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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妻不好惹》作者:素衣渡江(全書完)

七十九

出了正月,沒了年味,一切照舊生活.

暇玉在吳家被供成‘姑奶奶’一般供著,沒人敢對她一句不是。原本就對穆錦麟恐懼的吳敬仁,自從這次女兒帶著外孫回來,就連女兒看著,都帶了一股京師來的兇悍氣質,他能不能說話就不說話,原本吳孟翔歸來給他帶來的喜悅,隨著他的再次失蹤而煙消雲散,他便整日撲在家裡的配藥房內鼓搗自己那幾味藥。

這一日風和日麗,不冷不熱的正適合在外散步。用過早飯,暇玉閑來無事在吳家院內溜達消食。路過父親房的時,想起穆錦麟曾跟他說過的話,便推門進去,見屋內並無其他人,徑直走到架前,他記得錦麟曾告訴她,說她爹藏了一筆私房錢在《神農本草經》裡。

她仰著脖子從架最上橫排掃視,終於在中間部位看到了那用藍色函套裝的籍。

她取了凳子來,扶著架踏上去,踮腳抽出厚厚的那套《神農本草經》,下了凳子,把擺到桌子上細看。剛打開函套,拿開最上面一本,就看到下面被掏空的體內,放了一小錠金子。

她哭笑不得,原來還真有!

正這時,忽然聽到房外有人來了,她也不慌,而是拿起那小金子左看看右瞧瞧。來人推門進來,道:「暇玉,原來你在這,娘還以為你去哪了,在房裡找不到你。”

來的不是父親而是母親。

方氏注意到女兒手中的金錠子,又看了看那被掏空的本,立即就明白了,一步上前,嘖嘴道:「是你爹藏的?」暇玉笑道:「我待著沒事,尋思過這來找本看,沒想到發現這其中的乾坤奧妙。”

她將金錠子交到母親手中:「來,您拿著罷。我爹收著也沒處花。」方氏道:「他怎麼沒處花?前兩天他沒少往柴薪胡同跑,我指使了個人跟著,結果你猜怎地,你爹竟然去看了小孟翔。”

「......」暇玉佯裝吃驚:「是嗎?他然出現了,他想做什麼?”

「誰知道!」方氏道:「不管他想做什麼,只要我還活著,就別想得逞!」她話鋒一轉,蹙眉道:「不過,我也鬧不准他究竟要做什麼。因為最近吧,又看不到你爹去那柴薪胡同了,連小孟翔這個人也不見了。”

「興許是在外面過不下去,找我爹要點糊口錢的。拿完了,人就走了,您別操心了。將這金子收好,免得我爹再花到不該花的地方去。”

方氏將那金子揣進袖中,又仰頭看了看那一排排的籍,心說指不定這裡面還藏了什麼,待哪日有空,非得一個個查驗不可:「唉,不說這個了,省得煩心。」她把籍整理好,就要踏著凳子往回擺。

暇玉擔心母親年歲大了,有閃失,便去奪:「娘,我來吧。”

「你笨手笨腳的再摔著!」方氏自己登了高,把那套塞回架上,完了囑咐暇玉:「你以後要拿什麼東西,記得叫丫鬟來取,千萬別自己想當然的覺得沒事。沒事還好,你要是摔著磕著了......」穆錦麟還不得把這家給夷平了。

「我又不是三歲小孩。」暇玉苦笑:「哪能說自己拿本看,還能摔著。”

母女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說著話出了房,這時就看到在吳家負責照顧澤兒的老嬤嬤跑來,一臉驚慌的道:「夫人,小少爺叫您過去,說要給您看點東西。”

暇玉一見這老嬤嬤的表情就心知不好,忙提著裙擺,加大步子往臥房趕:「發生什麼事了?你細細說。”

「小少爺本在,可屋外那貓叫吵的他看不進去,老僕便去給他趕貓,可回來發現小少爺蹲在地上,手裡扣著什麼東西,非叫老僕來喚夫人您去看。”

方氏亦急急跟著,扯著帕子心焦的說道:「這小祖宗又鬧的是哪出啊。可千萬別有事——」

暇玉一進門,就見澤兒蹲在桌下,見她們來了,歡天喜地的道:「娘,外婆,你們快來,看我逮到什麼了?」暇玉哪裡管他逮到什麼了,提起裙擺鑽到桌下,將他的手一把拽開,就看到一個小老鼠跐溜的從他掌下跑了出去。

「啊——」暇玉尖叫一聲,提起兒子的後衣領把他拽出桌子,使勁推搡了幾下,訓斥道:「那東西是能用手抓的嗎?!”

澤兒完全沒感受到母親的怒氣,興沖沖的道:「我看到它從屋外跑進來,跑的可快了,可沒我快,我一伸手就給按住了!”

暇玉翻開兒子的小手,見上面沒有傷痕,稍稍松了一口氣。繼而點著他的腦門訓斥道:「要是咬了,你就該得病了,治不好會死人的!”

她說的嚴重,可小孩子哪裡懂什麼病啊死的。他只是暫時蔫下來了,嘟囔道:「還以為娘您會誇我.」

「你要是用功讀向好,娘自然會誇你。可你看看你現在,抓了一個耗子,你是貓嗎?”

澤兒一默,須臾竟真的張口學了一聲貓叫:「喵兒——」然後笑嘻嘻的看著母親。

暇玉驚愕,她捫心自問,從沒有一刻放棄對孩子的教育,他怎麼就能調皮搗蛋至此呢?!把一個耗子扣在手心裡,興沖沖的給她看,挨訓斥了,不僅不知悔改,還順杆往上爬。她懂了,遺傳的威力是強大的。

暇玉冷冰冰的道:「毓澤,你先去把手用胰子洗五遍,再去堂子用胡椒鹽水把身上洗一遍,衣裳從裡到外都換了,然後再回來見我!”

方氏這時拉過小外孫,嚇唬他道:「還不認錯,你娘要打你呢。再不認錯就要吃板子了。”

澤兒烏溜溜的眼睛一轉,反而不吭氣了。暇玉深吸一口氣,又輕輕吐出,平靜的說道:「好了,快去洗吧,其餘的回來再說。」澤兒知道自己要挨打了,便垂頭喪氣的跟著老嬤嬤出去洗手洗澡了。

等他再回來時,可能是興奮勁過了,態度好多了:「......娘,我錯了......」

「錯哪裡了?”

「不該抓小耗子。”

「為什麼不該?”

「因為......娘會生氣......」

「娘為什麼會生氣?”

「因為......抓小耗子......」

「......」暇玉惱然糾正:「是因為老鼠特別髒,帶著很多讓你生病的東西,娘不讓你抓,全是為了你好,懂嗎?”

澤兒想了想,道:「我錯了,以後再也不這樣了......」以後抓住什麼,千萬不能給娘看。

她還是覺得不對勁,可孩子錯也認了,並保證以後不這樣做了,她還能怎麼樣?孩子還小,犯了錯得給他改正的機會。她完全不認同‘棍棒底下出孝子’這句話。動輒打罵的話,會把親情打碎。

這時方氏也在一旁勸:「行了,孩子還小,他都知道錯了,就這樣吧,別計較了。”

暇玉將兒子拽到自己面前,這一次語氣溫柔:「你想想,你要是病了的話,你爹該多擔心你,娘該多擔心你。以後做什麼事,得先想想關心你的人。」不提他父親還好,一提澤兒更蔫了,玩著手指,悶悶的說:「爹怎麼還不來接咱們?不要咱們了嗎?”

一見兒子這般難過,暇玉便笑道:「傻孩子,你爹不要誰,也得要你。他現在忙著,等忙完了,就來接咱們了。所以你要乖乖的,否則等你爹來了,發現你調皮搗蛋,該不接你回去了。”

“……那澤兒乖......」

想到錦麟,她也不由得難過起來。不知他一個人在京師過的怎麼樣了,這個新年,他怕又是一個人孤零零的過的吧。還有蘇家的案子什麼時候能辦完,他什麼時候才能接自己回去。

東廠的人來過後,她立即派人回去給錦麟報信,將前因後果都說了。可卻遲遲沒有回信,不知他是將這件事處理完了,還是這件事給他製造了麻煩,將他纏住了。

午飯時,澄玉在太醫院坐班沒回來,吳敬仁一頭紮在配藥房裡不出來。於是唯有暇玉和母親,以及大哥的媳婦趙氏一起簡單用飯。這趙氏祖上據說給太祖皇帝把過脈,最厲害時有人做到過太醫院院判,只是後來子孫不濟,醫術不精。成祖遷都時,趙家沒有榮幸跟隨,一直留守南京,基業雖然不大,可勝在懸壺濟世的時間悠久,提及趙家也是無人不知的。趙家有心巴結新來的吳家,將模樣性格都好的嫡女嫁給吳澄玉做妻,兩家往來慎密,一起發財。這位趙氏雖是女子,不能出門問診,卻醉心醫術,在自己小院內建了一個暖房,裡面養著許多珍奇的藥材毒物,和吳澄玉很是般配。而她性格也和澄玉有幾分相似,慢悠悠的不愛說話,從不挑事鬧事,一心孝敬公婆。

所以身為婆婆,除了自己丈夫糟心讓人心寒外,方氏的日子過的極是舒心。可對比起大房家的福氣,二房吳敬義家就差遠了。先是得到女兒身死的消息,後來美玉的母親許氏竟抑鬱生疾,一病不起。

這日下午,方氏叫上女兒一併去許氏房裡坐坐,聊聊天。見到許氏的時候,她半臥在榻上,唇無半點血色,硬擠出虛弱的笑容說:「......大嫂,你們來了,我起不來了,沒法......咳,咳......」

方氏趕緊坐下:「她二嬸,好好休息罷。”

暇玉心裡不是滋味,說到底二嬸的病都是因為她覺得美玉死了所致。可她又不能將美玉沒死的消息說出來。

「暇玉,幾天不見,你好像清瘦了。」許氏苦笑:「你千萬保重身子,別像我,像我一樣,咳,咳......」

「二嬸,別說了!」暇玉單膝跪在床沿上,給嬸子順背,手拍在瘦弱的脊背上,仿佛再大力些就能摧折它一般。許氏握住侄女的手,虛弱的笑:「那我不說了,讓我好好看看你......看著你,就好像美玉回來了......」

方氏聽的難受,眼圈一紅,就要落淚。這時瑪瑙進來找她,說外面來人了,她趕緊道了一句:「暇玉,好好陪你嬸子說話」便急急出了門。

「你美玉姐......當初有蘇家這門親事,別提我們多高興了......卻沒想到這個是鬼門關......我們還高高興興把她往裡送......」

「這不怪您,說到底是怪我,若不是我嫁進穆家,蘇家想拉攏指揮使也不會發生這麼多。”

許氏歎了聲:「怎麼能怪你......你也是身不由己。其實穆家也好,蘇家也罷,要咱們家的女兒,誰能說個‘不’字,我只怪我自己,當初沒讓你二叔答應梁安侯府,讓你堂姐去做妾,若是當初答應了,哪有後來的蘇家啊......」

正說話間,打外面進來一個穿著程子衣,戴著純陽巾的少年,撩開門簾闖進來,驚詫的啊了一聲:「姐,您怎麼還在這兒?”

這麼多年過去了,當年在祖父壽宴上哭鼻子的頑童璞玉,長成了一個十來歲的少年郎:「你這個時候不在學堂,怎麼到這兒來了?”

璞玉嘖嘖嘴:「先生病了,我回來給他抓藥。”

許氏道:「淨胡說,先生病了,用你抓藥?”

璞玉哎呀一聲:「娘,直說了,我才不想去什麼勞什子學堂。我就沒長考取功名的腦袋,我就想跟著我爹照看濟號。我看中的一本醫,要買沒帶銀子,娘——」說著,就坐過來朝他娘耍賴道:「給我碎銀子讓我將那買了吧。”

慈母多敗兒。暇玉就見二嬸許氏非但沒責駡兒子翹課,反而從枕頭下摸出一塊碎銀子交給璞玉,還告訴他道:「省些花,娘這裡的碎銀子也多了,別叫你爹發現了,啊?”

璞玉自小就被嬌慣的不像樣,在他看來母親給他銀子用是應該的,爽利的將銀子收下了,就道:「那我去攤了!」說完起身就走。暇玉則與二嬸說了幾句話,就找藉口告辭了。她疾步趕上璞玉,道:「你娘因為你姐的事病著,你回來跟她說幾句暖心窩的話,安慰安慰她,啊?”

璞玉知道暇玉姐是指揮使夫人,惹不起。縱然心中不服,可臉上仍舊笑道:「姐姐說的是,我這不是急著去買麼,等買完回來就陪我娘說話。」暇玉見他態度這般好,也只得道:「那你早去早回吧。”

話剛一出口,就聽身後有人怒道:「你這是要去哪兒?又拿銀子去街口賭鬥雞嗎?”

璞玉被這吼聲嚇的渾身篩糠一般,慢慢轉身強笑道:「爹......我沒有......我是去買......」

「少扯謊!你嵐玉哥親眼看到你在街口下注賭錢,還能有假?」吳敬義吩咐自己帶來的兩個小廝道:「去把少爺捆起來,關到柴房去!」那兩個小廝聽了命令,就要上去逮人。

璞玉一見事情不好,轉身就跑,那兩個小廝個子矮,腿也短,撲了幾下竟沒逮到小少爺。吳敬義也顧不得斯文了,挽起袖子跟在後面就追。

一行人喊喊叫叫的往前奔去,看的暇玉是捏了一把汗。等她跟著出了小院的門,前方呼啦啦的圍著不少人,大家見她來了,紛紛讓開。她就看到璞玉趴在地上,有一個人扭著他的胳膊,腳還踩在他後背上。那人的身形模樣極是眼熟,暇玉驚道:「相公?”

錦麟聽到妻子的聲音,才鬆開璞玉的胳膊,讓吳敬義等人去捆。

暇玉揉了揉眼睛,確定不是幻覺:「錦麟?”

錦麟也揉了揉眼睛,確定不是幻覺:「孩子呢?」為什麼她小腹平平,李苒告訴他,暇玉可是孕相十分明顯的。

「在屋內讀。」她高興的走過去,笑道:「你來了,他一定十分高興,咱們快進去吧。”

他搖頭:「不是說毓澤,是說你肚中的那個,你,你不是懷孕了嗎?”

“……沒有啊,你聽誰說的?”

他趁人不備,在她腹上不甘心的摸了一圈,果然平坦的像個練兵的校場。

“……”

李苒這廝謊報軍情!



錦麟挺屍一般的趴在床上紋絲不動。毓澤坐在一旁擺弄他脫下來的無翅烏紗帽,戴在自己腦袋上,因為太大,遮住大半張臉,咯咯笑著對母親說:「好黑啊,看不到爹和娘了。”

暇玉將烏紗帽摘下來,擱到桌上:「你爹還要戴呢,別擺弄壞了,咱不能玩了。啊?」毓澤點點頭,又去拽他父親的手:「爹——騎高高,騎高高——」

錦麟將手一甩,有氣無力的說:「爹累著,現在不行。」暇玉抱起兒子,給他穿了鞋,讓他跟嬤嬤下去:「你爹趕了好幾天的路,累壞了,澤兒不吵他,乖,先下去玩。”

毓澤有些失望的道了聲:「是。」才跟著嬤嬤一步三回頭的下去了。

等兒子走了,錦麟翻了個身,改成仰面‘挺屍’:「我回去一定要抽李苒的筋,老子日夜兼程行了五天才到。結果卻什麼都沒有!”

暇玉已從他嘴裡知道他來的原因了,聽他這麼說,不禁嘟囔道:「你應該先寫封信給我,免得貿然跑來......」

「誰能想到懷孕這件事還有作假的?」他猛地坐起來,就去翻妻子的裙子:「一定是我剛才手抽筋了,才什麼都沒摸出來。再讓我摸摸!”

她掙扎:「再摸也沒有,我是做假孕騙東廠的......」一愣,她發覺哪裡不對勁了,狐疑的看向丈夫:「能認為我懷孕的,只有東廠的人和吳孟翔,你是怎麼知道的,李苒又為什麼會告訴你這個消息?」她除了那天擊退東廠時,在他們面前偽裝了一下懷孕,其餘時候都不曾露出半點懷孕跡象。

「......」錦麟腦筋轉的快:「當然是李苒逮住了吳孟翔,他交代的。”

「果然,他是叫你們弄去了。我就知道,一旦我不護著他,你們的人就得把他收拾了!”

錦麟本以為她還會求情,可妻子僅是皺皺眉,就去說下一件事了:「我一直覺得有一點很奇怪,明明吳孟翔身邊裡三層外三層的有李苒安排的人盯著,為什麼還會被東廠的人給逮去呢?你看,我一不袒護他了,他立即就你們給弄走了。”

她暗暗思忖,好像離某個真相越來越近了。

錦麟見她生疑,哪敢給她時間細想,慌解釋道:「東廠可不是吃乾飯的,下手抓吳孟翔之前,將他周圍的探子們都除掉了,這才把人逮去的!吳孟翔出賣你們之後,知道他的所作所為,想你也不可能再護著他了,錦衣衛的人才敢把人弄走。」這麼一說,將不合理的地方給圓了過去。

暇玉若有所思:「那東廠的人,找沒找你麻煩?不管怎麼說,吳孟翔把堂姐沒死一事出賣給東廠了......」

錦麟冷笑道:「你放心,那些人已經永遠回不了京師覆命了。」見妻子沉默,他故意戳她心窩:「就是因為你的優柔寡斷,讓更多的人喪命,幸好死的是外人,把秘密封住了,倘若不然,咱們就得把你堂姐殺了,以絕後患!”

她任他訓斥,半晌才道:「......我知道了......這件事徹底過去之前,我不會再去探望堂姐了......都交給你們處理吧。”

「早,該,如,此。」他一字一頓的說。

這時暇玉開口問了一個關鍵問題:「你到我這兒來了,蘇家的案子完了,你不在京師可以嗎?”

錦麟把妻子納進懷中,與她臉貼臉的親昵:「我就是為了這來的,蘇首輔扯出了江浙鹽引大案,其中好些官吏不便押到京師問話,皇上便讓我們暫時來南京,就近提審他們,我會住上一段日子。高興吧?”

暇玉自然是從心眼裡高興:「你是知道我懷孕了,特意跟皇上請求來南京辦案的嗎?”

「嗯,我剛才進院時決定,等我走時將你們娘倆一起接走。本以為你娘家是個清靜之地,可你看看,方才我一進院,你們家那是吳璞玉和你二叔吧,父子瘋子一般的追來逐去。這就是撞到我身上了,要是撞到你和澤兒,可怎麼辦?我是不放心你跟這些人住在一起了!”

「這個吧......其實事出有因......」她試圖解釋。

「啊!大事不好。」他一驚。

「怎麼了,怎麼了?」她最近神經緊繃。

「皇上以為你有孕在身,可你這沒有,咱們犯了欺君之罪了!”

「......」暇玉才不信皇上會關心這種小事:「皇上怎麼會問我?”

「太后告訴他的。我那日進宮遇到了太后,你也知道碰到老人家,除了孩子就沒別的可聊。正好皇后娘娘懷了龍嗣,她老人家說,若都得男孩,咱們的孩子以後就進宮陪皇嫡長子讀。”

「那,那就說我腹中的孩子不幸掉了。”

「怎麼能掉?!你們一家子都是大夫!再說,東宮伴讀!能從小和儲君一起讀,未來的路就容易走了。”

「皇后娘娘興許懷的是小公主呢,而且我也沒有......」

不等她說完,錦麟就去猴急的解她衣裳:「皇后娘娘是皇后娘娘,但是咱們最好努力補一個孩子出來。”

暇玉懵了,這也能補?!



八十

暇玉最熟悉他這德性,又好氣又好笑的道:「你就不能等等,你一來就鑽進這屋,還沒跟其他人見禮,就算不待見他們,咱們大面上總要過的......嗚......」錦麟低頭封住她的嘴巴,直吻的兩人唇都麻了,才放開她茫然的問:「嗯?你說什麼,我沒聽到。」擺明是打算就地縱欲。暇玉只覺得不管他這傻乎乎的樣子是不是裝的,都有幾分可愛,便一邊解衣裳一邊小聲叮囑他:「......那咱們小聲點......」

「好的,好的,我幫你脫。」錦麟已做好在溫柔鄉里溺死的準備,卻不想這時就聽門外有丫鬟來叫:「穆大人,夫人,老太爺請你們過去呢。”

暇玉便忙按住他不安份的手,朝外道:「知道了,這就去。」而錦麟卻捂住她的嘴巴,大聲道:「你回去告訴他們,說我累了正歇著,一會再過去,稍等片刻。」說完,就去啜妻子的嘴兒,小聲笑道:「別理他們,這時候哪有心思管他們。”

她覺得不妥:「你倘若起興了,哪是稍等片刻就能完事的,咱們還是等晚......」剛站起身,就又被丈夫扯住手腕給拽了回來,接著人就被他壓在身下親熱。她拿他沒辦法,便雙手繞在他脖子上,和他纏吻。

正在這漸入佳境的節骨眼上,就聽門外奶聲奶氣的澤兒道:「爹——娘——你們在幹什麼?外太公在等你們呢——」聽不到回答,他便又說了一遍。

於是床上行歡愉之事的錦麟聽到兒子在外面,只得泄了氣,垂頭喪氣的從她身上起來,恨道:「這都什麼人?利用小孩子來叫門。」暇玉拽住他的衣裳坐起來,一邊理髮髻,一邊無奈的苦笑:「大概覺得別人來喊也不起作用罷,先去見見大家也好,見完了就省心了。」她起身打開門,放了澤兒進來,對他笑道:「你爹正準備見你外太公呢,去,給他把靴子穿上。”

澤兒看了眼坐在床上的父親,蹬蹬蹬的跑過去,彎著腰把剛才錦麟蹬掉的靴子找出來擺正:「爹,穿靴子。”

錦麟摸著兒子發頂,高興的贊道:「真是爹的乖兒子。”

毓澤受了誇獎,張著小嘴呵呵笑。他想起今早上的事,便道:「爹,我今天早上找了一個小耗子。”

錦麟蹬上靴子,故意逗他:「我兒子真厲害,能抓小猴子了。”

「不,不是,是小耗子!」毓澤十分認真的糾正,尤其還加重‘耗子’的發音。

「小猴子?”

毓澤急了,看向母親尋求説明。暇玉忍俊不禁,道:「告訴你爹,是小老鼠。”

毓澤忙點頭,呆頭呆腦的道:「嗯,嗯,是小老鼠。”

「小老虎?」錦麟捉弄兒子上癮了,一挑眉道:「了不起,了不起,能抓小老虎了。”

「是小老鼠,小老鼠!」急的毓澤直跺腳。

暇玉過去,攬過孩子,對錦麟道:「看你給孩子逗的,他氣性大,隨你。」錦麟自覺地鬧夠了,從暇玉懷裡拽過兒子,訓斥道:「別管是小耗子還是小老鼠,那是能碰的東西嗎?再有下一次,屁股給你打開花。”

毓澤怎料到父親也不支援自己的義舉,十分神傷,嘟嘟小嘴,心有不甘的道:「是。”

錦麟一指門外:「行了,先出罷。」毓澤到底怕他爹,眼神一黯,垂著小手出去了。

等他走了,暇玉松了一口氣,捧起桌上的帽子給他戴上,一邊擺正一邊說:「我還擔心你一貫寵他,這件事不能訓斥他呢。”

「這種事怎麼能慣著他?!」錦麟打趣道:「我兒子抓老鼠豈不是屈才了,要抓也得抓老虎才像樣!”

“……”



錦麟見吳再林仍舊老當益壯,鶴髮童顏,紅光滿面,心說這老頭真是成精了,再活個十幾二十年不是問題。他的目光掃過其他人,見眾人和在京師時並無二致,他對吳家這些人從來沒當回事,只看了一眼,就不再多想什麼了。

吳再林自己做御醫做的風生水起,沒想到兒子孫子都不爭氣,相繼走了揹運,一個做不成御醫,一個則在南京混日子。長子的問題好說,那是吳敬仁自己敗壞門風,吃了官司。但這孫子澄玉被遣到南京,全然是眼前這個孫女婿的責任。

自打第一眼起,他就看不慣當時還是同知的穆錦麟,此人一身邪氣,和吳家格格不入。正如此時,他一身薑黃色麒麟服,頭上戴著無翅烏紗,腰間扣著鸞帶,乃是百官見之色變的打扮。百官見到飛魚服尚且可以繞著走,但是他們吳家想躲都躲不掉。

吳再林腦中只有一個想法,他不在京師給皇帝做爪牙抓捕官吏,跑到南京做什麼?

「錦......」想了想,還是沒辦法直呼其名,吳再林改口道:「穆大人,此行來南京,可是接暇玉母子回去的?”

錦麟道:「公務上有些事,需要在南京處理,想先在這裡小住幾日,待事情辦完了,我便接暇玉和澤兒回去。這些日子,有勞大家照顧她們母子,穆某在此謝過。」說著,起身拱手連連朝人拱手致謝。

吳敬仁本就如坐針氈,聽到女婿竟還要在家住上幾日,不禁在心中淚流成河。待穆錦麟向他拱手時,他不自覺竟下意識的也站了起來回禮,好在妻子眼疾手快,拽了他一下,按回座位上。

吳再林又問了蘇家的情況,錦麟告訴他,蘇首輔全家都下來獄,雖然還沒定罪,但下場絕不會好,美玉小姐的仇一定會報。眾人聽了稱快,坐在一起又寒暄了幾句,便再沒什麼可聊的。畢竟錦衣衛和大夫差的太遠,吳家對錦衣衛又囚了哪個大臣不在意,穆錦麟對吳家又研究出了什麼新方子也不感興趣。

硬著頭皮幹熬著,終於丫鬟來稱飯菜準備好,可以開席了,才將眾人從尷尬的氣氛中給解救了。

暇玉看出錦麟的不自在,往外去吃飯時悄悄的說道:「唉,難為你了。”

錦麟笑:「不礙事,除了今日,反正以後不常見了。”

席間,璞玉因被鎖在了柴房,除了他之外,吳家其他人都在,咋一眼看去人還真不少。吳澄玉和他媳婦悶頭扒飯,偶爾和錦麟四目相對,便是一副沒睡醒的模樣,繼而將渙散的眼神投到別處去了。

錦麟在心中冷笑,量你小子也不敢再吭氣。

這頓飯雖然豐盛卻吃的壓抑,歸根究底是穆錦麟的存在讓人心裡不安。若論其中最不安的人,當屬吳敬仁。他下午時,發現自己藏的那錠金子不見了。吃飯的時候,他便在心中猜測,是被誰給拿去了。開始他懷疑是賭錢不學好的璞玉,可轉念一想,他那金子藏的隱秘,璞玉一個外人斷不會發現。所以,最可疑的當屬兒子澄玉。

可澄玉這孩子雖然表面上看起來蔫巴巴的,但一肚子鬼主意,東西落到他手裡,就別想問出究竟來了。這麼一想,吳敬仁就更悲傷了,頂著一張苦大仇深的臉吃飯。

錦麟不待見老岳父,他悲從心中來的模樣,看的他不舒服。晚上一回房便道:「我明天還是搬走吧,省得你爹抑鬱成疾。”

她知他就是嘴上說說,便笑著勸道:「我爹他不是因為你,是吳孟翔不見了,他難過。唉,過兩天就好了,你看,我娘都裝作沒看到。你也別在乎了。”

此時天色已晚,又正是情暖意濃時,錦麟心思一動,就去拉她的手:「也對,我就在乎你......」正欲寬衣解帶,抱著佳人同眠,就聽到兒子在外敲門道:「爹,澤兒想騎高高。”

又來了。

「......」錦麟一咬牙,起身將門打開,摸著兒子的發頂道:「澤兒啊,爹得告訴你,騎高高會不長個子的,你要想生的跟你爹我一般高大,就不能能再任性了,懂嗎?」毓澤當他爹說的都是真理,馬上就信了:「那不騎了,不騎了。”

幾句話將孩子打發了,錦麟反身將門插好,道:「這門就是著火也不開了!”

近幾個月忙的不可開交,每日與拷打和血腥作伴,天天腦袋裡被各種蠻煩事填滿,沒心思想情欲的事。但是現在看到嬌滴滴明豔動人的妻子,過往被壓抑下去的心思來了個徹底的反彈,將理智擊的粉碎。撲到床前,急吼吼的脫掉她衣裳,讓那雪白滑膩的豐盈,盡收眼底。他這許多日來忍的辛苦,竟下意識的吞咽了下唾液。便伏在她身上,一手去揉那細膩飽滿的軟雪,一手探到下面順著腿根向內撫摸。

她雖不是欲重的人,可他的情緒感染了她,讓她也激動的微微顫抖,下面很自然的濡濕滑潤了。她羞澀難當,裝模作樣的去推他,這欲拒還迎的樣子,看在錦麟眼中卻被有一番風情,哪裡還忍的住,分開她的腿,躋身進去,整根沒入。

許久沒有這樣親熱過了,她被脹的有些痛,口中絲絲哈哈的抽氣。錦麟正在亢奮的興頭上,可也注意到了妻子的表情,俯身在她耳邊說著情話安慰。但他肚子裡畢竟沒幾句正經的好話,說了幾句後只剩下撩撥人的輕狂浪語,聽的暇玉連耳根都紅透了。

他自覺說的夠多了,便拱在她胸前,大口大口吞咽著,吮吸著,而下身則儘量輕推慢送的進出她的身體。他縱然控制著力道,可也讓許久未承歡的暇玉承受不起,她被他頂弄的連話都說不出,無意識的攀附上他的雙臂,細白十指緊抓不放他堅實的肌肉,這小貓撒嬌一般的撩撥更加刺激了錦麟,也忘了剛才的承諾,雙手按住她的肩胛,下身與她緊緊貼合,在她吟哦不止的嬌啼中,興奮的不能自已。

「錦麟......痛......痛......」她恩啊恩啊呻吟,勉強告訴他。他抓過她的手腕,把她纖白的玉手放在唇邊親吻:「玉兒......我愛你......給我再生個孩子......」這個吻毫不溫柔,帶著他一貫的野蠻,卻吻到了她心裡。

如果他能一直待自己這樣好,再跟他生個孩子,這樣生活下去,自己真的心滿意足了。

她忍著疼,盡力迎合他,任憑他索取,漸漸的快意佔據了上風,便連痛楚也忘記了。行到歡暢時候,錦麟咬著她柔軟可愛的耳垂問:「喜歡嗎?”

若是回答喜歡,就變本加厲,若是不喜歡,就再接再厲。她最熟悉他這套,便忍著不吭氣。

錦麟嘿嘿壞笑兩聲,心中就當她喜歡,把她鎖在身下,加快節奏在她身體內搗送,花液隨著他的進入出而不住流瀉,發出滋滋水聲,濕了被褥。他啞聲笑道:「奇怪,還沒到雨季,這黃河怎麼就氾濫成災了?”

她水眸瞭他一眼,嗔道:「你......你這壞胚!」這一眼撩撥的他破了功,再也忍不住,俯身把她抱在懷裡,吮著她白皙的耳後,用力沖刺,到了巔峰。

暇玉數月未接觸這夫妻之事,此時被他折騰的筋骨疼痛。待他伏在她身上失神片刻,又雄赳赳的蓬勃昂揚起來,她驚的直推他:「你不是在路上奔波了好幾天,你不累嗎?”

錦麟喘著氣:「累也沒辦法,為了向太后交代麼。」然後卻一臉興致高昂的將她的一條腿撥到肩上,傾身壓上去,重重進入她,直將她折騰到不知今夕何夕。

見身下之人這千嬌百媚,紅唇婉轉嬌呼,便又去揉她的花核,想引她更加放浪的哀吟。暇玉努力保持最後一絲心中清明,這院子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若是她的歡愛時的呻吟聲傳出去,以後可沒臉見人了。便死咬住他肩頭不放,可後來腿也軟了,腦也化了,欲仙欲死時也沒那麼多顧及了,到底是出了聲。

事後,她估計錦麟又得拿這事笑話她,就藏起臉來。果不然,錦麟撫了撫被她咬傷的地方,笑嘻嘻的道:「兔子急了真咬人啊,你急什麼,你相公又沒說不給你。”

她不剩多少力氣了:「......不是在咱們自己家,怎麼著也得稍微注意一下......」錦麟把她裹在懷裡:「我以為你懷孕了,一門心思奔你來,誰知你有孕是假的。不過也好,如果你真的有了,就沒有這時的春宵一刻了。”

暇玉往他懷裡蹭了蹭,道:「再生的話,我希望是個女孩兒,免得整天調皮搗蛋,叫人不省心。”

「女兒也有不省心的。你看東府那媛媛,靜宸在她那個年紀,可比她安靜多了。”

「......」對啊,她怎麼忘記了。他是孩子的父親,若是隨他的秉性,弄不好生男女都一樣。想著想著,不禁昏沉想睡,便微微閉上眼睛靠著他。

帳外的蠟燭還亮著,錦麟欲起身去吹了,就聽她道:「你再等一會,一身的汗,出去多冷,小心著涼。」她將胳膊放在他腰間:「要不然就這麼點著吧。”

錦麟從來就沒有節約意識:「那就這麼點著罷。」低頭掃看她的眉眼,一寸寸的細看,越看越滿意。出嫁她時,還是個青澀的小姑娘,這會已經是個有點成熟嫵媚的小女人了。

這都是自己的功勞。一激動,忍不住和她說了幾句掏心挖肺的話:「暇玉,初見你時,只覺得你長的順我眼緣,家世清白卻又沒甚地位,正適合做妻子。後來,才發現你是真的好,對我知冷知熱,除了你,還沒人待我這麼好過。」說完了,忽然覺得也該讓妻子對自己說說心跡:「暇玉,你也說說,你看我如何?”

「......」這可是個有難度的問題。於是她先打了一遍腹稿。

錦麟,初見你時,只覺得你長的倒還不錯,但家世顯貴人品惡劣,並不適合做相公。婚後,才發現你是真的壞蛋,對周圍人動輒扒皮抽筋,于我也是橫眉冷對,除了你,還沒人對我這麼不好過。

……

這麼說,就完了。

前期略過,不能提。只說他詐死回來之後:「......嗯......錦麟,不管其他人怎麼看你,但你在我眼中,永遠是對我最好的那個人。而我也會做那個,世上對你最好的人。”

錦麟喜不自勝,自覺這五六日的奔波,有今夜這場歡愛和她這幾句話都值了。



錦麟前一晚太賣力,加上車馬勞頓,第二天起來果然疲乏不堪。可皇命在身,只能強打起精神出了門。暇玉則很不好意思的睡到自然醒,才略帶幾分羞愧的去上房見母親說話。方氏見女兒這快晌午了才起來,便叮囑了幾句年輕人要注意身體,要節勞,身子掏空了,以後不好辦之類的話。

暇玉想說,娘,就你閨女這樣的,再來幾個,也很難把穆錦麟把掏空。

兩人聊了一會,方氏瞅著女兒,歎道:「唉,其實你二叔托我拜託你們一件事,我這心裡沒譜,不知該怎麼說。”

「娘,您只管說吧,是什麼事?”

「你二叔家的璞玉,你也看到了,不成器的東西,誰的話都不聽。你二嬸就不用說了,你二叔也拿他沒轍。這不是指揮使來了麼,就尋思吧......他是個人人見之聞風喪膽的人物,讓他抽出空來說說璞玉幾句,他怕了,就改了。”

「......」這世上最難的不是教育自己的兒孫,而是代別人教育兒孫。說重了不行,說輕了不行的。暇玉道:「......清官難斷家務事,璞玉是二叔家的,你們都沒辦法,怎麼好指望錦麟呢?他又忙著,可沒空管這些事。”

方氏幽然一歎:「你美玉姐去了,璞玉還那個樣子,就知道要錢偷錢的和一幫朋友鬥雞遛狗的!你二嬸命可真苦啊。你二叔張口來求我了,我沒法拒絕啊,你就讓錦麟想想辦法罷。啊?”

暇玉不好一口回絕,只得應下,準備過幾天告訴他們說錦麟不答應。

從母親那裡出來,想到錦麟竟千里迢迢來看自己和孩子,還同自己一起在娘家生活,心中不禁漾起暖意,便心血來潮的準備親手給他做道菜。

就做一道簡單的清燉鯽魚吧,太複雜的,她暫時也學不會。

下午開始,她一頭紮進廚房,除了遇到不懂的問題,問問廚娘和丫鬟外,從最開始下刀到出鍋都是自己親力親為的。

話說錦麟忙了一天回來,已過了飯時。暇玉就讓丫鬟把預留的飯菜熱了端上來,當然其中夾著她那道親自下廚的清燉鯽魚。

錦麟掃了眼桌上的酒菜,一下子就看出了門道。這道清燉鯽魚,色相比起其他幾個菜差的太遠,十有七八是廚藝新手做的。又瞄了眼妻子那渴求答案,還裝作若無其事的小眼神,他忍下美滋滋的笑意,夾起筷子嘗了一口,然後笑不出來了。

但這魚吃的不是味道,是感情。

甘之如飴。

暇玉見錦麟吃那清燉鯽魚最多,便假惺惺的問:「嗯......這個味道怎麼樣?」錦麟暖笑道:「雖然賣相不好,但味道很是不錯。”

暇玉心中暗喜,等他吃完了去洗手,她就哼著小曲親自收拾碗筷,忽然想到,她還沒嘗自己的手藝,便拿起筷子夾了一筷子吃,然後一怔。

吐出來總不太好,一抻脖,咽了下去。

是苦的。

她跌坐在椅子上,黯然扶額。這時錦麟淨手轉身回來,見她臉上沒了喜色,心中明白了:「你自己嘗了?”

她哭喪著臉道:「它怎麼是苦的?我記得我沒弄破苦膽啊。」想到他居然還吃了那麼多,愈加苦悶:「你怎麼不告訴我呢?難吃就別吃了麼。”

「定是這條魚知道要上錦衣衛指揮使的餐桌,自己先嚇破了膽。」他哄著妻子笑道:「所以錯在它,不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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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一

他有心哄自己開心,暇玉心中不由得泛起暖意.]想到若是以前,他一早就暴跳如雷掀桌子罵娘了,而現在卻能一笑而過,這進步有目共睹。暇玉拿起筷子又夾了一口道:「做好後,我本來是想嘗一口的,可這完整的一條魚,不管挑哪個部位動筷子夾一口吃,都能被看出來,我便沒動。只喝了幾口湯,沒成想苦膽破了,裡面的肉是苦的。”

忙活了一下午,做出來一個殘次品。

錦麟拉著她的手,笑道:「罷了,罷了,一條魚而已,你就原諒它罷。我這飯也吃了,人也飽了。”

她下午拾掇鯽魚的時候,鱗片傷了手,這會被他一握,隱隱作痛,便想把手抽出來。錦麟展開她的手,見指尖上有幾道紅痕,知她是笨手笨腳刮魚鱗弄的,搖頭歎道:「嬌貴的身子嬌貴的命,何必自尋苦頭吃。」暇玉小聲嘟囔:「你說我是為了什麼?”

「好,好,是為了我,為了我。」錦麟把她纖細的指尖含在嘴裡,心疼的問:「還疼嗎?”

被他這般關心,疼也不疼了。暇玉回頭瞅了眼那只魚:「錦麟,你說的對,都是那條魚的錯,還沒上桌就敢嚇破了膽。所以,我決定給這條罪大惡極的魚來個連坐,明天罰另外一條鯽魚上你的桌。”

聽妻子還要給自己做菜,錦麟心中雖喜,卻捨不得她受廚房的煙薰火燎:「你逢年過節下下廚就行了,平日裡就交給其他人罷。眼下最要緊的是再給我生個孩子。」說完,打橫抱起妻子,上下掂量了一回:「不行啊,還是一個人的重量。”

她聽的好笑:「這你也能掂量出來?”

「嗯,也對,掂量總有差錯,還是摸的准。」說著放她下來,就往她衣裳裡摸,暇玉被他搔的發癢,擰動身子躲閃了幾步,就被他拽進懷裡,兩人鬧成了一團。



錦麟到南京三日後便正式忙碌起來,動輒連日不回。暇玉習慣了他早出晚歸,不按時回家,倒沒什麼感覺,照常生活。

方氏惦記著暇玉她二叔家的事,等了幾日,不見暇玉回音。這一天便將女兒給喊到自己屋裡問話。方氏開門見山的直接問:「娘跟你說的那件事,你跟穆大人提了嗎?他說什麼?”

她幾日也想過這個問題。璞玉到底是別人家的孩子,說深了不行,說淺了也不行。攬下這個活,極有可能落的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兩頭不討好。暇玉虛笑道:「娘,管教孩子還得讓他心中服氣,才能把毛病改了。一味打罵恐嚇怕是行不通。錦麟,的確有的是手段,但那都是對付死對頭的,哪能用到孩子身上呢?璞玉年紀不大,嚇壞了就是一輩子的事。”

「哎呀,話不能這麼說。璞玉年紀是小,可再不管教就管教就掰不正了。」方氏把身子往女兒身邊挪了挪:「你二叔說了,不管用什麼法子,只要能把璞玉教的走上正道,他都認了。哪怕打他的皮開肉綻,只要他記住了,不敢再去賭了,就謝天謝地了。要是教育不好,你二叔說,就當沒有這麼個孩子。”

暇玉擔憂:「話雖這麼說,就怕到時候他家璞玉吃了苦,就要怪到我們頭上。”

「你放心,這不能,娘在中間擔保呢。你回去記得跟穆大人說說,就當是咱們求他一個人情。」見女兒不為所動,方氏急道:「就當是娘求你了。」這番話說的暇玉徹底沒辦法回絕了:「錦麟最近幾天太忙,一直不在家,等他哪天回來,我跟他說說吧。”

「那儘快。你看璞玉就被他爹這麼關到柴房裡也不是個事,你二叔嘴上厲害,可自小就沒動過璞玉一根手指頭,這會縱然關著,也狠不下心打罵啊。這次要是把璞玉好端端的放出來,他就更無法無天了。過幾年,他越發不著調,在外面再拉攏幾個狐朋狗友,非得把你叔叔和嬸嬸氣死!”

她硬是從牙縫裡擠出一個「是」字。

這一日,難得錦麟得了空能早回家,進了吳家的大門,就往妻子住的小院大步流星的走。傍晚的春風拂面,說不出的溫柔舒適,他一心想見妻子,步履輕健,一路到了小院門口。迎面看到一個並不想見的人影,他的好心情登時去了一半。

錦麟朝來人彎腰拱手:「小婿見過岳父大人。」他是打心眼裡厭煩吳敬仁,但他畢竟是暇玉的父親,此時他又住在這裡,就像暇玉說的大面上要過的去.]他可不想再因為吳家那幾個人在兩人中間生罅隙了。

吳敬仁怎料穆錦麟竟會恭恭敬敬的跟他打招呼,不禁慌了手腳:「嗯......嗯......你回來了?”

錦麟道:「您怎麼站在這裡,為何不進去坐坐?”

「我,我在等穆大人。」吳敬仁壯起膽子,道:「有一件想拜託您。”

「那說來聽聽罷。」奇怪,吳敬仁歷來躲著自己走,到底是何事竟要親自開口?或許和吳孟翔有關也不一定。他便耐心細聽,就見吳敬仁道:「是這樣,敬義家的璞玉是個不成器的東西,想麻煩你給他點教訓,讓他明白,人得向上,不能走彎路。”

錦麟覺得好笑:「讓我替別人教子?”

吳敬仁被他笑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因澄玉遭到牢獄之災的時,二房媳婦許氏的族弟認識李苒,進而才能認得穆錦麟,最後救了澄玉,算是他欠弟弟的人情,昨天他來求自己,他說不出拒絕的話,便硬著頭皮應承下來了。今日在這裡等穆錦麟,女兒就在院內的屋裡坐著,若是穆錦麟不同意發起火來,他還能找女兒求救。

「不,不行便算了,我就是說說。你歇息罷,休息罷。”

「慢著!」錦麟叫住吳敬仁,低頭思考,並下意識的摸了下鼻尖。誰知這個動作竟嚇的吳敬仁後退了一步,還當是穆錦麟要對他動手,忙用雙臂護在胸前的重要臟器前。見穆錦麟並握拳踢腿的動作,才稍微放鬆了警惕。

錦麟暗想,自己一向和吳家人交惡,才惹的每每妻子和自己翻臉。既然吳敬仁開口求自己,何不賣給他們一個人情,在妻子面做出想和她娘家重歸於好的態度。

「行。」他抬頭爽快的答應:「你們想叫我怎麼幫?”

吳敬仁只感覺如墜夢境中一般的不真實:「穆大人,真願意幫忙?」錦麟嫌他磨磨唧唧的,皺眉道:「你們想叫怎麼幫忙?就說罷。」吳敬仁笑著擦了緊張出來的汗珠,道:「讓他吃點苦頭,懂得孝敬父母,不能沾賭博的惡習就行。至於方法都得您拿主意。”

「他......叫吳璞玉吧。」錦麟一挑眉:「我知道了。」說完,面無表情的對丈人發出邀請:「我要進去了,您也一併進去坐罷。」吳敬仁只恨現在不能立即逃離穆錦麟身邊,怎麼會跟他進去坐再待在一處,馬上道:「不了,不了,我那邊還熬著藥。」說完,背著手小步快速的走了。

錦麟雖應下了吳敬仁拜託他的事,但見了妻子後,也沒急著說。他猜想,既然吳敬仁開口了,那麼她在她娘那裡十有九成也受了委託,自己主動開口,不如等她來求自己。

用了晚飯後,暇玉讓丫鬟燒了熱水,弄了浴桶伺候錦麟沐浴。他想拉著妻子一起洗,無奈浴桶太小,坐不下兩人,只能悻悻作罷。但他人也沒老實著,一會用濕漉漉的手摸摸她這兒,一會搔搔那兒,撲棱了一地水。終於惹惱了暇玉,她沒好氣的把透濕的手巾甩到他背上:「一會水都涼了,你再鬧,我出去了,你自己洗罷。」錦麟這才安靜了點,笑的眉眼彎彎:「好,好,不鬧了。」老老實實的把手搭在浴桶沿上,下巴抵著胳膊上看著她笑。

這時她看著他手臂上一道手指長的疤痕:「......我一直想問你,你這是怎麼弄傷的。」錦麟道:「你猜?”

又是你猜,那她就猜:「舞刀弄槍,不小心把自己傷著了?」錦麟一聽,就洩氣了:「我是那麼沒用的人嗎?!”

她舀起一瓢水澆到他頭頂,然後笑道:「我猜不到,你就告訴我吧。」錦麟被她一瓢水澆的迷了眼睛,吐掉嘴巴里的水,一抹眼,就要去抓她:「膽肥了你,看我怎麼收拾你!”。好在暇玉早有防備,躲開幾步後笑著求饒:「我錯了,保證沒有下一次,別鬧了,水都涼了。」看他不計較了,重回他身邊,給他擦背道:「這傷疤怎麼弄的?”

