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123
發新話題
打印

《夫貴妻榮只是傳說》作者:秋李子(全書完)

《夫貴妻榮只是傳說》作者:秋李子(全書完)






書名:夫貴妻榮只是傳說
作者:秋李子


作品簡介:

貌醜家窮,嫁人被休,連僅剩的財產都被兄長所奪,命運對桃姑總是不公平,在所有人都以為她只有一死的時候,看她怎麼絕處逢生。
其實這就是個很YY很YY的貌似現實的童話故事。


[ 本帖最後由 globe 於 2014-4-11 22:04 編輯 ]

TOP


羞辱

  陽春三月,桃花盛開,春回大地,草長鶯飛,處處透著濃濃的春意。
  但在本城新貴裘家大廳裡面,這氣氛可就和春天半點都不搭界。站在下方的桃姑臉沉的就像那數九寒冬的河道,仰著下巴對著坐在上面紋絲不動的江玉雪道:“我才是裘家明媒正娶的妻子,又沒犯七出之條,你縱家資豪富,卻也是晚我進門,見我進來,還不快些行禮?”
  江玉雪,裘家半個月前鼓樂喧天抬進門的新娘子,此時是裘家宅子裡的當家奶奶連眼皮都沒抬,她身後站立著的丫鬟早就在桃姑方才闖進大廳裡面的時候就想轟桃姑出去,瞧她長的那樣,一張又黑又瘦的面皮,額頭上還有老大一個疤,瘦伶伶的身材,只怕全是骨頭,走進來的時候,把水磨石磚的地都踩的全是泥,一雙大腳,就算進這裡當個粗使的婆子只怕都怕嚇壞了主人,竟然還想在自家小姐面前擺什麼原配架子,真是不知死活。
  丫鬟心裡雖這樣想,那張櫻桃小嘴微微張了張,預備替自家主人說兩句,卻被下面站著的張媽媽用目示意止住,只得怏怏閉了口。
  桃姑本以為自己這話說的義正詞嚴,就算到了縣衙大堂上都不怕的,誰知對方全不招架,等了許久都沒等到對方的任何一句回應,她是個性急的人,不由上前一步,拉了袖子就要上前去拉江玉雪:“你休和我在這裡充什麼當家奶奶,還不快些下來行禮?”
  見她要動手,張媽媽淡淡開口:“你們都是死人嗎?打量著姑娘好性,就任由這被休的婦人在這裡胡言亂語,還不快些打她出去?”那些丫鬟養娘們早巴不得這句,紛紛就要上前把桃姑拉出去。
  被休?桃姑不相信的看著面前這些女人,一月前公婆上城來時還對自己說的好好的,叫自己在家好好守著,等到這裡收拾好就遣人來接,誰知等來等去,等到的竟是昨日村裡的人說的,半月前自己相公已另娶新人,一夜輾轉不眠,四更時就回娘家找娘家哥哥,要他和自己進城來瞧,誰知自己娘家哥哥推說田裡事忙,要等等再來,這種事體可是能等的?
  自己這才孤身上城,尋摸到這裡時,看見門上掛著的喜字已是知道旁人說的不妄,闖進門來見這屋子和鄉下的房子全不一樣,那肚皮裡的氣都差點脹破,看門的小廝雖想攔住,卻被自己到了廳上,見上面坐了個十六七的穿綢著緞的美人,身邊還有丫鬟養娘管家婆子圍在那裡請示家務,這肚裡的氣就多了些酸味,還有幾分苦澀。
  當日自家相公說要出去學做生意,自己一口應承不說,這五年來,他也沒幾封書回來,銀錢就更不要提,還不是自己在家裡伺候公婆,農忙時節請不起短工,又沒有牛可使,自己一個女人挽了袖子下田,這才保住一年的口糧。
  做了田裡的活,回來還要做飯洗衣,養豬喂雞,這樣過年時節也能有豬肉吃,雞蛋換些油鹽,多出來的又給公婆享用,辛辛苦苦五更爬起,卻要到了三更還在燈下做衣縫衫,不就是為了走出去旁人不笑話自己?
  一月前接了相公的書,說的是在城裡置了大宅,接公婆前去養老,自己還當苦盡甘來,誰知竟納如此美妾,納妾卻也不惱,只是怎麼也不能忘了自己才是裘家三媒六聘娶進來的媳婦。
  就算說破了天,也逃不過去,誰知這下人竟說自己已經被休,還要讓這些丫鬟養娘轟自己出去,桃姑手上還是有幾把子力氣,那些丫鬟養娘雖有四五個,不過都是在內宅中拿針線做活的,桃姑不過略使一使力氣就把她們掙開,頭就轉向張媽媽,一口濃痰啐到她臉上:“呸,歪喇貨,年紀活到狗身上了,空口白牙的說我被休?”
  說著也不理張媽媽,只是徑自走到江玉雪身邊,伸手就去扯她,江玉雪見她一雙手滿是老繭,似乎還有沒洗干淨的泥,那眉頭不由微微一皺,身子往一邊一側,還是沒有說話。
  丫鬟急忙過來扶住江玉雪,那嘴就似刀子一般:“你這鄉下女人來充什麼奶奶?三月前你哥哥可就接了裘家給的休書,還有五十兩銀子,二十畝地,你可睜大你的狗眼瞧瞧清楚,這裡姓裘,你自姓楚,和你半點干系都沒,竟還老著臉皮進來,實在是不知羞恥。”
  江玉雪輕斥那丫鬟:“香葉,胡說什麼?”桃姑聽的她聲音似黃鶯一般,比那戲上的花旦的聲音還要好聽一些,心裡不知是酸還是苦,還是旁的,只覺得渾身冰冷,手開始抖了起來,伸出一指直指江玉雪:“我不信,縱休了我,也要有原媒,有見證,況且我從沒見過,公婆也沒說過,怎就休了我,定是你這狐媚子扯的謊。”說著就嚷起來:“快些請公婆出來為我做主。”
  張媽媽已經把臉上的那口濃痰擦掉,踮著小腳上來:“你還在做夢呢,老爺太太前個月來的時候可是和大爺說的清楚,把你打發回家了,此時你想見他們,也要撒泡尿照照鏡子,配不配。”
  江玉雪的眉頭皺的更緊:“媽媽。”張媽媽忙賠笑道:“瞧我這糊塗的,這等話怎能進到姑娘
  的耳裡?”江玉雪揚著頭對張媽媽道:“媽媽,想來楚姑娘是遇到什麼難處了,既這樣,媽媽你去拿十兩銀子來,怎麼說她也做過裘家媳婦。”
  張媽媽一張臉笑的就似花開:“就知道姑娘是寬宏大量,菩薩心腸。”這主僕兩在那一唱一和,桃姑此時不光是覺得渾身冰冷了,一顆心渾似被冰水浸著,半點暖氣都無,手僵在那裡,嘴張的極大,不知該說什麼也不知該去問誰?
  江玉雪看著怔在那裡,似失了魂樣的桃姑,施施然站起身:“媽媽,想來相公已經回來了,廚房裡的燕窩粥預備好了嗎?”香葉急忙上前攙住她:“姑娘,姑爺的燕窩粥早熬好了。”是嗎?江玉雪鬢上插著的赤金簪上的紅寶石微微一動,唇邊有了笑意:“香葉,你對相公可極細致,省了我的心。”
  香葉臉上頓時有了一絲紅色,瞧著姑爺對姑娘那個溫柔體貼的勁,誰不心熱,江玉雪唇邊雖在笑,那眼已經往香葉臉上瞧去,馥香軒的茉莉胭脂,要五錢銀子一盒,這丫頭竟這麼捨得往自己嘴上抹,瞧她還有幾分姿色,只是要在自己口裡搶食吃,做她的夢罷。
  相公?桃姑混亂的心裡突然聽到這句,對,見到相公就好了,她推開張媽媽塞給自己銀子的手,張媽媽沒有料到,手裡的銀子掉地,險些砸到自己的腳,急忙蹲下身子去拾,瞧著桃姑的背影,暗地裡啐了一口,呸,這等容貌,家世,想必也沒有什麼才學,還想和自己的姑娘搶姑爺,也不去照照鏡子,要自己是她,早羞死了,旁的不說,光江家陪送的這座宅院就值千兩銀子,把她賣了連頭帶尾只怕也不值這十兩銀子。
  江玉雪正走出幾步,桃姑猛的追上來,差點沒撞到自己,桃葉已經對她怒目而視,桃姑不管這對主僕,只是看著江玉雪,不停重復:“我要見相公,見公婆。”
  江玉雪哪還有心情理她,香葉伸出手去轟桃姑:“不要臉的賤婦,老爺太太可沒空見你,還不快些滾。”桃姑的手上力氣大,不過輕輕一推,香葉就差點跌倒,江玉雪一雙大不過三寸的小小腳,少了香葉的扶持,又被香葉帶了下,險些栽倒下去,江玉雪不由嬌滴滴啊了一聲。
  張媽媽急忙過來扶住江玉雪,那嘴裡可就說不出什麼好話,對著桃姑變了神色:“你這毒婦,無端的推我家姑娘做甚,姑娘的一根毫毛傷了,你都賠不起。”桃姑雖被她罵了,卻不覺得只是伸手出去拉住張媽媽的衣服怔怔的道:“我要見相公,見公婆。”
  張媽媽還待再說,院子裡旁的下人們都行禮下去:“見過大爺。”張媽媽眉一斂,果然就見裘世達大踏步走進來,他滿臉寒霜,活似別人欠了他成千上萬兩銀子,看見他,桃姑放下拉著張媽媽的手,那眼淚就要下來,張嘴正要說話。
  裘世達就開口道:“你這被休的賤婦,還來裘家做甚?”這一句話聲音不大,聽在桃姑耳裡卻像是夏日裡一個霹靂直打到自己腦門上來,她眼裡的淚都被嚇了回去:“相公,你說什麼,我什麼時候被休,七出之條,你可要說出個道道來,不然,我們就縣衙堂前走一遭。”
  裘世達說出這話就低下頭溫言去問江玉雪方才可被嚇到,桃姑連問他數聲,他才不耐煩的揮手:“當日休你,堂上父母做主,你哥哥收了休書,現有原媒為證,你嫁入裘家五年都無所出,為子嗣計,自然要休了你去。”
絕境

  堂上父母做主?桃姑瞪大眼睛,裘世達的眼不過往桃姑這裡掃了眼,又低下頭對江玉雪道:“娘子,你可被嚇住了,她一來你就該命人打她出去,這樣的人怎麼還有臉皮到我裘家來鬧。”
  裘世達對江玉雪的說話聲音越溫柔,對桃姑來說,就好似有鈍刀一刀刀在割她的心,嫁給裘世達這五年來,連頭帶尾,兩夫妻在一起不過三個來月,別說對自己這樣軟款溫柔的說話,就連個笑容都是極少的。
  自己陪著小心,生怕有半點服侍的不周到的,等他出外做生意去了,對堂上公婆也是極經孝道,為的就是有朝一日,他出人頭地,自己也能夫貴妻榮,安享榮華,誰知竟是這等,桃姑身子搖了搖,咬牙又上前去拉住裘世達的袖子:“相公,你怎能如此,就算不念我們夫妻之情,當日我對公婆卻也是克盡孝道,沒有半點忤逆,這事公婆定是不知道的,還容相公讓我見見公婆,求個明白。”
  桃姑在那裡說的哀痛,就算是鐵石心腸也會落淚,裘世達卻越發厭惡起來,這個不知死活的賤人,自己出外那麼多年,才知道做生意賺的大錢財是不容易的,辛辛苦苦不過剛能糊口罷了。
  幸得江家老爺青眼,見自己為人謹慎,傳來問了幾句,早知道江家的愛女還沒出嫁,問答之時說出本有妻室,不過為人悍妒,又兼丑陋不堪,雖想休了她去,誰知她撒起潑來,自己一家躲避不及,這才出外,也只願能為裘家留個種。
  講的多了,連自己都漸漸信了,江老爺也信了七八成,話裡透出幾分想把女兒許嫁自己的意思,這才定下計策,去年年末時候尋來楚家哥哥,許下銀子田地,又找來原媒,寫下休書,自己父母親自面見了江老爺,講到桃姑如何對自家時,母親大哭不止,江老爺更是信的十足,這才松口許了婚事,得以娶了江玉雪過門,新娶的娘子美貌不說,帶來的嫁妝也有數千兩銀子,她此時倒鬧了上來,自己的如錦前景就這樣毀了不成?
  裘世達的眉毛擰成了兩個疙瘩,轉身道:“孝敬公婆,你也好意思說出口,你給我爹娘吃的是什麼?穿的是什麼?每日裡還要我娘親自做茶飯服侍你,我爹還要去守著那豬雞,這是你做媳婦的道理?”
  桃姑沒料到他竟如此顛倒黑白,張嘴正要分辨,裘世達已經又接著道:“我出外五年,我爹娘受了你無盡的氣,我娘一雙眼都險些哭瞎,娶妻本為的是侍奉爹娘,你這樣行為,自然要被休,我本出於好意,私下寫了休書,傳了原媒,把你付於你哥哥領回家去,為的也不一場夫妻,不忍顯你丑名的緣故,誰知你還不知羞,竟吵鬧上門。”
  裘世達說一句,桃姑的心木了一分,等他說完,桃姑連自己身在何方都不知道,張媽媽的臉上早露出鄙夷之色,丫鬟養娘們竊笑不止,江玉雪的手搭在香葉肩上,臉上可還一派平靜,眼可沒有半分望向旁人,只在裘世達眼上,長的這樣出眾的男子,也豈是那個丑八怪能消受的?
  不過還是要做個賢惠樣子出來,江玉雪張了櫻桃小口,嬌滴滴叫聲相公:“做人只念善,休念惡,楚姑娘定是一時無路可走,才求了上門,這裡有十兩銀子,相公你交與她去,也算夫妻一場。”
  說著張媽媽已經上前,手裡托了小小兩錠元寶,塞到桃姑手裡,桃姑此時似失了魂魄一般,任由她把那銀子塞到她手裡,見她接了銀子,江玉雪眼裡的鄙夷更勝幾分,裘世達柔聲的道:“娘子,我們進去吧。”
  就攜了她的手打算往裡面走,桃姑癡癡的望著他的背影,主人這一轉身,張媽媽的臉色頓時變了,對丫鬟們使個眼色,丫鬟們一擁而上,把桃姑推了出去,桃姑此時那還有半點理論的心,只覺得雙腿險些都撐不住身子,腦子裡亂成一團,這究竟是為何?
  角門處出來一個管家娘子模樣的人,桃姑見她有點眼熟,像是被遣去接公婆進城的人,不由站定,想來定是公婆要為自己做主,那管家娘子走到桃姑面前,面沉似水,話也不說伸手對著桃姑臉上就打了兩巴掌:“老爺太太說了,當日你在裘家,他們受了你無數的閒氣,他們仁慈不理會你,誰知今日你竟又上門鬧,這兩巴掌就給你個教訓罷。”
  丫鬟養娘們笑的更為大聲,開始議論起來,一口一個不識羞,打的桃姑無路可逃,拉拉扯扯到了裘家大門,她們把她推了出去,撲通一聲關上大門,桃姑跌倒在地,抬眼去看門上貼著的紅喜字,五年前,好像坐的轎子也是這樣進了貼著喜字的裘家門裡,她定定望了一會,突起跳起來,捏起拳頭去敲門:“開門,我才是裘家的媳婦,快些開門。”
  任憑她喊的聲嘶力竭,那兩扇大門都紋絲不動,此時已近中午,慢慢的有人走攏來看,也有人在議論,那議論裡無非就是桃姑如何不賢,如何丑陋,裘家忍不過氣去,這才休了她,休她之後她還上門來吵鬧,果然就是個不賢婦人。
  那大門上漸漸有了血跡濺上,桃姑卻不覺自己的手已經破了,還是敲個不止,人群裡擠出一個男子,劈手拉住她:“妹妹,快隨我回家去。”桃姑發絲全都亂了,抬眼去看楚大郎:“哥哥,他們說我不賢,說我不孝公婆,你且說說,可有這麼回事?”
  楚大郎知道自己妹妹竟獨自一人上了城去尋裘家,心裡暗道不好,當日裘家可是給了自己五十兩銀子,二十畝好田的,還答應日後幫襯著自己,細想一想,自己妹妹這等容貌,裘家的發了財,自然也看不上自己妹妹,那時一個失寵的正室也討不到什麼便宜去,還不如爽快接了裘家的休書,換些現銀子是正經。
  要是妹妹真的鬧起來,裘家把這些都收了回去可怎麼是好,這才交代了家裡往城裡來,走到街口的時候恰好遇到裘家小廝去尋自己,咕嚕了幾句,又拿了他遞過來的一個荷包,這才上前把桃姑拉了下來。
  此時大街之上,楚大郎也不好多說,見妹妹一副迷迷瞪瞪的樣子,只是歎口氣道:“妹妹,且隨我回去。”誰知就聽到裘家小廝咳嗽的聲音,裘大郎狠了狠心,一巴掌拍到自己妹妹臉上:“這等事體,你知不知羞,還不快些隨我回去,來別人家胡鬧什麼?”
  楚大郎是個男子,這巴掌可不是方才管家娘子那兩巴掌可比,桃姑的臉登時就腫起半邊,她捂住臉不相信的看著哥哥,楚大郎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她拉出人群,上了匹小驢而去。
  桃姑一路迷迷瞪瞪,似在夢裡一般跟著楚大郎回到楚家,楚大嫂見他們回來,嘴一撇迎上去,怎麼不干脆死在那裡,這樣還能多敲裘家些錢財,臉上卻還笑著問長問短。楚大郎也沒理自己渾家,只是把桃姑推到房裡:“妹妹勞乏了,歇息去吧,等你醒來再細細的說。”
  楚大嫂急忙跟著進來,夫妻兩一起動手,把桃姑推進被窩,桃姑此時恰似身子不是自己的,任由他們動作,看她閉上眼睛,夫妻兩這才出去。
  桃姑只覺得像被誰打了一頓似的,渾身生疼,本想著略閉閉眼,誰知竟沉沉睡去,醒來時候看太陽像已落山,桃姑急忙掀開被子就要下地,還要給公婆做飯,腳剛觸到鞋子,才想起自己已被裘家休棄,心口頓時尖銳的疼了起來,疼的都快喘不過氣來,環顧四周,這是在娘家,攏攏頭發,想出門去找哥哥說話,怎麼才討回這個公道來,誰知外面傳來哥嫂說話的聲音。
  想是大嫂在跺豬菜,那聲音是匡匡的:“我說你就不該去接她回來,等她一口氣別住了,在裘家門口上了吊,那時節你再去,最少還能賺個百把兩銀子回來,到時我們拿了銀子,買田買地,豈不快活,現在一個大活人接了回來,這張嘴你倒要用什麼養,老娘可沒有養她的錢。”
  楚大郎的聲音裡陪著小心:“娘子你也小聲些,妹妹還睡著呢。”楚大嫂吐口吐沫:“呸,這日頭還掛在天上呢,她就睡下了,難怪被人休了,我說你這個不識數的,當日就該多要裘家些銀子,不然今日也要等她死了再去,不早不晚,偏偏那時候去,白費了腿不說,還耽誤地裡做活。”
  楚大郎呵呵一笑:“娘子休惱,今日也不是空手。”楚大嫂又呸了一聲:“這幾兩銀子濟什麼事?就該等她死了再去,你這個沒成算的。”
  桃姑聽的心裡直發涼,原來自己的哥嫂竟然這般,這還是十年前父親去世時候拉著哥哥的手不肯閉眼,直到哥嫂都發誓說會對自己好父親才含笑而去的哥嫂嗎?想起慈愛的父親,桃姑極想到他墳上哭一場,若父親還在世,定不會讓自己受這樣的羞辱。
  楚大嫂罵楚大郎正罵的順口,桃姑這開門嚇到她,楚大郎忙笑著上前:“妹妹醒了,這事卻要等我細細和你說,等過了些時,再另尋一門親事。”楚大嫂既被撞破,也不再裝,不顧楚大郎在旁使眼色,臉一沉:“再尋親事?就她這黑似鬼的樣子,有人肯要嗎?也只是當日你爹在的時候是個愛女,誇她聰明,讀的那幾本書現時半點用都沒有,人家挑粗使婆子,也要個容貌周正的,你這樣,去死還差不多。”

TOP

轉機

  去死?桃姑的眉皺了皺,是,現在死了還好,死了就能見到爹了,楚大郎見妹妹的神色頓時變了,心頭有了不好的念頭,急忙上前拉住她的袖子:“妹妹,你嫂子刀子嘴豆腐心的,她心裡不是這樣想的,你休要走了短見。”
  楚大嫂放下手裡的菜刀,卷了袖子走上前來一巴掌就打在楚大郎的臉上:“少來這出,她死了,正好去找裘家要錢。”說著拿起旁邊放著的一根麻繩丟到桃姑面前:“還不快些拿著去了?要記得,吊死在裘家的大門口,我們說話也好響亮。”
  楚大郎沒料到渾家竟然來真格的,疾步就要追上去,誰知袖子被渾家緊緊拉住:“你去做甚,難道你又多余的米糧養她不成?”楚大郎雖說為了錢財把自己妹妹的婚事賣了,心裡卻也還有一絲憐惜之情,掙著手道:“那總是自家妹子,難道真望著她尋死不成?日後地下我也沒臉見爹娘。”
  說著又要往外追趕,楚大嫂緊緊攔住門:“你現時還不到三十,就算活到六十,到死也有三十來年,等你死了,公婆只怕早就投胎轉世去了,想那些做甚。”
  他們夫妻在這裡吵嚷,桃姑手裡拿了麻繩,飄飄蕩蕩出了村,尋死,卻要往哪裡吊呢?村口有棵大桃樹,聽說自己出世時候,桃花盛開,娘這才給自己起名叫桃姑,既生於桃花開的時節,就死在桃花開的時候,也算個完全的事情,桃姑信步往桃樹那邊走去,有路人見到她,招呼道:“二妹妹這是回娘家來了,想來清明要到了,這是給二叔上墳去的?”
  上墳?桃姑嘴裡漫應著,這不就是往爹墓去的路,爹,女兒這就要尋你去了,桃姑岔上一條小路,走了半裡,來到父親的墳前,沒有帶鋤頭,用手把上面的雜草拔了,折了幾支野花供在墳前,又大哭一場,把眼淚擦干,頭發攏好,恰好墳邊就有一棵高大的楊樹,桃姑把麻繩掛在楊樹上,打了個圈,這總要有個墊腳的地方,桃姑去墳邊預備搬塊石頭過來,石頭剛一拿起,露出下面的一個布包來,這是誰會藏什麼東西?
  桃姑撿起布包,這布是很普遍的藍布包,難道說是什麼小賊偷了東西就藏在這裡,桃姑不由抬頭看看,見四周都沒有人,打開看時,裡面有一張紙,紙旁邊還有個圓筒,這紙上畫的東西是桃姑從沒見過的,還有些奇奇怪怪的,蚯蚓樣的字。
  桃姑拿起這圓筒,這圓筒看著輕巧,還是有些分量,兩頭都是水晶樣的東西,這什麼東西鑲著水晶,定是貴重之物,桃姑不由把圓筒湊到自己眼前一看,呼,離自己還很遠的莊子一下就在眼前,這唬了桃姑一跳,難道說這就是書上說過的千裡眼?
  桃姑定定神,又把圓筒湊近眼前,果然莊子裡的樹木看的清清楚楚,桃姑不由笑了,這還真好玩,這東西是千裡眼,那這張紙又是什麼?再說這樣東西,定不是尋常人家有的,那個膽大的小賊會偷這東西?
  桃姑拿著那張紙反復看也看不出什麼名堂,漸漸天黑了下來,桃姑決定把這東西帶回家,失了這東西,定會有人來尋,那時驚動莊子裡的人,再還他不遲。
  桃姑剛把東西原樣包好,走了兩步就見楊樹上掛著的麻繩,頓時洩氣,自己出來是尋死的,這還活著回去的話,大嫂的話就更難聽,再說若不死,又有什麼路可走?
  裘家給的銀子,看來也是拿不回來,自己生成這樣,連做個粗使婆子也不成,真的是走投無路,桃姑的眼淚又往下掉了,爹爹生前常說天無絕人之路,可是自己現在就已走到絕路,沒有半點旁的希望了。
  桃姑不由靠到墓邊,用手描摹著父親碑上的字,爹爹,你若有靈,就告訴女兒該往哪裡走?心裡默念不了,一道霹靂打了下來,照的這邊雪亮一片,霹靂打過,雷聲響起,接著洗洗刷刷下起雨來。
  桃姑又沒有個躲雨處,不一時就被淋濕,只得蹲在墓邊,到底該往哪裡去?這折騰了這麼一會,也不想死了,這做鬼定是沒有做人快活,再說聽的吊死鬼要等找到替身,方可投胎轉世,而且吊死鬼那舌頭伸的老長,自己本就長的不好看,再伸個老長的舌頭,只怕連替身都找不到。
  桃姑還在苦苦思索,突然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那話音裡帶有嘲諷:“我說你這小子膽小,這不過下了個雨,就不敢出來尋那東西,這關過不了,大爺定不會讓你上船的。”接著是另一個人有些膽怯的聲音:“這,這這不是膽小,好哥哥,你左右沒事,不出來陪兄弟我走走。”
  尋東西?桃姑低頭看看自己懷裡的布包,難道是尋這個?探頭看一眼,果然就見兩個年輕男子走到那塊石頭那裡,年紀小一點的男子伸手去搬石頭,結果石頭一揭開,下面空空無有,這男子急了,把石頭搬開,又瞧了一遍,帶著哭腔對那個打著傘的男子道:“三哥,東西不見了。”
  那被叫三哥的把傘塞到他手裡:“你這小子,沒細細尋就這樣說,看三哥給你找出來。”這三哥自然也找不出來,這下兩人都急起來,那年紀小的其實不過十四五歲:“三哥,這怎麼辦,要真丟了,大爺定會要了我的命。”
  三哥年紀大些,看起來也鎮定些,拍一拍他的頭:“定是下雨,被水沖走了,放在墳圈子裡,總不會被鬼拿走了。”說著示意再找找。
  桃姑聽了半響,知道這布包是他們的,想是當家人對他們的一個試煉,出聲道:“不要尋了,東西在這裡。”這時又有一道霹靂打過,把桃姑的面貌看的清清楚楚,那年輕些的把傘一扔:“鬼啊。”轉身就要跑。
  鬼?桃姑自認自己雖長的黑了些,但還不是鬼,那三哥看起來不光年紀大,也鎮定些,伸手把那小子抓住:“什麼鬼?看她有影子,那裡是鬼了。”桃姑此時已站起身來,那三哥上前抱拳:“大嫂怎知東西在哪裡?”
  桃姑把手裡的布包一亮:“就在這裡,不過你們須的告訴我裡面是什麼,我這才能拿了給你。”三哥毫不遲疑:“裡面不過一張地圖,一副望遠筒罷了,這東西旁人拿了也無用。”原來那張紙叫地圖,桃姑暗自點頭,把布包遞了過去。
  三哥打開一瞧,裡面的東西果然都在,忙道:“多謝大嫂,只是不知夜這般深,大嫂怎麼還在這裡?”這話讓桃姑不知如何回答,那小子拉一拉三哥的袖子,示意他往楊樹上看,三哥一眼看到楊樹上的繩圈,明白些許,開口道:“大嫂家住何方,此時夜深,不如就送大嫂回家,也便向尊夫致謝。”
  這三哥的本意本是以為桃姑是不是和丈夫吵了架,這才一口氣憋不住來這裡尋死的,這樣說話不過是打消桃姑尋死的念頭罷了,桃姑聽了這話,心裡卻似打翻調料罐子,什麼滋味都湧上來,喃喃的道:“什麼丈夫,不提也罷。”
  這話聽在三哥耳裡,反而更坐實了猜測,忙道:“大嫂,螻蟻尚且惜命,人身不易,大嫂怎輕易跑撇?”此時雨倒停了,桃姑臉上的水汽卻依舊:“若能有一線之機,誰又肯走這條路?”
  這三哥是個熱心腸,聽出桃姑話裡不好,反正雨已經停了,東西也已拿到,索性坐在石頭上聽桃姑慢慢講來。
  桃姑也是心裡憋的久了,況且陌路人轉瞬就分開的,一五一十把在裘家的話和自己大嫂的話說了出來,落後道:“若還有一絲可行的地方,我也不會走這條路。”三哥歎氣不已:“天下哪有這等事體?大嫂此時卻可還有旁的路?”
  桃姑黯然道:“還能有什麼路,既尋死不成,就剪了頭發做姑子去。”三哥正待說話,那小子突然開口:“可是他們這樣辱你欺你,又顛倒黑白,難道你不想報了仇?”桃姑眼裡閃出光:“但凡我是個男子,也要去闖了這天下,可惜不過是女兒身。”
  那小子低頭歎息:“你要真是個男子就好了,可以求大爺帶你出海,出海一趟,十兩銀子可以賺回百倍,這樣出了十來回,不就掙下大大家事,可以報的了仇。”
  出海,掙錢?男子?桃姑心裡突然有絲光閃過,這三哥輕哧那小子:“你啊,還是先想想自己的事情。”說著就要起身,誰知桃姑撲通一聲跪到了他們面前,這嚇壞了三哥:“大嫂快些起來。”
  桃姑怎肯起身:“方才那小哥已經說了,出海一趟,利息頗大,我想這男子能做的,女兒家為甚不能做,還請兩位在你們大爺面前美言幾句,千萬攜我上船。”那小子沒料到愣在那裡,這三哥皺一皺眉:“大嫂,話不是這樣說的,海路辛苦,女子始終不便當。”
  桃姑連連搖頭:“我不怕辛苦,當日那般苦都熬過來了,再說,”桃姑繼續道:“我本來就生的丑,索性扮了男裝去。”
誓言

  扮了男裝?這三哥瞪大眼睛,那小子早拍手叫了起來:“這主意好,戲文上不是有那扮男裝代父從軍的?這大嫂扮了男裝上船也可以。”小子的話沒說完,腦袋上就被三哥打了一巴掌:“小孩子家家的,什麼都不知道,就這樣胡言亂語。”
  說完三哥不管那小子還有什麼話說,把桃姑從地上拽起來:“大嫂,你若有什麼難處,幫襯幾兩銀子是成的,這麼大的事可不敢應了,天快亮了,大嫂還請回去吧。”
  桃姑眼裡的亮光頓時又沒有了,歎了一聲走到那繩圈邊:“罷了,既如此,我也就只有黃泉路上走一遭了。”她這一動作,嚇壞了那小子,小子急忙上前拉住她:“大嫂休要如此。”說話時候小子還轉頭對那三哥:“三哥,救人一命,深造七級浮屠,況且大嫂還幫了我們,你就幫幫她,去大爺那裡說下情。”
  三哥的眼從小子的臉轉到桃姑臉上,又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桃姑生的五官還能看的清楚,鼻子扁了點,嘴大了些,面皮黑了一些,那身材也是瘦的,若不是著了女裝,還真有些雌雄難辨,三哥細細打量過才道:“容我說句放肆的話,大嫂這個樣子,扮成男裝也有些可行,只是有兩樣事是極難辦的,一是船上極苦,二來這做女子的,總和男子有些不同。”
  小子有些發懵的問道:“只要著了男裝,再學了男人說話不就成了,還有哪些不同?”三哥想笑卻又沒笑出來,桃姑已經點頭道:“吃苦我卻不怕,那不便當處,我細致些也就夠了,花木蘭替父從軍十二載,全無露出破綻,她那還是在軍中,我這裡想必兩位兄弟也肯幫襯。”
  說著桃姑又跪了下來:“還請兩位多多幫襯,我雖是女子,卻也有報仇的心。”那小子心裡早就許了,只是看著三哥,三哥歎了口氣,把桃姑扶起來:“大嫂,你雖則這樣想,也要換了男裝瞧瞧,換裝之後,還要去見大爺,大爺允你上船你方能上船,不然全是白費。”
  桃姑的心已經放下一半,點頭道:“我生平最恨自己是雙大腳,現時看來倒有些好處。”三人又商量幾句,無非是對了些該怎麼對大爺說的話,此時才彼此請教了姓名。
  那三哥姓朱,人都稱朱三,那小子是他堂弟,今年不過十四歲,人都稱他小四,他們倆是鄰縣陳家的伙計,朱三已隨陳大爺出了幾次海,小四看著心熱,自然也想去,只是一來年紀小,二來又從小嬌養的,陳大爺不許,小四十分懇切,這才用布包了這兩件東西,放在桃姑父親的墳頭,夜裡過來取,試驗他膽量的意思,誰知恰好碰到桃姑。
  彼此又說了一會,卻已天邊發白,朱氏兄弟還要回去復命,約定明日午時在縣城城隍廟裡再會,桃姑再三叮囑,朱三連連點頭,稱既然應下,就絕不會食言,三人這才各自分開。
  桃姑收拾一下,往楚家去,此時天邊一輪紅日噴薄而出,陽光照耀大地,桃姑心境比起昨日截然不同,就算前面有更多的艱辛,心裡有了盼頭,也是好的。
  她腳步輕快,不過一會就到了楚家,輕輕推開門,院子裡也有一樹桃花開放,桃姑只覺這桃花開的怎麼這麼好看,不由細瞧起來。
  “這是誰來了?”堂屋門開處,走出楚大嫂,她見桃姑還活生生站在那裡,臉色頓時變的不好看起來,把手裡挎著的籃子一扔,就當沒看見桃姑一樣,走到院子裡徑自做起自己的事來。
  “誰來了?”楚大郎也從門裡出來,瞧見自家妹子,臉上露出欣喜之色,並沒發現桃姑有什麼不同,上前拉住她手:“妹妹你回來就好,昨夜我本欲去尋你的,誰知。”說話時候楚大郎不由看向楚大嫂,楚大嫂冷哼一聲,把一盆水潑在桃姑面前:“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我從沒見過哪家潑出去的水還能收回來。”
  楚大郎不由叫了一聲娘子,桃姑並不為忤,只是看著楚大郎:“田地我不要了,裘家送來的那五十兩銀子我要。”楚大郎還沒點頭,楚大嫂已經叫了起來:“那可是當初你嫁去裘家時候的嫁妝,現時你被休了,這嫁妝自然也要還回來。”
  桃姑也不看她,只是一直盯著楚大郎:“哥哥,那是小妹從此後安身立命的東西,還請哥哥還回來。”楚大郎為難的看向楚大嫂,楚大嫂把手在圍腰上擦一擦,站起身走到桃姑面前:“你聽好了,日後你可還要隨我們過日子,這東西還是我們收著好讓你度日,說什麼安身立命,還不是給我們添了無數的麻煩。”
  楚大嫂在那裡說的起勁,誰知桃姑只冷冷看她一眼,楚大嫂覺得今日這小姑和昨日有些不同,遂閉了嘴,桃姑的眼轉向楚大郎:“哥哥保重,妹妹明日就要遠離,這五十兩銀子,妹妹還有用場,並不會累的哥哥養我。”
  遠離?楚大郎也覺出不對,他皺眉道:“妹妹何出此言,你我乃一母同胞的兄妹,你受了欺負,自然做哥哥的要護著。”受了欺負,桃姑不由冷笑。
  楚大嫂聽的桃姑要走,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不需再養著桃姑,憂的是她要走了,這錢也要帶著。想一想,臉上露出笑容道:“小姑要出門也是好事,只是這出門路上艱苦,那能帶這許多銀子去,這樣罷,先帶了十兩銀子,剩下的我們替你保管,日後你回來也有個去處不是。”
  “四十兩。”桃姑不再廢話,冷靜開口,楚大嫂的話被打斷,一咬牙:“二十兩。”桃姑頓時覺得有些氣結,搖頭歎氣:“三十五兩,不給的話,我這就進屋去搜。”楚大嫂嚇了一跳,伸出三根手指:“三十兩,足數,妹妹,你看你侄子眼看著就要娶媳婦了,你這做姑姑的留下二十兩銀子給他娶媳婦也是該的。”
  看來三十兩已經是大嫂能拿出的極限,桃姑點頭:“好,三十就三十,快些拿出來。”楚大嫂說出三十兩的時候還有些後悔,見桃姑答應的那麼爽快,心裡不由在想,早知道說個二十五兩也會答應,臉上不由露出悔色,磨磨蹭蹭只是不去拿。
  桃姑見她不進屋,自己就要推門進去,楚大嫂哪肯讓她進去,急忙攔住,滿臉是笑的道:“罷了,我說到做到,這就進去給你拿。”說著走了進去,過了許多時也沒出來,楚大郎面有愧色的看著妹妹:“妹妹,你這是要去哪?”
  桃姑微微歎氣:“大哥,你休管了。”楚大郎看見妹妹這樣,心裡有些不好受起來:“妹妹,其實當日我不想接裘家的銀子,只是你也知道。”桃姑微微低了眼:“大哥,你別說了,你我兄妹之情,從此就了了,日後你就當沒我這個妹妹,我也只當自己是無父無母的孤兒。”
  楚大郎眼圈不由有些紅,自己也是被錢迷了心竅,昨日還拿了裘家的五兩銀子,打了妹妹一巴掌,當著人面還這樣說,不由蹲了下來:“哎,妹妹,這件事實是做哥哥的做的不對。”
  “有什麼不對的?”門打開了,楚大嫂活像別人借了谷子還她米一樣,手裡緊緊拽著個紙包:“就算把我們一家三口全賣了,也換不得這許多銀子,更何況是個丑似鬼的。”楚大郎站起身,揚起手就想去打自己渾家,可惜夫綱不振已許多年,楚大嫂哪怕這個,反把身子往他面前一遞:“你打啊,你有本事打下來,老娘就日日給你端洗腳水。”
  見他們夫妻要吵起來,桃姑也不想再勸,從楚大嫂手裡拿過那紙包,打開看時,裡面是包的緊緊的六錠細絲銀子,用牙咬一咬,想來不是鉛錠,對他們夫妻行一個禮:“哥哥,小妹這就走了,哥哥珍重。”
  說完就走出楚家,楚大郎還欲追出去,早被楚大嫂攔住,被她嚷罵。桃姑走出楚家,手裡有了銀子,還是要回裘家收拾幾件衣物,既要扮男裝,還要趕緊把那些衣物改出來,好在楚裘兩家離的不遠。
  裘家的小茅屋還是和原來一樣,桃姑昨日走的時候用樹枝擋著門,輕輕推開門,看著院子裡熟悉的擺設,不過一日沒有回來,卻恍如隔世,聽見腳步聲,圈裡的雞豬開始叫起來,昨日走的匆忙,都沒喂過它們,桃姑下意識的要去找食,又放了下來,罷了,自己都要走了,還管它們做甚?
  只是聽它們叫的淒慘,桃姑轉身出了院門,走到鄰居那裡,此時個個鄰居想來都知道桃姑已被裘家休了,見他們面上神色,桃姑也不細究,把雞給了左邊三嬸,豬給了右邊二姑,看著她們把雞豬趕走,二姑還拿了串錢塞給桃姑:“這事確是做的損陰德,二姑窮,這串錢你拿著吧。
  ”
  桃姑推辭不掉,只好收下,他們走後,胡亂做了些吃的填了肚子,就收拾起東西來,那些舊衣都撇了不要,翻出兩套男子的新衣衫來,這是桃姑自己捨不得穿新的,特地給裘世達做的新衣,雖是布做的,當日做的時候也是十分精心的,桃姑拿了這兩件衣衫,心裡又泛上淒楚,擦一擦淚,動手照了自己的身量改了起來。
  這改起來是極迅速的,不過半個時辰就改好一套,桃姑往身上試試,又走到井邊打了桶水照照,這還真像個男人,只是沒有喉結,看來還要把領子改高一些,桃姑正欲脫下再改,聽的身後有人問道:“這位小哥,請問你可知道這家的人到哪裡去了?”
  小哥,桃姑還有些不適應,隨即意會過來是喊自己,轉身見是個僕人打扮的,急忙咳嗽一聲,剛要萬福,又抱拳道:“不知你要尋他家的人何事?”
  桃姑的聲音本不似平常女娘那麼尖細,又刻意做了,倒還像個男子,這僕人急忙回禮道:“我家大爺遣我來打聽一下,想問下這家可出了什麼事?”大爺,難道是裘家的下人,可是怎麼會進了這裡還畏縮?
  這僕人急忙道:“我家大爺姓裘嗎,是來打聽昨日那個女子她回來沒有?”看來是來打聽自己死了沒有,桃姑心裡冷笑,面上卻道:“那女子沒死,昨日我遇到她時,她叫我傳句話給你家大爺。”
  這僕人急忙豎起耳朵,桃姑道:“那女子說,當日裘家對她所為,異日必十倍相報。”
回覆
avatar
lesly  樓主| 發表於 2013-1-30 22:00 | 只看該作者
串個門加好友打招呼發消息
-A+A 6樓
初見

  第二日中午,燦爛的陽光照在城隍廟前,朱家兄弟站在那裡,小四的眉頭緊鎖:“三哥,這午時都過了一刻,那位大嫂想必不會來了,我們還是回去吧。”
  朱三歎了口氣,昨日雖應下了,也和大爺說過,但大爺只叫把人帶去看看,若這大嫂真的不來,到時也少些麻煩,只是這大嫂的遭遇說出去叫人極咬牙切齒的,真能報了仇也好。
  他們弟兄在這裡交頭接耳的議論,自然引起旁人的注意,有人走到他們面前作揖道:“兩位可是在等什麼人嗎?”朱三心頭有事,揮手正要說話,小四突然叫起來:“哎呀,這不是?”
  那人已經把手高高舉起:“在下姓楚,家裡排行第二,人都喚我一聲楚二。”朱三也明白過來,眼前這人不就是做了男裝打扮的桃姑?此時的她和昨日全然不同,一雙眼裡透著光亮,並不似昨日那種毫無生氣,頭發梳的紋絲不亂,用一根竹簪束了,身上的衣衫瞧來也是新制的,舉動處透不出一些些女氣。
  朱三心裡不由贊了一聲,回禮道:“楚二哥原來早到了,我們倒還沒見到,失禮失禮。”桃姑露出笑意,小四也悟了過來,三人說了幾句,就動身去往陳家。
  朱家兄弟是自家撐船來的,上了小船,朱三讓小四撐船,又細細把昨日沒說完的話再次叮囑一遍,桃姑聽的仔細,不時也問些陳家的事情。
  這陳家是附近極旺的人家,生意做的極大,有陳半縣之稱。近些年陳家的家主嫌這些生意利息不多,開始走起海路生意來,這海路利息雖豐,風險也是大的,遇到風高浪急時候,常連人帶船都折進去,就算一路平順,也會遇到盜賊,十艘船裡能有四五艘船完全回來就是極好的。
  故此這走海路的人家,都是讓伙計們跟著船走,從沒有個家裡的爺跟船去的,獨這陳大爺和旁人不一樣,還是少年時候,就偷溜上船,等到船開時候怎麼也不下船,伙計們沒法,只得帶他走了幾遭,也不知是他的運氣來了,還是有神佛佑著,只要他跟著的船就從不出事,趟趟利息豐厚。
  商人趨利,陳老爺見兒子這樣,也就由著他去,陳大爺得了父親的允許,自然也就每趟船都跟去,這陳家的家事越發長了起來。
  等到陳老爺過世,本該由陳大爺掌家的,可是他雖有財神之目,這走海路總是個險事,誰家做父母的也不願女兒嫁個這樣的人,故此妻子也沒娶得,他倒樂的自在,把掌家之事托於陳二爺,自己帶著船就在海上行走,一年除了過年從不回來的,若忙了時,連過年都見不到他。
  這次也是湊巧,本來過完元宵就要走的,船上的伙計們有些年紀大的,該娶妻的就不想再在船上,他要多挑幾個水手,再者有行商想附他船的,這些事情一攪,就耽擱下來。
  桃姑邊聽邊暗自僥幸,若不是這些事扯到一起,再兼小四想上船,自己此時只怕已是一縷幽魂,想起昨日自己說出那話之時,裘家下人臉上的驚色,桃姑心裡的氣更舒了一些,要報則要變強,不然甚話都是白說。
  朱三瞧著桃姑的臉色,有句話始終沒有說出來,陳大爺脾氣有些古怪,也不知允是不允,若是不允,這位大嫂,不,現在該叫楚二哥了只怕依舊是換了女裝,剪了頭發做姑子去,可憐連她的兄長都不幫她。
  朱三還在想,已經有人招呼:“老三回來了,這就是你們昨日說的那人,瞧這樣子十分瘦小,也不知道大爺肯還是不肯。”原來已經靠岸,有一人靠在岸邊的柳樹上正懶洋洋的和朱三打招呼。
  朱三跳下船,幫著小四把船栓在柳樹上,這才笑道:“你別瞧這位楚二哥生的瘦小,手上卻有把子力氣。”桃姑已經下船,見這人有些瞧不上自己,故意賣弄,見朱三說話時候,那船有些不服帖,把手上的包裹放下,牙一咬,手上加重力氣一扯就把小船扯了過來。
  朱三沒料到桃姑手上還真的有些力氣,不由愣了愣,桃姑把韁繩拴好,這才對說話的那個人拱手道:“在下姓楚,還沒請教兄長姓名?”
  那人本來是看著桃姑生的瘦小故意說話激桃姑的,不料桃姑性子剛硬,倒尷尬起來,站直身子行禮道:“在下不過是說了做耍,船上辛苦,一般人都受不了這種苦。”桃姑拾起放在地上的包裹,淡淡的道:“船上再苦,陳大爺也在船上二十余年,他錦繡堆裡長大的人都不嫌苦,更何況我這等出身?”
  那人不由在心裡喝聲彩,沒料到這人貌不驚人,身材瘦小,說出的話卻極有道理,忙正色道:“楚兄說的有理,倒是在下魯莽,以貌取人了。”朱三已經笑著上前:“楚二哥,這是張大叔,是大爺得力的管事,為人詼諧。”
  桃姑忙又放下包裹重新施禮:“原來是張大叔,小可有禮。”張大叔急忙還禮:“聽得三侄子說你是個行商,並不是伙計,怎麼對我行禮呢?”
  行商?桃姑本以為是舉薦自己做伙計的,怎麼又變成行商了?她轉頭去看朱三,朱三對她使個眼色,既是行商,想來也有朱三的道理,一行人說著話行來,已經進了莊。
  陳家有錢,這莊子也蓋的極大,再加上又是走海路的,還有些稀奇古怪的擺設,桃姑一路行來,只覺得眼睛都不夠看,卻也不敢細看,也不知這陳大爺能不能允自己上船,朱三說的自己是個商人,要備些什麼貨呢?
  還有這一路上的嚼裹,這三十兩銀子是夠備貨還是夠吃喝的?桃姑不由暗自怪自己想的不夠周到,只是已經到了這步,也只有硬著頭皮往下走了。
  一路曲曲折折,到了一個園子裡面,亭子之下,列著一幫小戲,正在那裡吹拉彈唱,亭子裡坐著幾個男子,伺候的都是年輕美貌的丫鬟,都一色著了梅紅衫子,淺藍背心,腰間束了桃色汗巾,白綾的裙子,頭上首飾鮮明,臉上笑容醉人。
  桃姑見了這種排場,不由心裡咂舌,難怪要讓自己充作商人,只怕這陳家挑伙計,也要容貌周正的,自己縱穿了男裝,這面貌看起也是丑陋的。
  張大叔示意他們少待,徑自進了亭裡,高踞上座的是個三十來歲的男子,一部大胡子幾乎把臉都遮住,聽到張大叔的話,眼往桃姑所在方向掃去,雖隔的遠,桃姑卻覺這人的眼似刀一般,只一眼掃過,就像把人從裡到外都看了徹。
  桃姑心裡一凜,卻明白這根稻草怎麼樣都要抓住,咬下唇就回看回去,陳大爺沒料到桃姑並不似一般人樣有些畏縮,心裡不由點下頭,對張大叔點下頭,張大叔會意,領頭的丫鬟急忙叫停那幫小戲,旁的男子見陳大爺有事,都行禮退下,只剩的一個稍年輕些的依舊坐在那裡。
  張大叔已經領著他們進來,桃姑對上座的陳大爺拱手行禮:“小可姓楚,祖上務農,近些年農時不利,就走了商人這路,還望陳大爺多多帶契。”
  陳大爺聽了桃姑這話,也不還禮,也不請她坐下,手裡只是捏著茶杯蓋,眼往桃姑身上掃,這樣無理的舉動,桃姑依舊不忤,站起身子,脊背挺直回望過去,陳大爺見桃姑一雙眼又黑又亮,臉上還有一種倔強的光,身材雖然瘦小,但看起來還是結實,只是怎麼看著有些不對勁?
  陳大爺的眼從桃姑身上挪開,對著朱三:“這是你們的親戚?”朱三本來撒了個大謊,就怕陳大爺發現,聽到他這樣問,暗地擦掉汗,對上打了一拱:“確是小人的親戚,他父母雙亡,家裡田產又被兄長占去,這才做些小經濟,小人也是聽他說的十分苦痛,況且大爺這裡也有行商附來,這才大膽替他求情。”
  朱三這話說的很有道理,但陳大爺的眉頭還是沒有松開,他的眼又轉向桃姑,桃姑不由有些慌亂,但是若這時就露出破綻,自己的那些話可又怎麼實現,在心裡一咬牙,坦然的回望陳大爺。
  陳大爺的眉頭又緊了些,若這人心底有事,又怎會如此坦然,倘若不是女子?陳大爺望她喉嚨中間望去,可是桃姑所穿衣衫領子很高,一時又分辨不出來?
  總不能讓她脫了衣衫驗身吧?又不是宮裡進個太監,陳大爺一時沒了決斷,年輕男子開口了:“大哥,我瞧這人說話有理,而且目光坦然,定不是那種宵小之徒,大哥就收下他吧,船上此時不是少人手嗎?”
  這可奇怪了,自己這個弟弟雖說掌家,但從不管自己船上的事,有無數的商人想要附船,也有求到他頭上的,他可從來沒說過半句,怎麼今日為這人求情?
  陳二爺見哥哥看向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卻並沒有說話,不知怎的,見了桃姑就覺得該幫忙,或者是她身上感覺到的悲哀吧。

