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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空倒影 作者:絃歌雅意(全書完)

星空倒影 作者:絃歌雅意(全書完)

在歷史的蒼穹中,被選中的人會成為星辰,照亮整整一個時代,接受後世萬代的景仰。
  我們稱他們為「英雄」。
  我不是英雄,我這一生中最榮耀的時刻,不過是在英雄的身側,看他們親手擦亮歷史的夜空。
  或許我可以說,我是在那片星光閃爍的蒼穹下,真實而微不足道的……
  一個倒影……  

    ***********


[ 本帖最後由 plsboy 於 2014-9-10 20:26 編輯 ]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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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雛鷹 第一章 我不想當兵

  「請問……第二小隊的營地在哪?」我走遍了整個新兵營,每個小隊都有新兵簽到的報名站,唯有第二小隊的招牌看不見,只好冒失地走進一個帳篷裡詢問。

  「第二小隊……挺耳熟啊,我想想,啊,就在這裡了,這就是第二小隊的營地。」躺在床鋪上的那個滿臉胡茬的中年軍官好像還沒睡醒,連眼睛都沒有睜開,打著呵欠糊里糊塗地回答我。

  「那……請問,我在哪裡可以找到卡爾森小隊長?我是來報道的新兵。」

  「啊,又來新兵了嗎?卡爾森?這個名字挺熟啊。」他昏昏沉沉地嘟囔著,「雷利、弗萊德、傑夫裡茨、達克拉、拉瑪、羅爾……新兵名單上好像沒有卡爾森這個名字,你走錯地方了。」他側過身去,揮了揮手,不知是在驅趕我還是在驅趕那個打擾他午睡的問題。

  「您弄錯了,我找的不是新兵卡爾森,是第二小隊的隊長卡爾森。」我小心地追問著。

  「哦,小隊長卡爾森……我想想……小隊長……卡爾森,哦,我就是,什麼事啊?呵……」如果不是親眼看見,我真不相信這個世上還有睡覺把自己睡忘了的人。

  「傑夫裡茨·基德向您報到,聽從您的吩咐,長官!」我按照當過兵的老爸教我的新兵禮儀大喊。

  「哦,天吶,怎麼又是這老掉牙的一套,知道了知道了,就不能讓人睡個安穩覺嗎?」我面前的長官把頭深深埋藏在被子裡,躲避著我的聲音,「國王陛下,國王陛下!」被子裡傳出他的招呼聲,聲音有些悶。

  「到,長官。」帳篷外走進一個年輕的士兵,他身材比我略高,鼻樑高挑,雖然面色冷峻,但一雙黑色的眸子散發著惑人的神采,最讓人心動的是那一頭黑亮的頭髮,光可鑒人。如果他不是正穿著一身墨綠色的軍服,我簡直要以為他是哪一家的名門貴族。事實上,即便是這樣,他也是我見過的形象最高貴的人了,甚至比每個月到我家的酒館收稅的稅吏大人還要高貴。

  「這也是個新來的,安排到你們的帳篷裡去。」被子裡伸出一隻手,正指向我,然後又縮了回去,「然後幫我把門邊上的牌子掛上。」 說完,地鋪上的被子蠕動了兩下,看的出,我的上司正堅決捍衛著他的美夢。

  「是,長官。」黑髮的年輕士兵把我領出了門,順手在帳篷上掛了一個寫著「豬在圈中,請勿打擾」字樣、還畫著一個閉著眼睛的豬頭圖案的招牌,極富創造性。看我一臉的詫異,他一付見怪不怪的表情,轉臉就走了,我只能苦忍住笑意跟在他後面。我的軍旅生涯就這樣開始了。

  我,傑夫裡茨·基德,德蘭麥亞王國裡德城馬蹄鐵酒館老闆獨腿老基德的次子。和我那個整天做騎士夢想當英雄的哥哥皮埃爾不同,我天生就是塊酒館老闆的料子——不,是天才。剛出生三個月的時候,老基德曾錯手把他的麥酒倒在了我的奶瓶裡,當他發現自己的杯子裡是牛奶的時候,我已經不動聲色地把一瓶烈酒喝了個乾淨;五歲的時候,我已經具有相當高超的品酒技藝,能夠熟練區分在整個大陸市面上能夠找到的各種酒類;7歲的時候,我已經開始負責酒館裡最見工夫、最需要技巧的工作——兌水;10歲的時候,我就正式在前台招呼客人,並一舉成為整個裡德城最受歡迎的酒館小廝;14歲的時候,我已經儼然是馬蹄鐵酒館的老闆,掌管一切賬目,把老基德、基德太太和長我6歲的兄長皮埃爾指揮得團團轉。在我苦心經營之下,馬蹄鐵已經由原先裡德城名不見經傳的一個小酒館,變成了具有極高知名度、日客流量超過500人的大型餐飲企業,並連續三年成為裡德城納稅先進單位。如果不是每個18歲的成年男子都要起碼服為期三年的兵役,我才不會離開那個每天熱鬧非凡的酒館。畢竟,當一個酒館老闆,和一幫食客插科打諢,傳播一些旅行者的新鮮見聞,看酒鬼們在門外的空地上打架,比做什麼騎士、當什麼英雄要快活多了,也安穩多了。

  我服役之前,已經和家裡約好了,等三年後我回家,老基德就正式退休,馬蹄鐵酒館將正式由我掌管。至於皮埃爾——對這個哥哥我也真沒有好辦法,服完了兵役不過癮,居然又想去幹什麼傭兵,不知道跑到哪裡修行去了。隨他四處折騰去吧,家裡有我,足夠了。

  「他剛才怎麼喊你國王?」我有些詫異地問我的新室友。

  「外號。」他的聲音帶著說不清的自豪感,似乎連一個字也不願多說。

  「這樣的外號挺少見,不過……」酒館小廝的職業習慣讓我不由自主地和人套近乎,「挺形象的,我是傑夫裡茨·基德,你可以喊我傑夫,我以前是個酒館小廝。」

  「弗萊德,弗萊德·古德裡安。」

  「弗萊德·古德裡安,我可以喊你弗萊德嗎?」他點頭默許了,「我剛來,對這裡還不瞭解,你來了多久了?這裡有什麼需要注意的?我們的長官怎麼樣?這附近有沒有出色的飯店?或者酒館也成。有沒有漂亮姑娘?我喜歡大眼睛的,亮亮的那種,就像你的……哎,人呢?」我只顧著邊說邊走,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不見了同行者的身影。

  「到了。」 弗萊德站在我身後大約10步遠的地方,面無表情地說。

  「啊,謝謝。」我有些尷尬地小跑過來。

  走進帳篷,弗萊德指著我對帳篷裡的其他三個人說了句「新來的」,就走到自己的舖位上看書去了。

  「我是傑夫裡茨·基德,是剛報到的新兵,朋友們都喊我傑夫。」

  「我是達克拉,歡迎加入。」我被那個最高大的身影迎面抱了個結實,雖然如此隆重的歡迎禮節讓我很感動,但對我瘦弱的身軀卻是個不小的考驗,「我是個石匠,家在瓦倫城,呵呵。」粗獷的聲音昭示著說話者是個豪爽的男人。

  「石匠,好工作啊,我的鄰居就是個石匠,喜歡弄雕花的石質欄杆,我家酒館外面的欄杆就是他雕的,手藝好的不得了。不知道你主要經營什麼項目。」我嘗試著和他套近乎。

  「呵呵,我是刻墓碑的。」

  「呃……」

  「我的手藝,絕對一流,在瓦倫城都是有名的,要是有什麼需要,你跟我說一聲就好,都是自己人,我算你半價。」

  「啊……謝謝,謝謝,不用了,不用了。」我大汗。

  「說你笨你還真是笨啊,大石柱子。」一個矮小的身影閃出來,慢條斯裡地說。

  「憑什麼又說我笨啊!」達克拉大吼起。

  「有你那麼說話的嗎?傑夫那麼年輕,那麼急著給他送墓碑,這不是咒人家嘛。」

  「就是。」我心裡暗想,「終於有人給我說句公道話了。」

  「就算是送,起碼也要等兩年再說啊。」……我更是無話可說了。

  「那可不一定,我們是在當兵啊,萬一要打起仗來可保不準他能活多久……呃,傑夫,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很年輕,身體很好,可家裡人就不一定了呢,萬一你爸爸……」我已經分不清達克拉是真笨還是故意噁心我了。

  「哦,忘了介紹,我是雷利,家也在瓦倫城,是個雜耍藝人。」剛才那個慢條斯理地矮個子對我說,「剛才是開個玩笑,不要介意啊。」

  「啊,我知道,我不介意的。」我努力地裝出一付笑臉。

  「另外,剛才忘了問你……」

  「什麼?」

  「你喜歡什麼花樣的?」

  「什麼什麼花樣?」

  「墓碑啊。」在我反應過來之前,雷利已經一臉奸笑地跳開了。

  「我是拉瑪,我們家是開熟食店的。」從我一進門起就一直趴在床上嚼著東西胖子終於把嘴裡的食物嚥下去,跟我打了聲招呼,「你也來點嗎?」他把一隻油乎乎的豬蹄伸到我面前,被我拒絕後搖著頭歎了口氣,說了句:「都不識貨啊。」又趴回去繼續享用了。

  我是和陌生人打交道慣了的,三言兩語就和他們混熟了。從他們嘴裡我瞭解到,新兵營的報到期限有三天,今天剛剛是第二天,他們也只是比我早來了一兩天而已,對這附近的瞭解並不比我多。不過,他們已經收集了不少我們基層指揮官的不良風評:據說卡爾森小隊長的綽號是「背影」,這是因為他在以前的作戰中總是第一個溜號、只給敵人留下背影而得的稱號。他們幾個搖頭大歎運氣不好,遇到這樣一個沒出息的上司,出門少不得要受人白眼了。我到是無所謂上司有沒有面子,只求太太平平地混完這三年,早點回去當我的小老闆就好。

  次日,我們聽到卡爾森歇斯底里的招呼聲,然後冷峻的弗萊德又領進來一個新兵,照舊說了三個字:「新來的。」又閃到一邊看書去了。

  「大家好,我……我是羅爾。」一個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哼哼聲從面前的少年口中發出來。

  又是一個熱情如火的擁抱禮,外帶適時的墓碑直銷廣告,接著一高一矮兩個氣死人的傢伙就又唱起了對台戲。當嚇傻了的新兵終於能喘口氣的時候,一隻碩大的燒豬頭突然冒出在他的面前。

  「要不要來嘗嘗?」拉瑪邊摳著牙邊問,「哎,你怎麼暈了,這可是好東西啊。我見過暈車暈船的,還沒見過暈肉的,真是不識貨喲。」

  我和沉默的弗萊德對望了一眼,搖著頭把這個被燒豬頭嚇暈了的新兵拖到自己的舖位上。

  終於全員到齊了。
第一卷:雛鷹 第二章 命是用來逃的

  「都起床都起床,統統給我滾出來,別再他媽死豬一樣爛在被窩裡。」新兵營正式訓練的第一天,在帳篷外傳來一陣刺耳的喊聲。

  「第二小隊集合,我數到十,還沒有滾出來就把他踢到溝裡去。」粗豪的叫罵聲再次響起,我聽出來了,這是小隊長卡爾森的聲音。

  「一、二、三……」帳篷裡的每個角落都發出穿衣服瑟瑟聲,不時還能聽見兩個人爭搶一件上衣的聲音,「四、五、六……」我已經穿上了鞋,正在找原本應該已經穿在褲子上的腰帶,「七、八、九……」找不到,算了,先出去再說。當過兵的老爸和哥哥再三告訴過我,每次新兵報到之後都要經過一些緊急集合的事情殺殺威風,這個時候寧願丟人也別拖後腿,否則一定會被尖刻的上司修理得很慘。

  「十!」時間到,我已經提著褲子站在隊列中了,還有時間偷偷瞄一眼身旁邊兄弟們的景象。看來每個人都從長輩那裡接受過類似的教育,就算穿的再不堪入目,也掙扎著衝出了帳篷。

  「讓我來看看……恩,你叫雷利是吧,把上衣套在腿上是個不錯的主意,下次繼續。拉瑪,別費勁了,除非你把自己可愛的白肚皮切下半個來,否則是扣不上那扣子的。你把誰的衣服拿錯了?恩?啊,羅爾,你穿的是軍裝還是裙子啊?回答我。」羅爾身上的軍裝大得能再裝下一個人,顯然他和拉瑪把衣服穿錯了。

  「是……軍裝。」害羞膽小的羅爾被我們的指揮官嚇了個半死,低著頭小聲回答。

  「大聲點,我聽不見。」

  「是……」羅爾的聲音稍微大了點,「軍裝……」又小下去了。

  「再大聲點。」

  「是軍裝。」聲音仍然不比貓叫大多少。

  「再給我他媽大聲點。」

  ……

  這樣的對話重複了二十多次,看起來並沒有多大進展,卡爾森氣得都要發瘋了,羅爾回答的聲音還沒有他憋出來的屁響。

  終於,卡爾森看上去要放棄了,搖著腦袋走到一邊,忽然一回頭,指著羅爾的腳下大喊:「蛇,有蛇!」

  「啊~~~~~~~」一聲慘絕人寰的尖利嘶叫從羅爾嘴裡發出,他一下子衝到卡爾森身後,探出半個面色蒼白的腦袋,驚惶失措地喊著「哪?在哪?哪裡有蛇?」

  「嗯,很好。」卡爾森把羅爾從身後拎出來,一腳踢進隊伍中,「就用剛才的聲音回答我,你穿的是軍裝還是裙子?」

  「是裙子,長官!」這一次的聲音足夠大了,但很顯然羅爾已經不知道自己再說什麼了。

  這一次卡爾森終於滿意地點點頭,看來是滿意了羅爾的表現了,轉身走向我。

  「嗯?你是不是走錯地方了啊,我怎麼沒見過你。」

  「報告長官,我是前天報到,當時你正在午睡,整個頭都悶在被子裡,所以沒有看見我!」我神清氣爽,一絲不苟地回答問題,就是雙手提著褲子,實在有礙瞻觀。

  「呃……我知道了,」我們的小隊長左右掃視了一下,制止了兩邊新兵們的竊笑,「你叫什麼名字。」

  「傑夫裡茨·基德,聽候您的吩咐,長官!」我努力行了個標準的軍禮,右側的半邊褲子失去了支點的依靠,不幸地掉了下來。

  「嗯。」卡爾森又轉向我身邊的弗萊德。

  隨著他的目光我才發現,弗萊德的一身裝束整齊得無可挑剔,彷彿他一生下來就是個軍人似的,一頭黑髮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也閃爍著亮麗的光澤。

  「古德裡安先生,」卡爾森小隊長打量了半天終於開口說話了,「記住,你是個士兵,是要上戰場的人,把軍裝穿好就足夠了,沒有必要在緊急集合的的時候還要梳你那頭漂亮的長頭髮。」

  「是,長官!」弗萊德的身體站得筆直,以一個優秀軍人的標準姿態做出了回答。

  「穿得不錯,國王。」卡爾森愣了許久,歎了口氣,終於小聲說了一句,然後轉到隊伍前面,開始了第一次的訓話:

  「正如你們所知的,我就是『背影』卡爾森,那個逃得最快,沒讓敵人看過臉的膽小鬼。但是,我還在這裡當兵,當初給我起這個綽號的人都不在了,知道為什麼嗎?他們都死了,自以為勇敢,其實是愚蠢地死在戰場上。」

  「我知道你們都在想什麼,你們這群豬玀,連件衣服都不會穿,就想著上戰場殺人了,就他媽你們現在這鬼樣子,等有人砍了你們的腦袋,你們連褲子都沒穿上呢。」說到這,他又瞄了一眼我兩隻手提著的褲子,我的臉上一熱。

  「在我這裡當兵,勇敢不勇敢不重要,你們戰場上的表現有軍法處的人管。我只定下來一條,當我喊『跑』的時候,你們就他媽豁出命給我跑,向後方跑,向沒人的地方跑,向戰場外面跑,跑得越遠越好,這樣不能讓你們陞官,但能救你們的命,明白了嗎?」

  回答他的是稀稀拉拉的聲音——任誰聽到了這樣的開場白,都不會有多大的精神吧。

  「好,現在聽我口令,圍著這個營地給我跑三圈,在早餐號之前沒跑完的,就沒有早飯吃,還要再跑三圈。」

  「報告!」大塊頭達克拉站了出來。

  「說!」

  「能不能先等我們穿好了衣服再跑?」

  「如果有人拿著刀要宰你,會先給你時間洗個熱水澡嗎?」小隊長陰陽怪氣的聲音忽然變成了呼喝,「別他媽跟我廢話,跑!」

  衣冠不整的新兵隊伍跑了出去,這也算是整個新兵營的一個奇景了:凌晨天還沒亮的時候,一個小隊二十個小伙子光著脊樑提著褲子拖著鞋或者打著赤腳圍著營地大跑其圈,在營地大門口,一個三十上下滿臉胡茬的下級軍官靠在營門上打起了瞌睡。

  繞著營地跑一圈大約需要兩千多步,只跑了一圈就看出差距來了。一馬當先的是沉默寡言的弗萊德,即便是在長跑他的姿態也幽雅得像草原上的鹿一樣;接著是小個子雷利,不知什麼時候他已經把錯套在腿上的上衣脫了圍在腰上,露出兩條結實的大腿來,至於再往上……天太黑,我看不清楚。後面大多是其他帳篷裡的新兵們,害羞的羅爾和大塊頭達克拉也在其中,我提著褲子勉強跟在這群人的後面。我身後還有一些老弱病殘,已經是氣喘吁吁滿頭大汗了。跑到第二圈的時候,我看到胖子拉瑪吐著白沫翻倒在路邊,旁邊是滿地的污穢,這可憐的傢伙怕是把昨天晚上吃的整個燒豬頭都吐出來了。

