時,竟把孫府大門關上了。

  莫離安一看,當場心冷了半截。

  「少夫人,好久不見了,這次真多虧你了,要不是有你的路線圖,我也無法輕易殺了孫縱橫那小子!我好心要買他的鏢局,他竟敢敬酒不吃吃罰酒,真是該死!」

  縱橫……真的死了嗎?可能嗎?他的身手矯健、武功高強,怎麼可能……莫離安差點軟了腿,但她咬牙告訴自己絕不能倒下——她不相信縱橫死了,眼前她還得打仗!

  縱橫不在,她必須保護孫府。

  「橫兒……死了?」孫夫人簡直不敢置信。

  「沒錯,他們的水裡被下了毒,即使沒死在刀下,必然也會毒發身亡,就看他要選哪種死法了!」張東開得意的說。

  孫夫人一聽,終於鬆開莫離安的手,不支倒地。「橫兒……真的死了?」

  「這一切都要感謝少夫人,你的抉擇是對的,跟了我,絕不讓你吃虧!」孫縱橫一死,要想安撫整個鏢局就必須靠莫離安這女人,他暫時得留下她的命。

  徐宏德突然轉頭瞪著張東開——原來這就是張東開的目的,挑撥離間讓莫離安再也無法待在孫府。

  如今縱橫鏢局群龍無首,只剩下她能掌控大局,張東開還需要她的協助,她這條命暫時保住了,但她還得保護其他人。「呵!張老闆說得沒錯,只怪我的夫婿太固執,不知變通;張老闆的眼光遠,跟著你自然是榮華富貴享用不盡,只是……」

  她瞟了徐宏德一眼。「張老闆已有徐伯了,徐伯比我更熟悉鏢局作業,有他在,還有我的容身之地嗎?」

  「他啊!你放心,他會乖乖的聽你的話。」

  徐宏德露出驚恐神色!因為貪婪,他主動搭上張東開,並幫他偷來路線圖害死孫縱橫,為的就是想掌控整個鏢局,不再屈於孫縱橫之下,更不必受制於莫離安這女人,現在張東開竟想過河拆橋?

  他可不同意!「張老闆,你之前不是說要把縱橫鏢局……」

  張東開使了一下眼色,他身邊的男人隨即拔刀殺了徐宏德,頓時嚇得一旁的人尖叫出聲。

  「別吵,吵一個殺一個!」張東開的威嚇讓孫府內的聲音立刻安靜下來。

  莫離安冷眼旁觀,藏在袖底下的手緊握拳,指尖也漸漸泛冷;不能回頭了,走到這一步,她必須繼續走下去。

  她記得縱橫說過的話語——沒有命,什麼都不是了;如今他不在,她必須替他保住整個孫府,才對得起他!

  看著躺在地上的徐宏德,她一點都不遺憾,因為這是他選擇的路,當初她給了他一次機會,他不知珍惜,當然只剩這個下場。

  「現在你該高枕無憂了吧?」

  張東開的嘴臉讓莫離安感到很不舒服,但她只能隱忍,並在眾人面前做戲,犧牲她的名聲。「離安謝謝張老闆的厚愛……至於孫府的人也請暫時別殺他們,畢竟孫縱橫剛死,若是孫府有意外,恐怕難以取信其他分館之人;等時機成熟,張老闆要怎麼處置就隨你了。」

  「離安……」孫夫人不敢置信的喊道。

  莫離安一轉頭,望著孫夫人的表情很無奈——她不能明說,只能祈禱婆婆能體諒她的做法!

  「不可能吧!娘不相信竟是你……這、這是假的吧?是不是他逼你這麼做的?」她看了莫離安十年,即使不是親生女兒,對她也猶如親生女兒般的疼愛照顧,如今變成真正的一家人,怎麼會出這種事?

  她絕不相信會是自己看著長大的離安所為!