TOP

上船

  當然這話陳二爺是不會說出來的,他只是淡淡一笑,端起茶道:“大哥的事自然還是大哥做主,做兄弟的也不好多口。“陳大爺微一點頭,又看向桃姑,此時恰有一道光照了進來,照在桃姑耳上,陳大爺恍眼一看,好似在桃姑左耳邊看到有耳洞,不由看向右耳,右耳卻沒耳洞,這下陳大爺又覺不對了,難道說左耳的耳洞是小時候防難養穿的?
  陳大爺在上面皺眉細思,下面卻急了朱三,大爺的性子是最恨別人騙他的,若知道了自己竟然這樣,那可如何是好?他的焦急落到了陳大爺眼裡,陳大爺微一點頭,開口道:“你既是朱三的親戚,朱三為人極勤謹的,他既開口求我,好似也難駁他的面子。”
  聽陳大爺的口氣,這事有可成的,桃姑又行一禮:“小可已是走投無路,若大爺能允,不啻再造。”陳大爺又微微點頭:“聽你說話應對極有條理,可是讀過書的?”這話卻惹的桃姑差點流下淚,當年父親疼愛自己,親自教自己讀書,說的是讀書識字方能知道道理,又說自己聰明,多讀些書也能嫁個好人家。
  可惜的是,世人終是以貌取人的,沒了容貌,縱有才學,也不過是被人譏諷,後來嫁到裘家,照了書上的吩咐,盡力侍奉丈夫公婆,卻只得裘世達一句,紅袖添香這樣的事,可是你這丑婦所為?
  見桃姑呆站在那裡,陳大爺的眉一挑,陳二爺咳嗽一聲,桃姑這才回過神來:“不過略識的幾個字,一本論語只讀了一半。”陳大爺笑了:“半本論語能治天下,你讀了半本已是不錯,只是你既讀書識字,為何不繼續讀下去,而是走這商賈之途?”
  桃姑又往上行一禮:“讀書識字豈是我這窮人家所為?商賈一途,也是養家之路。”陳大爺點點頭,叫過張大叔:“老張,你先帶這位楚兄弟下去。”
  看來這事有八分可成的,桃姑行禮後退下,朱三兄弟也想退下去卻被陳大爺叫住:“朱三,前日我讓你買的生絲你備的如何了?”朱三止住步子恭敬答話。
  桃姑雖和張大叔下去了,但心裡總還是有些不安定,她跟在張大叔後面問道:“張大叔,也不知道大爺肯不肯讓我附船?”張大叔呵呵一笑:“大爺說話,一口一個釘子,既答應了定不會反悔的。”
  可是陳大爺方才的話裡並沒答應,桃姑不由歎了口氣,張大叔領她到了一間房裡:“你先歇息吧,我這裡還有旁的事呢。”桃姑作個揖,送張大叔出去。
  這陳家的客房收拾的很潔淨,桃姑卻無心去看,把包裹放下,心裡像有十五個吊桶打水,這陳大爺就算答應了,這備貨的銀子呢?翻出包裹裡的三十兩銀子,買些什麼東西呢,這外國什麼東西好賣?
  桃姑思來想去,哪有一時安定,丫鬟雖送了茶飯,哪裡吃的下去,不過強讓自己吃了幾口就坐在那裡巴巴的等著陳大爺那裡有沒有人來傳話。
  等到天都快黑,才見朱三滿臉是笑的走進來:“恭喜楚二哥,大爺應了你同去船上。”桃姑此時心才放下,急忙對著朱三行禮不迭:“還全靠三弟美言。”朱三的手連連擺動:“不然,卻是大爺聽的你被兄長所趕,想去外面闖蕩掙下家事爭氣,這才允了,只是楚二哥,你備了多少銀子?”
  桃姑的臉紅了起來,看她這樣,朱三笑道:“大爺說你既被兄長趕逐,只怕也沒有銀子,知會賬房借你一百兩買貨,至於一路行來的吃喝,等賺了銀子再還不遲。”
  這可真是大喜,桃姑連連行禮:“多謝三弟,多謝大爺。”朱三扶起她:“楚二哥,大爺還說了,這走海路雖說利息極大,折本的也不少,折了本時可不要怪大爺。”這話說的,桃姑忙道:“這我省的,利息越大的生意風險也就越大,到時若折了本,我也只有給陳家寫投身紙了。”
  朱三見桃姑想的周到,說了幾句閒話道:“我也不說廢話,有了銀子,二哥要備些什麼貨?”這下問倒桃姑,朱三索性好人做到底:“這茶葉絲綢布匹瓷器在外國都是極好賣的,只是絲綢瓷器陳家都帶了許多,茶葉只是帶了些貴的,二哥初學生意,不如買幾擔粗茶帶去,粗茶利息雖少,到了那邊,卻也有十倍利息,貴的茶雖利息更高,一來花錢甚多,二來難以出脫。”
  他說一句,桃姑就跟著點頭,等他說完,桃姑道:“我初入商賈之道,還全賴三弟了。”朱三笑道:“二哥可別如此多禮,再謝來謝去,也不親熱。”桃姑又謝過,兩人說了一時,朱三告辭,桃姑關了門吹了蠟燭,解衣去睡。
  朦朧之中,好似看見自己賺了無數的銀子,穿了錦衣坐了大轎回來,身後跟了無數的僕人,大搖大擺走到裘家,裘世達慌的沒有辦法,穿了破衣領了父母,只在自己面前哀哭不止,桃姑夢中不由笑了起來,睜眼屋裡已滿是紅光,可惜只是一夢,推開被子起身,怕露出破綻,忙的重新穿好衣服,挽了個角兒,剛停當就聽到有人敲門。
  門外站著的是張大叔,見她已然停當,張大叔把手裡的一個包裹遞過來:“這是大爺吩咐支於你的一百兩銀子,你先收好。”桃姑忙行禮謝過對張大叔道:“昨夜已有些晚了,卻不知大爺在那裡,小可再去致謝。”
  張大叔也不進屋,只是笑道:“楚二哥何必如此著急,等到了船上時,再怎麼謝也不遲,開船之期就在三日後,你還是作速去買了貨物,好早些上船。”
  桃姑又謝過了,把這一百兩銀子和自己那三十兩銀子包裹好,本打算去尋朱三一起去,卻想著朱三總是陳家伙計,老是麻煩他不好,徑自出了陳家想去瞧瞧可有什麼貨好買。
  雖說是鄰縣,桃姑當日是閨中女子,嫁人後又侍奉公婆,最遠不過就是去縣城理論時候去的縣城,這邊從沒來過,信步出了莊,見兩邊茶園桑園不少,略問了問,知道這些茶園桑園都是陳家的,還有那邊的稻田,這等豪富,桃姑不由覺得自己當日確是什麼都不知道,雖讀了幾本書,不過是讀死書罷了,這次上船,也不知能有什麼奇遇。
  問過農人,往縣城的方向走,走了兩個時辰,終於見到縣城城門,走進去只覺得路兩邊的商戶多的不成,絲行,茶葉行,綢布莊,雜貨鋪,酒樓客棧,讓桃姑目不暇接,她雖沒做過生意,卻也知道貨比數家的道理,問過幾家,心裡卻越發沒有底起來,這茶葉所分等數也太多了,從五十兩一擔的上好茶葉直到二兩一擔的粗茶,自己到底該買什麼好?
  正在似無頭蒼蠅的時候,肩上被人拍了一下,轉頭卻是小四站在那裡,小四笑嘻嘻道:“楚二哥恭喜了。”桃姑忙還禮問道:“你進城來是為的?”小四歎了口氣:“大爺還是不許我上船,說我年紀太小,等過幾年罷,這是陪三哥進來采買生絲。”
  果然朱三從一家絲行出來,見了桃姑打過招呼問道:“二哥可買了貨了?”桃姑把方才所想的一說,朱三只皺一皺眉就笑道:“既如此,二哥不如買些稍好些的粗茶。”桃姑細一思索,這也是個法子,謝過朱三就繼續往前走。
  主意雖定下來,桃姑問過數家,還是沒定下該買什麼茶,拐過一條小巷,見一戶人家門口堆了許多的茶葉,有人愁眉苦臉坐在那裡,桃姑心裡一動,上前行禮問道:“老丈這茶葉可要賣?”那人正砸著嘴在算什麼,聽到桃姑問話,抬頭見她一身衣裳雖則干淨,卻不像個有錢的,不由重又坐下來,手一揮:“我把銀子借了給人,誰知那人跑了,只留的這許多茶葉,我要的是現銀子,要這些東西做甚?”
  看來果真是賣的,桃姑又問一句:“卻不知這些要賣多少?”那人料到桃姑是個沒銀子的,眼都不捎她一下:“我借於那人兩百兩銀子,利息卻不要了,只要本就成。”
  兩百兩?自己不過帶了一百三十兩,桃姑上前看一下,這茶葉聞起來也不差,大概和外面那些五兩一擔的差不多,笑著問道:“老丈這裡卻有多少擔?”見桃姑說話可成,那人站起身,把門一推,手一指:“不過就是這些,數十擔總有。”
  桃姑略數一數,那些茶葉差不多有三十擔,心裡有了底:“這些茶葉也不是什麼好茶葉,既這樣,一百兩銀子我全包了,老丈也省得再去尋主顧。”
  一百兩?那人的眉頭皺了皺,他是個放貸為生的人,難道真要守著這些茶葉賣了不成,若去找茶行,能收回八十兩就不錯了,但他怎是這麼好說話的人,只皺眉搖頭:“不成,我怎能折了一半,這樣吧,我再虧二十兩,一百八十兩。”
  桃姑不由暗地罵了一句,臉上的笑容依舊,兩人來回磨了一陣,一直磨到一百二十兩,這人還是不松口,桃姑起身道:“既如此,還是走了吧。”這人這才拍下大腿:“罷了,這八十兩就當我丟到水裡去了。”桃姑松一口氣,說好這人雇人把茶葉送到陳家,這才交了銀子,那人從荷包裡拿出一張借據,桃姑又去買了些旁的東西。
  等回到陳家,那些茶葉早被張大叔收好,問過桃姑買了這些茶葉的緣由,只是皺下眉不說話,桃姑心裡揣著個小老鼠問道:“是不是買的貴了?”張大叔搖頭:“若是平時這個價錢也不算貴,只是他是抵貨的,八十兩就夠了。”
  桃姑頓時覺得一張臉紅了起來,半天才道:“他借了給人家銀子,自然不好讓他虧的太多。”張大叔不由愣了愣,隨即道:“楚二哥你為人著實忠厚了些,難怪會,”隨即張大叔就住了口,搖頭道:“忠厚也好,我瞧你定有後福的。”忠厚?桃姑只是一笑:“但願如此。”
  陳大爺吩咐伙計把貨物送到船上,見到桃姑這三十擔茶葉,也沒說什麼,見陳大爺如此,桃姑的心這才放下,轉眼三日就到,桃姑收拾好了東西,隨著陳家的人上了海船。
橫財

  桃姑不是陳家伙計,住的是間單獨的小房,雖然屋子來回不過七步,裡面只有一床一桌一椅,但不用去和那些伙計擠通鋪就夠好的,這下桃姑方明白了朱三的用意,仔細想來,雖則遇到那樣的夫家,但離開裘家之後接連的遭遇卻又全不一樣,那日若真是一根繩子吊死了,這不過就是稱了旁人的心。
  一安定下來,桃姑也就有心情賞下周圍的景,雖說生在水鄉,但出門所坐的不過是小舟,那曾見過這樣大的海船,等船出了碼頭,徑自往海裡去時,桃姑更覺得眼前所見更為新奇,那一眼望不到的邊的茫茫大海,那不時躍出海面的從沒見過的海魚,還有上下飛舞的從沒見過的水鳥,這一切不要說見,桃姑連聽都沒聽過。
  水手們平日是忙碌的,反是這些附船的商戶變了個無所事事,除了陳家的伙計,還有十來個附船的商戶,個個都是家資豪富,裡面有個姓王的,算是這個地方上除了陳家之外最富的人家,和陳家也是姻親,算來還是陳大爺的表弟。
  排行第三,人都稱他王三爺,從小嬌生慣養長大,要星星不敢摘月亮的,因嫌王老爺分家時候分給自己的家私不多,吵著要王老爺拿了銀子給自己備貨出海,王老爺被他磨的沒法,這才來尋了陳大爺,讓他帶了這個表弟上船,陳大爺本不許的,無奈這是親眷面上,只得允了。
  王三爺紈褲之子,動用的家伙都極精致,除了四個小廝伺候,還帶了兩個丫鬟,上船之時,看見他的行李,就人人咂舌了,等到再見到兩個美貌丫鬟從轎中出來,更是讓人瞪目結舌。
  這樣的人哪有半點去做生意的自覺?開頭幾日還有些老實,只是關在屋裡和那兩個丫鬟廝混,等混了幾日,紈褲的性子又上來了,拉了其他那幾個商戶要賭錢,說海路茫茫,總要尋些事做,那些商戶雖都囊中有鈔,哪個肯去和他胡混?個個都找了理由推脫。
  急得王三爺抓耳撓腮,連尋幾個都不成,見桃姑平日不言不語,當她是個好欺負的,況且又是個從沒見過的人,磨著她只說要和桃姑賭上幾把,桃姑沒料到這人竟然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自然要推辭,王三爺的少爺脾氣發起來,在那裡敲桌子拍板凳的只道桃姑瞧不上她,定要和她賭幾把。
  那些旁的商戶巴不得王三爺把矛頭轉向桃姑,一味的在旁邊攛掇,桃姑到了此時,只覺得自己被人架在火上烤,不答應也不好,答應更是不好,自己囊中此時不過數兩銀子,還不夠這紈褲推一把牌九的。
  王三爺見了桃姑臉上的表情,手一拍桌子,只指著她的鼻子:“姓楚的,你看不上我王三爺是不是,今日這話就撩在這裡,你不玩的話,立時就叫表哥把你推下海去。”
  這話說的極無理,商戶們的臉上都露出不贊成的神情,王三爺反倒以為他們怕了,一只腳踏到椅子上,手敲著桌子:“楚老二,爺找你玩,是看得起你,若不是在這茫茫大海上,誰會找個窮酸玩?”
  桃姑被他激住,想了想,開口道:“既如此,在下就陪三爺,只是先要說好,三把定輸贏,誰輸了,誰就跳入這大海之中,三爺如何?”
  這個?王三爺的神色變了變,隨即又想到,自己在家時候,賭錢少有人能贏了自己,難道這貌不驚人,聽說還是頭次出來做生意的老實人能贏的過自己不成,點頭道:“好,這下爽快,不過三把太多,一把定輸贏如何。”
  說著就換小廝拿來牌九,見總算有人應了,那些商戶也圍在桌邊看了起來,桃姑雖答應了,心裡卻是沒底,手心裡已開始出汗,洗牌,摸牌,只有兩人,也無需做莊。
  王三爺把手裡的兩張牌看了一眼,對著桃姑笑道:“楚老二,你若現時告饒,三爺我還可以饒了你,收你在王家做個下人,三爺我也不嫌你長的丑,等你年紀大了,還賞你一房媳婦。”
  桃姑本就只是賭一把,況且自己這條命,本就是撿回來的,聽了這話只是一笑:“還請三爺出牌,我雖窮,說出的話也從來算數的。”
  王三爺哼了一聲,把手裡的牌攤在桌上,兩個六點,天牌,王三爺蹺起腳:“難道你還能摸出一把至尊寶不成?”桃姑覺得手心裡的汗都快把牌浸濕了,這可和平時年節時候,偶爾和周圍鄰居們玩牌耍子不同,她把手裡的牌先看了一張,心就開始往下沉,一張ど二,那張除了是二四,湊成至尊寶外就再沒有別的路可走了。
  桃姑的眼往王三爺的臉上掃去,他一臉的得意洋洋,桃姑感到有血往自己的腦上面沖,無路可走就無路可走,裘家當時也沒給自己路走,難道還能有比那時更糟的路嗎?
  桃姑看都沒看,就把手裡的牌放下,眼開始閉上,卻沒聽到眾人的聲音,更沒聽到王三爺得意的笑聲,難道說自己的手氣竟然這麼好,桃姑睜開眼,另一張竟然真的就是二四,桃姑唇邊露出笑容,看向已經呆若木雞的王三爺:“三爺,承讓了。”
  王三爺張大的嘴在桃姑說出這句話之後總算合上了,方才說的話還在耳邊,難道說真的要跳入這海中?雖說知道水手定不會讓自己死的,可是聽的海水極苦,再喝了幾口海水,只怕這命就去了半條?
  那手在胸前直擺,卻不知該說是還是不是呢?那些商戶有撐不住的,已經笑了出來,王三爺的臉紅了紅,勒一勒褲腰帶,站起身裝作不經意的道:“男子漢說話,哪有不應的道理,下去就下去,不過就是喝幾口海水。”
  商戶們都笑了,有幾個還故意恭維道:“三爺果然為人爽快。”這下王三爺更是騎驢難下,只得在眾人的簇擁下到了船頭,船上的伙計們有空閒的早就跟著來了,雖說是三月天氣,這海風一吹還是挺冷的,王三爺不由覺得身上有些涼,只是又不肯塌了自己的台,心裡暗罵不止,他的小廝早嚇的跑去找陳大爺去了,他們這些跟著伺候的,要真是跳下去出了點什麼事,回去王老爺定會扒了他們的皮。
  王三爺好容易爬上船舷,預備往下跳的時候,聽到陳大爺的聲音響起:“三表弟這是唱的那一出?”見到救星來了,王三爺忙把伸出去的那條腿直起來,笑著對陳大爺道:“這不是賭輸了,要去海裡轉一圈。”
  陳大爺點點頭,看向王三爺:“原來這樣,那你怎麼還不跳?”這話頓時讓大家都震住了,王三爺那張臉上的神色就無法形容了,色彩變化的就和三月裡開的花一樣,什麼色都有,看著下面翻著浪的海面,他的臉色變的更快了。
  陳大爺緩步走到他身邊:“大丈夫一言,駟馬難追,跳下去啊。”王三爺的腿都軟了,閉了眼睛要往下跳,隨即又收了回來,看著陳大爺,陳大爺緩緩的又說出一句:“我忘了說,這裡可是有鯊魚出沒,那可和你平日吃的魚翅不一樣。”
  聽到這話,王三爺的腿抖的更厲害了,他雖只吃過做好的魚翅,卻也聽的有人說過有漁民為了抓鯊魚喪了性命的,況且這浪那麼大,跳下去水手救不及,那一條命就喪在這海裡了。
  思來想去,自己和那個窮商人可不一樣,轉了過來對桃姑道:“楚二哥,這賭命就算了,等會我讓人給你拿三百兩銀子,就算了了這帳。”見他這樣的丑態,桃姑已經覺得夠了,又聽到他求饒,他總是陳大爺的親戚,做的太絕不好,張嘴正要說話,陳大爺笑了出聲:“原來表弟不過就值三百兩。”
  王三爺的臉頓時變成豬肝色,一咬牙:“三百兩金子好了。”話一出口,覺得身上已經汗淋淋的了,這次出海,不過就帶了五千兩銀子的貨物,三百兩金子一下就去了六成,縱王三爺是是個紈褲也覺得心疼。
  桃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三百兩銀子已經出了她的意外,三百兩金子一下就翻了十番,她有些糊塗的看向陳大爺,怎麼陳大爺會站在自己這邊?
  陳大爺輕輕擊掌:“三表弟真是豪爽,楚二哥,你瞧如何?”桃姑覺得自己已經說不出話來,只是輕輕點頭,半天才說出一個好字。
  見她允了,王三爺想從船舷上下來,只是在那裡時間長了,又說了這一會話,兼還心疼那三千兩銀子,趴在那裡半天下不來,小廝急忙上前扶他下來,王三爺白著一張臉,在小廝的攙扶下進了船艙。
  桃姑還站在那裡,似乎做了一場夢,這轉眼就多了三千兩銀子,就算是在夢裡都從沒想過一次可以有那麼多的銀子,陳大爺走近她身邊:“恭喜楚二哥。”桃姑這才醒過神來,總覺得不對的地方想起來了,自己的運氣似乎太好了吧,那幾張牌就像是有人弄好的一樣,難道說?

TOP

第 8 章

  桃姑不由看向陳大爺,陳大爺的臉被胡子覆蓋著,看不出臉上的表情,桃姑低低說出一句:“大爺是看不上王三爺吧?”陳大爺的眉一挑,不等桃姑想出什麼就轉身走了。
  桃姑看著他的背影,這個陳大爺和旁的富家子弟還真是不一樣,不過他能在少年時就上船跑海路自然是和別人不一樣了,有浪卷上了船,細碎的海水打在桃姑身上,桃姑卻渾然不絕,看著茫茫大海,只覺心神無限開闊,能有如此機遇,不枉人世上走一遭。
  有人走近桃姑身邊,桃姑轉頭望去,見是王家的小廝,他恭敬行了個禮:“楚二爺,三爺請你進艙。”怎麼忘了這件事?三千兩的銀子,桃姑深吸一口氣,面上還是十分淡定的點頭隨他進去。
  王三爺已經換了身衣裳,臉上的神色還是灰白一片,靠在床上裹著床鸚哥綠的被子,身邊的丫鬟手裡端著一盅東西,正柔聲的勸他喝點下去,陳大爺坐在床邊,王三爺的臉色在看到桃姑進來時候變的更白了,心裡恨不得把桃姑踹下海去,面上去還要笑道:“楚二爺來了,還請這裡坐。”
  看起來王三爺這一嚇嚇得不輕,桃姑心裡想著坐了下來,說了幾句客氣話,陳大爺道:“表弟,做男子漢的,既說出了就要行了。”王三爺差點一句,這不過是權宜之計,不過估摸著陳大爺也不會護著自己,只得應了一聲,從枕下拿出個小匣子來。
  伸手從被窩裡拿出一把小鑰匙打開那個匣子,王三爺從裡面拿出幾張紙,細細看了一會遞於桃姑:“楚二爺,這在外面,銀子也是不方便的,這裡的貨能值三千兩。”
  桃姑也不客氣的接過那幾張紙,粗粗看了看,上面記了些茶葉,絲綢,瓷器等物,王家豪富,那些貨的價格比桃姑上船前看到的貴了許多,桃姑看一眼王三爺,見他臉上更是一片灰白,這樣敗子,王老爺不知是前世造了什麼孽?
  桃姑不由去看陳大爺,陳大爺臉上的神情還是那麼平靜,也不知陳大爺少年時候是不是這樣,不過這和自己無關,桃姑說了幾句場面話,王三爺還要繼續歇息,桃姑出了艙,和王家小廝交接那些貨物去了。
  剛走出艙門,就聽到裡面傳來東西打翻的聲音,接著是王三爺的罵聲響起:“這麼熱,你想燙死我?”桃姑不由搖頭,這樣敗子,說什麼做生意?
  和王家的人去貨艙裡點清了貨,桃姑把身上僅剩的三兩銀子拿出一兩賞了那小廝這才回到自己艙內,把這幾張貨單小心的收好,三千兩,這麼輕易就砸了下來,也不知道這三千兩到了那邊不知會不會變成三萬兩,而這三萬兩置的貨物,回去後會不會變成三十萬兩。
  三十萬兩,桃姑一下跳了起來,這個數字對自己來說,是從來沒想過的巨大數字,記得裘世達剛出門做生意的時候,冬日一家人圍爐向火,想起日後裘世達如果發達的日子,最多不過想到能有萬兩銀子,置下千畝良田,穿綢著絹,買下丫鬟服侍,再不需自己親自服侍,從沒想過那麼多的銀子。
  有了這許多銀子,到時回了那裡,誰人不來綽臀捧屁?到時別說是討個公道,就算要了裘世達的性命,只怕也不是什麼難事。
  桃姑把那幾張紙重新拿出來,小心撫平,手摸著那些字,翻身就在此一搏了。桃姑把紙收好,此後再不許讓別人那樣嘲笑自己,拿過面銅鏡,桃姑看著自己的臉,丑又怎麼樣?窮又怎麼樣,難道沒聽過三十年河東河西嗎?
  桃姑在這裡欣喜不已,王三爺那邊是垂頭喪氣,身邊的丫鬟小廝就做了個出氣的筒,不是嫌飯熱就是衣衫髒了,斥罵之聲就算桃姑是住在他下面一層艙都能聽得到,這成日的罵不絕口,自然就擾了別人。
  這日桃姑正睡的模模糊糊,就聽到王三爺住的艙裡又開始傳出罵聲,這幾日已經習慣,她翻個身正預備又睡去,反正他罵幾句,估計也就完了。
  剛隱隱要進到夢鄉,就聽到罵聲裡面摻了別人的聲音:“消停不消停,這都是去做生意的,要討好彩頭,這一路只聽見你罵人不止,就算有了財氣也被你罵沒了。”
  王三爺是什麼人?從小在家丫鬟小廝們是順著的,王老爺也不大會管兒子,早就是溺愛壞了的,這幾日心疼這三千兩的銀子,偏生桃姑又是個絕少出門的,找不到人吵,此時有人插嘴,自然把氣全發到他身上 ,拍桌子打板凳的道:“我罵我自家的人,又不關你甚事,要你來做什麼好人。”
  說著不光是罵了,還有肉擊打的聲音,想是還打了幾下,那被打的想來是個丫鬟,這一被打不由委屈,抽抽噎噎的哭起來,一哭王三爺心裡更煩,連吼幾聲別哭了,這兩個丫鬟本就是王三爺平時寵著的,帶她們上船,許下的就是等一回去就做姨娘,前幾日被罵已經包了一肚子的委屈,此時被打就更覺委屈,哭的聲音更大起來。
  王三爺的脾氣發作起來,在眾人面前更覺得沒了臉面,順手拿起一樣東西就往丫鬟頭上打去,丫鬟哭的難過,王三爺拿的又是個極重的硯台,哎呀一聲就悶到了,見她頭上出血倒地,那個來吵的不由叫出聲來。
  桃姑聽到聲音大了一句然後又沉寂下來,還當是已經吵完,翻身再睡,誰知沉寂之後吵鬧聲音更大了,另一個丫鬟見這個丫鬟倒地,還當她是死了,原本的幸災樂禍全變成了害怕,怕王三爺遷怒到自己身上,不由假哭起來:“爺既這樣,奴婢也不敢再服侍爺了,也不勞爺動手,自己跳下海去罷。”
  說著這丫鬟假意就要奔出去投海,這不過是撒嬌的行為,誰知王三爺在氣頭上,此時瞪圓了眼:“死了就好,帶你們上來做甚,不會伺候不說,還只會礙手礙腳。”說著就吩咐小廝把這丫鬟抗出去扔下海。
  這下驚動了全船,桃姑見吵嚷的太凶,起身去看,見王三爺住的艙房裡已經是混亂不堪,一個丫鬟頭上出血倒在地上,一個丫鬟被兩個小廝制住,臉上哭的鼻涕眼淚滿臉,口口聲聲不活了,卻不見她往外面去跳海。
  王三爺氣鼓鼓的坐在當中,正在大聲呵斥那些小廝也不會做事,方才和王三爺吵嚷的那人此時一臉無奈的在那裡勸王三爺消氣,還有幾個也在勸著。
  王三爺怎麼肯聽,只是一片聲的要小廝快些把那丫鬟抬了出去,雖說是他們家的人,但一條人命總不能撩在水裡,桃姑也隨著眾人上去勸說,王三爺是個越扶越醉的人,那肯聽,眼瞪的似有牛眼般大,對著桃姑道:“你現在說的輕巧,我那三千兩銀子全還了回來,我還繞不了這兩個賤婢的性命呢。”
  噗,已經有人笑了出來,原來王三爺這幾日的性氣,全是為了那三千兩銀子來的,桃姑還沒說話,陳大爺的聲音已經響起:“表弟,你這又是鬧的哪出?”
  陳大爺方才是在艙裡看舵,初鬧起來別人還沒去報,等到鬧的不堪,有伙計走上去報了,這才走了下來,一路來到艙裡,正好聽到王三爺那句話,不由皺緊眉頭,他本就不願王三爺上船的,不過是繞不過王老爺的面子,就想著等上船後尋個法子趕他下船。
  不過這總是表兄弟,還想著看能不能好一些,上次桃姑和他賭勝,陳大爺本就想試下他,誰知他連跳進海的勇氣都沒有,心頭已經十分失望,等到拿出三千兩銀子後的那些舉動,心裡更加厭惡,只等到大發作後就趕他下船。
  見了這些想來也是時機,進了艙只說的一句:“罷了,表弟,你年紀幼小,想來這海路還是走不了,這路程明日就到瓊州,到了那裡你下船罷,我找一艘船送你回去,至於這兩個丫鬟,休髒了我的船。”
  說著就拂袖而去,王三爺一張嘴張的極大,等陳大爺說完走了,他才急忙上前扯住他的袖子:“表哥,我這次出門,還沒到呢就折了三千兩,你總也要等我到了地頭再說。”陳大爺只是盯著他,話也不說,王三爺被他盯的似乎想要找個地縫鑽進去,慢慢放下了手。
  陳大爺再沒半句話,走了出去,快要到艙門口的時候轉身道:“願賭服輸,你這麼大個男人連這點都做不到,羞恥不羞恥?”說著徑自走了。
  王三爺只是張著嘴不知道該說什麼,艙內其他的人自陳大爺進來撩下那話就再沒敢出氣,直到他走出許多時候,才有老成些的人咳嗽道:“這是他們的家事,我們還是該干什麼干什麼去。”
  三三兩兩各自散開,桃姑出門時候望了眼王三爺,見他垂頭喪氣坐在那裡,心裡不由好笑,打個哈欠,還是回去睡個回籠覺吧。
瓊州

  第二日就到了,船靠了岸,陳大爺就命張大叔帶著王家小廝把王家的貨物都抬下去,王三爺本還在睡夢中,聽到吵嚷連叫數聲來人都沒得到回應,出來見到那一筐筐的茶葉,瓷器,絲綢都被抬了下去,頓時目瞪口呆,嘴巴張的極大,上前拉住領頭的伙計:“這是誰讓你們抬下去的?”
  伙計們是奉命行事,況且在瓊州只待一日,本來采買那些甜水蔬果都覺得時日不夠了,誰知還要把王家的貨物抬下去,心裡已經對王三爺不滿了,聽到他這樣問,都無人回答,還是張大叔老練些,上前對王三爺行個禮:“三爺,大爺已經吩咐過,等一到了瓊州就讓三爺下船,難道三爺忘了嗎?”
  王三爺的臉頓時紅了起來,他的心裡此時恰似打翻了五味罐,什麼滋味都有,拉著張大叔的衣領只是一推:“你這狗奴,定是你在中間亂傳話的,你們都停下,等我去問過表哥。”
  張大叔在陳家也有二十來年,從船上一個小伙計到現在,早成了陳大爺身邊的左膀右臂,連現時陳家掌家的王二爺見了他都要稱聲大叔,那受過旁人這樣的閒氣,不過他總是本分人,隨即就站定身子:“三爺,小的勸你還是不要去的好,大爺說話從來都是說一是一的,三爺還是作速讓那些人把東西收拾好了,小的這就下船去給三爺尋回去的船。”
  王三爺的驕傲性子可是能聽下這種話的?順手抄起一根棍子就要往張大叔頭上招呼。見他竟然要動手,那些抬貨物的伙計都丟下貨物,王三爺還不知禍已臨頭,正待打下去的時候,手被人緊緊握住。
  王三爺掙扎幾下掙不開,口裡不由罵道:“什麼人竟敢動我?”只是周圍的寂靜讓他覺得不對勁,抬頭去看的時候,對上的是陳大爺的眼,王三爺立時就閉口,陳大爺把手松開,王三爺覺得手膀子都要被捏斷了,連摸都不敢去摸一下,忝著臉笑道:“表哥,你瞧我都來到這裡了,你就不要,”
  話沒說完就見陳大爺走了出去,王三爺剛要叫喚,張大叔已經喝那些伙計:“還愣著干什麼,快些幫王三爺把東西抬下去。”說完張大叔依舊恭敬的對王三爺道:“三爺,你的行李沒空的話我讓伙計們收拾了。”
  說著張大叔就要招手,王三爺氣的肚皮都差點脹破,卻沒有法子,一路摔摔打打的回了艙房,兩個丫鬟見他進來,急忙上前要伺候,王三爺瞪圓雙眼,一手一個推開:“你們是死了嗎?還不快些收拾起來。”這兩個丫鬟滿肚皮的委屈卻說不出來,只得急急忙忙收拾起來。
  這一大早的動靜滿船的人都知道了,有幾個早看不過眼的都在那交頭接耳議論,桃姑自然也知道,只是她生來忠厚,這種嘲笑的話是說不出來,上船這些日子也覺得悶的慌,這好不容易靠岸了也上岸去走走,再則看看有什麼好東西可以拿去販賣。
  桃姑拿了幾匹絹下了船,下船時候正看到王三爺嘟著個嘴坐在一張椅子上,他的那些行李都雜亂的擺在那裡,瓊州本不是什麼大碼頭,那路都宅,王三爺的行李又多,一個路就占去了七成,剩下的只容人側著身子過去。桃姑小心翼翼走過去誰知手上拿著的絹匹一掃,就把他箱子上放著一個小匣子掃下來了,桃姑嘴裡說著對不住,蹲下身子就去拾那匣子。
  王三爺此時性子上來,正像塊暴炭一般,著不到人來出氣,見到桃姑這樣,跳了起來指著桃姑就罵道:“你長沒長眼睛,走路怎麼不看路?”桃姑已把他的匣子拾起來,聽他這樣說,不過眉頭微微一皺就道:“既說了對不住,也拾了起來,三爺怎麼得理不饒人?”
  王三爺一眼看到桃姑手上抱著的絹匹,新仇舊恨不由全湧了上來,咬牙道:“你這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若不是你,我怎麼會……”話沒說完,已經被桃姑打斷:“三爺這樣說話可就不對了,當日是三爺要尋在下賭勝,也是三爺定下的一把輸贏,至於那不肯踐約也是三爺當著眾人的面說的,怎麼會是在下得了便宜又賣乖呢?”
  王三爺原先只當桃姑寡言少語,是個口齒不伶俐的,誰知她說起話來井井有條,倒愣住了。桃姑又施一禮:“總是同船半月之誼,三爺此時回鄉,萬不可似在這船上這般魯莽,三爺珍重。”說著直起身揚長而去。
  王三爺的手指著桃姑,你你說了兩個字,卻沒有人搭理,只得坐回椅子自己生悶氣去了,張大叔早看見了這幕,忍住笑上前對他行禮:“三爺,恰有艘從呂宋回來的船,被風吹壞了帆,在這停著修,三爺就搭這船回去。”
  王三爺順著張大叔的手指望去,見那船沒有陳家的那麼大,雖也是海船,但窄小了許多,臉上的神色不由有些不好看起來,張大叔怎麼會不明白他的心,裝作不經意的道:“瓊州本不是必要靠岸的,三爺若不想乘這船,那等我們從呂宋回來時接三爺也一樣的,只是本地民風剽悍,不知三爺肯否?”
  王三爺方才坐在碼頭上時,見這瓊州也不甚繁華,來往的也沒有什麼美貌女子,他生在江南繁華之處,從小又嬌生慣養,三天不上秦樓楚館就覺得腳發癢的人,在船上二十余日,雖有兩個丫鬟,不過解渴而用,陳大爺讓他回轉,他雖面上不喜,心裡還是盼的,做出種種舉動不過是傳了回去讓王老爺知道不是自己不肯去的。
  聽了張大叔的話他皺一皺眉,裝出個哭相來:“既如此,就回去罷。”張大叔聽了這話,忙命伙計把他的東西都抬到另一艘船上去,王三爺這才在小廝丫鬟的伺候下上船。
  這瓊州碼頭小,集市也小,桃姑走了一圈見沒什麼可買的,再者說當地人的話她也聽不明白,能有一兩個蹦出幾句生硬的官話已經不錯了,桃姑正預備回船,背後突然闖來一人,對她嘰嘰咕咕說個不停,桃姑又聽不明白,那人見桃姑不懂,伸手就要搶她懷裡的絹匹,這嚇壞了桃姑,這可是在異鄉,桃姑不由有些懊悔不該獨自一人出來。
  桃姑不放手,那人更著急了已經跳了起來,指手畫腳只是去搶桃姑懷裡的絹匹,桃姑怎肯放手,想要叫人幫忙,可是這裡的人都聽不懂自己的話,正在著急時候,身後有人說話:“楚二爺,他不過是想用珍珠換你的絹匹,你不必如此驚慌。”
  這人有些耳熟,桃姑轉頭去看,原來是陳大爺帶了兩個伙計在那裡,伙計還抬了一筐瓜果之類,桃姑平靜下來,隨即又感到害臊,這話語不通可是個大難題,自己會講官話就以為不怕,誰知沒想到還有不會講官話的。
  一個伙計走上前,扯著本地鄉談講了幾句,那人連連點頭,從懷裡掏出幾顆珠子,見那珍珠又大又圓,桃姑不由心底喝一聲彩,從小時到現在,只聽說過合浦珠,從沒想過合浦珠竟這般光華耀眼,不是曾在縣裡銀樓上看的珠釵上面的珠子那樣小米粒似的,這麼幾顆珠子,要多少銀子?
  伙計對桃姑張開手,桃姑急忙把懷裡的絹匹遞了過去,那人一下接過絹匹,就把珠子全都塞到桃姑手裡,桃姑粗粗一看,這珠子大概有五顆,自己拿出的絹匹不過三匹,三匹絹,五顆珠,這絹匹也太貴了,急忙喊住那人。
  那人已走了幾步,聽到桃姑喊他,雖轉身但還是緊緊抱住絹匹不放,眼裡露出驚恐的神情,伙計也愣住了,桃姑本想直接還那人兩顆珠子,話剛一出口才想起這人不通官話,對伙計道:“勞煩你告訴他一聲,這珠子貴重,三顆珠子就夠了。”說著把手上的珠子拿出來兩顆。
  伙計皺眉,但還是依了桃姑的話把那兩顆珠子還給那人,那人先是愕然,然後臉上露出喜色,對桃姑連連點頭這才走了。
  桃姑看著手裡的三顆珠子,這麼大而圓潤的珍珠,拿回去定能賣個數十兩銀子,陳大爺此時才走了上前:“你為何要還他兩顆珍珠?”
  桃姑沒料到有這一問,愣了一下方道:“那人穿著破爛,定不是做生意的人,這幾顆珍珠想來就是他全部家底,一顆已足夠換我手上絹匹,剩下兩顆就是我賺的,雖說商人逐利,但若太貪也不是什麼好事。”
  陳大爺的眉頭微微一聳,什麼話都沒說就轉身離去,難道說是嫌自己太迂,可是有了兩顆珍珠的利,這利已經極厚了,桃姑搖搖頭,還是不要去想這些,等上了船,總要去討教一下此去各地的土話,就算不精,能知道點皮毛也好,就不會鬧今日這樣的笑話。