  慢慢地,掉隊的人越來越多了,羅爾也拖著長長的口水落到我後面去了。我提著褲子的兩隻手越來越沉,胸口悶得就像要炸開來一樣,腳步蹣跚,幾乎要虛脫了。從來沒有人告訴過我當兵要遭受這樣的待遇的。

  在早餐號響起的一剎那,我終於撲倒在營地門口,完成了三圈的任務,即便倒下了,我的兩隻手還緊緊地提著我的褲子,誓死捍衛我新兵生涯的最後一點尊嚴……

  弗萊德是新兵中第一個跑完全程的,沒有得意,沒有吹噓,他的臉平靜得似乎理所當然,就好像什麼事情也沒發生似的。即使是疲勞也不能掩蓋他一如既往的驕傲神色。

  拉瑪是在早餐後才被我們五個人用車拖回來的,吃不吃早餐對他來說已經沒什麼意義了,他現在像只瘟豬一樣趴在鋪上哼哼,出的氣多進的氣少。我猜今天一早上跑的路比他當兵前十八年裡跑的路加起來都多。

  就這樣,我們開始了苦難的新兵訓練生涯。整個新兵訓練分成兩個部分,每天上午由各營地統一組織進行隊列、禮儀、格鬥技巧和戰術運用的學習訓練,而下午則由各小隊自行決定訓練科目。每當到自行訓練時間,我們的訓練內容只有一項——跑步:長跑、短跑、往返跑、越野跑,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小隊長卡爾經常細緻深入地分析奔跑時的呼吸、頻率、姿勢等方面的問題,以便進一步提高我們的跑步成績。當然每次解說完畢,他總不忘加上這樣一句:

  「記住,命是用來逃的,不是用來拼的。」

  漸漸地,我們的跑步訓練變了不少花樣,比如說,要在奔跑中揮劍,在奔跑中保持隊型和方向,負重跑,模擬受傷後的奔跑……後來就由單純的競速變成了追趕項目,跟在我們後面的不是幾條餓了三天的野狗,就是一頭被劍鞘拍腫了屁股、紅著眼睛找人出氣的公牛,或者乾脆是揮舞著長劍高聲叫罵的小隊長卡爾森。

  再後來,小隊長卡爾森的表現更不像話了:

  「長官早上好!」早上,列隊等了半天之後,我們才能看見卡爾森穿著長筒睡衣帶著尖頭睡帽磨磨蹭蹭從帳篷裡爬出來。

  「小子們,跑去吧!」他揮了揮手,趕蒼蠅一樣的下達了命令,一句廢話也沒有,然後立刻直奔溫暖的被窩而去。

  「長官,第二小隊按時集合完畢!」上午,弗萊德帶領我們再軍官帳篷外集合,然後看見緊閉的帳門裡伸出一隻手,輕輕揮舞兩下,示意我們可以開始跑了。

  「報告長官……」「汪汪……」晚上,話還沒說完就從帳篷裡竄出幾條粗壯的狼狗,追著我們跑出去很遠。卡爾森的軍官帳篷裡平緩的呼吸和嘖嘖的吧嗒嘴的聲音卻始終沒有斷過。

  「緊急集合!都他媽給我起來!」半夜,大家結束了一天的奔波勞頓好不容易進入夢鄉的時候,卡爾森破鑼嗓子忽然響徹雲霄,把我們都從難得的睡眠中驚醒。然後,月光下,一個狂舞著刀劍罵罵咧咧的魁梧漢子追趕一群睡眼惺忪的新兵的鬧劇開始上演。

  夜晚睡覺時間,我們躺在床鋪上閒聊:

  「你說,這老王八以前是幹什麼的?怎麼跟夜貓子一樣,白天睡不醒,晚上那麼有精神。」

  「別是這老兔崽子春心蕩漾了,晚上睡不著吧。」

  「要不我們幫他找個老婆好好管管吧,讓我們的日子也好過點。」

  「誰願意把自家的閨女往這堆大糞上插喲。」

  「我不忍心眼睜睜看著他精神變態嘛,怎麼說也是我們的小隊長啊。而且他變他的態也就算了,不能讓他拖著我們二十個有為青年的大好前程啊。」

  「跑啊!」忽然一聲呼喝傳來。我們幾個手忙腳亂地從被窩裡爬出來,第一時間竄了出去。風從耳邊吹過,我彷彿聽見了鬼叫聲。

  「咦,怎麼只有我們幾個?」繞著營地跑了半圈之後,雷利第一個反應過來。

  「別是我們跑錯地方了吧。」

  「你們沒覺得剛才的聲音不太像那個老變態嗎?」

  「對啊,倒是有點像羅爾。」

  「哎,羅爾呢?怎麼不見了……」

  亂糟糟跑完一圈,回到帳篷裡,羅爾已經踢掉了被子,兩條腿做出奔跑的動作懸空舞動,氣喘吁吁,邊動邊喊:「跑啊……我跑……」

  我們頓時恍然大悟:剛才是這小子在說夢話。

  我們對視一眼,衝將上去:

  「你小子就不會做個好夢啊!」

  「害人害己的傢伙。」

  「為民處害啊!」

  「別站得那麼擠,讓開點,讓我踢一腳,讓我踢一腳,我還沒踢著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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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雛鷹 第三章 沒有品位的竊賊

  深夜,我們換上便裝,蒙著臉趴在新兵營附近一個貴族莊園的外面。今天原本是新兵營每月一次的休息日,我們卻被卡爾森全隊拖了出來,說是要進行「特訓」。

  「這次特訓的內容是,你們每個人從莊園裡偷一樣東西出來。空著手出來的回去加訓,我昨天剛借了兩隻良種獵犬,是為空著手跑出來的人準備的哦,哼哼……」 看著小隊長臉上浮現出的詭詐笑意,吃過苦頭的人個個心頭一寒。

  「記住了,如果被抓了,今天是休息日,你們個人的盜竊行為和我這個小隊長可沒什麼關係啊。」看著他卑鄙的笑臉,我們都感到自己被出賣了。

  「好,開始行動。」

  我和達克拉翻過柵欄,從側面摸近了酒窖。夜幕下的莊園寧靜安詳,彷彿一個熟睡的少年,在月光下平穩地呼吸著。

  「抓~~~~賊~~~~~啊~~~~~~」卡爾森難聽的喊聲忽然從身後響起,緊接著莊園裡出現了許多騷亂。正在集體行竊的新兵們被這突發時間嚇得手足無措,慌亂中我還能記得任務,隨手抓了個瓶子轉身就跑。

  「酒窖外面有小偷。」卡爾森站在莊園外的一個山丘上指著我喊,然後不少手持火把的農戶和僕人跟在我後面衝了出來。這個時候我恨不得把卡爾森塞到我手中的瓶子裡去。

  「洗衣間後面有小偷!」「廚房有小偷!」「牆上還趴著一個!」「兩個正向西邊跑!」……歹毒的上司把自己的部下一一出賣了,難為他在那麼暗的夜裡還能看得如此清楚。

  經過了兩個多月的長跑訓練,原本跟在我身後的這群勇敢的農夫根本沒有靠近我們的可能。可是因為農戶們零散地住在莊園附近,我們又不熟悉地形,加上那個該死的卡爾森在外面「指揮得當」,我和羅爾、拉瑪以及出身職業軍人世家的傑拉德和羅迪克兩兄弟很快就陷入了他們的包圍,左衝右突,再也難以脫身。眼看著周圍的火把越燒越近,包圍的圈子越來越小,我已經可以看見圍上來的農夫們憤怒的表情了。

  「我們……把東西還給他們,他們該……不會把我們怎麼樣吧?」羅爾揮動著手裡的女式內褲,邊跑邊小聲地向我們徵求意見。我眼前浮現出他被當成色情狂被打斷了骨頭的景象。

  「我手裡……呼……只剩下半條烤羊腿了。」拉瑪擦著嘴角的油星喘著粗氣說。

  「兄弟們,不管誰衝出去,都要記住了,是那個變態隊長卡爾森把我們害成這樣的,要替沒衝出去的報仇啊。」傑拉德狠聲說。

  我趁著混亂嘗了嘗偷出來的酒,是藏了三年左右的野生葡萄酒,味道不錯。如果發酵時間再稍微長一點,香氣會更濃郁。可惜,可惜。

  就在我們五個人陷入絕望的時候,馬廄裡忽然傳出一陣嘶鳴,然後我看見一個黑色的身影騎著一匹黑馬衝了出來。他身後跟著十幾匹駿馬,衝散了我們後面追趕的人群,又接著向聚集在我們左前方火把最密集的地方衝去。無論是時機還是方向,這個天降的拯救者都把握的很好:他選擇了局勢明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我們五個人吸引的時刻出現,選擇的衝擊點又恰恰是地形複雜、人員集中、最容易造成混亂場面的位置。這一個人十幾匹馬像一陣旋風一樣席捲著整個莊園,不失時機地迂迴穿插。憤怒的人群在馬蹄前四散逃竄,原本同仇敵愾的場面變得紛亂不堪。重要的是,他精湛的騎術把整個馬群控制得很好,在成功驅散包圍人群的同時,也沒有讓任何人受到傷害。我們五個人還沒有適應這戲劇性的變化,驚訝地呆在當場。

  只幾個來回,他已經把對我們五個形成的包圍圈沖得七零八落,農戶和僕人們忙著躲避馬群的踐踏,早就忘了包圍圈中五個可憐的小蟊賊了。這時候他才縱馬向我們跑過來,原來是弗萊德。雖然蒙著面,但黑夜卻不能阻止月光在他的黑髮上留下惑人的光彩。他應該是我們中最早進入莊園的人,但一直隱忍到現在,直到局勢明朗,未能逃脫的人集中在了一起之後才適時出現,一舉援救成功,彷彿是專程來救我們的騎士。更重要的是,他控制了莊園中所有的馬匹,確保已經逃脫的同伴不會被人策馬追趕。隨著他的不斷靠近,我看見他的眼睛閃爍著一種冷靜又狂熱的光芒。我從不知道這個沉默寡言的同伴內心蘊涵著這樣熱情,此刻的他,彷彿是一團熾熱的火焰正在馬背上燃燒。

  「他來當兵太可惜了,要是當馬賊似乎會更專業一些。」我偷偷地想。

  「兩個人一匹,快上來,抱住馬脖子。」這個時候我們才看見他的右手還攥著另外兩匹馬的韁繩。我爬上弗萊德的馬背,羅爾和拉瑪一匹,傑拉德和羅迪克一匹,他一個人操縱著三匹馬,在一片混亂中順利逃離了這個莊園。

  ……

  「長官,我們需要解釋!」回到集合的空地上,剛剛脫險的傑拉德憤恨地問卡爾森。我注意到不少人正躺在地上,看上去並不像是在睡覺,其中包括大塊頭達克拉。

  「這是特訓,為了考驗你們在混亂情況下面對大量的敵人能否冷靜地逃脫。」我們的長官慢條斯理地回答。

  「為了這個原因,你就可以讓我們踐踏士兵的榮譽,違背保衛國家的信條,去當盜竊犯?而且我們五個差點死在那裡,僅僅是為了一次愚蠢的特訓?」

  「是的。而且我注意到了,你們五個表現得不是很好。」

  「你這個軍營敗類……」氣瘋了的傑拉德順手操起他不知從哪偷來的一截破笤帚——他偷這玩意幹嘛,太沒成就感了吧——向卡爾森衝了過去。看得出他在每天集體進行的格鬥訓練上花了不小的精力,這一個前衝揮砍動作幾乎是教科書一樣的經典範例。

  就在下一個瞬間,卡爾森上前一步,忽然托住了傑拉德握著笤帚的雙手,身體向右旋轉了半圈,就勢把他從肩上扔了出去。整個動作簡潔明快,一氣呵成,偏偏又乾淨利落地讓我們這些外行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背部著地的傑拉德頓時失去了行動能力,在地上打著滾呻吟起來。

  我現在知道達克拉他們是怎麼躺在地上的了。

  「沒有成功逃離,罰跑營地兩圈;辱罵長官,罰跑兩圈;襲擊長官,罰跑五圈;恩……襲擊沒有成功,罰跑一圈。你們幾個……」卡爾森指了指我們和傑拉德一起被圍住的四個人,「罰跑兩圈,下午執行。解散。」

  卡爾森轉過身去的時候,我看見弗萊德及時制止了打算衝出去為弟弟報仇的羅迪克,並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麼。羅迪克順從地笑了笑,感激地看著弗萊德,轉身架起傑拉德向營地走去。

  下午我們跑圈的時候,忽然聽到卡爾森的帳篷裡傳出淒慘的叫聲和狗叫,接著就看見他穿著睡衣衝出了營門,後面跟著他剛借來的兩條良種獵犬。

  「隊長借來的狗真不錯啊!」 羅迪克出現在營地門口,望著卡爾森遠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確實是良種獵犬。」弗萊德從羅迪克身後閃出來,語氣平靜得像是在陳述一件普通的事實。不過,他們每人手裡都拿著一根用來栓狗鏈的鐵橛子。在這一刻,弗萊德驕傲的神色下掩蓋著微微的狡黠得意,不再是一付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冷模樣。

  次日,卡爾森的帳篷門口掛起了「狂犬病患者,小心傳染」的牌子。

  ……

  第二天下午,在遭到洗劫的莊園門口,一群新兵受到了熱烈的歡迎。

  「真是太感謝你們了,前天晚上的事情太可怕了,那群強盜簡直是瘋子,見到什麼搶什麼,連我的……都被強走了。你知道,雖然我是這裡出名的美女,可是也不能用這種方式來表達愛意啊……」一位五十多歲膀大腰圓滿口黃牙的太太對著滿面通紅的羅爾哭訴,卻不知道下手竊取這件難得的「愛的紀念品」的正是羅爾。他原本怕偷了什麼貴重物品影響不好,就從洗衣房裡抄了一塊抹布,卻沒想到是件特大號的女士內褲。

  歸還的其餘物品還包括:一個碎成片的酒桶,這是和我一起摸進酒窖的達克拉扛出來的,衝出重圍的時候他用這個桶撞翻了所有試圖阻截他的人;一條袖子,這是雷利覺得拿一整件衣服太礙事,順手剪下來的,他後來被人追得爬上了樹,要不是把樹上的蜂窩扔到逼近的人群裡,恐怕他也不太可能順利脫身吧;一把羊骨頭,我們實在沒有辦法把拉瑪吃下去的東西原封不動地還回來;一個空酒瓶,呃……這個……酒還不錯。其他還有什麼笤帚把啊,掏糞叉啊,切菜板啊,衛生紙啊之類的,讓我們自己都覺得「這伙強盜」實在是太沒品位了。

  因為小隊長卡爾森在「追捕強盜」的過程中「光榮負傷」,所以這次行動由弗萊德帶隊。他「親手抓獲了五名盜賊」,「奪還」了三匹駿馬和一個馬鞍,是我們中當之無愧的頭號英雄。出人意料的是,弗萊德在與莊園主——當地的小貴族——波特男爵交流的過程中表現得落落大方,十分熟練地使用著貴族禮節和言辭,表現出了我們這些土包子不能比擬的高尚教養,讓我們瞠目結舌。甚至男爵先生也感到十分意外。

  在對「追捕盜匪」做出了突出貢獻的「英雄小隊」表示感激的宴會上,弗萊德代表我們向主人們致辭:

  「女士們,先生們,今天我們坐在這裡,接受大家的謝意,感到十分慚愧。」我也為我喝光了整瓶葡萄酒感到慚愧。

  「我們是軍人,原本就應該保護我們的國民,守衛我們的國土,這是我們應盡的責任。但由於我們的疏忽,讓大家蒙受了損失,請大家接受我們深深的歉意。」每一個士兵都在為自己前天晚上的行為表示歉意。

  「在追捕過程中,我們也發現,參與這次搶劫的都是些年輕人,他們本應過著充滿陽光和幸福的美好生活,可是他們沒有抵禦住誘惑,墮落了。」早知道這樣老子就不當兵了,有的人這樣想。

  「但他們還年輕,還是有希望的。在審訊的時候,他們也告訴我們,他們只是被生活所迫,不得以才來行竊、搶劫,在整個作案過程中,始終不願傷害這裡善良的人們。他們現在正在深深的懺悔中,並委託我向大家表示歉意,希望大家能夠原諒他們的糊塗。」主人們交口結舌,回憶著當時的情景,似乎已經沒有多少人記得雷利扔出來的蜂窩和衝散人群的馬匹了。我們自己也都感動得熱淚盈眶:說的多好啊,我們還是很善良的啊。

  「但是,這伙竊賊的頭目,一個罪大惡極的人,引導年輕人墮落的瘋狂殘暴的惡棍,是不能原諒的。他吸食著人們的鮮血,過著暴虐的生活。請大家相信,他終將獲得應有的懲罰。不,他已經獲得了應有的懲罰。讚美偉大的善神達瑞摩斯,從今以後,他再也不會打擾大家的幸福生活了。」我們不約而同地想到被獵犬咬傷了屁股,正趴在鋪上養傷的小隊長卡爾森。

  「最後,請允許我代表我英勇無畏的戰友們,敬熱情的主人一杯,祝大家生活富足,達瑞摩斯與你們同在。」

  男爵先生也站起來舉杯:「祝戰士們英勇善戰,戰神維斯塔與你們同在。」

  弗萊德誠摯的言辭和幽雅的風度讓在場的每個人心中都升起了油然的尊敬和愛戴,不少未婚的少女們已經開始頻送秋波了。

  「他原來那麼能說會道。」我的念頭冒出來的很不是時候。

  清涼夏夜,善良的農莊居民和勇敢的年輕士兵們歡聚一堂。
第一卷:雛鷹 第四章 酒

  「弗萊德,一起去酒館喝一杯吧。」又是一個休息日,這是放鬆狂歡的好時候。雖然沉默寡言,並且總是帶著驕傲的神色,但弗萊德在第二小隊新兵中始終很受歡迎。一方面是因為他的相貌已經英俊到很難讓人心存敵意的地步了,另一方面,他確實是整個小隊——甚至是整個新兵營——最優秀的士兵。