“……剛做錦衣衛那會,壞心眼的老東西遍地都是。管你是誰,反正剛入職,逮住可勁欺負。我被派去甘肅,從城裡把總兵府裡的消息帶出來。消息剛到手,沒等出城,不知哪裡洩露出的消息,說有錦衣衛在城內,這下可好,關起城門來逮我,我裝成蓬頭垢面的流民,混在流民難民中隱藏著,結果總兵下了大力氣,連流民都挨個搜神排查。眼看我要帶的那張寫了情報的字條就藏不住了。大人要我把那張用暗語寫的字條帶原封不動的帶回去。我決不能弄丟,或者看一眼記下內容默寫。畢竟我沒資格看上面的內容,倘若為了保命偷看了,而把字條銷毀,回去也免不了受罰。”

暇玉聽的心驚肉跳,她大概猜出了幾分:「所以......你把字條藏在了傷口裡?”

「沒錯,割開一道傷口把蠟封的字條塞了進去。士兵查到我這裡,以為我把東西藏在包紮傷口的破布裡,硬要我解開繃帶,結果我拆了,什麼都沒搜到。」錦麟提起當年,頗有一番感慨:「好在總算爬上來了,這麼危險又送死的事情,就交給其他人做了。”

「......」暇玉默然不語。錦麟便逼問道:「是不是聽的難受,十分心疼我?承認吧,大方點!」她輕撫著那道傷疤,道:「雖然你現在不用親臨最危險的地方了,但是身高位有身高位的危險。錦麟,說句你不愛聽的話,你看看姓周的,他那個下場......」

錦麟不想讓她跟著操心,粗略安慰道:「不要想那麼多了,只要皇上在位一天,咱們便一切安好。”

那皇帝要是歸天了呢?咒皇上死總不好,她欲言又止,嗯嗯兩聲,算是明白了。這時錦麟見她至此不提璞玉的事,以為她忘記了,開口提醒道:「我來那天,撞到我的那個璞玉,人怎麼樣了,還關著呢嗎?”

「嗯。」暇玉道:「他爹娘拿他沒辦法,過兩天就得放出來。」抬頭睇了眼他蕩著笑意的眼眸,心說算了,難得此時氣氛不錯,別說這件事給他添堵了,改天再說罷。錦麟不耐煩了,直接問:「他們沒求你,讓你跟我說,要好好教訓那廝的事情嗎?”

「你怎麼知道的?」她恍然大悟:「你又派細作在這院裡了!”

錦麟忙替自己辯解:「當然不是,我已經很久沒這麼對你們了。」說完了,輕咳一聲:「是你爹在我回來的路上截住我,跟我說的。」然後邀功般的說道:「你放心,我答應了。”

「......」你怎麼就答應了?讓你答應的,你不答應,不想你應聲的,你倒是爽快。不過他難得邁出示好的一步,暇玉只得佯裝高興道:「我還準備跟你說來著,沒想到你竟然先應允了?你打算怎麼管教璞玉,他可是被慣大的,你還記得我祖父八十大壽時,他一個豆丁大的小孩都敢你們錦衣衛的校尉叫板。”

「那是他知道,有人給他撐腰。」錦麟冷笑:「這種外強中乾的小無賴就得讓見識一下什麼是真正的恐怖,否則他還要無法無天......」

「錦麟,璞玉終究是個小孩,就是頑劣了些,你千萬別下狠手啊。弄出事來,咱們沒法向二叔二嬸交代。”

「正好我最近要讓陸夜舟回京師拿些文,讓他把璞玉帶到詔獄,給他開開眼,他知道家裡好了,自然就改邪歸正了。”

「你可叮囑到了,嚇唬一下行,別傷了他。」暇玉道:「都是爹娘心頭肉,二叔二嬸嘴上說要咱們不要顧及,但倘若咱們真的傷了璞玉,就不好辦了。」錦麟哼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家人,麻煩事就是多!”



第二天,關在柴房的吳璞玉被放了出來,只是放他的人不是爹娘,而是姐姐暇玉。她身邊有一個穿著飛魚服的男人,生的眉清目秀,像個溫文爾雅的生。這時他就見暇玉對那白麵生似的人道:「陸通事,這就是我堂弟璞玉,你帶著他去你們那裡轉轉,讓他開開眼界。教他些為人子該懂的道理。”

陸夜舟一拱手,道:「大人已將這件事知會屬下了,夫人放心。」說罷,側身對璞玉道:「少爺,請。”

璞玉不知道他們要帶自己去哪裡,擔心的說:「我這幾日都沒換衣裳,身上髒臭的很,我得換件衣裳再出門。」陸夜舟道:「吳少爺,不必了。你要去的地方,沒人會在意您的穿著打扮。就算穿了乾淨衣裳,在那裡也會弄髒。”

璞玉警惕的道:「這,這是要帶我去哪裡?”

陸夜舟垂下眼眸:「就像夫人說的,給你開眼的地方。”

璞玉懵懵懂懂的看著姐姐,有種不好的預感:「......我爹娘知道嗎?”

這會想起你爹娘來了:「關了這多日,你不想出去透透氣嗎?陸通事正好要回京師回稟事務,你爹娘答應,你可以隨他一起回去,在京師玩幾天,到沒去過的地方開開眼界。”

璞玉倔勁兒上來,強作勇氣,一仰脖:「去就去,我不信,還能要我的命!」說罷,大搖大擺的走在前面。等人走了,暇玉松了一口氣,回到自己屋內,輔佐兒子讀去了。

陸夜舟和璞玉一走就是半個月天,期間方氏受了敬義那房的託付,來問具體情況。暇玉就知道得變成這樣,二叔那邊又心疼上了,估計這會心思早變成了璞玉只要安全回來,隨便他胡鬧了。可錦麟這幾日並不在,她想問也沒處問。

這日傍晚,錦麟剛在吳家門前下馬,沒等進院。就聽隨從道:「穆大人,陸通事回來了。」他站在石階上旋首去看,見陸夜舟從一輛馬車中鑽出來,幾步上前,到他面前道:「回大人,屬下帶吳少爺回來了。”

這時車夫從車上扶下那臉色慘白的吳璞玉,攙扶到錦麟面前。璞玉呼吸急促,雙眼無神,一個勁的打冷顫。

他橫笑道:「陸夜舟,你不就是領他去詔獄轉了一圈嗎,怎麼把人嚇成這樣。”

陸夜舟道:「回大人,屬下按照大人吩咐,只領吳少爺回了趟詔獄,並沒去其他的地方,不知吳少爺為何驚恐。不過,期間有一晚,屬下有事,將吳少爺留在了那裡小住了一晚,不知吳少爺看到了什麼,受到了驚嚇。”

錦麟呵笑:「你把他留在那裡之前,跟他說了什麼?”

「屬下說,請吳少爺在這裡冷靜的想一夜,是否戒賭並孝敬父母。”

錦麟贊許的點頭,心說果然與我吩咐的無二。他揪住不停打哆嗦的璞玉的後衣領,拎小雞一般的把他拽進院門,一邊走一邊語氣淡淡的問道:「還想出去看鬥雞嗎?沒有詔獄的人鬥好看吧。”

鬥雞場那看似刺激血腥的場面,每每叫他熱血沸騰,興致勃勃,忍不住在一旁跳高叫好。但現在一回想,只覺得滿鼻腔都是血腥味,噁心的想幹嘔。他失神的喃道:「......不了,不了。”

錦麟隨口道:「口說無憑,拿出點實際行動,要不然就把你送回去。」說完,手一松,把人扔到地上。這時院內的僕人們圍過來,扶的扶,攙的攙。而錦麟見把人帶回來了,也答應不再賭了,自覺能做的都做了,高高興興的去見妻子‘領賞’。

幾天沒見妻子,免不得了滾做一團親昵。暇玉還不知璞玉回來了,正要開口問丈夫,就聽外面來人急匆匆的稟報,說老夫人叫她過去。她心中奇怪,找他們做什麼。

錦麟以為自己將吳璞玉教導好了,吳家要感謝自己。

這可得讓她看看,他現在改好了,能與他們相處了。

他特別積極的催促妻子出了門,一併向上房走去。可一進屋,並沒人感謝自己,倒是收穫了一堆敢怒不敢言的目光。方氏沒想到穆錦麟也來了,她把女兒拉到一旁,埋怨道:「他們是把璞玉帶到哪裡去了?這人一回完全變樣了,說話都不敢大聲,莫不是嚇壞了?你二叔可擔心死了。”

果然發展成這樣了,裡外不是人了:「二叔不是說只要璞玉不再賭錢,不管用什麼法子都行麼。」正說著,就聽外面有丫鬟尖喊:「不好了,不好了,璞玉少爺把手指頭剁掉了。”

一行人聞訊,忙跑出去。錦麟便也跟出去看熱鬧,到了廚房那邊,已有人拎著藥箱往那邊跑了,但還有各房在家的人陸續往這邊聚集。很快,捂著斷指止血的璞玉走了出來,越過眾人的目光,只對錦麟道:「......姐夫......我再也不敢了......我拿出實際行動,我斷指明志......千萬別把我送回去......」

聽到這話,吳再林再沒法壓抑怒氣,向罪魁禍首穆錦麟道:「你逼他這麼做的?穆錦麟,你不把我吳某的子孫都折磨成殘廢,你就不甘心嗎?”

錦麟一聽就火了。他好心好意幫著他們,到頭來沒落下半點好。

此時,暇玉擋在丈夫面前,道:「其餘的事情再論,但璞玉斷指這事,怪在錦麟身上未免太說不過去了吧,怎麼能怪他?”

方氏驚愕,這家中老太爺說一不二,女兒怎麼可以頂撞他?忙去拽女兒衣袖,不想女兒抖了一下,仍舊道:「你們也聽到璞玉的話了,是他自己要斷指明志。」旋首仰望錦麟:「你有沒有強迫他切指?”

他見妻子在這麼多人面前維護自己,笑意藏不住,樂呵呵的說:「我沒說過。”

暇玉死的心都有了。錦麟啊錦麟,雖然你讓璞玉斷指,但你能把笑容收斂點嗎,別再拉仇恨了。



八十二

暇玉朝他頻頻搖頭,使眼色讓他收回笑容,錦麟不為所動,她沒辦法,只裝作沒看到,字字擲地有聲的對圍觀的眾人道:「大家聽到了,錦麟根本就想傷害璞玉,別冤枉他。」又對疼的臉色發白的璞玉道:「你既然斷指明志就該當真的往心裡去,以後不要再做讓人替你擔心的事。”

吳再林怎料孫女居然膽大至此,縱然帝王家也要尊老崇老,哪有晚輩頂撞長輩的道理。不禁怒視長子:「敬仁,你養的好閨女!”

吳敬仁夾在中間,左右為難,一方面是老爹不能不遵從,一方面則是穆錦麟,不敢招惹。可吳家上下幾乎所有人都在,不開口說兩句,總不大好,便對暇玉道:「還不快向你祖宗認錯!”

暇玉道:「我早就知道會變成這樣,所以一早就不想答應這件事。是您求他,他應下了。現在事情出了,大家都一推乾淨,倒是幫忙人的錯了。行,就當做我和錦麟錯了,以後不摻和進來,不幫忙就是了。」說完,牽住錦麟的手,不顧其他人的目光,轉身就走。

錦麟心裡美,自覺贏了這一回,等被妻子拽著往院子走時,忍不住回頭朝人群笑眯眯的「示威」。

兩人一進屋,暇玉便倒了一杯茶,一飲而盡,惱道:「我就知道會變成這樣,還真是對應我說的話來了。」錦麟坐在她對面,一手杵著下巴,一手伸出去給她順背,喜氣洋洋的笑道:「還說我氣性大呢,你自己不也是三句話不到就動怒了。”

「早就告訴他們了,自己的孩子自己管教,拜託給你,弄不好會傷到璞玉。結果他們說沒關係,反正也抱著璞玉教育不好的覺悟了,死馬當活馬醫。結果死馬醫活了,卻挑剔上醫馬的手段了。”

他想說的,她替他說了。錦麟此時反倒內心不僅不氣,反倒很開心,笑著勸道:「好了,不領情就不領情,反正我也出什麼力,只是吩咐下去,叫陸夜舟去做的。」暇玉還是有些氣:「就是看你不順眼,稍微有差池,就盡數全怪到你頭上。以前是以前,你這次來,不是改好了麼,沒找任何人麻煩,又答應説明璞玉攬這麻煩事,怎麼就看不到你的好。”

錦麟心說,甚好,原來自己的改變她發現了。他笑道:「你注意到就行了,我做這件事本來就是為了你,他們怎麼想,我本就不在乎。你不在乎,我就沒想法。”

她適才發現,此景此景倒像是之前兩人相處模式顛倒了一回。輪到自己生氣,他來勸了。她不禁苦笑:「真真奇怪,你脾氣竟這麼好了。剛才的事,竟然沒惹你動怒。”

錦麟歷來是誇他胖,他偏要喘一喘的人,自滿的哼笑道:「不是爺自誇,下定決心做的事,還沒有辦不到的。我說不碰別的女人,就不碰。說不隨便發火,改脾氣,你看看!

嗯?怎麼樣,做到了吧。」這點她的確佩服他,插科打諢糊弄她的話不算。倘若他真動了念頭,定能自律自持,達到目的。暇玉不由的感慨,難怪他能做到指揮使,而其他人不能。不過他是個睚眥必報的人,這次璞玉的事情冤枉了他,暇玉怕他報復起璞玉和祖父來,便道:「既然這樣,這件事你就別往心裡去了,不管怎麼說,璞玉受了驚嚇,還斷了截指頭,挺可憐的,饒了這孩子吧。”

錦麟以前生氣是因為自己和她娘家人遭遇的時,她總是站在他對立面,這一次她站在自己的陣營裡,他喜歡還來不及,哪有閒心再搭理璞玉那毛頭小子。而且這是個顯示自己寬廣胸懷,對比吳家小肚雞腸的機會,他便笑道:「瞧你說的,我是那種人麼,璞玉領會錯了我的意思,將指頭剁掉一截,確實怪可憐的,你明天抽空去看看他罷。還有你祖父那裡,你代我到個歉,如果他們不原諒我,我改日親自登門給他老人家謝罪。”

態度好到讓暇玉心驚,他怎麼忽然變了一個人似的?錦麟瞧出妻子的疑惑,將她納進懷中,與她道:「我這次來之前,早有準備。我既然想和你一輩子和和美美的過下去,總得過你們家人這一關。我不能讓你夾在中間難做,我受點委屈就受點委屈吧,反正關起門來,你對我好,就行了。”

暇玉嘟囔:「這次的事,本就不怪你,你何必吃虧。”

錦麟愛上了‘以退為進’這招,繼續寬宏大量的道:「以前碰到涉及你娘家的事,我不願意吃虧,結果咱倆之間鬧的雞飛狗跳。現在你我好了,我可不想回到以前去了。受冤枉就受冤枉吧,我無所謂,這次就當我好心辦錯事了。他們要怪我就怪吧,我不會怪他們的。」說完,補充了一句很有分量的話:「因為他們畢竟是你的家人。”

“……錦麟!」暇玉撲到丈夫懷中,又內疚又歡喜的道:「你真好。”

錦麟得了便宜賣了乖,此時攬著嬌妻,心情無比舒暢。至於旁的,他才懶得理會。

第二天等錦麟走了,暇玉便去父母那裡問安順便問問璞玉的情況。方氏本來還擔心這次的事兒,把女兒也給得罪了,不想女兒一早還來看自己。便趕緊在榻上讓了一塊地方給女兒坐。這時方氏指著櫃子上的一個長方形的錦盒讓瑪瑙取來。拍著暇玉的手,道:「這是今年才得的好東西,你們拿去用吧。本來早就想給你們,結果讓璞玉的事給鬧的,都忘了。”

「這什麼啊?」她把盒子打開,見裡面躺著一個自己胳膊長的,擀麵杖粗細的棍狀物體,黃黃橙橙的看不出是什麼來:「什麼藥材?”

「這是鹿鞭。」方氏道:「你爹和你哥都看過了,都說這貨色極好。”

「......」這是名副其實的鞭策。她哭笑不得,窘迫的將盒子蓋上:「他生龍活虎的哪用得著這些。我要拿回去,他反倒要生氣。」以為你們指桑駡槐他雄風不振。

「這也治女子宮寒不孕。”

「算了,娘。」暇玉笑道:「我這兩年養的挺好的,你看我在這兒住了這麼久,也沒病沒災的,這東西還是你們收著吧。”

方氏讓丫鬟把這盒子收下去了,靠著引枕坐著,拉過薄被蓋住腿腳:「......我和你爹也是費力不討好,昨天你們走了,老爺子問清了來龍去脈,將我和你爹狠狠的罵了一頓。」說著悵然起來:「璞玉昨晚上有些發熱,剛才派人去問過了,說這會人醒了,燒退了,在他娘身邊伺候著呢,看樣子暫時能乖了一陣了。幸好沒事,要不然咱們就成罪人了,唉,以後這些事,我可不往身上攬了。暇玉,昨天穆大人和你回去......」

日子還得過,誰對誰錯,她不想掰扯了:「昨個錦麟受了冤枉,他跟我回去後並沒說什麼,也沒生你們的氣。」方氏聽了,暗自松了一口氣,心說提心吊膽一晚上就怕昨天的事,把穆錦麟這閻羅王惹惱了,此時聽女兒說他沒生氣,好似從鬼門關外撿了一條命。

璞玉這件事在大家心中存了一個疙瘩。誰都覺得受了委屈,可無奈穆錦麟雖是吳家的女婿,卻更是個要人命的主兒,誰都拿他沒辦法。尤其這一次,以往在中間負責圓場的吳暇玉又站到了穆錦麟一邊,事情就更不好辦了。

不好辦,就不辦。

就這麼僵持住了。

因錦麟剛來時就打算接暇玉母子回去,所以這會吳家上下詭異的氣氛,反倒給了他機會,讓他說服妻子不要捨不得娘家,儘快與他離開南京,回真正的家去。暇玉在南京滿打滿算,住了有小半年了,也待夠了。只是怕回京師給他添麻煩,他一方面要為公事勞心,一方面還要惦記她們母子。

經過璞玉一事,錦麟是鐵了心的,不讓妻子再住在娘家。他可害怕自己轉身回了京師,吳家因為璞玉的事給妻子臉色看,說什麼這次離開南京也得把妻兒帶走。

毓澤聽說要跟爹回去,樂的原地蹦高。錦麟見兒子支援自己,歡喜之下,卡住兒子的腋下抱起來,舉過頭頂就要往脖子上放。毓澤的記性很好,連忙蹬著小腿道:「澤兒不騎,澤兒要長高——」錦麟這才發現自己隨口胡編的話,要兒子當了真,心說道父親看真不好當,隨口說什麼,孩子就給記住了。

毓澤的小腳一著地,怕父親反悔不帶他回京師,便撲到他身上,仰頭問:「爹,真帶我和娘回去嗎?」錦麟瞟了暇玉一眼,問兒子:「你這麼想回去,難道外公家不好嗎?」毓澤連連搖頭:「不好玩,我姓穆,他們姓吳。”

錦麟哈哈笑道:「說的好,說的好,你姓穆,和他們不一樣。」說著,又把兒子抱起來,托在胳膊上:「好兒子,爹這段時間沒空陪你,說說看,你想要什麼?只要你開口,爹都答應。”

毓澤豐衣足食,要什麼有什麼。這個問題還真把他問住了,張著小嘴傻怔怔的呆住了。暇玉便抽出帕子給兒子擦嘴角的口水,對丈夫笑道:「他這麼點小人,好多東西還沒接觸過呢,你說他能要什麼?”

“……我要......風箏!」這時節,在自己院裡仰天向上看,就能看到飛的高高的紙鳶,星星點點的飄在空中。嬤嬤告訴他那叫風箏,他就記下了,此時父親問他想要什麼,他脫口而出的就是這個。

這太好滿足了,錦麟自覺實現兒子如此簡單的願望,不能表達他的滿腔父愛。當即自告奮勇的道:「行,爹給你做一個!」毓澤眼睛一亮:「現在?」錦麟看了眼外面漸晚的天色,可是兒子如夜色般黝黑的雙眸中閃現的期待,叫他不能拒絕,一點頭:「嗯......就現在。”

毓澤對一切沒接觸過的事物都有新鮮勁,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暇玉不好打擊父子對手工製作的熱情,由著他們去派人去找竹簽,漿糊,魚線和紙張。錦麟最重實際,憑他小時候的經驗,八卦風箏簡單易做,結實耐用,飛的還高。便決定這會給兒子也做一款同樣的。

暇玉看著樂在其中的父子,享受這其樂融融的親情溫暖。毓澤開始半跪在繡墩上,過了一會,嫌太矮,不舒服,乾脆爬上桌子,跪在上面看著父親忙活。而這時,暇玉覺得燈燭有些暗,便出去叫丫鬟再拿幾個燭臺過來,等她轉身回來,就看到兒子的小手正往漿糊桶裡沾,看樣子,她若是不阻止,下一步定要吮進嘴裡。

暇玉忙過去拉開他的手,告誡道:「這東西不能吃!髒!」誰知錦麟在一邊來了一句:「沒事,我小時候也吃過。”

“……”

等風箏做好了,錦麟把他獎勵給兒子。毓澤拿著它興奮的說道:「能飛嗎?」得到父親肯定的回答。他便扯住父親的手道:「風箏,風箏,我們去放風箏!”

暇玉看了眼黑漆漆的夜色,對兒子搖頭道:「不行,今天天晚了,明天吧。」誰知毓澤卻鬧開了:「爹爹白天都不在,就現在放......就現在放......」扯著錦麟的手使勁搖晃。

不愧是他兒子,頗得他真傳——得寸進尺。不過大晚上哪有放風箏的,這簡直是無理取鬧。錦麟正準備瞪眼凶凶兒子,就被妻子拽到一旁說話。兩人背著毓澤嘀咕了一陣後,其中暇玉對兒子笑道:「你爹答應和你放風箏,去,把風箏拿好,咱們這就出去。”

毓澤不知父母葫蘆裡賣的什麼藥,興高采烈的拿起桌上的八卦風箏就往外跑。

一家三口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候到了院內,暇玉親自提了一盞燈籠放到一旁照亮,並未驚動其他人。夜風微涼,徐徐拂面,她裝模作樣的舉起風箏,對兒子道:「你去你爹那邊,線軸在他那。”

毓澤聽了,立即邁著小步,往他爹那跑。可剛跑兩步,就聽身後的娘親道了聲:「啊——飛起來了!」他停住步子,馬上仰頭去看。不等他看到風箏,這時父親已過來一把將他抱起,並把線軸塞給他,喜道:「快看,飛的多高!”

毓澤茫然的在天際尋找,除了眨眼的星星外,沒看到八卦風箏啊。

「在哪?”

「那兒,那兒——都成一個小黑點了——就那兒——看到了嗎?”

爹娘這兒啊那兒啊的亂指一氣,繞的毓澤都暈了。想到白天看到的紙鳶,飛的高了,確實成一個黑點點。他竟真的信了在天際上有個飛的太高,從而看不清的風箏存在。在父親的臂彎裡,高興的咧嘴笑。

當然,多年後,穆毓澤回憶這一幕,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他被這對夫妻給忽悠慘了。

不過,那一晚的星空,也是他這輩子見過的最美麗的。



前後約小半個月的時間,錦麟在南京的公務便處理完了。按照約定好的,他要把妻兒一併接走。畢竟叨擾了丈人家這麼久,臨行前,錦麟派人送了份厚禮作為答謝。這個行為,看起來有些外道,但對於飽受心靈折磨的吳家某些人來說,未嘗不是一種補償。

這一日出發前,暇玉帶著澤兒與親眷們挨個告別。上次與祖父因為錦麟鬧僵,此時要分別了,想到下次再來南京時,祖父說不定就不在了,暇玉不禁心酸,跟老人道了歉。吳再林一把年紀,遇到的大風大浪多了,孫女既然有態度,就踩著臺階下了。暇玉最捨不得的是母親,互相叮囑了好一會才作罷動身。

她這些日子裡,間接的試探過父母的意思,問他們想不想回京師。如果說原本還存了想搬回去的念頭,經過和穆錦麟的這些日子的相處,頓感壓力太大,還是在南京遠離他們過的逍遙自在。

暇玉臨行前,曾動過想去看看堂姐和浮香的念頭。但話到嘴邊,考慮到其中的凶嫌,加之他相信錦麟的人能照顧好她們,便作罷了。如此離開了住了大半年的南京城,折返回京師。

生完毓澤後,她的身體比原先好多了。但是對比真正健康有活力的人來說還是差了一截,回到京師後,就病了一場。而錦麟這邊,雖然不如蘇家大案一開始那麼忙了,可清閒的時間也不多。妻子一病,真應了他說過的話,他一邊在外面奔波,一邊擔心家中的妻兒,苦不堪言。

這日一早,前一晚熬了一夜沒合眼的錦麟返回家中換衣裳,準備入宮。他以為妻子還在睡,就躡手躡腳的走進來,正打算抱了乾淨的麒麟服去別的屋子換,就聽妻子在喚他:「錦麟?”

他以為自己把妻子吵醒了,當即道:「我這就走,你睡罷。”

「我一直在等你。」她坐起來,順了順頭髮,面無表情的對他說:「你過來,我要和你說一件事。”

這一大早上起來就怨氣橫生的,錦麟便在心中思忖自己最近可有招惹她。他小心翼翼的坐到床沿:「怎麼了?一大早就不高興。”

「你猜。”

“……落枕了?”

「......」她想給他一個驚喜,便先裝出冷冰冰的樣子,可這會見他這般關心自己,怯生生的樣子又十分招人喜歡。哪裡還忍的住,撲哧一下笑出聲:「不和你磨時間了。錦麟,我有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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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三

懷過一次,對自己身體的變化很敏銳的就察覺到了,昨天叫大夫來把了一下脈,果然是喜脈。她一直沉浸在再次有孕的喜悅中,一心等著錦麟回來,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他。他昨晚上沒回,她估計他今天要回來換衣裳,天不亮就醒了等他。

「錦麟,我有喜了。」說這話的時候,心裡是甜的。

錦麟怔了怔,遂即咧嘴大笑道:「真的?叫大夫看過了?”

「看過了,的確是喜脈,葵水也有日子沒來了,本以為是旅途勞累加生病才延後的,沒想到是懷孕了。”

錦麟仰面向後倒在床上,抱著懷裡的要換的麒麟服滾來滾去:「哈哈,我又要當爹了!”

暇玉被他逗的嘴巴都合不攏,笑著拽他:「快起來吧,一會要換的衣裳都被你滾皺了。」結果剛說完,就被丈夫一併拉到懷裡,緊緊裹著滾做一團。錦麟把她壓在身下,啄了她的唇,十分開心的說道:「祖宗保佑,我穆錦麟真是心想事成,想什麼來什麼。」手摸進她中衣內,一邊撫摸一邊說:「讓摸摸,咱們的孩子多大了。」可他哪裡是摸下腹,直接沿著腰際線去揉她胸前。

暇玉被他搓弄的受不住,笑道:「你再鬧下去,收不住,可不怪我沒提醒你。」錦麟這才悻悻罷手,側身摟著妻子,把鼻尖蹭她的唇:「......不如我今天稱病......」

這是要逃班啊。聽丈夫留下陪自己,她當然開心,但他不比其他人:「你不去,能行嗎?”

「......」錦麟憋了半天:「應該沒問題......吧。”

一個‘吧’讓她心裡徹底沒底了,暇玉一手勾著他的脖子,一手扶著他的臉:「我又不是第一次懷孕,你不用擔心我,我自己應付得來。」錦麟心中不是滋味:「到現在該處斬的處斬了,該流放的流放了,只剩下一些小魚小蝦了,等忙完了,我一定多抽空陪陪你。」他抱著妻子坐起來,又膩了一會,才戀戀不捨的放開手。

暇玉看不得他愁眉苦臉的樣子,揉開他的眉心,暖笑道:「我有孕了不好嗎?來,笑一笑。」錦麟聽她用上了他常說的話,忍不住笑了出來,不過他一貫要占盡上風的,便伸手去搔妻子腋下,直到把暇玉弄的笑的比他多了,他才罷手。

換了乾淨的衣裳,她不忘檢查那枚胸章,見好好別在他身上,從心裡美。

送走了丈夫,她亦起身梳洗打扮。因為她今天要從內外院幾個執事家的孩子中挑選一個適合毓澤的伴讀。

從南京回來不久,錦麟就給兒子請了一個先生教他。

這位叫費雄的先生有點來頭,乃是錦麟的舅舅魏王推薦來的,舉人出身,早些年家貧,沒有繼續讀書考進士,改行做了教書先生。門生有七品縣令的兒子,也有親王世子,從魏王府出來後,經魏王書信引薦來到了指揮使家中。

暇玉聽到費雄的名字,覺得既然‘熊’都能‘廢’掉,那麼教習一個調皮的小男孩,應該不在話下。

世家子弟的第一任老師非常關鍵,決定了他以後對書本的態度和對老師的態度。

前幾日,暇玉雖然病歪歪的,可還是在這位先生第一次入府教書時,接見了他。費雄沒給暇玉留下什麼深刻的印象,五十歲上下的乾瘦男子,留著一把山羊胡,說話沒有掉書袋的腔調,這點她很滿意。

毓澤對一切事情都充滿了好奇,當然也包括第一天在家中的書房由先生教習讀書。可當他興沖沖的坐到書桌後,事情就變得不那麼好玩了。跟外公家那會,母親讀一個句他跟著念一句的情景差的太遠了。

一個從沒見過的老頭,一本正經的講了一堆他這個年紀聽起來有些難理解的大道理。

累了,倦了,不能休息,必須熬到下課為止。

這還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學生只有他一個,但是一旁伺候的僕婦有兩個,小廝有兩個,丫鬟有兩個,再加一個老師,所有人都盯著他一個。

毓澤的苦惱,暇玉馬上就發現了。想當年自己上學那會,好歹一個班級幾十人,累了乏了能溜號偷懶。自己兒子就慘嘍,小小年紀,現代人在幼稚園做遊戲呢,他就得接觸老祖宗留下來的難懂的史籍經典。

那天,錦麟回來,她將這件事說了。丈夫顯然沒意識到這件事有什麼問題,因為包括他在內的所有勳貴子弟都是這麼過來的。為了安慰妻子,他還講了太子在東宮讀書學習的情況。講史的老師有四個,講經的老師有四個,伺候的太監宮女有二十幾個,稍有注意力分散就要被先生唉聲歎氣的教導。錦麟為了讓妻子徹底放心,安慰道:「毓澤這輩子最差也是四品官,這點小困難,他馬上就習慣了。”

「四品官?”

「我入職錦衣衛時,先帝給我的官職是四品指揮僉事,世襲罔替。”

這麼算的話,自己第一次見他時,他應該是從四品向上升了一級,成了從三品同知。難怪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想自己的祖父奮鬥了一輩子才是個從六品的太醫院院判,沒辦法,人和人不能比,某些人起點太高。

雖然兒子不到五歲,以後的工作就有了著落,但暇玉心中卻更不安了。錦衣衛可不是什麼好去處,對身心健康有害無益。她得讓兒子好好讀書,在正經行當裡混飯吃。可惜天下雖大,正經行當只有一個——惟有讀書高。

暇玉和丈夫商量後,決定給孤單的兒子找一個伴讀。

並且一致同意,這個伴讀性子要穩重寡言老實,否則兩個調皮搗蛋的小孩碰到一起,惺惺相惜起來,不上房揭瓦不算完。這個伴讀,年紀要比毓澤大,他能在課堂坐住,毓澤有樣學樣,看對方能坐住,他也會要求自己坐穩聽課。

挑選伴讀就在今日。暇玉梳洗打扮用了飯,到前廳讓人把那幾個孩子都領了進來,都在七八歲的年紀,有的已能讀書認字了。暇玉挨個問了幾個問題,最後選定了總管山莊田圃的外院執事家的小兒子。這孩子性格沉穩,爹娘兄弟都為穆家做事,小小年紀就習慣了照規矩做事,正適合穆毓澤這個小小年紀就醞釀著挑戰各種規矩的小傢伙。

有了伴讀後,毓澤在課堂上的表情比以前放鬆多了。

解決了孩子的讀書問題,暇玉可以專心安胎了,錦麟對他又上心,於是日子如水般緩緩流淌消逝,不溫不火卻充滿暖意和幸福。



暇玉懷孕四個月時,時值秋末,風開始變的冷硬,她早早的進入冬天的戒備狀態,把火盆火箱都搬出來用了。

這一日,錦麟難得休息在家,便把兒子叫到跟前來,抽查他念書的情況,他點了幾篇文章,叫毓澤背。毓澤早就知道父親一休息,便要過問自己的功課,早有準備,所以背的很是流利。等背完了,錦麟把兒子抱到床上,一家三口坐著說話。

這時暇玉想起自己前幾天叫人去做的撲克牌拿回來了,便從枕下摸出這副牌讓錦麟陪她玩。雖然沒聽過撲克這種東西,但是牌樣對他們來說並不陌生,與玩慣的葉子牌和馬吊牌有許多相似之處,畢竟撲克牌的前身其實就是從本朝傳出去的葉子牌。

紅黑桃方片用春夏秋冬區分,漢字替換了阿拉伯數位,J到K用東南西北代替,大小王用金寶銀寶代替,她騙他們說,這是在南京時一個從江浙來的問診商人教給吳家人的新牌種。錦麟對這新玩法很有興趣,等暇玉洗好牌,拍了拍兒子的肩膀道:「乖兒子,你手氣好,給爹摸個好牌。」毓澤自覺承擔了一個了不起的大任務,十分認真的搓了搓手掌,就去摸牌。

毓澤手太小,摸了幾張牌後,手掌便抓不住那麼多牌了,嘩啦一下都掉在了床上。錦麟立即拿袖子捂住那把牌,對暇玉道:「不許看!”

“……好,好,我不看。」暇玉把目光放在自己那把牌上,整理著。這時就聽到兒子很認真的對丈夫道:「爹,咱們能贏嗎?”

暇玉道:「什麼時候變成你們一夥了?我還以為我和毓澤一夥。”

錦麟笑道:「我讓兒子幫我摸牌,就是告訴你,我們一夥了,你沒反駁,我當你同意了。”

「行,行,你們兩個人,我照樣贏。」她自信的笑道。

「你想我們這裡贏什麼?”

問的她怔住了,她現在挺滿足的,還真沒有什麼可要求的丈夫和兒子的。錦麟對她很好,毓澤讀書也乖,偶爾鬧彆扭,但目前還是很聽先生話的。

她對他們沒要求,但他們對她卻有要求。

錦麟見她不出聲,便不給她機會了:「你沒有吧,我們有!澤兒,你說,咱們贏了,你想要什麼?”

毓澤拍著小手道:「明天,娘跟先生說我病了,我想玩。」剛說完,不想父親和母親一齊否決了他,異口同聲的送給他兩個字:「不行。」毓澤有些喪氣,很快眼睛一亮,又道:「我想要爹的繡春刀。”

「......」暇玉挑眼看向丈夫,兒子看上你的東西了,你怎麼辦?

你小子拿的動嗎?!錦麟摸著兒子的小腦瓜:「真的不能給你,明天叫人做個木頭的給你玩。”

暇玉朝他瞪眼,木頭的也很危險,好不好?!錦麟渾然不覺,達成了兒子的心願後,扯起嘴角壞笑著看妻子:「至於我的要求,我不說,你也知道。”

“……”

毓澤看了看父親,又看了看母親,不懂的問:「是什麼,爹想要什麼?”

「......」暇玉把手裡的牌重新整理了一遍,心說道怎麼可能輸給你們?!出了幾張牌後,錦麟覺得自己輸的可能性很大,便朝兒子使了個眼神,毓澤心領神會,就往母親身邊湊,伸長脖子想要看她的牌。

暇玉嘖嘖兩聲,眼神分明在說,穆錦麟啊穆錦麟,你居然指使你兒子當細作,卑鄙。

錦麟撇撇嘴,那眼神分明在說,吳暇玉啊吳暇玉,你自己的兒子去看下你的牌,你都遮擋著,狠心。

她側著身子擋著牌,對澤兒道:「你不是跟你爹一夥麼?」毓澤嘟著小嘴,突然往母親身邊一撲:「我要跟娘一夥。」錦麟急了,怒指兒子:「好啊,你這個叛徒!」於是‘小叛徒’面對‘兇神惡煞’的父親,趕緊縮到母親懷裡。暇玉抹了把兒子光滑的小臉:「乖兒子,終於棄暗投明瞭。」然後朝丈夫挑了挑眉毛。

錦麟哼哼冷笑兩聲,將手中的紙牌合上握在手心裡。暇玉摸不清楚他剩下幾張牌,料想不會比自己少,誰先把手中的牌都出乾淨,誰算贏。她按部就班的出牌,忽然就聽丈夫一攤手,道:「好,我贏了。”

「嗯?”

「你出兩張‘柒’,我出兩張‘拾’。比你大吧,有什麼不對?”

暇玉無語凝噎,默默的把牌收好,數了數只有五十張,意味著他在身上藏了四張牌。這時錦麟幸災樂禍的對兒子道:「你爹我是不會給你木劍的!”

站錯隊的毓澤十分鬱悶:「爹......」錦麟腰杆挺直,指著門外道:「好了,時間到了,去溫書罷。”

“……是。」他噘著嘴巴,垂頭喪氣的走了。

待澤兒走了,暇玉馬上憤然道:「真服你了,玩牌也作弊!」說著就去拍丈夫的身體,手伸進袖管裡猛勁兒掏,可惜什麼都沒掏到,這就證明錦麟的手太快,把牌藏到了更隱秘的地方,暇玉不服氣,往他胸膛往下拍:「藏哪兒了?我就是不想讓澤兒知道他爹玩牌作弊,給你留個面子,才沒當面戳穿你。”

錦麟笑道:「騙人,你分明是怕你贏了,給毓澤木劍玩。”

「好吧,也有這方面的原因。」她摸到他腰間,還是沒發現:「你到底把牌藏到哪裡去了?」錦麟笑嘻嘻的任她摸:「再往下點。”

往下摸是吧,那就聽他的。將手探進去,碰到那蓄勢待發的物什,她扶住,故意在他耳邊挑逗:「你說你贏了,想要什麼,這個?」錦麟定力甚差,不撩撥他,都燃一身火,更別提現在了。他攬住妻子的腰,因壓抑而聲音低沉:「我要的可不只這些......」

「我知道......」她也想,不自覺的向他靠近:「要不然等晚上?”

「我不想等。」吻上她,手開始接她的衣衫。

她笑:「那咱們就不等。”

他大喜。自從知道她有了身孕,他像上一次那麼忍著,耐心等她度過頭三個月的危險時期。

今日可以開葷了,他這樣想。

可就在箭在弦上之時,有下人來叫門,聽那聲音似是很要緊的事情,錦麟沒辦法,恨恨的理了衣裳,躍下床去開門。暇玉把衣裳拉了拉,蓋住半裸的身體,撐著腰坐起來向外探頭看。很快,錦麟便匆匆的回來:「我得出去一趟,你不用等我用晚飯了。」說罷,吻了妻子一下,轉身便走。動作之快,令人瞠目。

上一刻,他們還在繾綣纏綿,下一刻,他只丟下一句話便走了。

她聳聳肩,自我開解:「估計又發生麻煩事了。”

他在外面的事情,除非涉及到自己的親人,她向來不過問,這一次也不例外。她能做的只有默默的支援他,讓他回到家中覺得舒服愜意。她輕輕撫摸自己的小腹,溫柔的笑道:「......娘希望你是個女孩,好能在娘身邊陪著。”

她拿開錦麟玩牌時靠的引枕,發現了他藏起來的撲克牌。心說以後再玩牌,必須讓他挽起衣袖,站在地上才行。

她大病初愈,用過晚飯不久便倦的睡下了。不知過了多久,她似乎聽到外面有響動,起身撩開幔帳見外面有光亮躍動,便猜是錦麟回來了,院內的下人們給他掌燈。她問了下丫鬟,果然如此。只是錦麟回來後,沒先到她這兒,而是吩咐下人燒水沐浴。

她嘀咕,每次洗澡都要她陪著,大晚上願意獨自去洗,還真難得。

不如主動去陪陪他,他會高興吧。

為了給他一個驚喜,她一路示意丫鬟不要出聲,輕手輕腳的走進去。裡面水霧迷蒙,能聽到他撩水的聲音,她正欲開口叫他,忽然看到他脫掉的衣裳沒搭在衣架上,而是扔在地上。

真是,怎麼隨手丟東西。

她慢慢俯身拾起來,而這時,一樣東西從衣袖中露了出來,一塊用帕子包的方方正正的東西。她好奇的打開,發現裡面居然還是一塊手帕,只是那塊手帕無論是顏色還是上面繡的花樣,都表明了一件事,這絕不是男人用的。

她低頭聞了聞,沁人心脾的淡香味,很容易叫人在腦海裡勾勒出手帕主人的曼妙身姿。

暇玉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許久許久還沒見底。她挑挑眉,鎮定的把帕子按照原樣疊正包好,放了回去。然後若無其事的走進里間,喚了聲:「錦麟。」誰知這一聲呼喚,竟好似一聲炸雷,驚的錦麟在水裡撲棱一下子,瞬間轉身:「你怎麼來了?”

她看到那個手帕的感受倒好說,但他這般驚慌就有問題了:「我來陪你啊。”

「不用!這裡太滑了,快點讓丫鬟扶你回去。”

「......」她心裡彆扭,既然他不願意她陪,便算了:「那我......回去了。”

回到臥房後,她坐了一會,心中安慰自己,說不定那帕子是他在外面看到的,見合適自己用,所以買回來的。

呵,不就是塊手帕麼。如果自己捕風捉影的大聲質問他,未免對他太不信任了。

她釋然一笑,躺下等他回來。很快,錦麟走了進來,脫掉衣裳鑽進被窩,從後面抱住她,語氣中透著深深的眷戀:「我想你了。”

他們今天還膩在一起,思念從何而來?最值得奇怪的是,他從來只說:「玉兒,想我了沒?」還是第一次這麼直白的表達他對自己的想念。

她腦海裡忽然冒出一句話:丈夫出軌後,因為愧疚,從而更體貼妻子。

「......」她慢慢翻過身,正面對他,笑道:「我今天輸了,咱們來清算賭債吧。”

錦麟卻忽然像老和尚入定一般的聖人起來了:「今天不想了,我就想抱抱你。”

出軌後,因為愧疚,從而更體貼妻子。

“……嗯,好啊。」她拱在他懷裡,乖順的說。

一晚上,夢裡都是亂七八糟的手帕。



七年之癢,那麼六年癢不癢呢?

自從他詐死回歸,她好像就沒考慮過,如果錦麟有一天對她膩味了,她該怎麼辦?已經習慣他對自己忠誠不二,處處照顧周到了。

「醒醒!吳暇玉!」她拍了自己一巴掌。因為一個破手帕,就質疑自己的丈夫,未免太可笑了。

誰規定男人就不能用帶香味的帕子了?

……能,除非是小倡。

於是這日等錦麟回家,她準備裝作‘無意’看到那個帕子,‘隨口’問一句。可是當她給他脫了衣裳,她翻來翻去連個影子都沒看到。無心隨口一問只能作罷。

不知是不是‘疑人偷斧’的心理作怪,自此之後,她越看錦麟的行為越奇怪,好像總是在糾結著什麼。而這期間,他問了她一個叫她毛骨悚然的問題:「你在家悶不悶,想不想找個人說話?”

“……不悶。」暇玉把眼睛瞪大。娶小妾進門的理由就有一條:愛妻,為夫看你太寂寞了,特意尋了一個姐妹來陪你。

結果他表情怪怪的:「好吧。”

做妻子的,從來都是糾結的,一方面擔心自己錯怪了丈夫,而勸慰自己安心。另一方面,又擔心粗心大意而眼睜睜放任對方離自己而去。

暇玉不甘心坐以待斃,她要確認一點。這天早上,她親自伺候穿了中衣,笑眯眯給他戴胸章的時候,‘不小心’刺破了手指,血珠十分‘巧合’的沾到了他中衣上。錦麟心疼的含住她指尖:「你仔細些別弄傷自己。”

暇玉倒不覺得疼,將胸章毫釐不差的戴到中衣那抹血痕左側。

當夜錦麟沒回來。等他第二日歸家,暇玉給他脫掉罩在外面的麒麟服,赫然看到那抹血痕跑到胸章下方去了。

「......」她抿了抿嘴唇,強笑道:「昨晚上,你們忙什麼了?”

「在詔獄拷問幾個犯人。」他斜睨她,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問:「你以為我去做什麼了?”

「我就是好奇,你去做什麼了,為什麼要把胸章摘掉,又重新戴一下。昨天早上,我是把它戴到血跡左邊的,而現在,它不在那裡。”

錦麟像一隻受到驚嚇的貓,騰地,毛都豎了起來。



八十四

從某種角度來看,女人不能太聰明,否則男人會非常累.錦麟當初娶暇玉的原因之一便是看上了她活絡的心思,而這心思在對他‘不忠’的捕捉上尤其敏銳,上一次他在東府和大嫂張氏相見,第二天回來就被她發現身上帶了女人的香味。

所以這一次,他長了心眼,從外面回來立即去洗了澡。

卻沒想到,栽到了另一個坎上。

錦麟被她看似平淡的話,嚇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面對朝堂權謀的詭譎莫測和審訊犯人的兇殘血腥時,他都沒這麼恐懼過。此刻,他的心臟像被人揪住,狠狠的擰了又擰似的。他想,自己臉色一定是慘白慘白的。

他吞咽了下口水,下意識的去摸那胸章,順帶撫一撫快被嚇到碎裂的心臟。不過這麼多年錦衣衛畢竟不是白做的,睜眼睛說瞎話還是能做到的。錦麟故作‘呆傻’的模樣:「啊!昨晚上去抄家,和幾個人發生了推搡,它掉了,還是跟在後面的李苒發現了,給我拾起來的。我回到指揮使司,重新戴好的。”

越是解釋的滴水不露,越是可疑。

暇玉哦了一聲,笑道:「原來是這樣,我還納悶呢。不過這胸章戴在裡面,你又系著腰帶,可不大容易掉出來啊。”

「......」錦麟硬著頭皮笑道:「可它就是掉出來了,有些事情就是這麼巧。」為了防止妻子再發問,他立即轉移話題:「澤兒呢,讀還乖吧。”

話題轉移的太生硬了!暇玉亦若無其事的回答:「乖,先生誇獎他聰慧,就是有點調皮。」她接過丫鬟呈上來的常服,給丈夫換著。一邊說著毓澤的讀情況,一邊在心中盤算,怎麼再詐他一詐。

錦麟聽妻子面色平靜的說著毓澤的事情,以為這件事過去了,暗中松了一口氣。好在之後妻子沒再追問什麼,像往常一般無二的用了飯,把澤兒叫來詢問了功課,一家三口說了會話後,盥洗完畢正欲就寢。

眼看這一天就要平安度過。暇玉歪坐在床邊,一邊捋順髮絲一邊看丈夫的動作。這時錦麟脫掉一隻靴子,她卻忽然開了口:「呵呵,你們啊晚上去抓人,怎麼也不挑好路走,你看你靴靿上飛濺了小泥點。”

「......」錦麟靴子也不脫了,趕忙起身滅了燈燭。

暇玉輕笑道:「你急什麼,我還沒整好被子呢。”

錦麟道:「咱們別磨蹭了,快些睡吧。」說罷,在黑暗中靠過來,吻了下妻子的額頭:「我難得在家,讓我好好抱抱你。”

她佯作高興的‘嗯’了聲,乖乖的讓他納入懷中摟著。原本什麼都不說卻不顯尷尬的情況,有了轉變。此時的暇玉從身體到心靈沒有一處不彆扭的。她已經百分之八十的肯定穆錦麟有事情瞞著她了。

上次要出嫁堂姐,他偽裝要納妾,那是大張旗鼓,毫不遮掩的。這一次和上次截然不同,他小心翼翼,遮遮掩掩的,她發出了一個問題,他恨不能解釋十句來反駁。他和東府大嫂張氏那一次,她的確誤會了他,但他沒做虧心事,面對她是理直氣壯的。可現在,他雖然表面鎮定,但她能感覺到他的心虛。

如果他真在外面鬼混,比起他的出軌的事實,她更噁心他以保護自己為由的遮掩。

第二天一早,錦麟如往常一樣的出了門,臨走前在她那偷了個香吻。待確定他走了,暇玉才緩緩睜開眼睛,她一早就醒了,卻不想讓他知道。她知道,自己在避免和他說話。

都說抓賊抓髒,捉姦捉雙。她別說抓了,現在連個證據都沒有。其實就算坐實了錦麟在外鬼混,她又能怎麼樣?他又沒變壞,只是變回了他原本的樣子。早些年,他一直在外浪蕩,和自己過了這麼久,恢復了本性,倒也說得過去。

假如現在穆錦麟領回來幾個女人來說妾室,她還真就無計可施。

「嗯......如果真變成那樣,怎麼辦?”