TOP

劉夫人

  隨著吹拂到身上的海風變的越來越熱,那一望無際的大海中終於能看見陸地的邊緣,這次出來的第一站呂宋島也就到了,桃姑站在船頭,眺望著那越來越清晰的島嶼,不知這個地方能否把自己帶的貨物變成銀子?
  十倍的利息,也不知道小四說的對不對?水手們准備靠岸,岸上已經傳來有人說話的聲音,雖說在船上已經請教過幾個會說這邊話的水手,但不過知道那麼幾句,分辨不出來他們說的是什麼,看這個碼頭不小,商船進進出出,有些商船明顯和自己所乘的這種船不一樣,是不是就是從佛郎機來的商船?
  聽說這個地方原本有土人,不過也沒什麼王,等佛朗機人一來見他們無主就稱佛朗機人才是這片土地的主人,建了碼頭,設了關口收過往商人的稅,還在土人中間傳什麼天主教。商戶們平時白話起來,對佛朗機人議論紛紛,說他們長的就像那書上的夜叉,紅頭發,藍眼睛,嘴唇血紅,皮膚慘白,每到了一個地方就說這塊地方是他們發現的,要把這塊地方占了,也不想想那些土人自古生活在這裡?
  幸好中國地方大,京城又有聖天子坐鎮,他們才肯和中國人做生意,只是可惜聖天子不肯管這裡的事,橫豎不過就是和他們做生意,殺的也不是中國的百姓,由他們去罷。
  說如果不是這邊的利息大,誰願意那麼老遠跑來這個地方?言談中還對陳大爺特別稱贊,說從沒見過陳大爺這樣膽子大的,別人是一做完生意就回去,他還和那些佛朗機人攀談,還帶著水手們學佛朗機人的話,說等以後造大船到佛朗機人的國家那裡去看看。
  這種吃生肉,長相怪,不信佛的人的國家簡直就似地獄一般,哪能輕易前去?桃姑聽著他們議論,倒覺得對陳大爺起了欽佩之心,這樣的一個男子,既見了那麼多,定要一個十分美貌,才學過人,能隨他到處行去的世家女子才能配上,難怪陳大爺到了現在都沒娶妻。
  船已經靠了岸,但水手們並沒讓他們馬上下去,還要等著佛朗機人上船檢查過貨物才能下去,這常走江湖的老商戶倒也明白,過一個關就要預備下銀兩,桃姑倒著了急,沒想到這一點,總不能拿貨抵吧?
  佛朗機人已經上了船,是一個官模樣的帶了兩個抗了火銃的兵模樣的,陳大爺身為船東,已經迎了上去,和那個官行了禮,卻不是桃姑素日見慣的,而是手放在肚子上彎了下腰,桃姑不由比了這麼個動作,這樣行禮,總覺得不好看。
  陳大爺嘰裡咕嚕和那個官說了一會,官頻頻點頭,接著陳大爺對商戶們道:“這是佛朗機國派駐在本地關口的稅官,各位把手上的貨單交出來,到時按了單子納了稅,各位就可以下船了。”
  那兩個抗了火銃的兵上來收單子的時候,桃姑仔細看了看,這兩個兵看起來年紀還不大,眼睛果然是藍的,面上很白,但不是那種珍珠般光潤的白,而是那種慘白,難怪說他們看起來白的像鬼,鼻子很高,高到桃姑擔心他們的鼻子都會碰到帽子,那兩個兵看到桃姑不錯眼珠的看著他們,突然笑了一下,嘰裡咕嚕說了一句,桃姑也沒聽懂他們說的是什麼,只是按了陳大爺剛才所做的,把手放在肚子上彎了下身。
  這兩人對看一眼,突然大笑起來,桃姑不知他們笑什麼,難道說自己這種禮節不是該對兵行的,臉不由紅了起來。
  也不知是陳大爺說了什麼,桃姑的稅就用了從瓊州得來的那三顆珍珠抵了,等這裡的佛朗機人走了,那早等在船下的本地牙行的伙計一湧而上,開始招呼起來,好在這些牙行都是中國人開的,用的伙計雖也有本地人,教了他們說的官話,不消發愁聽不懂。
  桃姑一來不熟,二來怕被騙,雖也有幾個牙行的伙計上前來勾搭,她卻都推辭了,正在不知該做什麼的時候,朱三走上前笑道:“楚二哥,你可是發愁去哪家,索性你去王家商行,只是他家從不上船來招呼客人的,等我帶了你去。”
  見朱三這樣說,桃姑松一口氣,回身看了看貨物,朱三笑了:“那些不用急,在這總要歇個十來天的,等和王家那邊商量定了,再讓他們的伙計上來船裡拿貨不遲。”桃姑這真覺得自己是大姑娘上轎頭一遭,對朱三連連施禮道:“謝過三弟了。”
  朱三帶著桃姑下了船,這一路的房屋和家鄉的又不一樣,沒有瓦房,也少見磚,大都是木頭蓋的房子,而且只有一層,最奇怪的是有些房子上還壓了石頭,見桃姑只盯著房屋看,朱三道:“這裡近海,風極大的,有些人家的屋頂怕被吹去,就壓了這石頭。”
  說話時候,已經到了一條繁華街上,這條街本就連著碼頭的,兩岸店鋪林立,那些招子上面大都是中國字,也有些曲裡拐彎蝌蚪樣的,倒和那日見的那個地圖上的字有些像,想來就是什麼佛朗機字了。
  朱三已經領著桃姑走進一家商鋪,裡面的擺設倒和在中國時候一樣,一個半人高的櫃台,前面放了桌椅,有個伙計正在那裡忙碌,看見朱三進來,急忙上前招呼,朱三拱拱手:“不知道王老爺可在?”
  那個伙計雖穿著中國人的衣裳,但中國話說的很生硬,看來是雇的本地伙計,已經請他們坐下,上了茶這才進去裡面叫人。
  桃姑坐下後打量了這間商鋪,看起來倒不大,布置的很雅靜,櫃台裡面有個擱貨物的,上面除了中國這邊的絲綢茶葉瓷器,還有些從沒見過的,想是從佛朗機過來的,見桃姑打量,朱三又道:“別看這家店門面不大,生意卻極好,後面的庫房是旁的店三倍大,主人為人又豪爽,當初大爺初來出海就住在這裡。”
  說話時候,竹簾已經被掀起,走進來的卻不是男子,而是一個婦人,她生的極美,舉動端莊,桃姑急忙低頭,肚裡還想著,怎麼遠離故土的地方還有這麼一個大家閨秀的人?
  這婦人走到他們面前,朱三是伙計,只是桃姑也是初見,不知該怎麼行禮?
  婦人笑道:“不知這位小哥做何稱呼?”朱三已經行禮下去,婦人讓他起來,朱三才道:“劉夫人,這是附了家主人船的一位商人,手裡有些貨物想出脫,小的特領了他往貴號來。”聽到是位商人,劉夫人面上笑的如春風樣,連道幾個萬福,請教貴姓,桃姑急忙還禮,這位夫人還真有些奇怪,怎麼也不回避。
  行禮後各自坐下,劉夫人掃一眼桌上擺著的茶,對伙計道:“這麼熱的天,誰耐煩喝這個,還不快些取椰汁來。”聽她口音卻像江南這邊的聲口,桃姑不由又細細打量起來,方才一眼看去只覺得她極美,現在細細看來,她眼角已經有些細小的皺紋,唇角也已垂下,想來總有四十了,只是她雖笑的溫和,卻總有不容人輕視之意。
  此時說了兩句,劉夫人不過問些路上可辛苦的話,還命伙計先去把桃姑行李搬來,朱三也跟著伙計自己回船,等他們走後,劉夫人笑道:“楚二爺,既是找上門來,我也不客氣了,你先在這住下,貨物的出脫等我尋到好的商人,再給你牽個線。”
  桃姑只連答幾個是字,覺得自己坐在這位夫人面前,手腳都沒地方擺了只是怎麼這麼一位夫人會來到這裡?伙計已把椰子汁取來,用一個白瓷盤盛了,劉夫人親自打了一碗給桃姑:“你嘗嘗,這地方也只有瓜果產的極盛,可惜本地沒有冬日,不然放了冰塊進來味道更佳。”
  桃姑雙手接過嘗了一口,一股清涼的甜味溢滿口,和平日解暑的酸梅湯全不一樣,桃姑不由一口飲盡,贊道:“確是清甜爽口。”
  見她愛喝,劉夫人接過碗又要給她打,桃姑怎敢勞她動手,剛要阻止卻覺得小腹一陣疼痛,難道這天氣太熱,又喝了這個得絞腸痧了?不對,怎麼還有股暖流往下身去?總不會是月事來了吧?
  桃姑的月事一向不准,有三個月來一次的,有半年來一次的,最長時候還有一年才來的,原先還擔心不易受孕,被裘家那樣對待後反而覺得輕松,月事一年不來,扮男裝才不會露出馬腳,上次是三月初三來的,現時已是五月中,怎麼兩個月就來了?
  見桃姑面上變色,劉夫人還當她是喝了椰汁發病,忙要招呼伙計,桃姑情急之下握住她的手腕,低低的道:“夫人,我不過是月事來了。”月事?劉夫人眉頭一蹙,看向桃姑,看見她下身似有血跡滲出。
  桃姑此時心急如焚,若劉夫人不肯包容,這嚷出來可怎麼辦?劉夫人已經叫了聲:“小婉。”應聲走進一個僕婦,劉夫人指了桃姑對她:“把這位客人送回客房。”見劉夫人不說出去,桃姑的心這才落了,小婉不由皺眉,劉夫人對她點點頭,小婉急忙攙起桃姑,見到凳子上有血跡時候,小婉不由蹙眉看向劉夫人,劉夫人只是揮手命她快去。
  王家招待客商的客房倒穿過一個院子就到,剛進到裡面,劉夫人就拿著一包東西進來,吩咐小婉打熱水來,再去攔住伙計把桃姑的行李拿進來,這才坐到床邊道:“這些東西都是可用的,只是你為何要扮作男裝?”
第 11 章

  桃姑此時心已經定了,道個萬福:“夫人還容我先換了這身再從細說來。”她還是男裝打扮,偏又做了女子的萬福,劉夫人不由忍俊不禁,隨即又斂了笑容,小婉此時已經拿了桃姑行李進來,看見這樣情形,倒站在那裡,劉夫人低低吩咐一聲,小婉會意,從行李裡拿出一套衣褲來陪著桃姑進到後面。
  不一時桃姑出來,小婉把水倒去,換下的污濁衣褲也一並拿去,桃姑倒覺得有些不好,劉夫人已經開言:“我這裡人來人往,還是由小婉拿去吧。”桃姑這些日子遭遇的大都是冷遇,雖有朱三他們幫忙,卻要掩蓋了行藏,大為不便,此時聽了劉夫人此言,頓覺無限感慨,眼裡頓時已經有了淚。
  劉夫人是個聰明人,瞧了她這麼舉止,沉吟一下道:“罷了,你既扮了男裝,又到這天外之地來,定是有不可解之事,我又何必徒惹你的傷心,你且在這裡安心住下,貨物等我給你尋好的商人出脫了,陳大爺也是個極好的主家,他那裡我再幫你掩飾,到時回了故鄉,有什麼潑天的仇,身邊有了銀子傍身也好解了。”
  劉夫人此話說的桃姑淚水漣漣,她沒想到劉夫人竟是這樣一個慈愛仁和想事通透的人,不免把裘家怎麼對待自己的事略微說出,只不過說了幾句,劉夫人也就跟著垂淚:“沒想到世上竟有這樣無情無義的男子。”
  見劉夫人也掉淚,桃姑反安慰她道:“這不過是我命薄,再則貌丑家窮,並不似那位江家千金,家私豪富,長的又那樣可人疼,做男子者,薄情寡義也是,只是沒想到有人能顛倒黑白如此。”
  劉夫人止住她:“罷,世人大都是只以貌取人的,也不是我托大,這做人大事須要自己拿定主意,你能變了裝扮,趁了海船到此,難道還不如一個閨閣中依靠男子的女兒家?”
  劉夫人這樣的話桃姑之前從沒聽過,不由起身行禮道:“夫人不過一句,卻似醍醐灌頂一般,多謝夫人了。”劉夫人忙把她挽起:“倒是我惹你想起那些傷心事,往事已矣,定會否極泰來。”
  桃姑剛點頭,就聽到門外傳來小婉的聲音:“老爺回來了,夫人在裡面。”接著簾子一掀,一個中年男子出現在門口,本來滿面笑容的他眼轉到桃姑和劉夫人相握的手上,那臉色頓時十分的不好看了,還算他經的事多,重重的哼了一聲。
  桃姑似被燙到一樣縮回了手,自己現時可是男裝,若被王老爺誤會了可怎麼得了?一想到這,桃姑的面上又開始顯出紅色,看在王老爺眼裡就越發顯得有鬼。
  劉夫人款款的迎上去:“回來了,我這正在和妹妹說話,你怎麼問也不問一聲就闖進來了。”妹妹?王老爺眉頭緊鎖的往桃姑身上看去,眼前這人,身材瘦小,面皮黝黑,額頭上還有個疤,一雙手全是老繭,看不出半點似女人的樣子。
  劉夫人輕輕推王老爺一下:“你啊,休要以貌取人,女生男相的又不少,難道你沒看見她左耳還有耳洞,脖上沒有喉結?”王老爺這才重新細看,雖說桃姑身著男裝,但也經不起男子這樣細看,不由低下了頭,手不自覺的卷著衣服的邊。
  王老爺這才道:“夫人說什麼就是什麼,只是這女子為什麼扮了男裝,還到這天邊之地來?”劉夫人白他一眼:“你啊,今日糊塗了不是?難道你還信不過我?”
  王老爺急忙賠罪,桃姑從沒見過夫妻之間可以這樣的,不由呆住,知道桃姑是女子,王老爺也不好多待,正要出去時候又被劉夫人喊住:“回來,等見了王大爺你可不能說出她是女子,就說已在我家住下,等尋好的商家,旁的什麼都不要說。”
  王老爺點頭應了這才出去,等他走了劉夫人又拉桃姑坐下,桃姑不由好奇問道:“夫人又為何離開家鄉,到這天外之地呢?”劉夫人唇邊露出一絲笑容:“我卻不是有傷心事,而是想見識些外面的東西。”
  說到這裡,劉夫人似乎想起了當日的事情,微微一歎:“誰又想離開故土?只是總有些事讓你不得不離開。”轉頭看見桃姑亮閃閃的眼,劉夫人又是一笑:“我倒沒什麼,只是他肯捨下那些,也算是終身有托。”
  這個他不消說就是王老爺了,初來乍到,桃姑也不好多問,就安心在這王家商行住下。
  呂宋極熱,雖說房裡用的都是葦席竹枕,海風也能吹進來,但桃姑還是翻來覆去睡不著覺,之前在船上時,因怕自己行藏露出,艙內再熱桃姑都不敢出艙,那時反不覺得悶熱,此時劉夫人既已知曉,心裡松快許多,這一松快就覺得熱的很,再者月事在身,只覺得到處都是粘稠的,索性坐起身來到窗前看月。
  這日是十五,一輪滿月掛在天空,想起曾聽說過的拜月之事,桃姑雙手合十,口裡喃喃祝願,願裘家一定要安享榮華到她能報仇之時,從頂端跌落遠勝過當日自己所受的羞辱,桃姑默默祝禱完,心裡似才覺平靜,想起白日劉夫人所說,暗暗握了拳頭,定不會負了這個誓願,重又躺下睡去,此時才覺困倦,迷迷糊糊一覺睡去。
  醒時早已天明,小婉端了洗臉水進來笑道:“夫人說了,你的行動就由我照顧,洗衣這些也全交由我去。”桃姑知道小婉是劉夫人身邊得力的僕婦,忙要從荷包裡拿出點銀子謝她,只是銀子不過只有二兩,倒是那顆珠子值些銀子。
  桃姑的手在珠子上摸來摸去,昨日交稅已去了兩顆,這顆卻是想自己留著,還是硬了心腸把珠子拿出塞到小婉手裡:“也不知怎麼稱呼,得了你家夫人這麼大的恩惠,這點小小意思,就當是我謝你的。”
  小婉是個識貨的,估一眼就知道這珠子並不便宜,也沒接過來,只是笑道:“楚姑娘這樣說就外道了,我們都是女子,又都是在這天外之地,互相幫襯還不夠呢,難道說姑娘還怕我到處說什麼不成?”
  這話說的桃姑立時面紅耳赤起來,她本來就沒這個意思,門外已經傳來劉夫人的笑聲:“小婉,給了你,你就收著,還說那些話堵人的心。”見劉夫人進來,小婉行禮後就退下。
  劉夫人今日的裝扮和昨日不一樣,昨日還是江南女子的打扮,頭上雖依舊梳了髻,身上不過穿了夾紗的襖子,底下卻不是裙子,而是撒腿褲子,走起路一雙小腳在褲子裡面遮掩,倒有別樣的風姿。
  桃姑不由看呆,還從沒見過大戶人家的當家奶奶這樣打扮,劉夫人抬頭見她這樣表情,笑道:“這裡悶熱,穿這樣也涼快,昨日是要見客才那樣穿的,你是沒見過佛朗機的女子打扮,她們穿的那衣衫,竟是袒胸露背的,若是沒有布倒罷了,偏生下面的裙子做的十分寬大,能再藏兩三個人,你說這裁縫是怎麼想的,怎麼就不把裙子上的布用到上面去了?”
  劉夫人談吐機敏,桃姑用心聽著,只是劉夫人的事情極忙,坐了一會就告辭,桃姑又沒有事做,小婉見了笑道:“姑娘若覺得的悶,何不去那集市瞧瞧,也有商人擺著貨賣的,裡面有些從佛朗機那邊過來的。”
  這話真合了桃姑的心,小婉喚了個本地伙計過來,命他帶著桃姑去集市上瞧瞧,這伙計年不過十三四歲,身材瘦小,卻也機靈,還能說幾句官話,昨日是從正門進來,今日出去卻是從後門走,後門臨著海灘,有高大的椰子樹站在海邊,昨日喝的那椰汁想必就是這椰子樹長的,桃姑從沒見過生長的如此筆直高大的樹,看了一會才從小道繞過去到了集市。
  集市雖然簡陋,卻也繁華,看打扮什麼樣的人都有,只是就算有佛朗機人打扮的都是男子,絕見不到一個女子的,桃姑本還想著看看劉夫人口裡的那種上身光著,下面裙子能藏幾個人的佛朗機女子打扮的,倒忘了去看那些貨物。
  再說這些商家拿出來擺的都不是上好的,桃姑行了幾家,見不過就是些玻璃鏡,玻璃匣,玻璃杯子這些,做工也不算很精細,正預備讓伙計帶著自己回王家,就聽到前面傳來吵嚷。
  那伙計還是個少年好熱鬧的時候,聽到有熱鬧可瞧,伸長脖子去看,桃姑見他這樣,索性跟著他往前面走,那發出吵嚷的也是個商戶,他打扮的稀奇古怪,長相和昨日的佛朗機人長相是一樣的,也是滿頭金發,嘴裡正對著面前站著的人嚷嚷。
  面前的人倒很熟悉,是陳大爺,他腳下還有一些玻璃碎片,看樣子是陳大爺不小心打碎了這人的貨物,那佛朗機人嘴裡嚷著,陳大爺倒很鎮定,桃姑不由有些著急,這總是佛朗機人的地盤,陳大爺不知會不會吃虧?

TOP

疑惑

  那佛朗機人嚷嚷半天,見陳大爺還是那樣站在那裡,當陳大爺聽不懂他的話,氣焰更高伸手就去扯住陳大爺的衣領,看來這佛朗機人要拉陳大爺去見官,桃姑環顧四周,好像這裡就只有自己和陳大爺是中國人,這出門在外本要互相幫忙,踏前一步,出言道:“有何事都可解了,為何要帶去見官?”
  那佛朗機人聽到有人出來管,一眼掃去,見是個矮小的中國男人,眼都不捎一下,轉頭還是對陳大爺嘰裡咕嚕說個不停,桃姑還想說話,可是雖學了些時日的佛朗機語,可除了些價錢和貨物還有打招呼之外,旁的一句都不會,這要被拉去見了官,他本國的人自然偏著本國人,桃姑憋足了勁才憋出幾個佛朗機的話,那佛朗機人聽到桃姑那生硬的話,倒轉了身指著桃姑,又指了地上那攤碎玻璃,高聲嚷了起來。
  桃姑聽了半響,只有那個三百是聽懂的,難道說這堆碎玻璃他就要三百兩銀子,實在是獅子大開口,一急就用中國話說出來:“這麼玻璃,不過值的百把兩銀子,討那麼多,實在不該。”
  佛朗機人雖聽不懂桃姑的話,卻也猜出一點意思,他本是在本國犯了法,被流放到這離本國極遠的地方來的,也沒有什麼技能,本錢也沒有,就弄些粗劣的玻璃制品來,在這集市上靠敲詐各方商戶為生。
  見桃姑這樣,反放下陳大爺往桃姑走去,邊走還邊把醋缽大的拳頭捏起來,桃姑見他似乎要打,硬著頭皮還要說話,就聽陳大爺低低說了一句,那佛朗機人本氣焰騰騰的,聽到陳大爺所說的話,眨了眨眼還不相信,只是轉頭去望陳大爺,陳大爺手一攤開,亮出手心裡的一樣東西,那佛朗機人臉上頓時變色,本就白,此時更是白的可怕,反對著陳大爺行禮不止,嘴裡還嘀嘀咕咕似在討饒一般。
  見沒熱鬧可瞧,那些人都散去,陳大爺這才把那東西收進懷裡,桃姑見陳大爺輕易就解開了,倒反而暗自怪起自己多事,陳大爺既走了這麼多年的海路,每趟的利息極大,自然有他的路子,自己反還以為他解不了。
  正在暗自怪自己,陳大爺已經走到她面前道:“楚二哥也是出來走走。”聽到陳大爺話裡並沒責怪自己的意思,桃姑這才松一口氣,拱手道:“本是想幫下陳爺的,誰知沒幫到反而差點落的人笑話。”
  陳大爺微微一笑:“楚二哥為人重義,確是難得。”別的就再沒了,這話說的桃姑不知是贊自己還是貶自己,沉吟一會才道:“既如此,在下就先回王家。”陳大爺跟著她轉身:“一起回去也好。”
  這下桃姑停下腳步:“陳爺也住在王家?”陳大爺點頭:“我初次來呂宋就認識了王兄此後每次來此,都是住在他家,貨物也由他幫忙出脫。”原來如此,這倒怪自己沒想到了,朱三既知道王家,定是陳大爺說的。
  這集市也不長,說話間已到了王家,伙計上前掀起簾子,兩人進到屋內,劉夫人穿著齊整,頭上戴了金絲髻,髻上鑲著偌大的紅寶石,鬢上還簪了金簪,穿了湖藍大袖衫,一雙小腳遮在白綾裙下,正在那坐著和一個佛朗機人說著什麼,見到他們進來,不過手微微一抬,露出藕臂上的一雙絞絲金鐲來,吩咐伙計請他們到旁邊坐下。
  桃姑是想見見劉夫人怎麼談生意的,陳大爺卻也沒回房,徑自坐到桃姑對面,桃姑也不去細究陳大爺的舉動,眼只盯著劉夫人那邊。
  劉夫人也講的一口極流利的佛朗機話,桃姑是一句都聽不懂的,心不在焉的接過伙計送上的椰汁,什麼時候才能學的似劉夫人一樣,要知道這經商一途,錢來的快,去起來也是極迅速的,若沒有個穩妥的法子,一個孤身婦人,潑天的家私也守不住,總不能著了男裝過了一世?
  難道說報了裘家,就躲入尼庵過一世不成?桃姑心裡在想,耳邊忽響起陳大爺的咳嗽聲,桃姑也覺得胸前冰涼一片,原來自己不知不覺間,把整杯椰汁都倒到面前,竟沒有一滴喝到嘴裡。
  桃姑的臉騰時紅了,站起身含糊的說了一句就對劉夫人拱手回去自己房裡。
  昨日污了的衣褲已被漿洗干淨放在床上,桃姑忙拿了衣服進到裡面換掉,只是不好再勞煩小婉,見院子裡面有井,索性自己洗了吧,剛走到井邊就見小婉過來接了衣服:“還是我來洗吧。”
  桃姑推辭不過,索性拿個椅子坐在旁邊,邊看小婉洗衣服,邊和她白話,小婉也是個健談的,問一答一,桃姑笑道:“從沒見過你家夫人這樣的女子,卻不知是怎麼修的才能到這樣?”
  小婉用手抹一下額頭的汗:“我家姑娘也是吃了不少的苦,原先也是嬌滴滴的大家閨秀,足跡都不出閨門的。”想到劉夫人的舉止和那雙總是掩在裙邊的小腳,桃姑也有些明白,只是怎樣的經歷才能讓原本嬌滴滴的大家閨秀跑到這化外之地?
  桃姑還在沉思,就聽到劉夫人的聲音:“小婉,又在背後說我什麼?”此時劉夫人已卸掉濃妝,頭發只用一根玉簪綰住,穿了一件淺藍的夾紗襖子,裙子也換成夾紗的,手裡拿著一把蕉葉所做的扇子,笑吟吟的走過來。
  桃姑急忙起身讓座,小婉手上還是沒停:“姑娘,這不閒著白話一下。”說話時候,已經把衣服洗好,端著就要去晾曬,劉夫人並沒坐到桃姑讓出的椅子上,只是又拿了一把椅子過來坐了才笑道:“小婉跟了我幾十年了,說話得罪之處還請不要放在心上。”
  桃姑急忙道:“不敢不敢。”劉夫人一雙眼笑的彎彎的:“妹妹還請坐下,何必這麼拘泥,況且你此時扮了男裝,若太拘泥了初時倒不怎麼,時候長了,難免帶了幌子出來。”
  這話是帶著關心的,桃姑也想到這點,在船上時才肯經常出來,就算去請教朱三佛朗機語,也是瞅人少時候,在人多時節,能不說話就不說話,只為不露幌子,聽到劉夫人這話急忙點頭道:“夫人說的是,在下也想過,只是從生下來就做了女子,此時雖然著了男裝,又壓低聲音,卻也怕被人看出破綻,只是偏又走了這條路,連避著人都不成。”
  劉夫人嗯了一聲,繼續看向桃姑,緩緩的道:“何不干脆復了女裝,有我這個例子在前,想來也沒有人肯說什麼。”這話聽在桃姑耳裡似霹靂一般,她雙手搖的似撥浪鼓一般:“這不成,我是附陳大爺的船來的,如果此時復了女裝,到時只怕回不去。”
  回不去了?劉夫人的眼盯在桃姑身上,雖說桃姑的扮相已經像的十足,只是仔細一看,還是能看出一些破綻,那雙手雖然布滿老繭,但還是小巧的多,骨節處都不像男子,遮掩在高領下面的脖子,那裡是沒有喉結的。
  反倒是左耳的耳洞沒什麼稀奇,常有怕小兒難養穿個耳洞的,就不信陳大爺的那雙利眼沒瞧出來,只是陳大爺為什麼沒揭穿呢?難道說是憐惜桃姑,但這不像自己認識的陳大爺。
  見劉夫人不說話,只是盯著自己看,不由往身上瞧瞧,但是沒有露出什麼破綻小心的叫道:“夫人,可是有什麼事嗎?”
  劉夫人搖下頭,笑道:“沒什麼,方才來的是個佛朗機的商人,他想要些貨物,我想你的貨物是否能出脫,只是他從沒來過此處,我怕有些不妥,這才出神。”
  原來如此,桃姑道:“我是初學做生意的,自然沒有夫人這般明白,夫人說什麼,我就做什麼好了。”劉夫人微微一笑,等會可要設個宴席,請請陳大爺和桃姑才好。
夫妻

  劉夫人在這裡自己打算著,手裡的扇子也越搖越快,她是個想到就要做到的人,恨不得立時就要起身吩咐小婉去備酒席,正要起身的時候,桃姑思前想後終於開口問道:“夫人,我有個不情之請,卻不知夫人可允?”這有什麼?劉夫人只是微微一笑:“遠離故土,我們都是親人,還有什麼事?”
  桃姑遲疑半響才道:“方才聽夫人能說一口的佛朗機話,我雖在船上請教過幾個水手,只是他們說的卻都不如夫人說的那麼好,還想請教夫人一些時日。”
  哦,原來是這個,劉夫人剛想開口,就傳來腳步聲,劉夫人並沒轉身,依舊坐在那裡,桃姑抬頭,見是王老爺走了進來。
  桃姑急忙起身行禮,王老爺看見自己的妻子和個男子坐在那裡說話,態度還有些親熱,已是不滿,那眉直皺起來,直到桃姑站了起來,王老爺看見是她這才把眉毛松一松,但臉上神色還是有些不好看。
  劉夫人抿嘴一笑,手裡的扇子輕搖:“你今日是怎麼了?做這個臉給誰瞧呢?”王老爺的眉並沒完全展開,看著桃姑,劉夫人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嗔道:“這有什麼,你又不是不知道?”
  王老爺還是搖頭:“話雖則這樣說,只是她總是男子打扮,若傳了出去,終究不好。”桃姑的臉頓時燒紅一片,自己怎麼就忘了這點?劉夫人的眉只是輕輕一挑,看向桃姑,心裡已有了主意,起身笑道:“倒是你想的周到,我沒想到這個。”
  聽到妻子這樣說,王老爺伸手輕輕撫了下妻子的肩,然後看向桃姑:“實在不行,你換了女裝吧。”這可怎麼行,還不等桃姑反對,劉夫人已經開口:“你也糊塗了?她是個孤身女子,若真換了女裝,行走之時還是不方便,況且陳大爺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最是恨人騙他,到時他發作起來,你讓這個妹妹如何自處?”
  王老爺捻一捻唇邊的胡須,看向桃姑,這個事情還真是有些難辦,劉夫人一笑:“這妹妹已經扮了男裝,我的主意,也不要換了女裝,索性就這樣走下去,直到回了故鄉再說。”這個?王老爺的眉頭又皺緊,劉夫人白他一眼:“我就知道你怕人說,不然我讓小婉服侍這位妹妹是做什麼的?”
  王老爺看向桃姑所住的屋子,那間屋子雖是在靠近內院的角落,並不和旁人住的屋子連在一起的,但靠近路邊,總還是有人經過,王老爺微微搖一搖頭:“娘子想的極是,只是這妹妹住在這裡,總是有些不方便?”
  劉夫人重又坐下:“我早想到了,索性就把這妹妹的住處放到陳大爺所住的院子,一來,小婉可以服侍他們兩個,二來,這妹妹平日想學下佛朗機語,也可去和陳大爺請教。”只是這樣嗎?王老爺盯住妻子,劉夫人由他去看。
  桃姑此時面上更是燒紅,搬去陳大爺的院子,他是個男人,這單獨和個男人住在個院子裡面,和一群男人住在一個院子裡面,到底是哪個更讓自己不好意思?
  劉夫人用扇子點一點椅子,讓桃姑坐下:“你放心,那個院子就在後面,自帶一扇門可以出去的,有五六間屋,你住了一間,陳大爺住了一間,再就是小婉這幾日過去住一間,並沒閒雜人等會出入,比這裡好了許多。”
  王老爺也在旁邊點頭:“陳兄弟一向愛清靜,那個院子一直只住著他一人,不過就是打掃的人每日進去一遭,你住那裡極好。”
  是好,但是陳大爺難道不會把自己趕出來?桃姑不由脫口而出,劉夫人差點笑出來:“你放心,陳大爺人極好的,等我命人去和他說。”
  說著就叫小婉,王老爺已經轉身出去:“我恰要去找陳兄弟,順便和他說了。”桃姑還怔在那裡,這樣就行了?
  劉夫人目送著自己的丈夫出了門抬頭見桃姑怔在那裡,用扇子掩住口:“妹妹可是怕陳大爺?”桃姑頓時被問住,但又不好意思承認,劉夫人眉一挑:“妹妹,我說句話你別嫌我托大,此時是自己出來行走江湖,怎還能似當日在家時候,什麼人都要去見,什麼話都要說,不然日後回去,縱能報了仇,其它事情可還難說。”
  劉夫人所說,恰點中桃姑心事,她頻頻點頭:“我才疏學淺,當日不過是出於義憤,才改裝出來,這幾個月也前後思量過,雖說之後遭遇算是順利,但那不過是運氣使然,只是闖蕩江湖,也要有些才能才行,昨日一見夫人,就覺得似天人一般,今日夫人又這般說,還望夫人不吝賜教。”
  說著桃姑起身,又行了禮,劉夫人也沒還禮,只是端坐在那受了她的禮才道:“萬事開頭難,妹妹現在即已出來,就比旁人要好多了,要說提點,也沒有什麼,只是行走江湖,總要記得膽大心細,再則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千萬不要貪多。”
  這道理很簡單,桃姑點頭,劉夫人看著她,眼中似有無限感慨:“妹妹經歷這些,還能挺的起身,真是羞慚我了。”桃姑不由奇了,聽小婉所說,劉夫人是當日閨中嬌滴滴的女兒家,和自己這種窮家出來的女子全不一樣,定是吃了無數的苦,才能有了今日,怎麼現在又這樣說。
  桃姑的眉微微一蹙:“恕我冒昧,聽的小婉說的,夫人也是嬌滴滴的閨秀,都肯到這天外來,能在絕境時想起法子並不稀奇,能捨下富貴才稱難得。”劉夫人似有感慨,微微歎了一聲:“想不到我的知己竟是你,不過那些都是往事,其實當日我,不過一點不甘心,再則或許如妹妹所說,還有一點運氣罷了。”
  背後傳來王老爺的聲音:“娘子,你們倒在這裡互相恭維?”桃姑急忙起身,劉夫人嗔道:“誰有你這樣的,進來不出聲,倒在那裡聽我們閒話,實在不該。”
  王老爺只是呵呵一笑:“這不是怕打擾你們閒話。”劉夫人一雙眼只是瞧著丈夫:“你啊,難道是見我和人說話,怕我在你背後說你壞話不成?”王老爺轉頭去看她,眼裡似有無限情意:“壞話?似我這般,可還有什麼可挑的?”
  桃姑的臉頓時又紅了,從沒見過這樣在人前的夫妻,她雖成親五年,深記得床上夫妻,下床君子,裘世達對自己,能有好聲氣已是難得,當日去裘家說理,見裘世達對江玉雪輕言細語已是酸楚不已,當世上夫妻能做到那樣已是極好。
  哪曾見過這樣?心裡頓時不知是什麼滋味,原來世間夫妻,並不是只有哪一方占上風的,也有似眼前這般你敬我愛,互相體諒的。
  劉夫人回身見桃姑站在那裡,忙拉一下王老爺的袖子:“瞧你,有什麼話不能回房裡說,只在這裡說,羞不羞?”這話倒說不清是嗔還是怪?王老爺咳嗽一聲,正色道:“方才我去陳兄弟那裡,已經說准了,等會就把行李搬過去,只是娘子。”
  這後面的話已經是對著劉夫人了:“這妹妹還是別叫出口,等叫慣了,一時改不出來,倒落了幌子,日後還是稱楚二爺好了。”劉夫人連連點頭。
  桃姑見他們夫妻事事想的周到,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那眼淚眼看又要出來,強忍住道:“本當再沒生路,誰知連逢貴人,只是也不知該怎麼報答才好。”說著就拜下去,劉夫人急忙把她扶起:“這話就說的生分了,同在異國,本該互相幫了,哪能越說越生分呢?”
  說了一會,伙計把桃姑行李搬到陳大爺住的院子,這小院果然和別的不一樣,正屋三間,廂房兩間,陳大爺既占了那三間正屋,桃姑也就在廂房棲身。
  剛鋪陳好,就見陳大爺慢慢的踱進小院,雖說劉夫人已經說過,見了什麼人都不要怕的,桃姑見了陳大爺不知怎麼的,總是怕他那雙眼,原來在船上時還好,不常見面,這住在一個院子裡面,怎麼都要碰面,難道是第一次見陳大爺的時候,他的那雙眼一直盯著自己看落下的毛病?
  桃姑一邊想一邊笑著對陳大爺行禮:“忝在一院,還望大爺不要嫌在下擾了清靜。”陳大爺只是嗯了一聲,望桃姑臉上看了看,並沒說話就徑自進了正屋。
  桃姑看著他的背影,覺得手心又有汗出來,每次他往自己臉上瞧時,就怕他一開口就說自己騙了她,把自己趕下他的船,正在思索時候,進來個伙計對桃姑垂手道:“家主人請楚二爺到前面去,說有客人想要了楚二爺的貨。”

TOP

做生意

  桃姑收回思緒,對伙計笑一笑,就隨他往前面去。店面裡除了王老爺和伙計,還坐了兩個佛朗機人,正在和王老爺說的火熱,見桃姑進來,王老爺起身笑道:“這是佛朗機國來的商人。”說著說了個名姓,那名姓聽起來奇怪的很,桃姑拱手行禮,那兩人也起身還禮,等坐下後,桃姑才細細打量他們的穿著。
  和中國人平日穿的衣衫不一樣,他們連綢衣都沒有一件,只是很厚的布衣,那外面的衣衫直到膝蓋,看起來倒是短打扮,那衣衫上花花綠綠綴了些亮晶晶的東西,聽劉夫人說過,那些叫扣子,窮人家就是布扣,富人家有用銅扣的,還有用金銀做扣子的。
  他們的坐姿也不同,竟是雙腿叉開而坐的,桃姑心裡不由嘀咕,難怪說他們是蠻夷,坐沒坐相,穿的衣服也不成規矩,高鼻梁,凹眼睛,老一些的雖說滿臉皺紋卻不覺和藹,年輕些的可能有些不耐,一直在轉著脖子看,見到桃姑打量自己,一笑露出一口牙來,桃姑這才見他眼角似乎有沒干的血跡,難道說還和人打架來著?
  桃姑急忙垂眼,還說別人,自己不也一樣毫不禮貌的打量著嗎?王老爺和那個年老些的想是寒暄完了,對桃姑道:“楚二爺,這兩位想要你的貨物,價錢也開在那裡,你瞧如何?”桃姑一時被問到,頓覺心慌意亂起來,這可還是頭一遭,小心的問王老爺:“這價錢是?”
  王老爺的手在桌上輕輕一敲:“他們看中的是你那二十擔茶葉,給出一百兩一擔,循例,本行還要從中抽一擔三兩的抽水,出關的時候一擔也有二兩的稅,你覺得如何?”那二十擔茶葉就是王三爺抵的那二十擔,當時是按三十兩一擔的價格,這樣算下來,就算是按當時的價格,再除掉抽水和稅,也能有一千兩的賺頭。
  桃姑在心裡籌劃,盡量讓臉上神情平靜些,但手心已經慢慢冒出汗,一千兩銀子,雖然說這個利息沒有當時小四說的那麼大,但已經是翻倍的利了。
  那佛朗機人的眼就沒離開過桃姑的臉,見桃姑垂下頭在那裡挪動手指,他還當是談不攏的,正要說話時候那年輕些的想是等不及了,嘰裡咕嚕的說了句什麼,王老爺想是沒料到,放下茶杯往那年輕男子臉上望去。
  這年老些的急了,開口正要說話就見到桃姑探詢的眼光,就把要說的話咽了下去,對王老爺說了什麼,然後帶著那個年輕男子走出去了。
  王老爺這才呼一口氣:“方才這兩個是父子兩人,做爹的是跑了二三十年這邊了,兒子今年才頭一次來。”桃姑點頭,想起方才見到那年輕些的男子眼角有血跡,不由奇怪問道:“難道這做兒子的還在這裡惹是生非不成,怎麼那眼角還有血?”
  王老爺輕輕一曬:“賢弟這你就不知道了,你知道走海路除了遇到風浪之外,時間長了,還會得種怪病,先是牙齒出血,再是眼角和臉上也會出現淤血,時間久了,命都丟掉的人不少。”
  原來還有這等怪病?桃姑恍然點頭,王老爺歎道:“只是商人逐利是本等,所以這些佛朗機人遠隔了千山萬水也要往這邊來,雖說危險,利息也是大的多,方才那些茶葉,拿了回去,在他們本國足足可以賣出三百兩一擔,他再把從本國的貨物一出脫,這一來一去就是八九倍的利息。”
  聽了王老爺這番話,桃姑想起自己來此的目的,不由低下了頭,隨即又想起什麼,笑著問道:“既這麼大的利息,那怎麼無人往他們本國去了,反倒把銀子讓他們賺了?”
  王老爺搖頭:“我們這裡最大的船最多不過就是能到波斯那邊,也不知這佛朗機人的船是怎麼造的?他們的反而可以一直遠航,到了波斯那邊的話就要趁了佛朗機人的船,但這樣的事情他們也不答應,所以也少有人到那邊去。”
  那也就是說有人到過那邊?桃姑的眼不由變的晶晶亮,不能做生意,去那邊游歷下開了視野也好,王老爺已經看穿桃姑所想:“他們信的不是佛,而是天主,要趁他們的船,必要信了他們的天主,受了洗禮才可,不然就趁不了,世上哪有這樣的事情?”
  桃姑不由洩氣,難道就沒有第二條路可以去往異國嗎?那兩個佛朗機人重又走了進來,王老爺止住談話上前重新行禮,老一些的坐下後又嘀咕了幾句,王老爺點頭對桃姑道:“現在他肯出到一百二十兩一擔了。”
  一百二十兩,也就是說又多賺了四百兩,桃姑沒想到不過瞬間,這錢數又往上跳了,咬下下唇對王老爺道:“我是不懂的,還請王老爺替我拿個主意。”王老爺沒想到桃姑會這樣說,反倒愣住,不過既然桃姑這樣說,王老爺也就回身對那人說了幾句。
  聽了王老爺的話,那人頓時喜笑顏開,看來生意成了,果然王老爺吩咐伙計拿過一張紙,這紙好像是合同樣的,卻是印出來的,而且一半中國字是桃姑能看懂的,另一半想是佛朗機字,桃姑就看不懂了。
  王老爺飽蘸濃墨,在空白處填了雙方的姓名,所買的貨物還有價錢,又讓他們在騎縫處蓋了章,簽了雙方的名字,王老爺也落了個名字,這才從騎縫處剪開,一人一半。
  這佛朗機人收了另一半合同,從隨身帶的匣子裡取出個錢袋樣的東西,從裡面倒出一些銀子來,這銀子不是成錠的,也不是散的,竟是一塊塊圓的,上面還鑄了人像,背面有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桃姑知道這些定是佛朗機國所用的錢幣,無需大驚小怪,但還是忍不住好奇心,王老爺接過那些銀錢,數了數重新放到錢袋裡交與桃姑:“這是定錢五十兩你先收好,等明日他們去船上拿貨時再把剩下的銀子帶來。”
  桃姑接過錢袋,卻又覺得不好,把錢袋又遞於王老爺:“不是說一擔要抽三兩銀子嗎?這些就先拿去。”王老爺一愣,隨即又還回去:“你先拿著,等拿了銀子再說旁的,況且,”王老爺頓一頓,並沒說下去,桃姑不覺又有些臉紅,王老爺定是明白自己手上沒多少現銀才這樣說的。
  生意談成,佛朗機人也沒多耽誤,說了幾句就告辭了,直到送他們走後,桃姑才覺得放松下來,手裡的錢袋已經被自己捂出了汗,手心熱熱的,不知道是天氣熱還是自己緊張的緣故,王老爺正要進去,見到桃姑這樣,笑道:“你這是頭一遭,等日後熟了就沒什麼,當日王兄弟初來的時候還不如你呢?”
  是嗎?桃姑眨眼,王老爺不由一笑,看她的年紀和自己離開時候妹妹的年紀差不多,不過自己的妹妹已經是一個後院的當家主母了,而她?想起自己妻子所說桃姑的身世,王老爺微微搖頭,能在走投無路中找出一條路,她也算個奇女子。
  這裡既已無事,桃姑回了自己所住的屋子,這時方把那些銀錢拿出來,細細的一個個瞧,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做的?銀錢上的人物真是栩栩如生,竟連胡須都能數的清楚,看完了正面又翻到背面去看,背面上的字就不認識了,桃姑皺眉在上面摸,這些銀錢拿回去還要重新化掉了才能用出去,不然還會讓別人覺得奇怪。
  “這些銀幣等到了爪哇島時,可以換成香料,或者去換成寶石,這樣就不用要化掉這麼麻煩。”陳大爺的聲音突然響起,嚇了桃姑一大跳,抬頭去望,原來是陳大爺恰好經過她窗前,桃姑急忙要站起身,偏生越忙越亂,把那些銀幣掉了一地。
  桃姑又覺得臉熱熱的,倒不知道是要先行禮呢還是先撿錢,愣在那裡,陳大爺已經走進來,彎腰撿起一枚:“這正面的像是佛朗機人的國王,這背面的是他們的年份,就和我們的年號一樣,不過佛朗機人不用年號,而是用他們的主誕生時候做年開始的,今年是他們的一千六百三十九年。”
  午間的陽光照的那枚銀幣亮閃閃的,桃姑不知道是太陽光刺眼還是眼前這個男人刺眼,她伸手接過銀幣,忙亂的把銀幣放到錢袋裡面,但是這樣總是不大禮貌,定一定心桃姑問道:“大爺知道的這麼多,在下卻不知道何時才能似大爺這般。”
  逆著光,陳大爺的臉似乎在黑暗裡面,他似乎笑了又似乎那張臉的表情沒有變,桃姑覺得自己的臉又開始有些熱辣辣的,但是想起劉夫人所說,自己現時既著了男裝,就要什麼人都見,隨即補上一句:“在下還想討教大爺佛朗機語,也不知大爺可否有空?”
  陳大爺的眉挑了挑,難道陳大爺嫌自己什麼都不懂,還是嫌自己太貪婪?桃姑心裡出現了無數個可能性,就在要把說的話收回的時候聽到陳大爺的聲音:“討教不敢當,既是鄉裡,幫襯是應當的。”
  桃姑的心這才落了下來,對陳大爺唱個大喏:“既如此,還請師父收了我這個徒弟。”陳大爺被她的舉動惹的忍俊不禁,張口輕輕說了一句,桃姑疑惑抬頭,陳大爺拋下一句:“那個就是師父,你記好了。”
  說完就離開桃姑的屋子,師父,桃姑輕輕重復剛才聽到的那個詞,努力的把它記下來。
楚陶

  次日那兩個佛朗機人依了昨日說定的時辰到了王家商行,隨行還有兩個僕從模樣的抬著一個大箱子,當了王老爺的面把箱子打開,裡面都是銀子,卻不是昨日那種銀幣,而是一塊塊的銀塊,桃姑自下生到現在都沒見過這麼多的銀塊,覺得手心裡又開始出汗,但面上依舊鎮定。
  上前隨意拿起塊銀塊掂了掂,差不多一塊銀塊也有五十來兩,想起離家之前為了三十兩銀子掙的艱難,而現在這麼多的銀子擺在眼前,桃姑心頭一酸,差點流下淚,吸一下鼻子對王老爺點頭示意。
  王老爺早帶著伙計在這等著,見桃姑點頭,伙計們上前把箱子裡的銀塊拿出來放到另一口箱子裡,一霎時搬完,再在箱子上貼上封條。
  這銀子就算交完了,佛郎機人看向桃姑,桃姑對王老爺行一禮:“還請王老爺幫著把茶葉交了。”王老爺點頭,對著佛朗機人嘰嘰咕咕說了幾句,桃姑豎著耳朵去聽,不過就是一兩句打招呼的話能聽懂。
  王老爺對著桃姑做個請的手勢,大家一起出去,桃姑此時的心情可以說是無限舒暢,沒想到這麼順利,這筆茶葉出了,還有別的貨物,照這個行情,最少也能有萬把銀子,到時再如陳大爺所說,換了香料和別的貨物回去,等到了故鄉,又能換數萬銀子,雖沒有當日船上所想的三十萬兩銀子之多,卻也是個富戶,到時裘家那裡自然好處置。
  桃姑心裡想著,面上的喜色也露了出來,王老爺是看的熟了,只是微微一笑,此時已到了陳家船上,張大叔早得了陳大爺的吩咐,帶著水手在那裡等著,見了王老爺,搶前一步行禮。
  王老爺雙手緊緊攙住,嘴裡說著,就從袖裡摸出個小荷包遞給他,張大叔恭敬謝過,佛朗機人也丟了兩個銀幣給他,張大叔接了銀幣,面上的神情了沒有對著王老爺那麼恭敬。桃姑見了,臉又紅起來,怎麼就忘了這個?
  往袖子裡一摸,她是個窮慣了的,昨日得了那五十個銀幣,緊緊藏在屋裡,摸了半天,才摸出一個銀幣來,還是覺得好看才帶在身邊的,拿出那個,桃姑滿面通紅的遞給張大叔:“大叔,累了你,這個拿去玩吧。”
  張大叔見她這樣,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桃姑見他不收,臉都覺得快要燒起來了,好在原本就黑,被這海風吹了幾個月更加黑了,紅也只能微微看的出來,張大叔見她如此,想了想行禮接過:“謝過楚二爺。”
  桃姑覺得自己的耳根都在發燙,王老爺他們已經進艙,張大叔也趕到前面伺候,桃姑長出一口氣,這怎麼賞人還真是學問。
  到了貨艙,把茶葉交於佛朗機人,陳家的船貨艙裡面封的緊密,佛朗機人是內行人,只看貨艙就知道這貨絕無問題,點清數目,把貨搬下了船,桃姑看著槓夫把貨搬下船,心這才落了下來。
  昨夜歡喜過後就開始害怕,怕佛朗機人回去後覺得價格太貴,今日又要還價,還怕這茶葉出了問題,佛朗機人立時就不要了。竟是一夜在枕上翻來覆去,方才雖見佛朗機人把銀子送了過來,但沒交貨,現時見他拿了貨去,這筆錢這才算進了自己的腰包,心一松,人也覺得發困,下船時候差點摔倒。
  幸好桃姑走在最後,直起身的時候王老爺他們都走在前面沒有看見,桃姑扯一下衣服正預備繼續走的時候,抬頭卻看見陳大爺走了過來,頓時有些慌亂,也不知道方才他看到沒有,不過桃姑還是停下腳步拱手,陳大爺和王老爺行禮寒暄必,見了桃姑,只微拱一拱手就走了。
  桃姑等他走後才想到,自己現時是和他一樣的,並不是原先那個要投了陳家為伙計的,可是為什麼見到陳大爺還是不由自主的害怕,而不是像劉夫人所說,可以大膽的抬起頭來?
  回到王家,王老爺把方才那只箱子拿出來,又重新驗過銀子,桃姑也把那一擔三兩的抽水付了,因還不走,這銀箱又重新上了封條,卻不是王老爺的,而是桃姑的封條。
  當桃姑在封條上落下最後一筆才長出一口氣,這些銀子,現在真真正正是自己的了。看著伙計把貼上封條的銀子重新放到庫房,桃姑輕輕的掐了自己一下,能感覺到疼,看來這不是夢,自己的確做成了第一筆生意。
  似夢游般的回到屋裡,桃姑直到坐到椅子上時才覺得心情有些平復,剩下還有十五匹絹匹和三箱瓷器,就等著這些出脫了,有人輕輕敲門接著小婉走了進來,手裡還端著些東西:“我家夫人遣我送些椰子汁過來,這地方酷熱,要時時喝水,不然就會中暑。”
  桃姑急忙起身謝過了:“勞你家夫人費心。”小婉把椰子汁放到桌上,除椰子汁外,還有一碟椰肉,看起來潔白可愛,來此數日,椰子汁喝的不少,椰肉是見過沒吃過,挑了一塊放入口中,聞起來是淡淡的清香,吃起來這香味要濃烈些,不過這有些軟,倒有些像是吃熟透的桃子一般。
  見桃姑連吃幾塊,小婉笑道:“這地方雖說扔下把種子就能活,只是這離家萬裡,帶的種子不多,可惜這麼肥的地,當地土人竟不知好好耕種,只以打漁為生,白白浪費了這麼好的地。”
  見小婉健談,桃姑索性請她坐下,問些劉夫人的事情,只是小婉提到劉夫人的往事時候,口風卻極緊,只不過略略說了些,聽她話裡,倒像是劉夫人和王老爺是父母不允,這才結伴來到這裡,初到此地也是吃了無盡的苦,才有了現在的基業。
  不過從小婉口中,桃姑知道佛朗機人並不喜中國人來到此地,他們生性蠻橫,離國萬裡跑來占了別人的地方,偏生當地的土人又不習耕種,商賈之道更是不成,只可驅使奴役,要做別的就不成了。
  只得招來中國人幫著耕種商賈這些,雖如此他們自然也當別人和他們一樣,以橫行霸道占地為樂,時時提防著中國人來搶這塊地方,萬歷年間還兩次下令驅逐中國人,並大開殺戒,等中國人被殺被攆的差不多時,佛朗機人這才發現沒了中國人,耕作商賈等事都沒人做了,又招攬中國人來此。
  商人逐利為本,再說呂宋這邊的貨物總比運去倭國等處利息要大的多,漸漸又有人來,只是來雖來了,定居者少,似王家這樣的,實在不多。
  桃姑聽的心中暗歎,這些小國之民,怎麼如此的見不了世面?中國地大物博,聖天子溫和仁慈,對化外之民只有施恩的,沒有寡恩的,別說這樣一塊地方,就大上十倍,也不想來搶的,這些人想的真是眼皮子淺。
  想到這,桃姑不由道:“這佛朗機人若再說話不算話起來,又下令驅逐中國人並大開殺戒,這可如何是好?”
  劉夫人的聲音已經響起:“小婉,叫你來送些椰子汁,倒坐在這裡說個沒完,嚇到了可怎麼辦?”小婉急忙起身行禮,劉夫人今日不出門,依舊做了素淡打扮,桃姑也已起身,劉夫人款款坐下:“走一步行一步罷,這裡不成就到別處去,實在不成就回故鄉去,哪裡不能安身呢?”
  說的也是,倒是自己有杞人之憂了,劉夫人手裡搖著扇子,眼一掃看到桃姑攤在桌上的紙上畫的東西,拿起來一看,見是些數字和佛朗機的字,笑著道:“楚二爺真是好學。”
  那不過是昨日桃姑睡不著時,拿了銀幣出來,用筆一點點照著畫的,就像小兒初學寫字時候一樣歪斜,聽到劉夫人贊她,耳都紅了。
  劉夫人提了筆在紙上寫了幾個字碼:“這是佛朗機人常用的記數的字,就和我們的一二三四一樣。”說著劉夫人還在下面注上了一二三這些,桃姑頻頻點頭,劉夫人又教了她怎麼讀,笑道:“這些就是最方便的,就算言語不通,用這個字碼也是一樣的。”
  見桃姑求知若渴的表情,劉夫人放下筆道:“其實我的佛朗機語還沒陳大爺好,陳大爺還會說他們宮廷裡的一套話,還會紅毛國的話和倭人的話,你若真想學,還是和他請教的好。”
  桃姑只顧著點頭,等劉夫人說完了才反應過來,自己現時見到陳大爺總還是有些怕的,更談什麼請教?劉夫人搖頭笑道:“這不對,你既要出來做生意,就要從最難的開始,以後才能獨擋一面,若事事還是在人之後,那可怎麼成?”
  這話劉夫人昨日就說過了,桃姑點頭道:“這話說的甚是,只是我心裡總是。”劉夫人輕笑搖頭:“凡事總是有開始,你既已出來,自然要好好的做,當日我在閨中,不也從沒想過有今日之事?”
  桃姑再次重重點頭:“說的是,我此時既不是當日的閨中女子,也不是裘家媳婦,只是楚陶,楚陶自然和楚桃姑不一樣的。”