  事實上,弗萊德並不是個完美無缺的士兵典範,他的生活習慣就談不上良好。比如說:他過分注重自己的形象了,衣服幾乎是一天一洗,每兩天就要洗一次澡,每次集合前都要梳理好自己的頭髮……這種缺乏男性剛強魅力的生活方式在整個新兵營中都是絕無僅有的特例。而且,他在訓練之餘從不參加類似摔跤、拳擊之類的娛樂活動,只喜歡坐在帳篷裡看那些以極其低廉的價格從附近村莊買來的二手書籍。我曾經希望從他成摞的書籍中尋找兩本刺激的騎士小說,哪怕是艷俗的言情故事也好,但遺憾的是那裡只能找到類似《戰爭論》、《山地步兵機動作戰守則》、《陣形,地形及兵種》這樣的軍事書籍,再或者就是諸如《帝國宰相求斯·德·潘》、《大陸五百年》、《思辯——戰爭的衍生與和平的危機》這樣的大部頭歷史、哲學讀物。我真不知道他怎麼看得下這些的,這簡直就是在進行對頭腦的自我虐待。

  即便如此,弗萊德仍然獲得了我們的喜愛和尊敬,尤其是在那天晚上救了我們,並以非常合適的方法懲罰了小隊長卡爾森之後。不過,去酒館的邀請通常只是做做樣子而已,弗萊德從來沒有接受過這樣的邀請。

  「好,我去。」

  「太遺憾了,那個地方很不錯,是個男人都應該去看看,你看,連羅爾都去了,你居然不去……恩?等等,你剛才說什麼?」

  「我說,好,我去。」

  「天啊,弗萊德,你居然去酒館。雷利、達克拉,去通知大家,今天國王陛下駕臨酒館,大家一起去,我請客。」難得太陽從西邊出來,我要大方一次。

  「是我們兩個請客。」拉瑪滿臉油腥地擠了過來。我們兩個都有一份經營得不錯的家族產業,也都喜歡熱鬧,出手大方,因此每次都負擔起了集體活動的大部分經費。這讓我們兩個在小隊中也頗受歡迎。

  當二十個輕裝步兵走進酒館時,裡面已經是人聲鼎沸了。我熟門熟路地和酒館老闆以及那些經常來酒館取樂的新兵們打著招呼。濃郁的酒香氣,粗獷的歌聲,面紅耳赤的豪放笑臉,潮濕油膩的橡木桌椅,幾乎所有的酒館都是這樣統一安排的。熟悉的環境啊,就好像回到家裡一樣。這才是我真正屬於的世界。

  「這裡就是你們常說的……酒館?」弗萊德抓住我的袖子問。他面色有些蒼白,似乎在這樣熱鬧的環境裡有些緊張,但兩隻眼睛又忍不住好奇地望來望去。

  「是啊,我家就是幹這個的。不用緊張,放輕鬆,喝兩杯你就會覺得好多了。」我安慰著這個酒場新手,「這裡是男人的天堂,對不對!」

  「對!」無數的聲音回答著我的高喊,酒館裡就需要這樣的氣氛。

  「傑夫,我覺得在這裡開一個烤肉鋪是個不錯的主意。」拉瑪的話引起了我的興趣。

  「哦,繼續。」

  「你看,一般的酒館裡只有薄餅、土豆湯之類的簡單飲食。」拉瑪看著附近的桌子歎著氣說,「這對於普通的旅行者來說是足夠了,可是那些放鬆找樂的人需要的是什麼?是真正的美味,是能和美酒搭配的豐富美食。那是什麼?烤肉,只有帶著油花和炭火溫度的烤肉才是狂歡者的美食。」

  「說得很有趣,還有嗎?」

  「我們甚至可以這樣:像安放桌子一樣升幾個炭火堆,讓每群人自己圍坐在火堆旁邊自己烤肉吃。相信我,再沒有什麼比這個更讓人滿意的了。」

  我的眼前浮現出這樣的場景:圍著火堆的男人們,高舉的酒杯,美味的燒烤,甚至還可以加上精彩的歌唱和舞蹈表演,歡樂而瘋狂的人群,這正是我希望看到的美好景象。我又大體估算了一下烤肉業務可以帶來的經濟收入,按照馬蹄鐵目前的經營量計算……我得到一個讓人窒息的數字。

  「就這麼幹,拉瑪。退役回家之後我們合夥開這麼一個酒館,名字就叫……馬蹄鐵燒烤酒館」。

  「不不不,叫銅火烤肉酒館。」銅火是拉瑪家烤肉店的招牌。

  「不,叫馬蹄鐵xxxx。」

  「不行,叫銅火xxxx。」

  「還是叫xxx的好」

  「我堅持認為xxxx要好多了。」

  「我……」

  「我……」

  …………

  眼看著兩個准生意夥伴為了將來產業的命名問題展開了友好而激烈的爭論,弗萊德聲音忽然傳出來。

  「叫熾熱狂歡酒店怎麼樣?」

  「熾熱狂歡?」我和拉瑪停止了爭吵,認真地思考起來。

  「不錯,很切題。」

  「熾熱……我喜歡。」

  「就它了!」

  「就它了!乾杯,合夥人。」

  「乾杯,合夥人。」

  澄澈的液體流進兩個未來商業之星的喉嚨裡,我覺得一陣清涼。拉瑪可能喝得急了點,嗆得咳嗽起來。

  「這不是『背影』小隊長的逃兵小隊嗎?毛都沒長齊居然還學大人喝酒。」旁邊一張桌子上傳來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吸引了我們的注意力:那是第四小隊的隊長法特爾,和卡爾森是冷嘲熱諷的一對損友,平時總喜歡開我們這群新兵的玩笑。

  「法特爾隊長,今天您沒帶著酒鬼小隊來啊?」法特爾是新兵營軍官裡出了名的酒鬼,「酒鬼小隊」是卡爾森對第四小隊的戲稱。

  「酒館可是大人來的地方,不能讓你們這些小孩子來啊。不要喝醉了,你們隊長總是睡大覺,可沒空來領你們啊。」

  「老酒鬼,說起喝酒,你可不一定比的過我哦,不信試試?」在卡爾森手下當兵實在窩囊,總是被人看扁了。我心借這個機會出氣。

  「喲,你小子好大的口氣啊,一會趴在地上我可不背你出去。」

  「老規矩,誰輸了誰付錢。」我十四歲的時候就曾經灌醉過一個高山矮人,眼前的小隊長顯然不知道這件事。

  我們的口角驚動了整個酒館,好事的新兵和基層軍官們紛紛圍上來旁觀。清楚我底細的雷利和拉瑪不失時機地開出了盤口賭我們的輸贏,並且把我的賠率抬得很高。除了他們,沒有多少人會相信久負盛名的酒鬼會喝不過一個剛當了三個月兵的十八歲少年。

  「幫我全押上,買我贏。」我解下隨身的錢袋。

  「買自己贏可沒有好綵頭哦。」法特爾笑著說。

  「可我沒理由不賺穩贏的錢啊。」我老老實實地回答。

  看起來我的回答嚴重挫傷了酒鬼隊長的自尊心,他狠狠地盯了我一眼,抓起眼前盛滿麥酒的杯子大口灌了下去,然後用力把空杯放在桌上。

  我不動聲色,老老實實喝完了一杯,回頭望了拉瑪那邊一眼。下注還在繼續,幾乎所有的賭注都壓在了法拉爾身上。

  「死胖子,贏的錢裡可有我的一份。」我心裡想著,又喝乾了一杯。為了騙取更高的賭注,我沒有表現得太過分

  這裡的麥酒雖然還比不上矮人族釀造的「科卡」,卻也是難得的烈酒,普通人喝上十幾杯肯定已經倒地不起了,眼前的法特爾卻已經堅持著喝完了將近五十杯,抵的上尋常四、五個人的酒量,的確是個名副其實的酒鬼。

  不過,看他恍惚的眼神和通紅的面頰就知道,這個酒鬼已經是強弩之末了,估計現在他連喝的是酒還是水都分不出來,只知道拿著杯子往嘴裡灌。我順手拿了兩個大號的杯子,滿滿倒了兩杯,然後露了點真本事:我抄起一杯酒站起來一仰脖子倒了下去,就覺得杯子裡的酒直接湧進了喉嚨,沒有泛起一絲泡沫,連吞嚥的力氣都不費,眨眼間杯子就空了。這些新兵蛋子什麼時候見過這樣喝酒的,一時間驚得鴉雀無聲,繼而爆發出巨大的歡呼聲來。而我的對手法特爾就在歡呼聲中癱軟在地上,人事不知道了。

  我站起來揮舞著雙手,迎接著來自四面八方「傑夫、傑夫」的喝彩聲,像個建立了偉大功業的英雄一樣接受著大家的驚訝和敬意。在這一瞬間,我感覺這個酒館就是我的世界,我在這個世界裡享有絕對的權威。在享受別人尊重的同時,我也把瘋狂的歡樂帶給了他們。

  雖然拉瑪他們知道我很能喝酒,但我的表現還是遠遠超出了他們的意料——我喝下去的烈性飲料足夠把兩頭牛放倒三天,而我甚至連臉色都沒有改變。

  「你真的沒什麼感覺?」一向冷傲的弗萊德最先向我表示關切,這讓我很得意。連這樣一個出色的人物都關注起我來了,可見我今天確實幹了一件挺轟動的事情。

  「說實話,有點難受。」我裝模做樣。

  「哪裡不舒服?是不是想吐?」弗萊德皺著眉頭問,眼神裡帶著一絲不安。我從不知道這傢伙原來也會關心人。

  「喝的有點多,想上廁所。」我的回答招來了一頓友好的拳打腳踢。

  「把我贏的錢拿出來,我請這裡的每個人喝一杯!」忽然我跳上桌子高喊。

  「哦!哦!傑夫,萬歲,萬歲,傑夫……」這個時候,即使是輸了錢的人也開始為我歡呼起來。達克拉把我從桌上扛下來,然後許多人用手托著我的背,讓我在酒館內開始飄移,連酒館老闆和他的胖老婆都參與進來了。相信我,這種感覺真棒。

  正當酒館內的氣氛達到最高點的,每個人都在縱情歡樂的時候,忽然「砰」的一聲,酒館的門被一腳踢開,走接著走進來的是幾個穿著騎兵盔甲的軍官。

  酒館裡頓時安靜下來。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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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雛鷹 第六章 貴族的敬意,戰士的敬意

  在我們焦灼的注視下,決鬥中的步兵新兵和騎兵軍官挑選好各自的武器,面對面站著。

  裡達第斯手裡是一柄騎士用的長劍,這種武器是除長矛外騎兵的第二選擇武器,不但十分鋒利,而且也頗有份量,在馬上馬下都可使用,無論是突刺還是揮砍都有很大的殺傷力。

  弗萊德手裡拿著普通的短劍,這是輕裝步兵的通用武器。在戰場上,正常情況下輕裝步兵都是左手持木質或鐵質的小型圓盾,右手持短劍。這種武器的優點是便於控制,即使是個生手也可以很快地熟練使用它,在人群眾多場面混亂的戰場上,它可以最大限度地避免誤傷自己人。但它的殺傷力則明顯要小得多。

  公正人埃奇威爾檢查了雙方的武器,盡最後一次努力阻止決鬥生效之後,終於無奈地宣佈決鬥開始。他的話音剛落,裡達第斯就大步衝了上去。在酒館中他一再受到弗萊德的挑釁,在同僚面前大丟臉面。此刻恐怕他恨不得含口水把弗萊德給吞了。

  就在接近的一剎那,他將手中的長劍由左下向右上斜撩上去,直劈弗萊德的右側。這一劍無論是出劍的距離、時機還是角度,都把握得恰到好處,出其不意,來勢迅猛,一旦劈中,對手不死也要重傷。

  正常持劍格鬥的人很難招架自下而上反撩的攻擊,起碼我們在新兵的格鬥訓練中就沒有接觸過。面對這樣的攻擊,我能想到的最好方法就是:後退,盡可能退出對方的攻擊範圍,即使受傷也比送命的好。

  可弗萊德就好像被這一劍嚇呆了,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眼看著劍刃襲向自己的右腰。

  「啊~~~~~」我身後傳來尖叫聲,繼而是有人暈倒在地上的聲音。我知道是羅爾,這個可愛的膽小鬼已經被計劃中的血腥場面嚇昏了。不過,這一次沒人嘲笑他,我也忍不住閉上了眼睛,不忍心看著自己同伴被肢解的景象。

  「噹」,場中發出金屬碰撞的聲音。我睜開眼睛看見的第一個畫面是:弗萊德架住了裡達第斯的劍。他持劍的方式很奇怪,並不是我們通常見過和學過的劍尖朝上的正手持劍,而是像使用匕首一樣反手握劍,把劍身藏在自己的右肘下,身體前傾,在千鈞一髮之際擋住了這致命的一擊。緊接著,他往前猛衝出一步,肘下的短劍沿著對手的劍刃滑過,發出短促的刺耳摩擦聲,直奔向對手的咽喉。

  這一劍比裡達第斯的反撩一劍更詭詐、更陰毒、更有力。而且我們這些豐富經驗的「逃兵小隊」成員都知道,要達到跑動的最高速需要一定的緩衝時間,而弗萊德似乎就在這一步之間的衝刺就達到了最高速度,這需要常人難以想像的巨大的爆發力。

  這時候,裡達第斯的長劍已經來不及收回來再作防禦了,只能眼睜睜看著對手手中的利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向自己的咽喉。他滿眼的絕望,扔掉長劍試圖向後逃去。可他的速度和弗萊德相比實在太慢了,即便在這個正確地選擇了後退,他的脖子也無法逃脫出短劍的利刃籠罩的範圍。

  一招,只一招。誰能想到,一個身經百戰的騎兵中隊長、接受過嚴格軍事訓練的職業軍官,居然在一招之間就會死在一個年輕的新兵手下。

  「啊……撲」還是羅爾尖叫和暈倒的聲音。這個可憐的孩子稍稍恢復了一點神志就又看見了這麼刺激的場面,再次被想像中人的氣管被切斷後鮮血迸射的場面嚇昏了。

  不過,這一次仍然沒有人嘲笑他,我再一次閉上了眼睛,即將發生的一幕的確太血腥了。

  「是你剛才喊我們『灰狗』?」並沒有人發出臨死前撕心裂肺的慘叫,也沒有鮮血噴射的刺激的響聲。弗萊德冰冷的聲音再次傳來。我睜開眼睛,看見弗萊德的劍緊緊架在裡達第斯的脖子上。兩個人面對面站著,兩張臉之間的距離近得放不下一個拳頭。弗萊德仍舊死死盯著對手的眼睛,眼裡燃燒著驕傲和憤怒的火焰。而裡達第斯面色蒼白,滿臉冷汗,除了恐懼之外看不見其他的表情。

  說起來也奇怪,身材略矮的弗萊德看上去比魁梧的騎兵中隊長還要高大的多。

  「別……別殺我。」裡達第斯惶恐地說。

  「回答我的問題,長官!」弗萊德大吼。

  「是,別殺我!」裡達第斯尖叫起來,聲音很滑稽,不過沒有人笑得出。

  「跟我說:我是個鐵殼腦袋的癩皮狗。」

  「我……」身為騎兵軍官和貴族的自尊心讓裡達第斯保持沉默了。

  「說!」弗萊德手上用力,在裡達第斯的脖子上劃出了一道血痕。

  「我說,我說,我是個鐵殼腦袋的癩皮狗。」

  「大聲點,長官!」

  「我是個鐵殼腦袋的癩皮狗!」

  「再大點聲!」

  「我是個鐵殼腦袋的癩皮狗!!」

  「說,我向高尚勇武的輕裝步兵軍官法特爾先生致歉。」雖然法特爾先生和所謂的高尚勇武並沒有什麼關係,但我認為這個時候說這樣的話十分恰當合適。

  「我向高尚勇武的輕裝步兵軍官法特爾先生致歉。」他忙不迭地說。

  「記住我們的賭約,長官。」弗萊德收劍,轉臉對埃奇威爾說,「按照約定,先生,我沒殺了他。」

  仍處在震驚中的埃奇威爾只「恩恩」了兩聲,似乎想說什麼話,但終究什麼話也沒說出來。

  弗萊德轉過身走向我,露出了我所見過的他的第一個笑臉,那笑容在他俊美的臉上閃耀,彷彿春日的明媚陽光,幾乎能夠融化冰雪。

  「拿上你的戒指,喝酒去,我請客。」他高聲說。

  一切本來已經結束,弗萊德令人信服地贏得了這場決鬥,也贏得在場所有人由衷的敬佩。可就在這時候,一件本不應該發生的事情發生了。

  就在他快走到我身邊時,我看見他身後癱坐在地上的裡達第斯忽然抓起劍發瘋一樣爬起身衝過來,表情扭曲,目光裡帶著野獸才有的瘋狂。所有人都驚呼起來,埃奇威爾見勢不對,也衝上來阻止。可惜,他離得太遠了,已經來不及了。

  我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把弗萊德撲倒在地,趴在他身上替他擋住了裡達第斯劈下的一劍。不要問我為什麼,我當時也不知道,只覺得這個動作只有我能做,我也必須這麼做。長劍劃進我後背,又連著我的血肉劃出體外,緊接著我就感到火焰灼傷般的劇烈疼痛,渾身無力。我能感覺到我的後背瞬間濕透了,一種粘稠的液體在我的肌膚外流淌著。

  即使是品行最低劣的人也很少做出決鬥結束後暗施偷襲的卑劣舉動。在上流社會,做出這種事情的人不但再也沒有任何榮譽可言,甚至連已有的封號和爵位都有可能被剝奪。周圍的士兵們憤怒了,他們紛紛上前擋住了這個卑鄙的軍官,卸下了他的武器,有的人已經忍不住拳腳相加,一洩忍了好久的怒火。甚至遠處圍觀的那幾個騎兵軍官也露出鄙薄的神色,對這裡達第斯的行為表示出了極大的厭惡。