沒辦法,只能好好活著。

想的容易,做起來難。昨晚上關於胸章和靴子的對話,始終盤繞在她心上。暇玉一直在告誡自己不要去想,現在安胎要緊。為了控制自己的情緒,她去了房,讓丫鬟準備了筆墨紙硯,鋪展了宣紙,準備寫幾幅大字,穩定情緒。

提筆未動,就聽丫鬟來報,說老爺派人來取文,問她許不許人進來。既然是公務上的事情,她哪能不許。趕緊讓小廝去把人帶進來,很快,她就看到了很是熟稔的李苒走了進來。

李苒表明來意,說自己是來取穆大人落在家中的文的。

暇玉對他們往來的密件從不感興趣,指著另一張桌上的一疊紙張道:「既然在東窗下的桌上,便是那裡了。李千戶,你自己找吧.」

李苒朝穆夫人拱了拱手,過去開始翻那疊紙張和摺子。他不急不忙的挨個掃著看,只等著穆夫人開口問自己一個問題。

暇玉在一旁看著他,猛地一怔。她好像明白了點什麼......

她必須試探一下。

「李千戶,最近天涼,你們晚上出去逮人時,注意給大人加件衣裳。」她道:「前天晚上,就挺冷的。”

李苒等的就是這個問題,他道:「夫人吩咐的,屬下記住了。前天傍晚下了場冷雨,我們晚上去抓人時,很是濕冷,道路又泥濘,苦了大人了。”

丈夫出軌之後,被妻子發現質疑,會積極尋找兄弟朋友同事給他做證。

暇玉腦海裡浮現這麼一句話。

她微笑,其實心裡想哭:「嗯,確實辛苦。」她將毛筆蘸滿墨汁,再次提筆,卻遲遲沒有落下。而這時,李苒尋到了文,與她告辭。

“……去吧。伺候好大人。」她淡淡的說。

等李苒彎腰退了出去,她則把毛筆往桌上一扔,濺了滿桌的墨汁。

穆錦麟!你給我等著!

事情到這一步,別說寫字了,就是抄經打坐都沒法讓她心情平靜了。她今天必須問清楚,老夫老妻了,何必藏著掖著,掩耳盜鈴只會讓兩人都痛苦。

很難得,這一天他回來的倒是挺早。但這就越發符合出軌後的跡象了——自以為用旁人的作證洗脫了嫌疑,歡天喜地的歸家。

恰好今日天氣陰霾,抬眼望去,視線由近及遠雲層越壓越黑,天際處更是一線如潑墨般密不透風的漆黑。這種壓抑的人呼吸困難的天氣,十分適合攤牌。

但顯然錦麟的心情卻是個春光爛漫的四月天,一進門就抱住妻子起膩,笑道:「好玉兒,想我沒?”

他身上從外面帶了一身的涼氣,貼到她身上,讓她打了一個哆嗦,不光是身體上,心理上更是。

這廝定是以為李苒的話可以叫她釋懷。

「......」她語氣淡的品不出任何味道:「嗯,想了。”

錦麟臉皮如城牆拐角一般厚,渾然不覺的繼續糾纏,手放在她小腹上輕輕揉著,笑眯眯的說:「那他想了嗎?”

「不知道。”

「那我問問。」錦麟便伏在她小腹上,問道:「乖兒子,想你爹我了嗎?”

見丈夫這般,暇玉忽然傷感起來,他起碼還愛自己,還愛孩子和這個家。或許只是一時情動,沒忍住犯了錯。而現在他或許後悔了......應該給他一個機會......

慢!不對!暇玉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他哪裡是一時犯錯,他是把那個手帕好好的保管好,詢問她想不要人陪,在這之後還徹夜不歸,甚至把胸章給拿掉了。

不是想打遊擊戰,而是想打持久戰。

「你怎麼知道他是兒子?我還想個女兒呢。」她冷冰冰的說。錦麟一挑眉,攬著她的肩膀笑道:「女兒就女兒,兒女雙全更好。”

她受不了了。這氣氛實在太詭異了,不問清楚,她非得把自己憋死。

「錦麟,我想問你幾個問題。其實我不想問的,但是不問,我怕憋屈的,連這個孩子都保不住。”

聽到孩子可能保不住,錦麟立即重視起來:「怎麼了?」但心中卻大致知道她想問什麼。

「咱們和澤兒玩牌那天,你出去了,晚上回來一頭紮去洗澡。我去找你時,在你衣裳裡發現了一塊手帕,香氣襲人,小心翼翼的用另一塊帕子包著......」

他心臟又被擰了一下,心中叫苦,原來帕子的事,她都知道了。

暇玉終於說出來了,心裡暢快的不得了,她等待錦麟的回答。

「你怎麼能翻我的東西?”

「......」好經典的臺詞,從來不是藏奸的人的錯,而是別人不對,隨便亂動他們的東西。暇玉冷靜的說:「確實是我不好,不該亂動你的東西。先撇下這個不談,我就想知道,那個手帕是誰的?”

呼吸雖沉重,卻通暢了。她等他說出某個女子的芳名。

“……是姜公公的!”

「嗯?」暇玉渾似被雷電霹了一道:「姜公公是......宦官?”

錦麟哭笑不得的道:「那手帕是他的。閹人,今年五十六歲了,新任東廠提督太監。”

她不懂了:「那你保存老太監的手帕做什麼?難怪......那帕子的顏色和香味......原來是太監的。」除了女人,小倡,原來還有太監可以用那種款式的手帕。

「好不易搞到他一條帕子。我想找人嗅嗅那帕子上的香料是什麼成分,若是往裡面加知名的毒藥,會不會味道變怪而被發現。」錦麟歎道:「我那天剛得到,如果不好好包著,蹭到別的東西,味道淡了、變了,就糟了。”

「......」暇玉啞然語塞。這個答案太出乎她的意料了。她晃了晃腦袋,提出下一個問題:「可你那天回來為什麼直接去洗澡,我叫你,你還嚇了一跳?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

錦麟欲言又止的樣子,特別痛苦的道:「其實我不想跟你說的,既然你起疑了,我就說了吧。那天,我和李苒去挖墳了。我得到情報說被斬首的囚犯買通了東廠的人,在牢獄裡詐死逃脫了,我和李苒便去挖屍首,看看能不能查到蛛絲馬跡,把那老太監往死力整!我在亂葬崗站了好幾個時辰,又見過死屍,一身晦氣,不洗洗怎麼能去見你?”

她銜住自己的指尖,怔怔的道:「所以你那晚不碰我......」

「電閃雷鳴的雨夜尚且不能行房,別說剛從亂葬崗轉悠回來的人了。」錦麟無奈的說:「我洗澡的時候,正想著這些事,結果你忽然就出現了,任誰都要嚇一跳。”

她撲哧一笑,疑慮已消了大半:「可你問我寂不寂寞,想不想找人說話,是什麼意思?”

他厭惡的皺眉:「啊!這件事啊!舒凝長公主最近和駙馬鬧了點彆扭,很久沒召見駙馬了。太后派女官去,問不出原因,便想讓王爵府相好的夫人女眷探望她時,問問話。但這種皇家隱秘之事,尋常王爵的夫人,太后哪能放心的下,就相中你了。不過,長公主脾氣古怪極了,我不想讓你懷孕期間和她接觸,你又說不想聊天,我便以你身體不適,給回絕了。”

「......」事實真相和想像中的差太遠了。她無力的問:「那胸章呢?真的是抓人時推搡時掉的?”

「不是。是再去挖屍時,怕丟到墳地裡,我就給摘下來了。”

暇玉無語扶額,許久才推了他一下:「那你為什麼叫李苒搞此地無銀三百兩?他今天一來,我就知道他是來給你作證的!”

錦麟很委屈的說道:「我不是怕你知道我去了墳地,嫌棄我,不讓我近你的身體。”

“……”

「你還有要問的嗎?”

“……”

「沒了?”

“……”

不知為什麼,她有一種想哭卻哭不出來的感覺,明明他都解釋清楚了。錦麟捏捏她的臉頰:「你以為什麼?覺得我出去找別的女人了?你啊你,真該找個人說說話了,一個人就知道胡思亂想。”

暇玉將頭靠在他懷裡,也頗委屈的嘟囔:「還不是你,不對我說實話。去亂葬崗就去亂葬崗了唄,我怎麼會在乎這個。”

他咬她的唇:「真的不在乎?」她悶悶的嗯了聲,知道他要什麼。原本的芥蒂沒了,又經他一挑|逗,也為了證明她根本就不在意什麼陰氣陽氣的神鬼說。主動的和他纏綿親熱,錦麟顧及她的身體,沒有大動作,盡興後便收手了,不敢多索取。



心裡一塊巨石落了底,暇玉再度沉浸在自己安樂的小日子裡。偶爾想起這幾天神經兮兮的樣子,不禁有些羞愧。自己實在是太疑神疑鬼了,虧得他耐心和自己解釋,沒有嫌棄自己的多疑。

以後要給他多一些信任才是。

夫妻間,本就是應該互相信任的。

這一日,丫鬟在熏籠前翻滾要熏香的衣裳,暇玉則握著一卷,慵懶的消磨著時間,等著一會毓澤下了課過來問安。他最近坐的住板凳了,這是個好兆頭,孩子有成績,不要吝嗇誇獎,她醞釀了幾句誇讚的話,待會說給兒子聽。

而這時,一個小丫鬟走進來與她說了一句話,徹底打碎了她內心的安寧。她臉色一變,忙讓丫鬟給她加了件厚衣裳,匆匆的到了前院的小廳。

闌信已經等在那裡了,他一見夫人,便瞅著旁邊一個縮頭縮腦的小廝道:「夫人,這是天香樓來的跑腿小廝,他說......他說老爺在那玩,身上沒銀子了,差他來取。”

暇玉腦袋嗡的一聲,仿佛有根一直緊繃的弦,在這會斷掉了。

天香樓,在那玩,還欠了錢。

雙目瞬間蒙了一層水霧,心裡疼的她說話都費勁。一旁的丫鬟嚇白了臉,趕緊扶著她坐下:「夫人,要不要叫大夫?”

暇玉擺擺手,對那天香樓來的小廝道:「你這狗東西,長了幾個腦袋?敢來指揮使府來要銀子?來人,給我亂棍打出去!”

那小廝立即跪下,告饒:「奶奶饒命啊——真的沒錯。奶奶您只需差人跟著小的回天香樓送錢給老爺,便知真假了。冤枉了小人沒關係,小人的命本就不值錢,可萬萬不能壞了大人的興致啊。”

暇玉深吸一口氣,喚過闌信,低聲吩咐:「你去帳房支一百兩銀子,悄悄溜進天香樓。假若老爺在,你先別和他說話。如果他看到你特別吃驚,你立即若無其事的走開。如果他看到你,主動找你要銀子,你再給他。切記,他若是臉色不對,你決不能和他說話!”

闌信應道:「小的記住了!」瞄了眼下面跪的跑腿小廝:「這人怎麼辦?要他給小的帶路嗎?”

「捆起來,先關著!”

「是。”

闌信朝那小廝哼道「走吧,隨我支銀子去見我家老爺!」那小廝一邊作揖一邊往外走,很快就不見了。等他們走了,暇玉的心被狠狠的揪了起來。

她現在什麼都不想思考,只想知道錦麟到底在沒在天香樓。

翹首期盼下,一個時辰後闌信就回來了,他搔了搔後腦,回話:「夫人,老爺的確在那,小的按照夫人您的吩咐,在老爺面前晃了一下。老爺看到小的,好像很生氣,但什麼都沒對奴才說,小的就回來了。”

下身隱隱作痛,她扶住桌沿痛苦的問:「他在那做什麼?”

「與幾個姑娘喝酒。”

她終於熬不住了,捂著肚子,道:「快扶我回去......快叫大夫來......」



府內的大夫忙活了半晌,施了安胎針,她胎相算是穩住了。至於大夫告誡的勿急勿燥,保持心態平和,她是沒法做到了。

她現在只想等穆錦麟回來,給他一耳光。

到底是他把她給騙了,出去喝花酒鬼混了。雖然不知道天香樓的小廝是受誰人指使來告密,但確實讓她知道了這個消息。從某種角度來說,她還要感謝那個幕後心懷不軌的人,否則的話,她不知道要被穆錦麟騙到什麼時候。

冷靜,冷靜!不能生氣,孩子要緊。

她強迫自己入眠,小憩了一覺,待醒來後,猛地發現穆錦麟就在她面前,她揉了揉眼睛,隨即便甩出一耳光。但他只稍一側身就把耳光躲過去了,氣的暇玉坐起來,伸手去揪他的耳朵:「你還躲?!”

錦麟被她擰的耳朵生疼,求饒道:「你聽我解釋。”

暇玉氣的發瘋,強忍住眼淚,拽過他的手按到自己小腹上:「你不需要對我解釋!你對他解釋!你都做了什麼,你是怎麼誆騙我們的?我做好準備等你告訴我實情時,你不說。非要等我從別人口中知道真相,讓我生氣,難過,一屍兩命嗎?!我從來不怕知道真相,我只怕你騙我!而你呢?嗯?」說到最後,忍不住哽咽起來:「......那手帕......夜不歸家......摘掉了胸章種種,你上次解釋那些都是假的吧,在天香樓喝花酒才是真的......」

錦麟只恨自己少長了一張嘴,連忙道:「上次我說的那些,的確是假的。你聽我說,那帕子是我替皇上保管的!我不回來,皆因為在護駕。”

她淚珠掛在睫毛上,亮晶晶的閃耀:「嗯?”

謊言和說辭太多,不知該信哪個了。

他豎起一根手指在唇上,低聲道:「皇上迷上了天香樓的芳煙姑娘,那手帕是芳煙姑娘送給他的,他不能帶入宮,便要我保存著。我出入那種地方,確實心虛,怕你知道後胡思亂想,一直小心翼翼的。”

她紅著鼻尖抓住他的衣襟,追問:「那套去挖屍體,才沐浴更衣,不碰我的說辭,是假的?”

「就要算挖屍,這種髒活,自然不用我親自動手。」錦麟苦著臉道:「......我只是覺得出入那種地方,回來再同你歡好,覺得怪怪的。”

「那太后想找舒凝公主說話也是假的?”

「是真的!」錦麟道:「那件事和咱們現在說的沒關係,湊巧兩件事趕在一起了。”

「那摘掉胸章?”

錦麟老老實實回答:「那裡女人多,陪酒的時候免不了拉拉扯扯,我怕碰丟了。便摘下來揣好,等從那出來,再戴上......」越說聲音越小,最後聲音低的弱不可聞,怯生生的看著妻子。

「這次說的是實話?”

「實話。我不想讓你知道我去那種地方,你懷著身孕,胡思亂想對胎兒和你都不好。”

「現在就好嗎?我到底是知道了,險些......」她怒道:「你鬼鬼祟祟的,不和我說實話,也是為了替放著後宮三千佳麗不要,偷采野花的皇上保密吧。”

「噓——」錦麟示意她小聲:「此事秘密,萬不能叫人知道。”

「否則記進史,遺臭萬年?」想到闌信答覆的話,說錦麟在天香樓和幾個姑娘喝花酒。雖然他是做偽裝,實則替皇上把風。但她心中還是難受的夠嗆。

「噓——小聲點!”

開始要自己堂姐嫁到蘇家做棋子,現在又讓自己的丈夫陪他去伎院!

暇玉嚷道:「什麼東西啊?!這個昏——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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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五

「這個昏——」剩下的那個字還等罵出口,就被他捂住了嘴巴。暇玉使勁掙扎,難過的嗚咽,滿腔的怨恨此時都發洩到他身上,乾脆咬住他掌心的肉,死死不放口。這回輪到錦麟痛苦了,放開她,展開手掌看傷勢,她還真是恨他,口下不留情,兩排牙印紅赤赤的赫然烙在那。

暇玉抹了了嘴角:「難道我說錯了?」縱然在歷史上荒淫的皇帝確實存在,但是自己碰上一個,著實叫人心煩。

錦麟吹著傷口:「這不是對錯的事情,這種話還是別說為妙。」現在把實話說了,餘下來便是請求妻子的原諒,不過看暇玉的架勢,不好好教訓他一頓是沒完了。

「我還沒說完呢!」她怒道:「你們也太不著調了!就該叫禦史們知道,寫到奏疏裡,流傳後世。後人寫演義就把你們拎出來表一表。”

他打定主意,凡事順著她說,以免再讓她動氣:「是,是,有後人罵我們呢,你就別罵了,也別氣了。」給她順背,賠著笑臉道:「孕婦不能動氣,你千萬注意身體。”

「我生氣還不都是因為你!」暇玉抖開他的手:「我問你,你不說。非叫我把你抓個現行,你才來解釋。晚了,晚了!”

老老實實賠罪行不通,那麼就是試試另一招吧,看看死皮賴臉能不能換得她的原諒。錦麟黏著她坐在,笑道:「瞧你氣的,不就是吃醋了麼,真沒必要......」不等他說完,就被妻子飛來一記白眼,她哼道:「對,就是吃醋,小心酸死你!”

他解釋清楚了,她卻一點沒有輕鬆的感覺,恨恨的說完,覺得頭還是有點暈,便慢慢的躺下。這時錦麟很有眼力的來扶她,不想暇玉這會討厭他討厭的緊,推開他的手:「一邊去!現在不想看到你!”

上兩條路都走不通,只剩下裝可憐這條了,他咬著嘴唇可憐兮兮的說道:「難道今晚上,還叫我睡書房?”

這倒是提醒了她。暇玉毫不留情的道:「我不管你住哪兒,就是不想見你。”

徹底被判了死刑。錦麟黯然頹喪的說道:「......暇玉,你也是身不由己,你就不能理解我一下,我不是怕你知道我去天香樓,放心不下我,胡猜亂想的影響身體,所以才決定,自一開始就不告訴你。”

「你的意思是,你好心辦錯事?”

「對,對!對!就是這個意思。”

暇玉道:「難道好心辦錯事就不該受怨恨嗎?錦麟,我也不拐彎抹角的和你糾纏了,我就直接說了,你這次做的事情真叫我寒心。給你過你機會,你卻不珍惜!算了,不說了,我要休息了。」說完,拉過被子,全然不管被晾曬在一旁的穆錦麟。

屋內一時安靜的叫人心慌。他靜坐了一會,低聲道:「我聽闌信說,天香樓來要錢的小廝被你關起來了?”

「嗯!」被子下悶悶的哼道。

他擠出笑容,贊道:「暇玉,你真聰明!闌信跟我說的時候,我真捏了一把汗,你吩咐闌信要悄悄的接近我,你如果沒這麼小心,中了圈套。鬧開了,皇上的臉面掛不住,定要責難我。”

面對讚揚,暇玉一聲不出,這讓錦麟十分尷尬。他長歎一聲:「我去審訊那小廝,你好好休息......」末了加了一句:「那我晚上不回來了......」他的期望是,這時妻子忽然發善心,把他留下,可惜暇玉仍舊一聲不吭。他只好起身離去,走到門口不死心的又道:「我走了?”

“……”

錦麟到了門口,猛地心中一橫,大步走了回來,到床邊拉開她的被子,坐在床沿抱住她,不停的認錯:「暇玉,我錯了,我錯了,你就原諒我吧,你就原諒我吧,嗯?”

她長長的舒出一口氣,飽含了說不盡的無奈:「錦麟啊,你要是再不走,我絕對會更生氣。”

穆錦麟這一次徹底沒轍了,妻子話說到這份上了,他只好偃旗息鼓的告退。走到外間,吩咐丫鬟照顧好她,渾似丟了魂一般的去質詢那個小廝的情況。其實不用拷問,他大概能猜到那人是誰派來的。

皇上出入天香樓,這件事自然十分隱秘,知道的人,只有他和皇上的貼身太監們。

之所以告密到自家來,大概是相信了坊間關於他穆錦麟的妻子是妒婦的傳聞,讓吳暇玉知道此事,派人大鬧天香樓。從而折損皇帝的顏面,假若真的鬧出這樣的事情,皇上怪罪下來,他如何承受的起。

不得不說,暇玉做的很好,不管怎樣,沒有中計,還將人給扣留了下來。

到了關押小廝的地方,他從門縫向內看了眼,見那小廝蜷縮著身體,縮在牆角,頭埋在膝蓋上,動也不動。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對門口看押的守衛道:「打開門,進去看看,是不是死了?”

看押的守衛一聽,驚訝之余,忙開鎖走進去看。果然翻動天香樓小廝的身體,那人一斜,栽倒在地,嘴角掛著一抹黑紅的血跡,面色赤紫色,一見便知是毒發身亡的。守衛的兩人忙跪下請罪:「老爺饒命,我們真的沒聽到任何聲響,這人是什麼時候死的,全然不知啊。”

錦麟一擺手,道:「起來吧,估計是自備了毒藥自盡了。」他又喚來一個親信,讓他派人去天香樓問問,是否缺少了一個跑腿的小廝。他則去了書房等消息,很快派出去的人就回來了,告知的消息,和他預想的一樣,天香樓前院後院,端茶倒水跑腿催帳的小廝一個不缺。

所以,死在他們家的人,根本就不是天香樓的人。

他疲憊的吩咐下去,把那假天香樓的人給埋了。只是一個廢棄的棋子,他做完了該做的事情,自我了結,結束了生命,從他身上追問不出什麼了。

幕後的指使的人,如果他猜的不錯,恐怕是東廠的姜公公。說起來,他們兩人並無仇怨,硬要找出必須鬥爭的理由,大概是錦衣衛在他穆錦麟的帶領下,地位上升,讓東廠很不舒服。畢竟在周聃做指揮使那會,錦衣衛略遜于東廠。後來新帝登基,他深得皇上信任,而東廠逐漸式微,於是皇上的左膀和右臂免不了要鬥一鬥了。

「唉——」錦麟杵著下巴,自言自語的歎道:「煩死了——死太監就會給老子添亂!”

既然姜公公有了這樣的動作,就證明這個敵人走到明面了,倒不怎麼可怕。因為最可怕的人,永遠是不知是敵是友的對手。

而且比起死閹人,明顯家中生氣的妻子,更叫他擔憂。

以前她生氣,他插科打諢,哄一哄就好了。而這一次,顯然沒這麼簡單。

「哼,我還不是為了你好?!難道讓你知道我去了天香樓,你就能放心嗎?」錦麟一拍桌,站起身在書房轉悠了一圈,目光落在那小榻上,一瞬間心情又低落下來了。難道他今晚上又要睡在這兒了?

不能坐以待斃。今時今日不同于以前的一點在於,澤兒長大了,他肯定能幫上他。把兒子攬在身邊,就不信暇玉不見他。

他開門,吩咐門口侍候的丫鬟道:「去把小少爺叫來,就說我要問他功課。”

「是,老爺。”

待那丫鬟走了,錦麟重新落座等著兒子過來給他和暇玉牽線搭橋。不想過了一會,那丫鬟來回話說,小少爺被叫到夫人房中去了。

“……”

慢了一步。

錦麟食不知味的用了晚飯,覺得自己簡直比蹲在詔獄的囚犯還痛苦。暇玉不想見自己,而且義正言辭的警告了他,如果他涎著臉回去,便更加不原諒他。錦麟自然不敢妄動,苦兮兮的自個在這寒秋的夜晚宿在書房裡。

他期待第二天一早回臥房取衣裳能換得轉機,他記得有一次吵架了,就是她主動藏起了他的鸞帶,逼迫他和她開口說話的。於是揣著這點小期待的錦麟,輕手輕腳的回到了臥房,剛走進去就瞅見他的麒麟服和鸞帶盡數搭在衣架上,只要不是瞎子都看的到。床幔垂下,把裡面的情景遮掩的密不透風,擺明瞭是讓他自個穿了衣裳,不要打擾她,然後滾蛋。

錦麟愛發脾氣的毛病是收斂了不少,但不代表連‘病根’都去了。他的確有錯,但他不是認錯了嗎?她還想怎麼著?鬧也該鬧夠了吧?

他就是去**了,她能怎麼著?!

他氣哼哼的拽下麒麟服,瞪著幔帳一邊換衣裳一邊想。待換好了,扣上鸞帶,他終於忍不住了,將換下來的常服往地上一摔,怒道:「吳暇玉!」便撩開幔帳,準備和她好好理論一番。

不想剛把床幔撩開,就見她好端端的抱著膝蓋坐在裡面,正恨恨的瞪著他。

「怎麼了?」她面無表情的質問:「一大早想和我說什麼?”

不知怎地,錦麟面對她冷到骨子裡的目光,囂張的氣焰就如被迎面潑了一盆冷水下來,登時便熄滅了。

「叫我名字做什麼?”

「......」錦麟低下頭,悶聲道:「......我就是想看看你睡的好不好?需不需要掖被子......沒想到你已經醒了。”

她拉長尾音,綿長悠遠的冷哼一聲。

錦麟裝模做這樣的俯身將被子給她拉了拉:「小心,別著涼,孩子要緊。”

「你今天還要去天香樓嗎?”

他連忙搖頭:「不去,不去,一到時間我就回來陪你。」暇玉道:「你們一般隔幾天去一次?」錦麟摸了下鼻尖,十分愧疚的說:「沒准,如果沒有早朝和經庭,方便出宮就去。”

這種感覺真令人不舒服:「......昨天你詢問那個天香樓的跑腿小廝了嗎?他說什麼,是誰想害咱們?”

‘咱們’兩個字如同一道金光照亮了錦麟絕望的內心,他欣喜的說道:「那人死了,什麼都沒問出來。”

人死了,你高興什麼?!暇玉搞不懂他的想法:「是東府的人嗎?還是你在外面得罪的仇人?昨天我一看到那個小廝就覺得特別詭異,一個青樓的小跑腿就敢登門來指揮使家要錢。再說憑你的性子,真要缺錢了,肯定去找那跟你沆瀣一氣的李苒,斷不會讓我知道這一切。其中肯定有蹊蹺和隱情,不管是什麼,我便把人扣下來了,沒想到光顧著氣你的所作所為,沒有立即盤問,人證就死了。”

“……就算你立即盤問,那人也不會開口的。他既然要做這件事,就有了必死的覺悟。」錦麟道:「是我在外面得罪的仇家,故意向你告密。」暇玉不懂:「他們為何向我告密?」其實男人在外面花天酒地,家裡的女人只能睜眼看著,就說皇上,他不想其他人知道,是害怕史官在史書中罵他,而不是害怕後宮嬪妃奈何他。

錦麟移開目光,撇撇嘴,想開口又不好意思起來,支支吾吾半晌才道:「坊間傳你是河東獅......」

「......」無稽之談。不過既然外界這麼傳自己,那麼穆錦麟就逃不了‘妻管嚴’的戲謔。這對男人來說是件十分丟臉的事情,暇玉心中略微不舒服。這時,錦麟膽子大起來,不動神色的把自己的手移到她細白的小手旁,悄悄的用手指觸她的手背。暇玉發覺,瞪向他的手,錦麟立即知趣的移開狼爪,縮了回去。

「時辰不早了,你該出門了罷。”

錦麟性子急,在他看來,夫妻就應該沒有隔夜仇,昨天吵架,今天就該和好。開口直接問道:「你還生我的氣嗎?”

「嗯。」不求情面的回答:「一想到因為你不說真話,讓我難過痛苦,險些把沒保住孩子,我想打你一頓。」錦麟一喜:「原來打一頓就行了嗎?」把臉湊過去:「你打吧。」他這般作態,更叫暇玉生氣,她推開他:「你以前口口聲聲說會改掉欺騙我的毛病,可你根本就沒改,反倒變本加厲,被拆穿了,反而用其他的謊言圓謊。你要是這樣下去,叫我怎麼相信你?夫妻間不就該坦誠相待嗎?你跟我都不說實話,你還能跟誰說真話?”

「......」錦麟無路可退了:「那我發誓,以後不管遇到什麼事,一定對你說真話。我保證!”

他都如此保證了,她再不原諒他,或許會把他逼走:「......錦麟,你想想,哪一次不是因為你騙我,咱們才吵架的?以後咱們之間有一說一,我可能幫不上你的忙,但絕對不會害你。千萬別因為你我間的猜忌,給外人可趁之機。”

錦麟聽她這麼說了,不禁眉開眼笑:「你原諒我了,咱們和好了?”

她不回答。而是問:「既然你答應說真話了,那你現在心裡想的什麼?”

「嗯......」他一怔,繼而道:「想親親你。”

「......」沒救了!她怒而移開視線,道:「你去指揮使司罷。別叫想算計你的人看出破綻。」錦麟便歡天喜地的嘿嘿的笑了兩聲:「那我走了,晚上回來陪你。」走到門口時,不放心的停下腳步,回頭看她笑問:「咱們是和好了吧。”

「......」她盯著他不說話。錦麟就當她原諒了,放心的走了。

不過她終究沒親自開口說不計較這件事了。現在的態度滿打滿算只能算是預設。錦麟糾結了一天,準備晚上再接再厲,和她沒有交心的溝通一下,將這件事解決了。

傍晚歸家,剛進上房就見兒子坐在外間的椅子上,雙手捧著一本書,晃著兩條腿在看。錦麟示意兒子小聲,把他拉到一旁,小聲問道:「你娘在做什麼?”

毓澤想了想,道:「娘說不能告訴你。”

「......」錦麟道:「什麼時候說的?”

「昨晚上。”

「那是昨天晚上,現在是現在,我和你娘已經和好了,你可以把你知道的告訴我了。”

毓澤看著他爹,吐出一句話:「我想要木劍。”

威脅你爹是吧。錦麟頷首:「行,說吧,你娘此時在做什麼?臉色如何?”

毓澤聽到願望成真,很是開心,咧嘴笑道:「她在等你。”

“……”

他的寶貝兒子此刻問道:「爹,明天就給我木劍嗎?”

你提供這麼沒有價值的情報,還想要木劍?!錦麟無奈的道:「嗯,嗯。就明天!」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讓丫鬟把他帶下去了。

妻子真的在等他,見他進來了,將手中的刺繡扔到一旁,拍了拍身邊的空地:「過來。」他聽到召喚,二話不說就乖乖的坐了過去。暇玉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掌很熱,能夠溫暖她。一見面,她就這般主動,所以被她的冷言冷語打的情緒低落的錦麟,自然不會放過這個送到嘴邊的‘甜棗’,十分積極的回應她。

暇玉靠在他肩頭,歎道:「你今天是回來了,那明天呢,後天呢,你還要陪皇上多久?」錦麟道:「這個不好說,那芳煙習慣了拿腔拿調,周旋在各個權勢男人中間。若不是有意給她贖身的人,她絕不會輕易委身。”

「......」她覺得好像有地方不對,她抬起頭,疑惑的問道:「你的意思是......皇上還沒得手?」錦麟尷尬的輕輕頷首:「陛下肯定要隱瞞自己的身份,芳煙並不知他的真是身份,只當他是尋常的富家公子,每次見面只撫琴品茶而已。”

暇玉心中憋悶:「皇上放著後宮的嬪妃佳麗于不顧,怎麼就想出宮做游龍戲鳳的把戲?」錦麟道出自己想出的理由:「大概是最近這半年多大興牢獄,讓陛下他心力交瘁......」

出軌的男人的百說不爽的理由——最近壓力很大,需要新的刺激。不過皇上麼,人家既然是天子,不在人類的範疇內,想怎麼折騰都是可以的。只是他的折騰,嚴重影響了她和丈夫的感情,她就不能放任不管。

暇玉捧住丈夫的臉頰,凝視他的眼眸,一字一頓的說道:「錦麟,就是說皇上一日不膩煩去天香樓找樂子,你就得陪他一天?是嗎?」他為難的道:「是啊,只是那芳煙最善察言觀色,周旋在各色男人間遊刃有餘。皇上雖有嬪妃宮女數人,向來是她們主動討陛下歡心,陛下哪裡會取悅女人的心思。所以目前......」

「目前是皇上被芳煙捏著玩?”

錦麟露出一種想笑又無奈忍下的表情。

都說夫妻同心同德,一旦成婚,其中一方的麻煩自然變成兩人的麻煩。丈夫遇到了難解的難題,她也得跟著想辦法破解。只有讓皇上如願的和芳煙比翼雙飛,等他玩到盡興,收了心,錦麟才能得到解脫。暇玉道:「我在南京時,我家醫館曾治過患花柳病的浪蕩公子,他說若想歡場如意,只需五個字。乃是‘潘,驢,鄧,小,閑’。”

「潘?”

「潘安。”

「是誰?”

對了,自己穿越的地方在歷史上是不存在的。暇玉只得換了一種方式解釋:「俊,錢,小,閑,驢。」很容易理解吧,第一長得好,第二有錢,第三點肯伏低做小,哄人開心,第四有時間,軟磨硬泡不怕鐵樹不開花。最後一點,那什麼......你懂的。”

錦麟聽的認真,眼珠一轉,笑道:「我都有。」暇玉擰他一下:「所以,你千萬別湊上去,有多遠離多遠!懂嗎?萬一那芳煙看上了你,不用我說,你能猜到你的下場。」那芳煙她想起來了,便是錦麟虛晃一下,騙她說納妾的時候,假稱是蘇家孫女的那位花魁,乃是絕代佳人一位。不算怎麼說,提醒丈夫遠離她,總沒壞處。

錦麟抱住她,笑道:「就是你不說,我肯定也不會靠前。不過經你這麼一說,我是死也不會往前湊的。你放一百個心好了。」說完,覺得哪裡不對勁:「這五字真言是誰轉述給你的?”

她道:「我大哥。”

「他怎麼那麼不著調?這種不教人學好的浪語,也講給妹妹聽。”

「不管我大哥怎樣,現在不是幫上你了嗎?」暇玉認真的道:「你想想,皇上這幾點占了幾個?”

「......」錦麟摸著下巴,認真思慮了一番,遲遲不語。暇玉替他說了:「陛下只占了有錢一點吧。”

最後一點他不知道。但前四點,皇上的確只占了有錢一個優勢。暇玉長籲短歎:「所以啊,皇上在芳煙姑娘眼中,與其他人沒甚區別,何必對他刮目相看。」錦麟意識到妻子的言下之意了,道:「亮出身份是萬萬不行的!”

「可是這麼耗著,今日有人告狀到我這裡,便證明有人知道了。等明日叫天下人知道了,要指責你唆使陛下做此等有辱祖宗顏面的事情。」歷史上智商正常的皇帝,都會養幾個佞幸在身邊,必要時做擋箭牌,把自己的錯過一推乾淨。

錦麟把下巴擱到她肩頭,歎道:「我何嘗不知道,可我有什麼辦法。皇上信任我,只帶我出來,不僅因為我是錦衣親軍,得他信任,也因為我與他是同輩遠親。我總不能煞風景的勸他不踏足天香樓。”

「只有一個辦法——皇上如願以償。”

「哪那麼容易。”

暇玉理了理髮髻,清了清嗓子:「其實吧,我祖父當年在外做遊醫的時候,曾經治過一位落魄潦倒的才子,他贈了份手稿于我的祖父。我小時候有幸看過,至今還記得幾首詩詞。若是皇上能夠將此詩贈與芳煙姑娘,定能討她的歡心。便從眾人當中脫穎而出了。”

錦麟哼道:「一個鄉村潦倒的窮秀才能寫出什麼好詩,怕是你們家人不懂文墨,把破爛當寶貝。”

「......」暇玉心中冷哼,你還真錯了,這位才子特別討伎女歡心:「錦麟,我先寫一首給你看吧。”

錦麟道:「你還是別寫了,我不信那詩能有那麼好,入的了皇上的眼。”

「不可能。”

他來了興趣:「為什麼?”

因為那詩詞的作者是柳永



八十六

柳永的詞,她最熟悉的是《雨霖鈴》和《八聲甘州》。為了保險起見,先寫了默寫了一首《雨霖鈴》遞交給錦麟。如果皇上覺得次計可行,再默寫其他的詞給他們不遲。暇玉沒想到自己當年背誦的柳三變的詞有朝一日要用到這個地方。

她微微哀歎,吹幹墨蹟,把寫詞的紙推到丈夫面前。

錦麟料想一個看不起病的落魄秀才寫的東西能有什麼了不起,但看在妻子的面子上,不得不裝模作樣的瞄一眼。可這一眼瞧了之後,頃刻間便怔了,繼而驚道:「你祖父在何處的見到的此人,他姓甚名誰?”

「我祖父當年是個遊醫,走過許多城鎮鄉村,他也不記得在哪裡遇到此人了。而且留下的書稿,我只在小時候在我爹書房見過,後來一次他不小心打翻了燈燭,便把這手稿也燒了,我也只記得幾首而已。”

錦麟吊起眼睛,不是很相信:「怎麼這年頭做大夫的比做錦衣衛的還能見到能人奇人?真是想不通,剛才你說的五字真言,已是當世少見的了。這有出現一個......」他忽然意識到剛才沒看到這首詞前把它貶的一文不值,這會不好意思來個大反轉叫妻子笑話,便道:「出現了一個還算看得過眼的詞。”

不承認就不承認吧,柳永這首詞的價值並不需要你肯定了。暇玉道:「既然你說看得過眼,我就放心了。將這個呈遞給皇上,讓他與芳煙姑娘床下填詞,床上纏綿吧。」她斜睨了眼丈夫,故意問道:「不過,你勉強能看的上這首詞,就不知道皇上能不能瞧上這落魄窮秀才的詞。”

錦麟剛才已經顛倒是非,吹毛求疵了,不敢再貶低這首詞:「我想,這首詞還是可以一用的。”

暇玉懶得和他計較,她只關心如何叫皇上脫穎而出,贏得那女子後芳心後,盡興而歸別再讓她家錦麟陪他出入天香樓。光有這首詞,她還是不放心,叮囑道:「我方才說的那五個字,皇上既然做不到‘閑’,那麼適當的對芳煙姑娘說些好話吧。”

他唔了聲,把那首詞貼身放好,心說明日就將這個獻給皇上,與他商量一番,若是他想用這個來贏得美人的放心,就叫暇玉再寫來:「除了這首,你還記得那手稿裡其他的了嗎?或者說,除了這首,其他的都寫的極是尋常?”

「其他的詞也寫的極好。我前前後後記在腦中的也有十幾首,你不用擔心,皇上若是想用這招,不愁沒有供他顯擺的。」她對這位帝王是沒半點好感的。但無奈此人是一國之君,做臣子的唯有對他言聽計從。

錦麟覺得哪裡不對:「你只看過幾次便記得住?”

「我覺得寫的很好,自然多留心,不時去我爹的書房翻看。”

他聽了,不懷好意的嘿嘿低笑了幾聲,搖頭歎道:「想不到咱們玉兒平素裡面帶冷霜,其實內裡倒有一顆不安分的心。這詞裡所寫的纏綿悱惻的相思之苦,你一個未出閣的女子卻念之思之,感同身受,真叫我詫異。”

暇玉以為他又要做有罪推論,下一步要揶揄自己未出閣春心萌動,不守閨訓之類的,便臉色一黑,睨向他。錦麟自知說錯了話,趕緊補救,笑著去拽她的手,不想妻子卻打開他的手,道:「我這輩子最不安分的時候,便是你追到我家來,硬要我給你泡茶那晚。”

“……”

暇玉把毛筆掛好,一推宣紙,轉身回到床上坐好,錦麟舔著臉追過來挨著她坐著,一手攬她的腰,一手去推她的嘴角:「我無心一說,你怎麼就往心裡去了?」暇玉道:「‘說著無心聽者有意’,你無心一說,我便記在心裡,哪裡不對嗎?惡語傷人恨不消,要想別人跟你好,就該注意些。滿嘴謊言也傷人!」錦麟連連告饒:「我對天發誓,以後都與你說實話。”

「那你說,你在天香樓喝花酒時,做過對不起我的事嗎?”

「絕對沒有!」怕她不信,詳細解釋了一番:「皇上沒法帶太監去,他們去了,那幫紅粉胭脂,與他們喝幾杯酒就認出他們不是真男人,到時候嚼起舌根猜出他們的太監身份,那麼陛下的身份呢也能猜個七八成,所以才......」

暇玉恨道:「行了,我知道了,要你這個真男人跟過去,不容易穿幫。咱們替皇上出謀劃策,千萬別把自己搭進去。」歇了歇,眉毛一簇:「切記離那芳煙遠點。”

她這般提防自己在外尋花覓柳的小性子,在錦麟眼中不僅不厭煩,反倒十分受用。在她臉上親了一下:「我對不起誰,也得對的起你。」暇玉掃他一眼:「你只要對我講真話,就是對得起我了。”

他歷來是得三分顏色必開染坊,這次自然也不例外,聽妻子鬆口,便問:「那我今晚上能搬回來住了嗎?」他不說,暇玉都忘了他被罰去住書房這回事了,她本就沒掛在心上,其實他昨晚上要回來住,她也不能把他攆出去。現在,他紅口白牙的提出來了,暇玉哪能決絕,一撇嘴,輕描淡寫的饒了他的過錯:「你要是想回來就回來唄。”

錦麟得了赦免,還裝可憐:「唉,我還想,如果你今晚上不讓我回來,也能讓我多加一雙被子,秋末初冬,凍壞了我,心疼的還是你。」說完,偷瞄向妻子見他被自己逗的隱隱顯出笑意,便就勢去吻她,感歎道:「去你家醫館那人說的真不錯,你看我肯伏低做小的哄你,就是你這塊冷玉,也被暖的有了熱乎氣。”

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再說穆錦麟能保證的都保證了,檢驗他能否做到以後不說假話是個長期過程,她總不能一直給他冷臉看,鬧鬧脾氣,小小懲戒,她說的話,他聽進去了,就要適可而止。況且暇玉現在對他不比以往了,他在書房受凍受冷,她心中也不好過。

「夫妻不就是這樣麼,互相溫暖。”

錦麟一怔,似乎有所觸動。暇玉見了,以為他聽到了心中,便又重複了一遍:「夫妻之間就要互相溫暖的。」誰知錦麟此時抿嘴呵呵笑道:「說的不錯,我正有此意。」涎著臉貼過來,開始動手動腳。

他顯然是理解到另一層含義去了。

「......」她也不知他是裝聾作啞,故意曲解還是理解能力欠佳:「我不是這個意思。」錦麟道:「那是什麼意思?我身上除了一處熱的,其餘的都冷的要命。」說著,寬衣解帶擺出一副‘你快來溫暖我’的樣子。

暇玉按住他解鸞帶的手:「還不到晚上,你做什麼?」錦麟厚著臉皮道:「我需要溫暖。」繼而去脫她的衣裳:「晚上是晚上,現在是現在。」暇玉除了擺大道理實在想不出能推諉他的話了,可她又不想講一些乏味的大道理,便抬出兒子來:「咱們這樣恣意妄為,一會澤兒來了,撞個正著,看你怎麼辦?”