TOP

驚嚇

  桃姑既這樣想,處事也要靈活些,見了陳大爺,也敢請教一些事情,陳大爺人雖不多話,卻是桃姑凡有問的,他知道的都能答了,這樣的日子倒也過的快,不覺來此已有半月,那些貨物漸漸已經出脫完了,連那三十擔的粗茶也每擔二十兩的價格出脫了,算一算,桃姑囊中已有了萬兩銀子。
  當那明晃晃的萬兩銀子擺在自己面前的時候,桃姑還是覺得手在發抖,想是一回事,見到銀子又是一回事,她有瞬間說不出話來。
  劉夫人是瞧習慣了,只是抿著嘴不說話,王老爺在旁邊呵呵一笑:“楚二爺的這銀子,是要重新換成貨呢?還是就帶了這麼多銀子回去?”這問話聲總算把桃姑從看到銀子的震驚中叫醒過來,她愣了下才道:“這麼多銀子,路上也不方便,只是不知道要換貨的話,可換成什麼?”
  劉夫人屈起手指開始算起來:“這可換的可多著呢,香料,寶石,各種佛朗機來的新鮮玩意,自鳴鍾,做的好的玻璃東西,只是佛朗機國來的東西不多,買的起的人更少,不如你還是換寶石和香料,寶石要湊巧,這香料的話,陳大爺的船還要去蘇祿和爪哇,你就趁他的船去。”
  劉夫人說的快速,桃姑聽的認真,等聽完了又起身行禮道:“來此若不是有貴伉儷,哪裡知道這些生意道路。”劉夫人扶她一把:“楚二爺,你別樣都好,就是禮數太講究了。”
  王老爺在旁只但笑不語,等她們兩都直起身來才對劉夫人道:“娘子,不是楚二爺禮數太講究,是你離鄉太久,不知道禮數了。”劉夫人的面微紅一紅,眼珠一轉看著他似笑非笑的道:“去,嫌我禮數不周,你又好到那去?”
  來此數日,桃姑已經慣了王家夫妻這樣會當著外人的面開些玩笑,而不是她瞧慣的那種。說笑一會,把銀子依舊寄在王家,桃姑徑自去尋陳大爺,問他趁船同去爪哇的事情。
  陳大爺卻不在房中,房門緊閉,從開著的窗子那裡望去,裡面也是空空蕩蕩,難道說是回去船上了?桃姑心裡暗想,從後門轉出去往碼頭走去。
  此時已是六月,沿著海邊一路走去,海風輕撫,覺得舒服很多,桃姑邊走邊隨意撿起海灘上的貝殼,不一時就撿的滿把,想起小時候在家鄉玩耍,用草把那些小野果穿起來,當做手鐲在用,桃姑不由想用什麼東西把這貝殼也串起來。
  海灘上除了貝殼就沒有別的,往袖子裡一摸,好像還有條綢帶,把綢帶取出來,小心的穿過貝殼,穿過一個,剩下的就好穿多了,不一時那些貝殼已經被綢帶穿成一串,桃姑舉起這串貝殼,迎著太陽,這些貝殼光潔的有些透明,頭挨著尾,看起來倒十分好看。
  “楚二爺可著實有閒心,也不知穿了這東西,是想送給哪家的姑娘?”有調侃的聲音響起,桃姑抬頭一看,原來已快到碼頭,出聲的是別的船上的人,自己此時做了男裝,還舉著貝殼望來望去,著實忘形。
  桃姑忙把貝殼鏈子往袖裡一放,對那人行禮:“不過是閒著無事做的,你們這是要回去了?”來人點頭:“趁著海風先回漳州,楚二爺還要隨陳家的船往爪哇嗎?”怎麼人人都知道陳家的船要往爪哇去?
  桃姑心裡暗道,但面上還是和平時一樣:“也不知陳大爺讓我讓我趁船呢?這不就是來尋他。”那人手一指:“方才還在這裡和我說話,才上船去了。”
  那自己拿著貝殼鏈子在哪裡看的樣子陳大爺也看到了?桃姑心裡的尷尬又開始加深,但還是謝過那人上了陳家的船。
  陳家的貨物已經出的差不多,那些水手白日也只有兩三個當班的在這守著,旁的都上岸去了,桃姑一路上來,幾乎無人一樣,雖在這船上時間長,但除了自己的艙和貨艙之外,別的地方都沒去過,上了船竟不知道往哪裡去?
  站在船口定一定心,側耳聽聽哪裡有人聲?但船裡依舊寂靜一片,除了偶爾能傳來的海浪拍船的聲音,這船上竟似沒有人一般,和平時來的時候到處都是紛紛攘攘的人聲不一樣。
  雖是大白天,桃姑卻覺得有些害怕,小時候曾聽過的鬼故事開始冒出來,她咬下下唇,小心翼翼的往裡面走,腳步聲放的越輕,就越覺得那些緊閉的艙門後面會不會伸出一支手來把自己抓進去。
  已經走了一半,還是沒見到人影,聽到人聲,桃姑心裡的不安越來越強了,她一邊告訴自己不要害怕,一邊強自把那種想拔腿往回跑走的念頭打消掉,快要走到船頭,已經能看到船頭光的時候,靠桃姑這邊的艙門突然打開了。
  這突然而開的艙門嚇了桃姑一跳,難道真的有鬼?她強迫自己去看那艙門處出現的人,偏生那艙又開著窗,後面太陽照了過來,一時看不清楚,倒覺得那人的臉是蒼白一片,自己嚇自己本就恐怖,桃姑這下差點叫出聲來。
  已經聽到那人開口:“楚二爺是來尋大爺的嗎?”這一開口桃姑才聽清楚說話的人是張大叔,忙把快要跳出腔子的心又咽了下去,對張大叔道:“不知你家大爺可在?”
  張大叔呵呵一笑:“大爺就站在窗口,難道楚二爺沒看到嗎?”桃姑覺得臉上又一熱,不過嘴上還道:“方才陽光炫目,確是沒看到你家大爺。”說著走進艙,這艙桃姑從來沒進來過,看起來比自己在船上的艙房要大一些,桌椅俱全,陳大爺正站在船口往外看,見到她進來,手微一抬:“楚二爺請坐,不知為何事來。”
  桃姑方才那亂跳的心好容易才平靜下來,也不落座,只是笑道:“聽的陳大爺的船過幾日要去爪哇島,在下想去爪哇島采買些貨物,卻不知能否依舊趁船?”
  這件事有什麼不可以,陳大爺卻沒回答,只是看著桃姑,半天才道:“去爪哇島的海路比往呂宋的海路要險,楚二爺的膽子,只怕還是在呂宋等我們吧。”
  桃姑的臉刷的一下紅了,原來方才的一切他全看到了,這也是,哪曾見過大男人害怕一條空船的道理?桃姑此時也不想追究他怎麼看自己的行動,只是紅著臉道:“在下在家中是幼子,少時祖母帶著,為了不讓亂跑,總是要嚇唬下說那些地方有鬼怪之類,並不是生來如此。”
  說完這話,桃姑自己都覺這話聽起來很有破綻,陳大爺微微一笑,開口道:“你是幼子,家裡長輩又寵愛,現時被你兄長趕了出來,話裡對你兄長還無怨懺,實在是個君子。”這話說的桃姑不好意思起來,當時是朱三編的身世,沒想到此時被陳大爺拿出來說,這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坐在那裡手心卻又開始出汗。
  陳大爺也不等她回答,只是對張大叔道:“這裡的事快完了吧?”張大叔恭敬答道:“銀子都已入艙,該采買的貨物也采買好了,後日就能開船。”
  采買貨物?桃姑的眼又亮了起來,張大叔對桃姑道:“這呂宋也有些香料,寶石,銀子還能兌成金子,楚二爺何不也在這買一些,省的那許多銀子不方便。”
  桃姑看向陳大爺,陳大爺還是那樣淡淡的神色,桃姑剛想托張大叔,張了嘴又閉了起來,張大叔倒笑了:“左右現時我也沒事,不如就陪楚二爺走遭。”
  桃姑連連點頭,這可是好事,辭了陳大爺就出來,等和張大叔走到碼頭上才跺腳道:“怎麼忘了,陳大爺還沒許我隨船而去。”說著就要重新回陳家的船,張大叔也不攔她,只是笑瞇瞇的道:“楚二爺,既讓我隨你而去,自然也就允了。”
  桃姑松了一口氣,對著張大叔露出個不好意思的笑,又繼續跟著張大叔走,沒看到張大叔在她走後的搖頭。
寶石

  在張大叔的帶領下,桃姑頭一次踏足了專門做交易的地方,這裡的人不多,就算桃姑和張大叔衣著樸素,裡面的伙計也一樣的恭敬。
  照樣商行老板迎出來,這商行主人卻不是中國人,但穿著和佛朗機人又不一樣,桃姑來此半月,知道這裡什麼樣人都有,所幸此人講的一口官話,雖然生硬些,比起桃姑那三腳貓的佛朗機語好了很多。
  寒暄幾句,當知道來意的時候,商行老板打量了眼桃姑,桃姑不由又有些發楚,自己的穿著和這屋子裡其他的來客比起來可有些寒酸,不過這主人還是吩咐伙計拿來一包包的寶石。
  當布被打開,寶石呈現在桃姑面前的時候,她差點尖叫出來,就算是最美的美夢裡面,都沒見過這麼燦爛奪目的寶石。
  那似血一樣鮮艷的紅寶石,還有天空一樣藍的藍寶石,桃姑使勁忍住才伸出手很淡然的摸了下那些寶石,寶石觸手很清涼,只是不知道成色如何?可是這也不會看啊?
  桃姑學著別人的樣子拿起一塊寶石湊著陽光看起來,只是什麼都看不出來,反倒對著陽光的時候拿眼被刺的有些疼,也不知道行情,桃姑轉頭看看張大叔,張大叔自從進來就站在桃姑身後,垂手侍立,一副唯主人之命而從的僕人模樣。
  見張大叔這個神情,桃姑放下寶石,那主人的眉不由微微挑了挑,這是個面生的人,還當他什麼都不知道,誰知對自己的貨卻不聲不響,難道說自己這雙眼也有瞧錯的時候?
  主人還在思量,桃姑牙一咬,起身道:“這些貨還請收了,在下先行告辭。”那主人不由愣了一下,這些貨的確不算上好,但看著眼前這人的打扮,想來這樣成色的貨已經夠了,主人站起身,想開口留住桃姑,轉念一想又止住了。
  等出了商行,桃姑才氣吁吁的問張大叔:“大叔,你方才為何一句話也不說。”張大叔抬起眼皮瞧了瞧桃姑,臉上的神情有些變幻莫測,桃姑心中不知道張大叔這是什麼反應,只得耐心等候。
  半天才聽到張大叔開口道:“楚二爺,小的斗膽問你一句,你這做生意是想長做呢還是只做這一次?”這倒問住桃姑了,她滿心想的是賺到錢怎麼復仇,從沒想過此後的事,張大叔見她沉吟不語,手捻了捻頜下的胡子:“照這樣的話,楚二爺不過是只走這遭,那小的就勸楚二爺也別采買這回頭貨了,留著銀子回家去吧。”
  若是沒有去看過那些寶石,張大叔說這些話桃姑也不著惱,現時既已看過,怎麼才來說這話?
  張大叔等不到桃姑的回音,又抬頭看眼她,見她面上的神色也是有些變幻,微微一笑,還是沒有說話,桃姑思來想去,沉聲道:“難道張大叔當我是那樣輕狂的人不成,既定下了,就要好好的走,不當之處,還請大叔指教。”
  說著就行禮下去,張大叔的眼只是看著桃姑,並沒有說什麼話,桃姑的腰彎了許久,還是沒有聽到張大叔說話,心裡更奇怪了,剛想站起身就聽到張大叔輕輕的擊掌:“楚二爺果然既有主見,並不似那種文弱的人。”
  這話說的更怪,桃姑還是直起身道:“不敢。”張大叔臉上此時完全笑開了,開始細細的講起該怎麼挑寶石,不過按了張大叔所說,要挑的寶石不要全都是上品,畢竟買的起上品做首飾的人家不多,最好是那些中等成色的,出脫最快,稍差些的也能買一些,這些就算賣不掉,也可以送到當鋪裡去。
  桃姑仔細聽了,又謝過了張大叔,這才重又去了幾家商行,只是看來看去還是覺得第一家的貨色要更好一些,好容易挑了十多塊成色普通的寶石,寫了條子,讓他們把貨送去王家商行領銀子,辭了這家主人要留飯的邀請。
  和張大叔出來之後,看張大叔徑自往碼頭那邊去,桃姑不由叫住他,不過不知道該怎麼說,張大叔卻明白了:“楚二爺是想去先前那家?”
  桃姑聽到這話,松口氣道:“那家的貨色看著比旁的人家都好,故此還想再去一看。”張大叔的眉一挑:“那家的寶石是整個呂宋最好的。”
  果然自己沒猜錯,桃姑心裡又有些惱,弄半天原來是試自己,不過桃姑臉上神色還是和平常一樣,拱手一禮道:“勞煩張大叔了。”
  見桃姑去而復返,商行主人的面色露出些舒緩來,方才他們走了後,細細思量才想起張大叔好像是陳家的管家,陳家走這條路差不多快二十年了,來這邊也十多次,既能有陳家管家帶了來,定不可小視,正在扼腕之時,見到他們兩進來,那臉上的笑就和平時不一樣了。
  重新請他們坐下,這次也不消寒暄,伙計已經拿了一個匣子過來,那匣子一打開,桃姑覺得自己眼都晃花了,難怪說這家的貨和旁人家的不一樣,這些寶石不用透過陽光,看起來就是光輝燦爛。
  這些寶石裡面最小的都大過當日江玉雪頭上簪子上鑲的寶石,桃姑順手撿了一塊紅寶石,顏色純正似血,看不到一絲裂紋,若把這紅寶石鑲到手鐲上,戴到江玉雪面前,定會讓她眼都睜不開的。
  桃姑心裡想著,臉上的神色也不由帶了出來一些,那主人察言觀色,大拇指翹了翹:“這顆紅寶石是這些貨裡最好的,別看不大,這成色走遍呂宋的商行,都尋不出第二顆了。”
  聽到尋不到這樣的第二顆,桃姑不由有些失望,若能尋到同樣的,配成一對手鐲,戴了出去才能顯得不同,這只有一顆,孤零零的,到哪裡找同樣的去配,桃姑不由把這顆紅寶石放下,又挑起別的來。
  主人是沒料到自己這番話反倒讓桃姑打消了買這寶石的念頭,還在想著別的話,見桃姑對別的寶石還算滿意,又介紹起來,挑了半天,挑出二十來顆寶石,這才告辭出門。
  看見伙計把匣子拿走,桃姑想起那顆似血一般純正的紅寶石,心裡思來想去,一咬牙道:“還請把匣子拿回來,在下想再瞧瞧那顆紅寶石。”
  主人的眼裡露出一絲果然如此的表情,看桃姑對那顆紅寶石愛不釋手的樣子,就知道他一定捨不得的,當又看見那顆紅寶石的時候,桃姑覺得比方才看見的還要更美,主人也不再廢話了,只是笑道:“似這樣的寶石,方才那些三顆的價錢也比不上這顆。”
  方才的寶石,一顆也就是一百來兩,三顆的價格就是三百兩,若再帶了回去,差不多能賣到上千銀子,上千銀子都能置辦三百畝地了,真要花置辦三百畝地的錢置辦手鐲嗎?桃姑的手在那顆寶石上面摸來抹去,越摸越感覺這寶石的清涼的觸覺和剛才的那些寶石完全不同。
  可是除了大富大貴的人家,誰家的女眷也不會戴這樣的鐲子,桃姑心裡的念頭已經轉過千遍,算了,還是不要了,桃姑把寶石放下,笑道:“這價格實在太貴,想來不好出脫,還是拿進去吧。”
  主人一點也不著急,瞇著眼笑嘻嘻的:“其實就算出脫不了,送於妻子也是好的,這寶石的成色極好,做妻子的在家操持家務,難道連一顆紅寶石都消受不起。”
  主人說的話很慢,有些發音也不是很標准,但桃姑還是聽清楚了,是,用一顆紅寶石酬勞自己又如何?桃姑細細的打量著這塊躺在自己手心的寶石,此時看來那血色似乎更純了,隱約還有波光流彩。
  桃姑握緊這寶石,笑道:“這話說的是,只是這價格?”看著桃姑開始有摸有樣的和主人談起價格來,張大叔不由有些著急,這寶石成色雖好,但這種東西是極難出脫的,只能爛在手裡,不過無論張大叔怎麼咳嗽,使眼色桃姑都像沒聽到一樣,直到談完價格,主人又讓了一步,二百四十兩。
  這塊寶石桃姑卻沒讓伙計送過去,而是自己帶走了,和主人談的時候桃姑還怕主人不答應,誰知主人滿口答應,這倒出了桃姑的意料,謝過主人桃姑和張大叔一起出門,張大叔見桃姑把寶石收好才有些怨氣的道:“楚二爺,論說小的不該說,但這寶石,好雖好,帶回去是極難賣的。”
  在陽光下看這寶石,覺得更是可愛,桃姑聽到張大叔這話,小心的把寶石藏到腰間才笑道:“就似方才主人所說,送於妻子。”
  張大叔被桃姑這話噎住,桃姑卻沒注意他的臉色,拱手道:“今日勞煩張大叔了,何不去店裡沽一杯去?”張大叔的神色已經恢復,搖頭道:“這裡的店都沒甚中吃的,倒要楚二爺帶挈,去王老爺家喝一杯去。”
  桃姑笑著說請,兩人往王家行來,桃姑摸一把腰間的寶石,心裡已經開始滿溢著甜,這顆寶石犒勞自己又如何?

TOP


第 18 章

  回到王家,把各家送來的寶石點一點,把帳再算一算,這些寶石花了六千來兩,前日還滿滿兩大箱的萬兩銀子就空了一箱,還有一箱的面上也空了些,看著那些銀子,桃姑不由皺眉想了起來。
  正在思量時候,肩上被人輕輕拍了一下,桃姑轉身面對的是劉夫人那張笑吟吟的臉,桃姑還要施禮,劉夫人已經走上前隨意拿起銀塊笑道:“難道楚二爺是嫌銀子太多,才在這裡發愁?”
  劉夫人這話是玩笑話,聽在桃姑耳裡卻不是這樣,她只微微一皺眉道:“也不是這樣說,原先沒銀子的時候想銀子,等到有了這麼多銀子,卻又在想,這些銀子該花才好。”
  劉夫人撲哧一笑:“楚二爺這話說的,天下最是銀子好花,別說你囊中連貨帶銀總共萬兩,就算再多了十倍,要花起來不過是極快的。”
  桃姑的眉頭還是沒有松開:“夫人,我的意思不是這個,只是銀子買命,要到哪裡去花。”劉夫人愣了愣,瞬即就明白桃姑的意思,她雖做生意極聰慧,但遇到這樣事情卻是不在行的,過了忽才道:“這也是,一個陌生的富人,到了陌生的地方要出銀子買命,只怕不能買到命不說,還會被人害了。”
  桃姑聽她說的對,點一點頭,劉夫人的眉皺了皺又松開道:“哎,瞎想什麼,這不有個現成的人嗎?等你上了船,可以慢慢的去請教陳大爺。”
  陳大爺?桃姑不由又皺下眉,這老去麻煩人家也不好,劉夫人看著桃姑的神色,微微一笑就拉住她:“好了,別去想了,這去爪哇再回來,等回到家鄉至快也要四個來月,四個來月,什麼法子都想出來了,還是出去吃酒吧,上好的花雕,是昨日一個客商帶來的,難得能喝到家鄉的酒啊。”
  說到家鄉,劉夫人眉間添了幾分思鄉之色,桃姑看見,不由低低問了一句:“夫人極思鄉,何不回鄉?”劉夫人的思緒似乎還沒轉過來,聽到桃姑這話,半天才輕歎道:“你可曾見過死人回鄉?”
  這話把桃姑噎住,想來這是劉夫人的傷心事,她既不肯說,自然也不好再問。
  次日就上了陳家的船往爪哇島行去,海風吹的越來越熱,桃姑平日裡除在艙中,也常常出來再船頭望望,這次去爪哇也沒什麼客商附著,張大叔白日閒了也常到船頭來,自從上次張大叔帶桃姑不買寶石,桃姑就知道他不是個平常伙計,也經常請教他一些。
  張大叔雖生長鄉間,一個大字不識,但跟著陳大爺這些年,天南地北的人也見過許多,四方的鄉談也會一些,肚子裡知道無窮的故事,桃姑向他請教,不由動了談興,常常和她談談天,這日子也煞好過。
  張大爺最常說的就是三寶太監下西洋的故事,桃姑雖也有耳聞,卻沒聽的這麼詳細,聽到此時爪哇島上還有三寶壟這些地名,桃姑想起商人們說的佛朗機人到了一個地方就號稱這個地方是他們發現的,占了這些地方收稅役使土人,不由問道:“那當日三寶太監既已到過那些地方,島上土人也有國王這些,佛朗機人為何還要稱這些地方是他們發現的,殺了國王,強占了這地方?”
  張大叔不由一愣,半日才皺眉道:“那些佛朗機人,哪能聽的進這些道理,一味只知道他們的火銃厲害,到了一個地方就在那嚷嚷,有不服的,先殺了再說,直到血流遍地,這才罷手。”
  桃姑不由歎息:“這些蠻夷,怎麼全似沒開化的一般,連半點以禮服人的道理都不懂,難道不知道人是殺得不完的,今日被威脅住了,明日自然又有別的人出來,到時一齊了心,難道他還能把人全殺光了不成?”
  張大叔微笑:“若知道了這些,就不稱為蠻夷了,可笑的是他們還不信這些,只說是當地土人不開化,還帶了洋和尚在這裡傳他們的教,有不服的,自然也是殺了了事,天下哪有這樣的神仙?”
  桃姑接口:“天下神仙要點化的,自然要顯神跡讓人心服,那有這樣傳教的道理?”背後突然傳來咳嗽聲,桃姑和張大叔統嚇了一跳,回頭看時,卻是陳大爺站在身後,見了家主,張大叔忙站了起來垂手而立,陳大爺皺著眉道:“德化服人,照我這數年所見,那佛朗機人和紅毛國人,對我大明也虎視眈眈。”
  這話是桃姑從沒聽過的,此時聽來似乎被誰擊中一般,過了半響才道:“我大明如此地大物博,聖天子坐鎮京師,德化四方,豈能有被人虎視眈眈的事情?”
  陳大爺微微垂下眼簾:“此時已風雨飄搖,哪還是太平盛世?”風雨飄搖?桃姑看了看外面,今日風和日麗,天上連半點雲都看不到,那天空似被水洗過一般透著溫潤,雖有海風,吹在人身上卻也不覺凌厲,哪有半點風雨飄搖的情形?
  陳大爺見桃姑一臉不解,唇邊露出一絲苦笑:“你是鄉間女……”話卻沒說出口,生轉成了:“你從小生長鄉間,自然是不明白的,佛朗機人已經占了澳門,雖則說的是租賃,但久接不還的事情又不是沒有,紅毛國人占了台灣,那裡雖孤懸海外,卻總是大明的疆域,陝西還有流民做亂,遼東戰事已起,凡此種種,哪是太平盛世?”
  這些桃姑是從來不知道的,此時聽了,只覺得身上汗淋淋的,半日才勉強道:“聖天子本是天命所選之人,自然有神佛保佑,哪能如此輕易就被。”話雖然這樣說,桃姑卻覺得這幾句話說的實在理不直,氣不壯,竟沒有說完。
  陳大爺唇邊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天命所歸?天命既能選了他朱家,自然也能選了別家。”這種大逆不道的話桃姑是從來沒聽過的,不由愣在那裡,陳大爺說完才輕咳一聲:“說這些做什麼,還是想一想等到了爪哇島要采買些什麼貨物,畢竟天下不管是誰家之天下,也要吃飯穿衣。”
  說完轉身就要走,剛走出去一步,又停住腳步:“爪哇島的卻是紅毛國人,他們的話和佛朗機人的話並不一樣,你有空的話請教張大叔幾句紅毛國的話。”
  說完這才走了出去,桃姑屏息聽完,轉身對張大叔拱手道:“既如此,就請張大叔指點一二。”
  張大叔重又坐下:“這也怪我,只知成日白話,倒忘了爪哇島的紅毛國人和佛朗機人說的話不一樣。”
  在船上學學紅毛國人的話,累了時看看圍著船帆不停轉悠的海鳥,似乎剛上了船就看見了天邊出來漸漸出來的海島,爪哇島到了。
  伙計們依舊在忙著下錨栓纜繩,桃姑站在船頭往島上看去,有紅毛國的官員上船來,他們的長相和佛朗機人差不多,只是更高大些,衣服的式樣稍微有些區別罷了,但還是綴了很多亮閃閃的東西,統留了一臉大胡子,桃姑想起陳大爺臉上留的那臉大胡子,難道是和紅毛國人學的不成?
  桃姑還在想東想西,紅毛國人的官員已經下了船,陳家的船自有熟悉的商行伙計上來招呼,桃姑在呂宋時候已經問過劉夫人,劉夫人薦了家姓林的,說店東是福建人,在爪哇也有二十來年了,差不多一家一計全都在爪哇。
  桃姑還在打算托張大叔問問林家的商行往哪裡走?就見朱三笑嘻嘻的走過來道:“楚二爺怎麼還不下船?”桃姑徘徊一下方道:“劉夫人薦了家姓林的,我卻不知道這林家商行在哪裡。”
  朱三笑的很開心:“楚二爺真是說笑話,陳家的船次次來爪哇都是歇在林家商行的,怎麼楚二爺沒問過大爺?”這個?桃姑不由低頭,確是自己沒有去問,在王家時候,雖說自己扮了男裝,但和陳大爺一個男子住在同一個院裡,還是覺得有些不自在,這才沒有問陳大爺而問的劉夫人,誰知道這林家商行也和陳家有來往,這次難道還要和陳大爺住一個院子不成?
  桃姑還在徘徊,朱三已經喚過林家的伙計,林家的伙計原本還當桃姑和陳家是一伙的,故此也沒來招呼,誰知倒是另外的客商,忙上前來施禮,又招呼她往林家去。
  這路上也不注意瞧集市,大致和呂宋也差不多,只是看著好像集市大了些,吸一口氣好像有什麼東西只沖鼻子,讓人想噴嚏,這伙計的官話雖講不順溜,但愛說話,見桃姑一副想打噴嚏又打不出來的樣子,笑嘻嘻道:“這是胡椒的味道,聞一點倒罷了,若聞的多了,只怕讓人噴嚏不止。”
  話音剛落,桃姑已經連打數個噴嚏,聽到有人擊掌笑道:“老兄這噴嚏打的如此響亮,中氣定是極足。”
  桃姑抬頭去看,說話的是個男子,穿了細絹的直裰,卻沒帶頭,光著帽站在那裡,他旁邊站著的是陳大爺,難道這就是林家家主,可是瞧他不過三十來歲,怎麼就在此過了二十來年?
爪哇

  心裡雖這樣想,桃姑已經行禮道:“想來這就是林爺,在下姓楚,是……”話沒說完林二爺已經舉手還禮道:“想是楚二爺,方才陳兄已經說過,你是附他船而來,這裡是街上,還請裡面坐。”
  說著就做個裡面請的手勢,桃姑後退一步,意思要在他們後面進去,林二爺笑道:“楚二爺不知拘泥什麼?雖則同船而來,又沒欠陳兄什麼,難道還覺不好?”
  欠陳家的?桃姑不由一愣,這些日子雖賺了些銀兩,從陳家借的那一百兩銀子和這一路上的盤纏可都沒算給陳大爺,原來想的是等回了家鄉再一並奉還,林二爺此時說的雖是玩笑話,卻恰戳入她心裡。
  桃姑不由轉頭去看陳大爺,見陳大爺面色還是平常,心又放了下來,陳家家大業大,從頭算起就算加了利息也不過兩百兩銀子的欠債,想來不會放在心上,剛這樣想,又暗自罵自己,這樣想難道是要做賴債的打算,這可不好。
  此時已經進到裡面,分賓主坐下,又重新請教過,桃姑才知道這商行是林二爺父親所開,只是年紀老,思鄉情卻,去年回家去了,這商行就留於林二爺打理,聽完緣故,桃姑只覺奇怪,這既稱二爺,那定是有大爺了,怎的不由長子打理,而由次子打理?
  桃姑不是多話的人,心裡想著也沒有說出來,談了一會,伙計托上一盤果肉,桃姑老遠就聞到一股奇香,等伙計到了跟前,把盤放下,桃姑見盤裡放著幾瓣果肉,色澤淡黃,在白盤的映襯下越發讓人饞涎欲滴。
  林二爺已經拿起一瓣:“這是本地名果,土人喚它榴蓮,楚二爺嘗嘗。”桃姑巴不得這句,拿起一瓣放入口中,只覺甜美異常,似乎煩惱都能消去,林二爺的眉不由往上一挑,帶著壞笑對陳大爺道:“陳兄,這是我特意挑的好果,你來嘗嘗。”
  說著把果肉放到陳大爺唇邊,陳大爺在伙計端著盤子出來時候已經一臉欲嘔的樣子,只是一直強撐著坐在那裡,見到桃姑吃了一口後臉上露出的滿足之色,陳大爺的表情就混雜著厭惡和不可思議。
  等到林二爺把果肉放到他唇邊,陳大爺終於忍不住了,伸手出去打掉了果肉站起身就往外面沖去,剛到外面就聽到傳來干嘔的聲音。林二爺也不為忤,拍手大笑起來,沉浸在美食裡的桃姑只到此時才反應過來,瞪大眼睛看著林二爺。
  又往外面看了眼素來都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陳大爺在那裡俯身干嘔,皺眉看了看自己手裡的果肉還沒說話,林二爺已經笑夠了,伸手拍桃姑的肩道:“我就說這東西沒人不喜歡吃的,只有外面那個怪人,聞一口就要吐,也不知道做給誰看?”
  聞一口就要吐?桃姑把果肉放到鼻子前,這香味越發濃烈,如此美味,怎麼會有人不喜歡?伙計已經送上清水,陳大爺漱了口也沒進來,只是依著門邊道:“你作弄我也夠了,還不快些讓伙計把這些東西收下去,咱們好好說話?”
  林二爺才不管,連眉毛眼睛裡都是笑,伸手抓了塊榴蓮就吃了起來,邊吃還邊去看陳大爺:“你瞧楚二爺吃的多好,就只有你不愛吃,自然不能收下去。”說著又拍了拍桃姑的肩膀,以示兩人是同盟。
  桃姑口裡雖塞了塊果肉,可看到陳大爺那種想上前而厭惡那股氣味的樣子,心裡不知怎麼感到無比歡暢,沒想到在桃姑心裡無所不能的陳大爺,也有對付不了的東西,而且是如此美味可口的,以至於林二爺拍她肩的時候,桃姑竟忘了躲閃。
  陳大爺的眉毛本來就皺緊,見到林二爺的手拍在桃姑肩上,那眉頭皺的更緊些,不過沒有說出口罷了,此時桃姑還是男裝,何苦要說破呢?
  林二爺笑了一陣,畢竟喚伙計取清水來洗過手,漱了口,擦拭干淨,連桌子都另換了一張陳大爺這才走進來重新坐下。
  戲耍已畢,林二爺也收了方才那笑嘻嘻的臉,談起正經事來,聽得陳大爺只在此地留三天,林二爺搖頭道:“何不多待幾日,橫豎這風季還沒過去,家裡又沒妻子,正是好耍的時候,前幾日聽的有個新來的妙人,何不,”
  沒說完就被陳大爺打斷道:“林兄,我們還是談正經事。”林二爺這下是著實愣了,這男兒家去青樓也是常事,怎麼陳大爺會這樣表情,仗著和陳大爺熟,林二爺又繼續道:“這說的就是正經事,上次那個姐兒,可還在我面前說了幾遍你何時再來。”
  妙人一出口,桃姑就有些坐不住了,自己是個女子,雖穿了男裝,卻總是掩不住的,先前在呂宋,劉夫人看破自己的行藏,那去風流一下的事情自然是沒有的,這林二爺可是什麼都不知道,當著面就要約陳大爺去青樓走走,這叫自己是走自然不好,不走的話又覺得臊的慌。
  陳大爺白林二爺一眼,端起茶笑道:“楚二爺新娶了妻子,新婚正熱時候就出海,林兄你在他面前說這些,恐怕不好吧。”
  林二爺呵呵笑了一聲,桃姑聽到陳大爺出面替自己解圍,一顆心才放了下來,只是這陳大爺為何要替自己說謊呢?誰知林二爺又拍了拍自己的肩:“老弟啊,這妙人的可妙之處,可不是你家中妻子所能有的。”
  既然陳大爺已經說謊,桃姑自然也順著他的話說:“林二爺這話說的是,只是既拋了她守空閨,怎好再去別的溫柔鄉,對她不住。”
  林二爺臉上的笑容斂一斂,收回手,清清嗓子:“想來楚老弟家裡有河東獅吼,罷了,還是談正事吧。”
  桃姑暗捏著的汗終於可以消下去,別看林二爺喜歡玩笑,談起生意來是十分精明的,收了陳大爺給他帶來的絲綢等物,聽的桃姑不過是想來爪哇買些香料,別的也沒什麼可賣的,就出了無數的主意,桃姑細細聽了。
  談談說說,不覺天已黑了,擺上酒菜就暢飲起來,桃姑本不善飲酒,喝了兩杯就有些上頭,不由起身告辭,林二爺也不難為,起身送她,就聽到當的一聲,是桃姑袖子裡有東西掉出來。
  還不等桃姑去撿,林二爺已經替她拾了起來,見是一塊雞血樣紅的寶石,不由贊道:“好成色的寶石,不知楚老弟可肯賣了?”
  那塊寶石自那日後是被桃姑栓了塊帕子放在袖子裡面,此時見掉了出來,桃姑不由有些尷尬,再聽到林二爺問自己可肯賣,只笑一笑,正預備謝過他把寶石接過來,林二爺已經拿著那帕子瞧了,見帕子用紅色絲線繡了一支桃花,不由笑道:“楚老弟這是預備送於妻子的吧?不然怎麼會把它栓在這帕子上?”
  那帕子是桃姑素日用的,這種東西也沒人查考來歷,自然沒換成男帕,聽到林二爺的問話,只得點頭應了,林二爺把寶石遞還,嘴裡還在嘖嘖贊道:“楚老弟果然是戀著妻子,這寶石拿回去,也能賣個千把兩銀子,眼都不眨就送於她了。”
  桃姑唇邊不由露出一絲苦笑,送於妻子,只怕永遠都沒人肯送這樣一顆寶石給自己,不是常說寶刀贈英雄嗎?那寶石自然要送美人了,自己既非美人,自然也無人送寶石了。
  不過那絲苦笑瞬間即逝,對著林二爺點頭道:“家中妻子上侍公婆,操勞家務,做丈夫的,自然要體諒她的辛苦。”說出這話,桃姑又是一陣心酸,當日裘世達出門的時候,桃姑何嘗不是這樣想的,想的他總有一日發財回來,會體諒自己的辛苦,結果呢?
  微微搖了搖頭,桃姑行禮道:“小弟酒量不行,此時已覺得頭昏欲嘔,還請林二爺容去歇息。”林二爺卻似被桃姑方才所說的話打動,聽到桃姑這話,忙喚個伙計來領她去歇息。
  他們的一問一答,坐在那裡的陳大爺聽的是清清楚楚,還在思量的時候林二爺已經坐下道:“陳兄,沒想到此次附你舟來的這個人,倒是個極會體諒人的。”
  陳大爺把酒杯湊到唇邊,只微微一笑,林二爺的性子是來的快,去的也快,已經喊伙計來重新上酒,定要不醉不歸。
  吹著涼風,酒散的也快,桃姑略睡了一會也就醒了,坐起身拿起放在枕邊的寶石,在月光的照射下,這寶石的色澤越發顯得流動,桃姑的手撫上寶石,細細感受到寶石上面的清涼,閉上眼睛,隨即又松開,有什麼好哀怨的,今日的自己已不是那個鄉間操勞不已的裘楚氏,她握緊寶石,沒人送,自己送自己不也一樣?
  心頭的念頭剛定,就聽到外面傳來嘈雜的聲音,想是酒席方散,桃姑忙重新躺下,心裡那個念頭越來越大,明日要去請教陳大爺,怎麼擺布裘家,想來想去,又想起陳大爺日間對榴蓮的那個樣子,心裡不由好笑起來,差點笑出聲時聽到間壁傳來陳大爺咳嗽聲,忙用手捂住口睡去。

TOP

第 20 章

  三天時間一霎就過去,采買的香料已經送到船上,林二爺還給初次見面的桃姑送了些土儀,本地特產的瓜果,除了榴蓮和椰子,還有一些紫的發黑的似柿子樣的果子,說這叫莽吉柿,吃多了榴蓮上火的話吃兩個這樣的果子就好。
  桃姑收了並謝過林二爺,陳大爺見桃姑收了這些果子,那眉毛都擰在一塊了,若不是林二爺在旁邊,只怕一腳就把這筐果子都踢到海裡去了。
  林二爺臉上笑嘻嘻的,似乎半點都沒看到陳大爺那滿臉的不悅,拉著陳大爺在那裡說個沒完,卻沒幾句正經,陳大爺聞著那榴蓮的味就要嘔出來,偏生還被林二爺拉住,伙計沒得了命令,也不把那筐果子抬上去。
  桃姑在旁看見,那笑都快漲破肚皮卻不敢笑出來,唇只得微彎一彎,林二爺直到話也說完了,這才舉手示意伙計把這筐果子抬上去,陳大爺方松了口氣,往船所在那裡走去,就見有幾個人在那裡嘰裡咕嚕說個沒完。
  林二爺是不注意聽的,陳大爺卻越聽那方松開不久的眉毛又緊皺起來,林二爺見他皺眉,拍一下他的肩道:“那些榴蓮又不是送於你吃的,你為何如此?”陳大爺擺一擺手讓林二爺仔細聽,林二爺眉微皺一下,停下腳步聽起來,這一聽不得了,那眉皺的更厲害。
  這幾個人說的話,桃姑自然是聽不明白,瞧他們打扮,頭發被削去一半,身上穿的雖是長衣,卻比起直裰要短的多,腳下著的是木屐,原來是幾個倭人,桃姑雖知道倭人也有來此交易的,但只遠遠看過一眼,此時這樣近,倒看的仔細,肚裡不由在想,他們和我們中國人長相是一樣的,為什麼當日倭寇行為,提起來是人人變色。
  不過聽不懂他們說的話,也只是耐心等待,那幾個人說了一會就要各自散去,林二爺已經搶前一步,開口問他們,林二爺說的也是倭語,桃姑還是聽不明白,那幾個見了林二爺的打扮,知道是中國人,臉色不由變一變,還禮時候卻是按了中國人的禮節還的,不過瞧他們說話,倒是有問必答。
  林二爺和陳大爺的臉色更凝重,一時問完了話,謝過那幾個人,林二爺這才對陳大爺道:“陳兄,這可怎麼處?”
  陳大爺的手在袖子裡面擺了一下,反倒勸慰林二爺道:“我不過是行商,林兄倒要早做打算。”林二爺嗨的一笑:“這有什麼,本地不是佛朗機人所在,紅毛國人和他們素來有齷齪,佛朗機人會如此,紅毛國人並不會這樣。”
  桃姑聽的糊裡糊塗,上前一步問道:“可是發生了什麼事情?”陳大爺這才想到她,沉吟一下道:“方才那幾個倭人是剛從呂宋回來的,說半月前佛朗機人駐呂宋的總督下令對中國人大開殺戒,他們走的時候,中國人已被殺了許多,剩下一些也被趕出呂宋。”
  這個消息就像一個晴天霹靂的打在桃姑身上,她張大嘴啊了一聲,半天竟冒出這樣一句:“倭人奸猾,所說的話未必可信。”
  陳大爺的眼盯在她臉上,桃姑的臉不由紅了,林二爺要比桃姑鎮定多了:“楚二爺,倭人雖說奸猾,但這些話他們未必扯謊,還是先在捨下歇下,等我再去尋幾艘從呂宋來的船問個究竟。”
  怎麼辦?桃姑看向陳大爺,陳大爺已經點頭,腳步就往船上走去,桃姑急忙跟上,陳大爺只走了一步就回頭道:“你先回去林家,我去船上交代他們再歇一日。”
  桃姑哦了一聲,頓時覺得自己在這裡礙手礙腳,瞧著陳大爺走向船上的背影,桃姑覺得自己該拿出幾分男兒樣來的,這才不辜負了身上這身男裝。
  回到林家,桃姑覺得心神不寧,呂宋的中國人被趕逐殺戮,不知道劉夫人怎麼樣?要是,桃姑的心頭又開始突突的跳,伙計送上清涼的椰子汁,桃姑吃了一口,只覺得裡面有腥味,不知是自己的錯覺還是真的。
  正在坐立不安時候,陳大爺和林二爺相攜回來,桃姑忙上前去行禮,陳大爺只扔下一句:“明日准時離開。”就徑自往裡面去了,這把桃姑涼在那裡。
  林二爺上前歎氣:“楚二爺,你莫怪陳兄,他往這條路上走了十多年,呂宋那裡故知極多,此時聽的那些故知大都沒了音訊或者已經沒了,自然極不舒服。”
  難道說事情比那幾個倭人說的還嚴重嗎?桃姑看向林二爺,林二爺歎氣:“這佛朗機人真是沒開化的,方才我問了數艘船,說的都差不多,還說這幾日呂宋那邊的船大都往福建走了,許多家的家業就這樣毀於一旦,還有許多行商的貨物全被佛朗機人收了,這些佛朗機人,簡直就是強盜。”
  說到後面,林二爺已經咬牙切齒,想起方才陳大爺所說,本地的紅毛國人,桃姑的眉不由緊皺起來:“林二爺,若紅毛國人也借此發難,你還是早做打算的好。”
  林二爺哧的一笑:“紅毛國人和佛朗機人還是有些不同,他們雖喜歡占地,卻更貪財,中國人來此做生意,他們獲利頗多,還是不會發難,況且,”林二爺頓一頓,並沒說完,有些話還是不告訴她的好。
  桃姑此時滿心的憂慮,自然聽不出林二爺那未完的話裡有什麼含義,搖頭道:“中國人在此被殺,難道朝廷全不照管。”
  照管?林二爺大搖其頭:“此時朝廷自顧不暇,哪還能管這化外之地的子民。”可,桃姑知道說了也是白說:“終究是大明的子民。”林二爺又笑一下:“楚二爺,你過些時日就明白了,明日還要上船,你先回去歇著吧。”
  想來林二爺還有別的事要忙,桃姑回了自己屋裡,爪哇極熱,連被窩都不需用,只是鋪了竹席竹枕,席枕剛被下人用清水抹過,觸手清涼,又吹著風,但桃姑還是覺得煩熱無比,不知道劉夫人她們怎麼樣了?
  想起王家那幾個孩子,最小的靜兒不過七歲,若也喪身在刀口,桃姑不敢再想下去,她讀的書裡面,歷來都是要以教化為主,普天之下無不可化之人,哪曾聽過這動不動以殺人來征服別人的事情。
  躺在席上,越想越亂,想出去走走又覺這不是時候,門口傳來生硬的中國話,是林家的僕人送飯來了,桃姑示意她放下,見她黝黑面皮,矮小個子,想起她是土人,不由問道:“你祖輩在此,紅毛國人來了你這裡,占你土地,殺你族人,你們難道不覺得祖先會蒙羞嗎?”
  那人豎著耳朵聽了半響,桃姑又放慢說話速度再問一遍,那人搖了搖頭,說了起來,卻是當地土語,桃姑聽不明白的,那人見桃姑不懂,用手在左右肩上畫了兩下,然後啊啊叫了起來。
  桃姑又皺眉,聽到傳來陳大爺的聲音:“她說,是主的旨意讓紅毛國人來這裡引領他們的,並且帶來了主的教誨。”這話聽的桃姑更是發昏,陳大爺又對那人說了兩句,那人連連點頭,陳大爺示意她下去。
  桃姑還沉浸在方才這句話裡面,皺著眉問:“原來紅毛國人也好,佛朗機人也好,每次到了一個地方就要傳他們的教義,是為了土人不恨他們?”
  陳大爺歎氣:“是,他們也不是笨蛋,知道人是殺不光的,還選了當地土人中聰明的,教他們學自己的話,忘掉祖先說的話。”
  外面艷陽高照,桃姑卻覺得身上一陣陣發寒,說出的話似乎不是自己的:“這樣一來,土人們就不會反抗,而是乖乖聽從?”陳大爺點頭,桃姑又想到呂宋才發生的事,歎氣道:“若有一日,他們對我大明也是這般,那我大明的子民該怎麼處?”
  陳大爺良久才道:“我中國,盤古開天地,倉頡造字起,延綿數千年,那麼多的典籍,豈是似這些土人一般,沒有文字,沒有典籍,輕易被別人所糊弄?”陳大爺的話似乎給桃姑一顆定心丸,她點頭道:“確是如此,這改朝換代的事又不是沒經過,哪一個也要用倉頡造的字,不然政令什麼的都不通。”
  陳大爺一番話似乎又能打消一些桃姑心中的煩惱,只是對劉夫人一家的憂心從來沒有散去,當上了船後聽說船不在呂宋停了,而是直接往福建那邊走的時候,桃姑雖知道是意料之中的事,但還是不能問出口怎麼打聽劉夫人家的事情,畢竟此時呂宋,對中國人來說,是一個血雨腥風之地。
海島