  「啊……」我趴在地上,看見憤怒的弗萊德站起身揮劍砍向身陷重圍的裡達第斯,這一劍已經談不上什麼技巧了,純粹是含著暴怒的傾力一擊。每個人都覺得作出這種不名譽舉動,居然在決鬥敗落後偷襲的裡達第斯真的該死,沒有任何同情,即使是他的同伴們。

  「噹啷」,擋住弗萊德攻擊的是埃奇威爾。他雖然趕不上阻攔裡達第斯的野蠻報復,卻趕上了弗萊德的還擊。

  彈開弗萊德短劍後,埃奇威爾即刻迎頭給了裡達第斯一記重拳,把他遠遠打飛出去。接著又轉身抱住揉身再上的弗萊德。一擋一拳一抱,整個動作一氣呵成,頓時雙方都失去了再起衝突的能力。在這一瞬間,埃奇威爾展現出一個真正的軍人的戰鬥素質。

  「先救你的朋友!」埃奇威爾話喊醒了發瘋的弗萊德,他忙撥開眾人衝到我面前,看著我背後血淋淋的傷口手足無措,只能緊緊地摟住我,把血跡沾了一身。這也是我們第一次看見他把全身上下都弄得髒亂不堪還不管不顧,只知道抱著我默默流淚。

  「放心,是輕傷。」我聽見埃奇威爾這樣說,緊接我的衣服被從後面撕開,然後感到背後一陣巨痛。

  「啊~~~~~~」我一聲慘叫過後,頓時覺得一陣清涼從傷口處傳來。

  「只是皮外傷而已,休息幾天就好。這瓶傷藥拿好,要是他傷口裂開就再撒一點。這東西對刀傷和灼傷都很有效。」

  接著我聽見撕扯衣服的聲音,接著感到有人把我的傷口緊緊包紮起來。等到終於鬆了口氣的弗萊德把我攙扶起來的時候,我看見袒露上身的埃奇威爾正關切地看著我,地上是他的盔甲。我知道,他的衣服正裹在我的傷口上。

  「放心,我死不了,不用找那個白癡拚命,別自惹麻煩。」我無力地搖搖頭,安慰著目中含淚的弗萊德。即使是輕微的動作,也帶給我一陣傷口撕裂的疼痛感。

  裡達第斯還躺在地上人事不知,鼻孔裡還在汩汩地淌著鮮血,鼻樑骨可能已經斷了。埃奇威爾剛才那一拳著實不輕。

  正當我想說點什麼表示對埃奇威爾的謝意的時候,這個高大正直的男子忽然抽出佩刀插在地上,單膝跪在我們面前。這時候我才有機會一睹這把刀的全貌。和一般銀白雪亮的劍不同,這把劍通體漆黑,隱約流動著一層懾人的氣息,讓人幾乎不敢用手去碰觸。街道上的道路雖然鋪著泥土,但來往的行人和車輛早已把道路碾壓的十分結實,這把劍輕輕一插之下居然入土一寸有餘,而且悄無聲息,的確是把難得的利器。

  「您這是幹什麼?先生,請您起來。」我嚇了一跳,這可是我見過的第一個貴族向平民下跪,而且他個還是高我們不知道多少級的高級軍官。我想伸手扶他起來,可背後的傷痛阻止了我,弗萊德則高傲地看著他,似乎他理應向我們下跪行禮,而我們也受之無愧。

  「年輕的先生,您用您的勇敢和高超的技藝向我們證明了您的尊嚴,請允許我替我的部下表達對您的不殺之恩,並為他所做的令人不齒的行為深深致歉。我以自己的家族榮譽起誓,他必將為他在決鬥中做出的不道德行為付出代價,我保證給各位一個滿意的答覆。希望您能接受我的道歉。」說這話的時候,埃奇威爾始終直視弗萊德的眼睛,目光中充滿了一個騎士的真誠。

  弗萊德對著他的眼睛看了良久,終於送了一口氣,說:「我接受您的歉意,並相信您能公正地處理此事。」

  埃奇威爾又把臉轉向我:「年輕的先生,您以令人欽佩的偉大勇氣證明了您的真誠友誼,得到您的友誼無疑是一種莫大的榮幸。您的行為向我們展現了一個傑出的軍人最值得敬仰的兄弟情懷,請您接受一個老兵的真誠致敬。我,埃奇威爾·德·拉夫特,向您致以崇高的敬意。」說著,他向我低頭行禮。

  「我……您可……別……您先起來……再……說話……」我可只是個小酒保,從來沒見過這個陣勢,此刻我已經語無倫次,全沒有在酒館裡巧舌如簧的機靈勁。

  「你有資格接受一個騎士的敬意,傑夫。」弗萊德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他的聲音裡充滿驕傲和一絲難以抑制的激動。

  「我……我接受,您先起來吧。」

  「那麼,謝謝。」埃奇威爾站起身,看著我們兩個,眼神裡又變得滿是和藹,「你們都是好軍人,保重。」說著轉身向其他騎兵軍官們走去。不遠處,目睹同伴做出驚人的舉動的其他幾個騎兵軍官滿臉詫異,忙圍上去追問著什麼。埃奇威爾揮手驅散了他們,然後他們拖著躺在地上的裡達第斯離開了。看著他的背影,弗萊德對我說:

  「這是位真正的貴族,也是個真正的戰士。」

  正當弗萊德小心攙扶我進入酒館,打算讓我在老闆的旅社中先行休息的時候,人群中又一次發出驚天動地的尖叫聲。

  「啊~~~~~~~~~~~」

  剛剛甦醒的羅爾看見兩個滿身血污、彷彿死魂惡靈一樣的身影從身邊走過,承受不住巨大的精神挑戰,第三次昏了過去。
第一卷:雛鷹 第七章 為朋友,乾杯

  「啊~~~~~~~~~輕點!」帳篷裡,弗萊德、拉瑪幾個正在幫我清清洗傷口。雖說埃奇威爾的傷藥很管用,傷口很快就結痂了,但因為傷口太長,總是迸裂,所以很難癒合,加上他們幾個都是毛手毛腳的,每次清洗都弄得像上刑一樣。

  因為埃奇威爾的作用,酒館的糾紛沒有給我們帶來任何麻煩,我甚至獲得了長期的病假,一天到晚趴在鋪上,惹得幾個每天忙著溜腿的兄弟們好不羨慕,恨不得給自己身上也劃上一個口子享受病號待遇。那個惹事的軍官裡達第斯被開除出了軍級,並且被罰款以賠償我的法特爾的醫療費。

  最可氣的是法特爾這個酒鬼,因為喝得爛醉如泥,挨打的時候居然什麼也沒感覺到,第二天酒醒後就發現自己躺在美女如雲的高級軍官醫院裡,並獲得了高額賠款,還有三個月帶薪病假,樂得跟什麼似的,當天晚上就拄著枴杖摸出醫院去酒館痛飲了一場,回來還跟我們說,這樣的日子過得太爽了,等病假結束後,有機會應該再去找個地方挨頓揍。當然,他的願望提前在我們這裡得到了滿足。

  弗萊德現在已經是新兵營裡的民族英雄了,現在軍營裡盛傳他手持光輝神劍英勇地與三名凌辱少女的邪惡騎兵軍官英勇戰鬥,並最終贏得美人以身向許的故事,而我作為他的首席助手也出現在這個充滿傳奇色彩的故事中。因為弗萊德以高傲冷面著稱,在他那裡碰了軟釘子的人經常來我這裡求證。我自然是實話實說:

  「沒錯,那三個騎兵軍官足足比他高出兩……啊不,高出三個頭,手裡拿著比你的腰還寬的巨劍,騎著高頭大馬,馬頭上還長著角……我也不知道他們從哪弄來的獨角獸……說是遲,那是快,他空手就捏住了襲來的劍刃,然後……他手一揮,天上就落下一道閃電……」

  在我的宣傳造勢下,開始有人向弗萊德索要簽名,有的人要和弗萊德一起畫紀念像,有的乾脆看見他就抱著他的腿喊:「英雄啊,求你收我作徒弟吧。」我趁機爬在舖位上模仿弗萊德的簽名筆跡,發動一個帳篷的兄弟收集他的相關物品,發了一筆不小的橫財。最讓我得意的是,我們把雷利穿了三個月沒洗的臭襪子冠名「勇士弗萊德的迅猛之足」開了一個小型的現場拍賣會,獲得了空前的成功,一個弗萊德的狂熱崇拜者以出乎我們想像的高價在激烈的爭奪中獲得了這件「寶物」,讓我們六個人整整改善了六天的伙食。後來聽說這個幸運兒在一次巡邏的時候被大群聞到了襪子上鹹魚味道的野貓追趕了一宿,第二天人們在叢林深處救出他的時候,他噴著白沫由衷地感慨:原來這就是勇士迅猛無比的奧秘所在啊!

  在我們面前,尤其是在我的面前,弗萊德也漸漸蛻去了冷漠高傲難以接近的面具,開始變得開朗和健談起來。雖然我們善意的惡作劇給他添了不少的麻煩,但他從一開始就默認了我們的胡鬧。當然,作為姓名權的授權者,我們每比關於「勇士弗萊德」的生意就要給他百分之三十的紅利,而這些無一例外地邊成了他案頭越壘越高的大部頭書籍。

  「弗萊德,講講你以前的事情吧。」我傷口痊癒的那天晚上,大家溜出營地去飽餐了一頓以示慶祝。席間,我忽然提出。

  「是啊是啊,我們都講過,只有你,什麼都不說。」

  「你的身手這麼好,以前的生活肯定很精彩,講給我們這些土包子聽聽吧。」

  ……

  這個突如其來的話題讓弗萊德陷入了沉默,他看著坐在面前的我們。他的情緒變化也讓我們漸漸安靜下來,氣氛有些尷尬。正當我開始後悔提出這樣的要求的時候,他彷彿下了很大決心,一口氣喝完了一杯酒,看著手裡的空杯子,出神地說:

  「好,我告訴你們……」

  我們提起了精神聽著,生怕錯過了一個字。

  「你們可能不知道,貴族的子女在成年以前如果犯了罪責,是不允許被進行肉體懲罰的。他們相信,自己高貴的血統不能被平民侵犯,而所有執行懲罰的僕役都是平民。所以他們總要給自己的孩子從小就尋找一個平民『替身』,每當貴族的孩子犯了錯,都要由『替身』來接受懲罰,輕的就打手心,重的就要被鞭打。這樣的『替身』最好是孤兒或是棄嬰,從小養大,隨打隨叫。」

  「我因為家裡人口眾多,生活艱難,很小就被賣到圖蘭城主巴克夏伯爵老爺家給跟我同歲的小少爺做『替身』。我不記得那個時候我有多大,只是知道我姓古德裡安,有過一個家,有過父母,僅此而已。」雖然他的語氣盡可能地平緩,但當說到「有過父母」這四個字的時候,仍然掩不住滿腔的憧憬和落寞,聲音微微發顫。

  「從我記事起,每天就在不停挨打。走路的時候會挨打,吃飯的時候會挨打,睡覺的時候會挨打,甚至剛剛挨完了打接著又要挨打。每次打我的時候,小巴克夏都要在旁邊看著,以示警戒。可每次他看我挨打都笑嘻嘻地,那表情就像是在看一場雜耍。」

  「開始的幾年,我總是忍不住要哭,大約十歲的時候就漸漸麻木了。那個小混蛋看我沒了哭聲,就變著法的犯錯,一開始是在別人面前故意弄錯貴族禮儀,後來乾脆閒著沒事就摔花瓶砸窗戶,然後大喊我又犯錯了,快來打啊。他看著我挨打,還在旁邊喊著,給我狠狠地打,打死了也不要緊,再花三十個銅板去買一個回來。三十個銅板,那是我的價格。」他又喝乾了一杯酒,那杯酒的價格大約是十個銅板左右。

  「不過做『替身』也有做『替身』的好處。我可以和那個小蠢貨一起接受貴族教育,天文、地理、文學、體操、劍術、弓弩、馬術、禮儀,後來還慢慢接觸了哲學、歷史、宗教、軍事、政治、經濟這些平常人很難接觸得到的知識在那裡都有伯爵聘請的專人教授。另外,他們還會專門為我定做合適的衣裳,以便我在和他一起讀書的時候衣著得體。貴族的教育很廣泛,也很有用。我覺得難得有這樣的機會,就胡亂學了不少。」他雖然這麼說,但我知道,無論是其中哪一樣,他都經過了刻苦的學習和練習。我毫不懷疑,憑眼前這個少年的聰明和堅忍,經過第一流的貴族式教育之後,必然是世間難得一見的傑出人才,起碼在馬術和武器格鬥方面遠遠超常人。

  「進了伯爵府邸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我的父母,準確地說,我根本不知道他們是誰,沒有一個人告訴過我。我被標價出售的時候是個甚至連記憶都沒有的小孩子。可是,我不怪他們。有時候我也被允許休息半天出去閒逛,我可以看得見那些終日辛勤勞作的苦命人們全家都在死亡線上掙扎著。三十個銅板能讓一家四口人吃黑麵包過一個月啊。」我很慚愧,雖然我也是個平民,但我從來都不知道這世界上有這樣惡劣的生活。我的整個童年都是在酒館喧囂的歡樂氣氛中度過的。雖然我們全家都友善地對待要求施捨的乞丐,但我從來都沒想過,有多少人在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這些窮苦人每次看見我都遠遠地向我行禮,向我,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行禮。為什麼?僅僅是因為我穿著乾淨的新衣服。在他們看來,能穿著沒有補丁的衣服的人都是生活在天堂裡的了不起的大人物,即使那是個拖著鼻涕什麼都不懂的孩子。」

  「大約十二歲那一年,有一次,我在貧民窟裡看見了大我兩歲的湯米,他帶著奄奄一息餓得快死了的弟弟邁克。我忍不住把口袋裡剩下的最後一小塊餅乾放進他弟弟嘴裡,他衝過來給我跪下,嘴裡喊著:謝謝您,少爺,達瑞摩斯保佑您全家!」

  「我不是什麼少爺啊,我是和他們一樣流淌著下賤的血液,應該在這貧苦城區飢寒交迫的孩子啊,這瘦弱得皮包骨頭的孩子們應該是我的朋友,我的兄弟,我的骨肉至親啊。」

  「小邁克終究還是死了,一小塊餅乾救不活一個九天什麼都沒吃的孩子。」

  「從那時候起,我從每一頓飯裡省下能夠儲存的糧食,等到允許我出門的時候就送給湯米。他是個孤兒,每天靠乞討和幹些雜活生活,有時候也去扒竊。可他從來都不偷那些窮苦的貧民,寧願冒著更大的風險從有錢人身上摸幾個零錢。他告訴我許多街頭趣事和貧民區裡的消息,我也教他識字。他和他弟弟依為命五年多,很愛他。雖然我經常送吃的給他,但他最感激的是我送他弟弟的那一小塊餅乾。他把我當恩人和朋友,維護我,鼓勵我,不允許任何人侮辱我,說我的壞話。就因為有人說我是貴族家的走狗,他曾經一個人和一群年齡大他許多的孩子拚命,差點送了命。」

  「其實,我應該感謝他。在他之前,我生活在一個冷漠的世界裡,沒有人願意和我說一句有感情的話。我的生活就是學習和挨打。『弗萊德,趴下挨打。』『打完了,滾吧!』這兩句是我聽到最多的話,他們打我罵我,我甚至連生氣都不會。是他帶給了我生活的陽光,讓我看見自己還有感情,還是一個人。」

  「我們這樣過了四年,這四年是我最快樂的時光。隨著時間的慢慢推移,小巴克夏漸漸厭倦了靠鞭打我取樂的生活,開始像別的年輕貴族一樣四處遊蕩取樂,我的自由時間也慢慢多了起來。除了每天必須的學習和工作,我總有時間和湯米待在一起。他快到了參軍的年齡,他說他想當一名軍人,在戰場上立功,做個軍官,做個貴族,然後幫助和他一樣的窮苦孩子,讓他們每天都有黑麵包吃,不會有人像他弟弟一樣餓死。」

  「在他去報名參軍的前一天,我從廚房偷了些食物跑出去找他,準備為他送行。可是,我被正在街上閒逛的小巴克夏和他的狐朋狗友們看見了。他們跟著我看見了湯米,更糟糕的是他們看見了我偷出來食物。」

  「巴克夏一夥足足有二十多人,追著我們跑了四五個街區。後來,我和湯米走散了,被他們包圍起來。那是我一生中第一次反抗,我幾乎打碎了巴克夏的鼻子。但他們的人實在太多了,沒多久就把我掀翻在地,拳打腳踢。當時我覺得自己快要死了,只希望湯米能夠脫離危險,順利地完成他的願望。」

  「在我快要昏迷的時候,我聽見湯米的吼叫聲,後來就覺得有人撲在我的身上,把我緊抱在懷裡。巴克夏在旁邊喊:『打死這兩個賊!』他們的毆打似乎更猛烈了,可再也沒有拳頭落在我的身上。後來,我就漸漸失去了知覺。」

  「我醒來之後,發現湯米趴在我身上,用身體護著我。他全身是血,頭被棍子打破了,身上的骨頭幾乎沒有一塊是完整的,已經不成人樣了。他看我醒過來,居然還笑著問我:你沒事吧?」

  「他當時說:『看來……我是當不成兵了,不過,我很快就能見到我的弟弟了,這樣……也挺好。我的理想只能靠你來完成了,弗萊德。記得,你要當……當個貴族,我會告訴弟弟,當初給他餅乾的可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是個國王,是弗萊德·古德裡安陛下呢。他以前見過國王的車隊出遊,總想著去坐一坐國王漂亮的馬車。你會有馬車的,對麼?漂亮的,四匹白馬拉著的馬車。』」

  「我來的第一天夜裡夢見湯米,我告訴他,我會當一個國王的,我會去完成他的心願。你們聽見了我的夢話吧,喊我國王。我不願否認,那是我對朋友的承諾。」

  「他說的最後的話是:再見了,我的朋友。我的朋友,我是他的……朋友。」弗萊德終於忍不住,泣不成聲。

  達克拉和雷利哭得抱成一團,拉瑪用他那雙油膩的胖手偷偷抹著眼淚,羅爾早就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了。