他受了觸動,果然停手,摸著下巴自喃道:「他一會過來,就不好了。」暇玉當他放棄,撫自己的衣裳,道:「是啊,所以......」不想卻聽他繼續道:「你等我一會,我吩咐下去,讓他再背三篇文章。」說著,真的起身就走,她想抓他,可惜慢了一步,叫也不管用,眼睜睜的看著錦麟給孩子加重課業負擔。

穆毓澤長大後,回憶自己小時候讀書,時常感慨,正因為父親對他的嚴格要求,他才能年紀輕輕便金榜題名。

話說錦麟吩咐了書童去向小少爺傳達自己的命令後,便回來黏著妻子起膩,上下其手。

暇玉知道推脫不得,只能依他所願和他勾纏。錦麟從身後擁著她,一併側臥在床上,輕輕吻著她的耳後,口中說些話和她調笑。怎奈暇玉實在沒這份心思,他伸手進她衣衫內摩挲不止,她肌膚如同羊脂涼玉,著實讓錦麟費了一番功夫才初見成效,下面才花液微溢潤滑。他從來不是聖人,況且打從心裡就認為與心愛之人融合在一起才是疼惜的表現,於是此時見有了效果,玉麈在神仙洞外繞了繞,就挺了進去。

她死死抓緊被子,心中默誦著方才寫給他的《雨霖鈴》轉移注意力,若是沒有懷孕,她定然有幾分媚態便表現幾分,斷不會壓抑自己,可現在有了孩子。她得多留個心眼,就算他口中說注意,她自身也要控制,倘若不管不顧的嬌吟婉轉,惹了他失去把持,力道重了傷著孩子,才叫追悔莫及。

他見她閉合雙目,緊咬嘴唇,身子又僵,以為是自己唐突了,她沒做好準備。不禁心下有些愧疚,愈加春風化雨的溫柔動作,卻不知他越是這樣越叫暇玉吃不消,叫她忍的辛苦,把唇內都咬破了。錦麟俯身一邊柔聲道:「別怕,我輕輕的。」一邊撬開她的嘴巴挫舌吞津。嘗到她口中的腥甜味,他頗詫異:「怎麼都咬破了?」徐徐而動之下,撩的她極是辛苦,終於也忍不住了,低低的嬌啼著。

果如暇玉所料,一聽她的呻吟,他在她身體內就脹大了幾分,動作也不復剛才那般溫柔了。他看著她漸漸的面泛紅潮,如桃花般嬌豔,在這帳內露出妖嬈嬌媚之態,耳邊再聽她勾人心魄的媚音,只恨自己與她纏綿的還不夠,生生忍了要發之意,將這過程盡可能的拉長。直到她被他弄的到了巔峰,那裡絞纏擠壓他,讓他再受不住了,才發洩了出來。

他伏臥在她身側,擁住她不停的吻著,待她失神片刻,睜開眼睛看他,他才停下來,揉著她的朱唇,笑道:「我這輩子真是著了你的道了。」暇玉念及他剛才的所作所為,埋怨道:「若有下次,你就該堵住耳朵,蒙著眼睛,否則你根本控制不了。”

錦麟略微一思,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壞笑道:「哎呀,原來還有下一次,真好,真好。”

“……”

他坐起,把她的衣裳整理好,擁著她,道:「我是真不想去天香樓,每次踏進去,我就心發慌。像這樣回家抱著你,才是我想做的。」暇玉被他剛才折騰的,有些乏力,軟綿綿的說道:「發慌?如果是怕我在家拈酸吃醋,你還真就慌對了,我知道你背著我在外面花天酒地,差點掉進醋缸淹死。我是做不了能容人、不妒忌的‘賢妻’了。”

錦麟聽了,只覺得的幸福非常。比起曾經冷冰冰的賢妻,還是現在這只河東獅好。



話說自從暇玉説明錦麟給皇上出謀劃策後,皇上的情路走的十分順利。只是錦麟把那首詞拿給皇上過目後,他回來,一個勁兒的追問這首詞人的來歷,甚至打了念頭要去南京問吳再林,這讓暇玉著實緊張了一會,閃爍其詞,費盡口舌終於打消了錦麟的念頭。其實皇上能贏得美人歸,關鍵一點在於他已經靠錢財做保證,登上了芳煙的挑選行列之中,有才情做為點綴,看起來不是個只為消遣她姿容的登徒子,而是能交心的才子。自然就顯得鶴立雞群,登時出挑了。

半個月後,錦麟帶來好消息,說皇上終於抱得美人歸了,兩人齊齊松了一口氣。之後暇玉還默寫了幾首李商隱的詩,可謂纏綿悱惻,句句動情,效果十分顯著,據說皇上和芳煙姑娘相好了兩個月,然後便漸漸失去了興趣,加上臨近年尾,各種事情撲面砸來,他出宮越發困難,去的次數就少了。而錦麟也從這件當事人樂在其中,旁觀者苦不堪言的事情中解脫了。

冬日這天,錦麟一早就進宮參加大朝會。費先生放了假,回老家探望妻兒父母,為其一個月。毓澤高興的幾乎要上房揭瓦,名正言順不用讀書的第一天,他就幹出了一件讓暇玉哭笑不得的事情。

天空灰蒙低沉,萬里陰霾不見一絲光亮。隨著月份增大,加之天寒地凍,出行不便,她多數時候都在室內活動,修剪花草,讀讀文章,儘量保持平和的利於養胎的心態。她用了一點早飯,準備等毓澤過來問安,與他聊天時,就見有人匆匆來報:「夫人,夫人,不好了,小少爺受傷了。”

暇玉一聽,這還了得,嚇的險些就不管不顧的站起來。她忙差遣了親信的丫鬟去看,很快,捂著鼻子,仰著頭的毓澤便走了進來。見了她,捏著鼻子,尾音很重的說道:「娘......」

暇玉忙把兒子攏到跟前,心疼的問一旁早嚇的魂飛魄散的奶媽和貼身伺候丫鬟和小廝們:「這是怎麼搞的?”

不想沒等丫鬟們說,就聽毓澤喊了一聲:「都不許說!”

她不禁奇怪:「我什麼不能說?!”

毓澤更加急了,朝那些人道:「不許說就是不許說!”

「這個家輪不到你做主!」暇玉對那些人道:「你們說!”

那丫鬟放要開口,就見這時毓澤竟掙脫了母親的臂彎,耍起賴來,原地跺腳的嚷:「不能說,你們要是說了,我就要你們好看。」他這般作為,看在眼裡,活脫脫就是他爹的翻版,她能遇見若干年後,兒子動輒對人威脅道,你們要是如何如何,我就把你們怎樣怎樣的惡劣行徑。

決不能姑息這股歪風邪氣,必須要遏制住。

「說!」暇玉把死命掙扎的兒子拽到跟前,點著他的額頭道:「不想別人說,你就自己說,你到底做了什麼?搞的滿臉是血?你要麼現在跟我說,要麼等一會你爹回來,他問你!”

一聽到自己父親,毓澤越加掙扎了:「我不,我不!”

他雖然人小,卻很健康,一身的牛犢勁兒,幾下掙扎開去,累的暇玉呼哧帶喘個不停。

正在這個空擋,就聽外面有人喚道:「老爺。”

原來是穆錦麟回來了。暇玉無奈的瞥了兒子一眼:「你爹回來了。」一聽這句話,毓澤竟一捂臉,原地轉了一圈,忽然覺得鼻子一熱,趕緊又捏住仰起頭來。

錦麟一進屋,就見一屋子的人,仔細一看都是伺候毓澤的,又見他鼻下的衣襟上有斑斑血跡,他又仰著頭,便明白了,徑直過去,提起他的衣領,道:「你惹什麼禍了?”

毓澤頹然搖頭,默默不語。暇玉一揮手讓其他人都下去了,勸道:「現在就我和你爹在這,沒有別人,你就說了吧,鼻子是怎麼弄出血的?”

錦麟總結了自己有過一次流鼻血的經歷,便道:「你偷喝什麼東西了?”

“沒……”

「那怎麼弄的?磕碰到哪裡了?你小小年紀,有什麼不能說的?”

毓澤有氣無力的道:「......我早上腰上掛著木劍......出門了......然後就這樣了......」

暇玉和錦麟互相看了一眼,初時不懂,須臾錦麟懂了,撲哧一下笑出了聲。

毓澤腰上掛著木劍,準備在冬至這天雄糾糾氣昂昂的耍耍威風,不想這木劍是按照他爹繡春刀原樣大小做的,平時日他拎不起來,只能拖著玩。掛在腰間也是曳地的。而屋門的門檻又很高,於是木劍絆到了門檻上,讓他摔了一跤,把鼻子磕出了血。

而毓澤覺得這樣實在太過丟臉,有失自己的顏面,便死撐著不說。

TOP

八十七

這穆毓澤人雖小,但隨他爹的秉性,甚是愛面子。想耍威風卻出師未捷,剛到門口就被絆了一跤,摔的鼻子出血,自覺丟人,叫丫鬟們守口如瓶。可他這點小心思在父母,尤其是他父親看來,很是招笑。錦麟也不顧及兒子的‘顏面’,猜到這點後,沒心肺的笑起來,摸著兒子的發頂道:「原來是這個原因,我還當你闖什麼禍了。”

暇玉沒想到那一層,道:「你們在說什麼?澤兒是怎麼摔的?」錦麟朝兒子笑了笑,就將他是如何摔的,說給了妻子聽。

她不知道兒子竟然有把木劍,質問道:「他怎麼會有這麼危險的玩具?」眯著眼睛睇望丈夫:「你給的?」錦麟無辜的道:「我不能說話不算話,我曾經答應給他,就要履行承諾。”

他說的正氣凜然,仿佛他從來都是個有一說一,從不食言的人。暇玉決定不計較這個了,否則一筆爛帳,糾結不清。還是趁此機會把兒子這個玩具收繳了要緊:「澤兒,那木劍危險,你不能再玩了。一會交給娘......」不等她說完,兒子就一蹦三尺高:「不要,不要!那是我的東西!”

「是你的東西不假,可現在你看到,你拿不動,留在你身邊再傷到你。等你長大了,娘再還給你。」暇玉臉色一沉:「難道你還想再摔著?你過來,我看看你的傷怎麼樣了?”

毓澤當即甩開手,晃頭晃腦的道:「娘,我沒事。」來表示自己很健康。不想當將腦袋搖擺了一下,一股熱流就從鼻腔裡流了下來,趕緊拿衣袖一抿,又道:「我真沒事......」

這個樣子沒事才怪了!連錦麟都看不過去了,從毓澤身後抬起他的下巴,讓他微微昂頭:「那木劍還不適合你這個年紀玩,等你再大些再說罷。”

毓澤不依,哼哼唧唧的就要哭鬧。錦麟一黑臉,低聲喝道:「憋回去,不許哭!」生生的把兒子的哭泣聲給嚇了回去。

要說毓澤自娘胎裡出來就怕極了他爹,細究原因,只能說錦麟一身煞氣,讓兒子本能的恐懼。毓澤跟他爹哭鬧不成,捂著臉就往暇玉這撲來:「娘,娘,我爹要打我!”

「......」暇玉自始自終都瞧著他們父子,面對兒子的撒嬌,不禁歎道:「你爹並沒要打你的意思,別再鬧了,乖,聽話,將木劍交出來吧。你要是再摔著磕著,我和你爹都要心疼你。”

父母兩邊都走不通,毓澤知道哭也沒用,索性豁然道:「切,我不稀罕那玩意了!我這就去燒了!」說著推開暇玉的手,就要往出跑。

這性子,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簡直就是某人的翻版。暇玉微微向前一傾,揪住兒子的後衣領,把他拎回來:「喜不喜歡另說,不許耍小性子破壞東西。」毓澤掙扎:「我不喜歡了,留著也沒用!”

暇玉勸不住,向丈夫使眼色求救,要他快點訓兒子兩句。錦麟一手按住兒子的腦袋,把他原地轉了一個圈,面向自己:「不要了?」不等兒子回答,就吩咐下去,讓人去他房裡把那木劍拿來。片刻間丫鬟就捧著那木劍來覆命了。

錦麟彎腰拾起那木劍,盯著兒子的眼睛,毫不留情的就聽卡擦一聲,就從中間把那木劍給掰斷了,然後往地上一擲:「燒了太危險,爹替你折斷了。”

事情來的太快,毓澤驚愕的看向父親,因心疼那木劍,表情極為痛苦,抿著小嘴抽抽噎噎的悶哼道:「......給,給掰斷了?」他只是撒潑耍賴說說而已,沒想到父親竟當真了。

錦麟道:「既然說不想要了,就不該心疼。放不下,就不要撂狠話!”

「......」毓澤看著那木劍,須臾抬眸看著父親道:「澤兒不心疼。說完,當真不再看木劍一眼了.

事情變成是這樣是暇玉始料未及的,她想教兒子不要耍性子隨意傷害其他東西,錦麟倒好,乾脆順著兒子的性子,讓他把那木劍給毀了。關鍵是父子倆,似乎並未覺得不妥,尤其是毓澤,好像真的變堅強了一般,不哭不鬧了。

錦麟這時又道:「男子漢大丈夫,喜歡就是喜歡,厭棄就是厭棄。不要口是心非的說假話威脅蒙蔽別人!你說不想那柄木劍,爹就將它折斷了。”

毓澤被堵的說不出話,算是吸取了教訓,撒嬌耍賴拿狠話威脅他父親是行不通的。

此時錦麟自覺說教的差不多了,喚進丫鬟來,讓她帶著毓澤去洗鼻子,順便再叫大夫過來給瞧一下。待那丫鬟去取水了,毓澤悶悶的坐在椅子上,晃悠著兩條腿,不知在想什麼。

暇玉看兒子落寞的樣子,有點不忍心,悄聲道:「他這麼小......是不是對他嚴厲了?」錦麟狠下心道:「就該對他嚴厲些,畢竟是長子,他若是事事都糾纏蠻橫,撒嬌耍賴,如何給弟弟妹妹們都做榜樣。”

想的真是長遠。暇玉轉念一想,從小矯正一下兒子的個性,免得患上口是心非的傲嬌病,也是可行的。

等毓澤洗去了鼻血回來,果然老實了許多,乖乖的讓母親拉到跟前坐下了。暇玉一邊掏帕子給兒子擦白白淨淨,光滑的小臉,一邊問丈夫:「這到年關了,皇上最近應該不會再出宮了吧?”

錦麟聽了,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看的暇玉心生奇怪,以為他有事要瞞著自己,微微蹙眉:「遇到事了?跟我說說,咱們一起想想辦法。」錦麟苦著臉道:「皇上今日跟我話裡話外的透露,來年要封一個‘鎮國將軍’的爵位給我。”

鎮國將軍本是皇族內封賞給郡王之子的爵位,而錦麟是郡主之子,給他這樣一個爵位並不算過分。只是本朝有個祖制,非軍功不能封爵,而現在時值太平盛世,不是建功立業的時候了。像錦麟這樣,暗中給皇上做事的人,就算被皇上感恩,也不能隨意封侯。但巧就巧在錦麟是郡主之子,算是皇族的人,又得皇帝寵信,打個擦邊球封給一個郡王之子的爵位,可算在情理之中。

暇玉歡喜的笑道:「這是好事啊,怎麼看你的樣子,好像不開心?”

他鑒於兒子在場,不好提青樓的字眼,隱晦的說道:「皇上在這個時候封賞我,倒好像是我因為説明他......咳,咳!」暇玉笑道:「你想太多了,是因為你累積的功績到了,才被封賞的。」說完了,見丈夫的面色還沒緩解,好像還有話要說,不禁問道:「你好像煩惱的不止這點。”

「我想拒受此爵位,轉而讓皇上封你為誥命夫人。」當年他還嘲笑過假道學的老匹夫,厚著臉皮讓皇帝封賞他的夫人。他現在卻有幾分理解他了。

「......」她心臟怦然一動,馬上道:「千萬別!”

「為什麼?」女人除非加入皇室成為後妃,否則能得到最高的地位便是誥命夫人了。古往今來,也沒多少個女人得到。

暇玉想了想,略略皺眉:「你讓皇上改封我,外面會怎麼說你?」自從錦麟告訴外界坊間是如何傳聞她的,她總覺得這對穆錦麟來說,有些殘酷。昔日京中一霸,真真無人敢惹的錦衣衛同知,居然有怕老婆的傳聞,太折損他的顏面了。

他哈哈一笑:「你要是擔心這個,全完不必。」一挑眉:「我不在乎。”

可她在乎:「先不講我對冊封誥命夫人沒興趣,單說你為了我請封得冒多大風險,君心難測,說不定陛下還當你不想要這個爵位呢。」錦麟嘟囔:「若是陛下真想獎賞我,就該直接封賞你。我要‘鎮國將軍’的爵位有什麼用,我又不靠因它多增加的俸祿過活,也不用這個身份結交京中權貴。唉,于我同雞肋無異。”

「誥命夫人對於我也沒用處啊。」暇玉笑道:「況且爵位能世襲,誥命又不能留給子孫下一輩。”

錦麟見妻子確實對誥命冊封不感興趣,便逗她笑:「誥命夫人怎麼沒用處,待你有了兒媳婦,她自然高看你這婆婆一眼,不敢慢待你了。」暇玉抿嘴笑而不語。這時錦麟一併坐過來,拍著兒子肩膀,歎道:「你娘不要誥命夫人的冊封,你長大了可要孝順,不能容你媳婦給你娘氣受。”

毓澤哪裡懂媳婦妻子之類的,只聽懂不要欺負自己的娘,馬上道:「我絕不許其他人欺負我娘!”

暇玉哭笑不得,伸手去推丈夫:「澤兒還小,你別跟他說這些亂七八糟的!”

錦麟卻來勁了,叮囑兒子:「可不能娶了媳婦忘了娘。”

毓澤使勁點頭。暇玉被他虎頭虎腦的樣子逗笑了,教導他說:「跟你爹說也不忘了他。」誰知毓澤這次卻沒那麼爽快了,哀怨的看了眼父親,遲遲不語。錦麟一挑眉,瞪眼道:「嘿,你小子!」毓澤見父親動怒,迅速的跳下床:「我去讀書了。」說完,就一溜煙的跑了出去。

錦麟氣道:「人不大,卻會記仇!”

她笑道:「誰叫你折了他的木劍。還不許人家記記仇?再說,他的性子像誰,誰知道,怨他不如怨自己。」錦麟素來皮厚,此時依舊如此,一手攬住她的腰,靠近她耳畔曖昧的笑:「像誰?」另一隻手則探進她衣衫內揉摸。暇玉被他在耳蝸處說話,弄的發癢,連連躲閃,此時她忽然啊的了一聲,自己扶住腰不動了。錦麟還當是自己逗弄惹她不快了,立即把兩只手都舉了起來:「我不動你了。”

她笑:「不是你,是孩子踢我了,你摸摸。”

時值冬日,她穿的厚實。要伸進她裙下去摸她的肚皮,錦麟怕涼到她,先把手揣進自己懷裡暖了暖,待溫度差不多了,才探了進去輕撫。似是感受到父親的觸摸,那胎兒當真動了幾動,讓他異常欣喜,忍不住誇讚道:「真是爹的好兒子,還沒出世就這般乖。”

「我倒希望......是女兒。」給她做許多漂亮的衣裳,每天打扮的像畫中摘下來的一般才好。

「皇后娘娘臨產在即,不知她會不會生下皇嫡長子。」錦麟道:「就像我說的,咱們的孩子若也是男孩,便能做東宮伴讀。”

暇玉不為所動,仍舊道:「我還是希望能生個女兒。”

「那你就希望吧。」他笑的眉眼彎彎:「我有預感,你這一胎還是個男嬰。”

她不信他的預感,撇撇嘴:「那咱們就走著瞧。”

「啊!咱們約定過的,不許說威脅的話的。」說著,便去拽妻子的手,作勢要打手心。暇玉扭著身子,裝模作樣的咬唇道:「我有孕在身,你怎麼能狠下心打我?」錦麟道:「我穆某人對待犯錯的人,一向一視同仁......」靠近她,壞笑道:「當然,你若是想行賄,我自然也是收的。」說罷,就去吻她,與她勾纏說笑,哄她開心。



自從和伯父攤牌以後,錦麟便再沒提過東府的人,連大年初一也不曾過去祭祖,只在自家廳內陳列了父母的畫像祭拜了事。錦麟不提那邊,她也不想提他們給兩人添堵。於是兩人很有默契的對除了這個家外的人不管不問,開開心心的過了年。

年後的半個月內,全京城都處於一種懈怠狀態,除了錦衣衛們。

錦麟雖從皇上荒唐的青樓生活中解脫了,但馬上又投入到其他要忙的事情當中了。所謂其他要忙的事情,其實不過是蘇家大案的餘韻,‘蔓瓜抄’這種審訊方式下,一個被抓住的人,開口咬出另一個,從一點牽連出數支線索,只要皇帝不下令停止,便無窮無盡的牽連下去。

這日上午,因費先生還沒歸來,毓澤平日的功課就要暇玉督促了。她聽兒子背了書,剛誇讚了他兩句時。就聽丫鬟來報,說三少爺求見。

聽到三少爺這個稱呼,她竟一怔,許久才在腦海裡,緩緩勾勒浮現出穆靜宸的樣子。

他回京城了?他來做什麼?

暇玉讓丫鬟把他迎進客廳,自己則叮囑了毓澤幾句後,便讓人備了暖爐和厚衣,穿戴停當後去見他。

站在客廳門口,暇玉心說,雖不知他什麼時候回京的,但他既然找穆錦麟不在的時候來,肯定有他的原因。不過不管是什麼,自己還是小心謹慎的好。想到這裡,她推開了門,就見穆靜宸背著手站在廳中的字畫前,仰頭欣賞,口中念念有詞。

他聽到開門聲,循聲回頭,眉頭微微一簇,帶著一抹愁雲,繼而拱手對暇玉道了一聲:「嫂嫂。”

「三少爺,許久不見,什麼時候回京的?」暇玉讓丫鬟攙著,款款邁步進去,溫笑道:「快別站著了,坐下說話。”

穆靜宸見暇玉大腹便便,又有了身孕,忽然覺得諷刺極了,兀自苦笑了下,而眉宇間越加淒苦了。

暇玉見他不坐,也不為難他,自己先坐了,道:「三少爺,可是年前回京的?這幾年,你在外遊學,這次想必是學成歸來,參加二月的會試吧。」她說完,等他回答,可奇怪的是,靜宸只凝視著她,一語不發。

這就彆扭了,她很不自在,乾脆直接問:「三少爺,你今日前來,可是有什麼事?”

靜宸疲憊的眨了眨眼睛,輕輕吐出一口氣,抿了抿唇:「有事相求。”

「不知是何事相求。”

她的話音剛落,就見靜宸忽然雙膝一曲,撲通一聲便跪在了她面前,含淚道:「請您開口求求穆大人,讓他饒了家父一命罷。”

暇玉一怔。穆靜宸忽然歸京,此刻下跪讓她替他父親求情,言下之意,錦麟已經對那邊動手了。她回過神來,忙吩咐丫鬟:「別愣著了,快扶三少爺起來。」那丫鬟上前,卻被靜宸擋開,他哽咽道:「請夫人救家父一命,穆大人只能進去你的話了。家父是有罪,但他......」

「罪不至死?」暇玉反問:「三少爺,你是想說這四個字嗎?你且問問你自己,你覺得他真的‘罪不至死’嗎?”

靜宸一時啞然,可那是他的父親,他決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被穆錦麟牽連進冤獄當中:「......錦衣衛在與蘇家有關系的徐國公家發現了所謂的串謀結黨名冊,上面赫然有家父的姓名......這,這實屬冤枉,家父雖襲了爵位,但一直沒有實權,怎麼會被人拉攏,結黨營私呢......這,這就是......」

暇玉替他說了:「就是錦麟在報復你們。”

她一闔眼。錦麟是睚眥必報的人,可以說他等了這多年,等的就是這一天。

她沒有半點理由要替穆燁松求情。

她淡淡的說:「三少爺,你起來吧,你說的,我幫不上忙。”

這幾年發生了很多事,朝思暮想的吳美玉已經香消玉殞,他不奢望能和她在一起,卻連默默的看著她幸福的機會竟都沒有。而現在,穆錦麟要把父親扯進亂黨當中,下場大則褫奪爵位,流放邊疆,小則也要關進詔獄,為難數日。而一旦進去那裡,就是穆錦麟的地盤,要人生就生,要人死就死。

所愛之人已離世,家中又要遭受滅頂之災,這世上究竟還有什麼值得他穆靜宸貪戀的?

他只覺得喉頭一甜,猛咳之下,竟是一掌心的鮮紅。



八十八

穆靜宸聽到吳美玉身死的消息時,他正拜在是一位儒士門下求學,求學生涯雖清苦,卻遇到了許多來自天南海北的同門,他們的閱歷和經歷是他聞所未聞的.而吳美玉的死訊擊碎了這看似平靜的生活,把他重新拖進了痛苦的深淵。之後的日子渾渾噩噩的過著,直到聽到京師的父親受到了誣陷,他才重新踏上了京師這片讓他痛苦的土地。

父親出乎意料的淡然,仿佛早就在等這一天。可是母親的哭泣,讓他不能熟視無睹。哪怕有一絲機會,也要嘗試一下,可是吳暇玉今日的回答,徹底的打碎了他的奢望。

是啊,奢望,自己對穆錦麟和吳暇玉做下那樣的事情,怎麼還能求的原諒呢?

他看著自己滿掌的猩紅,扯出一線諷刺的微笑。

「三少爺!」暇玉見他咳血,急忙吩咐丫鬟們道:「快扶三少爺起來,叫大夫來!”

兩個丫鬟上前,將穆靜宸從地上扶起來,攙到一旁坐好。屋內氣氛甚是壓抑,唯有穆靜宸氣若遊絲的歎息。他引袖抹淨嘴角的血跡:「......回京時,路上太過疲勞,有些傷身,不礙事。”

可瞧他這樣,哪像不礙事的人?暇玉雖怪他當年的所作所為,害死了錦麟的父母,可也不想眼睜睜的看著他死在自己面前,於是吩咐去傳大夫來給他看。

靜宸此時喘勻了氣,捂著胸口,蹙眉擺手道:「......不勞嫂嫂喚大夫,我不叨擾了。我這就回府了。」說著,撐起身子就要起身向外走。暇玉道:「三少爺,你可帶隨從來了?叫他進來攙你吧。若是沒有,我派兩個人送你回去!”

靜宸直道:「不勞,不勞......」便向門口搖搖晃晃的走去。就在丫鬟給他開門的瞬間,暇玉就見一穿著薑黃色麒麟圖案曳撒的人出現在門口,正是穆錦麟。

錦麟擋在門口,二話不說,直接揪住靜宸的衣襟,便把他重新拖拽回屋內,對暇玉道:「我有話和他說,你回避一下。”

想是穆靜宸一出現,錦麟就得到了消息,所以才回來的這般及時。這是穆家內部的事情,暇玉插不上手,便由丫鬟扶著起了身,向外面走路,路過兩人的時候,她想了想,還是道:「你們千萬有話好好說,切莫動手。”

這話是說給錦麟聽的。有話好好說,別再對穆靜宸動手了。

錦麟一笑:「你放心,我打不死他的。」暇玉無奈的唔了一聲,便慢慢的走了出去。等妻子走了,錦麟一揮手讓屋內其他伺候的人一併下去了,遂即一腳踹到靜宸膝蓋處,讓毫無防備又虛弱的靜宸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你專門找我不在家的時候來求見暇玉,是想她可憐你,替你爹求情嗎?」錦麟冷笑:「你醒醒吧,穆靜宸!」他撚起靜宸嘴角邊殘留的血跡,用兩指揩了揩,哼道:「戲碼做的很足,連嘔血這招都用上了?!可惜,可惜,她到底沒買你的帳。”

在對待東府的問題上,他和妻子的態度是很一致的,他有十分的把握,她的胳膊肘不會往外拐。

果然靜宸含著眼淚,卻不出聲,因為錦麟說的是事實,吳暇玉拒絕的毫不留情。想到這裡,他一陣心結,只覺得腔道裡火辣辣的疼,蜷起手掌放在嘴邊咳了幾聲,又是幾絲血。

錦麟見了,只動了動眉梢,就冷笑道:「哼,原來是真的嘔血。看來,三少爺這幾年在外面過的不甚好啊。哦,我明白了,知道吳美玉死了,你又傷心難過了吧。她死的好啊,一則讓皇上找到了懲治蘇家的理由,二則能讓你傷心傷身,也生出了一副短命相。她活著的時候,沒甚大用,死的卻是極好。”

聽到錦麟對美玉的死極盡嘲笑之能事,靜宸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竟一下子站了起來,握緊拳頭就要打錦麟。可他一個文文弱弱的少爺,哪裡是穆錦麟的對手。錦麟初時驚訝的抗爭,但立即對他的抗爭生起了怒氣,抬臂一擋,推開他揮過來的拳頭,膝蓋頂起,直中靜宸的腹部。錦麟只用了六分力道,便疼的靜宸捂著肚子,伏地不起。

錦麟便踩著他的脊背哼道:「你嫂嫂懷著身孕,你見了就該知道不要用這等煩心事打擾她,可你非但沒轉頭回去,反倒糾纏于她!直接跟你說了吧,想把你爹拽進能削爵流放的事情當中,自蘇家大案伊始,我就醞釀這麼做了。只是那時候,大獄剛開始興起,好多事不是我能控制的。可現在不一樣了,我要他怎麼死,他就得怎麼死!”

靜宸心中晦暗無比,知道再沒轉機了,咬牙痛苦的說道:「我知道,你不原諒我們,但是......我大哥和媛媛是無辜的.若是沒了爵位,我大哥誰來照顧,媛媛又該怎麼辦?她到了出嫁的年齡,沒了娘家撐腰,她又能嫁給什麼樣的人家?哥,我求你了,你高抬貴手,留我們一家活路吧。”

錦麟聽了,自喉嚨裡擠出一聲冷笑:「呵,我為什麼要管她們的死活?!老祖宗我自然會接到這邊生活,為她養老送終,至於其他人......當年眼看我爹娘身死的時候,你們可曾想過我?”

靜宸被他踩在腳下,掙扎不得,心酸的道:「叔父叔母雖然死了,但是你有郡主之子的身份,能得到皇恩垂顧,又有資財讓你肆意揮霍......可是......」

「啊!你提醒了我,我原本只想到奪去你們的爵位,倒沒想著把你們抄家。」錦麟道:「我得記得再羅織幾條罪證,把你們名下的山莊田產全部抄沒,看你們一夜清貧,方稱我心!”

「你為什麼非要趕盡殺絕?梁安侯爵位是祖先傳下的,你自相殘殺,讓你的伯父失去爵位,難道對得起列祖列宗嗎?」這是他能拿的出的最後的理由了,雖然十分蒼白無力。

錦麟把腳從靜宸背上拿開,蹲身揪住他的後衣領把他扯起來,笑眯眯的說道:「我不在乎對不對得起列祖列宗,我只要對得起我自己!”

「......」靜宸強忍眼淚,道:「難道一點迴旋的餘地都沒有嗎?我現在不求讓你放過我的父親,我想讓你能手下稍微留情,讓我還能照顧我大哥和妹妹。”

「也不是沒有辦法。」他把靜宸的上本身從地上提溜起來,長眉挑了挑,在他耳畔低聲道:「那你就回去勸說你的父親自我了斷吧,他肯死,他還沒被抓緊詔獄拷打,罪名自然還沒落實。人一死,皇帝念在我的面子上,也不會深究了。”

靜宸臉色瞬間活似被抽幹了血液般的慘白。讓父親自盡而拯救其他人,這番話他怎麼能說的出口!

錦麟手一松,拍拍手,無所謂的道:「救命的法子我跟你說了。你可以滾了,再敢來打擾暇玉,我第一個要你的命。”

靜宸掙扎了幾下,從地上爬起來,揪住心口,頹然向外移動步子。打開門,恰好外面風雪正勁,一股冷風卷來,便將他吹的殘破了。他站在門口,回頭看了眼眸底一片冰冷的錦麟,一提氣,咬牙走了出去。

是錦麟得到靜宸來家的消息,便騎了快馬直奔家中而來,而恰好靜宸慢了一步,沒來得及走就被他堵在了屋內,教訓了一番。在他看來,他完全做到了妻子交代的‘有話好好說,不要動手’的告誡。因為他本可以狠狠的給他顏色,而他然寬宏大量的只在穆靜宸準備襲擊他的時候,反擊了一下而已。

既然回家了,哪能隨便再走,他便回到臥房去看妻子。不知道穆靜宸和她說那些話,影響到她沒有。

暇玉本就在忐忑的等錦麟,忽見他回來了,放下手中的卷,就要起身相迎:「錦麟......」

「你站起來做什麼?!」錦麟忙幾步上前:「快坐下!」攬著妻子的肩膀和她一併坐下來後,他責怪道:「你也是,你見穆靜宸做什麼,他那種人,誰見誰心煩。你懷著孩子,別見這種滿身晦氣的人為妙。”

「他這一走好幾年沒消息,冷不丁回來了,哪能不見。」暇玉擔心的捧起他的手,上下翻看,見沒有擦傷和血跡,才放心了:「我就怕你對他動粗。”

錦麟哼道:「你關心他?”

「......」暇玉道:「我當然是關心你。三少爺病了,還嘔血,你若是打了他,他有了三長兩短,還不算在你身上?」錦麟豁達的回答:「算就算,我早些年就想要他死在我手裡,一朝如願,也不錯。”

她聽丈夫這麼說,應該是沒有為難穆靜宸,便道:「他也是走投無路,最後一搏了,其實他心裡應該知道你不會善罷甘休。他消失了這麼久,忽然出現就下跪求我,著實嚇了我一跳,不過倒也能理解,唉......」

錦麟聽到妻子歎氣,不禁又把穆靜宸恨上了幾分。他兩指分別按在妻子的嘴角上,向上一提:「不許唉聲歎氣,快笑一笑!我就知道你見了靜宸,受他影響,定要愁眉不展。那傢伙就是朵烏雲,走到哪裡把陰雲帶到哪裡,讓人不痛快。”

暇玉被他的手指推著嘴角,不笑也笑了:「你放心,我心情好著呢。我這次拒絕的乾脆,三少爺應該不會再來了。只是......他說,你抓住了伯父的把柄,似乎要把東府都置於死地,若是抄家流放......」

錦麟一下子就看穿了她的心思:「你還想把你堂姐塞給靜宸嗎?省省吧。”

暇玉撇嘴:「我哪有。他們現在彼此都不知道對方還在等自己,而且每個人心中是如何想的,我全然不知,怎麼會亂點鴛鴦譜。”

「好了,這件事你別再管了,你只需安心養胎!以後不管誰來見你,你一概不見就是了。統統交給我處理。」怕暇玉不肯撒手不管,又補充了一句:「這是我與他們的恩怨。”

暇玉心中道,她又怎麼會管呢,他等這一天許久了,該怎麼安排,他心中自然有數。

就像他說的,她現在該做的,只是安胎。旁的事情,不該掛心。



靜宸方一進自己的房間,就看到母親侯在那裡了。錢氏站起來迎他,硬是才擠出笑容,問道:「你堂嫂怎麼說?」靜宸咽掉眼淚,抿了抿乾裂的嘴唇,道:「我們對她做下那麼多事,她怎麼會幫我們?再說,堂兄想做這件事,許久了,怎會我去求幾句就鬆口。”

雖早有準備,但聽到兒子言之鑿鑿的說再無希望,她身子一斜,栽倒在椅子上,靜宸忙去扶了一把,道:「娘!您怎麼了?」可他自身的身體比錢氏又能好到哪裡去,大幅動作下,竟又開始咳嗽了起來。

錢氏撫著自己的胸口,道:「娘不打緊,靜宸啊,娘現在就能指望你了,你千萬要......」想到的遭遇,她再說不下去,連連擺手道:「娘在這裡稍作片刻休息,你去看看你爹,他今早上又沒吃飯,你去勸勸他......」

靜宸覺得自己五臟六腑都被挖空了一般,此刻倒不覺的傷心了,只覺到處都是空蕩蕩的。他撐著虛弱的身子飄到父親的房門口,叩響了那道門,他報上來人是自己後,父親讓他進去了。

靜宸見父親兩鬢多了許多銀絲,到底心下不忍,不敢再對視父親的目光。自己的至親,不管他做下過何等事,終究是放不下。穆燁松此時開口:「你娘讓你去求你堂嫂了?」靜宸微微頷首,不多說什麼。

兒子這樣的態度,已經說明沒有帶回好消息。穆燁松捂著臉,低聲哈哈笑道:「無知婦人,無知婦人,這個檔口竟還要自己的兒子送上門飽受羞辱。那吳暇玉從來都是穆錦麟一個鼻孔出氣,怎麼會給你好話聽。”

靜宸道:「堂嫂並沒對我惡語相向......只是我要走時,我堂兄回來了......」

穆燁松露出一道瀕死臨般的目光:「他和你說了什麼?”

靜宸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要自己的父親自盡保全其他人的話,便道:「沒說什麼,只是叫我別再去打擾堂嫂,她懷孕了。”

穆燁松一怔,繼而哈哈笑道:「真是諷刺,穆錦麟這種人竟然加官晉爵,步步高升,子孫滿堂!」靜宸卻笑不出:「堂兄這些東西,都是自己掙回來的。”

不想穆燁松聽了這話,登時惱怒起來,罵道:「那你為什麼不行?你為什麼做不到,你離家這麼多年,學業不成不說,連妻子也不娶,你是想我斷子絕孫嗎?!如果我不是遭了這場變故,你是不是要躲在外面一輩子?我養你,既然不能延續香火,也不能光耀門楣,我養你何用?”

靜宸面對這劈頭蓋臉的怒駡,不僅不怒,反問嗤嗤的笑了開來,上前一步,雙目猩紅的對父親道:「是啊,你養我何用?除了用來為你害死叔父叔母做棋子外,我當真無用!叔父也是,娶了郡主,沒辦法走仕途,他死了,你也沒那麼傷心......」

穆燁松怕案而起,怒道:「孽障!你胡說什麼?!”

靜宸深吸一口氣,道:「其實堂兄給我指出了一條出路,可以保護大哥和媛媛......」他嘲諷的看著父親:「不過,你不會答應的......」穆燁松沒料到兒子在外竟然生了反骨,敢這般和自己說話,呵道:「你這是什麼口氣?”

靜宸茫然的看了看四壁,悵然道:「我回來,只是捨不得大哥和媛媛,唯有他倆最可憐。至於你和娘......」咎由自取。

穆燁松自然知道兒子剩下沒說出口的那幾個字是什麼,不禁更加憤怒了:「你到底是誰的兒子?聽你的口氣,你似乎可以對父親的死熟視無睹。”

靜宸只覺得疲憊,像在一個漆黑不見五指的山洞內,不見盡頭的走著,而現在這個山洞前方露出了一絲光亮,不管這道光亮處是可以逃出生天的寬闊大道還是斷崖絕壁,他都願意走過去,只要能結束現在的狀態。

他笑,乾裂的唇滲出了血:「穆錦麟和我說,只要您願意自我了斷,他就能高抬貴手,放過靜慈和媛媛。”

“……”

「其實您也想到了吧,這是一條出路。”

啪!穆燁松揚起手,在兒子話音落下的瞬間摑在他臉上:「孽障!你然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來!”

靜宸倒不覺疼,他淡然的看著父親:「比起穆錦麟這麼多年對我毆打,您這一下,簡直如瘙癢一般。」這就話直戳中穆燁松的心肺,他登時怒不可遏的再度揚手,可這一次,他的手被兒子截住,停在了空中。

靜宸道:「爹,你一定不知道吧。我其實前年去找過二哥了,我告訴他,就算他再算計我,就算把我弄死了,他也得不到爵位。因為只要穆錦麟活著,他就要將梁安侯這個爵位變成無物!我將東西兩府的恩恩怨怨講給了二哥聽。他很聰明,立即就懂了,這個家這個爵位,遲早要被清算。不知道他是否慶倖過他被您趕去了大同。」他把父親的胳膊狠狠的甩下:「二哥聽到這一切都知道以後會面對的後果,難道你想不到嗎?不可能罷!你只是怕死而已,寧願連累所有人!就像看著我被穆錦麟欺負,你也要讓我替你保密!自私,自私!」說完,拂袖而去。

待出了門走了幾步,靜宸便靠在牆壁上,又咳了幾下,然後捂著嘴,頭也不回的走了。

穆燁松頹然跌坐在椅子上,將頭深深埋在兩手間思忖許久,終於拿定了主意。

穆錦麟想要的是自己的性命,只要自己死了,他就能停手了。



穆燁松決定見侄子最後一面,便派了人去請他後日來東府赴約。無奈錦麟對來這邊做,實在興趣缺缺,三言兩語就把派來的人給打發了。可穆燁松不死心,每日都派人來請,實在煩的錦麟不得了,再者轉念一想聽聽伯父臨時死想說什麼也不錯,這才答應赴約了。

這一天傍晚,他回來比往常早些,便直接去了東府見伯父,聽聽他到底想說什麼。

自從上次攤牌鬧僵之後,他再沒見過伯父,這次相見,他見伯父兩鬢染霜,不僅沒有半分的同情,反而想到若是自己的父親還活著,怕是也在這個年紀,看著子孫承歡膝下了,便越加憎恨起伯父來。

穆燁松看了眼那滿桌的菜肴,對侄子道:「賢侄......不,指揮使大人請坐。”

錦麟繃著臉,冷冷的道:「我只當伯父想請小侄過來說話聊天,沒成想設宴款待。這便不好了,我可是答應了暇玉要回去用飯,怕是不能承伯父的美意了。”

穆燁松獨自坐下,仰頭喝了一口酒,指著錦麟,顫聲道:「你以為我請你過來,是向你下跪求饒的嗎?”

錦麟哼笑:「不是嗎?我跟靜宸說的話,不知他帶到了沒有。”

要帶的話,便是要他穆燁松自盡謝罪。

穆燁松將口中的酒咽下,恨道:「靜麟啊靜麟,其實我很佩服你,為了向我報仇,去做錦衣衛,什麼苦都能吃得!什麼駡名都能背得!」錦麟嘴角漾起笑意:「我能有今天,最初還要拜您所賜,不過等我做了指揮使,我才發現,你這個敵人有點太渺小了。以迅雷之勢把你抄家流放實在是無趣極了。不如看著你痛苦,讓你自己抉擇生死,對了,靜宸跟你說的話,那幾句話還算順耳吧。聽著嫡子叫你赴死,這滋味,世上也沒幾個父親體會過。”

穆燁鬆氣的發抖,走到錦麟面前,質問道:「你故意為之?!”

錦麟毫不避讓,一頓一頓的點頭:「沒錯。”

穆燁松低聲呵呵笑了幾下,說時遲那時快,唰的一下竟拔出了錦麟腰間的繡春刀。錦麟當他要襲擊自己,立即後退兩步,不想穆燁松卻把那刀抵在自己喉嚨處,森森笑道:「我如你所願,一死了之。不過,就要你承擔謀殺伯父之罪了!”

這時屋內沒人,若是穆燁松用他的刀自盡,就算驗證了指紋,可能是穆燁松死于自殺。但流言蜚語絕不會少,一個可能謀殺了自己伯父的人,在仕途上會給敵人落下怎樣的把柄,可想而知。

只是錦麟非但沒慌,一直站立的他,反而伸手抓過一把椅子,翹著腿坐下,對伯父笑道:「請吧!我等你死在我面前這一天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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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九

「請吧,我等你死在我面前這一天很久了。」仿佛在期待一場早就約定要上演的好戲,錦麟饒有興致的說:「當然了,如果伯父若是自刎的話,當真要下大力氣,把刀割進肉裡幾寸深,否則的話。一時半會死不了。上次在詔獄有一人用瓷碗的碎片自刎,被發現後,粗略包紮,在自己的血污中打滾了三日了才斷氣。伯父如果不想死的那麼不堪,最好不要猶豫,狠狠的割下去。”

穆燁松見侄子絲毫不亂,拿不准他是在故作鎮定還是根本不在乎,但他既然豁出去生死,決不能這般就認輸。他冷笑道:「你就不怕白擔了謀殺伯父的罪名,你我的恩怨矛盾,世人皆知,說你和我發生口角,怒而殺人!像你這樣大逆不道的人,皇上怎麼會輕信于你?”

本朝以‘仁,孝’治天下,擔了不孝不敬之罪的人,不要妄想能被世人容忍。

「聖意難測,相不相信我,不勞伯父掛心。」錦麟一攤手,輕描淡寫的說道:「我不怕被你連累,你儘管動手。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我等這一天很久了。如果能親眼看著你咽氣歸西,被人講講閒話,我是無所謂的。」說完,他眼眸一挑:「還是你根本就害怕了,不想死?”

臨死之前還要被他輕視,穆燁松雙手顫抖,笑道:「你在虛張聲勢!你這種人怎麼會放任到手的榮華富貴被我拖累而被奪走?”

錦麟彈了彈膝襴處的灰塵,不屑的哼道:「您到底死不死?若是不想自刎,就將繡春刀還給我!還有,你怎麼就覺得你死在我面前,會拖累我?如果你死了,我自然有辦法掩蓋一切。”

那冰冷的刀刃抵在喉嚨處,第一次讓穆燁松感覺到死亡離自己這麼近,繡春刀並不輕,單手持的久了,整個手腕開始酸麻,微微顫抖。錦麟看到這一幕,譏諷道:「害怕了?其實選擇自刎真不是個好死法,又疼又難成功。當然了,你想栽贓陷害我,考慮這個法子還是不錯的,因為一刀下去,割斷脖頸,噴濺的血液能達到幾丈,我坐的這個距離,剛好能飛濺到。到時候聞聲趕來的靜宸,想必會看到我一身鮮血和你的屍體在一起。呵......那樣的話,我只有把靜宸一起殺掉了。”

穆燁松一怔,並非任何人都有自盡的勇氣,尤其是採用如此慘烈的方式。握著刀的手,仿佛連血液都不通暢了一般,涼的透骨,此時只覺得掌心細細出了一層冷汗,濕滑的握不住刀柄了。他凝視錦麟的黑眸,而對方好不閃躲的目光死死纏住他的視線,不知怎地,他竟然一陣眩暈。

「不敢動手?」錦麟低笑:「覺得自刎太難,不如試試一刀戳進心臟,從左邊第二根肋骨下刺進去,能直中心臟。”

穆燁松好像看到了自己倒在血泊中的模樣,雙眼死魚一樣的呆滯翻白著,而身下汩汩的血液流個不停。穆錦麟卻站在這片血腥中,得意的盡情嘲笑他。

他做出要自盡的模樣,是想在最後關頭,看著死死扼住他們東府喉嚨,玩弄他們生死的穆錦麟方寸大亂。而不是想送上門自盡,叫穆錦麟在自己的最後時刻,極盡嘲笑之能事的。

他不想那樣死......

而這時,錦麟忽然蹭的站了起來,大聲呵道:「穆燁松!”

突如其來的吼聲叫穆燁松身子一震,那繡春刀竟然咣當一聲掉在了地上,說時遲那時快,就見錦麟上前幾步,抬腳一勾,淩空一抓,就把繡春刀重新握在了右手中。他左手則揪住伯父的衣襟,把他提到面前,惡狠狠的道:「你這老狗,你若是貪生怕死,何苦把我找來浪費時間?!”

穆燁松身子虛軟,若是錦麟拎著他,他怕是要跪在地上,額頭上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順著鬢角滴落。

錦麟推著伯父的身體向前走了幾步,把他按在牆上,右手的繡春刀架在他脖子上,冷笑道:「反正你也想死嫁禍給我,不如我手刃了你!索性就坐實了謀殺伯父的罪名!」說著,那刀刃向對反脖子上按了按,登時便有一縷鮮血順著刀刃滑下。

穆燁松連呼吸都不敢了,死死憋著氣,上下牙關打著顫道:「穆錦麟......你不要......胡......胡來......」

「胡來?我想胡來的時候多了!」錦麟道:「自從知道是你讓靜宸來告密,害死我的父母后,我無數次設想這一幕!把刀架在你的喉嚨上,狠狠的劃上一刀,叫你下地獄去給我的父母道歉!”

「穆,穆錦麟,你這麼殺了我,對你沒有好處......」

錦麟嗤嗤笑道:「有意思,你剛才不還想誣陷我呢麼。誣陷總有破綻,怎敵我親自動手來的真實?”

看著仇人害怕恐懼而瑟縮的模樣,錦麟忽然漾起莫名的興奮。那個叫囂著就這麼殺死伯父的聲音越來越強烈,將一直控制憤怒的理智壓制了下去。

殺了他!以解心頭之恨!