  船依舊行駛在大海上,呂宋發生的事情水手們大都知道了,船上的氣氛在經過幾天的壓抑之後,漸漸又恢復平靜了,畢竟就像陳大爺說的一樣,無論如何,吃飯穿衣都是重要的,而不在呂宋停靠,意味著航線的調整,海盜這個詞也漸漸在水手的交談裡增加了。
  作為常走這條路的他們知道要往哪裡走才能繞開海盜出沒的地方,而現在改變航線就意味著碰到海盜的幾率大為增加,每個人都提高了警惕,夜裡瞭望的水手也增多了,連張大叔都忙碌不已。
  船上的閒人就只剩下桃姑一個,沒事的她每天就關在艙房裡練習字,不過不是練習從小學的那些,而是佛朗機人的字,船上白紙不多,帶來的那幾本書上,凡是空著的地方,都被她寫上了大大小小的佛朗機字。
  時光一天天過去,算著日子的話,這時候該到呂宋了,可是這時的呂宋是什麼情形,沒人知道,桃姑在那裡練了一會,覺得眼發酸,走到船頭看著那蒼茫一片的大海,使勁睜大眼睛,想從那海裡尋找出一點點呂宋的影子,可是就算把眼睛睜到極限,也看不到半點影子。
  身後有人走過來,遞給她一樣東西:“用這個瞧吧。”桃姑見是那副望遠筒,轉身去看來人是朱三,桃姑接過道了聲謝,這望遠筒放在眼前可比光用眼看要開闊的多,但也要極力去望,才能望到那遠處似乎有那麼一點點影影綽綽的影子,也不知道是遠處船的帆影還是呂宋島上那高聳的椰子樹。
  桃姑想到這裡,眼睛不由酸澀,她把望遠筒遞於朱三,朱三接過,也在那裡看起來,海風吹拂著他們的衣衫,等了許久桃姑才問:“朱兄弟今日為何想起來這裡瞧?”朱三的眼並沒離開那望遠筒,淡淡的道:“我的未婚妻子全家還在呂宋,本來是回來時候和我們一起回去的,現在,”
  朱三說的很輕描淡寫,桃姑卻覺得心揪成一團,甚至無法問朱三為何不往呂宋去,這一船的人不可能隨著他一起去,跟著他喪了性命,桃姑覺得眼裡的淚水快要湧出來,忙看向大海裡,大海依舊蒼茫一片,什麼都看不到,只有那永不休止的浪花在那裡翻滾。
  夜裡桃姑無法入睡,躺在床上看著的木頂,似乎連那些紋路都數清楚了,還是睡不著,桃姑又想歎氣了,可是這時候歎氣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突然桃姑的身子晃了一下,差點滾下了床。
  這是怎麼了?桃姑忙拉緊床頭才沒滾下去,但船越來越晃了,外面漸漸多了嘈雜的聲音?難道是遇上風浪了?桃姑剛想坐起身,就覺頭暈目眩,難道說自己暈船了?生在水鄉的兒女,還真沒有會暈船的,這一路上桃姑就算遇上幾次風浪也沒覺得暈船,怎麼這時候會?
  外面有光透進來,不僅是月光,還是火光,難道說怕什麼來什麼?竟然遇到海盜?桃姑此時再躺不下去,披了衣服走出艙,外面已經亂紛紛的,水手們手裡擎著火把圍在陳大爺身邊,陳大爺光著上身,只穿了條單褲,面色凝重的站在那裡抬頭望上面看。
  水手們除了幾個穿著整齊的,大都和他差不多,桃姑此時顧不得羞澀,剛想上前問他,又有一陣風浪襲來,桃姑差點跌倒,不過桃姑還是走上前去問道:“陳大爺,發生甚事了?是不是遇到海”
  剛說出一個字桃姑急忙閉口,這不是犯忌諱嗎?陳大爺低頭看她一眼,這眼和平時可不一樣,凌厲的似鷹一樣,桃姑更覺得自己說的話錯了,不過這時也不能露小女兒態。
  陳大爺的眼又轉向方才看的地方,桃姑隨著他的眼向上看去,陳大爺所看之處是桅桿,上面這時正爬著一個人,看身形有些像朱三,他正在解帆上的繩子,桃姑剛想問為什麼,一股海風帶著海水撲面而來,差點沒把桃姑擊倒。
  那些水手也有幾個有些踉蹌,手裡的火把的火也差點被海風吹滅,桃姑不由攏緊了衣衫,看著紋絲不動的陳大爺,心裡又開始害臊,自己怎麼這麼沒用呢?隨即又為朱三擔心,下面都這麼大的風,那上面呢?
  見朱三掛在那裡,有些搖搖欲墜,似乎要掉下海去,桃姑一聲驚叫差點出口,又用手捂住了嘴巴,鎮定,一定要鎮定。
  上面的風或許實在太大,帆已經被吹的鼓滿,這樣更增加了解帆的難度,朱三在上面許久都沒把帆放下來,陳大爺等不及,雙手一搓就要爬到桅桿上去,水手們沒一個阻攔的,桃姑想上前去阻攔,又停住腳步,這時候陳大爺不過是個和他們一樣的水手,而不是這條船的船東。
  見陳大爺要爬上去,在上面的朱三不知做什麼想,突然直起身子往另一根桅桿上去,只見他一雙腿勾在那根桅桿上,一雙手還是在那裡解這邊的繩索,這驚險的一幕看的桃姑差點叫出來,那些水手也沒人說話,桃姑只覺得嘴裡漸漸有鹹味滲出來,原來人一緊張就不由咬緊下唇,在不知覺之間,下唇竟被咬破。
  陳大爺見朱三這樣,本來要繼續往上爬也停了下來,眼眨也不眨的看著朱三,突然周圍的水手發出小小的歡呼,原來朱三終於解開了繩子,那帆應聲而落,船也漸漸平穩。
  桃姑的心這才落了下來,陳大爺露出一個笑容,從桅桿上下來,朱三隨即也下來,陳大爺拍著他的肩想說什麼,朱三已經低頭道:“今日這事,倒是小的疏忽。”
  陳大爺搖頭,還是什麼都沒說,只是又拍了拍他的肩轉身往裡面走,一直在角落裡的張大叔忙跟了上去,水手們滅了火把,依次走過朱三身邊的時候拍了拍他的肩,也是什麼都沒說就進去。
  船頭只剩下桃姑和朱三兩人,桃姑走上前:“朱兄弟,這?”朱三歎氣:“都是我的疏忽,竟忘了降帆。”想來朱三極難過才會出這樣的漏子,桃姑也沒有可安慰他的話,半天才出來一句:“吉人自有天相。”
  朱三看著天上半圓的月亮:“但願如此。”但願如此,但願劉夫人一家也能平安。
  不過朱三的疏忽並不只限於此,第二天起來的時候見水手們雖各自在忙碌,但昨夜那面帆還是保持著落的姿勢,並沒有升上去,這是怎麼回事?
  難道說帆壞了?見張大叔走過,桃姑忙攔住他指了指那面帆,張大叔點頭,這帆壞掉了,在這茫茫大海,光靠人力可是走不了多遠,而且假如遇到海盜,這壞了一面帆的船可就是海盜們的口中食了。
  張大叔已經匆匆走了,桃姑自然也是想不出法子的,走向船頭,見朱三一個人坐在那裡發呆,桃姑不知該怎麼安慰他,只是看著他,朱三的臉上十分懊悔,傳來腳步聲,轉頭是張大叔,他對桃姑行了一禮才對朱三道:“大爺說這附近可能有小島,到時候靠了岸可以去把帆修補了,你不必懊惱。”
  朱三眼裡閃出亮光隨即又道:“那萬一島上有佛朗機人,到時?”張大叔手搖了搖:“這些小島大都無人所住,如果島上還有水就更好。”
  朱三這才起身對著張大叔連連施禮,張大叔也老實不客氣的受了:“大爺還說了,成大事者,休要太過兒女情長。”朱三的臉頓時紅成塊紅布,對著張大叔連連作揖。
  休要太過兒女情長,桃姑聽到此話不由一愣,做男子的,是不是都是這樣想的,女子的柔情蜜意不過是他們閒暇時候的消遣,而不會放在心上,原來陳大爺果真是個面冷心冷的人。
  水手們聽的陳大爺說此地附近可能有小島,一個個又來了精神,吃過了午飯,就見天邊有島的影子現出,這讓水手們更加高興,個個卯足了勁往那個島駛去,近了,那個島漸漸近了,桃姑從船頭看見這島不大,上面滿是石頭,也沒什麼樹木,看來尋不到水了,桃姑有些懊喪的想,不過這能靠岸把帆修補好也是好的。
  一眨眼間就靠了岸,這島也沒碼頭,只得先把錨下了,打點修帆等事,各處調配人手,陳大爺命幾個水手去尋尋看有沒有食物,雖說從爪哇帶的甜水還夠,但能多備點水也是好的。
  桃姑見水手們下船,枯坐總是無聊,站起身喊道:“我也去吧。”陳大爺疑惑的看著她,桃姑不由又有些臉紅,但還是解釋道:“在船上枯坐也是無聊,何不下去走走。”
  陳大爺了然點頭,帶著人下去尋水的是張大叔,他走了一截才笑道:“難道楚二爺也聽說過有人的奇遇,想在這無名島上尋出異寶?”
  奇遇?桃姑不由看向張大叔,張大叔眼笑的都快瞇成一條縫的講起來,許多年前,有個姓文的商人出外行商,也是風打壞了帆,停在無名島上修理,誰知他在島上瞎走時,竟撿到一個大龜殼,內中有二十四顆明珠,帶回中天賣的重資。
  這種一聽就是行路之人編的故事,桃姑不由笑道:“這不過是此人運氣來了,要照了我,卻沒這麼好的運氣。”
  張大叔還是微笑並沒說話,走走說說,已經快把一個島走完,前面的水手叫起來:“這裡有潭清泉。”張大叔忙往前去,這種時候是桃姑幫不上忙的,她只在這四處亂瞧起來。

TOP

財喜

  這潭清泉是一條小溪的盡頭,小溪流到這裡,恰遇到凹處,這才匯成一潭清泉,那些水手們把水裝好,在海上漂流數日,見了這潭清泉,紛紛脫衣要下去洗浴,桃姑的眼剛從這邊轉回來就看見他們一個個都光了身子要下去洗浴。
  這下把桃姑嚇的不知如何是好,有水手還在那裡招手:“楚二爺,這潭水十分清涼,修帆還要很多時候,何不下來洗洗。”桃姑這時連眼睛都不知道往哪裡擺,急中生智答道:“船上的伙計,想來也是想要洗浴的,我去叫他們來。”
  說著朝來路走去,聽到身後傳來的水手笑聲,走了一截才拔腿狂奔,奔了一段覺得不對勁,照道理早該到海邊了,怎麼觸目所見的還是這個島上的石頭,偶有幾棵樹木也是孤零零的站在那裡,倒是草極茂盛,還間或有不知名的野花開在那裡。
  桃姑走的乏了,先坐下來歇息一會,這草卻是濕的,桃姑剛坐下就覺得怎麼如此潮濕,跳起來一看,原來草叢之中有條小溪,再想一想自己方才奔的方向,原來竟然是順著小溪一路往上了,既已走到這裡,桃姑索性依舊順著小溪往上走,越往上走,那草越茂密,樹木也漸漸多起來。
  桃姑不由稱奇,方才在船上時只看見這個島幾乎全是石頭,少見樹木,方才上島也不過沿著下面走的,沒想到別有洞天,想起曾在書上看過的,海外總是有仙山,說不定這也是海上仙山,桃姑這下更來了勁,也不知有沒有什麼奇珍異果?
  此時已到了頂,舉目一望,全島都在眼底,往東能看到陳家的船停靠在那裡,風吹過時,似乎還能聽到水手們說話的聲音,小溪到了這裡,已經不見蹤影,只從那茂密的草叢處有水滲出,桃姑把手伸到那裡,水果然很清涼,沒想到在海島上竟還有泉眼,不是說海上全是苦水,人不能喝嗎?
  怎麼海島之中竟還有水?桃姑碰起這清涼的水喝了一口,又用水洗洗臉,感覺舒服很多,這新出的水果然比在船中蓄的水洗臉舒服,想起許久沒和洗澡水見面的身子,桃姑心裡不由有些癢,要不要趁沒人時候在這裡洗個澡,不然還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和洗澡水見面。
  可是萬一有人來了怎麼辦?而且這裡是源頭,還是到中間處把腳手洗洗,略擦擦就好,桃姑邊想邊往下走,一路還在那裡細細觀察,瞧有沒有什麼奇珍異果,可惜都快走到下面,還是沒看到什麼奇珍異果,更沒有什麼異寶,果然傳說就是傳說,桃姑不由搖頭。
  再轉個彎,那棵樹後面就可以看見那潭清泉,桃姑停下腳步,水手們不定還在洗澡,自己還是往上再走走。
  又往上走了大概百來步,桃姑這才停下,脫下外衫和靴子,從袖中拿出帕子蘸著水開始擦了起來,能把這些汗水洗掉真是舒服,桃姑四處望望,這裡一片寂靜,索性把帽子除掉,簪子取掉,拿出梳子來先把頭梳一梳通,這才把頭發放到水裡洗起來。
  剛要把頭發從水裡面拿出來,就見迎著太陽光,似乎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這光好像是從水裡發出的,桃姑初還以為是太陽光射在水面上,但細一看,那光好像是固定的,而不會隨著水流動。
  桃姑隨意用帕子把頭發擦一擦,順著那光看去,水中好像有什麼東西,看起來卻不像石頭,桃姑把手往下一撈,那東西竟然是條金鏈,沉甸甸的,上面還鑲嵌有寶石,不過做手鏈太長,做腰帶又未免太短。
  難道說這是曾在書上所看過的項鏈?桃姑試著往脖子上套了下,沉甸甸的,戴著這個難道不會把脖子墜疼,再說這被衣衫一遮,也看不出來,而且又是什麼人把這東西掉在這裡?茫茫大海又有何人來了這裡,還留下這麼貴重的東西?桃姑手裡捏著項鏈,心頭疑惑萬端,已經傳來喊她的聲音:“楚二爺,你在哪裡?”
  看來是水手們來找她了,桃姑忙把頭發重新梳好,也不管頭發有沒有干,戴上帽子才回道:“我在這裡。”聽見聲音,窸窸窣窣有人上來,領頭的是張大叔,見到桃姑明顯松了口氣:“楚二爺,還當你回了船邊,誰知我們都回去了,還沒見你歸來,這才來尋的。”
  桃姑忙行禮道:“對不住的很,只是一時好奇這才順著這條小溪往上走的。”有水手已經笑道:“我們都當楚二爺往這裡面走,不定有什麼仙女留住,從此後不再思歸。”
  桃姑聽的笑起來:“我也常聽的海外仙山之上,有世外高人,誰知尋了半日,除了見到些草木,再沒別物。”
  說笑著往下走,張大叔見桃姑手上拿著東西,笑問道:“楚二爺此話不實吧?這手上怎麼多了東西?”
  桃姑把那條項鏈往上舉一舉:“正要請教張大叔,這東西是不是書上曾說過的項鏈?”
  張大叔細一看,笑道:“楚二爺說的對,這東西就是項鏈,我們中土女子,連脖頸都不露出來,也無需帶這東西增色,那佛朗機女人穿的衣衫,常連整個肩膀都露出,故此才愛戴這東西,顯得脖子上不光禿禿一片,瞧這做工,質地和上面鑲的寶石,值不少銀子,楚二爺真是出門就遇財,恭喜恭喜。”
  張大叔說了一串,又對桃姑連連拱手,桃姑解了疑惑,只是笑道:“這也奇怪,這島沒人住,為什麼那溪水之中竟有這樣的東西在呢?”
  這話讓張大叔一凜,又接過項鏈細細的看,這寶石,這項鏈的做工,絕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茫茫大海,會是誰把這串項鏈遺失的呢?
  張大叔瞇著眼在想,已經到了船邊,陳大爺帶著水手在那裡試帆,張大叔帶著項鏈上前問了幾句陳大爺,陳大爺接過項鏈,也細看了起來,那眉頭皺的越來越緊,桃姑見他臉上變色,還當自己是撿了根禍根來了,那臉也開始變色,上前拱手道:“若這東西是禍根,還請扔了它。”
  陳大爺似沒聽到一樣問桃姑:“你是在哪撿到的?”桃姑一指:“就在那潭清泉的上面。”陳大爺喚過幾個伙計:“在這島裡細細搜尋,看有沒有人留下的痕跡,若有,就快些離開。”
  這是為什麼?桃姑疑惑頓生,陳大爺已經調開步子,讓伙計們快些修帆,見張大叔也要走,桃姑急忙拉住:“張大叔,這是為何?”
  張大叔搖一搖頭:“這地方既有水草,人煙罕至之地竟出現這麼華美的首飾,只怕是有海盜經過。”
  啊?難道這小小的島嶼也是海盜補給的地方?桃姑想起曾聽說的海盜的殘暴,臉色頓時也變白了,不一時伙計已經回來,稱在島的西南方向,發現有搭的極隱秘的窩棚,雖沒有人,裡面卻有一些常用的東西,食物和水都很充足。
  陳大爺聽了這話,臉色變的更加冰冷,吩咐伙計們快些把帆升起,東西都收拾好,絕不能留下有人來過的痕跡,速速開船離開,聽的此地可能是海盜們經過的地方,伙計們比陳大爺還要忙十倍,不過頓飯工夫,已經收拾好了開船而去。
  桃姑不由怪起這條項鏈來,就是這東西惹禍,等陳大爺一把項鏈還於她就要丟進海裡,陳大爺反道:“這是功臣,為何要扔?”
  功臣?桃姑不由一愣,陳大爺笑道:“若不是你拾了這條項鏈,又怎知此地有海盜出沒?”張大叔也在旁點頭道:“說的是,倒是小的疏忽,下船的時候沒有派人仔細瞧瞧有沒有人煙。”
  陳大爺看著海面,蹙眉道:“也不能怪你,就算這裡是海盜的巢穴,也要賭一賭,不然這破了一面帆的船,怎麼能回到漳州?”
  桃姑心裡越發七上八下,她雖生的晚,沒遇到過倭寇肆虐的時候,卻也聽過村裡的老人講古,說倭寇當年的殘暴,聽的海盜裡面大都有倭人,想來手段也差不多,到時可沒報仇就命喪黃泉,這可怎麼是好。
  張大叔見她臉色蒼白,安慰她道:“楚二爺不必慌亂,海盜也分大小,只要不是大股的海盜,那種幾十個人的海盜,是不消怕的,這船上水手都是慣走外海的,也有百來個,難道百來個人的船還怕幾十個人的海盜不成?”
  這話說的對,可是萬一遇到大的海盜呢?張大叔又笑了:“若遇到大的海盜,卻也有法子,楚二爺你把心放到肚子裡,不消擔心這些,還是進艙房歇息去吧。”
  想來常走海路的,也能認識幾個海盜,桃姑應了,回到艙房歇息,只是這心總還是不落,聽著這舷窗外的海浪聲,坐立難安索性躺下,本只是躺躺,誰知竟睡著了。
  醒來時候周圍一片寂靜,靜的讓桃姑覺得有些發毛,船微微的搖動,月光從窗口照進來,桃姑睜大眼睛,覺出什麼不對,猛地坐起來,怎麼聽不到值夜水手走動的聲音呢?

遇盜

  又側耳細聽了會,船還是那樣微微搖動,一切似乎都和以前一樣平靜,桃姑重新躺下,想再次睡去,但心裡的不安還是越來越大,她終於忍不住披了衣服走出艙,走出艙門的時候,桃姑又側耳聽了聽,還是沒聽到什麼動靜,桃姑剛踏出一步就被自己的腳步聲嚇到,忙放輕腳步聲。
  一步又一步,兩邊的艙門都緊閉著,快要來到船頭,一絲月光照在甲板上,顯得有些落寞,桃姑攏緊衣衫,來到船頭,船頭的情形讓桃姑嚇了一跳,船頭上全站滿了人,整齊的圍成個圈,風吹著他們的衣衫,但沒有一個人說話。
  陳大爺站在最前面,依舊是平時的衣著,從桃姑站著的地方看去,似乎連一根頭發絲都沒有亂,臉上的神情也很平靜,而船外能看見數艘小船,都不用從船頭跑到船尾,桃姑就能想到這條船定是被這些小船團團圍住。
  一陣戰栗桃姑心底蔓延,原來真的遇到了海盜,只是怎麼海盜來了還這麼平靜,而不是喊打喊殺?更沒有奮起反抗?桃姑伸手靠在了船身上,似乎這樣才能站的直,還是?突來暴風雨之前也是風和日麗的。
  桃姑不敢再想下去,只是抬頭去看陳大爺,陳大爺自然是沒有看見她,他的眼還是看著正對著的一艘船,這艘船要比那些小船大的多,船頭比普通商船尖利的多,而船頭的東西,這是任何商船都不會有的,一種桃姑從來沒見過的東西正對著陳家的船。
  它看起來比火銃大的多,也要重的多,被架在架子上,黑黝黝的,似乎下一秒裡面就有什麼妖魔出現,把這艘船一轟而散。
  而在這個東西旁邊,站著一個中年男子,他滿臉大胡子,叉開腳懶洋洋的站在那裡,一只手還拍著那個炮筒,看向陳大爺,那種情形,好像要等著陳大爺屈膝投降。他的身後,站著的是十來個頭裹紅巾,全是短打的青壯男子。他們都是統一的雙手抱胸,看著船上的人,那種眼神,就和貓看著已經陷入自己爪下的老鼠沒有任何區別。
  桃姑再次擔心的看向陳大爺,陳大爺的神情依舊平靜,他負著手,風輕輕吹起他的衣衫,似乎眼前並不是來勢洶洶的海盜,而是在看無邊的美景。
  看見陳大爺這樣,桃姑不覺安心了,陳大爺這樣的胸有成竹,眼前這一幕一定會度過的,桃姑心裡在安慰著自己,但手已經不自覺的握緊手下的木板,手心有疼傳來,應該是木刺刺傷了自己的手心,桃姑的眼還是沒離開船頭。
  估計是等不到陳大爺說話,那人終於開口了:“過船來,不然我開炮了。”他的聲音不大,但足以讓這邊聽的清楚,桃姑心底不由抽了口冷氣,原來那東西叫炮,看它那黑黝黝的炮口,這一炮打過來,船還不馬上散架?
  這邊船上的水手也有人的臉色變了,有人挪了一下,但隨著陳大爺的說話又重新鎮定,陳大爺只淡淡說了一句:“不會的。”
  這似乎給大家吃了一個定心丸,桃姑的眼眨都不敢眨一下的看著他,海盜頭子似乎沒料到陳大爺這麼鎮靜,突然笑了,他一臉的大胡子,這樣笑出來顯得有些猙獰:“這樣的船我又不是沒打過。”
  陳大爺也笑了,雖然他也是滿臉大胡子,但在桃姑眼裡,他的笑能給人帶來勇氣,陳大爺還是淡淡開口:“不錯,但你知道,我這艘船是走這條路裡面最好的,而你,需要這樣一條船。”
  陳大爺的口氣十分肯定,沒有一分慌亂,海盜頭子微微一愣,隨即輕輕擊掌:“果然不愧是走這條路從沒失手的陳大爺,你也休再走這險路,干脆和我入伙,做第二把交椅如何?”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桃姑被海盜頭子的說話嚇到了,陳大爺依舊波瀾不驚:“秋爺的好意陳某謝過了,只是陳某不似秋爺,無牽無掛,家下還有產業,船上還有上百伙計,都系於陳某一身。”
  秋老大自然是知道陳大爺不會同意,但還是繼續道:“這有什麼捨不下的,你這些伙計全都殺了,扔到海裡,你家裡的那份產業,找人燒了,不就無牽無掛?”
  桃姑的心一凜,果然強盜是沒有道理可講的,這百十來條人命,在他眼裡不過是捻死幾只螞蟻一般。陳大爺唇邊露出一絲無法形容的笑:“尊駕自然可以試,不過,”陳大爺話鋒一轉,聲音也隨著提高:“這百來條人命,只怕尊駕取不走。”
  那秋老大直起身子,不再那麼慵懶的站在那裡,那種慵懶的氣息散去,桃姑覺得有寒意襲來,海盜頭子的眼也變得似利劍一般:“陳大爺,休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陳大爺還是紋絲不動,淡淡的道:“秋爺愛才,陳某自知,但陳某在此來往二十余年,也結識了幾個朋友,若陳某真有什麼事,只怕秋爺這百來人的船隊,也保不住。”
  秋老大已經有一絲的惱羞成怒,他的眼神變得更加凜厲:“秋某入伙三十余年,從小伙計到現在,什麼都吃,只是不吃威脅。”陳大爺還是不為所動:“陳某並無威脅秋爺之意,只是實話實說。”
  秋老大的笑容更加猙獰:“既如此,就不客氣了。”說著一揮手,那些早就按捺不住的海盜們束緊腰帶,開始預備把手上的繩子扔到這邊船上,好跳過來。
  桃姑見他們人人手上都拿著鋒利的刀,不由倒抽一口冷氣,難道說今天這條命就交代在這裡了?
  陳大爺見那邊開始動作,依舊不動如山道:“秋爺何必這麼性急?”秋老大已經招呼海盜把炮填上火藥,聽到陳大爺這句話,頭都不抬的道:“難道陳大爺還想入秋某的伙?”
  陳大爺的手微微一抬:“這船由你秋爺拿去,上面的貨物也由秋爺拿去,陳某只要一艘小船由伙計們回到漳州就可。”
  秋老大的眉頭皺緊,隨即又松開:“陳大爺當秋某是做生意的嗎?”陳大爺笑道:“秋爺和陳某不同,陳某自然知道,只是這些伙計也隨陳某十多年,在家鄉也有妻有子,何苦要他們陪陳某在此?”
  秋老大的眼又一亮:“難道陳爺想入伙?”陳大爺淡笑:“陳某說的話,從來都不會後悔,入伙是不會的,況且秋爺求的是財,陳某家裡還有幾分家私,等他們到了家鄉,秋爺想求財自然是成的。”
  這話裡的意思就是陳大爺要自充為質,秋老大在心裡迅速盤算起來,若真要硬打,仗了佛朗機大炮,這艘船自然是能拿回來的,不過只怕到時船有損傷,又要修補,如果不慎,還會打沉了船,陳家這條船用的都是大木頭,也值個七八萬兩銀子,這樣一艘船是難遇到的。
  到時船沉了,還有上面那些貨物,這筆加起來也有二十余萬銀子的財不就全都失了,若依了陳大爺的話,這筆財穩穩的揣在腰裡不說,還能陳家那裡拿少說也有十萬金的財,前後就是三十余萬。
  不過,秋老大的眼看向陳大爺,想起陳大爺和林家的關系,自己這裡不過有百來個伙計,林家那裡有數百伙計,到時風聲傳到林家那邊,自己被一窩端了怎麼辦?
  看出秋老大的徘徊,陳大爺朗聲道:“秋爺是怕陳某遣人去林家報信嗎?陳某說話算話,定不會遣人去林家報信。”
  是嗎?有這麼好?秋老大的疑慮雖然少了些,但還是有,陳大爺又接上:“若秋爺不信,把這些伙計直送到家鄉,看他們各自歸家不就可以放心?陳某家鄉在浙江,林家卻是福建人,沒有了這艘船,他們也是寸步難行,又有幾人知道林家在哪,又如何報信?”
  這下秋老大才完全放心,松口氣道:“陳大爺果然爽快,這幾十萬銀子全不放在心上,陳大爺既這樣爽快,我也不要再喊打喊殺,就委屈陳大爺在我那裡住個幾個月,至於這些伙計,等天一亮再換船而去。”
  桃姑見一場災禍被陳大爺幾句話就消弭,心這才放下,只是自己的那些貨物?張大叔聽到陳大爺這樣說,看著陳大爺,想提出反對,卻被陳大爺用目止住,那些伙計們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能回家鄉,憂的是主家竟成人質,也不知到了家鄉會不會被陳二爺處罰?

TOP

第 24 章

  伙計們在那裡各人自懷心事,桃姑不好上前,默默退回艙房,坐在椅上,雙手柱著下巴在那裡想,也不知這秋老大能否把自己貨物發回,隨即又笑自己癡心妄想,這秋老大一心求財,已到了口裡的肉還能吐出不成?
  不過保的平安就好,那顆紅寶石還有昨日撿的那串項鏈還在,桃姑又把這兩樣東西取出,摩挲著這顆紅寶石,紅寶石依舊似血一般純正,那上面的沁涼讓桃姑煩躁的心又安定下來,還是沒到山窮水盡。
  手碰到旁邊那串項鏈,項鏈上鑲了七顆紅寶石,雖說成色沒有自己手上這顆好,但也能賣個幾百兩銀子,還有這金子,掂一掂,也有七八兩重,這麼沉重的東西佛朗機女人是怎麼戴在脖子上的。
  盤算完了,桃姑覺得心又放了下來,把這兩樣東西貼身收好,合衣躺下,身子剛沾到床板,就聽到傳來人走動的聲音,腳步聲十分雜沓,也不知道是海盜上船還是水手下船,桃姑閉上眼,橫豎都會來,還是趁這個時候略歇一歇。
  還在朦朧時候,就有人敲響了艙門,接著是張大叔的聲音:“楚二爺,大爺請你過去。”桃姑急忙應了,起身開了門,張大叔和平日一樣,不過眼略紅腫些,見到桃姑,和平時一樣禮貌行禮,把上面那句話又重復一遍,桃姑隨便攏了攏頭發就跟張大叔走。
  張大叔不由有些詫異,不過方才那些動靜,想來她也聽見了,來到陳大爺艙房時候,他正俯在桌上寫著什麼,見桃姑來了,把筆往椅子上一指,示意她先坐下,這才重新又寫起來。
  桃姑一顆心揪的緊緊的,不知道陳大爺找自己來有什麼事?是叮囑如何回去嗎?陳大爺瞬時也寫完了,把筆放下的時候看了桃姑一眼,卻和平日那種冷漠或者淡然不一樣,而是有一絲關心?
  桃姑還當自己看錯時候陳大爺已經走到她跟前,把方才寫的那張紙遞給她:“楚二爺,在下這裡遇到點事情,你要換船隨伙計們回去,船小,那些貨物不能一起帶去,等到了家鄉,你帶著這個去找我二弟,支一萬兩銀子,就當我買了你的貨物。”
  桃姑不由愣住,再看那張紙上寫的明白,憑了這個,能支取一萬兩銀子,後面還有陳大爺的簽名和一個印章押在那裡。他的字寫的很飛揚,陳知隆,桃姑不由輕輕念了出來,陳大爺正在和張大叔交代著什麼,聽到桃姑念出他的名字,微一抬頭對桃姑笑道:“正是在下。”
  桃姑不由紅了臉,這真是失禮的舉動,忙定了心對陳知隆行禮道:“陳大爺,容在下說一句,這還請大爺收了,走海路本就危險重重,禍福本該各人自己擔了,今日大爺遇到事情,在下不能幫忙,怎好再收大爺的銀子。”
  陳知隆的眉一揚,倒沒想到桃姑會講出這樣一番道理來,他憐她孤苦這才一路帶攜,這次遇盜又怕她失了財走了短智,萬兩銀子自家又不是拿不出,索性一把替她包了,誰知她倒安慰自己。
  他還在想,桃姑已把那張紙扯成粉碎:“大爺還當楚某是那種見利忘義之人不成?”陳大爺的眉頭皺緊又松開,突然對桃姑一揖道:“倒是在下魯莽,楚二爺路上珍重。”
  桃姑忙要還禮,艙外突然傳來笑聲:“陳大爺,原來你船上還帶有附船的行商?”接著門被推開,秋老大站在外面,看著桃姑的樣子就像看了塊上好的肥肉,桃姑不由一陣生厭,還起了寒意。
  不過此時不是厭惡時候,桃姑下意識要往後退一步的時候腳又收回來,怕什麼,就算殺了自己也不過是他徒造殺孽。
  陳知隆已經皺眉對秋老大道:“秋爺,這位楚兄家裡孤苦,不然誰肯走這險路?況且她家裡妻嬌子幼,還請秋爺放她回去。”
  秋老大的眼在桃姑身上掃了掃,聽到陳知隆這樣講,笑的咧開嘴:“陳大爺這樣講,本當是要給你個面子的,只是你也知道,我們也一樣是求財,這位爺既是商人,自然不能和那些伙計一樣白白的走了,這樣吧,他既孤苦,就兩萬銀子好了。”
  桃姑一口氣差點沒上上來,聽這秋老大的口氣,竟是把自己當做貨物一樣,陳知隆剛要開口反對,秋老大的臉色已經變了:“陳大爺,你方才所說的可只是伙計,沒有提他,已是你的不對,我沒讓他也和你一樣,已大大寬待,難道陳大爺還有別的話說?”
  聽他語帶威脅,陳知隆的話像從牙縫裡擠出來一樣:“既如此,陳某謝過秋爺。”秋老大哈哈一笑:“不謝不謝,等會到了敝島,再和陳大爺暢飲。”說著抱了抱拳就出去了。
  張大叔愣在一邊,陳知隆罵了一句什麼,桃姑聽見不由皺了眉頭,那樣的話極為惡毒,不過要拿來罵那個秋老大也不為過。
  罵完陳知隆才轉身對桃姑道:“對不住的很,還要委屈你一段時日,這也是我,”沒等他說完,桃姑已經擺手道:“禍福由人,在下又怎麼會怪大爺你呢?況且已經為在下想的十分周到,可惱的是那位秋爺。”
  張大叔等這個時候才插嘴:“大爺,不然讓小的也留下服侍你吧?”陳知隆搖頭:“不用了,那島上還會少了人服侍嗎?況且你同回去,籌銀子也容易些。”張大叔遲疑了:“大爺,難道你真要把銀子給他們?”
  陳知隆臉上又泛起笑意:“你說呢?”張大叔雖知道他不是這樣輕易會認輸的人,也知道他定想的出辦法,只是那海盜窩裡,可是和別的地方不一樣,手放在半空中,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是歎氣。
  陳知隆拍拍他的肩,轉身對桃姑道:“此時離那島差不多還有個把時辰,你先回去歇著吧。”桃姑知道想必他要和張大叔交代些什麼,行禮退下回到自己的艙房,看著這住了幾個月的斗室,等到了那海盜窩裡,也不知道能不能有這樣干淨的床鋪可睡?
  桃姑依舊躺下,還有一個時辰就到了那個海盜窩,不知道是什麼樣子的,此生從來沒想過會到海盜窩裡走一遭,用臉頰蹭著枕頭,以前不也從沒想過出海,更沒想過沒有了丈夫活法和原先不一樣,既然這些事都經過了,去個海盜窩又有什麼可怕的呢?
  似乎只閉上一會眼睛,張大叔就又來敲門了,桃姑拿了隨身的小包裹往外走,船已經停靠在一個島邊,此時天已蒙蒙亮,將要升起的太陽已把一些雲鍍上了絢麗的色彩,觸目所及都是大大小小的船只,海邊還有一些人在解開纜繩,似乎是去趕早捕魚,有孩童揉著眼睛蹣跚的要追去,若不是預先知道,桃姑定會以為這是個普通人居住的小島,怎麼也不會想到這竟是海盜窩。
  陳知隆和秋老大並肩站在船頭,秋老大正在那指點著島上的景色給他看,一艘只有陳家的船一半大小的船已經停在旁邊,伙計們正依次從這艘船過到那艘船去,每當他們經過陳知隆身邊的時候都行一禮,最後一個下船的是張大叔,陳知隆扶起他的時候,張大叔已經滿臉是淚,陳知隆安撫的拍了拍他的肩。
  桃姑在旁看著,突然覺得奇怪,怎麼下船的人裡面不見朱三?不過不等他想出來,秋老大已經對陳知隆道:“這船即刻出海,陳大爺還請下船到蔽島坐坐。”陳知隆微一點頭,轉身示意桃姑也跟著下船。
  此時天色已經大亮,碼頭那裡聚的人也很多,見到秋老大帶著人下來,那些人都圍攏了來,還有些小孩子也跟著過來,秋老大順手抱起一個孩子,在他臉上親了一下,胡子扎人,那孩子扭著頭不給他親,秋老大哈哈大笑,把他往天上拋去:“要出海的人,竟然怕胡子扎,實在不應該。”
  桃姑在旁看的傻了,小聲的問陳知隆:“這是昨日那個要打要殺的人嗎?”陳知隆雙手負在背後,似乎真的是被請到島上做客的,而不是當做人質,聽到桃姑問話,含笑答道:“這算不得什麼,瓊州那邊,竟有官府怕去海上做些什麼事情,只要識得幾個字的,都賜了長衫,充作秀才。”
  桃姑從來沒聽過這樣稀奇的事情,眼不由瞪大,陳知隆歎氣:“就和我們走海路做生意一樣,他們不過是無本買賣罷了。”桃姑想了半天才說:“那要是遇到有人反抗,被人殺了呢?”
  陳知隆笑了:“這不就跟做生意折了本一樣。”難道官府不管?想起陳知隆曾說過的此時朝廷已經風雨飄搖,想來也沒什麼兵力來關這些海盜,桃姑不由微微歎氣,陳知隆轉頭道:“其實,他們也不過是討生活。”
  秋老大已經從人群中走出來,笑對陳知隆道:“兩位貴客,還請這邊來。”桃姑又覺得那些人看自己的眼光有些像看一塊豬肉。
巢穴

  順著一條鵝卵石鋪的道路一直往島裡面走,初上島的時候那種普通海島的感覺漸漸散去,地勢逐漸變的險峻起來,桃姑只覺得秋老大帶著他們轉來轉去,好像永遠都爬不到頂的,走了一段,桃姑只覺得氣喘吁吁,陳知隆還是神色和平時一樣,邊和秋老大一起走,邊隨著他的指點微微點頭。
  秋老頭瞥一眼桃姑,笑著對陳知隆道:“弊島雖則不大,但好在地勢陡峭,易守難攻。”說這話時,秋老大臉上現出得色。
  難怪這一路上雖有房屋,但都修在險處,而且都是依地勢而修,並不見什麼高大寬敞,說話時候已經到了最高處,卻不似別的海島高處都還陡峭,這高處極平坦,看起來也有百畝左右,周圍用竹編的籬笆圍在一起,還有個大門,上面懸了個匾額。
  桃姑不由停下瞧瞧,那上面寫的是海龍寨三個字,桃姑心裡又在犯嘀咕,若是有過路的商船在這停靠,只怕真以為這是個漁民所聚的海島。
  進寨門裡面是個很大的院子,一些女子正坐在一從泉水下面洗衣衫,看見秋老大他們平安回來,那些女子紛紛丟下衣衫圍攏了來,等見到後面的人抬著大小箱子進來的時候,都紛紛發出歡呼聲。
  桃姑看著這一幕,簡直目瞪口呆,這哪像是強盜回家,而是歡迎英雄,她的手被拉了一下,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女,看見桃姑轉頭,她雙手叉腰的道:“你就是秋大叔抓回來的人,還不快些就綁送到牢裡去。”
  說著就揮了揮手裡的繩子,見這少女生的嬌滴滴的,說話卻是老氣橫秋不由愣住,少女見桃姑不聽她的,鼓起腮幫子,但這兩個跟秋老大回來的人裡面,另一個看起來要凶悍的多,而且秋老大對他態度極好,肯定不是人質,那就只有這個。
  少女的腮幫子平復下去,伸手就要把繩子往桃姑身上套,桃姑微微讓開,叫了一聲陳大爺,陳知隆正饒有興致的看著眼前這一幕,聽到桃姑叫他,回頭見這少女舉動,也愣住,上前對秋老大行了一禮。
  秋老大正滿臉紅光的講這趟出去收獲頗豐,回頭見那少女要拿繩子捆桃姑,咧嘴笑笑,大踏步上前拿過少女手裡的繩子就對她說了幾句,說的卻是土語,又快又急,桃姑聽不明白,只看見少女滿臉通紅,指著桃姑嚷嚷。
  秋老大正在恨鐵不成鋼的時候一個婦人排開眾人走上前來,她的裝束在桃姑眼裡極古怪,上身穿的襖子很窄小,一雙膀子露在外面,手腕上還戴了四五個鐲子,下面穿的是撒腿褲子,若說男人裝扮,偏生那襖子和褲子上都繡了花,女人這樣裝扮,膀子脖頸全露在外面,那胸卻高凸一塊,實在古怪。
  桃姑不知自己的眼該怎麼放,羞的低下頭,婦人見她這樣,粲然一笑才對秋老大問了句什麼,這才對陳知隆行禮道:“既是貴客,還請隨奴家往裡面來。”
  說著又對桃姑行了一禮:“方才是奴家侄女無禮,還望楚爺莫怪。”桃姑忙回了一禮,眼卻又撞到婦人胸前,忙把頭低下,陳知隆已經隨著婦人往裡面走,桃姑定定神也隨他們往裡面行去。
  轉過兩層房屋,這才到了一個小院子跟前,婦人停下腳步:“委屈兩位在此幾月,等拿了銀子,定當一手交銀,一手交人。”從桃姑這裡看去,那屋子只有一間,難道要和陳大爺共住一屋?
  桃姑臉上頓時變了顏色,自己扮的是男裝,平日裡還好,若共處一室,難免不露出些馬腳,婦人說完就要轉身離去,桃姑急忙喊住她:“這位大嫂,有沒有多余的房捨?”
  婦人倒愣住,這次回來的這兩人,並不似別的人質一般哭哭啼啼,反而會提要求,難怪自家丈夫吩咐自己要以禮相待。
  急忙笑道:“貴客的要求,本當允的,只是前幾日大風吹壞了一些房捨,此時也不寬裕,這才委屈二位共居一室,現時男人們回來了,等修補好了房捨,再分出來也不遲。”
  桃姑聽她這樣說,畢竟不是投宿客棧,是在海盜窩裡,勉強一拱手道:“謝過大嫂了。”婦人攏攏鬢邊的頭發:“楚爺不必多禮,秋老大是我當家的,你要肯,喚我聲秋大嫂,怕污了你的話,就喚我聲月娘。”
  桃姑又連連拱手,月娘這才轉身,轉身之前又道:“昨夜你們必定勞碌了,先歇息吧,等會我喚榛兒送些飯食來,有旁的事你們也可喚她,只是要出門的話,需的請人帶著。”
  桃姑急忙加上一句:“在下也是說話算話的人,定不會跑的。”月娘抿嘴一笑:“並不是怕貴客跑了,而是這寨中的路縱橫交錯,怕你們迷了路。”桃姑又覺得自己的臉熱辣辣的,月娘已經轉身而去。
  那腰肢卻似柳條一般在風中搖擺,桃姑看著她的背影,心裡不由忖道,拋開她的裝束,方才這一幕足似個殷勤的主婦在招呼客人,可這和桃姑心中所想的強盜婆娘沒有半點相似,這月娘雖說也黑,卻是一股黑裡俏,那身段更是桃姑生平從沒見過的,換了裝束,說她是富足之家的當家主母也不為過。
  “楚二爺,這裡窄小,還是你睡床,我睡地下好了。”陳知隆的聲音傳來,桃姑這才回頭,房裡雖說打掃的極干淨,但只有一張床,旁邊是桌子,幸好地上還鋪的青磚,不過桃姑看了看陳知隆的裝束,他這樣的睡地下,實在是不成話。
  忙走上前道:“大爺,還是我睡地下好了,你的身子骨。”陳知隆已經笑了:“這有什麼,你生的瘦小,理當睡床,我當日比這更爛的地下都睡過。”
  說著就從床上扯下竹席要往地上鋪,桃姑怎肯讓他睡地下,忙來搶,陳知隆不肯放手,這竹席不算牢固,兩人搶來搶去,差點就要把竹席扯散,身後傳來咳嗽聲:“兩位貴客不要搶了,這竹席要弄壞了,可是一百兩銀子一領。”
  這麼貴?這竹席不過竹子所編,就算是上好的竹子,也不過一吊錢,那能成百倍的漲,桃姑正想開口反駁,回頭卻是方才那個少女,她手裡還抱著一些被褥,臉上還是那種氣鼓鼓的樣子,身後跟著一個粗壯漢子,那漢子手裡肩上扛著兩條長凳。
  原來她就是榛兒,桃姑心裡暗想,這榛兒已把手裡抱著的被褥放到桌上,那漢子把長凳也跟著放下,轉身出去抬了一塊木板進來。
  把兩條長凳擺在一頭一尾,木板搭在上面就成了張床,榛兒雖說臉上氣鼓鼓的,手上的動作還是那麼迅速,已把被褥鋪好,見桃姑手上還拿著那張竹席,拿下那張竹席重新鋪好這才走了。
  從頭到尾,連一句話都沒有說,桃姑等她走了這才道:“大爺,這?”陳知隆已經走到那張木板那裡躺下:“這總好過睡地下。”說著閉上眼睛,似乎已經沉入夢鄉。
  桃姑愣愣的站了一會,見陳知隆高大的身子縮在那張小小木板上,欲要叫醒他,也知道他昨夜一夜未眠,此時正在困倦頭上,登時叫醒的話會錯過困頭,只得躺回床上,熬不過困倦,漸漸睡去。
  醒來時已是滿室紅光,桃姑還在想怎麼感覺不到船的搖晃,猛然驚覺現時是在海盜窩裡,也不知道能不能想辦法逃出去,難道真要等著陳家拿銀子來贖,可是兩萬兩銀子,就算陳家肯認下那一萬銀子的貨物,也還有一萬銀子的欠,桃姑不由歎氣,轉頭去看木板上,已經空無一人,想來陳知隆早就醒了。
  桃姑推開被子下床,聽到外面傳來說話的聲音,沒有水,只拿出梳子梳好頭,用手揉揉臉就走出門外。
  卻是秋老大和陳知隆正坐在院中喝酒,月娘在旁執壺,不時還笑著說些什麼,這對夫妻,從外貌看來是極不相配的,想起月娘的舉止,難道說月娘也是秋老大搶來的人不成?
  不過這話桃姑是沒膽問出來的,她的腳步聲月娘最先聽到,放下酒壺笑道:“楚爺醒了?快過來坐下喝一杯,這酒是椰子釀的,你們平時想來也難喝到。”
  說話間已經又拿起壺倒了一杯,桃姑看一眼陳知隆,陳知隆示意她坐下桃姑這才行禮入席,秋老大喝酒卻是用大碗的,滿飲了一碗才噴著酒氣拍著陳知隆的肩道:“陳爺,這位楚爺太過拘禮,聲音還尖細,如不是面目。”說著秋老大細細看一看桃姑的臉:“面目過黑,額頭有疤,雙手粗大,還以為是個婦人。”
  這話讓桃姑嚇了一跳,差點要學劉皇叔聞雷掉筷,幸好一只手攏住袖子,這筷才沒掉下來,陳知隆只是微笑:“她原本是個讀書人,只是沒有考中,家裡家計艱難,這才隨我走這海路,拘禮也是常事。”
  說著端起杯子:“請,請。”秋老大說了這話也不放在心上,又繼續喝起來,桃姑雖有些饑餓,聽了秋老大方才的話,酒一滴也飲不下去,這些菜是什麼滋味更是不知道,只如坐針氈般,後背全是汗水。