  我狠狠地吸了吸鼻涕,終於還是沒能忍住,鹹鹹的淚水流到我的嘴裡。我現在知道,「朋友」這個詞給弗萊德留下了難以挽回的創傷,以至於他在跟人接觸時總是害怕投入感情。而且我明白他喊我「朋友」的時候,表達了一種怎麼樣的感情,並且為什麼在我替他擋下一劍之後,變得如此憤怒了。我贏得了一份稱得上「偉大」的友情,這是我的幸運,也是我的榮耀。

  「讓我們乾一杯,為了湯米。」我舉杯提議。

  「為了朋友。」弗萊德終於忍住了悲聲。

  這一晚,我們每個人都對每個人說了很多,大家頻頻舉杯祝福,一種異樣的情感在我們心中流動。我們醉了,包括我在內,不是因為酒。

  我們並不知道,正當我們心情激盪,醉倒在真摯友情中的同時,戰爭爆發了……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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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雛鷹 第八章 愚蠢的戰爭,危險的兵役

  雖說德蘭麥亞上次與鄰國發生戰爭已經是五十多年以前的事情,但我們對戰爭並不陌生:小規模的國境衝突、圍剿盜匪、平定叛亂……每三天裡總是有一天要打仗的,與鄰國全面開戰的威脅也有過許多次。但追溯有史可查的三千年人類歷史,像這次的戰爭這麼冤枉的,卻是絕無僅有。

  傳聞這場戰爭源於一次小小的宮廷口角:北方強大的溫斯頓帝國國王赫諾爾四世六十大壽的時候,各國的君主都派遣使者前來祝賀。國王陛下龍顏大悅,舉辦了一個盛大的皇家舞會款待客人。在眾多的客人中,克里特王國特使,以英俊瀟灑、風度翩翩著稱的王太子迪安索斯成為舞會上最受矚目的客人之一,成為舞會上女賓們爭相追逐的對象。

  迪安索斯王子在舞會上拒絕了一位女士跳舞的邀請,並且直截了當地宣稱:因為這位女士已經豐滿到了難以令人接受的程度,並且無論是從外觀上還是從思想上都和某種圈養用於食用的家畜極為相似,因此他絕不會考慮接受這樣一個舞伴。

  這位聰明得不夠而又誠實得過了頭的王子當時或許並不知道,他拒絕的並不是普通的貴婦人,而是赫諾爾國王陛下的長女,在社交界享有珍珠一般美好聲譽和珍珠一般圓潤身材,純潔、善良、孝順、友善的羅琳塔公主殿下。當然,平心而論,迪安索斯王子缺乏高尚騎士精神的表述還是非常實事求是的。

  當然,覺得自己女兒和自己本人受到侮辱的主人大發雷霆,要求年輕的客人收回自己的話,並向公主殿下道歉。但年輕人的驕傲自恃和對誠實這一美好品質的堅定信念讓王子不願妥協,金枝玉葉的太子殿下甚至感到國王無理取鬧,使自己受到了脅迫,以至對國王陛下作出了種種不友好的表示。但是:經過一番激烈的磋商之後,兩國的高層人物漸漸恢復了理智,就這一糾紛達成了一致看法,以一種不多見的絕妙外交辭令結束了這次友好的特別訪問,並明確了共同解決這一糾紛的最終方法。

  國王告別語的大意是:太子殿下年輕有為,英俊瀟灑,應當成為大陸所有人民的共同楷模,接受大家的景仰和祝福。(國王的原話:你這個沒有家教的小王八羔子,等我抄了你克里特的老家,把你扒光了挑到竹竿子上,在每座城市裡巡迴展出。)

  太子殿下恭謙有禮地回答:國王陛下德高望重,希望能夠來訪克里特,為兩國邦交的友好發展奠定基礎,也為大陸和平作出更大的貢獻。(太子的原話:你這個無理取鬧的老頑固,要打仗就來吧。我克里特兵強馬壯,人口眾多,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你這個老兔崽子。)

  就這樣,戰爭爆發了。

  原本這只是兩個國家之間的戰爭,可溫斯頓和克里特分別位於德蘭麥亞的南北兩側,中間還隔著一道提俄涅山脈,除了從德蘭麥亞穿過外別無他路。而沒有一個國王會願意看見兩個強大鄰國之間的戰爭居然在自己的國境線內爆發。就這樣,德蘭麥亞被拖入了一場沒有意義的衛國戰爭。公主受到侮辱的溫斯頓和王子被人欺凌的克里特紛紛派遣重兵發往德蘭麥亞邊境,而我們可憐的國王米蓋拉一世一面忙著調兵遣將鞏固兩條戰線,另一面四處派人奔走斡旋。這場戰爭不僅冤枉,而且危險:萬一兩條戰線中的任何一條失守,那可就面臨著國破家亡的悲慘處境啊。

  為什麼打仗、和誰打仗、怎麼打仗,這和我們這些當兵的沒有任何關係。對於我們來說,戰爭本身就是不幸的消息。我們提前結束了本應為期半年的新兵生活,進駐到靠近北部邊界的第七軍團防區,開始了緊張繁重的防禦準備:加固城牆、設置哨卡、調動物資……這場莫名其妙的戰爭讓每個人怨聲載道,我們甚至不知道誰將會是我們的敵人,誰將揮動武器出現在我們面前,我們將死在什麼人的手裡。

  我開始忙著寫家書,既是為了安慰父母也是為了安慰我自己。周圍每個戰友都強打精神,偶爾互相開開拙劣的玩笑,盡量拋棄關於戰爭的任何思想。不過,總有些神經粗大的人對戰爭沒有任何感覺,比如說:我們的小隊長卡爾森依然用睡眠來打發每天的大部分時光,這種人死了和沒死的區別似乎僅僅在於會不會打呼嚕;我的生意合夥人胖子拉瑪就更受罪了:新的駐地附近既沒有城鎮,也沒有村莊,這個貪吃的傢伙每天都要與自己的食慾作艱苦卓絕的鬥爭。

  這一段時間,各式各樣的前方戰報像潮水一樣湧來:溫斯頓軍以德蘭麥亞與克里特結盟,不願放行為由,從北部邊界兵分三路向我們先行發起攻擊,目前離我們最近的西路兩萬大軍已經攻到北部堅城提特洛城下,並與提特洛守備軍展開了激戰。在此之前,以鐵甲重騎兵為主要軍力的溫斯頓軍發揮出了強大的平地衝擊力,一路上勢如破竹,步步緊逼,將德蘭麥亞軍打得節節敗退。但在地處龍脊山脈、依山而建、糧草充裕的提特洛城面前,鐵甲重騎兵發揮不出太大的作用,幾次攻擊均告失敗,這才止住了西路軍推進的勢頭。另外,溫斯頓中路軍的推進也被阻止,而東部戰場的溫斯頓軍在橫穿坎森平原時中了埋伏,陷入了局部劣勢。北方戰線進入僵持階段。

  與之相比,南方的情況就穩定得多,克里特王國只是在邊境地區陳下重兵,對外宣稱只是為了作好抵禦溫斯頓入侵的武裝準備,並沒有進一步採取軍事行動的意圖,甚至徵調糧食武器支援德蘭麥亞。這讓我們國家偉大的領袖們能夠在焦頭爛額之中聽到的最好的消息。

  等待了半個月之後,前方傳來消息:溫斯頓西路軍停止了對提特洛城的正面攻擊,轉而修造長期營寨進行圍困,並同時試圖分兵繞過提特洛進入龍脊峽谷,直接進入德蘭麥亞北部腹地。

  「差不多該輪到我們上戰場了。」一天夜晚,弗萊德對我們說。

  彷彿是為了驗證這個才智過人的少年的準確估算,第二天,我們接到命令:第七軍團全線開拔,急行軍增援提特洛。我們出發了。

  提特洛城倚著龍脊山脈主峰龍首峰北側山坳而建,城外東側即是龍脊峽谷的入口,穿過龍脊峽谷,即可進入一馬平川的薩爾忒薩斯高地。可以說,龍脊峽谷就是進入德蘭麥亞的北部廣闊高原地帶的一個大門,而提特洛城進可封堵峽谷,退則可穩守城池,可以說是打開這扇大門的鑰匙。這座堅固的城池共分內外三層,均是由山中開採的巨大岩石砌造而成,堅不可摧,其中尤以外城最為堅固,連巨大的攻城器械也很難造成致命損傷。城牆沿山崖圍成一個小半圓,高達數十步,城牆上每十步一個箭垛,寬可跑馬。由於城牆並不長,因此只需一兩千士兵就可以完成整個城防工作,而城中常駐守軍近五千人,現在加上其他地區被擊潰逃到城中的守軍,城中士兵已經近八千人。外城只有一個吊橋城門,面向正北方,一遇戰事便用鐵鏈拉起,攻城士兵別無其他入口。但城中有直通龍脊峽谷的隱秘通道,被圍時可以與後方保持聯絡。城內有源自龍首峰的暗泉湧出,日夜不停,足可供應城內居民駐軍飲用。城中有天然形成的巨大山洞,其中儲存了大量糧草,足可供應全城人一年的吃用。由於地處門戶要地,城中大多是來往的貨商,長住的居民反而較少,城中的士兵到是佔了多數。由於提特洛地勢險要,高城壁壘,得天獨厚,進可直擊千里,退可扼守要道,因此雖是小城,仍能名列大陸四大堅城之中,有著「龍峰之壁障」的美譽。

  「如果完全放棄了對提特洛的控制,那麼很容易在進入峽谷後被我們和提特洛的守軍夾擊,會面臨極端不利的局面,而正面奪取又難以成功。這個時候他們必須以優勢兵力控制提特洛,同時分兵盡可能切斷提特洛與德蘭麥亞腹地的聯繫,使他成為一座孤城,再想辦法進攻,並等待後援部隊的到來。」弗萊德一有時間就向我們這幾個軍事白癡講解當前的戰爭局勢,尤其是溫斯頓的戰略戰術。雖然這一切與我們這些大頭兵的思考水平的距離差得很遠,但我們仍然聽得津津有味。

  「這種戰略的問題在於,溫斯頓人是否有足夠的兵力進行分散作戰。據情報瞭解,西路軍總共不過兩萬人,並非是此次進攻的主力部隊,加上前面戰鬥中的正常損傷,圍困提特洛城後能夠繼續正常調動的軍隊不過萬人。這個時候再分兵騷擾,通常會出現出現兩頭都空虛的情況,很容易被圍剿。我們這一次增援提特洛,多半是與城中守軍內外夾擊,先殲滅城下紮寨的敵人,然後回頭堵住進入腹地敵人的退路,完成一個大包圍圈。」

  「這麼說,我們這場仗是贏定啦,哈哈哈……」達克拉笑著說。

  「不一定,關鍵是要在溫斯頓人後續增援的部隊之前趕到提特洛城下。不過,從目前的戰局來看,中路和東部的溫斯頓人不太可能有足夠的兵力進行增援,而溫斯頓本土的後續部隊又離得太遠了。可以說這一仗的勝面比較大就是了。」弗萊德對著我們侃侃而談,聽得我們一愣一愣的。

  「我才不管那麼多呢,最好等我們趕到地方,溫斯頓人已經知難而退,我們也就不用打什麼仗了。我們還得回去開店呢,是不是,合夥人。」我滿不在乎地說。

  「是啊,合夥人,我已經快一個月沒吃什麼肉了。」拉瑪嚥著吐沫說。自從在酒館裡定下了「燒烤酒吧」的合作計劃後,我和拉瑪就相互以「合夥人」稱呼了。這個稱呼讓我們這兩個小掌櫃頗有成就感,讓我們感覺自己真的在經商方面脫離了家族產業的傳統,有了自己的創造,同時,這個稱呼也大大拉近了我們兩個的距離。這個時候,連弗萊德他們都不怎麼喊我們的名字了,他們直接稱呼我們「老闆」,我們坦然接受了。

  「雷利,咱們換個位子。拉瑪老闆睡覺的時候老磨牙,我怕他餓急了把給吃了。」羅爾裝模作樣地開著玩笑,引得我們忍不住哈哈大笑。

  「說起來,我今天問卡爾森,如果在人數相當的情況下,我們和溫斯頓人正面交鋒會怎麼樣?」雷利忽然想起了什麼。

  「他怎麼說?」

  「他說在溫斯頓人的鐵甲重騎兵面前,我們就像是一個裸體美女被扔到了色狼堆裡,要多危險就有多危險了。」

  「他就不能用個好點的比喻麼?」

  「我覺得這個比喻就挺好,裸體美女啊,嘖嘖……」雷利說著就忍不住流下了口水。

  「這個敗類!離我們遠點!」

  「打他……」

  「算我一份!」

  「嗷……救命啊……」雖然戰爭臨近,但從沒經歷過戰場的年輕人們絲毫也沒有感到緊張。

  或許必須踩著屍骨才會畏懼死亡吧,這是不久之後我才明白的道理。
第一卷:雛鷹 第九章 死去的合夥人

  雖然連續保持了六天的高速行軍,周圍其他小隊的不少士兵都已經疲憊不堪,甚至連一些老兵都沒有了趾高氣揚的勁頭。但這對於經過了卡爾森地獄般長跑折磨的我們來說,卻是輕而易舉。當拉瑪邊吃著晚飯邊跟我們說:「我剛活動開,就休息了。」的時候,癱坐在一邊的其他士兵憤恨不已地看著他,似乎都在琢磨著找個機會把這個挺能走的胖子拆開來研究研究,看看他體內有什麼與眾不同的構造。

  弗萊德仍然在研究著不時傳來的敵軍情報:根據現有的情報顯示,深入境內的溫斯頓軍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移動著,今天襲擊了東側的一座城堡,明天又出現在西部村莊徵糧,雖然由於人數不多,無法給整個局勢帶來致命的影響,但卻給人們的心中播下了恐慌的種子。一時間,似乎德蘭麥亞整個北部高原四處都流竄著溫斯頓人的鐵甲騎兵,沒有人知道他們到底來了多少人,也沒有人知道他們下一步究竟想幹什麼。想必,這種混亂的局面也使德蘭麥亞統帥部的高官們頭疼無比,無法準確找到突入腹地的敵人主力,順利實施鐵壁合圍的計劃吧。

  另外,提特洛城依舊每天三次與我們保持著聯繫:城下的敵人每天按時列隊謾罵騷擾,努力想引守軍出城應戰,並也曾發起過小規模的偷襲,但並沒有什麼具有實質威脅的攻擊舉動,完全不知滅頂之災即將臨頭。

  因為無法順利整理出這些零碎的消息背後的軍事意圖,我們的「國王」弗萊德先生無比苦惱。他總覺得整個戰局背後隱藏著難以言說的危機,但所作的一切推論都缺乏可靠的依據,因此,他只能試圖讓自己相信,溫斯頓西路軍的統帥是個沒什麼經驗的白癡,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終於,我們結束了在一片曠野上的長途奔波,前方就是龍脊峽谷的入口。按照現在的速度,今天晚上就能穿過峽谷,在提特洛城下打溫斯頓人一個措手不及。

  正午的烈日直射在峽谷兩旁高聳的巨大岩石上,說不出的猙獰可怖,與陰暗不見天日的峽谷內部形成強烈反差,隱約透出一絲詭異陰邪的味道來。進入谷口之後,只見左側壁立千尺,高不可攀,遮擋住了原本應當射入谷內的陽光;而右側卻是一個陡坡,坡頂是一片樹林,坡上卻只有幾從灌木雜草,想必是因為峭壁遮擋住了陽光,樹木難以生得高大的緣故。

  我們在谷內曲曲折折走了一半,距離谷口怕也是有了兩、三千步的距離,初入谷時的好奇和警醒逐漸地放鬆下來。正是午後貪睡精神倦怠的時候,行軍中的士兵們感到了身體和精神兩方面的疲憊,精神漸漸恍惚起來。我也沒有了東張西望的性質,希望能夠早點走出這個地勢險要的所在。

  正在所有人都精神鬆懈鬆懈的時候,前方一陣轟隆隆的巨響,從兩側飛滾下來許多巨大的岩石和滾木,驚得走在前排的騎兵馬匹一陣嘶鳴,四散亂衝開去,原本整齊的隊伍頓時亂作一團。沒有回過神來的士兵們呆立當場,還沒有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一排排箭雨已經射了過來。

  「敵襲!散開!隱……」一個騎馬的軍官揮舞著手中的馬刀大聲呼叫著,還沒有喊完就被幾支箭當胸穿過,墜落馬下,在也發不出聲音來了。不過,驚恐的士兵們已經不用他的提醒,四處尋找著能夠隱藏身形的掩體。

  「合夥人,快跑!」我身邊的拉瑪大叫著向後衝出去,我想跟上,但是沒有。一支利箭從山坡上直穿進他的頭部。我聽見了頭骨碎裂的細小聲音,看見了這一生中對我來說最血腥最殘酷的畫面:

  拉瑪仰面倒在地上,臉上帶著難以置信的恐懼,面色灰白,兩眼外凸,透著死氣。箭頭從拉瑪頭部另一側穿了出來,兩側的創口處汩汩地淌著紅白混雜的粘稠液體——不要告訴我那是什麼。他一隻手向前伸著,彷彿是要抓住點什麼似的。

  他已經什麼都抓不住了。

  他已經死了。

  我的眼前一陣眩暈,頭腦裡一片空白,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想不出,看不見射來的弓箭,看不見從天而降的岩石,只覺得眼前發生的事情不現實。一個鮮活亂跳的生命,就在前一刻還在同你打趣說笑,立時就失去了生命,成為了一具毫無意義的軀體,這時候你會有什麼感覺?我可以告訴你,你什麼感覺都不會有,甚至連自己的生命都感覺不到。