  「娘,人都有私心,明明縱橫鏢局如今的規模是我一人的功勞,為何不能只屬於我?而且我以前窮怕了,不想再走回頭路,更別說做人要懂得見風轉舵,我又有什麼錯?」她想笑得再冷一點,卻笑不出來,嘴角洩漏出她的苦澀。

  孫夫人不敢再聽下去,狠狠的賞了她一個巴掌。「我們真是信錯了你!」眼中有淚。

  「娘,這是縱橫太固執了,不能怪我。」莫離安忍痛胡說。

  「別喊我娘!我沒你這種媳婦!」

  莫離安的嘴角滲出血絲,她無視其他人的冷漠眼神,知道自己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她是暫時保住了孫府所有人的性命,剩下的就是要把殺害她丈夫的人繩之以法!至於被孫府每個人誤會,她都不在乎了。「張老闆,念在孫夫人對我有養育恩情,別怠慢她。」

  張東開突然挑眉,「莫離安,我為你殺了徐宏德,現在該你展現一點誠意了。」

  「什麼誠意?」聞言她心一驚。

  「孫夫人的命是暫時保住,但你得殺了他們其中一人以示你的誠意。」張東開命人遞給莫離安一把刀。「不殺的話……就用你的命來抵!相信你很清楚該怎麼做才是正確決定!」

  眾奴僕不禁腿軟倒地,滿眼的驚恐。

  殺了……其中一個?莫離安手持刀,目光輕掃過所有人——殺一個無辜的人便能保住她及其他人?

  徐宏德是死有餘辜,那其他人呢?她怎能輕易奪走他們的性命?她下不了手啊!

  張東開走近她。「想好要殺誰了嗎?」

  「想好了。」刀鋒揚起,莫離安回頭就是一刀。「殺你才是最正確的決定!」

  張東開沒料到莫離安居然懂武,不過他的反應也很快,馬上提刀欲殺莫離安,幸好有人縱身躍下,及時攔阻他這致命一刀。

  「離安,我說過若你想殺人,就由我代勞,你不須親自動手!」攔阻的人正是孫縱橫!

  「縱橫……」莫離安聽見他的聲音、見到他的人,一顆緊繃的心霎時鬆懈,隨即昏倒在他懷裡。

  「孫縱橫,你沒死?」張東開面露猙獰。

  孫縱橫扶著妻子,朗笑回應,「想我死,可不容易啊!」

  「哼!只有你一人能成什麼氣候?只是再讓你死一次而已!」

  「張東開,你太不瞭解我了,我孫縱橫從不打沒把握的仗,即使我一個人來也是勝券在握,更何況不只我一人。你逃不了了!」

  張東開腳步一動,突然箭矢破空而來,不偏不倚沒於他的鞋跟之後,他抬頭一看,屋簷上全是縱橫鏢局的人。

  屠小昭吼道:「張東開!我勸你最好別亂動,孟哥的箭可是百發百中,要射你的眉,就絕不會射到你的眼;還有,你別輕舉妄動,孫府外淨是官府人馬,你已插翅難飛了!孟哥,我說得對不對?」

  孟子忍不住賞他一記白眼。

  這時,門外的官府人馬已破門而入。

  張東開還想做最後一搏——他和手下立刻殺出門口!

  縱橫鏢局的人也各個跳入戰圈,很快場面就被控制住;張東開眼見無法突圍,想抓個人質,可一轉身,孫縱橫已擋住了他的去路。

  「別再執迷不悟了!」

  「少說廢話!」張東開一刀劈向孫縱橫,他可不想死在這裡。

  孫縱橫眼微瞇,手上的刀更快,招式更凌厲,令張東開難以招架,連退數步,突然他的腳步一個不穩,手中的刀偏了,張東開見機不可失,正想刺他的胸口,怎知這竟是孫縱橫故意露出的破綻!

  張東開想逃時已慢了一步,孫縱橫的刀已穿透他的身體。「唔……你……」

  「我本想留你一命,是你不知珍惜,況且依你的性格,若你將來離開牢獄,定會回來尋仇,所以我不能冒這風險。」他的手早已染血,若殺一人能保住他的所愛,他絕不心軟。

  張東開雙手抓著刀,緩緩倒下,官府人馬立即將剩下的人全帶了回去,一場混亂終於落幕。

  ***

  「你遇險後,我便派人盯住張東開的一舉一動,包括他找殺手想殺我的計策我都知情,所以他收買的殺手已換成我的人;無奈徐伯也背叛了,他們應是以書信或是找人傳話,才沒露出破綻。我之所以按兵不動是因為不確定他幾時要動手,畢竟我得來個人贓俱獲,官府才能介入;在回程路上,一察覺我們的水裡被下毒,我立即趕回來,沒想到他除了想殺我,連你們也不放過,幸好家裡的奴僕我換了幾個有功夫底子的人,假使真有不測也能拖些時候……沒想到你還是讓我擔心,倘若你猜錯張東開的意思,可知他對你是絕不會心軟的?」他趕到時正好看見她欲殺張東開,但她豈是張東開的對手?幸好他及時攔阻。