TOP

第 26 章

  秋老大今日收獲甚豐,況且和陳知隆談的投機,那酒就像水一樣的往喉嚨裡面倒,陳知隆帶了微笑,凡敬的酒都干了,瞧他們舉止,不知道的還真當他們是許久沒見的老朋友,桃姑不由在心裡贊道,要到了何時,才能似陳知隆這樣舉止隨意,身處海盜窩裡也半點不怯?
  月娘一雙妙目轉到桃姑身上,拿起筷子布了筷菜放到桃姑碟裡:“楚爺想是嫌我們招待的不好,怎麼筷子都不動?”她說話的聲音有些糯甜,卻不像秋老大他們的聲口。
  桃姑忙躬身謝過:“不敢勞秋大嫂。”月娘放下筷子並沒說話,秋老大喝的半醉,大手往桃姑肩上一拍:“男兒家,哪能這樣拘泥,又不是關在閨中的女兒。”秋老大人長的粗壯,手上的力氣也不小,桃姑只覺得自己的肩膀都要被他拍碎,疼的眼淚都要出來,還是要強忍住。
  月娘在旁看到,微微一笑又給他們各自倒滿酒,方才秋老大的話還在桃姑耳邊回響,忙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這場酒直喝到月上中天才散,秋老大已醉醉歪歪,月娘喚來人扶著他下去,對坐在旁邊醒酒的陳知隆笑道:“陳大爺,今日拙夫多有得罪。”
  陳知隆似乎已經醉的極了,人四仰八叉的靠在椅上,聽了月娘的話雙手直搖:“嫂夫人,不……”話沒說完就哇出來,月娘忙叫過個人來:“愣著做什麼,相幫著把陳大爺扶進去。”
  桃姑雖飲了幾杯酒,卻不算多,此時也顧不得回避,況且再回避只怕露出行藏,忙上來摟住陳知隆的腰,相幫著把他扶進來。
  桃姑初扶上陳知隆的腰的時候,面上還不禁紅了下,但事到如今,也不可再退,隔著衣服,桃姑覺得陳知隆的肉似乎十分壯實,和裘世達那種軟綿綿的身子完全不一樣,方才退下去的紅色又刷上臉,這比較豈是良家婦人能做的?
  所幸陳知隆雖則醉極,桃姑和那人一扶也就扶了起來,拖著腳被他們扶到屋裡,放到鋪上,那人轉身出去,見陳知隆雖睡在床上,但眉頭緊皺,似乎睡的十分不安穩。定了定神,咬牙上前替他脫了鞋,寬了外衫,把身子放正,已經氣喘吁吁,額頭上有汗珠滲出。
  此時正是夏日,外面雖有涼風,但在屋裡還是十分酷熱,桃姑拿出帕子替他擦了額頭的汗,想出門去討些水來替他擦洗,剛站起身就見榛兒站在門口,手裡還端了一盆水,盆上搭了塊手巾。
  桃姑急忙接了謝過,榛兒臉上還是沒有好神色,轉身走的時候桃姑聽到她氣鼓鼓的說了聲:“也不知秋大叔怎麼對他們這等好。”那聲音說的極大聲,生怕桃姑聽不到,這樣一個嬌寵的女兒,桃姑不由微笑,只有足夠嬌寵,才會這樣理直氣壯的生氣吧?
  桃姑把盆放在地上,手巾浸濕,這水觸手清涼,桃姑輕柔的替陳知隆擦著臉上,脖頸,這樣擦一下,人也舒服多了,陳知隆翻個身,沉沉睡去,桃姑又等了一下,見他沒有醒來,這才把污水潑去,盆和手巾放在門外,想必榛兒會來收拾。
  本想把門掩上睡去,一來天熱,二來這暗處說不定有人看著,關著門更不好,這才躺到木板搭的那張鋪上合衣睡下,也不知是喝那幾杯酒酒勁沒到呢?還是白日那一覺睡的十分沉,這時倒睡不著。
  想起方才對待陳知隆,桃姑的臉又燒紅,這樣行為,若爹爹活著時候知道,定要痛罵自己了,可是現在連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還想那麼多做什麼?桃姑不由悠悠歎了口氣,翻了個身就見陳知隆站在自己床前,桃姑不由嚇了一跳,一骨碌爬了起來。
  低頭見自己穿的是男裝,心又放了下來,開口問:“大爺可是有事?”陳知隆示意她噤聲,接著一腳就跨到她鋪上,桃姑這下是真的被嚇住了,眼睛睜的大大的,手不由扯來被蓋在胸口,陳知隆眉頭微微蹙一下,頭從窗戶上探了出去。
  雖說整個寨子都是建在這個平坦之處,這間屋卻是依著懸崖而建,窗子更開在臨海的地方,桃姑此時倒明白陳知隆的想法了,悄聲道:“就算要逃,這窗外也是懸崖,上面連一點落腳的地方都沒有,怎麼爬下去?”
  陳知隆輕歎一聲:“是,我還當白日看錯了,難怪要送我們到這裡來住,這裡竟只有一條路可以出去。”
  桃姑知道他想逃出去,不由從窗外看了出去,遠處大海上,似乎還能看到帆影點點,就算能從這間屋裡出去,沒有船,也是寸步難行,桃姑不由洩氣,難道真要等著秋老大收了銀子才能回去嗎?
  陳知隆跳下鋪,對桃姑道:“夜了,你歇著吧,瞧這樣子,我們還要在此數月。”說著回到自己床上,躺平就睡。
  一直等到他的呼嚕聲重新傳來,桃姑才躺了下去,腦子裡過了遍剛才的舉動,他不會懷疑些什麼吧?畢竟自己的舉動不是正常男子該有的,桃姑不由用被子蒙住了頭,下次可要緊緊牢記,自己現在是男人,不是婦人。
  這樣提醒自己,桃姑漸漸睡去,當初升的太陽照在身上時候,桃姑睜開眼睛,看著那張空著的床,桃姑伸個懶腰,榛兒手裡端著盆進來,見桃姑已經醒過來,把盆放到桌上,那嘴撅的都快能掛豬肉了,桃姑還沒來得及道謝,榛兒又咚咚的出去,桃姑不由搖頭,這小姑娘,什麼都擺在臉上了。
  梳洗過,榛兒手裡端著飯進來,同樣也是不發一語,把飯放在桌上,抬起那盆污水就往外面走,桃姑連叫住她都來不及,聞到飯食的香味,頓時覺得肚子叫了起來,是一碗白粥配了一碟醃小魚,雖則簡單,這粥熬的味很足,配上這小魚更覺美味。
  只有桃姑自己,哪得幾筷,已吃的干淨,剛把碗放下,陳知隆就從外面走了進來,桃姑不由臉有些發紅,也不知道這飯食是不是兩人份的,此時自己吃的精光,害他餓著可不好。
  陳知隆卻沒覺得怎樣,只是道:“楚爺好睡,方才我醒之時,見你濃睡就沒喚醒你。”桃姑摸一把臉,覺得自己現時的樣子他瞧不出異樣才道:“大爺用過飯了不曾?”
  只有一張椅子,陳知隆只得坐到床上:“我已吃過了,方才出去外面走了走。”見他雖應答如常,但眉間還是有些憂慮,知道他定是又出去探路,只是這海龍寨外面看起來普通,裡面的防守嚴密,又有這懸崖做為屏障,想走可不是這麼容易。
  一天又一天,日子就這樣緩慢的過,每日飯來張口,不需去想會不會生意虧本,更不用去想要不要下地做活,若不是除了到海邊時候有人跟隨,桃姑倒覺得這是她自十八歲出嫁到現在過的最安逸的日子。
  不知是心緒還是什麼?桃姑的月信還是久久沒至,這讓桃姑松了一口氣,這時候若月信突然來了,可不是一般的麻煩。
  桃姑悠閒,陳知隆更為自在,秋老大常把他請去喝酒閒聊,他閒暇時常在寨例外走走,想是對這個寨子的防衛十分放心,秋老大也不管他,轉眼半個多月就過去了,桃姑見秋老大他們平日除了有人出去捕魚,就再沒大船出去打劫,初時還有些怕陳知隆,過了幾日見陳知隆其實為人隨和,有說有笑,兩人漸漸熟絡,這才把這件事拿去問陳知隆。
  陳知隆只是笑道:“這商船也不是日日都能遇到的,而且出去捕魚的也要探聽下消息。”桃姑這才了然,想起那日那個無人島,難道說那個島也是他們探聽的一個點?陳知隆似乎看出她的疑惑,點頭道:“那日那個島,雖有水草,但地勢平坦,又沒有漁民,倒是我疏忽了。”
  桃姑聽他對海盜的事情也十分熟悉,心下更為佩服,陳知隆已經轉了話道:“你既閒了無事,那些佛朗機語也該學起來,不然等到日後再走海路,言語不通,更為難過。”
  還走海路?想起佛朗機人在呂宋的事情,桃姑不由皺眉:“佛朗機人的總督既然下令驅逐中國人,難道還會讓我們再回去不成?”陳知隆又笑了:“佛朗機人不過是怕中國人聚在一起,搶了他的地盤,這才發難,等事情漸漸過去,還是會讓中國人過去交易,不然他萬裡來此,真把中國人全趕了,又賺什麼呢?”
  桃姑似懂非懂的點頭:“那我們能不去嗎?”陳知隆歎氣:“走這條險路的,都有自己不得已的道理,不然誰又願背井離鄉?”
  不過陳知隆轉身看她:“你若不願去,自然也可的。”桃姑剛要點頭答應,又覺得好像哪裡有古怪,只是站在那裡,什麼都沒說。
悠閒

  榛兒日日來送飯菜,打掃房屋,甚至連衣衫都拿去漿洗,桃姑除了月娘,這裡最熟的人就是她了。但榛兒和未語先笑的月娘不同,雖然慢慢的不板著臉,但就像啞巴一樣,聽不到她的任何話。
  月娘倒真把他們當客人似的,常來這院落裡問他們可有別的需要,偶爾也會和他們坐下閒聊,但她事情多,常只坐下一會就有人來請走,桃姑沒有別的消遣,也只有在屋裡讀書習字,所幸他們的供給都不缺乏,筆墨紙硯都是備齊的,偶爾也央了人帶他們去海邊轉轉。
  住的時日久了,桃姑發現寨中會講官話的人並不多,除了秋老大他們,會講官話的就極少了,那幾個除榛兒外偶爾會來做些粗話的男子不過會幾句打招呼的話,每日早起先去海邊一趟,回來後在屋裡讀書習字,飯來張口,衣來伸手,這樣的日子極逍遙,桃姑漸漸胖了起來。
  那日穿衣時候,桃姑才覺得自己的衣服有些緊了,把外衫脫了下來,竟怔怔發愣,上次覺得衣服緊了還是什麼時候,好像是十多年前,那時候娘還在世,給自己過年做的新衣衫不過數月就腰身緊了,自己還和娘撒嬌,娘笑著道,桃姑發體了,長高了,不是小孩了,再過幾年就該出嫁了。
  之後就是爹娘去世,自己一日比一日消瘦,等嫁到裘家,日日下田做活,更是瘦的只剩一把骨頭,腰身只有寬大的,從來沒有緊了的,這十多年,還是頭一次。
  桃姑拿著外衫在那發愣,月娘的聲音響起了:“楚爺這是怎麼了,嫌我們漿洗的衣衫不干淨嗎?”桃姑急忙轉身笑道:“並不是敢嫌漿洗的衣衫不干淨,只是這裡的飯食太好,不覺胖了許多,腰身緊了,正想央了榛兒姑娘替我改一改。”
  月娘哦了一聲,從她手上接過那件衣衫,細細看了看,放下笑道:“這事就我來吧,只是不知道楚爺要放多少?”說著就要伸手往桃姑腰上來,桃姑不由面一紅往後一退,月娘一只手輕輕攏在腰上,似笑非笑的道:“楚爺難道還怕什麼不成?”
  桃姑的臉就更紅了,這些日子只吃不做,桃姑不光胖了,還白淨了些,和初來時的黑瘦不一樣,紅了一下立時就能看到,月娘用一只手捂住口笑道:“楚爺又不是沒有經過人事的,還是漂洋過海的行商,還這麼害羞靦腆?”
  桃姑這下更不知說什麼好,口裡就像吃子一般,一個我字說了數次,都沒說出個完整的話,月娘笑夠了,才丟了樣東西到桃姑腳前:“拿這個量一量,量好了我再替你改。”那東西是根草繩,桃姑忙撿了起來,對月娘行禮道:“謝過嫂夫人。”
  這才撿起草繩在腰上圍了圍,交與月娘,月娘已拿了針線簍子坐在那裡替她改起衣衫來,太陽柔柔的照在她身上,她手起針落,桃姑不由算了一下,來這裡已經一個多月,已是十月時候,若在家鄉,已是寒風初起,該加冬衣的時候,去年這個時候,桃姑還替裘世達做了兩套冬衣托相熟的人送去,誰知道那時候他就已謀劃著要休了自己,另娶新人。
  想到這,桃姑不由微微歎氣,月娘聽見她的歎氣聲,抬頭笑道:“楚爺想家鄉了?楚爺放心,我們都是講信譽的,一手交錢,一手交人,只是這去到那裡,再籌錢裝船,算來也要四五個月,現時還不到兩個月,楚爺安心侯著吧。”
  她倒說的爽快,桃姑不由笑道:“秋大嫂說話果然爽快,我方才只是在想,此時若在家鄉,已是該添冬衣的時候,此地依舊炎熱如夏日,並不見有半點寒風吹來,倒也奇怪。”
  此時衣衫已經改好,月娘站起身抖抖衣衫,笑道:“此地一年四季都炎熱似夏,連冰都存不住,夏日更熱,解渴也只有瓜果,還真想在夏日時候喝一盞涼涼的酸梅湯,可惜不成。”
  桃姑的眉不由一挑,接過月娘手裡的衣衫,往身上試一試,月娘的手藝不錯,改的稍大了點,想來也是防著桃姑再發胖,桃姑謝過了,月娘見合適,笑道:“楚爺了還有別的了,拿來我再替你改,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另一件桃姑本想自己改的,聽的月娘這樣說,忙從包裹裡拿出,月娘接過繼續分針走線起來,笑道:“其實我是揚州人。”
  揚州人?怎麼會來到這裡,做起海盜婆子來?月娘的針頓一頓:“揚州瘦馬,楚爺想必聽過吧?”瘦馬,桃姑不由呆一呆,月娘又低頭縫起來:“當年只想我這一生,就是從這個院子到那個院子,在媽媽家和姐妹們表面和氣,內裡在斗,等到做人侍妾,也不過如此,怎麼也不會想到會來到這裡。”
  桃姑不由看看這院子周圍,秋老大雖稱寨主,做的又是無本生意,那室內的裝飾就算極具富麗,桃姑也能看出不過是那多了幾個錢的村人所為,恨不得把黃金做尿壺,寶石做枕頭,那有一絲文雅,月娘既是瘦馬,當初定是琴棋書畫都學過,吟詩作對想必也能,到了此時伴了個粗鄙的強盜,反而會笑意晏晏,眉間眼梢看不到一些哀怨。
  月娘已改好了另一件,見桃姑又在那裡愣住,笑道:“楚爺是否覺得我這樣女人不該活在世上,先是做瘦馬,後又做強盜婆子?”
  桃姑沒料到月娘這樣說,忙起身擺手道:“不,我並沒有這個意思。”見她臉又要紅起來,月娘倒笑了:“我不過逗你玩呢,當家的雖說粗魯些,但凡事以我為尊,吃穿用度更是能想到的就為我想到,既少了人的責打,更無需和人斗心眼爭寵,有何不足?”
  桃姑剛要說好,月娘已經笑道:“楚爺原來是讀書人,定是不齒我這樣的,但那又怎樣呢?”桃姑也不算不會說話的,可是對著月娘竟不知怎麼回答,月娘說完拿起針線簍子就出了院門。
  桃姑倒在那裡發愣,沒想到這次出趟遠門,倒遇到許多不一樣的女子,這些,豈是在鄉間時候能想到的?
  有腳步聲傳來,桃姑還當是月娘又回來,轉身去看卻是陳知隆走了進來,陳知隆每日一早起來就出門,直到將要吃晚飯才回來,今日太陽還照在正中,他怎麼就回來了?
  這些時日已經很熟了,桃姑見了他也不再行禮只是點頭道:“大爺回來了?”陳知隆嗯了一聲就要進去,見桃姑手裡拿著衣衫,地上還有些線頭什麼的,不由停住腳步問道:“你做的針線?”
  這個?桃姑覺得臉有些無法控制,自己確是會做針線,但在陳知隆面前可一直是男人身份,忙道:“不,方才秋大嫂來了,我央她替我改了改衣衫。”說著桃姑又道:“沒想到在這裡做囚徒,反而胖了。”
  說話時候桃姑還有些不好意思,陳知隆不由細細打量了下她,來此還沒有兩個月,她瞧起倒真的比在船上時候要白了些,臉圓了點,腰也胖了點,氣色比起自己第一次見她的時候更是好了許多,舉手投足之間也多了些從容,不是那個拘謹的鄉下人。
  若再把身上的布衣換成華麗衣服,和現在更不一樣,陳知隆在那裡打量,桃姑不由又一陣心慌,當日劉夫人不過看了自己數眼就看出自己破綻,雖說自那日後把衣衫的領子改的更高,行為舉止之間更是學著男人,但這假的怎麼也成不了真的。
  桃姑忙在臉上堆了笑道:“難道是我臉上沾了什麼灰不成?大爺只看個沒完?”陳知隆忙把眼睛收回,笑道:“月娘這裡的飯食看來合你的胃口,我可半點沒胖。”
  月娘?他叫的可真順口,桃姑隨他一起一起進到屋裡,把衣衫放進包裹:“大爺倒能稱呼秋大嫂的名字。”陳知隆已經坐下:“這個,原先曾見過月娘,不過不是在此處。”
  難道就是在揚州?想起陳家家裡那些容貌一等一的丫鬟,桃姑不由暗自猜想裡面不知有多少曾是揚州瘦馬?陳知隆也覺得那是前塵往事,再提起好像不好,輕描淡寫的道:“當年揚州那邊去的也多,那時曾有一面之緣,誰知到了此地又見到。”
  哦,桃姑在心裡點一點頭,笑道:“原來大爺和秋大嫂是舊識。”陳知隆口裡的茶水差點噴出來,這不是越描越黑,不過這些事也沒有和她說的必要。
  陳知隆把茶杯放下:“楚爺學的佛朗機語如何?”桃姑忙把那邊的一疊紙拿出來遞給他,陳知隆接過翻了翻,桃姑的字寫的很端正,可以看出很認真,陳知隆點頭把紙放下,又考了她幾個讀音,聽桃姑說的不錯,再次點頭。
  見他氣定神閒,想起月娘所說,桃姑忍不住問道:“難道大爺就等數月之後那裡把銀子拿來再走?”

TOP

月夜

  陳知隆微愣一愣,接著重又端起茶杯:“有何不可?”他說的輕描淡寫,桃姑卻被噎住,難道說自己真的想錯?陳知隆喝完茶道:“你去和那個榛兒說一聲,讓她早些把晚飯送來,我今日還沒吃中飯呢。”
  說完見桃姑愣在那,陳知隆的眉又往上挑,桃姑本來還在琢磨他的話,見他好像很累的樣子,急忙出去,走到一半卻覺得不對,他使喚自己也太順便了吧?自己又不是他陳家的下人?
  腳步停了下來,隨即又想,他從小使奴喚婢長大,此時身邊沒人,使喚自己也是正常,抬頭一看已來到廚房門口,一個粗壯婦人正在從裡面潑水,桃姑急忙一跳,那婦人本在裡頭的,見好像潑到人,伸個頭出來看見是桃姑,張嘴叫了一聲,接著就是他們的土語,說的又快又急,桃姑雖來了快兩個月,也只能聽懂她是問自己是不是被潑到,別的卻聽不懂。
  不過桃姑這時是男裝,不好往廚房去的,正預備叫榛兒的時候,榛兒已經從後面來了,手裡還挎著一籃洗好的菜,見是桃姑,招呼那婦人把菜接進去,用手抹一抹額頭的汗:“你來廚房做什麼?難道是想下毒?”
  榛兒果然是一開口就沒好話,桃姑和她打交道的日子不算短,知道這姑娘嘴硬心軟,忙道:“今日陳大爺說他還沒吃過午飯,讓我來問姑娘一聲,可有什麼吃的先拿去給他墊墊肚子。”
  榛兒哼了一聲,並沒說話,回身就進了廚房,桃姑不好進去的,只得在外伸長脖子往裡面瞧,等了許久也沒見榛兒出來,轉身想要走又想起陳知隆一天沒吃飯想是餓的慌,可站在這裡也不成樣子。
  左右為難之時,榛兒從裡面出來,手裡拿著個海碗,裡面放了幾塊面餅,遞於桃姑的時候那話可不怎麼中聽:“只此一次,這裡吃飯可是有時辰的,別說你們,就連秋大叔也從不會如此。”
  不等桃姑那謝字出口,榛兒已經重又走了進去,嘴裡還念叨著什麼階下囚還真當自己是貴客的話,桃姑搖一搖頭,還是先把這幾個面餅送去給陳知隆。
  桃姑回到屋裡的時候,陳知隆想是困極,已歪到床上睡著了,一縷陽光正照在他臉上,閉著眼睛,感到他沒有平時那麼嚴肅,桃姑放下碗細細打量起他來,此時才發現其實他長的不差,濃眉大眼,只是第一眼看過去,總只能看到他的胡子,顯得有些凶,也不知道他若剃了胡子是什麼樣子?
  桃姑還在打量,陳知隆卻已經在床上欠身,想是要醒過來,桃姑忙倒了杯茶,笑著對他道:“大爺醒了,先拿了幾個餅過來,大爺墊下肚子。”
  陳知隆接過茶一飲而盡,拿過一個面餅就吃起來,他吃的速度很快,想是一定很餓了,桃姑在他吃的當中掃了他一眼,見他靴上和外衫下擺那裡,都有一些黃泥,還沾了些青草,難道他爬山去了?
  可是除了這寨是塊平地,其它地方都是懸崖,桃姑又去看他手上,雖洗過手,可他手上還是有能看出來的劃痕,真的去爬這懸崖了嗎?
  桃姑想了又想,要不要開口問問?陳知隆已把那碗一推,又倒了杯茶喝干就倒回床上:“飽了,今日晚飯不用叫我。”
  看他就要睡去,桃姑還是上前問道:“大爺,你今日是去爬了那些懸崖了嗎?”陳知隆翻個身,嘟囔出句什麼,接著就傳來鼾聲,原來已經睡著。
  難道他想從懸崖上爬下去嗎?可是就算爬了下去,到了海邊沒有船只又怎麼逃走,就算有了船只,在茫茫大海沒有甜水沒有食物,也撐不了幾日。
  桃姑爬到鋪上,推開窗子,看著那陡峭的懸崖,想從這面懸崖這裡找出幾個落腳點,這懸崖幾乎是直上直下的,除非用繩綰下去,可在這種地方怎麼找繩呢?
  “難道想從這懸崖逃走?別說你們,就是前次烏龍寨的頭目被關在這裡,想爬懸崖逃走,也摔的半死,若不是秋大叔發現的早,只怕連命都交代在這裡,我勸你們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等著銀子到手再好好放你們走。”
  隨著這冷嘲熱諷的聲音,桃姑就知道是榛兒來了,果然她挽著食盒站在門口,桃姑忙從鋪上下來,笑道:“我不過看看風景罷了。”
  榛兒才不信她,只是哼了一聲把食盒裡的東西拿出來放到桌上,依舊是一大海碗米飯,一條清蒸魚和一個湯,榛兒把碗筷擺好就出去。
  桃姑用勺舀了舀,這湯好像是牡蠣湯,聞起來味道很香,日日吃魚,還真是海上人家,桃姑舀碗湯出來,看著床上酣睡的陳知隆,還是叫醒他吧,端著碗走到床前:“大爺,起來喝口湯再睡吧。”
  陳知隆的眉頭皺的很緊,不過還是坐了起來,接過她手裡的湯一口喝干就把碗塞回給她,接著倒頭就睡,他一連串的動作做的十分流暢,桃姑盯著手裡的碗,還真的是把自己當成伺候他的小廝。
  坐回桌前,桃姑把湯全打到飯上,又把那條魚用筷子夾一夾,只留得魚頭和魚尾剩在盤裡,魚肉全堆到飯上一拌就大口吃起來,你不吃我吃,這剛從海裡打上來的魚可不是一般的鮮。
  吃了兩人份飯的後果就是吃撐了,吃撐了的後果是桃姑一直到了半夜時分都睡不著,睜大著眼睛看著窗外,月亮還是那麼圓,周圍幾顆疏落的星星也一樣閃著光,哎,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從這個島出去?
  桃姑轉身,看向那邊床上的陳知隆,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辦法逃出去,不過就算逃出去,會安全嗎?還有,自己現在已經又是一貧如洗,不由摸摸腰間的那顆寶石和項鏈,很沉,但很踏實,說不定這東西就是自己翻身的根本。
  “你不要時時去看你的寶石,若被他們發現了不好。”床上忽然傳來聲音,難道說陳大爺醒了?桃姑坐起來,月光照滿屋裡,雖不曾亮如白晝,卻也並不是全無光亮,能看到陳知隆披衣坐起:“我知道你也不想被久困在此,只是時機未到,先住些日子。”
  時機?難道說逃出去的時機?桃姑的眼睛又開始變的亮閃閃,陳知隆似乎笑了笑:“不過我看你在這裡過的很不錯,還胖了,人也有光澤,和原先見到你不一樣。”
  這個?桃姑沉吟了下:“急也沒有什麼法子,只有全賴大爺。”陳知隆又笑了:“賴我?我也有失手的時候,不然也不會困在這裡。”
  也許是黑暗可以遮擋人的神情,桃姑覺得比平日大膽一些:“怎麼會,大爺是無所不能的,故此楚某就算困在這裡,也從沒有過焦急。”
  陳知隆哦了一聲,並沒說話,桃姑講了這麼一會,困意開始湧上來,重新躺下道:“大爺,夜已深了,還請安置吧,要想法子,也要吃飽睡好才能想出法子。”
  陳知隆也躺下:“今日幾時了?”這沒頭腦的問話桃姑還是回答出來:“算日子,今日已是十月十三,還有一個半月,就該過年了。”過年?桃姑的胸口悶了下,本來以為這次也算衣錦還鄉,可以過個好年,誰知困在這裡,只怕連年也要在這裡過。
  桃姑又想歎氣,卻怕驚擾了陳知隆,床上已經沒有了說話的聲音,想必他也睡去,桃姑翻個身,睡吧,睡好才能想出法子。
轉機

  法子卻還是沒想出來,這寨中外松內緊,雖無人看守,但每拐過一個彎,都能看到有人探頭,那些就著懸崖搭的小房子原來就是專門給看守的人住的,每日三班輪換。
  唯一的出口就是懸崖,桃姑去海邊的時候走到過懸崖邊,這懸崖底下凹進去一些,似乎能藏人,不過一漲潮的時候裡面全都是水,桃姑看看地勢,就算能從懸崖上爬下來,也不能藏到這裡,每條路都被堵死,好像只有等著銀子到手後秋老大他們放人了。
  這日的飯食裡面,突然多了一道豬肉,來這兩個來月,吃的都是海裡打來的魚,這豬肉還是頭一遭,陳知隆見到這道豬肉,眉皺了下,桃姑本來已經夾了塊豬肉到碗裡,看見他這樣神情又放下小聲問道:“難道這是斷頭飯?”
  陳知隆臉上已經恢復常色,聽到她這樣問,不由失笑道:“不是這樣的,想來秋老大他們又要出海。”出海和吃豬肉有關系嗎?見她不解,陳知隆端起飯碗道:“每次海盜出海之前,都會殺豬賽神,祝禱這次出海所獲甚豐。”
  原來如此,桃姑把碗重新端起,不由嘀咕了句:“搶人還要去賽神,神會保佑這樣的人嗎?”陳知隆搖頭並沒說話。
  果然他們還沒吃完飯,就聽到外面傳來鼓聲,陳知隆走到窗前往外看,自家那艘大船已經揚起帆,秋老大在這兩月裡把自家的這艘大船又重新改過,還裝上了兩門佛朗機大炮,他可真下的本錢。
  那船頭飄著一面旗,雖說遠遠的看不清楚,但不外乎就是個海字,大船在前,數十只小船在後,岸上還有鼓聲傳來,這簡直不是海盜出海,而是將軍出征,桃姑看著遠遠海面上的情形,心裡不由得出結論。
  陳知隆回頭看了她一眼,從窗前走到桌前重新坐下,拿起筷子卻不知道要做什麼:“快要過年了,他們也要辦點年貨。”這個?桃姑又覺得不對了,忍了半天,終於還是開口:“上次你那裡,不是已經有二十來萬?”
  陳知隆打了碗湯慢慢的在喝:“那些貨裡面,沒什麼現銀子,況且又是從呂宋回來的商船,絲綢布匹都沒有,那些香料寶石都要拿到福建去賣了才能換些衣食回來,上次已經有船去過福建變賣,不過他這島,總也有上千人,吃喝衣食算下來總不在少數,除掉那艘船,十多萬銀子也不夠過年的。”
  海盜也要拿貨去賣?陳知隆淡淡一笑:“他們不過是在海上稱霸罷了,若到了福建,自然也要好生做生意的,只是他們的東西沒有本錢,賣的低賤,很多商人也寧願買他們的貨。”
  桃姑這才全都了然,一句在心裡已藏了許久的話說了出來:“大爺,怎麼總覺得你什麼都知道,什麼都明白,不知我要學多少年才趕的上?”
  陳知隆一愣,接著又笑了:“這不過是些行海之人常明白的小事,等你走的趟數多了,自然也明白。”走的趟數多了,難道說從這裡脫困之後,還要繼續走海路嗎?不過想想也是,若真是陳家拿銀來贖,自己就又欠下陳家兩萬銀子,算起來也要再走幾趟海路才能賠的干淨。
  桃姑低頭在桌子上劃來劃去的算賬,陳知隆裝作沒看到,胡子遮掩的唇角下卻已經露出笑容,這個女子,倒真的越來越有趣了。
  秋老大這次出去的時間並不長,第三天夜裡,桃姑還在熟睡的時候就聽見有很急的鼓聲傳來,正在夢鄉中的桃姑被這鼓聲驚醒,鼓聲又急又快,似乎是預示著什麼不祥之兆,她猛的從鋪上坐起,轉頭去望窗外,月光照在海面上,隱約可以看見一艘大船正往這裡駛來,而外面的鼓點隨著船只的到岸也戛然而止。
  陳知隆也已坐起,他披上衣服到了窗前,看著外面的情形,眉頭開始皺緊,嘴裡喃喃出來一句:“只怕秋老大這次出門,沒討到便宜。”
  桃姑摸不到頭腦,難道說是秋老大在海上遇到別的海盜,結果火拼起來了?從這幾個月榛兒他們口裡面偶爾得知,這附近除了海龍寨,還有烏龍寨,黑龍幫等大大小小的海盜團伙。
  這十多個海盜團伙雖然表面上井水不犯河水,但暗地裡都想吃掉對方,若不是這海龍寨的地勢極險,只怕早就被滅了,畢竟和別的團伙比起來,這海龍寨算是船少人弱。
  難怪這秋老大心心念念要陳家這支船,只怕他謀劃劫陳家這只船不是一年兩年了,當時桃姑只當聽閒話,此時回想起來,手心不由冒出冷汗,這秋老大劫陳家的船如此順利,難道說陳家船上有內奸不成?
  陳知隆目力雖好,卻也只能看到火把簇擁處,他們抬下來一個人,難道說秋老大竟受了傷?而後船上又走下幾個人,都是被人攙下來的,看來他們這次出去,沒討到什麼好,只是秋老大在船上裝了兩門佛朗機大炮了,還有誰能有這個實力呢?難道說是?
  陳知隆正在思索,不妨袖子被桃姑扯了一下:“大爺,剛才我在想,上次的事,會不會是有內奸?”陳知隆的手指在胡子那裡滑了一下就垂下手:“那些是沒用的。”
  說完看了看天:“離天亮還早,繼續睡吧,反正這事不關我們。”說著回到床前,倒下就睡。
  看他睡下,桃姑重新躺下,不過怎麼也睡不著,瞪著眼睛看著這熟悉之極的天花板,內奸到底是誰呢?雖說在陳家的船上時日不短,但那些水手熟悉的沒幾個,看起來都是很老實的人,怎麼也看不出誰是內奸。
  她不由小聲歎氣,陳知隆的聲音又響起:“事已至此,誰是內奸也沒有什麼用,還是快些歇息。”桃姑急忙把嘴捂住,怎麼這個人好像別人心裡在想什麼他全都知道?
  天亮起來各自梳洗,往日這個時候該送早飯來了,卻沒看到榛兒的身影,習慣了這個時候吃飯,肚裡無食,就覺得不舒服,桃姑看一眼坐在椅上一直沒說話的陳知隆,小心問道:“要不,我去廚房拿些吃的?”
  陳知隆微不可聞的嗯了一聲,桃姑走出去數步才覺得,自己不該問他也成,為什麼事事都要問他一聲?不過此時肚裡一陣比一陣的空,還是先去找吃的要緊。
  今日廚房也是沒人,桃姑不由奇怪,站在門口瞧了一眼,見裡面灶息火滅,也不見忙碌的人影,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桃姑腳步要跨進廚房又退了回去,還是出去外面尋個人問問。
  又轉過幾層房屋,雖有人但個個看來都是極忙碌的,不如去尋月娘?桃姑在一個岔路口想著,這往哪邊是去秋老大的住所呢?
  “你瞎跑什麼?難道是來探聽風聲的?”這聲音一聽就是榛兒的,桃姑轉身,榛兒挎著個籃子站在那裡,雙眼似乎還有些紅腫,難道說昨日那個被抬下船的是秋老大?所以今日寨中各人才這樣慌亂?
  不等桃姑想出什麼,榛兒已經上前把籃子塞給她:“這是你們一天的飯食,省的我再進去了。”桃姑茫然的接過籃子,榛兒已經轉身往另一邊走了,難道說自己猜的不錯?
  桃姑提著籃子一路走回去,把裡面的飯食取出來,不過是些面餅鹹菜,和往日的飯食不可同日而語,桃姑把面餅撕成幾塊再夾上鹹菜遞給陳知隆,邊說出方才在寨中所看情形。
  陳知隆聽了,把面餅一扔就道:“走吧,隨我去前面。”去前面?桃姑不由愣住,小聲提醒道:“大爺,按理說我們還是他們的階下囚,這樣前去,怕有妨礙吧。”
  陳知隆拍拍手:“叫你去你就去,怕什麼妨礙?”見桃姑站在桌邊,陳知隆掃一眼,拿起桌上的面餅就塞給她:“邊走邊吃吧。”
  桃姑無奈接過,可是大爺,這是你方才已經吃了一口的,見他已經大踏步的往前走,桃姑只得把那面餅放回桌上,重新拿了一塊跟上他。
  陳知隆走的快,桃姑跟的急,在秋老大住所跟前,秋老大住所跟前的人是最多的,還有人在那裡竊竊私語,議論著什麼,看見陳知隆他們過來,人群的聲音立即停止,統一望向他們,眼光裡分明寫著戒備。
  桃姑把最後一口面餅咽下,趕到陳知隆身邊,見到這些人眼裡的戒備,難道說秋老大的傷勢很嚴重?如果是普通小傷,對這些見慣了血的人來說,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桃姑還在思忖,陳知隆已經掃一眼眾人,對著緊閉的門道:“秋兄,陳某前來拜見。”說著還行禮下去,他的這句話頓時引起人群的騷動,有兩個像頭目樣的遲疑了一下,上前還禮,看來是要給他們閉門羹吃,正在這時,一直緊閉的門卻打開了,裡面有聲音傳來:“還請陳爺進來。”

TOP

談判

  聲音平靜不帶半點的感情,但眾人都驚住,這是月娘的聲音,而不是秋老大的,那兩個頭目一直被擋在外面,不知道裡面是什麼情形,已經有些心急,誰知此時竟又是讓陳知隆進去,而不是讓自己進去,兩人對看一眼,微一點頭就來到陳知隆身邊:“既然寨主有令,就陪陳爺進去。”
  說著做個請的手勢,陳知隆微一點頭,三個人剛踏上第一階台階裡面就出來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榛兒,她眼圈還是有些微紅,不過對著那兩個頭目還是十分禮貌:“秋大叔只請陳爺一人進去。”這兩個頭目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等在外面的眾人又開始出現一些細微的騷動,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是月娘假傳命令?
  榛兒的頭微微向上抬起:“四叔五叔,秋大叔的脾氣你們也是明白的。”這話再往下說就沒意思了,兩個頭目又互看一眼,其中一個轉過去對下面等著的人做了個手勢,另一個打個哈哈笑道:“想來寨主要請教陳爺些事,倒是我們不好在旁聽的。”
  說著他們兩就退到階下,桃姑一雙眼只是盯在陳知隆身上,那心提的緊緊的,怕一句話說的不對,這兩個頭目就拿出刀來把他們砍了,見到這兩個頭目退了下來,那心才放下一半,另一半隨著陳知隆一步步踏進那間屋子,又重新高高的吊起來。
  渾然不覺自己身邊已圍滿了人,兩個頭目一左一右站在桃姑身邊,其中一個瞧著桃姑笑道:“寨主看來極器重陳爺。”這話聽著怎麼那麼怪?桃姑抬頭去看他,他的手似乎無意識的放在腰間,輕輕的按在腰間那把匕首上,只要輕輕的一使力,匕首就會出鞘。
  桃姑不由想後退,但退無可退,身邊圍著的人越來越多,這輩子,桃姑都沒見過這麼多的人圍著自己,這話答的不對,被一刀砍掉腦袋的就是自己,桃姑把怦怦亂跳的心努力平復些,笑道:“這些事,卻不是我知道的。”
  那頭目的手還是沒離開匕首,臉上的笑並沒變化,怎麼都覺得攙著寒意,此時太陽已升到半空,穿的也並不少,人還圍著這麼多,但桃姑卻覺得自己渾身冰冷,連呼吸都很困難,但怎麼都不能讓他們把自己看低,桃姑把腰挺直,對著頭目也只是一笑,再沒說別的。
  外面又重新安靜下來,桃姑覺得那種壓力少了些,但還是揮之不去,轉身看向那間屋子,門並沒有重新關上,但沒有一個敢再上前一步,頭目歎了口氣,還是等著吧。
  陳知隆一踏進屋裡就聞到一股怪味,這股味道是血腥味攙著藥味的,從船靠岸到現在差也過去了三四個時辰,這股血腥味還是揮之不去,看來秋老大的傷勢不是一般的重。
  陳知隆心裡暗忖,緩步走向床前,看見半躺在床上,閉著眼睛,這樣大熱的天,竟還蓋著一床被窩,看外面看不出什麼,陳知隆不由轉向旁邊的月娘。
  月娘是站在那裡的,她臉色有些憔悴,但並沒淚痕,坐在床前的是一個文士打扮的男子,腳下放著藥箱,看來這個人就是寨中的醫生了。
  陳知隆一時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說話,月娘已歎道:“陳爺,拙夫受的傷倒還小可,只是傷口中毒是件大事,還望陳爺抬一抬手。”
  中毒?那醫生已經開口:“寨主所中,是黑龍幫的毒藥,這種藥原本不稀奇,但黑龍幫占住的,就是那藥所生之處。”
  話到這裡已經很明白了,陳知隆臉上的表情並沒變化,只是看著月娘不說話,月娘心裡轉過千百個念頭,這毒藥缺了那味藥,雖不是立即死去,卻也只能癱在床上,由人服侍,這樣苟延殘喘,對秋老大來說,還不如死去,思來想去,也就只有求陳大爺了。
  求這個階下囚,秋老大醒過來只怕又是一場風波,但總不能看著他這樣死去,況且盯著這個寨主位置的人也不是沒有,這才請陳知隆進來,見他不接話,月娘難道不明白,一咬牙開口:“還望陳爺抬抬手,去黑龍幫那裡求來這味藥,救拙夫一命。”
  陳知隆只是看著月娘不說話,月娘的臉漸漸漲紅,半天才聽到陳知隆開口:“上黑龍幫不難,求藥更是簡單,只是秋夫人,此時我是囚徒,怎能擔保我求藥後你們還會放我?”
  月娘平時十分伶俐,可是這時卻說不出話,用何擔保?秋老大轉下身子,發出一聲呻吟,月娘擔心的低頭看了眼丈夫,醫生拿起一根銀針,輕輕扶起秋老大的腦袋,在他腦後扎了一針,秋老大又安穩些。
  醫生做完這些才道:“大嫂,沒有那味藥,我只能保住大哥不死,但要站起來就很難了。”
  月娘的手抖了一下,陳知隆眼力極好,看到月娘手裡握著的一塊小小帕子已經揉的不成樣子,心就更定了,並不說話,只是站在那裡等著月娘決定。
  月娘定不下來,榛兒上前小聲的道:“嬸子,這時最要緊的是大叔。”月娘有點急躁,瞪她一眼沒有說話,陳知隆的眼並沒離開秋老大的臉,從外表看來,秋老大只是比平時蒼白了些,但陳知隆還是看到他眉間開始有黑氣顯現。
  這時間是不等人的,月娘扶了下榛兒,低聲道:“讓他們備船。”陳知隆抬頭,月娘的聲音有些嘶啞:“那些貨物不算,陳爺,我命人把你的船裝好食水,送你到黑龍幫。”這是要放他們走了,陳知隆不過微松一口氣,接著就道:“那我上島采了藥,和船回到這裡,不下船讓人送藥上來,秋夫人的意思可是這樣?”
  月娘半日才說出一字:“是。”陳知隆的眉毛一挑:“既如此,口說無憑。”月娘覺得一口濁氣上來,冷聲道:“陳爺因為我是婦人而不信我嗎?”
  陳知隆搖頭:“並不是因為夫人是婦人而不敢信你,而是,”陳知隆望向外面的人群,門半掩著,從月娘的這個角度看過去,能看到他們臉上的焦急之色,放走陳知隆,就是放走了將要到手的十多萬兩銀子,這千把口子還要指望著這十多萬兩銀子過年,而不放走他,自己的丈夫難道就這樣躺在床上嗎?
  陳知隆此時反而坐下來:“夫人何不讓那兩位進來一起商議?”這話實在太故意了,讓那兩位進來一起商議,只怕商量個幾天都沒結果,月娘長舒一口氣:“難道我不能做主?”桌上有攤好的紙筆,說著月娘拿起筆刷刷寫了起來,接著蓋上一枚圖章這才遞給陳知隆:“陳爺還有什麼不好放心的?”
  陳知隆接過細看起來,不過就是寫著放走陳知隆不會反悔的話,下面的那枚圖章有個秋字,圖章的底版是一條龍,這是秋老大的章,陳知隆要的就是這個,盜亦有道,江湖行走,講的就是道義兩字,這白紙黑字,海龍寨反悔的話,那可夠好瞧的,陳知隆收好對月娘拱手:“多謝夫人。”
  月娘的臉已經變色,雖說海盜之中也有反悔之事,但那總是仗著沒有憑據,把這東西交給陳知隆,就是再不能反悔,只是為救丈夫,此時也顧不的了。
  事情既已說完,陳知隆又拱手這才退出,那醫生和榛兒一直沒說話,榛兒見月娘只是用手撫住胸口,上前扶住她:“嬸子。”月娘拍拍她,榛兒嘴一撅:“嬸子,這憑據有什麼可怕?到時得了藥,一刀把他殺了,取回憑據,丟到海裡又有誰知道?”
  月娘擺手:“你當別人都是傻子,陳爺闖蕩江湖幾十年,還看不出你這點小心思?到時上了黑龍幫,他把憑據往黑龍幫那裡一遞再采藥,就算殺了他這事也捂不住。”
  榛兒被訓的低頭,月娘摸摸她的頭,她還年輕,很多事不知道,疲憊的一揮手:“好了,讓你四叔五叔進來。朱先生,你看誰陪著去采藥?”
  後面這句卻是問醫生,朱先生起身:“就讓小徒去吧,我還要在這裡看著寨主的傷勢。”這和月娘想的一樣,此時那兩個頭目已經進來,看見秋老大這樣傷勢,也要滴兩滴淚:“寨主。”
  月娘這時倒十分冷靜,把方才的話一說,這兩個頭目聽到這已到了口裡的銀子又掉了出去,那反對的話就要說出來,不過看了看床上半死不活的秋老大又咽了回去,雖然說人人都想寨主的位置,但讓眾人信服也是難事,最怕的就是寨中有人有異心,這要反對了,秋老大性命不保,自己雖能趁機上位,但傳出去冷了眾人的心,對自己也不不妙。
  還不如順水推舟,把這事應下,到時候得了藥,再私下擺布了陳知隆,傳出去別人也只當是秋老大反悔,兩人點頭道:“大嫂如此處置,小弟們自然贊同。”