錦麟將牙關咬的咯吱作響,此時只需一刀下去,就能讓長久以來的仇人身首異處。

穆燁松面如死灰,竟連掙扎的力氣都沒了,嘴唇慘白的喃喃的道:「......你不能......殺我......不......」可是分明感受到了脖子上的刀刃向下壓了下來,已割進皮肉當中了。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你早該知道應有此報!」錦麟分不清楚自己握刀的手在顫抖,是不是因為興奮所致。這裡只有他和伯父兩人,而穆燁松此時在他面前完全是待宰的羔羊,毫無還擊之力。

正此時,忽然聽到門口有丫鬟道:「老爺,西府的二少奶奶派人來了,說想問一問二少爺什麼時候歸家。”

是暇玉。

錦麟如夢方醒,把架在伯父脖子上的繡春刀拿開,在他肩膀處蹭掉血跡,插回了刀鞘:「......我不殺你,免得髒了我的手!」錦麟一字一頓的說,看著頹然跪地的伯父,慢慢的向後退,哼笑道:「沒必要為了你這種死不足惜的人,惹麻煩。我還是那句話,不想連累別人,便自盡罷!看在列祖列宗的顏面上,你若是死了,我就放其他人一碼!」說完,打開門,頭也不回的大步跨了出去。

出門後,頂著冷風向府門走。那個暇玉派來的丫鬟,看到錦麟後,忙跟上去,但見老爺表情陰沉凝重,不敢出聲,只默默的跟在身後。

而這時,就見迎面急急走來一個人,那瘦削的身型在這冬末的夜色裡顯得分外單薄,正是穆靜宸。

靜宸走到錦麟面前,看到他袖口處有一片血跡,腦袋嗡的一聲,渾似被人打了一悶棍,抖聲道:「......我爹......你把我爹怎麼了?」錦麟冷冷一笑,上下打量靜宸,道:「你這次告密做的還不錯。」說罷,斂回目光,撞開靜宸,向府宅外走去。

而靜宸在原地怔了下,立即舉步便跑,闖進方才穆錦麟出來的那屋,就見父親跪在地上,脖頸處鮮血淋淋,衣襟、地上,斑斑點點一片刺目的赤紅。他撲過去大喊:「來人——來人——叫大夫——」

穆燁松搖頭道:「我......沒事。只是皮外傷......」

靜宸用衣袖給父親捂住傷口,恍然問道:「這是怎麼回事?穆錦麟要殺你?他怎麼能......他怎麼敢?”

知道穆錦麟今日來了府中,和父親見面後,靜宸就有種不好的預感。現在事情發展了這個地步,兩人見面絕不會有好事,他便跑去西府找吳暇玉,讓她派個人來叫錦麟回去。

穆燁松想起剛才那凶嫌的一幕,閉口不言:「......你先將我扶起來......」

靜宸確定父親確實無事,此時他一下子想通了,忽然有種從心底湧起的厭惡感,他道:「......是你把穆錦麟叫來,是想激怒他,讓他親手殺了你嗎?」不知他猜的對不對,可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答案了:「你怎麼能,怎麼能在這個關頭還想著陷害他?”

靜宸像在否定父親的所作所為一般的搖頭。為什麼自己的父親是這樣的人,不知愧疚,不知悔改,死到臨頭甚至還想著害人。

穆燁松被兒子冤枉,不禁怒道:「你為什麼會冒出這般混帳的想法?!是穆錦麟要殺你的父親!你不去憎恨他,反倒來代他來聲討我?」說的急了,弄疼了脖子上的傷口,讓他疼的直打哆嗦。

靜宸緊咬嘴唇,痛苦的說道:「......你沒做什麼的話,穆錦麟他有名正言順要你身死的理由,何必要承擔謀殺伯父罪名的風險對你動刀?」雖然沒看到事情的經過,但靜宸相信,自己的猜測離真相並不遠。

心如刀絞。連他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的父親會是這樣的人,為什麼他冥頑不化到這般地步。

穆燁松推開兒子,顫顫巍巍的自己扶著牆壁站了起來,一言不發。而這時丫鬟喚府內的大夫來了,見老爺一身的血跡,忙上前給他處理傷口。而靜宸則抹了一把眼角被氣出來的眼淚,紅著鼻尖喚了一聲:「......爹。”

穆燁松仍舊不開口,默默的讓大夫給他包紮傷口。此時錢氏和媛媛聞訊亦趕了過來,兩人吵吵嚷,詢問個不停。錢氏見兒子只站在一旁不說話,便急道:「這時怎麼回事?剛才你在哪裡?是不是穆錦麟做的?”

靜宸木訥的搖了搖頭,輕輕推開母親,一言不發的向外走。

他已經沒什麼好說的了。

回到自己的臥房,他呆坐著,腦海裡浮現的竟全是兒時和錦麟一起玩鬧的情景,是父親和他親手把一切毀掉了。

一燈如豆,夜色蒼涼,靜宸就這麼呆呆的坐著,也不知過了多久了,才有丫鬟來喚他,說老爺叫他過去一趟。

靜宸本想不去的,但那個人畢竟是自己的父親,他願意去看看他到底要做什麼。他見到父親的時候,父親正坐在書桌前,擺弄酒盅。他見他脖子上繞著的那一圈綁帶,隱約可見滲出的血跡,有些不忍,聲音緩和了許多:「您叫我來何事?”

穆燁松一揚手,對他道:「你先坐。」把自己的那杯酒放到面前,又拎起酒壺給兒子斟了一杯,推給他:「陪父親喝兩杯。”

「大夫想必說了吧,你的傷勢不能沾酒。」雖這麼說,靜宸還是坐下了。

穆燁松苦笑一聲,並沒回答。靜宸也何有默契的沒有追問,端起酒盞,抿了一口,**的酒灌進肚中,忽然覺得心中好受了些,便又斟滿了一杯。

穆燁松緩緩開口,看著外面的夜色,悵然道:「......你一定非常怨恨我這個做父親的吧。你大哥健康的時候,我最疼他,之後是......靜楨,最虧待的就是你。」靜宸瞭了父親一眼,默默的繼續押了一口酒,並未接話。而穆燁松忽然開口道:「今天是你去那邊告訴吳暇玉,穆錦麟在咱們這邊的?”

靜宸微微頷首,算是認了。穆燁松呵呵低笑道:「你娘有一點認識的很對,能勸得了穆錦麟只有那個婦人了。”

靜宸默然。讓人窒息的死寂在父子兩人之間出現,彼此都有一肚子話,卻在這個時候不知該說哪一句。終於穆燁松歎道:「你以後有什麼打算?」靜宸一怔,他有些明白父親今晚叫他來的意思了,他想了想:「我不會參加會試,而是以舉人的功名去補一個小官,帶著娘,靜慈和媛媛離開京師。當然,如果堂兄不放我們走,這一切都是空想。”

「放你們走啊......」穆燁松忽然捂著臉,似哭似笑的道:「除非我死了......他才會放過你們......」

靜宸眼睛發酸,但舔了舔乾裂的嘴唇,仍舊一言不發,他的態度再明確不過了。

穆燁松捂著臉,呆怔了許久,才從指縫中道:「......如果只削了爵位,不抄沒家產。祖宗留下的這些田產山莊足夠你們此生花銷了。只是苦了你妹妹,還未出嫁,娘家卻沒落了,讓她挑不了好人家。」頓了頓,又提高嗓音:「這樣也好,若是嫁了人,看到咱們家沒落了,婆家不知要怎樣欺負她!”

靜宸只是聽著而已,不時斟一口酒。

「靜宸......不管官職多大,你要做個好官。”

靜宸沒料到父親會說出這樣的話,一陣心酸,強壓住想落淚的衝動,道:「......我一定會做個好官......贖己之罪......」

「哈哈......你又有什麼錯?!都是我的罪!」穆燁松哼哼苦笑道:「這樣也好,沒有爵位,遠走他鄉,把一切散個乾淨!」待笑夠了,手才伸向自己面前的酒杯。杯底的藥粉似乎還沒融化淨,略略有些白色的沉澱,他便又等了等,趁此機會叮囑道:「靜宸,你要好好照顧你大哥。”

靜宸含淚,一個勁的點頭:「你放心。他是這個家最無辜的人,任誰遭受苦難,也不該是他。”

穆燁松認同他的話,連連點頭。待那藥粉都融化掉了,他端起來放在唇邊,猶豫了一下,才一飲而盡:「是啊,除了他,其餘人都應有此報。」靜宸見父親喝掉了那杯酒,便一咬牙,生生忍住了眼淚,只長長的歎氣。

「靜宸,時辰不早了,你回房去吧。”

靜宸咽掉眼淚,哽咽的嗯了一聲,起身向外跌跌撞撞的走去。這時他聽到父親在身後笑道:「......這樣也好,可以見到他們了......只是他們又怎麼會原諒我......」

靜宸一怔,繼而拉開門,沖了出去。



話說暇玉聽到靜宸說錦麟在東府的消息,便派了個親信的丫鬟去打探消息。在錦麟回來之前,她一直處於忐忑不安的狀態。她有不好的預感,錦麟的東府之行絕不簡單,逼上絕路的穆燁松指不定要耍什麼詭計。

等了好一會,才聽人來報,說老爺回來了。暇玉松了一口氣,等錦麟進了門,她馬上起身相迎:「我正擔心你呢,你要是再不回來,我就另派個人去找你了。”

錦麟看到妻子,只覺得重回了人間一般,方才與伯父劍拔弩張,差點讓其血濺五步的緊張,登時煙消雲散,他笑道:「我不是回來了麼,靜宸就會來添亂,我得吩咐下去,下次這廝來了,甭管說什麼,一律打出去。」說完,抬手去解繡春刀,他這才注意到刀柄上沾了血跡,而這般明顯的痕跡,妻子定也注意到了,便無奈的抬眸看她,解釋道:「不是我的血。”

不是他的血,暇玉的心放了一半,道:「那是誰的?”

錦麟猶豫了一下,還是將剛才發生的事,省略了他要取伯父性命的衝動,把其餘的部分敘述了一遍。只聽的暇玉咧嘴連連驚歎:「他,他怎麼能卑鄙到這種地步?走投無路了,還要掙命般的害你。”

錦麟拍著妻子的肩膀安慰道:「你不用太擔心,就是他真的抹脖子自殺了,我也有辦法把自己摘乾淨。他敢這麼做,只能說他小瞧了我的本事。」暇玉嘟囔:「那也不好。他若是真用你的刀死了,就算能摘清自己,到底要花費功夫。”

「......」錦麟笑笑:「是啊。”

暇玉心有餘悸的問他:「他這次沒成功,應該不會再害你了吧。”

錦麟道:「他是個十分懂得利害關係的人。他應該明白,今日沒成功,我會怎麼對待他。如果他還算聰明,就應該......」他沒有說完,但不言而喻。伯父有一晚上的時間決定生死,因為過了今夜,明日他穆錦麟回到都指揮使司,他的罪名和給他安排的懲罰就不是現在這麼簡單了。

暇玉將腦袋靠在丈夫肩頭,握著他的手,道:「只要你沒事,其他人怎樣,我並不關心。”

錦麟聽了這話,心中滿是暖意。晚上與妻子相擁而眠,更覺得自己拼搏了這多年,才有了眼前的幸福,確實應該萬事求穩,守住這些才是。

第二天早上起來,還未出門就接到消息,說東府的梁安侯昨夜畏罪服毒自盡了。

錦麟一怔,這個預料之中的消息並未讓他有大仇得報的快意,只有理所應當般的淡然。

人雖然死了,但不意味著就沒有懲罰了。在穆燁松死去的半個月後,削爵的旨意到了梁安侯府。撐門面的爵位都被褫奪,家中朝中又無人做官,地位於平民無異。對於穆靜宸,錦麟是特意關照過了的,為了防止他過的太舒服,千挑萬選最終挑了一處偏僻的窮縣讓他去做了縣丞,徹底遠離京師要地,而且只要他穆錦麟在任,別說穆靜宸只有舉人的功名,沒法升遷,就算他官運亨通能向上爬,他也要把他壓下去。

跟隨靜宸離京的,還有東府上下老小。錦麟的意思,原本是老祖母歲數大了,最好留在京師養老,別去那地方折騰了,但無奈老人家衡量了一番,仍舊覺得在自小和她在一起的靜宸身邊更好。既然老人家選了靜宸給她養老送終,錦麟總不能強人所難,裝模作樣的叮囑了幾句就放行了。

這一番折騰下來,暇玉的產期也臨近了。



九十

今年最重要的事情,必然是皇后娘娘誕下了皇嫡長子.太子殿下的誕生,讓關心皇帝后宮生活的大小官員鬆了一口氣,連帶著皇帝也洗刷了不育的嫌疑,一朝可以揚眉吐氣。雖然他年紀尚輕,但是隔段日子就看到要他雨露均沾,臨幸後宮的奏摺,也受不了。以往他一概採取低調處理,默默的留中不發。然後找個別的機會,叫錦衣衛把這些愛嚼舌根的多嘴官員拖出去打板子。

這位皇嫡長子的身份足以笑傲上三代先輩,因為他是皇后娘娘嫡出的長子。在此之前,包括皇帝本人出生時,母親雖貴為皇后,但上面已有一位庶出的長兄。有這般尊貴的出身,他的這位皇嫡長子,只要身體康健,不謀反篡位,沒有人可以撼動他的地位,可謂天生就是等著做皇帝的。

人人都想做皇帝,但估計都看到了皇帝的權力,而沒有看到其辛苦的另一面。死冷寒天的爬起來開早朝就不說了,早朝越來越流於形式,那麼短暫的時間,根本商議不了什麼事情,只不過用這個時間把早先擬好的決議念一遍而已,可是既然是念一遍,為什麼還要苦兮兮的起個大早受凍呢?!這就是祖制的力量,否則不上朝便是昏君的特徵。

皇帝的三大‘酷刑’便是早朝、日講和經庭。本來有早朝折磨,已夠叫人痛苦的,可不幸的是,他上面某位勤奮的祖先,又開了經庭,簡直要人命了。做太子的時候每日功課繁重,做了皇帝,更累的人想吐血。

這一日,皇帝在文華殿開經庭,靈魂出竅的聽著講官先講‘經’再講‘史’。他用蘇家案子把屍位素餐的混日子的渣滓官吏清理掉了一批,所以剩下這些官員才可謂是兩袖清風,一身浩然正氣,‘身正不怕影子斜’,他還真拿這些老古董沒辦法。他既要求官吏們做‘清官’‘好官’,他自己也要以身作則,做出明君的表率。

縱然是皇帝亦非聖賢,前一段日子,他終於熬不住各方的壓力,叫上錦衣衛指揮使穆錦麟出宮‘微服私訪’散心去了。期間‘偶遇’天香樓的芳煙姑娘,再之後......他覺得自己像做了一場夢,精彩刺激卻渾渾噩噩。待皇后生育一事,把他拉回現實後,他是一點都不想再提那段荒唐日子了。

「儒臣之講未畢,而陛下已有鴻鵠之思。」詹事府的講官俯身拱手提醒道。

他只得收回心神,讓講官繼續,直到結束再不敢有神游,否則明日一早,糾核的奏疏就會擺在他的案頭,而他看了,最好的辦法,只能是留中不發。不由得對祖先創造性的發明了錦衣衛和東西二廠表示深深的欽佩,要不然,他就要被這群官僚給碾碎吃淨,牽著走。

經庭結束,皇帝並未像往常一樣,先行離去,而是讓四位主講官員和其他的隨講告退,他則留在文華殿內與一直隨駕的指揮使說話。

錦衣衛本就是親衛軍,而指揮使更是他少數信任的人之一。

皇帝十分欽佩穆錦麟的本事,他坐著聽講都累的腰酸背疼,而穆錦麟站在他身側,一站就是兩個時辰,紋絲不動,實在強悍。此時殿內並無別人,只有司禮監的齊公公吩咐其他幾個小黃門在搬走經史子集和將案,皇帝便道:「朕決定了,明日的日講要停一停,十日後的下一次經庭也要停。」錦麟一聽,立即拱手道:「皇上聖明!」他這般說,恰好證明他理解皇帝心中所想,便惹的皇帝和他心照不宣的但笑不語。

皇上忽然想起了什麼,道:「那些詞的作者,當真找不到了嗎?」語氣中有些可惜。

「回陛下,內人說那本詞集是他祖父做遊醫所得,時隔多年,是何人所作真的不好找了。”

「朕記得......你內人是曾經太醫院吳御醫的女兒吧。」皇帝道:「朕聽太后說,她好像和皇后臨產的月份十分相近,那就是在這個月上下了.」

錦麟如實回答:「應該就在這個月。”

皇帝略做思考後,就道:「這件事馬虎不得。這樣吧,當日伺候皇后誕下皇嫡長子的醫婆和穩婆,就先叫她們去你府中待命罷。”

錦麟只覺得這個‘賞賜’比金山銀山還要實在,當即叩拜謝主隆恩。而皇帝則露出一副‘不要多禮,咱們誰跟誰’的表情。

君臣兩人又論了一會政事,錦麟才離開文華殿,出宮去了。

上一次,妻子生產,他在天津衛沒來及趕回來,所以他下定決心,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要陪在她身邊。而這番皇帝把宮裡的穩婆給他們用,至少給暇玉的生產減少了風險。錦麟正美滋滋的向宮門走,迎面就見一無須矮胖的笑面太監走來。

「姜公公。」錦麟十分有禮貌的拱手作揖。而那姜公公亦不含糊,忙還禮:「穆大人,這是參加完經庭,出宮回府嗎?」錦麟笑道:「正是。」姜公公笑道:「穆大人想回去陪妻兒,自然是歸心似箭,咱家就不耽誤大人的行程了。”

穆錦麟這麼多年來,只有妻而無妾,再考慮他當年在女人堆裡胡鬧的情形,猜測他懼內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只是他將妻子藏的嚴實,從不見他那吳姓的妻子出現在公眾場合,連她堂姐的婚事,她都不曾露臉,所以越發顯得神秘了。但有一點是肯定的,能拴住穆錦麟的心定是天仙一般的外貌加上夜叉般的手段才行。

錦麟朝姜公公拱手道:「那穆某告辭了,公公慢走。」說完,待姜公公先舉步走了,他才放下手,頭也不回的徑直出了宮門。

在朝堂混,沒有敵人是不可能的。東廠西廠錦衣衛三者此消彼長,鬥了上百年了,萬沒可能在他這代恩怨一筆勾銷。

苦心研究怎麼把敵人鬥倒,不如增強自己的實力。畢竟敵人永遠不缺,死了一個姜公公,還得有蔣公公或者江公公。

錦麟到家時,天色尚早。一進屋看到妻子還在做針線,他便上去把針線拿開,大刺刺的坐到她身邊,攬著她的腰,道:「你又勞神做這些了。」暇玉笑道:「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做點小衣裳等孩子出世了好穿。」見錦麟一臉的欣喜,便問道:「今天有什麼好事嗎?”

「的確是好事一件。」錦麟見妻子因為懷孕,不再那麼單薄而顯得玉潤珠圓的模樣,心頭一熱,低頭一吻芳澤:「皇上說可將宮內的穩婆伺候你待產。”

「......」暇玉心說,這哪裡是好事。她生毓澤時,因為錦麟不在家,她得了許多自由,任意差遣當時的穩婆才在水中把孩子平安無事的生了下來。而這一次,錦麟在家不說,他又討到了宮內的醫婆來用。到時候若是在水中生孩子,叫她們看到了,指不定回宮要如何說。

她只能按照常規的順產法子把孩子生下來了。

不過,已經是第二胎了,相信問題不大。

錦麟見妻子面露憂色,以為是自己嚴陣以待的模樣讓她緊張了,便笑著勸道:「你別擔心,不是說你情況不好,才讓宮裡的醫婆來咱們府裡伺候的。而是好上加好,不出任何差錯。我上次沒在家,這一次就是天塌了,我也要在你身邊。”

上次他沒在家,她平安生下來了兒子,這一次,有他在家,她在心中告訴自己,應該更加平安才對。



暇玉最近睡的都不好,夜裡多夢,夢境稀奇古怪,但都是關於孩子的。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不過人常說,夢和現實是反的,那麼她覺得她應該會再生下一個男孩,因為夢裡她在燭光裡燒一個根針,隱隱覺得這根針是要給女兒穿耳洞用的。她醒來後,本來想告訴丈夫的,後來轉念一想,還是不要了,留點懸念的好。

錦麟平日裡是不信怪力亂神這些的,但為了祈求妻兒平安,特意派親信去龍虎山進香請願。又給自家祖宗進香,保佑她們母子平安。

隨著臨產的日子越來越近,暇玉畢竟生過一胎,倒還好,倒是錦麟,愈來愈緊張,就怕她夜裡羊水破了,出現差池,不敢睡實。他做事歷來謹慎,既做最好的打算,也做最壞的打算,便找來幾個大夫問了關於女子生產可能出現的問題。誰知不聽還好,聽了之後,只覺得樁樁件件都可能出現在暇玉身上,一個心被懸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難受極了。

連續幾日,他夜裡睡不實,白天難免打瞌睡。這一日,他在都指揮使司坐衙,本來托著下巴思考妻子的事情,可不知不覺間竟睡了過去。

「大人,大人......」

耳邊隱隱有人在喚他,錦麟猛地的一個激靈,他立即揪住那人的衣襟道:「夫人羊水破了?”

「......」陸夜舟被揪的呼吸困難,雙手撐著桌子,苦著臉道:「大人,時辰不早了,我見您睡著了,便來喚您。”

錦麟瞅了眼外面的天色,是到了回家的時辰了,而陸夜舟是來叫醒自己的。不是府裡來人告訴自己暇玉出狀況的。他松了一口氣,推開陸夜舟:「知道了,你下去吧。」陸夜舟撫了撫領口,哪敢再停留,一邊拱手告辭向門口退,一邊在心中祈禱指揮使夫人平安誕下大人的孩子,否則的話,倘若穆夫人有狀況,他們這些‘池魚’都要被‘失火的城門’殃及。

等陸夜舟走了,錦麟獨自坐了一會,拭了拭被嚇出來的虛汗,才起身回家去了。暇玉的產期就在最近幾日,那肚子大的嚇人,他也沒什麼生男生女的心思了,只盼望她和孩子平安就好。不,如果不能同時平安,只要她平安就好。

錦麟覺得自己快緊張成了瘋子。吃飯時,暇玉因為懷孕,被胎兒擠的胃都變小了,每餐吃的很少,細嚼慢嚥的。忽然間她嘶的吸了一口冷氣,一皺眉,還沒等她說話,就聽錦麟那邊咣的一聲,扔了手中的碗,急道:「是不是要生了?”

暇玉哭笑不得,吐出舌尖,道:「......咬到舌頭了。”

錦麟眉頭略略緩解:「......不是要生就好,不是要生就好......」喃了幾句,又恍然道:「也不是這樣,早晚都要生的......還是生的了好......」說完就要低頭扒飯,結果筷子落了空,才發現剛才太緊張,把飯碗給扔到地上了。

「......」暇玉讓丫鬟再給錦麟拿碗添飯,然後笑著摸著他的手,道:「瞧你,我還沒這麼著呢,你卻這般緊張。”

錦麟把筷子一撂,自覺剛才自己那般有些丟臉,強辯道:「我是你的丈夫,孩子的父親,難道不應該緊張嗎?”

這時一直沒開口說話的毓澤,咬著筷子瞅著父親,道:「好難得,第一看到爹這麼緊張。”

錦麟瞪向兒子:「不許咬筷子!吃你的飯。”

毓澤嘟著嘴巴問道:「我出生時,爹也這麼擔心我嗎?”

「你爹我冒雨從天津衛往回趕是為了誰?”

毓澤還是嘟嘴:「......可是您到底沒在娘身邊陪著啊。”

「......」戳了錦麟的軟處,他抿抿嘴,沒想出給自己開解的話。而這時兒子更來勁了,竟心酸的道:「......我出生的時候爹沒在京城......」暇玉一見兒子這般,笑著勸道:「你爹當時還不是指揮使,是同知,好多事控制不了,你要理解你爹,這才是你爹的好兒子。你爹最疼你了,不是麼?”

「真的嗎?」毓澤眨著大眼睛,問向父親。錦麟點頭,哼道:「當然了。”

這時毓澤便咬著筷子,怯生生的開口道:「那,爹,我想要蒙古的矮腳馬。”

錦麟:「......」

暇玉:「......」

毓澤放下筷子,眼睛亮晶晶的說:「那種馬不高大的,我也可以騎......」不等他說完,就聽父母齊聲說道:「不行。」然後一個說:「你現在還小,過兩年再說。」一個說道:「你還是專心念罷。中自有黃金屋,中也有矮腳馬。”

毓澤自知沒希望了,黯然的吃完飯,沒心思再說什麼,回自己房間去了。待毓澤走了,夫妻兩人彼此都叮嚀對方,堅決不能小小年紀給兒子買馬玩。待達成了一致,又說笑了一會,洗漱後熄燈睡了。

天亮的時候,暇玉覺得下腹一陣疼痛,生過一胎,這種感覺她不陌生,她便推了推身邊的錦麟:「......我肚子疼,應該是要生了。」她聲音不大,但聽到錦麟耳中,渾似一道炸雷,他立即坐了起來,披衣就走:「你別怕,我這就去叫人。”

醫婆和穩婆早就在府中候著了。得了消息,魚貫而入將夫人攙進產室待產,一切進行的有條不紊。

暇玉有生過一胎的經驗,上一次丈夫不在,她都應付過去了,這一次家中嚴陣以待,完事齊備,自然更不害怕了。

但穆錦麟卻恰恰相反。之前在天津衛往回趕,一路上馬不停蹄,好歹有事情做,能夠分神,不至於現在這麼緊張。而現在,他就見一群僕婦和那些產婆進進出出,每個人都有事情做,只有他被晾曬在一旁,什麼都插不上手。

產室不潔晦氣,不許男子進,他被擋在了門外。過了一會,裡面出來個婆子告訴他,說羊水剛破,怕要等一會才生,他可以去房等消息。錦麟自然不幹,只對那好心的婆子道:「少廢話,你們只管做你們的,不用管我。”

他來回在產室外踱步,也不知走了多少圈,就聽裡面傳來妻子撕心裂肺的哭喊聲,登時腦袋一片空白,便闖了進去。

暇玉早料到他會闖進來,此時也顧不得陣陣痛楚了,只對著撲到床邊的錦麟,含淚求道:「......你去房等消息吧......求你了。」錦麟嘴唇微顫,茫然搖頭:「不行,我得在這裡陪你......」

暇玉摸著他的臉,咬牙堅持的說道:「你在這裡,我怕你聽我哭喊難受,便不敢喊叫了......去吧,去房,我沒事的......」

錦麟不願意走:「你何必管我?你想哭就哭,想喊就喊。」可暇玉卻不依,仍舊推他,這時那些個穩婆和大夫也勸他。他才幽魂似的出了門,雖答應妻子他去房,可實際上卻沒離開,而是在一直站在門外等著消息。

昏黃色的天空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這是今年第一場雨。雖有小廝在身後給他打了傘,但風裹著雨還是襲進了傘內,濕了衣衫。

他還是第一次這麼害怕。仿佛又回到了母親去世的時候,她一番掙扎下來,不僅沒有保住自己的手足,連她自己也去了。那天好像也是這樣,進進出出的僕婦,每個人都在忙,唯獨他什麼忙都幫不上。

那一次,把他的一切毀了個乾淨。

如果暇玉也......那麼他穆錦麟還剩下什麼?他的世界將重歸荒蕪。

「不,不,不會那樣......」他搖搖頭,驅散腦海裡可笑的念頭:「她不會有事的。”

這時就聽產室傳來一聲嘹亮的啼哭聲,便有個穩婆跑出來,她本是要去房報信的,不想竟在門口看到了穆錦麟,先是一怔,繼而便笑道:「恭喜老爺,賀喜老爺,是位公子。」沒等錦麟從這喜訊中回過神來,就聽那屋裡頭又傳來一聲啼哭,那穩婆回頭笑道:「原來是雙生子,難怪夫人生的有些困難。”

錦麟趕緊蹬上臺階,就往屋內走,正好碰到第二個來報信的婆子:「恭喜老爺,又添一位千金,母子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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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一

暇玉自懷孕後,無論事情大小,錦麟都依著她,她的日子過的順心順意,加上滋補調養的好,在生產前,身體比之前生毓澤時要上許多了.]所以即便是在床上自然分娩,她並未怎麼擔心自己的狀況。可凡事都有例外,她就沒想到自己然懷了雙生子,生產時很是艱辛,生下第一個孩子後,身子都沒得力氣了。但產婆說還有一胎剛露出腦袋,她將牙關咬緊,心說就是把自己所有的氣血都耗盡,要把孩子平安生下。於是待聽到孩子的哭啼聲,她出了一口氣,便沒了意識,昏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緩緩的睜開眼睛,只覺得視線昏黃,定睛一看,原來是幔帳放了下來,而在她床邊伏著一個人,正是錦麟。她伸出手晃了晃他,錦麟便一個激靈,坐了起來。他見妻子雙目澄澈,面帶微笑,便也不自覺的笑道:「......孩子也在睡呢,他們很健康,你歇著。」為妻子順了順髮絲,又關心的小聲問:「你餓嗎,要不要吃點東西?”

暇玉微微頷首。錦麟趕緊讓人去端溫熱的粥來,親自把妻子扶起來喂她。想到剛才她生子時的凶嫌,錦麟心疼的道:「苦了你了。」她靠在丈夫懷中,倒不覺怎麼辛苦,笑道:「女人都是這樣過來啊。”

「雖然這麼說......但......」耳畔還迴響著她產子時的嘶喊,錦麟連連道:「......咱們以後不生了,不生了。」暇玉覺得他認真的說著這番話,很是招人喜歡,亦笑道:「是不是再生,有幾個兒孫,咱們哪能決定的了。」說完,含住湯匙,慢慢的嚼著粥。

錦麟也不知哪來的負罪感,只覺得是自己叫暇玉這般辛苦的:「幸好你們母子平安,否則的話......」

暇玉聽他還沒從擔心自己的狀態中緩過神來,便問他孩子在哪裡,來分解他的注意力。錦麟聽妻子要看孩子,又喚了婆子把兩個小寶貝抱過來。暇玉看著包被中的兩個孩子,鼻子一酸,眼眶發脹:「錦麟,你看他們多可愛。”

錦麟受了妻子情緒的感染,本就歡喜的他,此時更是有種想喜極而泣的衝動。用手指勾著次子和長女透明的小指,樂的合不攏嘴巴。

這時被允許進來看母親和弟弟妹妹的毓澤被婆子們領了進來,他猛地的見多了兩個會動的小嬰兒,又瞧父母都歡歡喜喜的,也興奮起來。撲過去瞅著弟弟妹妹們,笑哈哈的問:「娘,他們什麼時候能長大啊,什麼時候能跟我玩?”

暇玉撫摸著大兒子的臉頰,笑答:「怕是還要等幾年呢。”

毓澤一聽,失望的嘟囔:「還要那麼久,我不都老了麼。」逗的暇玉笑道:「你這麼點個小人,說什麼老不老的。”

錦麟覺得此時是教育兒子的大好時機,一本正經的說道:「你是有弟弟和妹妹了,身為長子,不能再像從前那麼任性了,凡事要給弟弟妹妹做出表率,照顧好他們,懂了嗎?”

毓澤認真的使勁點頭,拍著胸脯保證:「誰敢欺負他們,我一定揍他!”

後來,穆毓澤才知道,他的保證其實是沒必要的。首先沒人敢欺負錦衣衛指揮使家的兒女,其次,所謂欺負與否完全是產生在家庭內部的。在這對龍鳳胎八歲前,他聽的最多就是:「大哥,二哥欺負我。」或者:「大哥,妹妹罵我。」這種叫人煩躁的話。尤其叫他鬱悶的是,等到兩人長大了,他翻起舊賬,這對雙生子竟然齊齊失憶,堅決不承認自己小時候那麼差勁過。反而懷疑起他的記憶力,這就有意思了,他穆毓澤十四歲就中了舉人,難道會是差勁到連這種事都記錯的人嗎?!可惜對方有兩人,他只有一張嘴,人證的數量上差了一截,便去向父親求證,誰知父親一推乾淨:「我怎麼知道你們小孩子間的事.」



錦麟喜得龍鳳胎的高興心情,好比燒開水,是徐徐升溫,逐節攀升的。他一開始擔心妻子的身體,歡喜的心思被壓了下去,等到確定妻子沒事,他才有了又添兩子的真實感,喜悅之情溢于言表。半夜起來都要去看看兒子和女兒好不好,睡的香不香。

在家陪了妻子兩天,這一大早他就騎馬去都指揮使司,勒著馬韁正行在路上,忽然想到妻子竟然又給自己生了一男一女,以後他穆錦麟定是兒孫滿堂,竟忍不住呵呵笑出了聲,這一笑就停不下,一路便抿不住嘴了。

隨從知道穆大人喜得貴子,此時都湊上來連連恭喜。這麼一路到了都指揮使司,沿途經過的地方,都候了人在恭喜他。賀喜之詞,他聽多少都不會膩,只覺得聽不夠。

哪裡都不缺阿諛奉承的人,再者拍馬屁也是技術。平素裡,上下都知道穆大人是個人精,若是奉承的不好,叫他看出自己諂媚,說不定會偷雞不成蝕把米。但這會情況特殊,穆大人沉浸在得子的喜悅中,只要恭喜賀喜他的一雙兒女,便能討得他的歡心。奉承的門檻大大降低了,錦衣衛的都指揮使司上下一片歡騰,誰要是不會幾句賀喜的話,那便是落伍了。

陸夜舟則快了這些只會嘴上奉承的人一步,從給皇族子嗣挑選奶媽的□房拿了一份花名冊回來,按照家世和奶媽的歲數排了個榜,當天就擺在了穆大人案頭。穆錦麟此時滿眼除了他家裡的兒女,本就容不下別的事,看到陸夜舟遞來的花名冊,心說這傢伙是個會做事的人,忍不住誇了幾句。

挑選完奶媽,錦麟就開始糾結起孩子的名字來,這一天除了簽了幾個文。他一直在反復在紙上寫名字,從發音到寫出來的形態,細細篩選。等時候差不多,見天色已晚,將紙一推,起身道:「今天就到這裡,明天繼續想。”

想了幾日,和妻子商量了一番,決定次子叫毓琨,長女叫毓瑤。

錦麟有兩大優點,那邊是寵妻、疼子。這對雙生子的百歲酒擺了好幾天的流水席,登門拜賀的人絡繹不絕。錦麟坐穩了指揮使的位置後,朝臣們很快就發現穆錦麟並非是沒事找事,無端迫害構陷大臣的人。應該說他選了條求穩的道路,皇命自然不敢違抗,但正常時候,他從不主動殘害大臣。所以朝臣們,也願意結交此人,一時間咋看之下,一片和諧融洽。

在流水席的最後一天,從南京來了人送賀禮。這一次不是別人,而是暇玉的大哥吳澄玉。他來的時候,酒席差不多都散了,暇玉正跟奶媽哄兩個孩子,聽說孩子的大舅來了,她怔了一下,便歡喜的去前廳相迎了。

仲夏的傍晚悶熱潮濕,暇玉疾步走到前廳,鼻子上竟出了層汗珠。她拿帕子拭了拭,朝那熟悉的背影喚了聲:「大哥。”

澄玉聽到妹妹的聲音,回過頭微微笑道:「我這個做舅舅的,連外甥和外甥女的百天酒差點都錯過了。”

暇玉笑道:「哪有,你來的正是時候,現在其他人該走的都走了,就剩下咱們自家人了,豈不是更好。」她看到哥哥臉上有一塊擦傷,忍不住擔心的問:「這是怎麼了?傷著了?”

「啊,在路上馬車出了點問題,才來的晚了。」澄玉無奈的說道:「虧我還早出發了幾日。”

「哪有晚不晚的,你能來吃百天酒就好。」暇玉喜不自禁:「當初發了請帖,我還以為爹娘還像上次一樣派個老僕送了禮物就算了呢。真沒想到你能親自來。一路上累了吧,正好酒席沒散,你先去將就吃些,等晚上再做好的給你。”

澄玉一擺手,慢聲慢語的說:「不了,我就不上席了。我這個做舅舅的,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穆大人沒臉面給那些貴介紹。」暇玉聽哥哥這般說,心中不是滋味,反駁道:「親戚怎麼能用官大小論呢!你是孩子的大舅,你若是外道,誰還能親近了。”

吳澄玉是被穆錦麟被整治怕了,搖頭苦笑:「算了,算了。我在路上吃過了,並不餓,我來看看外甥和外甥女,送上咱們家的賀禮,小住一夜,我就要走了。”

「去哪?既然來了,何必急著回去,南京太醫院又事可做。”

吳澄玉這才面露難色的道:「其實我來京師到你們府上,是有一件事要問的。”

「什麼事?”

未等吳澄玉開口,就聽身後傳來穆錦麟的聲音:「原來是大舅哥遠道而來,怎麼不去席上坐?是在等本指揮使親自來請嗎?」聽這不友好的口吻,暇玉立即從中間打圓場,朝丈夫笑道:「錦麟,我大哥才到,我們正要去席上坐呢。”

這世上想要加害他穆錦麟的人自然不在少數,可大多數只是個構思,像吳澄玉這種信誓旦旦給自己妻子出主意要自己斷子絕孫的人,只有這一份。錦麟自然把這個仇恨牢牢的記在了心上。而對吳澄玉來說,上次虧的穆錦麟從中做手腳,讓他差點去漢王封地送死,雖然在最後關頭,被拽了回來,但不意味著他就不記仇了。在南京,兩人心照不先的避免說話,才沒發生衝突,可這會吳澄玉上門來喝百歲酒,便避不開了。

可說到底,吳澄玉是小小的大夫,自然不是指揮使的對手。便擺出一副‘我為魚肉,你們愛做刀俎,請隨便’的架勢。對穆錦麟恭敬而又無奈的道了一聲:「見過穆大人。”

穆錦麟上下打量吳澄玉,道:「路上遇到打劫的了吧,不用感激我派人救了你,我只是怕你死在路上,給孩子的酒筵添晦氣。”

吳澄玉一怔,他來時在路上遇上了攔路的匪徒,他們設下的路障把馬車掀翻後,本要來擒人搶東西,卻被其後趕來的另一輛車上下來的行人給趕走了。想不到竟然是穆錦麟派來的。

暇玉驚出一身冷汗,道:「大哥,這是真的?」難怪看他身上有傷,原來來的時候遇到了這般凶嫌。

「多虧指揮使相救,吳某感激不盡。”

錦麟大度的一擺手,哼道:「罷了,罷了,我都說了,我不是為了救你,是怕你死了,添晦氣。」他撩開衣擺,坐到椅子上,盤問道:「我進門時聽你說,你來這裡除了祝賀外,還有別的事?”

吳澄玉不再隱瞞,看了眼暇玉,然後才說道:「我來之前接到一封信,是從寒崗縣發來的。”

暇玉只覺得這寒崗縣幾個字耳熟,細想之下才‘啊’的一聲記起來。這不是穆靜宸做縣丞的那個地方麼。她忙問大哥:「上面說什麼?”

澄玉道:「是穆縣城想請我過去,為他的母親把脈治病,穆老夫人據說得了怪病。那窮鄉僻壤沒有好大夫,請京師的大夫又請不動,就想到了我。”

錦麟低頭思忖,須臾搔了搔眉心,笑道:「他請你,不缺你診治的銀兩,你又有時間,想去便去,想我請示做什麼?!”

「......」吳澄玉心說道,我這是請示你了,若是不請示你,而貿然前去,被你知道了,還不知道要被怎麼折磨。

那錢氏在錦麟詐死期間,對她做過的那些事歷歷在目,暇玉忍不住道:「那麼遠,哥,你真要去嗎?”

吳澄玉低聲道:「救死扶傷,人求到頭上,哪能眼睜睜的見死不救呢。”

錦麟聽了,頗為神秘的問:「真的這麼簡單?」見吳澄玉不答,錦麟輕哼一聲,一挑眉:「你說是什麼就是什麼。」說完了,起身道:「酒席還沒散,大舅哥隨我去吃個晚來的百歲酒罷。”

吳澄玉一身的塵土,臉上還帶傷,斷不想出現在大小官吏間惹人側目,便推脫不去。錦麟讓了讓,就隨吳澄玉去了。

暇玉讓小廚房做了飯菜,在後院招待了哥哥單獨用了飯後,選了間乾淨的臥房給他住。

晚上,錦麟招待完人,盥洗完畢和妻子躺在床上說話。暇玉細細品著錦麟和大哥的話,越想越蹊蹺,拱在丈夫懷中,問道:「錦麟,我聽你好像懷疑我大哥去寒崗縣的目的,可他不是去救人,還能去做什麼,他和三少爺並無交情啊。就算有,也是看在你我這一層,但你我和他們只有仇怨......」

錦麟摸著妻子的光潔的臉頰,笑道:「你也不相信你大哥是個為救人,願意苦行千里的人吧。”

「......」暇玉道:「那是為什麼?想不通。”

「再想想,能牽動你大哥的心思,又和靜宸有關系的事情。”

暇玉緊緊鎖著眉頭,沉默了一會,恍然大悟,她猛地的坐起來,驚訝的說道:「......我堂姐?”

「嗯。除了她還能有誰?」錦麟悠悠的說道:「我讓人把吳美玉改名換姓去寒崗縣生活了,看來他們是遇到了。不過吳美玉用的是別的身份,穆縣丞大概既驚又怕吧,想叫你大哥來看病,順便驗驗此人是不是吳美玉本人。哼,他們那點小心思,不用說,我就知道怎麼想的。”

「那萬一我大哥認出美玉姐姐......」暇玉說完,自己又否定了:「不,我大哥就算認出那人是美玉,他也不會蠢到相認的。”

「你大哥今日前來,就是試探下我知不知道他要去寒崗縣認親,他應該看得出我是知道這件事的。他就算到了寒崗縣也會事事小心,絕不會貿然行事。”

「你得派人跟著點,雖然過去了這麼久,但事事小心為妙。」想到大哥來的路上,錦麟都派人跟著了,想必去寒崗縣也會暗中派人護著的。心中一暖,攬住丈夫,送上一吻。錦麟心頭暖意融融,不禁情動,但妻子誕下雙生子才三個月,怕行房傷到她,只得生生忍了。可這酷夏的夜晚,躺著不動尚且燥熱,更別提抱著美人春-心萌動了,錦麟等妻子睡熟後,坐起來猛搖摺扇祛熱,自覺不起作用,躡手躡腳的走到外面,讓小廝特意取了冰塊來驅熱。錦麟剛才出了一身汗,眼下得了冰塊,由著性子貪了一回涼。

第二天起來,他頭腦昏沉,一大早就打了幾個哆嗦,後背刷刷的冒冷汗。他自恃身體好,沒當回事,照舊去了都指揮使司。難受的狀況沒有減輕,反倒愈演愈烈,大熱天的他頻頻打噴嚏不說,頭疼不說腦袋也熱。熬到午後,實在受不住了,提前返家。

剛進一門,就有小廝來報,說他走後,吳家大少爺也走了。聽的錦麟心中直罵,吳澄玉這廝誠心跟自己對著幹,自己病了,需要他這大夫的時候,他偏偏早早的走了。轉念一想,他不在也好,免得他動手腳給自己下藥。

暇玉聽說錦麟這麼早就回來了,奇怪的起身迎他:「今天怎麼回來的這麼早?”

錦麟捂著口鼻,一見妻子要接近自己,立即如臨大敵的喊道:「站住!不許動!不許過......阿嚏!”



九十二

「你,你別過來......阿嚏!」錦麟側過頭,衣袖掩鼻,鼻音濃重的說道:「離我遠一些,別靠過來。真是,好端端的怎麼還生病了。”

暇玉自小和疾病打交道,頭疼腦熱的小病從來不放在心上,迎上去道:「沒那麼嚇人,不是見人就傳染的,一會叫大夫給你開個方子,發發汗,明天就好了。”

錦麟見妻子靠近,伸開手臂擋在她面前:「危險!叫你別過來就別過來,否則我生氣了。」說完了,迷迷糊糊的看了看四周,轉身就要走。暇玉見他病的雙頰泛紅,鼻塞流涕,一副帶病的樣子卻要往外走,連忙喚他:「你都病了,又要去哪?有事你告訴我,我吩咐人去做。”

「我,我去書房住。」錦麟捂著額頭,道:「我病好之後再搬回來......」想了想,道:「你和孩子們都別去看我了。”

一番話聽的暇玉哭笑不得:「你都病了,哪能把你一個人撇在那邊。」上去拽住他的手,往回拉他:「你站都站不穩了,快躺下休息!」錦麟不從,有股倔勁:「不行......不行......阿......阿嚏!」暇玉踮腳一摸他額頭,發現滾燙滾燙的,亦繃起臉道:「不管你在哪,我都得接近你,照顧你,你是躲不掉的,就別廢話了,快點去躺著!”

夫妻倆拉拉扯扯的往床邊走,平素裡暇玉是斷斷拉扯不動錦麟的,但這會他病的厲害,加上暇玉氣勢夠足,不容辯駁。暇玉把錦麟推坐在床邊,給他脫了衣裳和靴子,把他按住躺下,叮囑道:「你先躺著,我去讓人找大夫過來。唉,真是的,我大哥早上剛走,否則的話,讓他給你看看。”

「罷了,我可不想死在他手上。」錦麟說罷,只覺得渾身陣陣發冷,把被子拽了拽,又覺得嗓子發緊,輕咳了幾聲來舒緩。誰知這一咳還就止不住了,連連乾咳。

這時暇玉去了屋外喚了丫鬟叫她去找大夫,又命人去打深井的冷水,待那冷水端回來,她親自透濕了手巾,擰乾了放在錦麟的頭上。歷來是她病怏怏的,他守在床邊,這會兩人換掉下了角色。瞅著他微紅的兩腮,迷迷怔怔的樣子,暇玉道:「你啊,要注意休息,太累的話,抵抗力太差,什麼病災都找上門來了。肯定是最近的百歲酒操辦的太累了,沒休息好,才病的。這次病了,咱們就好好休息休息吧。”

錦麟每次呼吸,只覺得鼻孔進出的都是熱氣,難受極了,可還不忘給自己解釋:「我,不是累了,是昨晚上......」一提起來,發現那般生病的理由實在說不出口,便不說了。

「昨晚上怎麼了?」暇玉睡的實,哪曉得他半夜起來貪涼的事。此時見他支支吾吾的越發好奇了:「你能跟我說說麼。”

錦麟哼了哼,什麼都不說,閉著眼睛調轉身子,面朝裡躺著去了。暇玉料定有隱情,雖然他病著,但他這副樣子,看在眼中,覺得很是可愛,忍不住趴在他肩頭,笑著猜道:「難道半夜起來派人去監視我大哥,被夜風吹了?”