  因為死亡來得太快了。

  「啊……」剎那之後,我聽見絕望驚恐的聲音從我自己的嘴裡發出來,然後感覺自己雙手抱住頭蹲在地上,緊閉上雙眼,渾身顫抖不止。一支支帶著風聲的勁箭從我耳畔掠過,隨便哪一支都能輕易地要了我的命。可是我不能動,一步也不能動。一種叫恐懼的東西牢牢抓住了我,讓我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

  「傑夫!」是誰?誰在喊我?我不敢睜眼,我真的害怕看見那血淋淋的場面。

  「傑夫!!」那個聲音越來越大了,接著我感到有人把我撲倒,摟著我接連打了好幾個滾,然後我感到我已經靠在山壁上了。

  「傑夫,你沒事吧!」我終於睜開眼,是弗萊德,他蹲在我身旁,用左手的盾牌護住我們兩個。在剛才我蹲下的地方倒著一匹死馬,它的主人就死在它的邊上。

  我嘴唇打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靠搖頭來表達我的意思。拉瑪的死給我的衝擊太大了。

  「第二小隊注意,照我的樣子作!」卡爾森的喊聲從我頭頂傳來。我努力抬頭去看,看見他背靠懸崖橫躺著,全身盡力蜷縮,減少受到攻擊的面積,把盾牌擋在頭臉前面遮擋山坡上射來的箭支。

  「別露出頭來!」卡爾森大吼著。

  這個時候,驚怖漸去,求生的願望讓我恢復了理智。我和弗萊德忙盡力蜷縮起身體靠著懸崖擺出同樣的姿勢,在我們頭上腳下,尚且倖存的第二小隊士兵們也都依樣躲藏起來。

  沒過多久,我們就發現了這樣做的好處:因為緊貼著山崖,而山崖上的敵人很少會向正下方射擊,就連滾木和擂石也都劃過一個小小的拋物線落在我們身前,所以我們只需要防禦來自山坡上的攻擊即可,而緊縮身體舉高盾牌大大減少了我們中箭的危險。

  其實,連盾牌都是多餘的。在我們身前,驚恐中來回亂竄的戰友和馬匹已經替我們遮擋住了絕大部分的弓箭,形成我們天然的盾牌。

  「難怪他總能逃生,『背影』卡爾森果然有豐富的保命經驗啊。」逐漸安定下來的我忽然有了這個莫名其妙的想法。

  混亂中的士兵不顧一切地向後跑去,根本不聽軍官的召喚和指揮,沒個人都在搶奪著狹小的出口。已經沒有人還能控制這群烏合之眾了,這支有一半新兵從沒上過戰場、只接受過砍木樁訓練的軍隊徹底喪失了戰鬥序列,甚至沒有人知道溫斯頓人的軍裝是什麼樣子的。即便還有一些有經驗的老兵願意抵抗,也無法阻攔如潮水一般向後湧來的自己人。終於,有人向自己的戰友揮舞短劍了,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騎兵們縱馬飛速向後逃竄,根本不理睬被戰馬撞倒和踐踏的友軍,那些剛才還步調一致向前進發的士兵們轉眼就把彼此當成了妨礙自己保全性命的死敵,發瘋一樣相互砍殺,地上漸漸出現了被砍斷在自己人劍下的斷臂殘肢。許多新兵被這眼前瘋狂的景象嚇得崩潰了,又哭又笑地癱坐在地上,轉眼又變成了一具死屍。

  在戰場上,弱者的生命,就是如此的卑賤,誰也不知道下一刻自己是否還活著。

  「混蛋,這些溫斯頓人是從什麼地方跑出來的。」一個失去了馬匹的騎兵躲在岩石後面叫罵著,看他的服色,應該是個相當級別的軍官。沒有人能夠回答他的話,面前的敵人就像是從地地下冒出來的惡魔,用他們手中的武器吞噬著我們的生命。

  「他們不該在這裡!」這個軍官終於中箭了,臨死前,他不甘心地呼喊著,對自己的死亡十分費解。按照他的想法,他原本應當是在一馬平川上衝鋒陷陣手刃敵人的光榮戰士。而不是在血污裡瀕死的敗軍之將。總有些人不能夠理解,戰爭和殺戮從來都不是按照某一個人的願望進行的。而偏偏這些人多半身居高位,自大成性,他們的一點點偏差,往往會斷送一支軍隊、一個國家甚至一個民族的未來。

  「聽我口令,等我喊『跑』,就全體向入口跑,不許轉臉,不許低頭,只許向前看,可以向任何阻擋你們的物體揮劍!」卡爾森的聲音從周圍絕望的號叫中傳來,此刻帶給我們無比的鎮靜和安慰。

  身披皮甲、手持短劍的溫斯頓步兵出現在山坡上,殺聲震天地衝向我們這群敗軍,很快衝下了山坡。弓箭的勢頭開始放緩。

  「現在可以跑了嗎!」雷利大聲喊。

  「再等等!!」卡爾森堅定地制止了我們。

  果然,在他們下到谷底之前,弓箭驟急。許多剛才被誘出掩體的人被突然這突然加劇的箭雨斷送了性命。

  「跑!!」溫斯頓人步兵接近谷底,弓箭完全停歇下來的一刻,卡爾森救命的命令終於傳出來。十幾個年輕的士兵忽然從角落中跳起,以超越常人的速度衝了出來。

  「跑」對於我們來說,是一個特殊的命令。近半年來養成的習慣讓我們聽到這個字後反射性地向前猛衝,無論身體多麼疲憊,無論精神多麼恐懼,無論身處什麼樣的環境,跑,必須跑,必須盡全力去跑,因為身後就是惡魔,就算是死,也絕不能死在他的手裡。

  我已經看不見死狀悲慘的戰友們了,也沒有把那一個個身高馬大衝向我們的溫斯頓人放在眼裡。在奔跑中的我們看來,身後那個揮舞著短劍高聲咒罵我們十八輩祖宗的小隊長卡爾森才是這世上最可怕的東西,連死亡都沒有他的咒罵來得殘暴。

  我忽然覺得,條件反射是個好東西。

  跑在前面的戰友開始與敵人接觸,邊跑邊揮劍攻擊的訓練起到了良好的作用,普通的攻擊在高速衝擊的助力下變得犀利無比,幾個溫斯頓士兵受傷退開了。

  這是這場戰爭中第一批受傷的溫斯頓人。

  也有人被攔了下來,停住了腳步。面對已經習慣了戰爭的敵國士兵,他們生存的機會非常渺茫。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高大的溫斯頓士兵高叫著向我迎面衝來。

  這是我生命中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敵人,這個面目猙獰的禿子決定著我的生死。

  沒有思考,沒有意識,只是習慣性地衝擊、拔劍、揮舞、逃命……

  腳下濺起攙雜著鮮血的塵土。

  在我開始戰鬥的一刻。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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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遊兵 第十章 第一條人命

  我衝向面前高大的敵人,還沒有來得及揮出手中的武器,對方的攻擊就已經迎面襲來。長劍裹脅著呼嘯的風聲向我的頭頂狠狠劈下,面前這個溫斯頓士兵臉上帶著猙獰的笑意,在他眼裡,我大概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我下意識地用左手的盾牌擋住了他的攻擊,巨大的力量從左手腕上傳來,震得我整個左半身都一陣發麻,接連想後退了幾步。盾牌中間深深凹陷下去,完全無力再抵禦第二次這樣的攻擊了。

  我的對手低估了我前衝的勁道,也是全身一震,右手已經難以自如揮舞了。即便如此,他仍然凶悍異常地向我衝來,展開了第二次進攻。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我慌忙把左手的盾牌當頭向他扔了過去。盾牌直飛向他的臉,他只能暫時緩住腳步,伸出左手,擋開飛盾。

  這個動作要了他的命。

  我並沒有向他預料的那樣,扔出盾牌後轉身逃跑,而是在扔盾牌的同時向前猛衝,雙手握劍向他的小腹刺去。這並不是因為勇敢,只是在絕望關頭完全無意識的垂死反抗而已。

  當他撥開飛盾,終於看清我的動作,想要進行防禦時,已經來不及了。

  下一個瞬間,我的劍深深扎進他的小腹。

  利器刺入人體的感覺,讓我想起了用餐刀切割烤乳豬的感覺,既滑又韌,穿過皮膚的阻力後,順著劍刃我幾乎可以感覺到他肚子裡內臟的蠕動。整個感覺像是撕裂皮革,只要你撕出第一個裂口,然後就可以把一張堅韌的皮革輕易地剖成兩半,整個過程順理成章,還帶著某種奇異的刺激。

  這種刺激,你必須親手殺一個人才能瞭解。

  我的對手發出一聲低沉的嘶吼,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肚子上的短劍,又看了看我。他的目光彷彿一團過度燃燒的火焰,痛苦又灼熱。這樣的目光讓我害怕,我打了個寒戰,抽出了我的武器。

  一截紅紅的東西隨著我的劍一起湧出了他的肚子,越湧越長,幾乎下垂到地面。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人的腸子。

  他倒在地上,目光中的火焰漸漸熄滅了。我恍惚失神地跨過他的屍體,幾乎失去了所有的思維,連殺人後的反胃噁心都沒有感覺到,漫無目的地向繼續向前跑。道路和人影在我眼前晃動,一切彷彿已經靜止,而光影又似乎是在不住流動著。我的奔跑已經失去了目的,只是一種無意識的雙腿交替動作而已。

  一聲大喝讓我回過神來,不知什麼時候衝到面前的兩個敵人已經向我舉起了他們的武器。我甚至還沒有來得及興起抵禦的意識,或許是我根本就放棄了生存的願望,這短短的一下午給了我太多的刺激,反而讓我覺得我的死亡不過是這千千萬萬死亡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意義了。

  我終於還是沒死,當那兩個溫斯頓士兵倒下後,我看見卡爾森高大的身軀出現在面前。

  「混蛋,你想死嗎!!」他一巴掌打在我的臉上,不停地咆哮:「小混蛋,嚇傻了?給我跑!跑!!跑!!!」

  再沒有什麼比這個惡魔一樣的指揮官更能讓我清醒的了。我跟在他後面逃竄起來,想起剛才我已經在鬼門關前轉了一圈,頓時背後涼颼颼的。

  這個時候的卡爾森已經完全不是在軍營中看見的那付總也睡不醒的死樣子了,也不再是跟在我們像狼狗一樣追趕我們的催命鬼。在這裡,他不催命,而是直接收割生命。擋在前面的敵人被他一一斬殺,而他的腳步卻幾乎連短促地停頓都未曾出現過。對手的血跡塗噴得他滿臉都是,甚至連牙齒都被染成了紅色。他就像一個嗜血的惡魔,正在開闢著一條人肉堆積的道路。

  我忽然困惑:人們喊他「背影」,難道是因為他面前的敵人都被殺死了?

  終於,廝殺聲和士兵們臨終前的悲鳴被我們拋在了後面,地上不再出現破碎的斷肢和人的內臟,鮮血已經不再一灘灘堆積,而是成線條狀排列,向前延伸,指示著受傷的士兵逃逸的方向。

  我和卡爾森仍舊在向前跑,這個時候每個人都願意離那個血腥殺戮的修羅地獄遠一點、再遠一點。而且我們不敢保證溫斯頓人是否會跟在我們屁股後面追殺出來。

  我們的速度很快,超過了一個又一個逃離戰場的士兵。我平生第一次感覺對卡爾森的欽佩和尊敬:他制定的嚴苛的跑步訓練方式救了我的命,而且,或許也救了大多數小隊隊員的命;在剛才那個混亂的場面中,只有他有效地組織和控制住了自己的部下,在其他指揮官只知道喊著「冷靜」、「隱蔽」這樣全無意義的話的時候,他下達的命令準確又具體,並且以自己的行動現場教導;他殺敵的本領已經遠遠超越了那些平時常常譏笑他的那些同儕,甚至可以在亂軍中救出一個被嚇傻了的部下。

  雖然我對打仗一竅不通,但我已經知道,這個男人並不簡單。

  「混小子,我比你快!」他回過頭來,向我作了個挑釁的手勢。

  這個老混蛋,剛才對於他的正面評價全部作廢。

  我的好勝心被挑動起來,緊跑兩步超到了他前面。居然敢看不起我,這塊恨不能爛在床上的人形蘑菇。

  緊接著他嗷嗷叫喊著又超到了我前面。

  我繼續返超。

  他搶佔內道。

  我多次試圖超越,被他惡劣的連續甩尾動作阻擋在後面。

  ……

  幸虧他挑起了競爭,我真的全心全意投入到這次小小的競賽中去了,沒有再想起拉瑪的慘死、第一次親手殺人經歷、蠕動的腸子、迸裂的腦漿、散發著甜甜腥氣的鮮血和哭叫的人群。如果這個時候想到這些,我恐怕連一步也邁不出去。或許他是故意的吧,這個粗獷豪邁、懶惰變態的軍官。

  原本體力充沛的卡爾森可以輕易地超越我,可剛才衝出包圍時他消耗在戰鬥上的力氣比我大得多,因此此時我大致可以與他跑得並駕齊驅。正當我們把彼此當作唯一的對手,想盡辦法相互追逐的時候……

  「啊~~~~~~~~~」一聲前所未有的尖利叫聲從身後傳來,刺得我的耳鼓嗡嗡作響。緊接著,一個未穿盔甲的身影從我們身旁閃出,後來居上成為排頭兵。

  這個突然出現的人影穿著一件白色長袍,袍子的下擺已經在腰間打上了死結,露出兩條健碩光亮的大腿。他的右手抓著一頂尖頂的法師帽子,上面還插了一根鵝毛,左手上戴著個造型古怪的手套,身材瘦長,一頭散亂的銀色長髮在背後晃動,很是惹眼。從奔跑的姿勢和身材上來看,這個人相當年輕。

  我吃了一驚:他居然是個魔法師。

  和各各宗教神殿的僧侶不同,魔法師並不需要經過神靈的特別祝福就可以通過誦讀咒語調動某種魔法元素,從而產生奇跡般的力量。一般來說,宗教僧侶認為這種超自然的力量是只有神才能享有的,人必須再神明的許可下獲得這種力量,因此對魔法師非常排斥。雖然各個神殿的宗教信仰不同,但他們對於魔法師的反感卻是難得的一致,而這些宗教在大陸各個人類國家中享有很大的權利,因此,魔法師並不多見。另外,這些穿著長袍整天神經兮兮的傢伙總給人一種難以信任的神秘感,平時也不會很討人喜歡。

  基於以上的原因,德蘭麥亞的軍隊中並沒有魔法師的編制。但有些任務確實需要這些能夠使用神秘力量的古怪人類來完成,所以軍隊中經常半公開地僱傭魔法師參加戰鬥。對於這種情況,神殿也就多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很顯然,眼前這個疲於奔命的年輕人就是這樣一個僱傭法師。

  原本我們以為,憑一個步兵強健的體格和長期艱苦鍛煉,跑步超越一個孱弱的魔法師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可是,我們錯了。

  這個年輕的銀髮魔法師簡直就是一隻投錯了人胎的兔子,徹底顛覆了我們心目中魔法師莊嚴神秘的形象。他的兩條大白腿在我的眼前以極高的頻率晃動著,充分展示著主人健康強韌的體格。最重要的是,比起他身上柔軟的長袍,步兵盔甲實在是一個沉重的負擔,讓我們無法在自己最擅長的體育項目中充分發揮。

  即便如此,經過了長期訓練的我和訓練的執行人卡爾森依舊佔據著長跑的身體素質優勢。經過了一段時間的努力追趕,終於漸漸拉近了與這個年輕法師之間的距離。正當我們要使用彎道超越技術挽回身為士兵的尊嚴時,年輕的法師上氣不接下氣地發出了幾個古怪的音節,緊接著又尖叫著像剛撲下山崗的獵豹一般直竄出去,再次把我們拋在了後面。

  「加速魔法!」我和卡爾森對望了一眼,都流露出對這個違反運動精神的年輕法師的強烈鄙視。一種被欺騙和戲弄了的感覺升起在我的心裡,讓我將憤怒的感情轉化成奔跑的能量,將這個銀髮的法師當成了又一個對手。

  這個時候,我真的已經不太記得為什麼要如此拚命地奔跑了,他和卡爾森已經成功地轉移了我的注意力,讓我將戰場、屍體、血腥的殺戮與死亡的威脅遠遠拋在腦後,以極高的速度順利脫離了那個死亡地帶。

  就在這樣無意識地你追我趕的過程中,峽谷的出口出現在我們面前。身後早已聽不見喊殺聲和慘叫聲,甚至,連傷兵的影子也漸漸少了。正當我們以谷口的影子為重點線最後衝刺的時候,兩隻手臂有力地抓住了我的肩膀,然後我聽見了一聲熱情又欣喜的叫聲:

  「傑夫,你還活著!」
第二卷:遊兵 第十一章 劫後餘生

  抱住我的人是弗萊德,他現在滿臉血污,原本白皙的面龐上佈滿了或灰或紅的污垢,雖然看上去精神萎靡不振,但兩隻眼睛裡散發出難以遏止的欣慰和喜悅。他的兩隻手不知是因為戰場上的恐懼還是看見我的激動,竟在微微地發抖。

  「我剛跑出來,一轉眼就看不見你了。我在這裡等了好久,看見不少人都跑出來了,就是等不到你,我還以為你……你……」弗萊德忽然哽咽起來,說不下去了。

  我看見達克拉正攤坐在一邊,兩眼無神地直視前方,口中唸唸有詞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麼,羅迪克緊擁著傑拉德的屍體,正在小聲地哭泣,雷利精神崩潰地癡癡笑著,邊笑邊無目的地晃來晃去,全不知道口水已經浸濕了衣襟,平時最膽小的羅爾這個時候出奇地鎮靜,不停地擦拭著手裡的短劍,短劍已經光如新,可他還是擦個不停,邊擦變說著:「我殺了你,我殺了你,我殺了你…………」

  看見這個景象,我忽然觸電一樣想起了剛剛發生的一切,利箭穿過頭顱、腦漿攙雜著鮮血迸射、拉瑪死時灰白恐懼的表情、流出身體的腸子……忽然感到一陣噁心,好像有一隻手正在撕扯著我的胃,試圖把裡面的東西一點一點地往食道口擠出來。