出虎穴

  陳知隆不過幾下就收拾好了行裝,抬頭看見桃姑站在那裡,一臉的強做鎮定,但她那微帶顫抖的手還是暴露出她內心的波濤。回來的路上月娘已經遣人來說過,桃姑還要留在這裡,等陳知隆求了藥回來再帶她一起離開。
  陳知隆不由歎氣,這事也難怪月娘不放心,可是她終究是個女子,雖著了男裝,單獨在這海盜窩裡待著,桃姑眼角有點淚花閃現,接著就抬頭笑道:“大爺,我沒事的,你安心去吧。”
  她若哭鬧求自己這次就帶他走,或許陳知隆的內心還會好受些,這才是普通女子應該有的表現,而不是這樣狀似冷靜,但雙手顫抖的站在那裡。
  陳知隆想說幾句安慰她的話,但一時不知道該從哪裡說起,只是伸手拍了拍她的肩:“楚爺你且放心,我既把你帶了出來,就定會把你帶回去的。”
  桃姑微微拱手:“大爺說話,從來沒有不應過的,我怎麼會不放心呢?只是大爺,他們狡猾,還望大爺珍重。”此時她竟還想著自己珍重,陳知隆點一點頭,已經進來一個漢子:“陳爺,船已經備好,請陳爺即可啟程。”
  陳知隆跟著漢子走出這間屋子,回頭看了一眼,桃姑站在門口,見他回頭,重新拱手行禮,陳知隆拱手還禮,走出數步又回一回頭,桃姑還站在那裡,她不是普通女子,若是普通女子,此時只怕在尼庵裡,而不會跟著別人男裝出海了。
  這樣一想,陳知隆又安心些,大踏步的跟著漢子走了,早些求的藥來,也能盡早脫身。
  當陳知隆在桃姑的視線裡消失的時候,桃姑覺得撐住自己的力氣全都不見了,慢慢挪動步子走回屋裡,一個人,現在自己是真真切切一個人待在這裡,桃姑覺得又有寒意漫上來,這些海盜若發起性來,殺了自己又如何呢?或者等到陳大爺回來了,扣住他不放人了怎麼辦?
  桃姑想的覺得頭都疼了,有人把東西重重的放在桌上,抬頭一看是榛兒,她把手裡的飯菜放到桌上,雖然少了一個人,但飯菜看起來比平時還要好了些,榛兒的眼圈也不紅了。
  看著桃姑看飯菜時的樣子,榛兒的小嘴一撅就道:“嬸子說了,你現時是真的貴客,定要招呼好了,等陳爺回來時候,也讓他們知道,我海龍寨雖是做這等營生的,也是知恩圖報的。”
  桃姑下意識的拿起筷子,夾了塊魚肉放在嘴裡,只是人有了心事,吃什麼都沒味,榛兒本來想走,見她又把碗放下,想了想又道:“你放心,我海龍寨的人說一是一,嬸子既答應放了你們,定不會又扣住的。”
  說完榛兒這才走了,雖得了她這句話,桃姑還是有些食不下咽,勉強吃了一碗飯,半條魚,夾了幾筷差不多一年都沒見到的青菜就放下筷子,爬上鋪從窗口裡望出去,已望不見船只的帆影,也不知道那個黑龍幫所在的島離這裡有多遠,兩天,三天,還是十天半個月?
  桃姑沒有去問寨裡的人,也沒處問去,寨中眾人已知道了月娘的決定,許是秋老大的威信還在,也沒人反對,寨中似乎又恢復到了秋老大沒受傷時候的樣子,可是暗地裡的變化還是有的,榛兒變的更忙碌了,寨裡的防衛更緊密,桃姑每日想去海邊走走也會被人攔住,只有在這寨裡四處亂逛。
  一天,兩天,當圓月開始變成一彎月牙,還是沒有見到陳知隆他們回來,月娘漸漸有些沉不住氣,就算有朱先生的妙手,但秋老大昏迷的時間越來越長,清醒的時候漸漸不多。
  算算時日,黑龍幫所在的島離了海龍寨不過七八日的水程,陳家的船比起一般的船只要快的多,十日內是盡夠回來的,而此時,已經過了十三日都沒見回來。
  月娘當著人前,還能強做鎮定,處理寨中的事務,但手下的兩個頭目,已經漸漸有些不安分,原來讓著月娘三分,不過是看著秋老大的面上,此時秋老大已然是不起之態,陳知隆去求的藥還沒回來,萬一這陳知隆在路上出點什麼事情,到時候?
  只是他們雖然心懷鬼胎,卻也明白名不正,言不順的道理,靜等著陳知隆那邊傳來消息。
  這日海上終於看見陳家那艘船的帆影,當月娘得到消息的時候,一顆心總算能放下,這兩個頭目雖有些失望,但來日方才,也要看秋老大能不能重新起來再說。
  陳知隆卻沒有下船,上岸的只有海龍寨的人,他們還帶來一條陳知隆的口信:“先把楚陶送到船上,一手交人,一手交藥,否則就休怪把藥撇到海裡。”
  月娘得了這句,雖有些責怪這些人怎麼不把藥搶過來,卻也知道陳知隆這人並不是普通人,況且拜佛拜了九十九拜,只差這最後一拜,還計較這些做什麼,吩咐人把桃姑送下去。
  桃姑在屋子裡,已經看到陳家那熟悉的船影,只是不知道陳知隆究竟怎樣?是求好了藥,已經平安歸來,還是這些海盜們和黑龍幫的又火拼了,這次不過是回來報信的?心裡有無數的念頭在轉,也不知實際究竟如何。
  榛兒帶了人進來時,桃姑還當是陳知隆沒有求的藥回來,榛兒帶人來結果自己,心又開始揪的緊緊的,面上還是依舊要行禮,榛兒知道陳知隆已求的了藥,秋老大的傷勢眼看就要好,心裡壓著的那塊大石已能放下,對桃姑道:“你速速收拾東西,陳爺在船裡等你,說要見了你才肯給藥。”
  這話聽在桃姑耳裡,不啻佛音,急忙把自己的小包袱隨意一收就道:“也沒什麼東西,還請姑娘前面帶路。”榛兒見桃姑依舊如此,唇邊露出絲難得的笑意帶著她往外走,臨走之前,桃姑回身看了眼這住了兩個來月的小屋,雙手合十拜了拜,再不要回到這裡就跟在榛兒身後走了。
  這下去就要快速的多,好像剛走出寨子不遠就看到了陳家那艘船,陳知隆站在船頭,雖隔的遠,桃姑還是能看出他和原先差不多,而且神采飛揚,桃姑的心這才完全放下,走的就更快了。
  見桃姑來到船上,陳知隆閃目一看,她並沒有什麼變化,這才對海龍寨的人點頭,從懷裡掏出一包藥遞於他們:“這藥朱先生自然知道怎麼服用,倒不消我在此多說。”海龍寨的人點頭就下了船。
  桃姑這才覺得一顆心總算完全到了肚裡,剛要張口說話就見又有人上船,領頭的不是別人,正是榛兒叫四叔的一個頭目,見他上船,陳知隆頓一頓就上前道:“喬四爺有何指教,難道是來送陳某一程?”
  喬老四呵呵一笑,眼珠轉一轉:“陳爺素來有諸葛之目,喬某自然談不上什麼指教,只是有一事還請陳爺包涵。”
  難道又要起風波?桃姑額頭上慢慢有汗出來,陳知隆還是平靜的站在那裡:“四爺在這方圓,也算是名聲的人物,需陳某包涵什麼?”
  喬四爺微微拱手:“果然陳爺氣度不凡,是這樣的,當日陳爺讓大嫂寫下的字據,不過是求藥歸來,大嫂就放你們走,但並沒有說,連這艘船一起,故此喬某想討教陳爺,這海裡的規矩陳爺是懂的,現時要拿這艘船一起,只怕也要數萬兩銀子。”
  果然是強盜,桃姑已經有些急了,陳知隆眼裡精光一閃,當日確是沒想到這點,況且現在也就只有自己和桃姑兩個人,這艘大船也弄不走,微笑道:“喬四爺說的是,只是當日秋夫人可是親口應了要讓我們平安離去,這船和食水還請准備了。”
  喬老四也拊掌大笑:“果然陳爺爽快,這船和食水已准備好了。”說著就往海裡指去,手指之處,不過一條常能見到的漁船,這樣的漁船不過就能在這附近打下魚罷了,要走個數日,只怕不行。
  陳知隆回頭對著喬老四的時候,那臉色已經恢復平靜:“喬四爺果然想的周到,既如此,陳某也就換船。”
  喬老四笑瞇瞇的:“陳爺請。”桃姑跟在他們後面下船,到了那條船邊,喬老四拱手道別,陳知隆招呼桃姑上了船,船裡不過就是有一牛皮囊清水,還有一些干糧,喬老四笑道:“知道陳爺交游廣闊,這些東西足夠十日所需,此地離黑龍幫不過五日路程,陳爺珍重。”
  陳知隆解開纜繩,朗聲道:“陳某就此告辭,日後若再過此島,定會上來討口酒喝。”喬老四呵呵一笑,怎麼會聽不出他話裡的意思,也笑道:“喬某定在此處恭候。”兩人又施一禮。
  陳知隆這才搖起櫓,離開這島,在島上的喬老四一直站在海邊看著陳知隆的船,慢慢越行越遠,變成一個小點,他抬頭看天,再過此島,就不知道你有沒有命能到得了黑龍幫?

TOP

遇風浪

  櫓聲悠悠,桃姑看著陳知隆搖櫓時額上流下的汗珠,走到他身邊:“大爺,還是我來幫你吧,這搖到黑龍幫也不知道要幾天。”陳知隆並沒放下手,看一看天色,天空萬裡無雲,太陽照的整個海面都金光閃爍,天氣看來很好,陳知隆心頭卻總是有些不安,這喬老四答應的也太爽快,更奇怪的是,船上的食水不僅不少,而且足夠兩人十天能用,這,好像不是陳知隆知道的喬老四的為人。
  不過這個念頭只是一閃,很快就消失了,他看一看桃姑,微笑道:“今日先是我搖,明日你再搖吧,你先去歇息著,我們交替著,這樣就快。“他既這麼說,桃姑重又坐下,只是沒有什麼事,看著波光粼粼的海面,遠處有些大魚躍出海面,這種圓頭圓腦的魚是桃姑沒見過的,不由看入迷了。
  陳知隆邊搖著櫓邊道:“此種大魚,外洋人叫海豚,性情溫順,常躍出水面,外洋人說這種魚會救人,照我瞧來,不過是和我們鮫人這些傳說差不多。“
  鮫人泣珠的傳說桃姑是聽過的,不過這種圓頭圓腦的海豚救人的傳說桃姑就沒聽過了,再細細瞧去,不由笑道:“這海豚既會救人,不定就是傳說中的鮫人,文人墨客修飾點綴之下,自然就成種種傳說。”
  陳知隆聽的眉又往上挑一挑,並沒接話,桃姑估摸著時候,拿出干糧和水:“大爺,也是午飯時候,先稍歇歇。”陳知隆雖說以前在船上時也干過這些營生,這些年卻做的少了,搖了這些時候,已經有些累,放下手就走到艙中拿起干糧吃起來。
  邊吃邊望向天邊,依舊是萬裡無雲,陳知隆又開始覺得不對,突然他面色一變,把手裡的干糧扔下,大步跨到櫓前繼續搖起櫓來,這個動作嚇了桃姑一跳,她走到陳知隆身邊:“大爺,發生甚事?”
  陳知隆一臉鐵青的說:“風浪就要來了,你准備准備,把水捆到身上,干糧就不必了,這海水一泡也要不了。”風浪?桃姑回頭去看天,天色還是非常好,陳知隆此時沒有精力解釋更多,只是示意桃姑按他說的話做。
  他既這樣說,也有他的道理,桃姑急忙把水囊捆到身上,這船上也沒繩子,索性把一件外衫撕了,搓成繩子狀,這才把水囊掛在腰間,水囊差不多有二十來斤,桃姑掛上之後,只覺得腰間像捆了一塊大石頭,連路都走不動,不由罵自己,這沒下地干活不過才半年,怎麼就這麼沒力氣?
  原先可是能擔一百斤重的谷子回家,這才二十來斤的水就有些拖腳,水弄好了,這些干糧怎麼辦?最要緊的是防被海水泡壞,要是有油紙就好,這時又上哪裡去尋?
  桃姑眉皺了起來,把干糧拿在手裡,艱難的走到陳知隆身邊遞給他道:“大爺,先把肚子填飽,能吃一點是一點。”陳知隆沒想到桃姑竟然這樣說,張嘴就著她的手吃了起來,桃姑沒想到他不自己動手,倒有些害羞,不過既然已經吃了,就等到他吃完吧。
  一塊干糧吃完,陳知隆示意自己已經吃飽,桃姑又走回去,一點點慢慢吃起來,敢吃完半塊,猛的掛起一陣大風,那浪隨風起,小船開始顛簸起來,桃姑剛張嘴要陳知隆小心,一個浪頭就打在她臉上,干糧被卷走,口裡還吃了一口海水,又苦又澀,她連吐數口才吐掉。
  轉頭去看陳知隆時候,他雙手還是不停歇的搖著櫓,只是風浪越來越大,小船反而退了幾步,他滿臉鐵青,只怕連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桃姑雙手緊緊抓住船舷,慢慢的爬到他身邊,站起身伸手幫他搖起櫓來。
  兩人合力比一人獨搖要省力的多,小船漸漸又平穩了,方才還光照大地的太陽這時也不見了,兩人也無暇說話,此時只有一個念頭,斷不能讓這船翻了,手上的力氣也越來越打,風浪更加急了,這船又開始隨著風浪上下。
  這船既小,就比不得當初在大船上時
  那麼平穩,忽上忽下的顛簸,讓桃姑惡心欲嘔,就算是陳知隆,也漸漸覺得體力不支,可是前面風還大,浪也急,若是就此撒手不管,小船轉眼就翻,在這茫茫大海,這唯一的依靠一翻在這裡,那自己和桃姑的處境就更加艱難。
  他咬緊牙關,和桃姑拼力搖著櫓,小船過了一個浪尖,又到了另一個浪尖,桃姑終於忍不住,嘔了出來,此時海水已經把他們從裡到外都澆濕了,這吐出來的也很快被海水帶走,況且這個時候,誰還顧得上潔淨?
  陳知隆抽空看了眼她,見她邊吐邊搖著櫓,心裡不由更加贊歎,不過這時也不是出聲的時候,風浪太大,這緊閉著嘴還不時有海水撲來,更何況桃姑是邊吐邊搖?
  吐出去的時候,又帶進去一肚子海水,那海水的苦澀桃姑這時是一點也嘗不出來了,心裡也只有一個念頭,手不能停,怎樣也不能停。
  又是一個大浪卷來,連船帶人都卷到了浪裡面,桃姑只覺得自己被鋪天蓋地的海水罩在那裡,有一瞬間想松開手,就這樣隨著浪飄走,耳邊似乎又響起當日在裘家時候,那些人的話,你如此丑怪,做個粗使婆子都無人要,你不孝,虐待我的父母,老爺太太說了,當初你在裘家,他們受了你無數的閒氣。
  不,不能這樣松開手,不然這個不孝的罪名就永遠都洗不脫,桃姑咬緊牙關,把快要吐出的黃膽水又咽回去,手上的力氣又出來了,小船在這風浪的侵襲下,似乎都要散架了,但櫓還在,還有機會能過去,過了這個浪,人終於看到了外面的情形。
  外面的天都是烏壓壓的,太陽見不到一點影子,風好像有變小的趨勢,陳知隆剛要松一松氣,張嘴想告訴桃姑,讓她堅持,就又來了一陣浪。
  這浪一個接一個,他們不知道過了多少浪的時候,天開始下起雨來,看見下雨,陳知隆舒了半口氣,這海上的雨一下起來,風就會小一些,風小浪也會跟著小,雖然風浪一時不會過去,但總比方才的風大浪急要好的多。
  下雨了,桃姑仰頭張嘴去接雨水,海上的雨不是鹹的,雨水進到桃姑嘴裡,方才那些海水帶來的苦澀也慢慢消失,真好,能看到希望真的很好,桃姑轉頭想對陳知隆笑笑,見陳知隆落湯雞一樣,頭發胡子,從裡到外,都在滴著水。
  一點也不像那個威嚴的陳家主人,而是一個很普通的水手樣子,看見桃姑轉頭,陳知隆剛想笑笑,就有道浪打過來,正好沖到他口裡,陳知隆皺眉,這海水的滋味果然還是沒有變。
  風浪雖然小了些,但還是要使勁的搖,才能搖出這片風雨交加的地方,陳知隆舉目望去,如果沒記錯的話,海龍寨附近應該還有小島,只是不知道所在何方?
  陳知隆還在思量,那風浪又開始大了起來,陳知隆手上又加了把勁,桃姑也是如此,遠遠的,天邊似乎有個小島閃現,陳知隆瞪圓眼睛,生怕這是在數次風雨侵襲下的幻覺,桃姑突然發出一聲尖叫,同時一只手開始指著那邊:“島,那邊有個島。”
  看來這不是自己的幻覺,雖然桃姑的那句話在風雨中聽起來斷斷續續,但陳知隆還是很興奮,又判斷了下方向,兩人合力往那個島搖去。
  這附近都是海龍寨的地盤,除了那個大島,也不知道這個小島上有沒有哨探,此時就是地獄也要闖一闖,更不要說有可能遇到的海盜。
  陳知隆從桃姑眼中得到的,也是同樣的訊息,兩人合力往那個小島搖去,近了,這個小島眼看就要到眼前的時候,後面突然來了一陣大浪,桃姑手握不住,那陣浪湧上船來,竟然把桃姑卷走。
  陳知隆剛要伸手去拉她,手又縮了回來,此時去救,別說把她救回來,只怕連自己也要搭上,眼睜睜看著她被大浪卷走,陳知隆眼裡一酸,臉上已分不清是淚水還是海水,手還在努力搖櫓,船已經觸到什麼東西,那個小島到了。
  陳知隆跳下船,整個人都撲到沙灘上,腳踏實地的感覺真好,轉身去看大海,此時的海浪還是很急,但這在他眼裡已算不了什麼,只是這個女子,離島只有一箭之地的時候竟被風浪卷走,陳知隆覺得眼裡又有淚出來,自己一個男兒,竟保不了她。
  又是一陣浪卷來,在離陳知隆身體不遠處退了下去,退去之後,沙灘上多了一樣東西,陳知隆擦擦眼睛,簡直不敢相信,那東西的形狀明明是人,而腰間鼓鼓囊囊,纏著水囊,難道說這浪並沒把她卷入海中,反把她卷到岸上?
  陳知隆爬了過去,的確是她,只是緊閉雙眼,摸一摸她的鼻息,雖然弱,但總算沒有完全消退,又有浪過來,陳知隆急忙把她往島上拉,這樣躺在那裡,又要被浪卷走。
  踉踉蹌蹌的走到一面崖下,這裡離海有些遠,浪卷不到,陳知隆才停下腳步,伸手去拍她的臉,無論怎麼拍,也叫不醒她,從她腰間解下水囊,把水囊湊到她唇邊,似乎能感覺到水的清涼,桃姑的唇動了動,咽下一口水,看她能喝下水,陳知隆這才安心。
  此時風浪少歇,再往裡面走走,看能不能找到引火之物,把衣衫烤干,不然待在這裡,風浪打不死,風寒也要找上來。
  陳知隆扶起桃姑,此時桃姑有些知覺,睜眼看一看他,又垂下頭,雖說攙扶她還是要些力氣,但總比方才一路拖著過來要好。
荒島

  桃姑醒來的時候只聽到耳邊有辟辟啪啪的聲音,眼前似乎還有什麼紅紅的東西在瘋狂的跳動,周身都是冷的,偏生喉嚨裡像有火一樣在燒,難道說自己已經死了,現在是在閻王殿?
  可是沒有走過奈何橋,也沒上了望鄉台,怎麼就先到了閻王殿?桃姑把眼睛努力睜開,面前那瘋狂跳著的是一堆火,眼力慢慢定了,才見自己躺在一個窩棚裡面,這窩棚看起來和在海龍寨看到的窩棚並無二致,難道說又被海龍寨的人發現?
  桃姑想直起身子,卻覺得有千鈞重,半天都直不起來,還在洩氣的時候,唇邊多了樣東西,側頭望去,是陳知隆拿著水囊站在她身邊,慢慢喝了幾口,清涼的水一入喉,桃姑才覺得喉嚨不是那麼疼了,也有了想發聲的欲望:“這是在哪裡?”
  聲音嘶啞,就像是用指甲刮在鐵鍋上一樣難聽,但聽在陳知隆耳裡,就像聽到天籟一樣,他把水囊放下:“這是個荒島上。”
  那為什麼窩棚會和海龍寨上的一模一樣,難道說這也海盜的一個窩點?陳知隆似乎看出她的疑惑,笑著說:“不必擔心,這窩棚雖然和海龍寨的一樣,但我四處看過,並沒有人,想來是這裡的哨探也出海了。”
  這樣就好,桃姑覺得疲憊之極,想閉上眼,陳知隆見她很疲累,起身往外道:“我先出去,你的衣衫全濕了,被我脫了用火在烤,等干了你自己穿上吧。“衣衫?桃姑下意識往身上一看,自己的上身光著,下身只穿了條單褲,再看陳知隆,他也只著了條單褲,而窩棚裡那些橫七豎八掛著的,真是身上所穿的。
  桃姑雖然知道這落了水總要把身上的濕衣衫換去,不然就會染上風寒,可是自己總是個女子,名節所關是一層,雖說事急從權,可是,桃姑張嘴想說話,一時卻不知道說什麼,這是什麼處境,還談什麼名節不名節,況且,自己的名節不全都被裘家給壞掉了?
  一個不孝的忤逆媳婦?桃姑唇邊露出苦笑,說出的話竟是這樣一句:“大爺,我並不是有意瞞你。”陳知隆本還以為桃姑要罵自己就算是全身濕透,也不該把自己的衣衫脫了,畢竟女人的名節可比命重要多了,雖說在陳知隆看來,保命可比名節要緊的多,但卻不知桃姑在不在意。
  誰知聽她說出的竟是這樣一句,這可稀奇極了,眉頭不由微微皺了起來。
  桃姑見他皺眉,也不知道他為的什麼,按理來說,此時自己本該做了哀怨像,痛罵他不該趁自己昏迷時候把濕衣脫了,可這樣說自己的救命恩人,也是不應該的,下面的話就不知道怎麼說,心裡想不出來,身上就覺得冷颼颼起來,不由抱了下肩。
  雖說此地地氣暖和,下著雨也不覺寒冷,況且旁邊還生著火,可在水裡泡了那麼半天,想來她也是冷的,摸一摸掛著的衣衫,雖沒全干,可也已經半干。
  陳知隆扯下外衫丟給她,桃姑急忙把這外衫把自己包裹起來,外面的雨還在下,不停的打在窩棚上,可陳知隆說出的話就像一個雷打在桃姑耳邊:“見你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的事情,自然也知道你是女子。”
  說完陳知隆就走到窩棚門口,外面雨下的很急,他也不會出去淋雨以示清白,呃,雖然話說回來,自己和他之間,已經算不上清白,但桃姑還是覺得臉有些發燒,第一天就知道自己是女子,那為什麼又讓自己上船,還一直不說破?
  難道是他閒來無事,耍自己玩?桃姑看著陳知隆坐在窩棚口的背影,和他隔了一堆火,火光在他光裸的脊背上跳動,就像有無數的小人在跳舞,桃姑看了一會,閉上眼睛,還是歇一會吧,這是個沒人的荒島,自己不說,他不說,自然也就沒人知道。
  這樣的想法要讓別人知道,定會說自己無恥至極,可是自己當日在裘家勤勤懇懇做活,對公婆孝順無比,周圍都誇自己是好媳婦,可是最後呢?落的是什麼,一個忤逆不孝的罪名,桃姑唇邊又露出一絲苦笑,名節原來可以這樣輕易的改換,只看是誰說的話,那自己這樣想,又怎能算得上無恥?
  桃姑翻來覆去的想,漸漸沉入夢鄉,當再次醒來的時候,是被沖入鼻子的一陣烤魚香味喚醒的,她睜開眼,陳知隆正在火上細心的烤著魚,他已經穿上了衣衫,聞著魚香,桃姑覺得自己是真的餓了,不由咽了口口水。
  陳知隆聽到聲音,轉身見她睜開雙眼,笑著說:“你醒了,正好,這裡有烤好的魚。”說著把魚遞過來,許是睡了一覺,桃姑覺得身上松快許多,坐起身子那件衣衫就滑落下去。
  桃姑臉一紅,陳知隆把頭扭到一邊,桃姑急忙把衣衫裹好,接過烤魚,陳知隆把那些還曬著的衣衫全扯下來,丟到她身上才道:“你先穿上吧。”說著就走到窩棚門口,桃姑紅著臉把衣衫穿著整齊。
  站起身來,雖說已經睡了兩覺,但腳步還有些虛飄,桃姑走到陳知隆身後,深深道個萬福:“小婦人謝過大爺。”裝男人裝久了,說話的聲音也有些粗了,突然用女人的聲音說話,行女人的禮節,桃姑還有些不適應。
  陳知隆轉過身,打量了下桃姑,桃姑被他看的面上一紅,此時倒不好理直氣壯的回看回去,但要低頭做害羞狀,桃姑又覺得十分的不順當。
  一股焦糊味傳來,原來是火上烤的另一條魚糊了,陳知隆急忙走到火前把那糊的魚扔掉,重新穿了一條烤起來,桃姑這才看見火旁邊還有三四條魚放在那裡,應該是自己睡著時候,陳知隆下海去打的。
  拿起方才那條已經烤熟的魚,桃姑把它放在火上重新熱一熱,見陳知隆一臉專注的烤魚,桃姑終於問出來:“大爺,你不會因為我瞞了你,就要把我撇在這島上吧?”陳知隆烤魚的手一愣,接著繼續烤起來,還示意桃姑,魚可以吃了。
  桃姑把魚放到嘴邊啃了一口,陳知隆烤魚的手藝不錯,魚肉香嫩,雖沒有鹽,但這時肚子餓著,也顧不上那些,一條魚吃完,見陳知隆還是不回答,桃姑又看向他。
  陳知隆也已經啃完一條,在烤另一條,見她看著自己,把手上那條魚遞給她,桃姑木然的接過去,但沒有動那條魚,瞪大眼睛等著他的回答,陳知隆歎氣:“別瞪了,本來眼睛就不大,再瞪也那麼小,我若要把你撇下,又怎會讓你上船?”
  自己怎麼會沒想到這層?若要撇下,自然就不會讓自己上船,桃姑覺得自己怎麼這麼蠢,把烤魚舉到嘴邊咬了一口,真香,比方才那條好吃多了。
  外面的雨似乎下的不止不歇,窩棚雖然簡陋,但遮擋住了風雨,火烤的人暖洋洋的,和午時在海裡的激烈搏斗一比,此刻就像身在天堂一般。
  填飽肚子,陳知隆往火裡又丟了些柴,突然想起一事:“你是又被浪卷到海邊的嗎?”他的問話讓桃姑想起被浪卷走時的絕望,那時只看到船離自己越來越遠,想游過去,但手腳無力,風浪太大,雖然桃姑也想過死,但死亡真正襲來的時候,那種渴望生的感覺又充斥了全身,她想把頭露出水面,但海水還是無情的把自己整個埋在裡面。
  不能呼吸,沒有聲音,那種感覺桃姑不想再想第二次,她臉上的蒼白被陳知隆發現了,他歎氣:“這倒是我的不是,不該這樣問。”
  桃姑嗯了一聲道:“我離船越來越遠,動彈不了的時候,竟是有東西把我托出水面,這才有了氣,後來它們又推著我往海邊走,勉力看了眼,原來就是那幾條你說叫海豚的東西。”
  原來海豚救人的傳說竟是真的,陳知隆嗯了一聲道:“這也是你命不該絕。”命不該絕?想來自己真是命不該絕,若絕了的話,當初在爹爹墳邊就該一索子吊死,偏生又遇到朱三他們,又有了這些遭遇。
  確是命不該絕,這條命既是老天留著的,自然就要好好的活著,桃姑也往火裡丟了柴,聽著柴發出的辟啪聲,笑著說:“是,命不該絕就要好好活著,我現在才覺得,當初上吊才是無謂,真死了,不過就是給哥哥多賺了幾十兩銀子,別人還會笑話是不孝的媳婦,現在活著才知道,定有一日,我受的苦,要讓他十倍還了。”
  陳知隆看著桃姑說話時候,眼裡跳動的火光,微微點頭,周圍又安靜下來,好像雨也停了,說了這麼些時候,桃姑覺得又困了,陳知隆站起身道:“你在這裡面睡吧,我還是到門口去。”
  門口?雖說雨停了,但總是十一月的天,又剛下過雨,風一吹還是有些寒意,桃姑忙道:“這裡有火,你還是睡在這裡吧,剛淋過雨,萬一惹上風寒,又沒有個醫生可不成。”
  陳知隆的眉頭又皺起了,桃姑覺得自己說的話實在是無恥,但死裡逃生之後,沒有什麼比活著更重要,想到這,她抬起頭坦然的看著陳知隆,陳知隆想起自己原先的打算,開口道:“罷了,你的名節既全毀在我手裡,我總要娶了你以全你的名節。”
  什麼?桃姑不相信的瞪大眼睛看著他,雖說他說的話的確是個應該負責的男子所說,但桃姑還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名節全毀?這是荒島,只要不說出去,沒人會知道,沒人知道的話,又談什麼名節不名節?

TOP

病來

  陳知隆說完也不等桃姑有什麼回應,就走到火堆的另一邊,抱過窩棚裡原有的幾根竹竿,脫下外衫鋪到竹竿上面睡了起來,很快就傳來打鼾的聲音,桃姑愣在那裡,許久之後走了陳知隆身邊想把他推醒,可是看著他睡的那麼香,又有些不忍心,自己好歹還睡了兩覺,他可是一直沒有歇息。
  想到這裡,桃姑又坐到他身邊,雙手抱膝看著他,看著他滿臉的大胡子,桃姑不由皺眉,也不知道他刮了胡子是什麼樣子?
  其實嫁給他也不算不好,可是用這種理由,這種時候,桃姑不由歎氣,簡直就是趁人之危的事情,他既要做君子,難道自己就安心做小人嗎?
  陳知隆打了個激靈醒過來,對上桃姑的眼睛,陳知隆不由笑了:“你難道不困嗎?為什麼還不睡?”桃姑見他醒來,深吸一口氣道:“大爺方才好情,我並不能領。”
  這倒奇了?陳知隆眉頭皺起,世間女子,都以名節為重,為什麼眼前這個,和別人會有不同,見陳知隆不說話,桃姑繼續道:“大爺自然以桃姑名節著想,然桃姑是嫁過一次的人。”
  陳知隆那句,我並不會嫌棄你是再嫁之身還沒說出來,桃姑後面的說的話就讓他再說不出旁的,桃姑只是看著窩棚外面:“原本一直以為,做夫妻的,不過是床上夫妻,床下君子,誰知此次走了一遭,才知道世間男女並不似我想的那樣,也有劉夫人王老爺這樣的夫妻,我雖無才無貌,卻也不是原先那個鄉間混沌女子,大爺好意,自然不敢領。”
  桃姑一口氣說完,還帶有微微的喘息,陳知隆眼眨也不眨的看著她,這話後面的意味很明顯,不是原先那個鄉間女子,自然也不會為什麼名節許嫁自己,更不會?陳知隆黯然一笑,到是自己看錯了她,以為娶了她,能讓她安心,可是誰知道這樣的安心她並不稀罕。
  兩人相對無言,過了很久陳知隆才重新躺下:“睡吧,夜還長呢。”夜的確還長,桃姑看一眼窩棚外面,雨雖然停了,但還是黑糊糊的,看來夜不短,她躺回到原先躺著的地方,這是一塊床板,雖說沒有褥子等物,但比起陳知隆睡的地方又要好很多。
  隔著火光,桃姑看向陳知隆,拒絕了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後悔,陳家是鄰縣首富,做了他的妻子,讓裘家沒有活路那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可是看過了那麼多的風景,再做一個循規蹈矩的後院婦人,已不是現在的桃姑肯做的事情。
  夜雖然長,但還是會過去,桃姑睜開眼的時候,火堆已經熄滅了,她曲起一肘預備坐起來,對面睡著的陳知隆還是動也沒動,沒想到他睡的這麼香,桃姑不忍打擾他,悄悄的理了衣服出去。
  這窩棚是建在崖上,正對著大海,昨日波濤洶湧的大海今天平靜很多,桃姑舉目望去,看見那條小船還停在那裡,並沒有被浪沖走,這個發現讓桃姑驚喜不已,有船,再在這島上找些吃的,灌滿了水,不就可以離開這裡?
  桃姑也顧不上再看四周的景致,沖進窩棚想把這個消息告訴陳知隆,但迎接桃姑的是陳知隆難挨的呻吟聲,桃姑這才發現不對勁,他面色發紅並不是睡出來的,而像是發熱。
  桃姑走到他身邊,摸了摸他的額頭,果然額頭像火一般燙,收回手,桃姑急得在窩棚裡打轉轉,這荒島海上,哪裡去尋醫生,也沒有藥,藥?桃姑的眼突然亮了起來,常聽老人家說,這荒島之中,有能治百病的靈藥,陳知隆不也去過黑龍幫尋藥嗎?
  方才出去的時候看見這島上樹木茂密,遍生野草,說不定裡面就有藥,桃姑沖出窩棚,在島裡四處尋找起來,島上除了椰子樹是桃姑知道的外,別的那些草木桃姑大都不識名字,也不知道哪些是救人的良藥?
  不要良藥沒找到,反倒尋到的是毒藥,桃姑幾乎跪在地上,在草裡四處尋找起來,猛的草叢裡竄出一條蛇來,昂著頭,吐著信直沖桃姑而來,桃姑啊了一聲,嚇的腿發軟,雖說生長鄉間,但遇到的蛇大都是菜蛇,這蛇的頭呈三角,一看就是毒蛇,要被咬上一口,小命就交代了。
  幸好這蛇看來是不常見人的,雖吐著信,但並沒有撲上來,桃姑定定心,俗語說的,打蛇打七寸,手在地上胡亂摸,摸到一塊鵝卵石,握在手裡頭往後仰,見她動了,那蛇彈跳起來,就要往桃姑身上撲去。
  桃姑就地一滾,手裡那塊鵝卵石已經往蛇中間七寸的那裡招呼,那個地方一被打到,整個蛇身子都軟掉了,但那蛇的信仍然沒有縮回去,桃姑一擊得中,勇氣大增,從地上撿起第二塊石頭往蛇腦袋上砸去,這下砸的極重,蛇的腦袋都被砸爛,那條蛇信雖然還紅紅的,但已經豪無氣力。
  桃姑這下才覺得渾身都沒力氣,在地上坐了好些時候才爬起來,對著那蛇雙手合十拜了拜,嘴裡念念有詞。但這裡既有蛇,打死一條說不定還有另一條,桃姑不敢久留,只在地上胡亂扯了幾把酸漿草就匆匆回到窩棚。
  窩棚裡的陳知隆半個身子都在衣衫外面,桃姑上前摸一摸他的額頭,好像比方才還燙了些,看著手裡的酸漿草,這要煮好了水才能喂到他口裡,可是雖有火,但沒有鍋子又怎麼煮?
  桃姑剛想把草扔掉,腦子裡又轉開了另一個念頭,把草嚼爛,草汁喂到他口裡不也一樣?桃姑剛把草放在口裡,嚼了幾下,才想到難道要口對口喂過去嗎?桃姑的臉驀地羞紅,但不這樣的話,也沒有辦法把藥喂到他嘴裡。
  桃姑用冰涼的手握一下發燙的臉,喂就喂吧,為了救人,旁的也只能放在一邊,昨日他為了不讓自己得風寒,連衣服都給自己解了,現時不過就是對著口把草汁喂過去,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話雖然這樣說,但桃姑那紅紅的臉是怎麼都騙不了人的,草汁已經嚼了出來,桃姑半點都不敢咽下去,一只手扶起陳知隆的脖子,嘴就要湊上去,剛要湊近,陳知隆溫熱的鼻息都噴在她臉上,桃姑覺得自己的臉都被他的鼻息噴紅了,那剛升起的決心又下去了,但是昨天他救了自己一命,若不是為了自己,他也不會被凍成風寒。
  桃姑停了停,把唇湊到他唇上,陳知隆的胡子扎的桃姑很疼,不過此時的桃姑也想不起疼痛,口中的草汁一點不漏的喂到了陳知隆嘴裡,怕他咽不下去,桃姑拿起旁邊的水囊往他嘴裡倒水,陳知隆停了停,咽下了幾口水。
  看見他把水咽下,桃姑的心這才落了,拿起剩下的草嚼了又給他喂下去,此時羞澀已經去了大半,滿心裡只願他能咽下草汁,讓燒好一些。
  如此三次,終於把那些草全都嚼完,喂了下去,桃姑覺得這比下田耕作還累,坐在地上歇了一起,昨夜想是有火,那些蛇蟲才沒過來,還是生堆火,窩棚一角有柴火,有柴火怎麼沒鍋灶?
  桃姑又搜了搜,除了在另一個地方發現了包裹的很緊的干糧,還是沒有發現鍋灶,看來這哨探的人不過就是靠吃干糧度日,桃姑把火生起,柴火發出畢畢剝剝的聲音,讓這個寂靜的窩棚添了些生氣。
  在火上燎好干糧,桃姑走到陳知隆身邊,伸手去摸了摸他的額頭,沒有方才那麼燙了,看來這草還是有用的,也要喂他些吃的,這發燒的人喝冷水是不行的,桃姑想來想去,可是沒有東西盛水,她的眼睛忽然一亮,這裡不是有椰子樹嗎?
  呂宋那邊常有土人用椰子做瓢,爬不上椰子樹,去樹下找一找有沒有掉落的椰子也好,桃姑在椰子樹下找了半天,終於找到兩個看起來還完整的椰子,搖一搖,裡面的椰汁已經干了,又順便扯了些酸漿草,桃姑滿是喜悅的回到窩棚。
  也許是那草有些效應,桃姑進到窩棚的時候,陳知隆已經睜開眼,雖然唇依舊是干裂的,可是看他能睜開眼,桃姑還是十分欣慰,把手裡的東西放下,笑著道:“大爺你先等會,我用椰瓢給你燒些水喝。”
  說著就要打開椰子,但她氣力不夠,剝了半日也沒剝掉,又到窩棚外面尋了一塊石頭來砸,砸了半天終於把椰子砸開,裡面的椰汁已經干枯,桃姑拿了一片椰肉放在嘴裡,不好吃,已經很酸澀了。
  把椰肉除掉,做成一個瓢狀,桃姑這才倒水進這瓢裡,又把草放了進去,舉在火上烤,還不敢離的太近,怕火把椰瓢燒了,也不敢太遠,怕水加熱不了,這種被火烤的滋味可真不好受,桃姑額頭已經崩出汗珠,但不敢放下,生病的人是不能喝冷水的。
  直到桃姑雙臂都被火熏黑,這水才終於冒出一點熱氣,而且開始變色,桃姑又等到它冒出水泡來,這才從火上取下來,用另一半椰瓢輪流倒著,好容易看它可以入口,才捧到陳知隆唇邊:“大爺,你先喝了這些,再吃些東西吧。”
  陳知隆可能是病的沒有力氣,一口喝干了水,見他喝完,桃姑不由一笑,把干糧放到椰瓢上,又用火烤起來,直到變成一碗糊狀的東西,這才拿去喂陳知隆,人在生病時候,是辨不出味道的,陳知隆迷迷糊糊中被她喂下一瓢糊糊,接著又倒頭睡去。
  桃姑摸了摸他的額頭,摸到一手的汗,發燒的人出了汗就好,這窩棚四面透風,桃姑想了想,把身上的外衫脫下蓋到他身上,又脫了一件衣衫擋住風口,這下陳知隆睡的更安穩些,桃姑這才胡亂吃了點東西,靠在裡面睡了起來。
  桃姑睡的迷迷糊糊之間,好像有人給自己披上衣服,桃姑睜開眼睛,陳知隆半蹲在她面前,桃姑下意識的去摸他的額頭,陳知隆頭一偏:“雖說沒有大好,但我已不礙事。”
  桃姑的手停在那裡,半天才收回去,陳知隆輕咳一聲:“我們還是想法離開這裡才好。”
出島

  桃姑嗯了一聲,把外衫系好:“昨日出去看過,那艘船還在海邊,沒有被浪卷走。”說著桃姑想站起來,只是昨夜是靠著牆壁睡去,血脈不暢,腿麻木不堪,站了半日都沒站起來,陳知隆本來想往外面走,見她這樣,過來伸手要攙扶,偏生自己的身子都還沒復原,不僅沒攙起來,反而腳下一軟,就跌了下去。
  這一跌下去,就跌到桃姑身上,桃姑的臉頓時似火燒一般,這一著急,腿上的麻木也忘了,手一撐地就半站起來,陳知隆心裡也忙叫不好,雖說不是有意,但男子對女子這樣,難免會被認為是登徒子。
  桃姑一只腿還屈於地上,但另一只腿好歹已經直立起來,見陳知隆面露懊喪,站起來時一只手還拉了他一下,陳知隆站起來後一時竟不知該對桃姑說什麼,兩人對看一眼,桃姑把頭轉向窩棚外面:“大爺,你還沒全好,不如就在這裡多待幾日?”
  陳知隆自己也知道並沒完全復原,但這總是海盜出沒的地方,萬一哨探的人回來,桃姑是個女人,自己又病病歪歪,這不就是海盜嘴裡的肉嗎?當然越早離開越好。
  陳知隆沒有說話,只是往外走,桃姑擔心他的身體,跟在他後面,一輪紅日剛從東方升起,陽光照射之下,覺得島上景致還是有可觀,不過陳知隆哪裡有心欣賞這些,強撐著腿往海邊走。
  桃姑見他腳步有些漂浮,想上前去攙扶又怕他不肯,只是緊跟在他後面,所幸到海邊都是下坡,走起來還不費勁,但到了船邊時候也過了一頓飯時。
  那艘船果然孤零零的飄在海裡,不時有浪輕輕打在上面,陳知隆一口氣這才松出來,有了船離開這裡就不是什麼難事,他想去把船牽到跟前,奈何手上沒有力氣,拉了幾把船都拉不動。
  桃姑見狀走到船前,輕輕一拉就把船拉了過來,陳知隆跳上船,看了看櫓,雖說經過風浪,但這船總是海盜特意打造出來的,並不比尋常漁船,櫓並沒有被打壞,陳知隆點頭,這樣就好。
  桃姑一直都沒說話,只是緊緊盯著陳知隆,生怕他說這船不能用了,見他點頭心這才放下,陳知隆坐在船邊道:“既要走,現在就走吧。”
  桃姑急忙點頭,見他准備還要往窩棚那裡走,急忙道:“還是我去拿了水囊,裡面還有些干糧也一並拿來,大爺你身子還沒復原,就不要再走。”
  說著就往窩棚那邊跑去,剛跑了幾步就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桃姑停下腳步,陳知隆雖走的有些氣喘,但還是沒停:“那裡終究是海盜的地方,萬一海盜回來了,到時你孤身一人,總不好對付。”
  海盜回來?桃姑看看四周有些迷惑,這島就這麼大,若真回來了,怎麼也不會等到現在才來吧?
  兩人默默無言一直走到窩棚那裡,小小的窩棚還是立在那裡,四周寂靜無聲,陳知隆順手撿起一個石頭往裡面丟去,裡面什麼都沒傳出來,看著他的舉動,桃姑不由腹誹,要真出什麼事,現在也晚了,不過不敢說出來。
  等了半響,陳知隆示意她進去窩棚把東西拿出來,被他這樣一做,桃姑不由也緊張起來,飛一般的奔進裡面,撿起水囊,搖一搖,裡面還有半囊水,接著把剩下的干糧全都揣在懷裡,這才走了出來。
  出來時候見陳知隆撿起地上的東西,遠遠看去像是根繩子,桃姑走到他面前:“大爺撿根繩子做什麼?”定睛一看,原來不是繩子,而是昨日打死的那條蛇。
  陳知隆把蛇丟掉,拍了拍手道:“這蛇用來燉湯喝味道是極美的,可惜此時已爛了。”蛇肉燉湯?桃姑不由眨眨眼,蛇這東西除了鄉下頑童會連皮燒來吃,可從來沒聽過大戶人家拿來吃的。
  陳知隆在前面走,笑著道:“粵中一帶,常有人吃蛇的,況且出海的人,遇了風浪,到了荒島上,別說蛇,連老鼠都吃。”
  吃老鼠?想到那毛茸茸的東西,桃姑覺得一陣惡心,那東西又髒又臭,怎麼吃的下去?
  陳知隆回頭看她一眼,見她面上雖露出一點蒼白,但步伐依舊穩健,不覺又露出笑意。
  在路上一條小溪那裡灌好水,把臉腳洗了,這才繼續前行,走到海邊上了船,把水囊和干糧放好,這次陳知隆沒有力氣搖櫓,也只有桃姑一人搖了,船又離開這所荒島,桃姑的心這才安定下來,只是不知道會不會遇到風浪呢?
  陳知隆閉目歇息了會,睜開眼道:“你往那邊走,那邊才是去往黑龍幫的。”桃姑手忙腳亂的把方向變過來,憋不出問道:“大爺,茫茫大海,又沒有羅盤?你怎麼知道那邊才是去黑龍幫的方向?”
  陳知隆笑了:“沒有羅盤,還有別的法子,白日裡看太陽方位,夜裡看星,遇到樹木看陰陽面,羅盤出現之前,還不是要走路,難道沒有了羅盤就到處亂轉不成?”
  他說的很有道理,桃姑輕輕搖著櫓,覺得自己實在太笨了,那似他一樣什麼都知道,許是累著了,陳知隆又閉目歇息,只有輕輕的櫓聲伴著桃姑。
  看著太陽上了中天,桃姑把船停下,陳知隆睜開眼睛,許是睡了一會,看起來氣色好多了,接過桃姑遞過來的水囊,他一口干糧一口水的吃起來,吃到一半,見桃姑只是坐在那看著他吃,陳知隆不由奇怪:“你也吃啊,又不是讓你伺候我。”
  說著就把水囊遞給桃姑,桃姑剛想就著口喝下,突然想起方才陳知隆才喝過,自己這樣喝,是不是有點?但這幾日不都是這樣就著水囊喝水嗎?現在才害羞,不是太晚了?
  桃姑牙一咬,還是就著水囊喝了水,啃了一塊干糧,陳知隆看著海面,皺眉道:“算來還有一日就可以到黑龍幫了。”
  桃姑把水囊放下:“大爺,不是說到黑龍幫要五天嗎?算上前日,也不過就是兩日半,怎麼就要到了?”陳知隆想是已經吃飽,索性仰面朝天躺下:“這黑龍幫和海龍寨的島雖說離了有五日的功夫,但若要到黑龍幫的勢力范圍,就只有兩日的路。”
  原來這黑龍幫和海龍寨離的這麼近,只有一日功夫,那這些食水足夠了,想到這裡,桃姑覺得渾身都充滿力量,又起身繼續搖櫓。
  在櫓聲之中,陳知隆睜開眼看了看她,突然冒出一句:“你在海龍寨那幾日還有些白胖,這幾日下來,又是這般黑瘦,難怪扮男裝少有人認出。”
  這話讓桃姑嚇了一跳,接著想起當日裘家和自己嫂嫂所說,不由有些洩氣,靠著櫓道:“大爺,是不是長的不好看的女子,就只能任由人踩?”
  陳知隆那話不過隨口一說,誰知道會觸到她的傷心事,但安慰女子也不是陳知隆所擅長的,過了些許時候他才冒出一句:“世人大都重皮相,長的好看的人,總是比長的丑的,要多受人喜歡些。”
  原來連他也是這樣想,桃姑不由歎氣,世間難道再沒有不重皮相的人嗎?桃姑覺得眼睛有些酸澀,自己那日說什麼像學劉夫人一般,卻忘了劉夫人長的極美,那似自己又黑又丑?說出那些話也不怕人笑話。
  別過頭把眼角的淚水擦掉,桃姑繼續搖著櫓,但櫓聲沒有方才聽起來那麼悠揚,陳知隆過了許久又道:“但皮相一事,只是鏡花水月,瞬間可逝,只有一顆真心,才是不可變的,世人縱然再重皮相,時日久了,一個貌美而心狠的女子,總是沒有丑陋而善良的女子來的好。”
  這話讓桃姑的眼又亮了起來,她看向陳知隆,陳知隆又露出一個笑容:“你能扮了男裝出海,已是無數女子所不能及的,你又何必自慚行穢,為貌不如人而傷心難過?”
  雖不知他這時說的話是真還是假還是純屬安慰自己,但桃姑還是連連點頭,自爹娘去世到現在,桃姑還是頭一次聽到不為自己丑陋的面貌而羞愧的話。
  見她歡喜,陳知隆不知為什麼也跟著歡喜起來,坐起身道:“其實你也不算丑,只是黑了點,鼻子塌了些,嘴巴大了點,再加上額頭上有個大疤,若白起來,那個疤用脂粉遮了,也是個平常人,那算什麼丑人呢?”
  他說第一句話的時候,桃姑心裡是極歡喜的,但隨著後面幾句,桃姑的心又漸漸落了下去,說來說去,自己還是要靠脂粉來掩蓋,桃姑默默搖著櫓,一句話也沒有說。
  陳知隆沒想到自己這幾句實話又讓桃姑傷心了,還當是自己這幾句評判讓桃姑發怒了,良家女子,哪個受的了男子這樣評判,他清清嗓子道:“這個,我平素說話直了些,沒想到這些,還望饒恕則個。”
  說著陳知隆就起身拱手,這樣一來,桃姑更是覺得自己所想不差,世間男子都還是重皮相的,竟沒有半點想到陳知隆這話是不該說的,強忍著淚道:“大爺說什麼話呢?我生的丑陋,久已知道,又怎會怪大爺?”
  聽她這樣說,陳知隆反而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半日才道:“等到了黑龍幫,你是復了女裝呢?還是依舊男裝和我出海?”
  桃姑已經趁低頭時,把不聽話出來的淚水偷偷擦掉,聽了這句,仰頭笑道:“自然是要跟著大爺出海,賺些銀錢,回去對著那負心漢,也有了底氣。”陳知隆微微一想,她說的也有道理,只是又加一句:“只要我修書一封回去,要報仇也是個易事,何必出海吃那些辛苦?”
  桃姑的笑意更深:“大爺美意,我雖不敢辭,卻也知道,仇要自己來報,況且受大爺恩惠極多,怎敢再加一條?”