此話一出,錦麟猛地的坐了起來,恨道:「我是那麼閑的人嗎?!」結果起的太猛,一瞬間視線內全是五彩光線和燦爛的金星,腦袋更是嗡嗡作響,他臉一苦,登時萎靡了下去,慢慢悠悠的重新躺了下去。暇玉被他猛然竄起嚇了一跳,忙說:「你不想說就不說了,你快老實躺好,我不和你說話了。一會大夫開了藥,我去給你煎著。”

說話間,丫鬟已請了大夫過來,那大夫是府中養的。平日就給暇玉把把平安脈,還沒給穆錦麟看過病,十分緊張的走近床上躺著的穆大人。一番‘望,聞,問,切’下來,才敢斷定穆大人只是著涼得了風寒,謹慎的開了方子。

要說暇玉自小耳濡目染,心裡也裝著幾個治頭疼腦熱的方子,但風寒又分好幾種,她不知道丈夫是哪種成因,不敢亂下藥。等大夫開了方子,她吩咐人去抓藥,自己則守在丈夫身邊,道:「等抓藥回來,煎好,你喝了,睡一覺,再醒來就好多了。”

錦麟不停的大口吸氣,有氣無力的怨恨道:「沒想到我還有這一天......」

暇玉把他額頭上的手巾翻了一個面,笑道:「病了就養著嚒,趁機偷個懶,省得進宮陪皇上聽詹事府那幫老頭子講經。”

“……我還記得以前讀書那會,想生病偷懶,結果每日卻精神煥發,沒病沒災......」錦麟腦子裡混沌一片,喃道:「......上一次大病,還是去抓慶王的路上,在長沙府歇了兩天......沒喝藥,幹挺著,就好了......」

去抓慶王,那不是和她剛成婚三天,他就出差在外那次麼。原來在長沙府地界,還生過病,可回來也沒見他說啊。暇玉道:「你都沒告訴我。”

那會他倆經常一言不合,錦麟就甩臉走人。他處處強勢,怎麼可能跟她說在路上生病的事。

錦麟嘴中說著在長沙府的事,說著說著,眼皮越來越沉,慢慢的睡意襲來,不久就沒了聲音。暇玉見他睡了,輕手輕腳的走了出去。過了一會,抓藥的小廝回來,暇玉便親自去廚房,叫人拿了藥鍋把草藥泡了,然後拿火慢煎。

煎熬中藥著實費了些時間,等暇玉端著藥回來,錦麟已經睡了一覺醒了。他遠遠就聞到一股子濃烈的草藥味,知道是藥來了,擰著眉毛謊報軍情:「暇玉,我覺得好多了,再睡一覺,不喝這些......咳,咳......也能好。”

「......」他那點小心思,暇玉哪能瞧不出來:「這藥不苦。」為了印證這一點,自己端起來抿了一小口,眉頭都不皺一下。她吩咐丫鬟把老爺扶起來,端著藥碗走過去,笑容可掬的遞到錦麟面前:「來!”

錦麟別開臉,微微搖頭:「我不是因為怕苦,而是覺得反正不吃藥也能好......何必......」嗓子脹痛,說話艱澀。

「何必浪費?”

「對!」錦麟道。

「......」這個理由太蹩腳了。暇玉把他的手拽出來,讓他托著藥碗,道:「不吃藥的話,小病變大病,燒的厲害了,就糟糕了。不能仗著身體底子好,就可勁糟踐自己吧。我沏了蜂蜜水,一口氣把藥喝了,咱們再喝點蜂蜜水。啊?”

錦麟看著那棕色的濃濃藥汁,不說話。他對很多苦難都能忍,惟獨對味道敏感,不合他胃口的味道一概極度反感。當年進宮與太子和漢王在冬至日裡吃羊肉,留了腥膻在口,極為難受。眼下瞧那藥汁,只有一陣陣反胃的感覺。

暇玉耐心的勸道:「一共只有三副藥,只喝六次,喝完了,病就好了。能去看毓琨和毓瑤,不好嗎?”

一聽竟還要喝六次,錦麟死的心都有了,面如死灰:「有三天時間,幹靠著,這病也能好。”

暇玉支招:「我給你捏著鼻子,你一口氣仰脖就喝了。現在這藥是溫的,過一會涼了就不好了。”

“……”

見這位爺還是不表態,暇玉便無奈的道:「這的不苦,還能比往自己胳膊上劃一刀,難捱嗎?別怕啊。」錦麟聽罷,怒哼道:「誰怕了?」說完,端起那藥碗,仰脖就喝。可剛喝了兩口,臉色就變了,捂著嘴巴,噁心的眼淚都出來了,使勁一伸脖,才把嘴裡的藥汁生生給咽掉了。

而那碗裡,還剩了幾大口。

暇玉給他鼓氣:「別喘氣,別想那味道,快點,把剩下的也喝了。”

錦麟默默不語,好一會才對暇玉道:「你把舌頭伸出來給我看看。」暇玉不解:「做什麼?”

「看你舌頭是什麼材料做的,這麼噁心的東西,你以前整天喝。”

「習慣了。」暇玉道:「開頭難,等你喝到第三副,就沒這麼厲害的感覺了,真的,相信我。”

「......」錦麟瞅著剩下的藥汁,不說話。忽然間就聽他道了一聲:「沒力氣,端不住了。」竟手一斜,就要把藥碗弄灑。幸好暇玉眼疾手快,在在空中扶了一把,把那藥碗給救了下來。她的耐心被錦麟磨掉了不少,咬著下唇,就去捏他的鼻子:「快點給我一口氣喝淨了!男子漢大丈夫不怕刀傷怕中藥!”

「怕中藥怎麼了?皇上還不怕飛禽呢!」說來奇怪,皇上怕帶羽毛的活物,所以現在宮裡連個鳥都不養。

「皇上怕什麼和咱們沒關係!」暇玉捏住他的鼻子,道:「一閉眼就喝淨了。”

錦麟苦著臉,不為所動。這時就聽門口傳來大兒子的聲音:「娘,爹怎麼了?我聽嬤嬤說,爹是病了麼。”

暇玉放開丈夫的鼻子,坐到一旁,笑道:「你爹就是著涼了,不是大病。”

錦麟如臨大敵:「還不把他抱走,都愣著做什麼?”

暇玉不理他,而是起身把兒子領過來,抱著他放在自己膝蓋上,一併著看著錦麟。毓澤探頭聞了一下,皺著眉毛道:「好難聞啊,爹,苦嗎?”

暇玉低頭跟兒子說:「不苦,你來之前,你爹大半碗,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就喝了。現在還剩幾口,就要喝了。」朝錦麟溫笑道:「是吧?”

「......」錦麟算是知道妻子想什麼了,朝她瞪了一眼,然後哼笑一聲,把那藥碗端起來,面色平靜的一飲而盡。防止那藥味翻湧上來,在兒子面前失態,狠狠咬住唇內的肉,把噁心勁而壓了下去。

暇玉笑容燦爛的對大兒子道:「好了,你爹喝完藥要休息了,不打擾他,叫他休息啊。」讓嬤嬤把兒子領下去了。她則拋給丈夫一個‘得意’的微笑:「幸好兒子來,否則你這碗藥說不定要吃到什麼時候。”

錦麟無語的瞥了眼妻子,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不做聲響的躺回床上,閉目休息了。開始還不時睜眼偶爾瞧妻子,漸漸的疲憊了,昏睡了過去。暇玉一直陪護在身邊,但錦麟底子好,又服了藥,這一夜只是睡,沒出狀況。

第二天早上起來,暇玉給他試了下額頭的溫度,燒已經退了。而錦麟自己感覺也不錯,雖然嘴中無味,但胃口還不錯,用了早飯,自我感覺良好的笑道:「我已經好了,不用吃勞什子的藥了。”

暇玉遞給他一個飽含笑意的眼神:「不行,咱們得鞏固住。藥已煎上了,一會就該吃了。”

錦麟在吃藥與否上再次進行糾纏,暇玉不聽他嘮叨,一邊點頭一邊往外走:「我去看看藥,一會端來給你喝。”

出了門,想起穿越前生病時,總是吃一個桃罐頭,感冒就好了。

她叫人挑了幾個果肉硬實的桃子,親自進了廚房,把桃子切成幾瓣,又熬了一鍋冰糖水,準備把桃子扔進去用糖水煮了,做成糖水黃桃給錦麟吃。她前幾次下廚,效果都不理想,這一次她給自己打氣,一定要把糖水黃桃做好。

正想著,就聽廚房裡有人驚呼:「爺,您怎麼來了?」暇玉一看,可不是錦麟正背著手往屋內邁步,他一進來就帶來一陣兵荒馬亂,本來早上廚房裡的人不多,可他來了,大家戰戰兢兢的竟都慌了手腳。

暇玉便往外推他:「你病才好些,快點回去躺著。”

錦麟探望那小鍋灶,笑道:「你親自下廚,又給我做什麼了?”

暇玉想留點神秘感,便擋著,不讓他看:「沒做什麼,你快點回去罷。」錦麟賴著不想走,笑嘻嘻的一個勁的問,終於惹的暇玉沒辦法,道:「你若想待的話,就待吧,一會藥煎好了,你就地喝了算了。”

錦麟聽了這話,在這裡留守的心思登時去了一半。暇玉便再次往外推他,廢了些口舌才把人給勸走了。

等那邊的藥煎好了,她這邊的糖水黃桃也做的差不多了。為了防止上次魚膽事件再次發生,她夾了一口來嘗,甘甜爽口,才滿心歡喜的連帶著湯藥一併給錦麟端過去了。

錦麟一見藥碗來了,立即露出一種‘不如你殺了我吧’的表情。暇玉連哄帶勸,又威脅把毓澤叫過來,才讓錦麟把湯藥給喝了。

他這碗藥喝的極是費勁,等他喝完了,時間已過了很久,正好把冰糖桃子晾涼了。

暇玉挨著他坐好,把自己做的糖水黃桃端來,對他笑道:「正好你嘴裡苦,吃吃這個。”

錦麟剛才起就等著妻子的‘小恩惠’,此時見了這禮物的面貌,心中十分歡喜,但故意輕描淡寫的舀了一勺,隨口道:「還當你是在做什麼,原來是這個......」

桃子原本的清香和糖水融合,綿軟甜香,清香爽口,比單吃桃子本身還要香甜。這暇玉是嘗過的,她推他:「你嘗嘗。」錦麟卻動也不動,眼睛偷偷瞄向她。暇玉心領神會,親自舀了一瓣桃肉,連湯帶水的喂到他嘴邊。錦麟張口吃到嘴裡,一邊嚼一邊笑眯眯的看妻子。

直甜到了心裡。

暇玉笑著問道:「是不是味道還可以,剛才嘴裡的苦滋味都散了吧。”

錦麟故意拿腔拿調的道:「......還湊合吧,馬馬虎虎。”

一起生活了這麼久,暇玉對他頗為瞭解,他偶爾會犯點‘喜歡偏不說’的毛病。她低頭莞爾,他不說,但她卻知道他喜歡。

話說錦麟吃著她做的糖水黃桃,心中嘀咕著,雖然現在好的差不多了,可是稱病再在家待上幾天也是可以的,嗯......應該沒什麼問題。正想著,就聽妻子在一旁道:「不行,你若是好了,還是去都指揮使司老實坐衙吧。”

「什麼?」錦麟斜眼看她:「你說什麼呢,怪怪的。”

「你是不是在想,要一直稱病賴在家裡?”

錦麟被戳穿心事,心裡一抖,嘴上道:「真是胡說,我閑得慌麼,病好了還在家待著。”

暇玉挑挑眉,淡說道:「哦,原來你沒那麼想,我錯怪你了。」錯怪你才奇怪,前科累累的慣犯,以前沒事都要賴一賴,這次真的生病了,不借機耍賴才怪。

錦麟等的就是她的低姿態,把手裡的碗往旁邊一擱,抓住暇玉就往床上拽:「我是個病人,你錯怪我了,就這麼算了?」暇玉知道他要做什麼,掙扎道:「你不要命了?病還沒好,就尋思上這個了?”

這屋內候著的丫鬟,一見這個,各個眼觀鼻鼻觀心的退了出去。

錦麟道:「我尋思好久了,怎麼著也有個百八十天了。」以強硬的態度說完這句話,轉而語調一降,複又可憐兮兮的道:「我要不是忍的辛苦,能生病嗎?”

暇玉想不通他生病和忍的辛苦之間的關係。這時錦麟猛地想通了,又往一旁趴去,無奈的道:「......算了,你身體要緊。”

你身體才要緊吧!暇玉道:「我沒事,主要是你......」

錦麟騰地來了精神,坐了起來:「你沒關係的話,我自然不在話下。”

還是擔心啊,昨天他都病成那樣了:「你病沒好,身體還虛弱著呢。”

「虛?」他邪笑道:「就讓你看看爺到底虛不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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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三

「就讓你看看爺虛不虛!」錦麟在行動力上從沒落過下成,說這話的時候,已著手去解暇玉的衣裳了。暇玉拿他沒辦法,輕歎一聲:「你可得悠著點。”

「我,你還不知道嗎?什麼時候壞過事。」錦麟笑道。怕把病傳染給妻子,想吻而不敢吻,把她慢慢的翻過身,扶住她的腰,準備從身後攻陷她。忍了這麼久,此時興奮的不能自已,只覺得一股熱氣從五臟六腑直中腦門,整個人好像被關在了一口的大鐘裡,外面被人用鐵錘猛地敲了一聲,腦海裡嗡嗡作響。他眨了眨眼睛,微微晃了晃頭,視線的事物才由重影變的清晰了。

暇玉半邊不見他動作,便知道發生狀況了,回眸去看他,見他皺眉不語,便道:「暈?”

「沒有!」錦麟斬釘截鐵的說道:「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背影。”

值得懷疑。暇玉轉身坐回來,捂緊汗巾子:「我改變主意了。什麼時候你把這幾副湯藥都吃完了,好利索了再說。”

「我都說了我沒事!」錦麟不從,態度強硬起來,去扯妻子的衣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這句話是這麼用的嗎?」暇玉見他撲來,按住前衣襟就要穿鞋跑出去。可錦麟終究快一步,一把摟住她的腰,將人裹在懷裡,往床上倒去。然後錦麟就見滿視線的金星亂飛亂舞,立即便鬧不動了,鬆開妻子揉著太陽穴,倒抽冷氣。

暇玉爬起來,下地親自透濕了手巾拿回來,見錦麟還在呲牙皺眉,給他敷上冷手巾,哭笑不得的道:「你啊你,真不知道叫人說你什麼好,剛好一點,非得逞能。”

錦麟仰面躺著,按著額頭上的手巾,悠悠的道:「是你吃的胖了,被我懷裡一起往床上跌,砸的我頭暈目眩。”

「......」暇玉決定把他的話當耳旁風。

錦麟冷敷了一會,好受點了,十分嚴肅的對暇玉道:「你把衣裳脫了,我看你胖沒胖?」見暇玉不動,又撐起上半身,伸手去摸她胸口:「心虛了?那就是胖了!」暇玉被他折騰的有了火氣,單膝跪在床上,拽著被子就去蒙他的臉:「都說要你好好休息了,你能不能老實點?!嗯?嗯?嗯?」錦麟一邊抵擋一邊笑:「謀殺親夫!”

兩人正鬧得歡,就聽兒子充滿疑惑的聲音在背後響起:「爹?娘?”

暇玉趕緊放下被子,束手坐到一邊,朝長子道:「下學了?」這不到時候啊。

「我跟先生說,爹病了,無心讀書,想來探病。先生就讓我來了。”

暇玉立即向丈夫投出一記‘你看兒子多關心你,你卻還不保重身體,瞎胡鬧。’的責備眼神。錦麟聽了,笑著朝兒子招手:「過來,到爹這來。真是爹的好兒子。”

毓澤不知父親的病,什麼時候能好。眉宇間都是憂愁,沒了平日裡蹦躂的勁頭,乖乖的走到父親床邊,垂著小手,嘟著粉嫩的小嘴道:「爹,你好些了嗎?”

錦麟摸著兒子的發頂,道:「已經好了。難為毓澤一片孝心了。」看到放在一旁的糖水黃桃,讓人取了一個新的湯匙來,把兒子抱在懷裡,喂他吃剩下黃桃。錦麟笑問:「好吃嗎?」毓澤喜歡吃甜的,這時便點頭,乖乖的回答:「好吃。”

「是你娘做的。”

毓澤便露出一副‘娘好厲害的’的崇拜眼神。

暇玉心中感慨,自己這兒子實在是太懂事,太討人喜歡了。

「啊!」這時毓澤一癟嘴,然後苦著臉,慢慢的張開嘴,把兩根手指伸進口中在摸什麼。

錦麟道:「怎麼了?”

暇玉湊過去,往兒子嘴裡看:「......應該是......開始掉牙了。”

果然,毓澤拿著一顆白白的小牙,舉到爹娘眼前,道:「掉了。”

見是下牙,暇玉笑道:「你去漱漱口,然後把它扔到屋頂上去。這樣再生出來的牙就能長的更好了。」聽到可以把牙扔到屋頂上,毓澤來了勁頭,跳下床就往屋外跑,不幸被母親硬給拽住了,叫丫鬟取了溫水給他漱了口。

然後暇玉牽著兒子的小手到了屋外。快到晌午,太陽火辣辣的曬的人臉疼,暇玉指著正房的屋頂,道:「往上扔。”

毓澤忽然一種親自處理人生大事的感覺,既激動又緊張,掄圓胳膊一甩,就拋了上去。待扔完了,他不甘心的道:「是扔上去了嗎?」暇玉當然是點頭了。毓澤踮起腳:「我覺得沒有......娘,派人上去看看吧。沒人願意上去,我親自也行。”

暇玉從這話中聽出了另一種危險的信號,就是這孩子大了,有想登高鬧騰的傾向了。很多淘氣的小孩趁大人不注意,爬樹登高摔斷了腿。暇玉瞄了眼兒子,道:「你不能上去!那多危險啊,掉下來摔斷胳膊腿,你連路都走不了了,一輩子就完了。」讓人把兒子領進屋,然後叮囑陪著兒子的丫鬟和婆子,千萬看牢,不許小少爺登高爬樹,有這苗頭就向她彙報。

她轉身又去看了那對粉粉嫩嫩,胖嘟嘟的雙胞胎。她記得穿越前看過一篇報導,說生產後女性會分泌一種物質,弱化甚至美化分娩的痛苦。現在想想,大概是真的吧,她只記得生產時很辛苦,但看著這連個討人喜歡的孩子,什麼都拋在腦後去了,都是做母親的快樂。

話說錦麟白日礙于病體未愈,求歡未果。又躺了一天,吃了副那苦口的藥,到了晚上,覺的耳聰目明,頭腦清晰無比,再摸摸額頭的溫度,也很正常,便醞釀著晚上無論如何也要成了這好事。

暇玉臨睡前摸了他的額頭,是不熱了。又問他覺得怎麼樣,這一次錦麟反而有氣無力的道:「身體很沉,懶得動。」暇玉道:「那就是沒好利索,再歇一天,就差不多了。」說完,沒想那麼多就睡下了。

半夢半醒間,她隱隱覺得錦麟那邊有動作,手便胡亂的推著,喃道:「哎呀,你別動......睡覺。」正想翻個身再睡,卻發現下半身翻不動。她便知道是錦麟在搞鬼了,迷蒙間氣的笑了:「......你啊你......不是一直沒睡吧......」這時就聽錦麟的聲音在她耳邊低聲道:「我睡了一天,睡夠了。你別管我,只管睡你的。”

她眼也不睜的笑道:「我要是能睡著,你該多......呵呵......」笑了兩聲後,上半身一涼,察覺到是肚兜被他給扯了,繼而胸口有灼熱的鼻息掠過,紅纓被熱熱的含住。她伸手去摸他的臉頰,道:「錦麟,咱們別鬧的太過,一熱一冷,再病了,就糟了。”

錦麟鬆開那翹著的紅纓,道:「那就熱一晚上。」又想起白天逞強時說的話,此時又撿起來重複道:「叫你看看爺是虛是不虛?」暇玉聽了,抬起小腿,往他身上蹭,笑道:「虛的話,我不怪你,病人麼,要多擔待。”

錦麟沉住氣,將她小褲也褪了,伸手去揉她兩腿間的柔軟,細細摩挲一番。早年時,心裡沒他,而他凡事又壓迫著她來,她深以此事為苦,冷情的很,每次把她捂熱都要費一番工夫。但現在,歡-愛的對象是她心心念念的夫君,她又存了親熱的心思,沒等他做什麼,她就濕潤的渴待他的進入。錦麟想了這麼久,等的就是這一刻,本是不想忍的,可考慮到妻子的身體狀況,又不敢太亂來,不上不下的吊著,甚是難受。

這時暇玉悠然道:「果然是虛弱。」這一說不要緊,只把錦麟氣的哼道:「顧及你,你還不領情,看爺怎麼治你!」按住她的腰,大力撞擊,變著花樣的搓弄她。他又瞭解她的身體,專門撩她敏-感的地方。沒一會,暇玉就嗯嗯咿咿的撐不住了,錦麟偏挑這時問她:「是我虛,還是你弱?」暇玉被他搓弄的腦子都不轉了,哪還有空回答他的問題。那裡一陣痙攣,交纏住他,錦麟粗喘了幾聲,泄了春潮。

暇玉緩過神來,摸他的額頭,關切的問:「你還好麼?覺不覺得難受?”

錦麟抓過她的手,把她指尖含在嘴裡,笑道:「怎麼會難受,舒坦著呢。”

此話不假。錦麟這麼鬧了一場,出了火氣,第二天起來頓感神清氣爽。在家又待了一天后,就生龍活虎的去坐班了。若問他此次生病的感受,拋去喝湯藥的部分,單論其他的地方,嬌妻愛子床前繞,那感覺真是——好極了。



皇嫡長子誕生後,皇帝對各地的藩王進行了賞賜,肉疼了一把。便等著嫡長子的周歲筵席讓藩王進京進貢把這賞出去的賺回來。各地藩王一進京,前前後後要折騰幾個月,錦衣衛們又清閒不得了。得派人盯著這些王爺來時的路上有沒有不軌行為,進京後老不老實,去了哪裡,見了誰,一一記載,不能馬虎。

魏王上次來還是許多年前,那會錦麟的長子毓澤還在暇玉腹中懷著,而現在毓澤都滿地跑了。那時魏王是隻身進京,這一次則帶著他五歲孫女靈犀。

錦麟對這個來串門的親戚沒什麼特別的感覺,只想好好招待,然後把舅舅和其他王爺一併送走。

舅甥兩人見了面,寒暄了幾句後,話題就引到了孩子上。錦麟讓暇玉把大兒子領來見他舅爺,毓澤平日裡雖愛玩,但見了外人還是十分規矩的,按照先生和父母事先教習的禮儀,給舅爺見了禮。然後便規規矩矩的站到父親旁邊去了。

魏王順著鬍鬚,道:「真是和你小時候一模一樣。”

錦麟心說,你怎麼可能還記得我小時候是什麼樣子,大家一共也沒見過幾次面。這時魏王道:「本王上次送你的食鐵獸,你養活了嗎?本王后來跟蜀王打聽,你好像很久沒向他們那邊要竹子了。”

那只小貘當初是為了讓暇玉開心才討回來的,可沒多久,他和暇玉大吵了一架,他一怒離京,又在路上詐死,留下暇玉一個人在京師,那時候她自身尚且難保,哪有心思讓人往京師運竹子,那年冬天又冷,小貘缺糧少用,又染了病,他回來之前就病死了。錦麟不想解釋的這麼複雜,就道:「那物不好養,到京師沒多久就死了。”

魏王笑道:「水土不服啊,反正在蜀地時也不好養活。這一次,本王前來,再送你一物!可養也可吃!”

暇玉這個做媳婦的,在長輩面前要懂規矩,雖然心中萬分好奇,但卻不敢插嘴,靜坐在一旁。上次送個熊貓,已超出人的想像,這一指不定又是什麼。

錦麟問:「不知舅舅又送什麼給外甥?」既然能吃,那肯定是動物,不是人了。幸好幸好,上一次他來,要送兩個美女給自己,被自己利索的拒絕了,暇玉一直不知道這件事。

「哈哈,你們隨本王來看吧。」說完,他就站了起來,對一旁站著的小女孩道:「靈犀啊,你要是害怕,就待在這兒,外公一會就回來。”

小姑娘怯生生的看了眼四周,最後還是點點頭,道:「靈犀不去了,等您回來接靈犀。”

錦麟便對兒子道:「毓澤,你也別去了,陪你小表妹玩。”

毓澤臉色一苦,在看那個小姑娘就不那麼順眼了,心不甘情不願的答應了。等錦麟和魏王出去了,暇玉看著自己的兒子撅著小嘴,而那小郡主則有些局促的站著,她便笑道:「咱們去後院看看小弟弟、小妹妹好不好?”

毓澤嘀咕道:「有什麼好看的,天天看。”

暇玉眯著眼睛,微笑著看兒子,道:「澤兒,乖,別鬧脾氣,叫郡主笑話了去。”

靈犀郡主身份雖然高,但畢竟是個小孩,點頭道:「就去看弟弟,妹妹們吧,祖父不知要什麼時候回來。”

暇玉帶著兩個孩子去了後院。為了魏王到府中做客,她梳洗打扮,忙了一上午,還沒倒出空來看龍鳳胎。這會那對雙胞胎已經醒了,女兒吮著白嫩嫩的小指頭,笑呵呵的看著周遭的人。而二兒子毓琨顯然對外界的環境沒那麼順心,憋屈著一張臉,好像在醞釀哭聲。

暇玉心中歎道,毓琨這般愛哭,倒是和毓澤小時候一個模樣,老天保佑,長大了,千萬別像他哥一樣調皮搗蛋。

靈犀一雙烏黑的眼睛圓溜溜的看著兩個嬰兒,道:「他們長大了,會長的一樣嗎?王府裡的大小劉娘子,人家說是雙生子,長的一模一樣呢。”

同性雙胞胎一般是同卵分裂的,所以外貌一樣,而龍鳳胎是異卵的,長相和普通兄妹一樣。沒等暇玉解釋,就聽毓澤道:「是毓瑤像男的,還是毓琨像女的?哎呀,這可不好。」使勁想了想:「還是毓琨像女的吧。書上說有個大將軍長的‘面若好婦’。男的容貌像女的不礙事,照樣能建功立業!要是妹妹像男的就完了,沒人想娶她。”

「......」你小子才多大,就操心妹妹的婚姻嫁娶了。暇玉道:「他們長大了,容貌和正常人一樣,不要擔心了。」但毓澤眉頭不展,看樣子還在糾結,過了一會又問:「妹妹會長鬍子嗎?”

「......」暇玉低聲歎道:「怎麼會?!”

「他們是孿生子啊,弟弟如果長,妹妹也會的啊。”

對男女性別剛有模糊概念,又分不清具體差異的兒童,真令人頭疼。

郡主被毓澤帶的也看著兩個小嬰兒,蹙眉在想著什麼。在這令暇玉哭笑不得的氣氛中,就聽門外魏王的貼身老太監道:「郡主殿下,王爺回來了,讓老奴接您過去。」靈犀聽了,朝暇玉告辭後,一溜煙的就跑了出去。

這時,錦麟邁步進來,暇玉問道:「你怎麼回來了,不陪舅舅了嗎?”

錦麟沉重的看了眼兒子,把他拽到一旁,低聲叮囑著什麼。暇玉就見毓澤鎖著眉頭,好像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等丈夫交代完了,她便問;「你和他說什麼?是毓澤無禮,讓殿下不快了嗎?”

「不是,是毓澤太好了。」他話說一半,沒說完,就說開了別的:「你知道,剛才他給我看了什麼?是鱷魚。”

“……”

「我雖然喜歡吃魚腥,但我可不是什麼魚都吃!」錦麟咂嘴:「又說鱷魚的肉甜香,又說能治病的。還是舅舅自個留著吧。”

毓澤在一旁跳著問:「鱷魚長什麼樣?嚇人嗎?”

錦麟道:「你先把我交代你的事做好,這些無關緊要的不許問。”

暇玉道:「你交代兒子做什麼?”

錦麟挑挑眉,摸了下鼻尖:「沒什麼。”

他有個小毛病,不自在的時候,會下意識的摸鼻尖。暇玉越發奇怪了,可問錦麟,他只說她早晚會知道的。說完這些,他轉身急匆匆的走了,說是去前廳陪舅舅說話。

他讓她等,她就等著好了。晌午,魏王和小郡主本來是要在府中用飯的,結果還沒開席就發生了一件事讓暇玉目瞪口呆。

那就是自己的寶貝兒子和小郡主一言不合,就將人給推到在地。靈犀到底是個孩子,受了欺負,抽抽噎噎的一直掉眼淚。暇玉如芒在背,連忙給魏王賠罪,錦麟也假惺惺的代兒子道歉。魏王嘴上說什麼,孩子之間鬧著玩。但臉色卻十分不好看,象徵性的吃了幾口菜,便藉故帶著哭著的眼睛都腫了的小孫女走人了。

錦麟在門口送走舅舅,松了一口氣剛回到屋內,就對上妻子嚴厲的眼神:「......你,你叫毓澤去打郡主?”

錦麟清了清嗓子:「你聽我說。”

「嗯,那你說。」她必須聽聽,究竟是什麼理由,能讓一個做爹的指使自己的兒子去欺負一個小姑娘。

「我們在看鱷魚的時候,魏王一個勁的誇毓澤,還說年歲和靈犀十分合適,那意思不就是想結親麼。」錦麟咧嘴道:「咱們兒子要是娶郡主這輩子就毀了!我讓毓澤給靈犀一個推搡,算是輕的!她要執意嫁進來,就給她落毒讓她活不到出嫁。”

錦麟對和皇族結親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不過暇玉也差不多,她可不想兒子小小年紀就被一門親事給毀掉了,不管魏王是不是那個意思,還是矯枉過正的提防著的好:「魏王怎麼會有這種念頭,他們還這麼小,再說了,以前發生過一件悲劇了,怎麼還......難道覺得只要是青梅竹馬,從小定親,兩人自小熟悉就能相親相愛?”

「不是我說,藩王在封地裡只知道吃喝玩樂,遠離朝堂鬥爭,腦袋都僵了。越是在封地土生土長的王爺想的越是簡單。」錦麟道:「皇族的人從不管別人怎麼感受,他們想嫁就嫁,也不管別人受的了,受不了。”

暇玉被他‘土生土長的王爺’幾個字逗的呵呵笑道:「有驚無險,這麼輕鬆的就讓魏王打消了念頭也好。你怎麼跟毓澤說的?他沒問你為什麼要推郡主?這倆孩子之前還挺好的。”

「我跟毓澤說,只要他按我的說做,就給他兩天假期不用讀書。”

“……”

錦麟摸著下巴道:「許諾的太多了,我覺得只許諾一天,他也會做的。”

“……”

這時丫鬟進來稟告說,前廳有錦衣衛指揮使司的人求見。錦麟便在妻子臉上吻了一下,出去見



九十四

毓澤歡脫了,今天為了迎接舅爺魏王殿下,本就停了課,再加上明後兩天,他可以連續逍遙兩天多。方才把小郡主推搡了個跟頭,換來難得的假期,在他看來實在是太划算了。

錦麟走後,暇玉正在由丫鬟伺候著往下換貴重的禮服,剛脫了外面的褙子,就見大兒子在拖著一隻貓走了進來,她一瞧,就把眼睛眯了起來,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怎麼一隻貓,你還用繩拴上,牽著走呢?”

那是只很常見的虎皮貓,個頭不小,這會被毓澤拿繩子拴在脖子上,拖著走,沒走一步,那貓就不情願的‘喵’一聲,樣子痛苦極了。毓澤瞅了那貓一眼,興奮的說道:「原來可以不拴著嗎?我要抱它,可是他們說它抓人,我只能這樣拴著玩!娘,那我把它解開了!”

「慢!」暇玉立即出聲阻止:「就這麼拴著罷,省得它抓你。”

於是毓澤就蹲身,很認真的把貓拴在了桌子腿上。暇玉看著那貓不停扭頭,分別用前爪後爪撓那項圈,想要擺脫束縛的樣子,十分不舒服,把兒子拉過來,道:「你看它多難受,澤兒,咱們別玩了,行嗎?”

毓澤不情願的道:「可是爹答應我了,讓我這兩天想玩什麼玩什麼。”

提起他爹答應他的事,暇玉覺得有必要做點事後的心理矯正。她一邊給兒子抻平衣襟,一邊說道:「欺負人的事,就這一次,下不為例。尤其是女孩子,天生力氣比不上你,你不能欺負她們。”

毓澤眼珠一轉:「我欺負人可以不用讀書嗎?”

“……”

他抿嘴笑,還有幾分得意:「要是能,我就欺負。要不然,我才懶得惹她們,就知道哭,沒勁死了。”

「......」原來欺負人還有標準。暇玉十分無語的摸著兒子的小腦瓜,心想也不知道誰能入你的眼,佩的上你的欺負。她歎道:「總之,就這一次,不能再欺負人了。動物,咱能別欺負也別欺負。”

毓澤推著母親的膝蓋,有些撒嬌意味的求道:「您要是送我個蒙古馬,我絕不欺負它,每天都給它刷毛,好好養著它。”

暇玉微微搖頭,口中道:「這件事你就別想了,真的,你爹也不會同意的。”

「那,那我再去推小郡主一下,能給我買馬嗎?」毓澤仰望母親的眼睛,十分認真的問道。

暇玉不知該如何回答孩子的問題,道:「咱們不是都說了麼,唯有這一次而已,沒有下次,也不能再去欺負別人。”

「為什麼?”

暇玉糾纏不起了,道:「一會回來問你爹。”

毓澤知道問父親的結果會更糟,母親是打算敷衍自己。便一嘟嘴,俯身去解拴在桌腿上的貓。暇玉道:「平時,你讓別人給你牽著那貓,不用次次都拴著,多麻煩。」誰知兒子回道:「伏虎它不是人人都牽的住的。”

伏虎......

兒童的內心世界是很豐富的,暇玉決定任兒子的想像力自由馳騁,哭笑不得的道:「那你帶著你的神獸去玩吧。”

毓澤便拽著那可憐的貓出去了。他身後則跟著一堆的僕婦和丫鬟,生怕他出閃失的跟著。好在毓澤已經習慣眾人跟隨相伴伺候了,自己該怎麼玩就怎麼玩,毫不在意周圍的情況。

等兒子走了,暇玉想他把一直斑紋虎皮貓當‘伏虎’,不禁笑道:「若是那把鱷魚留下來,倒能稱得上‘青龍’。”

她向外看了眼,心中嘀咕,錦麟怎麼還沒回來,難道錦衣衛的人來通報的事情很重要嗎?



錦麟怒。

待聽完李苒的彙報,他憤怒的一拍桌子,道:「什麼民間亂黨,妖言惑眾!分明是那閹人找茬給我難堪!穆靜宸好歹姓穆,我怎麼處置是家族內部的事,什麼時候他們東廠橫插一腳,代我處置靜宸了?”

李苒自得到寒崗縣縣丞穆靜宸被東廠以‘妖言’罪名給逮了,就立即來穆府彙報,可礙于魏王不方便登門,好不易等魏王離開了,他馬不停蹄的就登門了。幾個月前,吳家大少爺去了寒崗縣,可惜還是沒有救回身患重病的錢夫人。此後,吳大少爺折返南京,而在寒崗縣的美玉與穆靜宸在那窮鄉僻壤,沒那麼多繁文縟節已生活在一起了。

見塵埃落定,李苒派去的人逐漸撤離,只留了一個負責盯梢傳信的人,其餘的都撤離了。可沒過多久,就出了事。

穆靜宸早年求學的老師,在民間講學著書立說,期間有抨擊時政的言論。被人舉給了東廠,東廠便將人給逮了,連帶著他的學生們多多少少都受了牽連。只不過穆靜宸早在一年前就離開了書院,再者,他並非那書院先生的嫡傳弟子,把他牽連在內,太過牽強,讓人不得不懷疑背後的目的,是沖著穆錦麟去的。

錦麟蹙眉道:「那吳美玉此時人在何處?最糟糕的不是靜宸被抓,而是靜宸被抓,牽連出別的事情。”

李苒想都沒想,便道:「屬下這就傳令下去,讓留在寒崗縣的人把吳美玉給......」

沒說出來的話,自然是‘殺掉。’

「先不急。」錦麟道:「費了這麼大周折才把人救回來,況且她現在名義上靜宸的妾室,不能說殺就殺,弄死了反遭人懷疑。待我明日去東廠,見下姜公公,看他到底有何打算,到時候見招拆招吧。”

李苒道:「的確,吳美玉改名為鄭采櫻前後也有四五年了,姜公公想要證明她就是死去的蘇家少奶奶,也不是那麼簡單的。”

錦麟做事從來不會留下這麼大的隱患,若不是看在妻子的情面上,吳美玉早就去投胎了,哪能便宜靜宸,還給自己惹下這麼大的麻煩。不過姜公公那閹人只把靜宸抓下了,不知他意欲何為,如果他不知道吳美玉的事,自己做的多,反倒錯的多,叫他瞧出了端倪。

這時,要冷靜。

錦麟道:「你現在就動身,去一趟寒崗縣把吳美玉給我看牢了,不能讓東廠的人抓住她,若是抓了,拼死也得給我搶回來!”

李苒自知這一次是身負重任,片刻不敢耽擱,立即一抱拳:「是!」便躬身退下了。輔一出門就加快了步子。

而錦麟在客廳思考了片刻,轉身回了臥房見妻子。

中午時,因毓澤將小郡主給欺負哭了,魏王臉色不佳,大家都沒動幾筷子,就散席了。這會暇玉叫廚房把菜又熱了熱,等錦麟回來,加上兒子,又吃了一頓。錦麟回來後,臉色如常,儘量保持著和見到李苒前無二。而暇玉對他們錦衣衛的事,從來不感興趣,也不問,所以也沒發現今日竟發生了這樣大的事情。



東廠的職能是:訪謀逆妖言大奸惡等,與錦衣衛均權勢。建立之初的目的是,大概是皇帝覺得錦衣衛用的太順手了,怕這幫爪牙沒人監管,最終傷到自己這個主人,況且錦衣衛設在宮外,用起來有點麻煩。便設置了東廠,兩個特務組織,你中我,我中有你,東廠經常從錦衣衛調人手來做廠役,錦衣衛也會得到皇帝的密旨去東廠抓被清算的大太監。特務監視特務,特務抓特務的場景並不少見,但那都是得到了皇帝的密旨。像這次一般,直接把錦衣衛指揮使大人的親戚,不聲不響的抓進來還是頭一次。

錦麟剛走進東輯事廠的正堂,一直坐著品茶的提督太監姜公公便起身相迎,拱手道:「指揮使親自駕臨東廠,叫咱家怎擔待的起。」朝旁邊伺候的侍從道:「快給指揮使大人看座!”

錦麟便衣擺一撩坐了下來。那姜公公笑眯眯的道:「不知是什麼風把指揮使您吹到咱家這‘清閒的衙門’來了。”

這話說的太酸,分明是暗指自從穆錦麟接任了錦衣衛,讓錦衣衛和東廠不分伯仲。甚至把他們的東廠的生計都給搶了。

這時伺候著的侍從端了茶上來,雙手舉給錦麟。錦麟把茶接來,卻不喝,垂著眼眸看著嫋嫋熱氣,笑道:「穆某前來,自然有事相求,這件事唯有廠公您高抬貴手,才能保我穆家周全。”

此話說的不深不淺,所謂的‘穆家周全’是指把穆靜宸放了,還是指不要拿吳美玉的事做文章把他穆錦麟拖下馬,就看姜公公怎麼想了。

姜公公一怔,驚訝間笑道:「穆大人何出此言吶,說的這般嚴重。咱家怎麼能傷到穆家的周全呢?”

穆錦麟歎道:「那穆某就直說了吧,我堂弟不知怎地摻和進了嶺南書院的妖言案中,這會正被扣在你們東廠手裡。眼瞧這天冷了,也不知他被押往京城問罪的路上,缺不缺衣裳,凍沒凍到。他雖然不成器,到底是我的親堂弟,見不得他受苦。」說到這裡,抬眸看姜公公的表情。

姜公公一拍案,怒道:「竟有這等事?!這不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了嗎?」他見穆錦麟只盯著那盞茶,不表態,便裝模作樣的吩咐左右道:「去把負責嶺南書院案子的檔頭叫來!」然後皮笑肉不笑的對穆錦麟道:「指揮使稍微,咱家這就把這幫有眼無珠的混帳叫來仔細盤問。竟感動錦衣衛指揮使的親堂弟!”

錦麟輕歎:「廠公您也知道,我伯父就是受亂黨案的牽連,那一脈才被削去爵位的。我那堂弟又不爭氣,沒中進士,只有個舉人的功名,這寒崗縣縣城還是補官才做上的。他歷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借他個膽子也不敢對朝政有半點微詞,這其中定有誤會,還望廠公明察。”

姜公公答應的痛快:「指揮使您客氣了,等那不長眼的檔頭來了,咱家便活剝了他的皮給您堂弟出氣。”

錦麟見姜公公繞來繞去,就是不說放人的話,雖然句句都在應承,卻一句實話都沒有。便把對方的態度摸清楚了:「廠公不必動氣!下屬們笨手笨腳難免做錯事。咱們發現了,哪裡錯了,指出來叫他們做好便是了。”

姜公公臉上閃過一絲不悅,不過瞬間便恢復了一貫的笑容:「這幫做事的,得時刻盯著,否則就要做出偷天換日的荒唐事來。”

偷天換日四個字是說給錦麟聽的。穆錦麟笑的風輕雲淡,附和道:「廠公此言不虛。狐假虎威者亦不在少數。”

姜公公和錦麟對視一眼,發出低啞的哈哈笑聲。錦麟噙著笑意,道:「這次我那不爭氣的歸家,定準備一份厚禮親自送上京來,為您賀壽!”

姜公公的六十大壽就在下個月,錦麟言下之意,便是要他在此之前將人放出來,只有那樣,才能給他準備賀禮。

姜公公自然能聽明白。可他好不易才捏住了穆錦麟的軟肋,怎麼能輕易放人,便擺手道:「何勞破費,咱家一個奴才,哪有資格做壽。”

對方要是同意放人,肯定不是這番推脫不做壽,不收禮的言語。而是會說諸如:那咱家便在那時等候穆三少爺來京的話。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互相試探虛實,錦麟幾經試探,都沒得到姜公公鬆口的話,便深知此時做不成。而且這麼久,那個所謂的檔頭都沒叫來,這就是誠心的敷衍他了。他起身拱手,真假參半的道:「廠公客氣了,有您的擔保,穆某這顆心就算放下了。不叨擾廠公您了,這就告辭。”

姜公公心中哼道,自己可沒保證什麼。他亦起身還禮,道:「穆大人慢走!”

「廠公留步。」錦麟複又一拱手,轉身離開。在踏出正堂的瞬間,他心中罵道,你個老閹人!是打准主意找本官的麻煩了!

等穆錦麟走了,姜公公款款而坐,吹了吹早上才修了的指甲,口中哼道:「咱家在宮裡混的時候,你小子的爹還吃奶呢!你堂弟的那個妾,當咱家猜不出她是什麼人嗎?”



如錦麟所料,一個月後還沒聽到東廠把穆靜宸放了的消息,但也沒其他的動作。姜公公所說的‘偷天換日’四個字還徘徊在耳邊。而去了寒崗縣的李苒還沒送回消息。他越想越焦躁,眼中陰鬱之色漸濃,在書房提筆在紙條上寫了兩個字‘不留’。

剛寫完,正欲叫人來送走。就見妻子推門笑盈盈的走了進來。他立即把那紙條揉成一團,捏在手心裡,對暇玉道:「你怎麼來了?」暇玉不知他的打算,走過來笑道:「時候不早了,到飯時了。有什麼公務吃完飯再處理吧。”

如果她知道自己打算把她的堂姐處死,會和自己鬧多久?!不......自己不會告訴她,就告訴她靜宸犯了案子,被抓入京審訊,她來京尋夫,路遇橫禍,死於非命罷。錦麟應了聲,起身隨妻子去用飯。可剛出門就見報信的小廝急衝衝的跑來,到跟前彎腰低聲稟告道:「老爺,李小爺回京了,要見您。”

錦麟驚訝他怎麼回來了?!不是叫他在寒崗縣嗎?!

暇玉見錦麟面色凝重,道:「那你們先說著,我吩咐下去,待會再布菜。”

錦麟哪還有心思吃飯,含糊的應付了妻子,就叫人把李苒給叫了進來。那李苒跌跌撞撞的走進來,捂著左肋下,對錦麟道:「大人,事情不好。吳美玉不見了。”

錦麟提著他的前衣襟,恨道:「仔細說來!”

「我到寒崗縣後的確見到了吳美玉,按照大人吩咐把人扣住了。據說我們到之前,在東廠帶走三少爺的時候,就曾想抓她,幸虧鄭公鄭婆機靈,把人先藏了起來,才躲過一劫。然後......我們見到吳玉梅的三天后,突遇夜襲,想必是東廠的人來劫人。而吳美玉趁亂跑掉不見了。」李苒道:「我派人尋了幾天,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錦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別人逃跑他相信,吳美玉比自己的妻子還弱的人,能躲過錦衣衛的東廠的抓捕,一定有人幫她。他在氣頭上,推了李苒一把,罵道:「廢物!既然在亂鬥中不能保護她,為什麼不幹脆一刀殺了她?!”

李苒低聲道:「屬下離京時,大人沒吩咐過可以動她的性命。屬下不敢輕易妄動。”

的確,他那時就少交代了一句可以取吳美玉性命的話,是他的錯:「罷了,罷了!眼下最要緊的是,別讓吳美玉活著落到東廠手裡。」見李苒一直痛苦的捂著左肋,他心下不忍,道:「你既然受傷了,叫別人回來報信就行了,你何必急匆匆的親自回來。先下去叫府裡的大夫給你換換藥,重新包紮一下傷口罷。”

“……謝大人。」李苒慘白著一張臉退下了。

錦麟則繃著臉,狠狠揉著手中的紙團。東廠先把穆靜宸抓去,再拿他逼吳美玉開口,承認自己的身份,目的是把他穆錦麟拽下馬。雖然皇上未必關心吳美玉的死活,但真憑實據的告他面前,皇上就算想袒護自己也袒護不成了。

現在最關鍵的是吳美玉的死活。正痛苦的冥思就見妻子重新推門進來了:「......錦麟,你臉色不太好,病了嗎?」錦麟搖頭:「沒有,遇到點煩心事。”

「跟我說說,看我能不能幫上忙。」暇玉道:「幫皇上去天香樓一嘗所願,不就是咱們商量的結果麼。”

錦麟揉著太陽穴,道:「我有些重要的東西想藏,不知道藏在哪裡好,天下雖大,卻沒幾處是真正放心的。如果是你,想背著我藏東西,你會藏在哪裡?南京娘家?”

暇玉是誠心給丈夫解決問題,笑道:「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以為我藏在南京,我偏藏在京城。”

「哦?京師,你除了藏在家裡,還能藏哪兒?這哪是最安全的地方,分明更危險了。”

暇玉雙手撐在桌上,一撇嘴:「何必挖苦我,我偏有地方藏著。”

錦麟拉過她的手,笑著問:「說說看,我看看合不合適,能不能借給我用用。”

「我們吳家在京師的屋宅一直空著。我哥住的那個園子,被他在地下挖過一個密室,他常在那裡面配藥的。」暇玉笑:「那裡挺隱秘的,我家裡都幾個人知道。你要藏什麼,我可以自作主張把它借給你。”

錦麟眸子一沉,他好像知道吳美玉在哪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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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五

如果吳美玉得到了別人的説明,坐著車馬逃遁,其實並非難事,畢竟錦衣衛就算設置了路卡盤查,但他們並不能蠻橫的看車內婦女的容貌。只要馬車有過路的路引,錦衣衛就得放行。

吳美玉失蹤一個月了,得人説明,偷偷溜進了京城躲藏。他從李苒那知道她潛逃的消息,太過憤怒,一時失去了冷靜。現在仔細想想,吳家旗下的藥鋪在全國進各種藥材,順路去一下寒崗縣附近接個人,是很方便的。

況且事發前,吳澄玉就到過寒崗縣,他和吳美玉說過什麼,商量過什麼,是否告訴她,吳家在寒崗縣附近有藥材商,倘若遇到危險可以説明她?