  「嘔……」我一把推開弗萊德,對著山壁劇烈地嘔吐起來。身上的血腥味刺激著我的嗅覺,使這種噁心的感覺越發難以遏止,讓我狠不能把胃吐出來,或者直接把胃拿出來,洗乾淨了再放回去。

  「弗萊德,出來了幾個人。」卡爾森喘息稍定,掃了兩眼逃出來的部下問。

  「報告長官,連我在內共同有十二……」弗萊德看了我一眼,「不,是十三人逃出峽谷,除傑拉德外全部生還。除了我們,其他人已經離開了。」

  「你為什麼不走?」

  「因為他們需要照顧……」弗萊德看著四周被嚇得崩潰了的士兵們回答說,「而且,我的朋友還沒有出來。」他又補充了一句,正在嘔吐的我全身一震,我知道,這個「朋友」指的就是我。

  我再次看了看這個英俊的年輕士兵,他在自己人的鐵蹄下救了我的命,並且即使在身處險境時仍然惦記著我的生死,在戰場的邊緣仍然願意冒著生命危險等待我的消息。看著他平靜又堅定的表情,我知道,如果我最終沒有出來,他真的會再轉身衝入山谷尋找我的消息,甚至是我的屍體,哪怕他要面對的,是一群最擅長製造血腥殺戮的殺人機器。

  他是我的朋友啊。

  我停止了嘔吐,坐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忍不住淚流滿面。

  「白癡!」卡爾森大喝道,「如果溫斯頓人真的衝了出來,你一個人能幹什麼?能救了他們嗎?能救回你的朋友嗎?給我記住了,命是用來逃的,逃命,就是要逃得越遠越好,知道了嗎!」

  「是,長官!」弗萊德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回應。

  「好的,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副官。我不在的時候,你行使指揮權。」

  「下面該幹什麼?」一個溫和陌生的聲音響起,這時我才想起身邊還有那個和我們跑了一路的年輕魔法師。他已經整理好了自己破舊的法師長袍,戴上了帽子,站到了我們身邊。這時候我才有機會仔細地觀察一下他:

  這個法師大約和我差不多的年紀,剛才劇烈的活動讓他的面色略顯蒼白。他身上長袍的邊緣已經磨損了不少,並且沾染著鮮血和泥土,不過仍然透出一種神秘的感覺。他長得相當英俊,但與弗萊德的英俊有著很大差別。他沒有弗萊德的冷峻高傲,讓人感覺親切平和,神色間流露出友善的溫暖。尤其是現在,與剛才逃亡時驚聲尖叫的模樣大不相同,更添了幾分儒雅的氣質。

  「我叫普瓦洛,是被軍隊僱傭的法師。我想我們現在應該盡快離開這裡,我可不可以暫時跟你們在一起?」真難想像他的聲音如此動聽。剛才念加速咒語逃跑的時候他的聲音並不比一隻割斷了喉嚨的雞更動聽。

  小隊再一次出發了。剛脫離殘酷戰場的士兵們多少都有一點神經質,一點風吹草動都會讓大家忍不住尖叫起來。集合這樣的一支隊伍花了卡爾森不少工夫:他用一陣響亮的耳光把處在崩潰邊緣的達克拉、雷利打醒,然後努力用溫和的語氣告訴平生第一次殺人的羅爾幹了一件多麼正確和值得高興的事,最後扛起了傑拉德的屍體,對羅迪克說了句「不要丟你兄弟的人」。就這樣,我們離開了龍脊峽谷,開始了我們的逃亡之路。

  是役,德蘭麥亞帝國第七軍團在龍脊峽谷遭到溫斯頓帝國軍南征西路軍隊的伏擊,全軍一萬餘人只有不到四百人生還,可以稱得上是全軍覆沒。而溫斯頓軍傷亡不足一千,贏得了全線戰爭的第一場決定性戰役。

  戰後,龍脊峽谷內屍橫遍野,流血漂櫓,大群烏鴉在谷中盤旋三個月未曾離去,因此留下了「血谷」的凶名。據說,直到多年以後,下雨時谷中的積水仍是隱隱發紅,並透出強烈的血腥氣。

  這時的我們,並不知道自己的生還有多麼幸運。我們呆呆圍坐在火堆旁,望著燃燒的篝火,默默無語。

  「他們……會不會再追過來?我們在這裡安全嗎?」羅爾打破了沉默,他的話也道破了我們內心深處的不安。

  「他們剛打了一場大勝仗,不會連夜追趕逃兵的。」卡爾森躺在一邊說。這個時候,沒有任何人對他的懶惰表現不滿了,畢竟這個以逃亡著稱、被稱作「背影」的男人救了我們的命。

  「對,他們不會追過來的。而且,就算再過幾天,他們也不會追過來的。他們有更大的目標。」弗萊德終於打破了沉默,看上去,他像是想通了什麼。

  「你們想過沒有?溫斯頓人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還有,既然他們早早在那裡設下了埋伏,為什麼不用更好的方法來攻擊我們?如果他們使用火攻而不是普通的弓箭,甚至不用損失一兵一卒就可以讓我們全軍覆沒。他們為什麼不這麼幹?」

  我心裡一陣發寒。弗萊德說的對,如果他們事先在地下埋藏易燃的火油,只需要一個小小的火星,我們可能已經被燒成灰燼了,這的確是個陰險無比的好辦法,幸虧他們沒這麼做。

  「因為我們並不重要,他們想要的是提特洛城,從一開始就是。」

  「分兵,不過是做個樣子,溫斯頓人的主力一出龍脊峽谷就翻上了龍脊山,早早設好了埋伏。而我們收到的西部腹地遭到襲擊的消息應該全部都是小股的疑兵,他們只襲擊弱小的村落,從不做任何停留,神出鬼沒,一是為了迷惑我們的視線,二是讓國內的兵力疲於奔命,無力全線增援提特洛城。他們一早就料到我們想包圍全殲西路的敵軍,肯定會派出一支部隊盡快支援提特洛,他們要等的就是那支並不是很強的增援部隊,也就是我們。」

  「再仔細想想,我們一路走過來,起碼經過了六處能夠設伏的危險地帶,為什麼他們偏偏選擇了距提特洛最近的這裡?因為他們要我們與城堡保持聯繫直到最後一刻,他們絕不能讓城裡的守軍知道我們已經被全殲,儘管這樣要冒著被我們和守軍夾擊的危險。同樣,他們不能使用火攻,因為火焰和煙氣也會驚動只有不到半天路程的城堡,讓守軍做好準備。」

  「所以,他們使用損失比較大的方式攻擊我們,並在來路上留出了一個逃命的路口。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峽谷的另一端一定重重設伏,他們絕不能允許任何人比他們先到提特洛。」

  「為什麼呢?」達克拉摸著腦袋問。弗萊德的說明對於他來說,實在是太深奧了一點。

  「這是最關鍵的地方,他們要假扮增援的軍隊進入城堡,我們的軍服是打開提特洛城的鑰匙。」

  「那就是說提特洛現在很危險?」軍官家庭的教育讓羅迪克充滿了身為軍人的責任感,「我們應該盡快通知他們……」

  「已經來不及了,現在提特洛應該已經陷落了。」弗萊德歎了口氣,輕聲地說。

  「我不相信,我要去看看。萬一守軍沒上當,我們還有時間求援……」羅迪克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終於忍不住抽泣起來,「一萬多人啊,死得那麼慘,就白死了啊,傑拉德,拉瑪……我們不能什麼也不幹啊。」

  沒有人說話,即使是新兵,我們也很清楚,弗萊德說的是對的,提特洛肯定已經失守了。可是那麼多鮮活的戰友們一個個慘死在我們身旁,我們卻什麼也做不了,這種無力的悲傷令人難以正視事實。

  「你說的對,」半晌,卡爾森說,「應該有人去探探消息。」

  「好,我這就去。」羅迪克站起來就要走。

  「只有你不行,」卡爾森大聲說,「你的兄弟剛死,這樣貿然過去,很難保證不會一時衝動去送死。我需要一個能回來的哨兵,不要一個去送死的白癡。」

  他看了看我們這群稚氣未脫的新兵,疲憊地笑了笑說:「應該是我去。」

  「不,長官,應該是我去。」弗萊德站了起來,「如果您走了,出了意外誰能帶領我們離開?誰熟悉這一帶的環境?誰有野外求生的經驗?我是您的副官,打探消息回來報告是我的職責。而且,我也想去證實我的推測。」

  卡爾森看著弗萊德,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終於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去吧。」

  看著弗萊德高瘦的身影我卡爾森的表情,一股熱浪忽然湧過我的心頭。「我也去,長官。」 我說,「多幾個人去,萬一出了什麼意外,可以保證消息送到。」

  弗萊德看了看我,想說什麼,可終究還是什麼也沒說。

  「魔法師先生,」卡爾森默許了我的提議,把縮在一邊的普瓦洛喊了過來,「您是個傭兵,是除我之外唯一有過戰鬥經驗的人。我希望您能幫住這兩個士兵去探聽一下消息。」

  「啊,我,我很希望能夠幫助您,可在今天的戰鬥中我的魔法消耗得太多,現在什麼忙也幫不上……」年輕的法師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忐忑不安地回答。

  「原來是這樣啊,那麼我認為我沒有必要帶著一個什麼忙也幫不上的人逃命啊,而且,為了保密起見……」卡爾森吹鬍子瞪眼睛地擺出一付嚇人的模樣,別有用心地把玩著手裡的短劍。

  「咳咳,但是嘛,我依然希望能夠盡我的能力去幫助他們,畢竟,這事關傭軍的責任和榮譽。」普瓦洛的臉刷地一下全白了,連忙改口。

  「那就麻煩您了……」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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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遊兵 第十二章 戰士的最後一刻

  三個年輕人行走在崎嶇的山路間,向提特洛城蹣跚走去。

  「你不該來的,傑夫。」

  「我必須來,我總得做些什麼,否則我……我覺得對不起拉瑪。而且……」

  「什麼?」

  「我不能讓朋友一個人冒險。」

  「傑夫……」

  「你們都有來的理由,可是為什麼我也要來冒這個風險啊!」普瓦洛換上了一身緊身衣服,跟在我和弗萊德後面,絲毫看不出一個魔法師的驕傲和矜持。

  「我覺得也是,卡爾森讓你來幫助我們,可到現在我還沒看出來你能幫我們什麼。」我和普瓦洛鬥了一路的嘴了。

  「我……怎麼說我也是個法師,你這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列兵怎麼能如此侮辱一個有知識的賢者?」魔法師的榮譽感在普瓦洛身上稍稍發揮了一點作用。

  「嗷嗷叫著逃跑的時候也沒看出來你是個什麼賢者。」我繼續挖苦他。

  「第一,生死關頭能夠明智地選擇生路,這也是一種賢能;第二,我什麼時候『嗷嗷』叫來著。」

  「那你是怎麼叫的?」

  「我是『喔喔』的叫……不對,我沒叫過。」誰說魔法師都是聰明人的。

  「是德蘭麥亞的士兵嗎……」

  「我才不是士兵呢,我是個魔法師……啊,有鬼啊……」

  附近一個草叢裡,隱約傳來沙啞的呻吟聲,在這四處無人的山間顯得格外陰森。當我意識到這應該是個活人的時候,發現自己正和年輕的法師抱在一起發抖。

  「你是誰?」弗萊德拔出劍指向草叢問。

  「果然是德蘭麥亞士兵啊,我終於……終於等到了。」一個高大的影子從草叢裡滾出來,身上穿著德蘭麥亞的騎兵盔甲。是我們的傷兵。

  「埃奇威爾先生!」弗萊德一聲驚呼,忙扶起受傷的埃奇威爾,把他攙扶到樹下靠著。

  「原來是你,年輕人,啊,還有你。」埃奇威爾不知道那裡受了重傷,腰部以下的盔甲幾乎都染成了紅色,肩上還插著一支箭,血流不止。

  「您這是怎麼了,先生。」我一邊掏出水壺一邊問。

  原來,埃奇威爾在全軍受伏之後沒有忙著向後退卻,而是帶領部下衝上了山坡,嘗試著衝出伏擊圈向提特洛城求援。可溫斯頓人把整個出口全部堵死了,埃奇威爾他們根本沒有突圍出去的可能。在經過一番頑強的抵抗之後,他的手下全部戰死,只有他在斬殺數名敵軍之後衝入山間叢林中。看著他身上的傷痕,我們可以想像當時場面的慘烈。即便身受重傷,他仍然沒有放棄希望,甚至試圖爬下近兩百步的山崖山崖,下到提特洛城報警。用他的話說,即便是摔死在城裡,如果能讓守軍發現後提高警惕,那也值得。

  可連番的激戰讓他受傷不輕,他在能看到提特洛城的一個山坡上昏了過去。等他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他正好看見一隊穿著德蘭麥亞軍裝的殘兵進城求援,報告說第七軍團受到伏擊,需要城內守軍增援。待一部守軍出城進入峽谷之後,城內突然著火,城門吊橋也放了下來,山谷中衝出大量的溫斯頓人,和城外駐紮的敵軍迅速地衝入了城堡。失去城門護衛、內外受敵的守軍很快就敗下陣來,號稱大陸「龍峰之壁障」的提特洛城在短短一夜之間就易手了。

  弗萊德是對的,提特洛城陷落了,而且連陷落的方式都被他料得半點不差。他或許是德蘭麥亞軍中第一個瞭解了溫斯頓人意圖的人,即便如此,也沒有人能夠扭轉我們在這場戰爭中的慘敗局面。

  「我們帶您回去,先生。」弗萊德說。

  「不用了,年輕人,我不成了。」埃奇威爾搖著頭說,「看見你們沒死,我……我很高興。我強撐著不死,就是希望能把消息傳出去,現在……值得啦。」

  他解下了自己的佩刀,交到弗萊德手中:「這把墨影陪了我十幾年了,送給你也算物有所值。年輕人,第一次看見你我就覺得……覺得你很像我。好好用它,別……別給它丟臉。」

  「是,先生。」弗萊德接過墨影刀,強忍著眼淚回答。

  埃奇威爾接著說:「幫我……把頭盔帶上。」

  我忙把頭盔戴在他頭上,生怕戴歪了,輕輕地左右調整著。

  他掙扎著倚著樹站起來,輕聲地說了句什麼,然後就永遠地垂下了頭。我和弗萊德這個時候已經是淚流滿面。

  「他和那些死在戰場上的人不一樣,」普瓦洛低聲說,「他死得不遺憾,我能感覺得到。」我們並不知道,普瓦洛的話是有根據的。

  我們離開了。在我們身後,是個偉大戰士的軀體。我們彼此並不熟悉,但這個人在短短兩次的會面中給兩個少年士兵展現了一個戰士的高尚品格。公正、盡職、忠誠、友善,甚至面對死亡都沒有恐懼,走得那麼從容又那麼矜持。

  他是第一個向我致敬的貴族,但在那之前,無數人已經向他致敬了無數次。

  他留下了一具直立的軀殼,在人人敬畏的死亡面前,他表現得如此高傲,像險峻的岩石,連山間的罡風都不能動搖分毫。

  死得不遺憾,也許吧,我想。這個人在兩個少年心中撒下了戰士精神的種子,誰知道在此之前,他將多少個未經世事的懵懂少年,變成了馳騁疆場的英勇戰士。

  他最後說的話是:我的朋友,我來了。

  這個高貴的騎士有著一個怎樣的過去?他口中的朋友又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我不知道,但我相信,他和他的朋友之間發生過我們難以想像的感人故事。

  ……

  回去的路上,我仍沉浸在對埃奇威深深的緬懷中,沒了和普瓦洛鬥嘴的精神。弗萊德也沒精打采地走在前面,更是一句話也不說。眼看天邊隱約透出些亮光,我們馬上就要下到山底,再穿過一個岔道就可以回到營地了。

  可就在這這個岔道,我們遇到了預料之外的麻煩:

  一個新的崗哨出現在岔道口上,幾個高大的溫斯頓士兵正忙著擺設柵欄、安置營帳。這個位置不僅是監視大路動靜的最佳位置,也封住了山林通往大路的唯一出口。

  「好快啊,周密的安排。」弗萊德低聲歎息著,為敵軍的迅速行動讚歎不已。

  「這不是你稱讚對手的時候。想想辦法,我們得盡快回去。」

  「四個士兵在安帳篷,應該還有一個小隊指揮官,讓我看看……哦,在那呢。」順著弗萊德的目光,我看見正倒在一棵樹下乘涼的溫斯頓軍官。

  「只有五個人,普瓦洛,掩護。」

  正在我琢磨弗萊德說「只有五個人」是什麼意思的時候,他已經抽出刀衝了出去,把驚愕的我留在後面。五名溫斯頓士兵手忙腳亂地扔下手裡的工具,剛把武器拿出來,弗萊德就已經衝到了跟前。

  借疾衝之勢,弗萊德一刀橫劈向打頭的士兵。他下意識地一擋,刀劍相交之下,發出「嚓」的一聲輕響,只見一道烏影將對方的長劍攔腰斬斷,直襲向那個士兵的胸膛。一道鮮血從胸腔中迸發出來,那個高大的士兵倒在地上,直到嚥下最後一口氣還死死盯著手中的斷劍,一臉的難以置信。

  好快的刀。

  弗萊德對這把「墨影」的鋒利程度同樣沒有足夠的心理準備,他盯著地上的屍體楞了一楞才回過神來。和他一起回過神來的還有剛剛目睹戰友死亡全過程的另外四名溫斯頓士兵,戰友莫名其妙地死於一個少年之手給他們帶來了極大的心理衝擊,他們緊張地一步步靠近弗萊德,卻沒有人敢搶先出手。

  這個時候,我已靠到弗萊德身側。

  終於,一把長劍迅速地刺向弗萊德,他橫刀一揮,什麼也沒碰到,長劍的主人及時地把它縮了回去。

  他們對弗萊德手中的那把古怪的黑刀十分忌憚。

  又是一把劍刺來,仍然迅速地縮了回去。

  又這樣試探了幾次,我們的敵人漸漸熟悉了相互的配合,一次次突擊著我們的防線。有時幾柄劍同時刺來,確實讓我們難以阻擋。幸虧他們顧慮「墨影」的威力,不敢全力猛攻。即便如此,我身上也已經中了兩劍,弗萊德的左臂也受了輕傷。

  「普瓦洛,你在幹什麼!」躲閃中,弗萊德大喊,「魔法掩護!」

  一陣古怪的聲音從一棵樹後傳了出來,繼而普瓦洛探出滿是銀髮的腦袋,對著戰況正激烈的戰團遙遙畫了一個圈。

  一道白光從他的手中射了出來,直奔向激鬥中的戰團。四個溫斯頓士兵見到有魔法襲來,都嚇得大驚失色,遠遠跳到一邊躲避。

  奇怪的是那道白光並沒有攻向我們身旁的敵兵,而是直奔向戰團中央的我和弗萊德。頃刻間,我們被白光籠罩了。正當我嚇得要大叫起來的時候,忽然間覺得沒有任何的不適,反而全身一輕,似乎身上的盔甲輕了不少。奇怪,這是什麼魔法?