TOP

林家大爺

  話既然說到這份上,陳知隆再沒說話,兩人之間又恢復了那種平靜。桃姑依舊搖著櫓,太陽漸漸往海那邊落下,滿天的雲鋪散開來,被鍍上各種各樣的顏色,變幻著形狀,可惜也沒人欣賞。
  看天色將晚,桃姑停下搖櫓,拿起水囊遞給陳知隆。自方才就一直像是閉目養神的陳知隆這才轉過身來,接過水囊時候說了一句:“你既要隨我一起出海,也無需像這樣對我,你是楚爺,我是陳爺。”桃姑愣了一下,接著拱手笑道:“既如此,在下楚陶就謝過陳爺。”
  陳知隆也起身還禮:“在下還望楚爺多多原諒原先照管不周。”說完兩人相視而笑。此時太陽已經沉下了海,月亮隨即升起,一輪明月照在海心,有風吹過,卷起桃姑的衣衫,顯得有那麼幾分飄逸,陳知隆咳嗽一聲:“你今日搖了一天的櫓也累了,就歇息吧。”
  說著躺下去,船不大,他躺下去就占了半條船,若要歇息也只有和他並頭躺下,桃姑遲疑一會,既做了男子打扮,再這樣扭捏也不是男子所為,脫了外衫蓋到身上曲著身躺到他身邊。
  初時還有些羞澀,那心就像打小鼓樣的,但今日一天也勞碌了,不過一刻,已沉沉睡去,月光輕柔的灑在兩個人身上,浪輕輕打在船舷上,海面一片寧靜,什麼聲音都聽不見。
  桃姑是被櫓聲驚醒的,她坐起來的時候,身上除了自己的外衫,還多了件陳知隆的,抬頭看時,陳知隆在船頭搖著櫓,桃姑急忙走到他身邊:“大爺,你身子還沒復原,還是我來吧。”
  陳知隆擦一下額頭的汗珠:“不用,出身汗,也松快松快,再說你氣力總是比我小一些。”他既這樣說,桃姑也只得站在他旁邊給他遞上水囊,把干糧掰開放到他手邊。
  陳知隆的力氣可是要比桃姑大好些,船速也快了許多,太陽剛過中天,陳知隆面上就露出喜色,停了下來,桃姑還當他累了,正要上前去接著搖櫓,陳知隆就搖手示意她讓開,從懷中取出一個東西,湊到嘴邊吹了起來。
  發出的聲音十分尖利,在海上能傳的很遠,但過了很久也沒得到回音,桃姑正想開口問的時候,就像從天邊那樣遠的地方,同樣傳來這種尖利的聲音,得到回應的陳知隆整個人都松了下來,靠著船舷叉開腿坐下來。
  他這樣放松的姿態自從離開海龍寨還是頭一次見到,桃姑皺眉想問他,陳知隆已經拉他坐下:“歇一會吧,很快就有人來接我們了。”
  說著側耳細聽那聲音,又重新吹響,桃姑坐下時才看到是一個像笛子而短的東西,材質一時也認不出是什麼什麼東西,海面上又傳來回應,看來這東西是他和黑龍幫之間聯系的暗號。
  陳知隆已經把那東西揣到懷裡,桃姑也不好再盯著看,兩人耐心等待,過了大概兩頓飯的功夫,海天之間突然現出一條船來,船身不大,遠遠的可以看見上面系著一面小旗,桃姑在海龍寨的那些時日,知道這種系著旗的船就是海盜的船,不由縮了一下。
  陳知隆還是一直懶洋洋的,從懷裡又取出那東西吹響,這下桃姑可以確認那回音就是船上發出的,因為聽了這聲音後,那船的速度來的更快,好像只有一瞬間,就可以看清楚上面的人了。
  站在船頭的人桃姑怎麼也想不到,竟然會是朱三,桃姑差點驚叫出來,回頭看看陳知隆,他的臉色卻一切如常,難道這朱三也是海盜?可是一點也看不出來啊?桃姑還在思忖的時候,那船已來到近前,用繩子拴著一個竹筐放了下來,看來是要坐這個竹筐上船。
  在陳知隆的示意下,桃姑先爬上了竹筐,剛到了那船上還沒出了竹筐就有個人撲上來,看見是桃姑他明顯有些洩氣,但還是一把把她拉了出來,示意他們再把竹筐放下。
  看著許久沒見的朱三,桃姑剛想問幾句,竹筐又被送了上來,這次來的就是陳知隆了,朱三撇下桃姑就到了陳知隆面前,猛然下跪道:“大爺,小的無能,讓大爺在海龍寨待了那麼些時日。”
  陳知隆從筐內站起來:“你哭什麼,先讓我出來再說話吧。”朱三忙起身擦一擦眼淚,小心的扶著陳知隆出來,這可比剛才拉桃姑出來時候的動作要輕柔多了。
  已經有個頭目模樣的人走上前來行禮:“陳爺,還請艙中敘話,不知這位是?”他看向桃姑的眼裡滿是疑惑,陳知隆的袖子一揮:“這是這次和我一同被擄走的楚爺。”那頭目忙又施禮,作揖請他們進去。
  看著陳知隆受到的禮遇,桃姑心裡不由嘀咕起來,按說陳知隆行走海路多年,和海盜熟識也是有的,但是從這人對他的態度上來看,十分的恭敬,難道說陳知隆也是海盜中的一份子?
  還有,那日在海龍寨換船時候並沒看到朱三,桃姑還當他遇到什麼不測,怎的這時又出現在這艘船上?
  不過縱有滿肚皮的疑惑,這時也不好開口問的,隨著眾人進到艙裡,頭目請他們上面坐下,有人送上茶來,剛揭開茶碗,聞到茶香,桃姑不等喝下口就覺得清涼,前幾日在風浪中時,若真松開手,就沒有今日的境遇了。
  那頭目已經笑道:“本來林大哥要親自來接陳爺的,偏生不巧又有些事這才沒來,只是前幾日海上風浪極大,林大哥還擔心陳爺在風浪裡可遇到什麼?風浪剛停就吩咐出來十多艘船,日夜不停的在這裡搜尋。”
  林大哥?想起被擄前夜,秋老大口口聲聲說的林家,難道說黑龍幫的頭目姓林,那和爪哇島的林家又有什麼關系?
  見陳知隆一臉疲憊,頭目又問了幾句寒溫就請他們到艙中歇息,走進艙房,裡面已經鋪好兩張床,雖說是海盜船,但床上用的還是很齊整,見了這樣好鋪,桃姑不由想要有水洗洗臉腳就好,才不至於玷污了這好鋪。
  朱三已經笑嘻嘻帶著人端著水進來:“大爺,楚爺,都請潔過臉腳吧。”那盆邊還搭著手巾,桃姑洗了臉,剛要脫掉鞋的時候,看見房裡除了陳知隆還有朱三在,手不由頓了下,陳知隆把手巾遞給朱三:“再去倒碗茶。”
  朱三領命而去,桃姑這才把襪脫掉,但不敢多洗洗,害怕朱三很快回來,只略濕了濕腳就把腳擦干,重新穿上襪子,此時才覺疲累異常,朱三手裡端著兩碗茶進來,托盤上還有幾樣點心:“實在是小的該死,怎麼就忘了大爺和楚爺定沒用飯,先用這些點心墊墊。”
  看著朱三那麻利的動作,對著陳知隆還是伙計服侍主人的樣子,等他走了後桃姑才問:“陳爺,這林家是不是就是爪哇島的?”陳知隆正抓著一塊點心在吃,胡子上都滿是碎屑,點頭道:“林老大就是林二爺的哥哥,他們林家,也商也盜,差不多有三十年了吧。”
  原來自己真猜對了,那朱三又怎麼解釋?桃姑還想再問,陳知隆已經往後一躺,呼呼睡去,看他睡的香,桃姑也背對著他,躺到另一張床。
  這松軟的被窩可比那堅硬的船板還有那小島上只墊了一件衣衫的床板舒服的多,桃姑閉著眼卻怎麼也睡不著,等到了黑龍幫,林大爺會不會帶船去攻打海龍寨?還有,既然陳知隆和黑龍幫這樣熟悉,那為什麼當初從黑龍幫求藥回來時候,不讓黑龍幫的人送過來?
  心頭種種疑慮,桃姑恨不得把陳知隆推轉醒來,問個究竟,但聽著他粗重的鼾聲,想必他也勞累久了,又不忍心去推,只好自己靠在枕上閉眼養神,這一養就睡著過去,等醒來的時候外面是鬧哄哄的,難道又出了什麼事情?
  桃姑急忙掀開被子起身,探頭去看陳知隆被窩裡已經沒了人,忙攏一攏頭發理一理衣衫就出去,剛走到門口就聽到裡面傳來笑聲:“陳兄陳兄,我就說你是禍害遺千年,這樣托大一個人去了海龍寨,活著出來不說,連前幾日那麼大的風雨都耐你不何?”
  說話這人聲音渾厚,難道說他就是林大爺?桃姑走進艙房,和陳知隆一起坐著的是個三十來歲的男子,著了一身儒衫,白淨面皮,瞧來竟是個文士,難道這就是林大爺?
  桃姑還在疑惑,陳知隆已經起身道:“林兄,這就是隨我一起被擄走的楚陶楚爺。”原來這白面書生樣的男子果然就是黑龍幫的幫主林大爺,桃姑心裡叫聲奇怪,已經抱拳行禮。
重逢

  林大爺起身還禮,一站起身,更能看出他生的文弱,身量似乎還沒有陳知隆那麼魁梧,更比不上秋老大了,簡直就是個普通讀書人,行禮畢各自坐下,也許是初會桃姑,林大爺並沒像方才一樣和陳知隆大笑,陳知隆也沒有接方才的話,只是略敘了幾句,林大爺就紛紛擺上酒席。
  酒席上來,不過幾碗雞魚,青菜是看不見的,但有一道小蔥豆腐,在這海外船上,這也算是難得了,掐指算來,自離開家鄉,就難見到這碧綠的菜了,林大爺剛說了聲請,桃姑就伸筷往豆腐上夾去,不料半途竟遇到陳知隆的筷子。
  兩人齊齊把手縮回去,林大爺只是一掃,就把那碗豆腐往桃姑面前送:“這東西雖素淡,在這地方卻是難得,楚爺還請嘗嘗。”
  他這一下倒讓桃姑有些害羞,用筷尖挑了一點豆腐放入口中,林大爺早和陳知隆推杯換盞起來,不過像是知道陳知隆大病初愈,不過略飲了幾杯就命人上了米飯。
  一時飯畢,收下桌子送上茶,隨茶一起送來的還有一盤黃澄澄的香蕉,自離了爪哇,這香蕉還是頭一遭見,林大爺撕下兩個遞於陳知隆他們,笑道:“這地方雖說地氣暖和,瓜果甚多,只是味道總是有些怪異,陳爺不愛的,只有這香蕉味也不算怪,想來你還能入口。”
  聽他這話,桃姑不由想起當日在爪哇時候,陳知隆厭惡榴蓮的那股味道時的樣子來,那也是頭一次,桃姑以為無所不能的陳知隆露出另一面,桃姑不由笑了一聲,陳知隆的眉微微皺了下,林大爺已經拍著他的肩道:“陳兄此時還如此惱怒榴蓮的味道?”
  陳知隆的眉早已松開,也不接林大爺的話,把香蕉剝了皮狠狠的咬了起來,看到陳知隆如此,桃姑低頭咬著香蕉,臉上的笑意更濃。
  談了幾句,林大爺打個哈欠起身:“夜了,還請各自安置吧,陳兄,我們許久沒見,今夜還是抵足而眠?”他既這樣說,陳知隆隨他而去,桃姑也回到艙房。
  白日裡睡的多了,此時倒不困了,桃姑打開窗,看著外面的景色,此時夜已深了,一輪明月掛在天邊,偶有雲想遮住月,也有風把它們吹散,這樣的時候,倒是連燈都不需點。
  桃姑趴在窗口賞了會月,這要再跟陳知隆出海的話,現在還要借銀子,不過,桃姑摸了摸腰間,那日從風浪裡出來,醒來之後就忙搜尋,陳知隆雖脫了她外面濕衣,藏在腰間的寶石和項鏈都安然無恙,等到了黑龍幫,尋人帶去福建出脫,得些銀子也能換回貨物,那時想必呂宋的局勢也平定了,自可以再去呂宋,到時重新賺的銀子,回了家鄉,再去尋那負心漢不遲。
  桃姑越想越樂,不覺困意上來,把窗關好,打個哈欠就要睡去,蓋上被子時候想起陳知隆那日求娶的話,若當日是個沒知無識的女子,嫁給陳知隆,這可是天大的好事,但今日不同,縱孤苦一世,也不願當個活招牌。
  孤苦一世,桃姑翻個身,這有什麼好怕的,等有了銀子,報了仇,置幾畝地,抱個嗣子,就當自己是寡婦般受著嗣子過活,再不成索性不復女裝,再著男裝依舊走海路,說不定能掙起個大大家事?
  模糊之中早已睡熟,等醒來時已是日光滿艙,桃姑坐起穿衣,朱三已端了水進來:“楚爺還請先梳洗了。”桃姑忙接過他手裡的盆笑道:“怎敢勞動三哥?”朱三還是叉手不離方寸:“家爺既楚爺和他是生死兄弟,自然一並視之。”
  桃姑用帕子擦了擦臉,看著朱三突然道:“我是女子一事是你告訴陳爺的?”怎麼突然問起這個?朱三有些吃驚,桃姑一看他臉色就知道自己料的不差,手拿著帕子也沒放進盆裡只是看著他。
  朱三端起盆,開窗把水倒出去才道:“大嫂這幾月你也知道,家爺眼厲似鷹,當日他把我留下就已經問了個清楚,也不知是哪裡來的緣法,家爺憐你孤苦才帶你上船。”
  聽了朱三這話,桃姑歎一口氣:“我並不是怪你,只是你怎麼不早些告訴我,還讓我擔驚受怕這麼些日子。”朱三已經笑了:“家爺說了,若告訴了你,你知道他已知道,定會退縮,反倒不妙。”
  說的是實,桃姑點了點頭,朱三見她點頭,心這才放下:“大嫂,你且放心,家爺最重情義,你和他共過患難,別說銀子,連他的命都可給你。”現在不是說銀子的時候,桃姑勉強笑一笑:“我卻奇了,那日下船不見你,我還當你是躲在哪裡,怎麼現在又在這裡。”
  一聽這個,朱三的面色就變了:“當日我藏在船下,本預備尋個時機上島救了你們出來,誰知海龍寨裡面防衛嚴緊,侯了幾日都沒有法子,好容易和大爺見了一面,他有不肯撇下你獨走,這才遣我到黑龍幫送信。”
  原來如此,只是到了黑龍幫怎麼又沒見黑龍幫派人來救?朱三這時已講的渴了,桃姑忙倒杯茶給他,他也不嫌生冷就喝下去繼續道:“不過林大爺也知道這海龍寨仗著地勢,強攻不得,再說家爺在信上千萬叮囑不要為了自己送了兄弟們的性命,這才耽擱下來。”
  說到這裡,朱三眼圈都有些紅了,桃姑漸漸有些明白了:“那麼說那日秋老大出海受傷,也是林大爺做的?”朱三連連點頭:“本來預備活捉了秋老大,讓他們換回大爺來,誰知不過傷了他,並沒活捉,這才有這日後的波折。”
  這秋老大也算有些本事,桃姑心裡思忖,朱三歎氣:“家爺素日最重信諾,若依了林大爺的話,還送什麼藥去,直接把海龍寨的人都砍了扔到海裡,由秋老大臥床不起,海龍寨的人在那裡內斗不休才好,只是家爺說一來你還在那裡,二來既已應了,就不能背了話,連幫裡的人要送他出來都不應,竟孤身一人來了。”
  陳知隆原來真是個重情重義的漢子,只是那個林大爺真看不出來,外表如此文弱,這說殺人比宰只雞還簡單,隨即桃姑暗笑,既能做上黑龍幫幫主之位,自然也不簡單,怎能被他外表所惑?
  朱三說了這麼一大氣,已是半早上過去,又有人端著早飯過來,雖是稀粥鹹菜,但這熱騰騰的東西喝下去也舒服的多,用過早飯,桃姑走到船頭,船頭除那面旗之外,別的都和普通商船毫無二致。
  也不知道這艘船是不是黑龍幫搶來的?桃姑摸著船頭那些痕跡,不由暗自猜想。“陳兄,你看,再過兩個時辰就到島上了,我已命人備好醇酒美人,以侯陳兄。”林大爺的聲音又響起,醇酒美人,果然是男人待客的習俗。
  桃姑轉過身來,林大爺正拉著陳知隆在那裡指點,也不知道茫茫大海,他是怎麼看到黑龍幫的,桃姑心裡嘀咕但還是行禮下去,林大爺還禮之時還道:“自然也侯著楚爺,敝島之上,有最醇的酒,最美的美人。”
  桃姑不由抬眼去望陳知隆,陳知隆面色半點沒改,只是笑一笑,醇酒美人,不知道酒有多醇,人有多美。
  桃姑看著海水,想從海水裡面看自己的相貌,著上脂粉,只是脂粉著的再厚,也不過如此。
  船又行了兩個來時辰,果然看見天邊出現一座大島,那島看起來比海龍寨要大的多,那些水手們已經面露喜色,船速也加快,只覺得島剛剛出現在眼前,就已經停在碼頭上。
  下了船,桃姑跟在陳知隆後面走,這島也是有船只聚集在海邊,看見他們過來,有幾個在海邊曬網的少女上前來行禮,還嘰裡咕嚕說著什麼。
  這些難道就是林大爺備的美人?桃姑不由又看了眼陳知隆,陳知隆的神色還是很正常,但那些少女可不同了,一個個的眼光都是火辣辣的投到他們身上來,林大爺手一揮,那些少女就四散開來,見桃姑還回頭去看她們,林大爺笑呵呵的道:“這些女子不過是做粗使的,給你們備的美人此時正在房中等候。”
  男人間這樣的對話也沒什麼,桃姑定定心露出笑容:“既如此,就謝過林大爺。”這回答讓陳知隆突然咳嗽起來,林大爺還很奇怪的看著他:“陳兄,你風寒還沒好?”說著回頭讓人拿了水囊過來遞給陳知隆,陳知隆說是也不好,不是也不好,只得接過水。
  和海龍寨一樣,黑龍幫的房屋也是建在山上的,山頂之上還放了幾門佛朗機大炮,房屋也齊整許多,那路竟是用一個個小貝殼鑲的,走進大門,迎面是個偌大的練武場,有教頭帶著一些人在那裡操練,看見林大爺過來,教頭過來行禮,林大爺示意他們繼續,沒想到當海盜也要操練功夫,桃姑真覺得開了眼界。
  從練武場中間穿過去,方是正經房捨,迎面是道和外面不一樣的大門,這房子,桃姑不由愣在那裡,簡直就是一般的大戶人家所居,門口還有幾個人在那裡玩耍,看見林大爺過來,有人進去報信,有人上前行禮。
  這還真是大戶人家的做派,桃姑又有些發愣,林大爺已經做個請的手勢,剛走進大門,就看見一群人迎了上來,領頭的衣飾鮮明,人也端莊大氣,看來就是林大奶奶,身後跟著的除了幾個僕婦模樣的,另外那幾個穿著艷麗的年輕女子,想來就是林大爺的姬妾。
  奇的是裡面竟有個白膚高鼻金發的,一看過去就是佛朗機女人,難道這林大爺還納佛朗機女人為妾?桃姑正在打量,林大奶奶已經上前施禮:“大爺回來了,陳爺安然無恙,真是皇天保佑,不知這位是?”
  桃姑忙行禮,陳知隆已經道:“這是隨弟一起被擄的楚爺。”林大奶奶忙萬福不迭:“楚爺安。”正在亂紛紛行禮時候,聽到有人笑道:“楚爺許久不見。”
  這是?桃姑循聲望去,見離自己數步之外,有個婦人手裡牽了個女孩站在那裡,不是別人,正是劉夫人。
  看見劉夫人,桃姑一則以喜,喜的是她竟安然無恙,二則以驚,驚的是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難道說也是被林大爺擄來?
  劉夫人已經款款走上前來,她牽著的孩子正是靜兒,靜兒也不行禮,只是笑嘻嘻的望著林大爺:“林大叔,你可給我帶了好玩意回來。”聽到她這聲稱呼,桃姑的心才放了下來,看來劉夫人不過是來這裡暫避難罷了。

TOP

洗浴

  劉夫人彎腰把靜兒拉過來:“你這孩子,怎的這般胡鬧,你林大叔不過是去接你陳楚兩位叔叔,哪裡能有好玩意?”雖說是訓斥,但聽起來更像愛暱,靜兒小臉一紅,掙脫她的手,走到林大爺跟前矮下身子就要行禮,林大爺已哈哈大笑,拉住她的手不讓她行禮:“林大叔這裡的好玩意多著呢,只要你留在這給大叔做媳婦,什麼好玩意不都是你的。”
  這話說的周圍的人都笑了,靜兒再怎麼說,也不過是個八歲女娃,臉更紅了,胡亂行了個禮扭身跑走,林大奶奶忙吩咐丫鬟跟了靜兒過去,笑道:“這事還要劉家姐姐說了算,只是我家那淘氣小子,劉姐姐只怕看不上。”
  這卻是有求親意思,眾人停止笑意看向劉夫人,劉夫人還在那裡囑咐靜兒慢些跑,聽了林大奶奶的話已經笑道:“雖說婚事本是父母張主,只是也要孩子們自己喜歡,若真有心,等他們大了時再做定論。”劉夫人來這裡數月,林大奶奶十分喜歡靜兒,只是不知丈夫心裡有什麼主意,此時聽的丈夫和她想的一般,原以為有求必應的,誰知竟被回絕,不過也知道劉夫人的性子和別人有些不同,不過一笑而過。
  此時已經走到廳裡,這廳和尋常人家的廳有些不同,就有普通人家廳三四個那麼大,正中懸一匾額,上書四個大字,知信守義,匾額下面擺了一張鋪有虎皮的交椅,底下兩行相對而擺的椅子,上面都鋪了狐皮。
  除此之外,那些常見的多寶格,爐瓶等物一概不見,只是交椅旁邊有張小方桌,椅子前面有小幾而已。
  林大爺也不推辭,徑自坐到上方鋪了虎皮的交椅之上,陳知隆就坐在左邊第一把椅子,桃姑坐於他下首,林大奶奶親自捧了茶上來後才告辭帶了女眷進去整治酒席,劉夫人坐於右邊第一把椅子,接了茶對桃姑笑道:“前幾日海上大風,我這心懸了一夜,直到昨日有人報信說已在海上尋到你們這才放心,想來你們吃了許多苦頭。”
  她說話時候情真意切之態,桃姑也是看的出的,忙道:“那日只不過吃了幾口海水,旁的就沒有,只是不知夫人呂宋家裡?”劉夫人微微皺眉,只是歎了口氣:“逃的命來也就夠了,別的也就不能想。”
  桃姑低頭默然,王家在呂宋二十來年,商行裡貨物銀兩只怕也有數十萬,就算能收的一些細軟,只怕不過十之一二,數十年積累,一朝灰飛煙滅,還不知怎麼心疼?
  劉夫人反笑道:“這有什麼,錢財不過身外之物,既能賺的來,就該想著有一日會散了去,只當是時運,人安樂就好。”桃姑遲疑一會才道:“沒想到夫人這般豁達,倒是在下的不是。”
  劉夫人微微一笑,林大爺已經道:“劉夫人生來豁達,卻是讓我們這些須眉男子有些慚愧。”
  陳知隆似乎也想說話,但還是沒有說出口,只是輕輕敲著茶杯,劉夫人一笑:“這種事,說來卻是官府出面搶的,胳膊擰不過大腿去,若是遇到盜賊,自然不肯。”說著劉夫人不覺掩口:“瞧我這句,倒是當了矮子說短話了。”
  林大爺卻沒有生氣,只是歎道:“若是太平時節,誰會走了這條路?生在這種亂世,也只得如此。”亂世?桃姑想起當日陳知隆所說的話,看起來一派太平景象,誰知道卻是病入膏肓?
  廳內氣氛冷了下來,林大爺呵呵一笑:“不是說了有醇酒美人,誰知道竟說起這些?來人,請陳爺和楚爺先下去歇息。”立即從外面走進來兩個俏生生的丫鬟,陳知隆和桃姑起身隨她們而去。
  黑龍幫的房屋比海龍寨好的多,裡面的擺設自然也要精致,架子床,水墨帳,竹編的席墊摸上去光滑清涼,床邊還有梳妝台,上面鑲了一面玻璃鏡,打開螺鈿鑲的抽屜,梳篦齊全。
  衣架上掛著一套男子的衣衫,床後掛著的簾子後似乎霧氣騰騰,那是什麼?丫鬟已掀起簾子走了進去,隨即又出來笑道:“楚爺還請先沐浴。”
  說著就要上前來替桃姑解衣,這個動作嚇到了桃姑,她忙退後一步,解著帶子道:“不勞煩姐姐了,由我自己來。”丫鬟見她害羞,也不強求,還是沒有離開,桃姑見她不走,反道:“在下既要沐浴,還請姐姐出去。”
  丫鬟眨著眼道:“大爺既讓奴婢伺候楚爺,自然也要伺候楚爺沐浴,怎好就出去。”桃姑一時只覺得說不出話來,丫鬟更加大方:“楚爺還請快些解衣,不然水就涼了。”桃姑這時方憋出一句:“在下洗澡之時,並不喜有人在旁,還請姐姐出去。”
  丫鬟抿嘴一笑:“楚爺,大爺既讓奴婢來伺候,若就這樣走了,大爺定會責怪奴婢,還請楚爺由奴婢伺候罷。”說著就要上前來替桃姑解衣,桃姑一張臉猶如紅布,口裡道:“男女授受不清,還請姐姐出去。”
  手已經推那丫鬟出去,接著把房門緊緊閉了,那丫鬟初還敲門:“楚爺,楚爺。”桃姑只當聽不見,接著就聽見丫鬟大笑,桃姑把窗戶紙戳開一個洞,見那丫鬟坐於簷下,心這才放下。
  掀開簾子走了進去,裡面有個半人多高的浴桶,水已經放滿,伸手進去摸摸,水溫真好,見了這水,桃姑頓覺身上癢的不行,齷齪不堪,忙把衣衫脫掉進到水裡,這一進去這才覺得舒服極了,難怪說溫泉水滑洗凝脂,這熱水洗浴可是比當日在鄉下時候趁著天黑燒了熱水擦身來的舒服。
  桃姑在裡面浸了一會,拿起搭在浴桶旁的手巾搓著身上的汗泥,這幾月沒有洗過,微微一搓,水面已經浮起一層污物,桃姑不由皺眉,走出桶外,看見旁邊有個小木桶,索性用這木桶舀了水往身上沖,正沖的爽快之時,聽到外面又響起嫩生生的聲音:“楚爺,還是由奴婢進來伺候吧。”
  不好,看來這丫鬟還要進來,桃姑忙把衣衫胡亂穿好,走到外面道:“不必了,我已洗好。”說著開門把丫鬟放了進來,丫鬟見桃姑穿的還是舊衣,把衣架上的那套衣衫拿下來抖開:“楚爺,這是大爺特意備的,還是換上吧。”
  桃姑見她還要繼續替自己換衣,忙搶下她手裡的衣衫:“我自己換就好,不必勞煩你,還請你出去。”丫鬟還要說話,桃姑已經板起臉來,丫鬟是個機靈的,想來是她脾氣古怪,忙笑道:“既如此,奴婢就先出去。”
  桃姑還不放心,重又把門緊緊拴好,想想又不好,還是進去簾子裡面換掉了那些衣衫,洗了澡,換好新做的衣衫,桃姑頓時覺得人都精神很多,這才開門放丫鬟進來,丫鬟這時老實很多,見桃姑的頭發還濕漉漉的披在那裡,忙拿過一塊干手巾替她擦著頭發,覺得沒那麼濕了,這才拿出梳篦替桃姑通起頭來。
  丫鬟的力道極其恰好,桃姑覺得十分享受,鼻中聞著丫鬟身上的幽香,難怪那些男子有錢後要買幾個丫鬟回來伺候自己,原來果然不一樣,再看著屋中精致的擺設,當日在鄉間時候,去過莊裡地主家的女兒閨房也沒這麼齊整。
  一時丫鬟已把頭通好,又挽好一個髻,這丫鬟看來是慣於伺候人的,那髻挽的極好,剛收拾停當,就又有丫鬟進來道:“楚爺,酒席已經齊備,大爺請你往前面去。”桃姑照鏡子瞧瞧,著著一身新衣的自己果然和原先不一樣,看起來精神好很多,這才起身點頭隨後來的丫鬟前去。
  剛走出房門,就見陳知隆也走了出來,也不知他是怎麼的,竟把胡子剃了,只剩唇上的一小簇胡子,唇周邊全是青青的胡茬,瞧起年輕許多,若不是那神情沒變,桃姑一時還忍不出來。
  伺候陳知隆的那個丫鬟此時粉腮含春,站在門口,一副恭敬送他出門模樣,桃姑心思一轉,這丫鬟既是林大爺送來伺候的,定也伺候陳知隆洗澡換衣梳頭,說不定那伺候之外,還有點別的事做下去,不然這丫鬟此時也不會釵橫鬢松,粉面含春。
  雖說這事也是常事,但桃姑不知怎麼的,心裡有點不舒服,卻又有了幾絲慶幸,當日若應了他的婚事,日後還不是要容著他納妾討婢?畢竟他不過為名節所關,才要娶自己。
  陳知隆卻絲毫不知,拱手笑道:“楚爺換了這身打扮,看起來精神許多。”桃姑回禮道:“陳爺也是如此。”說著桃姑不由回頭看一眼門口,那丫鬟已經走了進去,桃姑又轉頭道:“陳爺方才定是極樂。”
  這個?陳知隆沒料到桃姑竟會這樣問,若是男子,問這話也沒什麼,但桃姑身為女子,問這個就有些?桃姑那話說出來才覺不妥,低頭看見自己的男裝,強笑道:“你我兄弟,有什麼不好說的?”
  陳知隆微點一點頭,宴席所在之處已經到了,擺在一個小小花廳之中,雖是十一月天,這花廳周圍還是花團錦簇,看起來像是春日而不是冬日,林大爺身邊,坐著一個美人,卻不是林大奶奶,而是那個佛朗機女人。
  一看她打扮,桃姑就奇怪了,她穿的是裙子,卻又不是兩截,一雙玉臂露在外面,大半個胸也露在那裡,脖子上像數珠樣的掛了幾串珍珠鏈子,手上金鐲金戒一個不差,下面的裙子卻有寬大的能藏住幾個人,看來這就是劉夫人所說的佛朗機女子穿的奇怪衣飾。
驚嚇

  林大爺起身招呼他們各自坐下,陳知隆坐了主位,桃姑次座,林大爺下面相陪,佛朗機女子還是坐於林大爺身邊,恰好和桃姑相對,桃姑雖知道不該盯著人家女眷看,那眼還是忍不住向她身上瞄去。
  那女子雖高鼻深目,又穿了一身的奇怪衣飾,一頭金發也沒挽成髻,而是用根綢帶束在腦後披散開來,但睫毛極長極翹,就似一把小扇子樣,眼睛很靈動,面上時時有笑意,竟是個絕色佳人。
  見桃姑往自己身上看也不著惱,反而露出笑容,桃姑倒覺得有些臉紅,忙低頭下去……剛飲了幾杯就有一個中年婦人帶著幾個年輕女子上來深深行禮。
  那幾個年輕女子生的都很出色,有幾個手裡還抱了琵琶等物,聽的有大戶人家會在家裡養小班子以供賞樂,難道說這裡也有小班子不成?
  林大爺已經放下酒杯笑著對陳知隆道:“這幾個女子都學了一些新曲,還要你這個知音人賞鑒賞鑒。”陳知隆面上帶著淡淡的笑看向這幾個女子,桃姑此時只覺得眼都被這些女子的容色晃花了,只覺得一個個都是那畫上的仙女走下來的,不過那畫上的仙女不會說話很是死板,而這些都是活生生的,眼波流轉時候都帶有情意。
  桃姑就算是個女子此時也覺心神搖曳,若是個男子的話,她不由看向陳知隆,陳知隆不過往那些女子身上掃了一眼就對林大爺笑道:“我不過一個走海路的粗人,算什麼知音人,就讓她們隨便唱起來。”
  說完陳知隆覺得有人看向自己,轉頭又對桃姑一笑:“楚爺要不要點幾曲?”桃姑的眼正對上陳知隆的眼,聽了他這問話不由一呆,難道說是為了報復方才自己的問話嗎?
  不過隨即桃姑笑道:“陳爺都不敢稱知音人,在下就更不敢了,況且今日這席是為陳爺所設,在下不過沾陳爺的光罷了,唱的如何自然還是陳爺賞鑒。”林大爺聽了他們的對話,眼裡有光閃過,不過只一霎就端起手中的酒杯遞於那個領頭的:“先說好,唱的好了這酒就賞了,唱的不好,我可是要罰的。”
  領頭的接過林大爺的酒一口飲盡:“自然是不會罰的。”說著微一點頭,已有僕人放了凳子下去,抱著樂器的女子坐下,還剩的三個少女站在中央,對上面齊齊行個禮,起身時候琵琶已經彈了起來,三女同時開口。
  這聲音似乳燕出谷一般嬌嫩,又似金石裂開一樣清脆,那彈琵琶的真的就想珍珠落入玉盤一般,還有桃姑不知道名字的樂器聲音渾厚和琵琶聲相得宜彰……桃姑當日在鄉間不過聽過走鄉竄戶的草台班子唱的粗戲,那聽過這樣的,頓覺得再生幾只耳朵都不夠用。
  猛然只聽見琵琶聲高高往上拋,那歌著的女子聲音也隨著往下落,琵琶聲越來越高,歌者的聲音越來越低,但卻聲聲清晰可聞,猛然琵琶聲當的一聲停住,歌者似蘊含了許久一樣把最後一聲唱出來。
  桃姑只覺得那聲極高,高的好像要上了天,隨即就只剩下一絲拋下來,接著周圍安靜下來,就見三個少女閉了口,那幾個女子也把樂器放下,站成一排給他們行禮。
  陳知隆已經輕輕拍了下桌子,笑著對林大爺道:“好,我雖不是知音人,卻也聽出著實不凡。”林大爺此時眉眼皆笑,顯見的十分得意,又倒了杯酒給那個領頭的:“好,不妄你方才的那番話。”
  領頭的面有得色,接過杯子笑道:“大爺,這就一杯酒,可怎麼分?”林大爺手一揮:“昨日新得的幾匹料子,你去支七匹,給她們一人做身新衣衫穿。”這話一出口,那些女子齊齊又行禮:“謝過大爺。”
  那聲音嬌滴滴的,聽的桃姑都身上一麻,外面已經有笑聲傳來:“怎麼,林大爺這裡有好曲子聽,倒藏著不讓我們聽?”這說話的一聽就是劉夫人的聲音,果然她和林大奶奶站在那裡,想是一開始唱曲就在那聽了。
  林大爺急忙起身:“王大嫂可別笑話,你當日在故鄉時,也不知聽了多少好戲,今日倒打趣起我來了。”劉夫人已經和林大奶奶走上前,桃姑和陳知隆也站起身,那佛朗機女子也站了起來,她行的禮卻和眾人有點不一樣,身子雖然彎了下去,那手卻沒放在腰間,而是扯著裙子。
  果然一地有一地的風俗,不過她穿這樣裙子的話,那手放在腰間也很怪異。此時行禮已畢又各自坐下,劉夫人和林大奶奶坐在佛朗機女子上手,那些唱曲的女子也下去了。
  林大爺笑道:“怎麼方才請王大嫂過來時候,下人們說你在忙?竟還要拙荊親自相請?”林大奶奶此時已站起身親自執壺給他們各自斟酒,劉夫人搖頭:“不是我拿架子,只是靜兒這調皮丫頭,竟跑去海邊說要瞧爹爹什麼時候回來,結果衣衫盡濕,我在訓她呢。”
  林大奶奶斟了一輪酒走回座位坐下笑道:“並不是靜兒調皮,卻是致兒頑皮的緊,竟是他帶著靜兒到了海邊的。”
  林大爺的手往唇邊的胡子上捋一捋:“致兒以後是要繼承我衣缽的,常去海裡也是好事,只是不知王大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提到王老爺,席上的氣氛變得有些低沉,劉夫人抿了抿唇,手無意識的緊了緊本來就插的很緊的簪子:“也沒什麼,他在爪哇和令弟在一起,只要令弟好好的,他也就會好好的。”
  說著劉夫人轉而對林大爺笑道:“難道說我信的令弟,大爺反而不信嗎?”林大爺嗦了一嗦哈哈笑道:“這話是我說的不是,該罰該罰。”
  說著就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桃姑見劉夫人說話雙眼放光,整個人都和平時不一樣,雖說她的年紀比林大奶奶和那佛朗機女子都大了許多,但卻覺劉夫人氣度自如,林大奶奶和那佛朗機女子都顯得暗淡,不知自己要幾時才能像她一樣。
  桃姑不由瞧瞧看了下自己手,還有自己這張面皮,想起那日陳知隆所說的話,看來容貌無法改變,也只有似劉夫人一樣,早日把這渾身的氣度修出來。
  推杯換盞,直飲到月上西天這才散席,桃姑回到房裡,那丫鬟已俯在梳妝台上打著瞌睡,桃姑剛想叫醒她讓她往別處睡去,誰知猛的打個酒嗝,丫鬟就揉著眼睛驚醒,見她有些搖晃,忙一把把她扶到床沿邊坐下。
  接著就從壺裡倒了杯茶遞過來,桃姑連飲三杯,才覺得口裡的干渴解了些許,那丫鬟已經蹲下身子替自己脫鞋,桃姑不慣人伺候,急忙跳起來道:“不必,我自己來。”那丫鬟已把桃姑的兩只靴脫掉,聽到桃姑這樣說,抿嘴一笑就站起身來替她解衣:“楚爺,你喝多了,解了衣衫睡也才松快。”
  松快是松快,但讓你發現我是女子這就不成,桃姑心裡這樣說,已經拿開那女子的手:“你去給我倒一盆熱水來洗把臉。”
  丫鬟答應一聲,轉身走出門,桃姑本想等她走出去時把門關上,可是誰知她只一會就走了進來,原來那熱水就放在門邊,丫鬟見桃姑還穿著整齊站在那裡,把手巾打濕了遞過來:“楚爺,你一個男子難道還怕吃了你不成?”
  這丫鬟可真大膽,桃姑胡亂擦了把臉見丫鬟又要來替自己解衣,忙把手巾遞給她道:“我不慣與人同睡,你把這水潑了就自回房去睡,休要來擾我。”這丫鬟聽的眉頭一皺,世間還有不吃腥的貓?
  桃姑說完這句,見丫鬟還站在那裡,打了數個哈欠道:“還不快去,不然明日我對你大奶奶說,你服侍的不好。”這倒奇了怪了,丫鬟端著水盆出去,見她走了,桃姑這才放心,剛要關門就聽到有人說話:“春花,陳爺楚爺都歇下了嗎?大爺命我帶兩個人過來服侍。”
  怎麼又來兩個?桃姑頓時覺得自己額頭上有汗要滴下來,那□花的丫鬟道:“陳爺屋裡還亮著燈,只是楚爺那裡,他雖沒睡,卻說不慣和人睡。”
  那聲音還透著些哀怨,此時不關門,還待何時,桃姑顧不得許多,把門撲通關上,後來的人口裡道著奇怪,剛要走到門前就見門被關上,敲了幾下並不見開,連燈都被吹滅了,這才轉身而去。
  桃姑在房裡見她們往陳知隆那裡去了,這才松了口氣,黑暗裡把衣服解了,摸索著爬上床,原本還擔心那丫鬟會不會回轉,但敵不過濃濃困意,剛翻個身就沉入夢鄉。
  次早又怕自己沒穿好衣服那丫鬟就來服侍,天不過蒙蒙亮就起身穿好衣服,在房裡侯了一會不見有人,這才開門,見陳知隆的門還關的緊緊,只怕自己是起早了,早知道就該在床上合衣再睡一會。
  桃姑慢慢踱出院子,走上數步才見昨日那個春花打著哈欠從前面過來,看見桃姑,春花忙把打了一半的哈欠逼回去上前行禮道:“楚爺起的好早,奴婢這才說要去瞧楚爺醒了沒有?”
  桃姑微點點頭:“我四處走走。”說著又加上一句:“你不必跟來。”丫鬟那步子都踏了一步又深深轉了回去。
  桃姑想起昨日那個園子好像也有可觀,遂按昨日走的一步步行去,雖在轉彎處頗費了些時候,不過一刻也就到了,果然有可觀,只見小橋流水,處處有鮮花盛開,誰也料不到這竟是在海島之中。
  桃姑賞玩一會,也認不出那些花是什麼話,轉過一座假山,就聽到有人在叫她:“楚爺何不上來賞景?”這聲音竟是高處發出的,桃姑看了圈四周,抬頭望去,見假山之上竟有座亭子,劉夫人坐在那裡正招呼自己。

TOP

 42 123
發新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