可能性很大。

錦麟的嘴角勾起一絲笑意,他知道吳美玉在哪裡了。説明她的人若是吳澄玉,她現在十有七成就在京城裡。吳澄玉能思考到的,暇玉也能考慮到。不愧是一家人。

暇玉見丈夫眼眸之中冷酷的意味漸濃,她半真半假的打趣道:「你想要這個地方,不是藏屍體罷。”

錦麟道:「若真是藏屍,你還借給我用嗎?”

暇玉笑:「借啊,你不是說過嗎,你若殺人,我就得幫你埋屍。誰叫咱們是一家人,自然是休戚與共的。”

錦麟聽聞此言,心中沒了最開始的坦蕩,果然如此,問題一旦涉及暇玉,他就有些畏手畏腳的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今日她開口對自己說出了吳家的密室所在,自己現在就派人殺掉吳美玉的話,若是哪天她從吳澄玉口中知道吳美玉曾經藏身在那裡。她又不蠢,肯定知道是自己下的殺手。

到時候,這個家會變成什麼樣,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正因為眼下的生活太過美滿幸福,才無法承受它被破壞的後果。

錦麟心裡又煩躁起來。他們兩人一步步走來,沒必要再因為旁人的事,鬧的天翻地覆。

「暇玉,你坐下,我有事要跟你說。」錦麟決定了,還是告訴妻子這件事。他答應過不再騙她的。

錦麟很少如此嚴肅和她說事情,暇玉有種不好的預感,從剛才李苒風塵僕僕進府開始,她就察覺到了不對勁的氣氛。她順手搬過來一個繡墩,坐下後,道:「錦麟,你要跟我說什麼,你說。」她雖有了心理準備,但聽到丈夫說著寒崗縣發生的事,她越聽越心驚,待他講完了,她咬著下唇,緊鎖眉頭,擔心的問道:「所以,你懷疑我堂姐被我大哥藏在京師?”

「就像你說的,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況且你們家還有現成的密室。吳家藥鋪的大小掌櫃的走南闖北的運藥材,與各路卡的兵丁相熟,把個小女子送進京師並非難事。」錦麟道:「你家的老宅,現在都有什麼人在?”

暇玉被這壓抑的氣氛弄的呼吸都不怎麼順暢了,她深吸了幾口氣,才道:「就剩一對老夫婦在,平日裡掃掃院落。美玉姐真的在那裡嗎?她到了京城,既不投靠你們錦衣衛,又不向東廠自首,把靜宸救出來,她到底想做什麼?藏一輩子?”

錦麟沉靜片刻,說出了自己的猜測:「吳美玉上京一來是為了躲藏,二來麼,是想去找東廠的人,和他們做交易,坦白自己的身份,把穆靜宸給救出來。可她內心裡又不大相信東廠的人,暫時拿不准主意,不知該怎麼辦。”

暇玉一聽,頭都大了:「她不會那麼傻的,坦白身份,東廠的人怎麼放過靜宸,他窩藏女逃犯,下場也不會好。還把咱們都扯進去了。」她無奈的歎道:「我這心裡一直揪著,隱隱覺得早晚有這麼一天,果然還是來了。”

「悔之晚矣,早知今日,當初我就不該可憐穆靜宸把吳美玉送到他身邊,兩人分開,就沒這檔子事了。”

見丈夫往自己身上攬錯,暇玉便起身到他跟前,輕撫他的肩頭,勸道:「你別這麼說,追根究底是我的錯。你要不是顧及我的感受,留了我堂姐的性命,也不至於有今日這場麻煩事。”

錦麟一撇嘴,哼道:「你不用開解我了,是我優柔寡斷,我的錯。”

暇玉:「我的。”

「我的。”

暇玉:「我的。”

「好吧,的確就是你的。」錦麟不客氣了,道:「現在亡羊補牢為時不晚。」他展開手心的那張字條,給妻子看:「我現在就要下令去要你堂姐的性命!」說罷,他凝視她的眼眸,看她如何反應。

過往哭泣吵鬧的情景歷歷在目。

暇玉緊抿著嘴唇,把視線移開,不和丈夫對視。

錦麟淡淡的說道:「你該明白,我這麼做,為的全是你們。」為的是暇玉和三個孩子的平安。別說對方僅僅是妻子的堂姐,就是妻子的親生父母,他也可以犧牲的理直氣壯。

暇玉眨了眨眼睛,強忍心酸,道:「我當然知道......只是這件事當真再無轉機了嗎?她死了,便能把所有的疙瘩都化解麼?」錦麟道:「還有一個辦法,我雖然不能把靜宸從東廠那幫人手中弄出來,但做點手腳叫他死了,應該不是難事。穆靜宸死了,東廠沒了要脅的籌碼,抓住吳美玉,她也未必會配合。當然,這是下下策。」他扳過她的臉,逼她看自己:「你想犧牲哪一個?”

暇玉勉強開口:「我不知道,但,我聽你的。”

錦麟今日輪休在家,但卻感覺比任何時候都累。若是妻子和他哭鬧,興許他真的會頭也不回的叫人去殺了吳美玉,可妻子全然支援自己的決定,這讓錦麟覺得壓力更大了。她相信自己,自己卻沒法保護她的親人,只能採用取人性命,斬草除根的法子,未免太無能了。

他身子靠在椅背上,仰頭看棚頂。把這件事從頭到尾又仔細的捋順了一遍,過了一會,他把那個寫著‘不留’的字條向後一拋,微微轉了下頭,斜眼看妻子:「......還有一個辦法。”

在錦麟思考的時候,暇玉何嘗不是在心裡做著鬥爭,絞盡腦汁的想儘量能保全大家的方法。此時她聽丈夫說還有其他的主意,馬上眼睛一亮:「什麼辦法?”

錦麟抓過妻子的手,把她攬到自己面前,傾身相告。他說後,道:「是成功還是失敗,就看你們的了,如果成功,一勞永逸,若是失敗,你堂姐必死無疑。”

暇玉深知這個機會來之不易,咬著牙鄭重的點頭。



吳家老宅。

吳美玉待在地下的密室內,分不清晝夜,唯有家中的老僕每日來送飯菜,從他們口中才知道這是哪一日的什麼時辰。自打從寒崗縣逃出來,潛入京師,她略略估算,上下有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了。自己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不知道要熬到什麼時候。

在寒崗縣,她遇到了靜宸,還遇到了澄玉大哥。大哥認出了她,雖然並沒直接說破,否則的話,他不會對病重的老夫人錢氏見死不救。

他知道那錢氏看自己不順眼,百般的阻撓自己和靜宸的婚事,對她這個酷似她仇家吳暇玉的人百般刁難,只許靜宸給自己一個妾的身份。

大哥是為自己掃清障礙,才眼睜睜看著錢氏病重不治身亡的。

雖然一切僅是猜測,但往往猜到的東西,離事實並不遠。

寒崗縣的生活很平靜,作為縣丞的靜宸體恤百姓,還在當地建了所書院,他偶爾還會給那幫學子講學。只是這麼美好的生活,全都因為她的身份毀於一旦了。東廠的人把靜宸抓走,為的就是讓她上京救夫,到時候,好逼迫她坦然承認自己的身份。

可承認了自己的身份,勢必牽連到穆錦麟和自己的妹妹。

真不如在東廠和錦衣衛的人廝殺的時候,自己死于亂戰了。可是她已經‘死’過一次了,難道還要再死一次?當初逃跑,她的確懷了趕到京師,找到東廠提督太監,全盤托出,解救穆靜宸的心思。可自從踏入京師後,棲身在這裡,她冷靜下來,仔細想想,未必能救下靜宸,但是連累穆指揮使和妹妹暇玉是一定的了。

救夫?救還是不救?`徘徊在兩難境地的吳美玉覺得自己快瘋了,尤其在這密室內,整日見不到陽光,她在寒崗縣稍微調養好的身體,似乎又要塌了。她起身點了蠟燭,想起靜宸此時還被捏在東廠的人手中,她便眼睛一酸,若不是強忍著,必然又要落淚下來。

她從錦衣衛身邊逃跑,穆錦麟必然對她起了殺心。她倒不怪他,誰叫她是個燙手山芋。

美玉看著跳躍的燭光,淒然一笑。其實她還有一條路可以走,那便是自盡。只要她死了,錦衣衛和東廠沒得爭了,一切就都解決了。她都想好了,最好去跳護城河,讓錦衣衛和東廠的人看的真切,她確實死了。

「......」美玉打定主意,慢慢起身,將床鋪整理好,穿戴周整,剛準備去開密室的門。這時就聽隔板上有人在說話,只是隱隱約約的聽不真切。

她大驚失色。這裡不該有人來啊。來者是誰?東廠還是錦衣衛?

這時一縷光線射進來,美玉本能的向後退了幾步,驚恐間就見一個女子的羅裙出現在視線內。

「果然在這裡。」暇玉對著緊靠牆壁,驚懼駭然的姐姐露出淡淡的笑意:「看來我沒猜錯。”

「暇玉?」吳美玉沒料到來人是堂妹,可她來了,就意味著對方已知道發生的一切了:「......你,你怎麼來了?」她警惕的看了眼上面,那上面或者已經有了要逮自己的錦衣衛。

「當然是來看你啊。」暇玉幾步上前,牽住姐姐的手:「這裡太冷了,咱們去上面說話。」見姐姐不動,她微微一歎:「那好吧,咱們就在這兒說。”

美玉膽怯的看了眼暇玉身後,但問的很直白:「你是來抓我回去的嗎?」姐妹四年不見了,彼此都變了好多,經歷了這麼多事,彼此都不在是當初那個遇到點小事就慌手慌腳的小家碧玉的弱娘子了。暇玉握住姐姐冰冷的手,搖頭道:「當然不是,不過我來這裡,錦麟是知道的。堂姐,是大哥説明你逃到京師的嗎?”

美玉沒有否認。暇玉繼續問:「那你來京師,是想和東廠做交易,承認你是蘇家少奶奶,然後讓他們把三少爺放了,是嗎?”

“……”

暇玉晃了晃姐姐:「別傻了,你承認了自己的身份,只有死路一條,三少爺窩藏逃犯,那還能活嗎?你的身份被揭穿,不光是你和三少爺,就是我和錦麟也逃脫不了干係。”

句句戳中美玉的痛處:「所以我現在一死了之最乾淨,你來之前,我本來做了打算去跳河,看到我死了,就不用再擔心了。”

暇玉一陣心悸,如果自己再晚來一會,說不定姐姐就死了,她忙道:「使不得,你死了,三少爺就算出獄了,他還能活嗎?咱們折騰了這麼久,不能功虧一簣。別往壞處想,此事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只要東廠提督太監不拿這件事作文章,不和錦麟較勁,這就不算是個事。”

美玉含淚道:「可是現在......穆大人都沒把靜宸救出來......怎麼不是大事?”

「就算救出來了,死太監一直盯著你們不放,你們也過不上安穩日子。」暇玉頓了頓,才道:「既然死太監要鬧事,咱們就鬧大一點。說不定還有機會活命。”

「......」美玉咽掉眼淚:「我本就做好死的準備了......什麼事都能做的,你此次前來,肯定是想出對策了,就直接告訴我吧。”

暇玉便附在姐姐耳邊嘀咕了一陣,掏出一疊紙:「這上面的東西,你要全部記住,爛熟于心!」並從袖中摸出一個小小的蠟丸,放到美玉掌心:「你偷偷壓在舌頭下面,如果苗頭不對......就咬破它......」說到這裡,一陣心酸,眼淚在眼眶內轉,她長出一口氣,拭去淚光,哽咽道:「對不起,姐,對不起。”

妹妹的情緒感染了美玉,讓她自己亦心酸:「別這麼說,我四年前本就該死的。是你和穆大人救了我,至少還讓我和靜宸生活了一段時間。如果老天要收我的命,我沒什麼可抱怨的。”

暇玉忍不住,扭身出了密室,她呆怔怔的坐在外面,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美玉姐姐喚她說該記住的都記住了。暇玉便將那疊紙燒了個乾淨,然後慢慢從的袖中取出一把匕首,拔掉刀鞘,刀刃在燭光下熠熠閃耀著寒光。她握緊匕首,對美玉道:「姐姐,那就對不住了!」說罷,揮刀便向姐姐肩頭劃去。



姜公公最近日子過的不錯,雖然比不得司禮監的掌印太監和秉筆太監,但他作為太監行當裡的三號人物,這輩子也算值了。尤其最近他還捏住了穆錦麟的短處,看著他明明著急的火急火燎卻故作鎮定的虛弱樣子,簡直是人生一大樂事。

自上次穆錦麟來要人,被他給打發了,他再沒登過門。想也是,穆錦麟雖然年紀輕,但在官場卻也是尾老狐狸了,那些繞彎彎的客套話,他沒道理聽不懂。

「英雄氣短啊,氣短!」姜公公在正堂內烤著炭火,兀自感慨:「你不說,咱家也猜的出來,你把夫人當個寶。當初蘇家覆滅,怎麼會眼睜睜看著你大姨姐去死?!你那麼做了,你家那頭河東獅還不要你的命!嘖,嘖,你不要蘇少奶奶的命,那只能叫蘇少奶奶把你掀下馬了。”

他押了一口茶,忽然感到嗓子一緊,便對一旁伺候的小宦官罵道:「你們是死人嗎?這屋子這麼幹,不知早上咱家到之前撒些水嗎?”

那小宦官道:「公公,是您上次說這屋內太潮的......」可沒等他說完,一碗熱茶就迎面潑了過來。那小宦官連擦也不敢擦,立即跪下道:「公公饒命,公公饒命。”

就在這時,就見一個穿褐色曳撤的番子健步如飛地走進來,抱拳稟道:「見過廠公,剛才有一婦人闖進咱們東廠,自稱吳美玉。”

姜公公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細細說來。”

「那婦人左肩受傷,自稱是被指揮使夫人所傷。她說,今個一早,穆夫人發現了她藏身所在,兩人一言不合,穆夫人就要至她于死地。她說希望咱們東廠能保她一命!」那番子道。

姜公公眯起眼睛,在原本就肥胖的臉上,幾乎呈一線縫隙:「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想來那穆夫人背著丈夫找到了吳美玉的藏身所在,結果兩個婦人一言不合,起了殺機。讓他們東廠撿了一個大便宜。

穆錦麟知道他一直苦苦尋找的吳美玉,就這麼輕易的被自己的妻子推向了東廠這邊,不知作何感想。

「來人,給咱家備轎,咱家要進宮!”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尤其是告狀這種事更延遲不得。

一旦給對方喘息機會,讓對方有時間修補錯誤,整人可能就要整不倒了。



九十六

比起錦衣衛,東廠對皇帝來說,用著更順手也更方便,因為欽差總督東廠官校辦事太監最大的優勢在於,他是閹人,可以隨時口頭向皇帝彙報,而錦衣衛凡事要寫成奏疏上告,不及東廠有效率。

在姜公公之前的幾代東廠提督太監都是憑藉這個優勢,贏得皇帝的信任,把錦衣衛踩在腳下的。在穆錦麟之前,前任錦衣衛指揮使周聃逢年過節還要給他們東廠的提督太監叩拜行禮。誰知到了穆錦麟這裡,東廠和錦衣衛鬧了一個平分秋色。

作為東廠的負責人,姜公公深感責任重大,決不能放任東廠在自己任上沒落。每每想到自己肩膀上的擔子,在看看東廠內忙忙碌碌的檔頭和番子們,他便有一種身為人父,豁出性命為孩子們爭搶前程的沉重悲愴感。

現在機會終於來了。

在去年,東廠的人在查別的案子時,偶然發現了一個說不清來歷的店小二。此人的說辭前後矛盾,很多地方含糊其辭,交代不清。但東廠的人是做什麼的,用了點手段,此人就老實交代了自己的來歷。原來他是蘇府的家生子,蘇家遭難時,他趁亂跑了,他這樣一個蝦米似的小人物跑就跑了,錦衣衛的人沒倒出空來逮他。可他怕啊,畢竟他是蘇家的家生子,簽了死契的奴才的孩子,跑到外面,沒個正經身份,一直戰戰兢兢的活著。

東廠聽此人來歷果然不同,又動了幾次刑,力求讓此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終於此人說出了一個叫人無比歡心的事情,他在寒崗縣乞討那會,發現有位女子酷似死去的蘇家少奶奶吳美玉。本來他這樣的外院奴才是看不到少奶奶的,偏巧有一次,吳美玉出門,車夫忘了搬上馬石,他正巧在門房待著,得了命令,趕緊搬了上馬石出來,讓少奶奶登車。

放下上馬石的那麼一瞬間,他斗膽望了眼這位少奶奶,只此那一眼,至今難忘。所以在寒崗縣他在路上看到有這般容顏的女子去藥鋪抓藥,他是何其震驚。

東廠派人去了寒崗縣暗中查探,那個女子是一對鄭姓夫婦的女兒,據說是從外縣過來的,那鄭婆開了個茶館,前些日子病了,虧得這個女兒給她抓藥煎熬伺候著。令東廠的探子驚奇的是,那茶館開在離縣衙不遠的地方,沒多久,新上任的縣丞就看上了那鄭采櫻。

而縣丞不是別人,竟然是穆靜宸。

天下還有這麼巧的事情麼?穆家的人和一個像吳美玉的人碰到了一起。稍稍動動腦子就想得出,肯定是穆錦麟把大姨姐救出來,擔心她沒人收留,故意讓她到寒崗縣,由自己的族弟收下養著,從而保守秘密。

繞過穆錦麟,找個茬穆靜宸給抓起來,細細盤問就不怕盤問不出個一二來。可是東廠人在穆靜宸身上遇到了困難。穆靜宸家底殷實,犯不著貪污縣內經手的銀兩,寒崗縣民風淳樸,鮮有作奸犯科的人,更別提冤假錯案了。

東廠左等右等,好不容易在今年發現了他曾經就讀的書院,鬧了謠言案。借這個油頭才把人給抓了進來。雖然一旦動了穆靜宸,與穆錦麟的矛盾就公開了。但姜公公相信,寧可豁出去了,抓住這個機會,狠狠的告一狀,絕對能讓穆錦麟吃不了兜著走。

敢在皇帝眼皮下把一個至關重要的大活人給放走了,叫皇帝還怎麼信任你?一旦失去了皇帝的信任,他這個指揮使就做到頭了。

姜公公想到這裡,喜不自禁,他有理由相信,將穆錦麟扳倒後,放眼廠衛,再沒有人能夠代替他,成為東廠的死敵了。東廠重新壓制錦衣衛的日子,不會遠了。

禁宮內,許多身份高的太監,有以馬代步的特權。但使用過這項特權的大太監,最後皆不得好死。天氣寒冷,身體肥胖的姜公公還是一步一步的朝文華殿走去。

這個時間,皇帝應該在參加惱人的經庭。其實內廷外朝都知道皇帝對這個東西,深惡痛絕。所以他這個時間去‘打擾’一下皇上,想必皇上是很樂意的。

姜公公在文華殿外,候著。很快就有小太監來問他何事求見,他便擺出一副火急火燎的樣子那小太監,他有重要的事情,稟告皇上。

果然今日的經庭結束的要比往日早一些,看到幾個詹事府的講官退了出來,便有小太監來傳他進去。進到殿內,就見穆錦麟和往常一樣侯在皇帝身旁,見了他,眼中流露出疑惑和擔憂的神色。

他大概還不知道外面鬧出了什麼事罷。

「你何事求見?」皇帝開口問道。

「啟稟陛下,奴才想懇請穆指揮使與奴才一併審訊犯婦鄭采櫻。”

皇帝已經熟悉了太監們說半句留半句的稟告方式,很自然的問:「此人有什麼了不起嗎?要提督太監你和穆指揮一併審訊?”

「回稟陛下,此女自稱是蘇鵬泰之妻。”

他要說就是這句話,說出來,只覺得周身舒暢。且看他穆錦麟如何應對。

皇帝也愣了一下,便旋首瞧了一眼穆錦麟,眼中有幾分疑惑。穆錦麟此時朝皇上拱手道:「懇請陛下讓臣下與廠公說幾句話。”

皇帝十分大方的道:「指揮使想說什麼便說罷。」但他眉頭卻微微蹙了起來。這姜公公是來告狀的,他雖然信任錦衣衛,卻也不想過要錦衣衛一家獨大,所以有廠衛和他們爭來鬥去,才能保證他這個皇帝做判官,有裁決他們的權力。可他並不喜歡超乎他控制的爭鬥。

那蘇鵬泰的妻子是穆錦麟妻子的堂姐,叫她嫁給蘇家,是他的意思。

本來人死了,蘇家的案子過去了,皆大歡喜。

可人沒死透,若干年後,捲土重來再給他添麻煩就是穆錦麟辦事不利了。

姜公公看出了皇帝眼中的不悅,他內心歡喜,笑顏逐開的對穆錦麟道:「指揮使大人想對咱家說什麼,儘管講來。”

錦麟微微帶笑:「這件事怕是廠公弄錯了,大家都該知道那吳美玉早已身死。再者,廠公可有證據證明那人就是蘇鵬泰之妻?天下相似之人何其多,廠公別被心懷鬼胎的人給騙了,想把水攪渾,再渾水摸魚。”

姜公公亦笑道:「咱家也不信吶,這死人怎麼會復活了呢?正因為覺得這其中有蹊蹺,才懇請指揮使與咱家一併審理此人。蘇鵬泰之妻,若是咱家沒記錯,是穆夫人的親堂姐吧,有這番親緣關係在裡面,大人只需問此人幾個問題,真假就能辯的出來了。”

錦麟道:「那廠公您也該知道,內人的姐姐,身體病弱,常年休養在家。成婚後僅去過府上幾次而已,其實並不怎麼相熟。我又如何認得出來?”

姜公公道:「穆大人若是不去,那咱家就得去請穆夫人了。因為那女子自稱,早些時候,是尊夫人和她一言不合,對她痛下殺手的。”

穆錦麟聽了這話,登時面如死灰:「內人一直在家教子,鮮有外出的時候。定是那婦人栽贓誣陷她。”

姜公公歡喜道:「是不是誣陷,這就是咱家和大人要查證的事情啊。”

這時久不出聲的皇上開口道:「督主,那女子怎麼是怎麼被東廠尋到的?”

姜公公立即畢恭畢敬的說道:「回稟陛下,那女子是今日自己到東廠胡同的,說是她被人追殺,希望東廠能保她一命。”

皇帝瞄向穆錦麟,道:「她說她是被指揮使夫人所傷?”

「回陛下,正是如此。”

穆錦麟聞言,也立刻對皇帝澄清:「陛下,這其中定有誤會!”

如果左手和右手掐架,向著哪一邊?當然是向著最聽話,最好用的那只。皇上想想,道:「如果那女子真的是蘇鵬泰之妻,這件事就不能馬虎對待了。既然廠公請你去一併審訊,指揮使儘管去罷。”

穆錦麟遲疑了一下,才道:「是,臣下遵旨。那臣下現在就與廠公去提審那犯婦。」說著,他躬身慢慢後退,只退到姜公公並肩的位置。

兩人暗中互相瞪了對方一眼,正要齊聲告退。

而這時忽然聽到皇帝道:「且慢,朕與你們同去。」事關重大,弄砸了的話,他臉上也過不去。如果到時候真的問出了什麼了不得的話,當即下旨處死那個婦人。以免節外生枝。

聽聞皇帝要同去,姜公公強壓制住內心的狂喜,假惺惺的勸道:「天氣寒冷,陛下龍體要緊,這等小事何勞陛下您屈駕啊。”

皇帝淡掃了一眼穆錦麟,道:「朕無礙,隨你們同去。」於是姜公公不敢再什麼麼,彎著腰等皇帝在前面走了,他小步跟上,朝穆錦麟笑了笑。

錦麟雖緊張,卻也有贏的自信,表面上默不作聲,跟在皇帝身後一併去了。

皇帝回宮換衣裳,又吩咐人準備肩輿,一番折騰下來,又過去了半個時辰。此時離雖離太陽落山還遠,但此時天際卻有了鴿子血般的顏色。

錦麟心中道,天見異象,必有妖孽。這麼想著,順眼看了眼那‘人妖’一眼。兩人侯在宮門前等候陛下,難免要說幾句話。不過姜公公拿定主意要盯著穆錦麟,以防他吩咐人去搞手腳,眼睛時刻不離錦麟。

姜公公袖手,笑道:「指揮使莫要擔心,待咱們判定那婦人是假冒的,必嚴懲不貸。」錦麟故作焦急的模樣,不停的左顧右盼,頗有幾分心不在焉的道:「是啊,怎麼會有人假冒死去的吳美玉呢?”

「若不是有人指使。就是其中有隱情嘍。」姜公公笑道:「不過大人,咱們就要看到那個婦人了,很快就要水落石出了。只是咱家沒想到,陛下居然對此事這般關關心。”

「陛下關切是自然的。當初就是因為吳美玉之死牽扯之後的大案。」錦麟道:「不應該啊,若是內人知道她姐姐沒死,高興才對,怎麼會對她下殺手呢?”

姜公公附和,咂舌道:「是啊,這其中的內因真的想引人深究啊。”

兩人沒說幾句,就見皇帝的肩輿向這邊來了。兩人便不約而同的住口,低頭等待皇帝到身邊,然後默默的跟了上去。

二人鬥爭,作為判官的皇帝也不好受。每個人都想著後招,至於走了多遠,都沒感覺,好似不知不知覺就到了東廠的地界。

雖是協同審訊,但考慮到犯婦身份特殊,旁聽的人身份尊貴,自然不能在黑暗髒臭不見天日的監獄,而選在了東廠正堂。

皇帝則坐在里間,品茶聽案。

姜公公想把審訊的氣氛弄的和諧一些,這樣從吳美玉嘴裡吐出的話,皇帝才會相信不是東廠強迫她說的。

正堂內,留了東廠的兩個貼行官,還有兩個提刑千戶,外加幾個小宦官。而穆錦麟這邊因就他一個人。姜公公假意道:「穆大人,不如派人再叫幾個幫手來。”

錦麟虛笑道:「我是協審,廠公您是主審。”

「那咱家就不客氣了。」姜公公滿臉堆笑的道。因皇帝在里間聽訓,他必須裝作小心翼翼的樣子,決不能耍派頭,表面上看,自然是和顏悅色的,他道:「好了,去叫鄭采櫻上來吧。”

「是!」番子領命下去。很快就帶了一個肩膀纏著紗布的瘦弱女子進來。那女子怯生生的看了眼姜公公,待觸碰到穆錦麟視線的時候,立即害怕的瑟縮了下腦袋。

「民女鄭采櫻,不,吳美玉拜見廠公大人,穆大人。”

姜公公喜道:「鄭采櫻,你認識穆大人?”

“……認識。」美玉道:「若是論起來,他是我的妹夫。穆府長子百歲酒時,我見過他。”

「慢著,你說你是誰?」姜公公道:「聲音太小,咱家聽不清,你慢些,一字一頓的說清楚。”

不等吳美玉開口,錦麟立即道:「我卻不認識此人。此人雖和內人的姐姐有幾分相似,卻不是她。這婦人舉止促狹,內人的姐姐雖出身小門小戶,卻也是個失禮的。怎會像她這樣扭扭捏捏。”

姜公公道:「哎,穆大人,人總是會變的。看她的樣子就知她過的不好。咱們且聽她說完,再爭論不遲。鄭采櫻,你說你是吳美玉,你可有證據?”

吳美玉一怔,道:「民女......證據......民女今日還見過我堂妹,她要取我的性命。至於其他的......我,我可以回答穆大人的提問,穆大人只管問吳家的情況,我都知道。”

錦麟不問,只道:「吳家的情況,本指揮使尚且不知,如何問你?”

姜公公瞄了眼穆錦麟,笑道:「那指揮使就問一個關於尊夫人的問題吧,叫這婦人回答。”

錦麟便露出‘躲閃不開,十分為難的’的表情,道:「我沒什麼問題好問的。內人堂姐身死案,是我一手督辦的。我知道她已經死了,眼前這個人必然是假冒的,故此不想多費口舌。”

姜公公道:「也是,吳美玉,指揮使沒那麼多時間問你問題,你便說說你是如何從蘇家少奶奶到今日這步田地的吧,再說一些能證明你身份的東西吧。”

「我......有一日我照舊去穆府做客,喝了一盞茶就失去了意識。等我再醒來,發現自己不在京城了。後來有人告訴我,說蘇家被抄家了。我想是指揮使知道我要受連累,就將我給救了出來。之後我一直被錦衣衛的人控制著。這麼多年,我終於逃了出來,在寒崗縣安定下來,可還是被他們發現了。堂妹覺得不受他們控制了,竟想取我性命。」美玉道:「穆府的事情,我知道的確不多,但有幾件,是我堂妹告訴我的......比如,比如,嗯......我堂妹懷孕那年,她受一個戲本的戲弄,惹的穆大人十分不快,為此還全城銷毀這幕戲本。那年端午節,你們去東府做客,為這事還遷怒了三少爺穆靜宸,指揮使大人對穆靜宸揮拳相向。”

「這麼說,咱家好像記得還真有這件事呢。」姜公公道:「原因是這個嗎?”

「還有,穆大人第一次見我堂妹是在來我們吳家查案,他還送了我表妹一把供春壺。」美玉道:「還有一次半夜闖進我們吳家,非要見我堂內,這都是成婚前的事情。這件事因為有損我堂妹清譽,除了吳家人知道外,其餘的人是無從得知的。”

姜公公呵呵笑道:「其實要查也不難,吳家雖在南京,但大不了快馬加鞭去問上這麼幾個問題。”

穆錦麟臉色難看到了極點,陰氣沉沉。這時姜公公豎起耳朵仔細聽,就聽里間的陛下長長歎了一聲,飽含著無奈和怨氣。

而吳美玉似說上了癮,滔滔不絕的道:「我還能說出穆大人為我祖父賀壽時,他為我祖父準備的禮單。乃是玉佛一尊......」

這話不說還好,沒等姜公公開口,穆錦麟就蹙眉道:「慢著,吳美玉怎麼會知道禮單?連我內人都不曾過問過禮單的問題。”

「啊!」吳美玉忙掩口道:「我記錯了。這份禮單是我和丈夫鵬泰為蘇首輔賀壽時的禮單。”

姜公公一怔,不過他並不驚慌,笑呵呵的道:「別緊張,慢慢說。”

錦麟卻不幹了,凶道:「你這件事記錯了,還有什麼事是你沒記錯的?誣陷本官的話,也能記錯?”

姜公公道:「你也說了,你這位大姨姐是小門小戶出身,見了這樣的場面,難免害怕,今早又被尊夫人給傷了,情急之下,有些記混了,不打緊,不打緊。咱們慢慢問。”

錦麟順了順氣,言語中藏著兇狠:「竟然連我們在東府看戲的事都知道......」直看的吳美玉連連瑟縮。

雖然是按照暇玉吩咐她的在做,但她好害怕,就要撐不住了。

這時就見穆錦麟一捶椅子扶手,帶著幾分怒氣道:「來人,去都指揮使司把李千戶叫來。”

姜公公不解:「叫李千戶前來何事?”

吳美玉一聽李千戶要來,立即急道:「使不得,使不得,此人就是在寒崗縣追殺我的人。我就是躲避他才京師避難的。”

穆錦麟嫌惡的道:「少來這套,本官知道你是誰了,待李苒來了,本官非要他好看。”

一席話聽的姜公公摸不准頭腦,但他本能的覺得李苒的到來會壞事。他蹭的起身,饒進隔間對皇上道:「陛下,這等事還是不要請千戶時這樣的小官知情為妙。”

不想皇帝道:「是剛才說,讓穆指揮請人的,轉念怎麼又不許了。下去吧,快些將人審訊清楚罷。”

姜公公只得坐回座上。這時他就瞧見穆錦麟朝他露出了一絲笑意,慢悠悠的端起茶盞細品著。

李苒來的速度超乎想像的快,他一進來便跪下道:「屬下見過督主,見過指揮使大人。”

錦麟把茶盞撂下,指著吳美玉,嘖嘴道:「你瞧瞧,是不是你這沒出息的要找的玲瓏?”

李苒揉了揉眼睛,去盯那吳美玉,騰地一怒,道:「你這賤人,如何跑到這裡來了?”

錦麟呵道:「督主在此,休得無禮。」然後對姜公公道:「實在對不住,此女恐怕真的不是內人的堂姐,而是另有其人。李千戶,你覺得此人是誰?”

「回督主,回大人。此人恐怕是......」他上下打量吳美玉:「是歌女玲瓏。她曾受梁安侯二公子的指使陷害穆夫人,所以大人差屬下把此女抓來問罪......」說到這裡,他臉色微微一紅:「可她會些妖媚之術,竟將屬下迷惑,竟讓她逃跑了,為此屬下還受了大人的責罰。所以屬下發誓一定要將她擒拿回京城......」

穆錦麟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對李苒道:「你和她勾纏的時候,是不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將我和吳家的事情當做笑料講給此人聽了?比如我夜裡去吳家,送給吳家供春壺,還有賀壽的禮單,我是吩咐下去經你手操辦的,難怪她知道這些,原來是從你這嘴裡漏出去的。”

李苒一聽,立即磕頭道:「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姜公公見幾句話間形勢急轉直下,對自己不利起來,連他也蒙了,此人到底是誰?

姜公公問李苒:「你說她是什麼歌女玲瓏,可有人認得她?”

李苒似笑非笑的說道:「她在京師的酒樓賣唱時,頗有些名氣。認識她的人可不少,她那逼迫她賣唱的老爹還扣在屬下手裡,督主若是想叫人證,屬下這就去傳人。”

姜公公忽然覺得自己掉進了一個陷阱裡。

“不……”

可這時,忽然聽到里間裡坐著的那個人,悠悠開口道:「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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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七

皇上說傳人,那必須傳。姜公公對李苒道:「李千戶速速把人證帶來。不得延誤!」李苒應了聲是,起身退下了。

李苒走後,屋內的氣氛和之前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慢悠悠喝著茶水,嘴角掛著微笑的人由姜公公變成了穆錦麟。

姜公公見那吳美玉自從見了李苒就像耗子見了貓似的蔫了,語氣惡劣起來:「大膽刁婦,你到底是誰?竟敢愚弄本督主!”

「廠,廠公饒命!」吳美玉的恐懼並非是裝的。現在才開始轉折,而最關鍵的玲瓏父親陳四認女這一環還沒熬過去。雖然李千戶會在其中斡旋,可她仍舊怕。

如果成功,一勞永逸,倘若失敗,屍骨無存。

但她現在不光是為了自己,還為了靜宸,也是為了暇玉和穆大人。

一定要演下去。

穆錦麟聽了吳美玉的話,笑道:「為什麼請廠公恕罪,難道你在承認你是假冒蘇家少奶奶,蒙蔽廠公嗎?”

吳美玉把頭埋在胸口,‘不敢’回話。

如此過了許久。姜公公越來越感覺事情不妙了,這樣弄下去,早晚會出岔子。他朝穆錦麟虛笑一下,低聲道:「這麼久那人證還未到,不如咱們啟稟聖上,改日再提審這犯婦吧。”

穆錦麟挑挑眉,笑顏逐開的對姜公公道:「剛有點眉目,就此罷手,恐怕會前功盡棄。皇上都不急,你我哪有著急的道理。廠公,稍安勿躁,估計這會李千戶已經帶著人往回趕了。”

姜公公偷偷瞄了眼皇帝所在的里間位置,他豎起耳朵,仔細聽,也沒聽到裡面有半點聲音,不禁愈加緊張了。

姜公公恨恨的看著吳美玉,但是現在陛下在此,他又不能動刑,只能靠口頭審問:「你說你是吳美玉,那你且說說你在蘇家時的情況。”

穆錦麟道:「就算她說了,廠公,咱們找誰對證?”

蘇家問斬的問斬,流放的流放,流放地離京城最近的也有上千里。況且沒被處斬,而是獲得流放之罪的人,根本就不是蘇家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就是抓來,也未必能做證人。

姜公公一怔,恨不得掐自己一把,他怎麼方寸大亂了,連說昏話。

而這時,就聽見外面進來一個番子,單膝跪地稟告道:「見過督主,見過指揮使大人,錦衣親軍李千戶帶了一個中年漢子在外求見。”

姜公公望了眼皇帝所在的位置,道:「讓他們進來。”

很快就見李千戶領著一個醉醺醺的中年漢子走了進來。那漢子一身酒氣,走路一步三晃,進了門,不知是喝的太多,腿發軟還是被堂內的氣勢給嚇住了,自己主動‘撲通’一聲便跪下了。

此人穆錦麟見過,正是當初在東府時,他們遇到的那個鞭打像暇玉的那個小丫鬟的漢子。原來他們是父女,難怪一起做扣害人。

李苒拱手道:「廠公,穆大人,此人就是玲瓏的父親是陳四。」說完,對陳四道:「你看看她是不是你的女兒?”

陳四揉了揉眼睛,砸了砸嘴巴,眯著眼睛看吳美玉。吳美玉從沒被人這般瞧過,微微側頭,牙咬硬挺著。看了好一會,陳四皺眉兩道濃眉道:「草,草民認不出來......」

姜公公怒道:「你自己的閨女,你竟然認不出來?”

穆錦麟伸手擋在了姜公公面前,笑道:「公公息怒,讓他再仔細看看。」然後對陳四道:「你仔細看清楚了,若是看不清,本官這就命人給你潑盆冷水醒酒。”

那陳四聽了,忙縮了縮腦袋:「草,草民再看看。”

吳美玉只覺得一雙賊溜溜的眼睛在自己臉上和身上亂瞄。那陳四看的仔細,過了一會,他支支吾吾的回道:「回兩位大老爺,草民那閨女四年前跟人私奔了,這一去多少年了,模樣肯定變了,草民一時也,也拿不准。不過,俺那閨女肩膀上有個疤瘌,是小時候她不聽話,被我拿油燈燒的。”

穆錦麟佯裝一喜:「在哪邊肩膀?”

「在左肩膀......」陳四指著吳美玉左肩處的包紮繃帶道是:「就是這個位置。”

眾人皆是一愣。如果疤痕在那個位置,很明顯,她肩膀那道皮開肉綻的刀傷,十有九成會把原來燙傷的疤痕給覆蓋了。

姜公公氣差點背過氣:「你閨女身上的疤瘌多大?”

陳四伸出右手,戰戰兢兢的道:「俺指甲蓋這麼大。”

穆錦麟也裝作失望的歎道:「那麼點大,血淋淋的怎麼看的到?”

就在眾人都失望的時候,陳四再度開口:「對了,俺閨女怕貓,是貓都害怕,以前被貓給嚇唬,得發好幾天高燒。”

穆錦麟對姜公公道:「倒可以試試,喜歡的可以偽裝,害怕什麼,可不是那麼好裝的。吳美玉當初在蘇家,後院裡養貓養狗的夫人、姨太太們何其多,她要是怕這個,估計早就嚇死了。”

姜公公走投無路,只得應許了。他吩咐下去,去找了幾只大花貓來。然後讓人抱著靠到吳美玉身前。她本是不怕貓的,但現在必須要裝出既害怕,又不想讓別人知道她害怕的樣子。

因為緊張,她的額上滲了一層細細的汗珠,待那貓靠近她的時候,她沒有尖叫,而是動也不動,任它靠近。姜公公見吳美玉並未躲閃而是十分淡定的任那貓貼近。

等姜公公看到吳美玉還和那貓貼了個臉,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她不是什麼歌女,而是......」沒等說完,就聽抱著貓試探的小宦官道:「不好了,廠公,她昏過去了。”

“……”

穆錦麟怒道:「她定是玲瓏不假了!此女假冒吳美玉是何居心?立即弄醒,由本官和廠公問話!”

這時就有幾個小宦官靠過去,狠狠掐著吳美玉的人中,她忍著疼,慢慢的睜開了眼睛。繼而渾身篩糠般的匍匐在地。她並非是裝的,而是因為緊張到極致,渾身虛軟無力。

姜公公愕然,半晌道:「你,你還真是......真......」真是什麼玲瓏。他不是被耍了嗎?為什麼這個女子要承認自己是吳美玉?

想到這裡,他腦袋裡閃過剛才穆錦麟似笑非笑的眼神,他懂了。

他被人給算計了。

姜公公咬牙切齒的看向穆錦麟,心中道,有你的,穆錦麟,把這事弄的一波三折就是為了讓陛下相信現在出現的所謂‘真相’——此女不是吳美玉而是玲瓏。

穆錦麟此時已不理睬姜公公了,而是很自然的盤問吳美玉:「你為什麼要假冒吳美玉?受何人指使,統統招來!”

吳美玉按照暇玉給她的紙上寫的那樣說道:「......有人告訴我,只要我這麼做,就能救我家老爺出來......」

「你家老爺?”

「是......是指揮使大人您的堂弟......寒崗縣縣丞穆靜宸!”

錦麟佯作驚愕,須臾不可思議的道:「你是穆靜宸的小妾?」他這樣的反應很正常,遠在他鄉的堂弟弄了一個小小的妾室,他不知道,簡直太正常不過了。

“……是。”

姜公公不服,拍案而起:「胡說八道!你不是鄭采櫻嗎?你們還在寒崗縣附近開了一個茶樓!你怎麼就是京城的歌女了呢?!”

穆錦麟驚道:「原來廠公早知道此女來歷和底細!可方才在聖上面前,您卻沒透露半點。”

這狀告的太狠,話音剛落,就聽里間傳來茶盞落地的聲音。可以想像,一定是皇帝怒不可遏,把茶杯給摔了。

姜公公自知說錯了話,登時就跪了下來:「陛下息怒,老奴的確早就注意到了此人可疑了,只是這個女人,確,確實是今天剛投奔東廠的。”

聽到皇上在此,包括李苒在內的所有人都齊齊跪了下來。而這時沒法再隱藏的皇帝,只得發聲:「不要再說了,指揮使,你再問她其中端倪。”

皇上要他來審問吳美玉,直接忽略了姜公公,便意味著姜公公現在已經完全處於劣勢了,想要翻盤,幾乎不可能。錦麟瞄了眼姜公公,回皇帝:「是。臣遵旨。”

穆錦麟便和吳美玉一唱一和的問:「陳玲瓏,你既然是我堂弟的小妾,為什麼要上京誣陷本官的夫人傷了你?又為什麼要偽裝成死去的吳美玉?”

吳美玉道:「我為了躲避李千戶逃到寒崗縣,結識了鄭公鄭婆,他們見我顏色好,便收了我做養女。養娘開了間茶鋪,識得縣內的好些大戶,他們想把我弄給人家做妾,他們也能落點棺材本。後來,經養娘在中間穿針引線,我給縣丞老爺做了妾室......養娘在這中間得了上百兩銀子。可好日子沒過幾天,東廠的人就抓了我家老爺,他們說只要我的按照他們的做,就把我家老爺放出來。”

姜公公啞然,分明是吳美玉自己被她堂妹滅口,萬念俱灰,才投奔東廠的,怎麼就變成是東廠唆使她誣告了?姜公公伏地,道:「陛下,奴才冤枉......奴才冤枉,奴才並沒指使她冒名頂替啊。”

此時聽皇上冷冷的問:「指揮使,你堂弟真的被東廠的人給扣押了嗎?”

穆錦麟立即躬身道:「回陛下,是,我堂弟一年前曾在嶺南書院聽過先生講學,一個月前,嶺南書院的謠言案,我堂弟受了牽連。”

皇上心中已有了答案,只是一年前聽過講學就被牽連進來。無論怎麼看,都是東廠的人故意為之,故意把穆靜宸給抓起來,讓他那個像吳美玉的妾室誣陷穆錦麟。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那個姓姜的老太監。

比起穆錦麟偷天換日讓吳美玉活了下來,卻把事情搞砸,讓東廠抓住了把柄,鬧到他面前。他更沒法容忍沒事找事,為鬥而鬥的栽贓陷害。

皇帝氣的抓住扶手,心中道,還以為真鬧出了大事,原來只是東廠利用一個小妾救自家老爺的心,栽贓陷害穆錦麟。

給東廠權力,給他們銀兩,不為他這個做皇帝的賣力做事,卻大把時間花在如此無聊的地方。

「朕明白了,這件事到此為止。」皇上起身,道:「朕最厭惡屍位素餐的人,沒那能力坐不了提督太監的位置,朕便另尋人來坐。」說完,閃身出了隔間,就向外走。

而這時臉色灰白的姜公公,原地爬到皇上面前,抱住他的龍靴哭道:「皇上,奴才冤枉啊......有人陷害奴才啊......他們合起夥來陷害奴才啊......」

皇帝怒,抽出腿,踹開姜公公,恨道:「受人陷害,你是做什麼的?廢物!去中都守陵罷!”

姜公公豁出去了,他要再賭一次。賭這個女人就是吳美玉,而不是勞什子的歌女!他瘋了一般的指著吳美玉道:「陛下,奴才不相信她是那個歌女,她爹剛才都沒認出她來!她是假冒的,她是吳美玉!”

皇帝被姜公公氣的有些想笑:「那你要怎麼證明,叫她唱一段小曲嗎?”

李苒心裡被揪了起來,吳美玉哪裡會唱歌。當初得知玲瓏是個歌女,他就為這個身份捏了一把汗。他曾跟穆大人提出過,如果姜公公要聽她唱曲該怎麼辦。可穆大人卻滿不在乎的說,那就剛給他聽。

吳美玉唱的出來嗎?正經人家的女孩子誰會練唱曲兒。

皇帝本是反諷,不想聽到姜公公耳中,卻是贊同他,他抓住這最後的機會,朝吳美玉喊道:「你要是玲瓏,你就唱上一唱,否則,否則你就是別人找來誣陷咱家的!”

吳美玉緊張的後背都被汗濕透了。可她不敢想看向穆錦麟求救,那樣的話就穿幫了。她沉了一口氣,道:「我有五、六年沒唱過了......嗓子有些緊......」

姜公公喜道:「果然唱不出來!”

可話音剛落,就聽吳美玉那邊傳來細細弱弱的咿呀聲,有調子,也有詞。

「宿昔不梳頭,綠發披兩肩,腕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

皇帝聽了,臉色大變,這等淫詞浪調讓他想起了在天香樓的時候,那段時光他不願意再提及,也不願意讓別人幫他想起。

「鬧劇!」皇帝怒氣衝衝的拂袖而去。

「皇上——」姜公公對著皇帝的背影哭道,但無論他怎樣涕淚橫流都不能改變如今的局面了。等皇帝走了,穆錦麟朝姜公公拱了拱手:「事到如今,真相大白了。」然後朝李苒道:「把這個誣陷本官的刁婦先押回錦衣獄去!”

「是!」李苒十分開心的從地上扶起早就嚇的癱軟的吳美玉,先出了門。

而穆錦麟則留下對姜公公,道:「穆某告辭,不勞相送。”

「姓穆的......你......你......」

剛才皇上說的很清楚了,不日就要另尋他人做東廠提督太監,而他這個和穆錦麟鬥了一場失敗的人,會落得怎樣的下場,他再清楚不過了。就算穆錦麟不取他的性命,與他有過節的人也不會放過他。姜公公想到這裡,拍著地哭:「被你們合起來夥給你騙了!被你們給耍了!”