  莫離安醒過來後,聽著孫縱橫說明原委。「我那時沒想那麼多,只想保住孫府,這裡是我的家……他們都是我家人,我不能讓他們受到傷害。」緊抓著他的手,一想到張東開命人殺了徐巨集德的畫面,仍是心有餘悸。

  她怎會不怕?只是她更怕自己保不住家人!

  「沒事了,你別怕,張東開已死。」張東開派出殺手殺害離安的事也隨著殺手被抓而曝了光,再加上徐宏德這條命,即使他不死也難逃制裁。

  「徐伯也死了……」

  「那是他咎由自取,與虎謀皮就得承擔這樣的結果,怨不得人。」全心的信任卻是這樣的結果,孫縱橫也自責不已。

  「倘若我能多注意,或許就能避免這次的事。」

  「這不是你的錯,是他們太貪婪,貪念超過他所能獲得的一切,就不會有好下場。好了,別再說這些,如今孫府見血,我已決定搬遷。」

  「也好。」一切的恩怨就到此結束。

  「還有……娘對你感到很抱歉,她根本不相信你會背叛我們,也猜測你的那番說詞必有用意,所以配合的演了一場戲,希望你別介意那一巴掌。」

  莫離安臉上泛笑,比起頰上的疼痛,娘能相信她更為重要。「在那種情況下,娘還願意相信我,我已很高興了,怎會介意呢!對了,念鑲呢?念鑲沒事吧?」

  「沒事,現在正在梁府吃香喝辣呢!」

  「吃香喝辣?」

  「她啊……把自己賣給了薄雲。」

  「什麼?」莫離安愈聽愈困惑。

  孫縱橫則是笑著慢慢說給她聽。

  ***

  除夕,圍爐夜,一年來的風雨在這一夜全都放下了。

  往日孫府圍爐僅是自家人,今年則讓各個鏢局分館單身的兄弟們全都過來共用溫情;關澤義是孤兒,這天也帶著妻子前來過年,孫府熱鬧的程度更盛於孫縱橫的大喜之日。

  經過這一次,莫離安發現府裡的奴婢們對她愈來愈好,她感到十分欣慰,不過眼前這一團和氣的畫面才是她最渴望的一幕。

  她的親人死於瘟疫,自己也險些丟了性命,再次重生後便不敢希冀能有個家,可如今,她不僅有疼愛她的丈夫,更有溫暖的一家人,她覺得好滿足。

  「怎麼站在這裡?」孫縱橫伸手自她身後摟住。

  莫離安擦拭熱淚,笑道:「突然覺得很感動,不想走進去破壞那個畫面。」

  孟子一面讀著《孟子》,一面吃飯,幾次都不小心夾到隔壁人的碗裡去;小昭捧碗喂著從外聞香而來的狗兒,墨懷石則是一如往常安靜的吃飯,還不時躲開孟子伸過來的筷子。

  今年多了澤義這些分館的弟兄們,年節的氣氛更為熱鬧;爐火不熄,白煙嫋嫋,她的心中有著說不出的感動。

  「如果恩嵐也在就好了。」

  「她人雖不在,卻有捎信來報平安,信上寫著她的主子將會南下,說不定有機會能來探望你。」

  莫離安欣喜若狂的接過孫縱橫遞來的書信,仔細閱讀,霎時又紅了眼眶,如今她所求的一切都成真了,她再無遺憾。

  「走吧!娘在叫我們了。」孫縱橫牽起她的手,兩人互看一眼,含笑入心。

  夢魘終於過去,等在她前頭的將是一輩子的幸福。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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