穆錦麟送給姜公公一個春風般和煦的笑容,轉身就要走。不想,這時姜公公忽然跪起來,抓住他繡春刀的刀鞘,道:「讓我死個明白!那個女人到底是誰?到底是誰?”

錦麟想了想,俯身在姜公公耳邊笑道:「你在中都守陵,有的是時間細細琢磨,我現在告訴你,你到時候無事可做,多寂寞。」說完,衣擺一撩,大步出了正堂。



九十八

錦麟出了東廠胡同,才發現已然出了一身冷汗,連中衣都濕透了。

雖然一切都按照自己的計畫進行,化險為夷了,不過想想真是後怕。

這是欺君之罪......

天色漸晚,太陽沉入了西邊,各衙門附院門前都懸掛上了高高的大紅燈籠照亮。錦麟看著遠方,隱隱有種無力感,他籲了一口氣,伸手在額頭上拭了拭。

他覺得自己的膽量好像變小了。以前和錦衣衛內部的老狐狸爭鬥的時候,也是各出奇招,無數次險中求勝。每每獲勝,看著敵人落馬身死,心中只感到高興快樂。而現在,雖然贏了,卻後怕。

自己不再是孤家寡人了,是丈夫,是父親。擱到以前,敗就敗了,他穆錦麟鬥不過別人,願賭服輸,什麼後果都願意承擔。

現在,他擔負的不僅是自己的性命,還有妻子和孩子們的安危。

成本太大了,他輸不起。

這時李苒見穆大人駐足遠眺,若有所思,上前一步,低聲道了一句:「大人,屬下這就押送犯婦回詔獄。”

穆錦麟這才回過神,看了眼那幾乎虛脫的吳美玉,她由兩個校尉攙扶著,此時面無人色,唇白如紙,看得出來是在強撐。

她真是豁出去了,敢在陛下面前當真把那種小曲兒給唱了出來。

「嗯,把人帶回去罷。待我明日再做處置。”

「是。」李苒知道吳美玉的身份,不敢慢待,雖說是押回詔獄,態度卻溫和,更像是‘請’。

錦麟則勒韁上馬,帶著侯在東廠衙門外的隨行向家中回去。此番勝利來之不易,雖是他出的計畫,但是全靠暇玉和吳美玉兩人實行配合,才能化險為夷。

他知道暇玉一定在等他的消息,於是一入府門,他就快步向後院走去,直奔上房。不等丫鬟稟報,他就推門走了進去,見妻子坐在桌前,托著下巴怔怔出身,眉宇間那縷憂愁為他平添了一抹惹人憐愛的顏色。

暇玉自從見到姐姐,並傷害了她。她魂不守舍的回到府內,一整天都惶恐不安。尤其見錦麟今日比往常回來的要晚,她就推測肯定是出事了。

此刻,丈夫回來了,她馬上起身相問,可見丈夫表情淡漠,看不出喜怒哀樂,她便猜可能今日姜公公還沒找他麻煩,就道:「錦麟,我早些時候按照咱們計畫的去找我堂姐了,她應該已去找東廠的人了。”

錦麟走近她,手背滑過她的臉頰,淡淡的說道:「我知道......」

暇玉內心緊張,不過她知道,她若是顯露出不安神色,會給錦麟更多的壓力,便強笑道:「咱們都計畫好了,肯定沒問題。”

錦麟盯著她的眼睛,還是那句:‘我知道......」說完,忽然捧起妻子的臉頰,開心的笑道:「因為咱們贏了!」暇玉一時還反應不過來,將眼睛睜了睜:「贏了,就今天?”

錦麟張開臂彎把她緊緊抱在懷裡。攬著妻子溫軟的身體,他整個人終於徹底放鬆下來,安然道:「贏了,一切按照計畫進行,皇上已經相信吳美玉就是陳玲瓏,從今以後再也不會有人拿她身份說事了。”

暇玉眼睛漸湧淚,雙唇嚅嚅:「......真好,真好。”

錦麟聽她聲音哽咽,推開她,吻她的淚:「姜公公已被皇上下口諭罰去中都守陵了。繼任太監經過此事,想必會以史為鑒,輕易不會再來找我的麻煩。」他一笑:「再說,咱們除了你堂姐的事,也沒別的把柄了,所以放心吧。”

她是心中一塊石頭落地,喜極而泣的道:「咱們化險為夷了。說真的,這一天啊,我就怕等不到你,等到東廠的人來咱們這抄家。”

錦麟被她逗笑了:「從來都是我抄別人的家,還輪不到別人來這撒野。」說完,將妻子打橫抱起,原地轉了幾圈,只將暇玉弄的摟住他的脖子,剛哭完又笑開:「錦麟,你快放我下來,太暈了!”

「好!這就放咱們玉兒下來!」他說完,走到床邊,帶著妻子往床上一跌,兩人齊齊倒在上面。他長臂一攬,把妻子拽進懷裡,摟著、膩著。見她依偎在自己懷裡的小模樣甚是可愛,心頭一熱,探頭去吻她的額頭。

暇玉享受他的親昵,道:「我堂姐呢,她的傷勢重不重,人這會在哪?”

「哦,她啊,姜公公已經好心的給她包紮了傷口,不打緊。我叫李苒先把她帶回詔獄去了。把她關上兩天,假模假式的‘教訓教訓’她,就把她放了。”

暇玉為求保險,問道:「那皇上呢,不會追究我堂姐誣告你的罪名嗎?”

「皇上對這件事的評價是‘鬧劇’,他又怎麼揪著一個鬧劇不放?他把姜公公給懲處了,這件事就算過去了。你別把你堂姐想的那麼重要,皇帝才不操心她什麼下場。”

“……也對,也對。」暇玉心說道,一個錦衣衛和東廠鬥爭的小棋子,才不勞皇帝操心。

錦麟把妻子摟緊,悵然道:「終於解決了,這下子能過個安穩年了。”

暇玉貼著丈夫,也頗為感慨:「這段時間,咱們因為這事,吃不好睡不好,現在塵埃落定,都要補回來。”

錦麟閉眼一個勁的點頭,十分贊同:「是得好好補補。」手順著她腰際線往上摸。

“……咳,我指的不是這個。”

他裝傻:「哪個,嗯?」繼續摸。

“……”

錦麟不‘滿意’了,側身把她壓在身下:「哪個,你總是打啞謎,我怎麼知道?」暇玉被他弄的哭笑不得,啞笑著不說話。錦麟來了勁頭了,起身下床把床幔放下來,回來繼續搓弄她,吮著她的唇逼問:「你倒是說,我想什麼?”

「你想什麼,我就給什麼。”

錦麟歡喜,當即寬衣解帶,去撲自己妻子。



第二天一早,錦麟照例進宮,在皇帝升座面見朝臣的時候,侍奉左右。

可能是昨天的經歷太過糟心,錦麟見到皇帝的時候,皇上微微皺著眉頭,對他道:「朕已命司禮監的人去收了姜寶成的提督印,一會,你帶人去把他抓起來,他在宮內外的府宅盡數抄沒,著實打五十大板,發配中都。”

「臣下遵旨。」錦麟語氣平淡的說,與往常接其他任務沒有區別。

皇上輕歎一聲:「朕最初以為,你真把事情搞砸了,叫東廠的人給抓住把柄了。”

錦麟道:「臣下怎麼敢偷天換日,欺君罔上。皇上要吳美玉死,她必須死,無論她是誰。因為臣下知道吳美玉死了,昨日那個女子必然是別人假扮的,故此昨日臣下並不驚慌。只想查出那女子的身份,是受何人指使。”

皇上在錦麟不注意的時候,道:「朕沒信錯你。至於嶺南謠言案......朕不想再興大獄,不過是幾個民間落第舉子發發牢騷,你帶朕的口諭過去,將此事就地作罷。把相關人等都放了。”

「皇上聖明!」穆靜宸可以名正言順的出獄了。

錦麟出宮後,立即著手辦這件事。信任的廠公初來乍到,又聽錦麟帶了皇帝的口諭,乖乖的把謠言案,交給錦衣衛們處理。錦衣衛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把抓獲的人記了花名冊,就地打了一頓,統統無罪釋放回原籍了。

等這件事徹底過去,在京城養好身體的吳美玉由李苒送回到寒崗縣的穆靜宸身邊。而李苒這時才知道,被東廠的人控制的時候,穆靜宸被上刑逼供,要他承認窩藏了女逃犯。

但穆靜宸咬准了他的妾室就鄭采櫻,甯死不承認。好在東廠的人知道他雖然和穆指揮使有過節,但畢竟是他的堂弟,有所顧忌,這才能留了穆靜宸一條命。

兩個苦命鴛鴦相見,涕淚漣漣,看的李苒不勝唏噓,不過唏噓歸唏噓,他得把穆大人的口信傳達給兩人。李苒清了清嗓子,對穆靜宸拱手道:「三少爺,穆大人叫卑職帶句話給您。”

穆靜宸一怔,拱手還禮:「李千戶,請講。”

李苒道:「......老實在寒崗縣守著你的女人過活,不想再聽到任何關於你的消息。”

「是,回去告訴穆大人,卑職記住了。”

他會在這裡和美玉好好生活,這裡有他想要的生活,遠離京師,遠離爭鬥。

與自己心愛的人......

他望向為自己飽受磨難的美玉,握住她的手,心中默念道,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穆錦麟說不想再聽到靜宸的消息,可為了妻子的堂姐,他還要時不常的過問幾句靜宸的事情。像吳美玉生了兒子後,靜宸父母雙亡,沒人阻止他抬妾為妻,他就真的把妾室‘鄭采櫻’升了正妻。為這事,有人向當地的知府告了一狀,以至於政績不錯的穆縣丞一直沒有得到升遷。

反正穆靜宸不在乎,千里做官只為錢,雖然沒了爵位,但東府銀子還是不缺的,再者,他也不想升遷進入穆錦麟的視線,引起他的注意。就這般謀個小職位,伺候著老祖母頤養天年,與妻兒安安靜靜的生活最好。



第二年新年的大朝會前,皇帝照例要嘉獎一批官吏,比如為一直兢兢業業,為國家鞠躬盡瘁的劉首輔加封少傅官銜等。看到呈遞的名單,皇帝念及穆錦麟為自己所作的一切,便想將他原本的鎮國將軍爵位升為公爵位。結果奏疏剛下去,就被封還了,內閣的理由簡單又好用——非軍功不能封爵。

皇帝狡辯說,穆錦麟原本就有鎮國將軍的爵位,在此基礎上官升一級,成為公爵有何不可?可惜內閣派出了禮部侍郎,他搬出《皇明祖訓》和《朝儀典制》,用白紙黑字寫的事實迫使皇帝打消了這個念頭。

所以,作為本朝迄今為止,在位時間最長的帝王。皇上在老年時回顧自己的一生,覺得自己這一輩子一直就沒消停過。做太子時與父皇和皇弟鬥,即位了又要和大臣鬥,他說向左,這幫傢伙偏向右,還要引經據典,旁敲側擊的告訴他,向右才是對的,如果向左,太祖必然要‘慟哭于九泉之下。’

就像要封穆錦麟做國公,文官們大概覺得自己一輩子都得不到,所以也不能讓自己時敵時友的錦衣衛指揮使獲得,一個個摩拳擦掌,挽起袖子玩命上疏,終於把這件事給攪合了。

穆錦麟終其一生,只在中年時加了一個少保的官銜,並未封國公。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穆家後代到底世世代代襲了國公爵。只是這爵位並非穆錦麟獲得的,而是他的長子穆毓澤中了進水後,在工部任職,期間隨工部尚書去黃河治水,期間‘不幸’碰到‘清水教’謀反,受了阻攔。他和當地官吏臨時湊了兵丁,備戰守城,直到朝廷援兵前來,都讓亂軍攻進城池。

本朝以文制武,常有文臣看不起武將,出言譏誚的事,而武將礙于自己爭辯,可能會被更狠狠的羞辱,一般選擇了忍氣吞聲。但文臣轉武職,卻是無人敢看輕,尤其是穆毓澤,抬出資曆嚇死人。

他中舉的時候,很多文臣連秀才都不是。

他守城的時候,很多武將還連死人都沒見過。

穆毓澤自守薊州,數次擊退蠻夷進攻。後又因成功使用離間計,對幾個蠻夷部落又打又拉,攪合的他們內部四分五裂,趁火打劫滅掉了其中最強的兩個部落。實至名歸的被封了國公爵位。此為後話,按下不表。

就說轉年開春,雙生子辦了周歲酒,四方賓客來賀。這一次吳家派來送賀禮的是吳嵐玉。

澄玉有説明吳美玉逃離錦衣衛抓捕的‘罪行’,自然不敢登門,於是吳家便派了嵐玉來。嵐玉特別叮囑暇玉要小心搬運一個紅檀木的小盒子,那裡面有件易碎的東西。

等招待了吳澄玉離開,暇玉好奇的讓丫鬟把小盒子搬到自己屋內,她‘哢噠’一下把小盒子打開,看到裡面的東西,一瞬間怔住,須臾捂住嘴巴,臉別向一邊抿嘴偷笑。

這時毓澤踮著腳趴到桌邊,伸著脖子看:「這是什麼啊,娘?為什麼貼著一道符?”

因為這是魔鬼送的東西。

暇玉摸著兒子的腦門,笑道:「是娘的東西,忘在你外公家了。”

毓澤黑溜溜的眼珠轉了轉,實在瞧不出這個東西有什麼特別的,咬著指尖,道:「瞅著破破爛爛的。」暇玉一撇嘴,俯身把兒子的小手從他嘴裡拿出來,捏了他的小鼻子:「不許咬手,再發現,打你手心。”

毓澤嘟嘴嘀咕:「真暴力。”

「......」暇玉道:「若是叫你爹看到你咬手指,你才知道什麼叫做暴力。嗯?好了,走,跟我去接你弟弟妹妹。”

毓澤道:「我就是咬咬指尖,毓琨和毓瑤還吃腳丫呢。”

「......」暇玉道:「他們多大,你多大?”

毓澤道:「不公平。”

「......」暇玉裝作沒聽到:「不要再討論公不公平的了,你不能跟嬰兒比,你得跟同齡人比。」剛說完就聽兒子‘哎呀’一聲,然後他就從嘴裡摸出一顆白白的小牙,對母親道:「這次是上牙。”

暇玉道:「埋在門檻下面。」她並覺得這句話有什麼,可剛說完,就見兒子眼睛一亮,捏著那顆牙就往屋外跑:「我去埋在大門檻下面。”

暇玉一眼就看穿了兒子的心思:「你是想跑到門外看客人的車馬吧,不許去——你給我回來——喂,還跑——」他這一年長大了不少,小身板很有勁,她一個沒拽住,就見兒子跑了出去。

暇玉追出門,立馬派人跟上小少爺,好一番鬧騰下來,才把人給帶回來。暇玉不想和他計較,讓他漱了口,硬扯著他去了前廳。

母子間的小插曲,並未影響周歲酒的正常進行。

一天忙忙碌碌下來,暇玉和錦麟都累壞了。尤其是錦麟,與賓客飲酒交談,十分勞神。送走最後一撥賓客,他才返回正房。見妻子在卸妝,他自從那次把她脖傷著鬧了笑話,再不敢輕易從後面吻她。

每次他招待完客人,她都會準備醒酒湯叫丫鬟端來,這次卻沒有。

錦麟當她忘了,沒說什麼。這時暇玉卸了頭上的首飾,朝他盈盈一笑,出了門,再回來時,她用託盤端著一個茶壺,帶來滿室馥香。

錦麟嗅著這清新淡雅的味道,似曾相識,倒像是在哪裡聞過。

暇玉為他斟了一杯茶,莞爾道:「穆大人請用茶。”

錦麟見杯中水面浮動的幾朵花瓣,腦海中的過往一一浮現,他怔了一下,便笑道:「你從哪裡把它找出來了?”

「今個我娘家人從南京送來的。」暇玉坐下,自己又斟了一杯:「還記得當年事嗎?”

彼時,他夜闖吳家,非要喝吳小姐沏的茶,極盡囂張跋扈之態,又強行送了一把供春壺給她做禮物。一番糾纏,終於抱得美人歸。

他在燈下看妻子,見她眉目如畫,仿佛回到當年那個‘一見傾心,再見定情’的夜晚。

彷如那時一般,他情不自禁的喃道:「雖無豔態驚群目,幸有清香壓九秋。”

他穆錦麟此生有這杯茶在手,滋潤暖心,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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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九 番外

靜麟站在院內,面色慘白,額頭上滲出點點汗滴,仿佛身體裡不多的精力也隨著汗液流失殆盡。京城二月未出,正值花熄柳滅的時節,一陣陰風吹過,他只覺得遍體透寒,只是這涼意是從心裡滲出來的。

剛才靜宸來,急匆匆對母親說了一番話,然後母親便胎相不穩,暈倒了。

那番話的內容是,父親今日不能從東府回來了,因為他昨夜宿在那裡,此時身體疲憊,要休息半日。

為什麼會疲憊,靜宸說,他拽了個叫初丹的丫鬟一起陪睡。

自己的父親在母親懷孕的時候,親自證明了諾言是多麼的靠不住。在大哥死後,他說過今生永不納妾,永不沾其他女人。

這時一個藥婆從屋內出來,靜麟趕緊靠上去,道:「我娘怎麼樣?」那藥婆搖搖頭,面色沉重。靜麟的心一下子墜到了深淵,恍惚間後退了一步。那藥婆又道:「老爺還沒回來嗎?回來晚了......怕是......」

「怕是什麼?」他不想聽喪氣話:「你這老東西在話說什麼?」他怒極,舉拳便要打。但那拳頭卻被身後的人給拽住了,李苒的聲音帶著哭腔在身後響起:「少爺,咱們還是抓緊時間去東府找老爺罷,不要跟她計較了。”

靜麟這才瞪了那藥婆一眼,大步向東府的走去,靜宸走了,母親才憂傷的告訴他,靜宸說了什麼。如果叫他親耳聽到他說這句話,一定當場撕裂他的嘴!

他將拳頭握的咯吱作響,對李苒,道:「你去叫十個護院,一會追到東府去!」李苒忙點頭:「是!」但不免擔心的問:「少爺,您要做什麼?」靜麟咽掉眼淚,瞠目切齒:「打殺了那賤人給我娘解恨。」李苒點頭稱是,待出了上房的院子就和靜麟分來去叫護院了。

而靜麟又走了一段路,竟猛地看到父親向這邊走來,他的臉色極差,雖他平日也有愁眉不展的時候,卻絕不是現在這樣絕望般的眼神。

「靜麟......」幕燁柏一怔:「你穿的這麼少,要去哪裡?”

靜麟怒髮衝冠,上前揪住他的衣領,喊道:「你都做了些什麼?”

「少爺,少爺,您不能用這樣的態度對老爺說話啊......」父親身邊的僕人見了這劍拔弩張的狀態,心急的上前阻攔。可是幕燁柏對兒子不敬之舉,聽之任之,緩緩的道:「你娘呢?”

「她腹痛,暈倒了!」靜麟含著淚光:「都是你!”

幕燁柏聽到妻子居然病倒了,呆呆的向西府正房看了眼,便推開兒子,朝那邊跑去。而靜麟則氣的抖抖索索間,頭一低,向東府走去。

他一定找到那賤人,要她的命!

他在盛怒之下瘋跑向東府,丫鬟們阻攔不急,靜麟直沖進靜宸的書房。那是靜宸正在桌前看書,見他來了,剛起身說了一句:「哥......」

「誰是你哥!」靜麟揪住他後衣領,將他的臉按著貼在桌上,抄起鎮紙對著他手指便很砸了一下:「說!爬我爹床那個賤人在哪兒?是誰屋裡的?”

「啊——」十指連心,靜宸疼的撕心裂肺的喊叫起來。這時靜麟不禁不放手,而是繼續逼問:「你說是不說?」靜宸痛的眼淚順著眼角流到桌上,抖聲道:「是老祖宗房裡的......」

「這老東西!」靜麟放開堂弟,衣擺一撩,便去找自己的祖母問話。結果到了那裡,就見老祖宗面前跪著一個粉裳的丫鬟,似乎在哀求什麼。靜麟有預感,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他上去便抓住她的頭髮,往外拖:「賤人,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老祖宗見自己孫子這般闖進來,見人就逮,驚嚇間失聲叫道:「靜麟,你這是做什麼啊?」靜麟怒聲質問:「她是不是初丹?」老祖宗懂了他的意思:「這丫頭是我房裡的,出了這檔事,自有我來處置,你這樣算是怎麼回事?”

不想靜麟冷笑道:「我母親被氣病了,我管你們算怎麼回事?!」說罷,直揪著那丫鬟出了屋門。這時老祖宗下了軟榻,由人扶著,在後面喚他:「哎呀呀,你這是要做什麼?”

外面漸起了風,透骨的涼。靜麟把那丫鬟踹到在院中,此時李苒也帶著人來了,他便指著她道:「給我打,打死她!”

初丹知道靜麟少爺是做真的,便爬到他面前哭著求道:「奴婢以後再不敢了,少爺您息怒,饒了奴婢一命啊......」靜麟不想聽她的聲音,對李苒道:「將她的嘴巴封了!」李苒道了聲:「是。」掏出帕子塞了初丹的嘴巴。

繼而幾個人便將人按在地上,一陣猛打。等穆燁松和錢氏趕來的時候,人已經被打奄奄一息了。見自己的侄子只噙著冷笑看著眼前的一切,樣子仿若羅剎惡鬼,竟嚇的連聲音都不敢出,站在那裡怔怔出神。

待那丫鬟被打死了,靜麟才慢慢將頭轉向伯父:「若是今天的事叫我知道,還有蹊蹺。不管是誰搗鬼,都是這樣的下場。”

錢氏不寒而慄,強撐著道:「靜麟,你這話說的就不對了,你爹是主子,他要做什麼,一個丫鬟能不從嗎?你就這麼跑到東府來鬧,是不是該給你伯父陪個不是?”

靜麟聞言,瞪著眼睛走向她:「賠不是?”

錢氏深吸一口氣,改口道:「這丫鬟是老祖宗屋裡頭的,你怎麼也該......」見侄子握著拳頭慢慢逼近,她驚懼的看了眼丈夫求援。

穆燁松此時道:「既然你娘病了,你不在她床前守護,在這裡逞什麼威風?」靜麟道:「還是那幾句話,若是意外,這賤人死了,便罷了。若是其中有蹊蹺,定要血債血償!」說罷拂袖轉身而去。

一回到西府就聽人說母親的狀況不是很好。靜麟跨進上房,見母親臥在床上,面帶淚痕,而父親守在一旁,雙眼猩紅。靜麟一瞧這般,便道:「娘,您怎麼樣了?您放心,我將那賤人打死了,您別再氣了。”

幕燁柏一怔,他怎料兒子是去東府打殺人命的,不禁愕然:「你怎麼,怎麼能殺人?」靜麟針鋒相對的道:「官府若是來逮人,我自家下獄,用不著您操心!”

這時郡主握住兒子的手,把他拉到床前,握著他手,想了想終究一句話沒說出什麼來。靜麟道:「娘,您好點了嗎?」郡主含笑頷首,道:「娘沒事了,真的。你先出去,娘有話跟你爹說......」

靜麟道:「真的沒事了?」見娘雖虛弱,卻在笑,他半信半疑的退了出去。當然,如果他知道,便是永別,斷不會就這麼輕易的走開。

靜麟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不知道在他走後,母親和父親說了什麼。

他在被喚來的時候,已是深夜,醫生上午施的安胎針並沒起作用,傍晚後郡主腹痛難忍,那孩子保不住了,必須要離開母體。可她的年紀已算是大的了,生的艱辛。天亮時,孩子沒還生下來,大家差不多都明白了這意味什麼,心照不宣。

靜麟忘記自己是什麼時候去允許見母親的了,記憶好像在此處出現了問題,什麼都是模糊的,就連所見到氣弱遊絲的母親模樣好像都是朦朦朧朧,那麼不真切。

自己那時就像個沒有感知的空空的去殼。

這種感覺持續了很久,久到待回過神的時候,他都忘了自己以前是個什麼樣的人了。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將四書五經全部搬到院內,燒了個乾淨。

穆燁伯在郡主的喪事後,一直把自己關內書房內,不問世事。終於聽到兒子燒書的消息,他走了出來,攔住靜麟,道:「你這是做什麼?你不考取功名,你能做什麼?”

「我要考武舉!」靜麟面無表情的說,將手中的一本書又扔到火堆裡:「我現在能應付武舉的筆試,足夠了。中了武舉,可以進錦衣衛任職,百戶、千戶,不管是什麼,我都願意。”

「不行!你走了這條路,你這輩子就毀了!”

“……你既然搞不清那晚究竟發生了什麼,那麼就由我來查清楚!」靜麟訕訕的看了眼父親,冷笑一聲,卻不說話,只繼續燒書。穆燁柏見管不住兒子,望著沖天的火光,一瞬間,覺得虛無極了。

在一切剛朝好的方向變化的時候,忽然遭遇了拐點,之後便是萬劫不復。

靜麟自此之後,只舞槍弄棍,做武舉的準備,還請了師傅在家練習,心思全不在學業上。

轉年的開春,母親的忌日前,一直強撐的父親病倒,吃了大半個月的湯藥,不見好,反倒越來越重。自從母親去世後,父子兩人間幾乎沒有像樣的對話。但就在父親臨終前,他忽然清醒過來,苦笑著問兒子:「那天你走了,你娘對我說,如果有來生,最好不再相遇。但......靜麟,爹想問你,你來世,還想做爹的兒子嗎?”

靜麟眼睛看向別處,想忍住眼淚,微微頷首。

幕燁柏道了兩遍:「那就好,那就好。」輕輕闔上了眼睛。



當年武舉之後,穆靜麟被封了錦衣衛四品指揮僉事,自此改名穆錦麟。

錦衣衛是個嚴重冗官冗員的機構,掛著千戶百戶每個月領月俸卻從不露面的勳貴子弟非常多。

當看到這位穆家的毛頭小子出現在都指揮司報導的時候,表面上大家不露聲色,暗中卻嘲笑這小子對自己沒個清醒的認識。皇帝看他父母雙亡,憐憫他賞了他一個四品的高官,並沒打算叫他做什麼,只是讓他有個官職,領著俸祿不至於餓死罷了。

「你就是穆錦麟啊,賞你個四品官銜,還真以為自己是個能做事的了。不過,既然你想做,咱們就讓你做......」周聃捋著不多的鬍鬚,陰笑道:「從寧夏帶情報這個活兒,先交給你練練手罷。算是本指揮使送給你這指揮僉事的見面禮。”

這份見面禮著實有分量,他以後的一切榮耀皆是從這裡開始的。

割了皮肉藏情報,待他從城裡混出來和錦衣衛的人接了頭,再找大夫來看時,那傷口已經潰爛了。剮去了腐肉,塗了特製的秘藥,在當地稍作休息,他便馬不停蹄的回了京城。

周聃聽了他經歷的凶嫌,淡淡的道:「危險是難免的,哪個人不是刀刃上舔血過來的?”

但從這以後,當著穆錦麟的面,他再沒對他說過輕蔑的話。

熟悉了錦衣衛的做事風格,他混的如魚得水。年紀輕輕便身居高位,又無人管束的他,越發恣意妄浪蕩起來,京師哪處好玩,哪處能玩,知道的一清二楚。

他當夜玩的累了,就隨便歇在哪處,第二日照常去指揮使司。那個冷冰冰的府邸,他有日子沒回去了。

這一夜,與李苒在勾欄院裡喝的醉醺醺的,他枕著一個伎女的腿對李苒道:「你還知道別的好去處嗎?這處也玩膩了!”

李苒小心翼翼的說:「爺,您要是玩的膩了,不如回府住幾日罷。”

「回去有什麼意思?!就我一個人!”

「可您總不在,東府那邊當您不要這個宅院了,指不定在醞釀什麼計畫,要奪您的東西!”

「他們敢嗎?爺現在是錦衣衛。」錦麟道:「不回,連個人氣都沒有。”

「那您想沒想過擺幾個女人在屋裡,爺,您回去的時候能給您暖暖床。」李苒道:「我認識那姓許的教坊司小吏說,最近有幾個貌美的官家罰入了那裡。贖回府,做個妾室,豈不是美哉。這樣每次您想想這些嬌娘子,也能回府看看。”

錦麟撇撇嘴,道:「那便這樣試試罷。”

這一試,果然有點效果。只是收納回家後,很快他就膩煩了,便不停的尋找新鮮的,等他回過味來,發現家中的女人數量還真不少。

得知他好女-色,想巴結他的人又送美女給他,這數量‘噌噌’的就上了兩位數。女人多了,可供挑選的多了,自然就分了喜歡的和不喜歡的。

但無論喜歡與否,得了病都要給她看大夫,這次病的是三姨娘。說起這三姨娘,錦麟提起她就鬧心。她和其他女人不太一樣,她是主動勾-引他,求他把她贖出教坊司。可等錦麟把她弄出教坊司,她做的事,不是知恩圖報,而是攜手她的李姓情郎準備私奔。

這不是說笑呢麼。

他還能叫他們給跑了?!抓住後,李郎賞了頓板子,身體不濟,當場死了。三姨娘被逮回來,抽了頓鞭子後,整日以淚洗面,大病了一場,見了他,不是皺眉就是歎氣。

錦麟覺得好笑,當她多討他喜歡,可以拿嬌嗎?

不想活就去死好了,他命人把她搬到馬廄等死。可她到了馬廄,又不想死了,求他原諒,叫他給她找大夫看病。

錦麟便把這件事交給闌信去辦,再懶得搭理她。這一日回來,正撞上一個中年男子拎著藤箱,帶著一個年輕僕從向府外走。

那人見了他,立即彎腰拱手道:「太醫院太醫吳敬仁見過穆大人。”

原來是闌信去了吳家醫館請大夫,那吳家人聽說是給錦衣衛的穆大人家看病,不敢怠慢,正好當家的吳敬仁在家,就派了個這個醫術最高的人過來。

錦麟瞧這人畏畏縮縮,十分可疑,便盤問道:「吳大夫?你家中還有何人啊?”

「家中有老父,拙荊,一子一女。”

聽到‘一女’,錦麟眼睛一亮:「哦,你女兒漂亮嗎?”

吳敬仁險些暈倒,顫顫巍巍,哆哆嗦嗦的回道:「回大人,小女今年只有十三歲......」

錦麟摸了摸下巴,嘖道:「十三歲啊,小了點,過幾年再說罷。」不睬吳敬仁,向內院走去。

這番話嚇的吳敬仁晚上回去特意燙了一壺酒壓驚。

這驚壓了三年。

三年後,穆錦麟接過李苒呈遞上來的從靜宸那裡偷來的畫卷,徐徐展開,看到畫中那端秀可人的女子,他撫過那眉眼,對李苒哼笑道:「畫中來看,長的真不賴,就不知真人如何。”

「說來巧,最近吳家的大少爺恰好犯了事,被咱們扣在獄中。”

錦麟一挑眉,笑道:「走,隨我去瞧瞧......這個......」瞥了眼畫上的名字:「吳暇玉!”



一百 番外

毓澤坐在桌前,痛苦的用雙手撐著額頭,腦海裡一片空白,唯聽到窗外的麻雀惹人煩躁的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就像他面前這對叫人疲于應付的雙生子。

他真傻。當年然以為這兩人長大了能陪自己玩,幼稚,實在是幼稚。他還記得他抱著六個月大的毓琨興奮的問母親:「娘,娘,他什麼時候能長大,陪澤兒玩啊?他這麼小什麼時候能長大啊,還有,還有,毓瑤也會跟在我後面叫我大哥嗎?”

母親很溫柔的摸著他的臉,告訴他:「會啊,轉眼間他們就長大了,你要做個好哥哥,為他們做表率。”

他當時肯定是握住小拳頭,信誓旦旦的點頭說能。

能想想自己那副傻樣。

毓澤微微歎氣,仰靠在椅背上,揉著太陽穴。心中道,開年的會試自己會不會中?如果中了的話,自己就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進士了。

必然載入史冊。

想到這裡他的心情好了許多,便坐直身子,嚴肅的對毓瑤道:「你把剛才說的話,再重複一遍。”

毓瑤生的粉雕玉琢,小姑娘十分可愛,這會眼圈泛紅,恨恨的瞥了眼二哥,捂著手背道:「大哥,他舀彈弓打我,你看,這都紅了。”

毓琨一撇嘴:「是你沒躲開,還怪著我了。我昨天剛從宮裡回來,你就找我吵架。”

毓瑤道:「誰叫你回來!”

「你快點嫁出去!”

「......」毓澤決定各打五十大板,先對妹妹道:「你二哥回來一趟不容易,你別一見面就和他吵。」毓瑤鼻子一酸,控訴道:「大哥,你還怪我,是他舀琉璃珠說是糖塊,騙我吃。我才跟他翻臉的。”

這太惡劣了。毓澤便一拍桌對毓琨道:「你在東宮陪太子讀,就讀成這個品德嗎?對自己的妹妹都不愛護,還能指望你以後為官愛護百姓嗎?」毓琨不同意哥哥的說法,道:「可她把我的蛇皮鞭給扔了,那是你送我的,我能不急嗎?」毓瑤道:「你上次回來還往我領子裡塞樹梗,騙我是蟲子呢。”

爛帳啊,一筆爛帳。

毓澤大聲道:「夠了!誰也別說誰,你們出去看看,別人家的孩子長大你們這個歲數,也像你們一樣幼稚嗎?再吵的話,別來找我,我直接告訴父親,叫他給你們評斷!”

毓瑤聽了,臉上才露出歡喜的色彩:「告訴爹也行。”

毓琨吐出半截舌頭:「笑什麼,爹是知道你以後要嫁人,在家時才容著你。”

「大哥——」毓瑤一跺腳:「你看他!”

毓澤憤而起身,怒道:「毓琨,你說的這是什麼混帳話,你妹妹姓穆,就算嫁了人,也是你妹妹,這話叫爹聽到,有你的受的!今天的事,是你不對,毓瑤扔了你的蛇皮鞭,你也不能騙她吃琉璃珠,吞到肚裡會死人的,你知不知道?”

「知道啊,所以她剛才糖紙,我就告訴她不能吃了啊,可她一下子就惱了,還把琉璃珠往我身上扔。”

毓澤頗為無語,哼道:「所以你就把琉璃珠用彈弓往她手背上打,是嗎?!”

「就是這樣。」毓瑤可憐兮兮的說,揉著手背:「可疼了。”

身為長兄,毓澤覺得自己有責任解決弟弟和妹妹間的矛盾,他對妹妹道:「你可以打你二哥一下。」毓琨不樂意了,抗訴道:「哪有這樣的道理,哪有妹妹對自己哥哥動手的?長幼有......」沒等說完,他肚子上就吃了一記‘重拳’。馬上捂著肚子蹲了下去,哼唧道:「你還真打,我是不是你親哥?”

毓瑤瞪著一雙小鹿似無辜的眼睛,對大哥道:「瑤兒是不是下手重了?”

毓澤便對弟弟道:「男子漢怎麼那麼嬌氣!她打一下能有多疼?你打人家的時候怎麼不說!」毓琨憋著一口氣,道:「你們都是一夥的,全都偏袒她!」又對毓瑤道:「你等著,我一定要太子把你嫁給討口子的。”

不等毓瑤再度求救,毓澤便走出桌子,到弟弟面前,拎起他的耳朵,訓斥道:「我保證,你要再胡說八道,我就把你的話一字不落的轉告給父親。”

身為家中次子,上有父兄壓著,穆毓琨只有服從的命,他忙道:「哥,我知錯了,不說了,不說了。」等大哥放開他的耳朵,他一邊揉著一邊看著旁邊朝她暗暗發笑的妹妹,用口型說:你等著。

毓瑤便露出‘看你能怎麼著’的不屑樣。

「行了,都出去吧,不許再吵架。」毓澤指著門外道。那雙生子互相瞪對方一眼,辭別了大哥,各自出去了。

等兩人走了,毓澤重新坐回桌前,他現在的時間十分珍貴,他年紀輕輕就過了鄉試,成了舉人,這讓他非常有成就感,而他現在要挑戰的是,成為本朝最年輕的進士。

騎馬打仗獲得榮譽,是一種享受。舞文弄墨,金榜題名,看著其他人名落孫山,擊敗對手,何嘗不是另一種快樂。

他喜歡挑戰,任何有難度的事情,他都喜歡。

讀在他看來,不是為了家族,不是為了自己前途,緊緊是為了追求功名加身的勝利感。

其實大考在即,他是不願意管弟弟妹妹那點小閒事的,可他不管,他們就會母親面前去鬧,他不想讓母親為他們操這份閒心,鬧到父親面前,弄不好又會量刑過重。

還是他經手吧,誰叫他是長子呢。

毓澤為了準備會試,徹夜苦讀,其用功程度,連他父母都看不過去了。尤其是他母親,沒事就過來看他一眼,勸道:「差不多就行了,別了,去外面活動活動。」毓澤從來都搖頭:「不!等我考完的。”

每當這個時候,暇玉心中就暗暗難過,她怎麼能告訴自己可憐的兒子,他爹早就打聽好了,禮部的考官早就說了,年紀不過是二十,不會被點中的,就算被點中了,成績也不會太好。

毓澤不知這點,仍舊夜以繼日的備考。

轉眼到了會試時,穆毓澤信心百倍的去參加了考試,考完回來自信滿滿的等著放榜參加殿試。沉浸在刷新會試記錄的穆毓澤在放榜前從父親口中,知道了一道令他黯然神傷的消息——他落榜了。

毓澤當然受不了這樣的消息,本來坐在桌前,聽了這個消息,他立即把頭埋在雙臂間,一身不吭。錦麟戳了他一下:「別這麼垂頭喪氣,你的年紀太小了,倘若叫你中了進士,滿朝文武的臉擺在哪裡,現在的內閣首輔,二十三歲中進士,已是了不得的事了。”

毓澤聽了,絕望的道:「難道要我等到二十三歲,那我這些年要做些什麼?”

「......」錦麟其實也沒料到兒子這般爭氣,以至於中了舉人後,無事可做:「......爹原本的設想是,你中舉人怎麼也要二十歲之後......」

敢情是自己的老爹沒想到自己會這麼聰明,提前完成了學業任務。

他能說一句,把他的童年還給他嗎?

毓澤道:「我要去遊學。去舅公的封地玩。”

錦麟聽了,眼一瞪:「不許去,你祖父就是沒事去封地玩,一輩子才玩完的。你不許去!小心被抓去給魏王做女婿!」毓澤又道:「那我要出關!」錦麟道:「你被蒙古人抓去了,你爹我還得舀金子去贖你。”

毓澤其實哪都不想去,他就想中進士:「那我還能做什麼?”

錦麟摸著下巴,十分認真的道:「不如我和你娘商量一下給你娶妻罷。正好你年歲也差不多了。娶了妻子,你就有事做了。”

「......」毓澤心說,這算哪門子有事做?!他繃著嘴角搖頭:「等我中了進士再說。我現在娶妻的話,肯定要娶一個年齡相渀的。這樣不好,女人老的快,年紀還是差個五六歲的好。”

錦麟沒想到兒子想的還挺周全,不禁笑道:「瞧不出你想的還挺多。”

「......」毓澤完全笑不出來。

這時錦麟拍著兒子的肩膀,笑道:「我下個月去遼東辦事,可以帶著你一起去散散心,你不是想一直想騎馬嗎?到那裡,叫你騎個夠!”

「真的?」毓澤眼睛一亮:「爹,你說話算數。”

錦麟皺眉:「當然,你爹什麼時候說過假話?敢懷疑你爹?”

毓澤趕緊賠笑:「不敢,不敢。”

錦麟則在心中感慨,小孩子就是好哄啊,帶他出趟門就眉開眼笑了。

毓澤對山海關外一直以來都十分嚮往,因為那裡神秘,那裡無論是氣候還是敵人,都具有挑戰性。別人避之不及,他卻心嚮往之。

不過他和父親離家,家裡的毓琨和毓瑤要是不懂事,給母親添麻煩怎麼辦?這可不好,得想想辦法。毓澤決定跟弟弟和妹妹語重心長的聊一聊。

這日,他走進毓琨和毓瑤一起共用的小房,卻見兩人都不在,一問才知道是被母親叫去說話。他便在兩人桌前繞了一圈,隨手翻看了下兩人寫的字,發現毓琨的字比上次大有長進,十分欣慰。正想去看妹妹的,忽然,他腳下踩著一個東西,定睛一看,原來是毓琨的彈弓。

「真是,老大不小的,總是亂扔東西。」他小時候可不這樣。他什麼東西都整理的整整齊齊,寶貝一般的放好。可不像自己的邋遢弟弟,這彈弓,他十分喜愛,可還是亂扔。

「......」毓澤有了主意,把彈弓藏在袖中,轉身出了小房,到自己房,將彈弓往架旁的花瓶中一扔,心說,就該治治你這亂扔東西的臭毛病!

否則你不長記性!

他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中,做完這個,就去架上找遊記看,尋找關於遼東的記載。去一個地方之前,要瞭解那裡的風土人情,歷史人文。

之後的時間,家中一直很平靜,並沒有異樣,可到下午的時候,忽然有父母房中的大丫鬟來找他,說讓他過去。他放下卷,隨那丫鬟進了上房。

一進屋就見毓琨和毓瑤兩個人並排站在一起,而父母都黑著臉,見他來了,父親先開口,對他道:「你看到你弟弟的彈弓了嗎?”

氣氛十分嚴肅,毓澤隨口道:「沒看到。”

這時毓琨指著妹妹,道:「就是你舀走了,大哥怎麼會看到?就是你,又耍心眼害我。」毓瑤咬著小嘴,怯生生的道:「娘,我真沒舀,我二哥的東西,每日隨手亂放,說不定丟哪了,和我有什麼關係。”

毓澤暗暗點頭,說的好,穆毓琨這傢伙的確愛放東西。

這時毓琨亦指控妹妹:「我亂放東西,總好過某人說謊!”

毓澤做賊心虛,猛地一凜,可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怎麼覺得好像母親別有深意的看了眼父親?

毓瑤打開二哥的手:「你又沒證據,隨便冤枉人就行了嗎?」而毓琨則忙對爹娘道:「爹娘,你們看到了,她就是這樣,可凶了,就會在你們面前裝可憐。”

這時毓澤就見父親一拍桌,道:「你們上輩子是仇家嗎?自從你們會說話,就一直強嘴!行了,今天這件事,我一定查到底,看看到底那彈弓哪裡去了?!是長腿自己跑了,還是某人隨後亂丟了,還是某人使壞給藏起來了!一旦被我抓住了,不管是誰,統統給我面壁抄!”

毓澤見父親動怒,心說可不好,他得把手頭那彈弓轉移地點藏起來:「爹......我還有沒讀完......我下去了......」

「讀不急這一時,你隨我們一起來,你負責看住他倆!先從小房開始翻!」說罷,錦麟起身走在前面,朝妻兒道:「走!”

有他帶頭,其他人沒辦法都跟在了他後面,毓澤愁眉苦臉的跟著。這時就聽母親對弟弟妹妹們低聲說:「看,你爹生氣了吧,還不快點說實話,等一會被你爹翻到了,肯定要懲罰那個說謊的人的。”

毓澤無語凝噎。等到了小房,錦麟讓下人們一寸一寸的搜查,邊角旮旯都不放過。毓澤越看越擔心,事情鬧大了,一會從他的房把彈弓找出來,他可說不清了。

毓澤趁人不備,慢慢的向後移步子,準備偷偷潛回自己的房。

就在走到門口的時候,就聽父親道:「這裡沒有,咱們去毓琨的臥房!毓澤,你帶著你弟弟,別叫他亂動。”

毓澤嘴角抽了抽:「......是。”

毓澤苦於不能脫身,終於挨個房間,一路搜到了他的房。這時毓琨忽然開口:「不可能在大哥這裡,還是去搜毓瑤的臥房罷!”

好弟弟,說的好!毓澤心道。

「沒有例外!都說了一處角落不放過了。」錦麟說完,先推門走了進去。

毓澤一手捂著額頭,低著頭跟父親走了進去。他緊抿嘴角,站在原地,看著父親的眼睛在屋內掃了一圈,忽然他把目光投向那個花瓶。

插花亂了,父親一眼就瞧出端倪了。

毓澤心說,完了,沒辦法,只能死扛到底,他決定一口咬定不知此事。可他就見父親手伸進花瓶內摸了摸,然後把手舀了出來,道:「你們再搜搜看,再沒結果,就去下一間屋子。”

咦?毓澤驚喜,難道藏的深,沒被摸到?!

一行人出了毓澤的房,向下間屋子走去。這時暇玉帶著雙生子走在前面,而錦麟則在後面和長子並行,他將手中彈弓趁人不注意塞進兒子袖中,低聲道:「一會還要回毓琨的房去,你偷偷放到他桌上。”

毓澤欣喜,忙解釋:「爹,我......我是......」

「我知道你是為他好。”

毓澤十分感動。

饒了一圈,一無所獲。眾人重新返回小房,打算再找一遍。這時被折騰了一番的毓琨和毓瑤都累了,沒了爭鬥的力氣,尤其是毓琨:「......不想找了,不見就不見了,未必是妹妹藏起來的。”

毓澤心道,哼,現在才知道,晚了。

這次非要你知道亂放東西的後果。他把袖中的彈弓慢慢滑出來,向桌走去。可就在靠近桌的瞬間,腳下一滑,撲倒在地,那彈弓蹭的一下,就從他袖中飛了出去,在地上轉了幾圈,赫然出現眾人面前。

而毓澤揉著膝蓋坐起來,在地上摸起一顆琉璃珠,對弟弟道:「你又亂丟東西!”

「啊——彈弓——」毓琨撲過去,拾起那彈弓:「大哥,是你藏的?”

「我,我......不是......我......」毓澤結結巴巴,不知該從何說起。

這時毓琨朝父親道:「爹,是大哥藏的。”

穆錦麟無語望天,心道穆毓澤啊,穆毓澤啊,你還能更沒用一點嗎?!余光瞥見大兒子求救的目光,忙上移開。

毓澤向父親求救無望,又看向母親,發現母親在低頭扶額,也不看他。

穆毓澤:「......」

此刻毓琨好像忽然開竅了,對妹妹道:「......是我冤枉你了。」毓瑤嘟嘟嘴:「嗯......冤枉就冤枉嘍,我沒往心裡去。”

「真的?”

「你是我哥,我怎麼會記仇。”

「那,那咱們去打麻雀吧,我教你!」毓琨晃著彈弓朝妹妹道。見妹妹點頭,便一起樂呵呵向父親看了眼,詢問是否許可,待得到父親首肯,兩人便一前一後的出了門。

等雙生子走了。穆錦麟對長子歎道:「......我在想,還要不要帶你去遼東......」

暇玉亦‘擔憂’的道:「是啊,在屋內都摔跤,出遠門這能行嗎?”

毓澤從地上爬起來,忙為自己辯解:「我沒看到地上的琉璃珠。”

錦麟道:「眼神不好,那就更不成了。容為父再想想。」說著和妻子並肩向屋外走。

而毓澤則跟在兩人後面,不停的解釋:「爹,你聽我說,聽我說,剛才純屬意外,別不帶我去遼東!千萬別!爹,娘——等等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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