  還是弗萊德識貨,他大罵:「普瓦洛,讓你掩護,你對我們用加速術幹什麼?你的攻擊魔法呢?」

  普瓦洛擠出了一個古怪的笑臉,說了一句讓人背過氣去的話:

  「我只會加速術!」
第二卷:遊兵 第十三章 沒人願意死

  當普瓦洛只會加速術這個好消息傳來之後,我們的對手相視一笑,又重新圍上了我們。大概他們覺得四個人對付兩個乳臭未乾的新兵有失身份,而活捉一個魔法師的誘惑又十分吸引人,所以那個小隊長拋開了我們直衝向普瓦洛。

  普瓦洛尖叫一聲,扭頭就跑,轉眼就把追兵拋在身後。憑借他逃命的速度,我到不必太為他擔心。

  不是不必,我根本沒時間替他擔心。眼前這個三人組成的小型刺劍陣讓我手忙腳亂,疲於應付。

  忽然,耳邊傳來弗萊德的聲音:

  「拖住那個褐色頭髮的,千萬拖住!」

  是因為已經被眼前的險情嚇昏了頭腦,還是出於對弗萊德的絕對信任?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已經不顧一切地衝向那個褐色頭髮的溫斯頓士兵,揮劍向他砍去。

  我忽然放棄了格擋而主動進攻讓他一時難以適應,他被迫打亂了揮劍的節奏轉攻為守。恍惚間我只看見自己的短劍以極高的速度向面前的敵人揮下,雖然動作拙劣不堪,但也帶著失去了理智的瘋狂,讓他不得不屈辱地防禦。雖然沒有打開任何局面,但我的確完成了拖住對手的任務。

  我沒有打開局面,可弗萊德那邊發生了變化。

  他被兩個士兵一左一右地圍著,當一個士兵揮劍刺向他的時候,他抬了抬手中的刀。

  這是個假動作,他沒有出刀格擋,如果這時候這個士兵依舊保持著突刺的狀態向他攻擊的話,一定能把他插個對穿。

  他賭的就是對手畏懼他的武器。

  他贏了。

  那個士兵迅速縮回了他的長劍,在弗萊德的另一側,另一個士兵剛開始攻擊。

  弗萊德動了。他直衝想第一個士兵,速度幾乎比正在回縮的長劍還快,彷彿他全身衝擊的速度比別人收回手臂還快。

  他原本不能的,可他現在被施了加速術。

  這個在貴族家庭長大的少年遠比眼前的這些下等步兵瞭解魔法,他利用自己被施加的法術,利用提升的速度展開了反擊。

  那個士兵沒想到他來的那麼快,想再把手中的劍重新刺出去。可全力回劍的慣性讓他根本無法作出反擊動作。

  當他倒在地上的時候,只剩下了半個腦袋。

  一擊得手,第二個士兵的長劍也已經貼近了弗萊德的背後。劍尖只要再向前遞進一節手指的距離,弗萊德就會被重傷。

  可是不可能了,長劍力道已盡,再也刺不出一分一毫。

  弗萊德轉身反劈,一片紅光。鮮血沿著墨影流在地上,竟然一絲紅色也沒染上。

  以快打慢,以萬變應不變,頃刻間,兩個敵人輕易地倒在弗萊德刀下。我甚至懷疑憑他自己的能力完全可以以一敵五,剛才的受困遇險完全是因為他不得不照顧無力自保的我。

  剩下的一個對手在我和弗萊德的夾擊之下很快送掉了性命。雖然這是我第二次殺人了,可當我把劍從他身體裡拔出來的時候還是禁不住一陣噁心——沒人喜歡殺人,即便我有充分的理由。

  正當我們想去救援落荒而逃的普瓦洛的時候,身後傳來了普瓦洛的尖叫聲:

  「救命啊……」

  那個追出去的溫斯頓小隊長正將普瓦洛挾在腰肩跑過來,孱弱的魔法師滿臉的爛泥草葉,灰塵沾滿了灰色的長袍,正在不住地掙扎。

  那小隊長沒料到一回來就看見自己的手下支離破碎地倒在地上,見弗萊德拎著刀冷著臉走上去,心裡一寒,將手裡的長劍橫在普瓦洛脖子上,大聲喊:

  「別過來,過來我就殺了他。」

  我頓時慌了手腳,看看普瓦洛,又看看弗萊德,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正在我手足無措的時候,弗萊德說了句讓我意想不到的話。

  「你殺啊,那個狗屁不通的魔法師對我沒用處。」弗萊德的聲音帶著重重的寒氣,向前大大邁了一步。

  「別過來,我真的要殺了!」那軍官沒想到會得到這樣一個回答,向後退了一步,手上一緊,在普瓦洛脖子上劃出一道血痕。

  「那個法師只會加速術,你也知道,他對我們沒有任何用處。殺了他,然後你一個對我們兩個。」我從沒見過弗萊德那麼可怕,當他提到把普瓦洛殺了的時候,居然還在微笑,彷彿這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弗萊德,你在說什麼!」我忍不住叫道,「你,你,你真的…………」

  「這白癡差點害死我們,你還要救他的命?」弗萊德忽然大喊,打斷了我的話。讓我心裡一顫,他難道真的想普瓦洛死?這樣的弗萊德還是那個願為「朋友」這兩個字跟人拚命的少年新兵嗎?還是那個在死亡山谷外護衛自己的戰友的年輕軍人嗎?還是那個接受過忠勇騎士敬意的戰士嗎?

  我什麼也說不出,只能沉默地看著這對峙著的三個人:弗萊德眼睛裡閃爍著凶殘的光彩,那軍官眼中寫滿了恐懼,普瓦洛呢?那個性格惡劣好逸惡勞的年輕的蹩腳法師,生死存亡之際他怎麼如此沉默?

  我懷疑我看錯了,聽到弗萊德的話,那個大大咧咧的銀髮美少年神色黯然,眼睛裡閃著兩點亮光,居然是在哭泣。雖然是在被挾持,可在他臉上看不見恐懼,只有一種孤獨絕望的表情。

  我甚至差點就要衝上去和弗萊德撕打起來,他怎麼能這麼傷害一個同伴的心。即便是木訥的達克拉、膽小的羅爾也沒有受到過這樣的侮辱。

  在我衝過去之前,弗萊德已經衝出去了,邊沖邊喊:「好,你不殺他,我殺他!」他竟真的揮刀向普瓦洛砍去。

  普瓦洛眼睜睜看著墨影向自己劈來,連掙扎也不掙扎一下,彷彿嚇呆了。

  那軍官大急,原本抓一個法師在手,是想有個護身符要挾對手。沒想到對方居然不管不顧,真的衝上來就砍。他下意識地把普瓦洛向自己身前一帶,轉身躲過了這一刀。

  弗萊德手腕一翻,大喝一聲,又一刀砍來,目標竟然還是普瓦洛。

  那軍官十分尷尬,又不敢真的殺了普瓦洛,只好再次閃開。

  就這樣連續幾個來回,原本應該救人的人轉而殺起人來,而原本要殺人的卻想方設法要護著人質的性命。

  在這個場面之中,我沒有絲毫用處,只有站在一邊焦急地看著。可看著看著,忽然間看出了一點門道,不由心頭一喜:

  的確,我是個格鬥的外行,但我並不笨,我也是一名經過訓練的士兵。我知道弗萊德手上拿的是把神兵利器,如果他真的要殺普瓦洛,只要閉著眼睛橫掃幾圈,那普瓦洛和挾持他的溫斯頓軍官早就被斬成兩截了。

  他雖然一直在向普瓦洛攻擊,可是真正的目的在於分散那軍官的注意,盡可能在兩個人之間製造空隙,創造施救的機會。但也不能把那軍官逼得太急,以防他破罐子破摔傷了普瓦洛。因此弗萊德自己也盡力避免和對方的長劍接觸,生怕削斷了長劍又生變故。比起剛才以一敵二,瞬間殺敵,現在的弗萊德顯露出的是更高超更細膩的武技。

  我忍不住一陣雀躍:弗萊德依舊是那個堅毅果斷勇敢智慧的弗萊德,依舊是我的朋友弗萊德。我似乎從來都沒想過他會失敗,沒想過萬一他死在對方劍下,我和普瓦洛絕對不是這個軍官的對手,只有等死的份。他似乎天生就是讓人期待、讓人信任的人。

  終於,機會來了。那個軍官為了招架,自然地用左手將普瓦洛向左一帶,兩個人中間露出了一個足夠下刀的空擋。

  墨影挾著風聲揮下,意圖很明顯,斷左臂,救人。

  萬無一失!

  可就在墨影揮下的剎那,普瓦洛的臉出現在刀影劃過的必經之路。迎著刀光他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臉上帶著必死的悲壯和孤獨的悲傷。

  刀停了,只差毫釐。弗萊德滿臉驚詫地望著普瓦洛,不知道他在幹什麼,我也是。

  他是真的想死了。

  難道弗萊德剛才那一番話讓他如此絕望?我不懂。

  一剎那,普瓦洛望向弗萊德,露出了複雜的表情。這表情我懂得,是驚訝,是瞭解,是喜悅,是後悔。

  沒有人真的願意死。

  可是,晚了。

  那軍官雖然不明白到底出了什麼狀況,但仍然知道抓住時機刺向弗萊德。只要弗萊德死了,剩下我們兩個人都好對付。

  總算弗萊德迅速閃了一下,長劍刺在他的右肩上,他手一鬆,墨影掉在地上。

  那軍官一腳將弗萊德踹倒在地,緊跟著高舉長劍,眼看就要向弗萊德劈去。

  我舉劍向他們衝過來,只可惜離得太遠,來不及救援。

  弗萊德摀住右肩倒在地上,無力閃避。

  這時候,普瓦洛動了。

  普瓦洛掙出了那軍官的臂膀,擋在弗萊德身前,閉著眼睛伸手托住長劍。他誤解了弗萊德的好意,連累他受了傷。現在,他想用生命補償自己的錯誤。

  「不要!」倒地的弗萊德高喊。

  長劍劈下,砍向普瓦洛。我大聲驚呼,卻一點忙也幫不上。

  就在這時候,我看見了今天最讓人難以置信的景象:

  普瓦洛的雙手——準確地說,是他戴著手套的左手——中忽然綻放出一團黑色的光芒,擋住了劈來的利劍。我知道「黑色的光」的說法很奇怪,但我向財神席勒姆多亞發誓,那的確是一團黑色的光,黑得耀眼,卻又亮得讓人不能直視。

  那團黑色的光芒越來越明亮,終於在普瓦洛手中炸裂開來。只聽見一聲慘呼,那個溫斯頓軍官在我們面前眼睜睜被這團黑光炸成了碎片,血肉連著碎骨像暴雨一樣撒了一地。一隻眼球滾到我身前,眼神中的生命氣息還沒有完全消失。

  變化來的太快,我甚至連恐懼都沒感受到。

  第一個有反應的是普瓦洛,他伏倒在弗萊德身邊,全身戰抖,大口地嘔吐,恨不得把腸子也吐出來。弗萊德全身一鬆,軟在地上,失去了知覺。

  對朋友的關心超越了對滿地人肉的恐懼,我忙撲上去,幫弗萊德處理好傷口,然後將普瓦洛扶到一邊。他的身體沒有受到任何傷害,可能是因為受到了過分強烈的驚嚇,因此雙目無神,直鉤鉤地向前看去,似乎已經失去了意識。

  沒多久,弗萊德醒了過來。他的傷雖然重,但沒有傷到筋骨,我並不太擔心。反到是普瓦洛,到現在我還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麼,可是就在不久之前,他在我面前把一個大活人硬生生炸成了肉塊,這實在太可怕了。

  「不要再來了,不要再來了……」忽然,普瓦洛雙手抱頭絕望地尖叫起來,繼而倒地大哭。我和弗萊德站在他身邊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忽然,普瓦洛漸漸停止了哭聲,抬頭看了看我們。現在他的目光很冷,冷得能凝出水來。

  「沒錯,是我幹的。」他看了看滿地的血腥,不知是對我們還是對自己說了一句。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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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遊兵 第十四章 詛咒的左手

  「我知道,你們想瞭解這裡發生了什麼。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這是我幹的。」普瓦洛對我們說。他的眼神一片灰暗,帶著一種讓人恐懼的平靜。

  「我是出生在南方平特郡的鄉下,父母都是農民。本來,我應像所有普通的孩子那樣,擁有一個貧困但溫暖的家,一對慈愛的父母,幾個兄弟姐妹和一群同齡的朋友。」

  「可這不可能,因為我一生下來就帶著它。」

  普瓦洛說著摘下了他左手上造型古怪的手套,我們看見他左手手背上有一塊黑色的胎記。

  那胎記就像一個眼睛,佔據了他大約三分之一個手背。我仔細看了看,起初並沒有感到什麼特別。可就在我要放下他的手時候,忽然感到那隻手背上的眼睛似乎轉動了一下,直望向我。

  我心裡一寒,忽然一陣噁心,感到身上寒毛倒豎,彷彿那個印記帶著一種令人畏懼的邪惡力量,能夠看透我的靈魂。

  我忙閉上眼抬起頭來,再睜開眼時已是一身的冷汗。轉臉看看弗萊德,他也是面色蒼白,滿臉驚訝。

  「父親看見了這個胎記,請來神殿的僧侶求教。他們並不知道這胎記意味著什麼,只是說這個標誌很邪惡,我是個受詛咒的人,勸我父親丟掉我。」

  「我父母捨不得孩子,還是把我留了下來。一直到五歲的時候,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我和普通的孩子一樣長大。除了有人對我的胎記好奇之外,我沒有任何與眾不同的地方,甚至大家都忘記了僧侶的預言,直到我五歲那一年。」

  「那一年,我得了場重病,我父親抱著我去看醫生。在路上,我們被一隻野狗襲擊。當時我摔在地上,一點力氣也沒有。那只野狗向我撲過來,張嘴要咬我。我當時嚇壞了,伸出手去遮擋……」

  「野狗死了,粉身碎骨。」普瓦洛的聲音讓我想起了剛才那個溫斯頓軍官的慘狀,又打了一個哆嗦。

  「我的病不治而愈了。可從那以後,每當有人或動物死去,我似乎總能夠感覺到死者的靈魂,恐懼的、滿足的、欣慰的……而且,所有的動物在經過我身邊的時候都會有異常的反映。像老鼠、鳥雀之類的小動物會很快地逃開。而一些猛獸或是訓練過的獵狗都會攻擊我。」

  「我在大街上殺了幾隻獵狗,那是些敢和惡狼老虎正面搏鬥的猛獸,都能許多人都看見了。從此以後,再沒有人和我親近,包括我的父母。每個人見了我就像是見到鬼一樣逃開。以前的夥伴聽了父母的勸告,再沒有一個願意靠近我。」

  「你肯定沒見過這樣的父母,他們怕你,怕自己五歲的親生骨肉。我一回家他們就縮到牆角去,不敢拿正眼看我。我一動我的左手他們就抱著頭到處跑,生怕會被我殺了。可憐我當時什麼都不知道,以為每個人都再跟我玩捉迷藏。」

  「父母恨自己的孩子,你知道嗎,是恨。我給他們帶來的不幸,即便我什麼也沒做。從五歲到十二歲,沒有人跟我說過一句話。幸虧我是個孩子,我什麼都不懂,以為一切本該如此,否則,我怕是早就瘋了。」

  「後來我明白了,他們恨我。十二歲的時候,我偶然聽到我的父母商量著趁我晚上睡覺的時候把我殺了。我母親哭著叫著說她再也受不了了,養一個惡魔在身邊她已經要崩潰了。」

  「後來他們還是沒動手,不是因為我是他們的孩子,而是他們怕殺不了我。」

  「我不怪他們。的確,就像那個僧侶所說,我是個怪物,是個受詛咒的生命。」

  「我曾經想弄掉這個胎記,用水泡,用火烤,甚至是用刀削,可它一點都沒有消退,甚至我越想把它弄掉,它就越清晰。我甚至想用鍘刀把整條左手鍘掉,可是沒作用,它根本不怕任何傷害。」

  「我把這個印記遮起來,不願讓人看見,也不願讓我自己看見。我常夢見自己一覺醒來,手上的印記就消失了,我成了一個普通人,像別人一樣和我的家人在一起。可每次夢醒,迎接我的只有失望。」

  「後來,一個流浪的魔法師經過我們的村子,我偷偷問過他,他只知道這是個與生俱來的魔法印記,似乎與死亡和黑暗女神苔芙麗米蘭斯有什麼關係。不過他告訴我,這個印記並非無法消除,但是必須通過魔法的手段才行。」

  「我離開了家,和一些魔法師學習魔法,希望有一天能消掉手上的印記,成為一個普通人。魔法師的身份是不被人認可的,我跟著他們流浪。他們的確有些怪癖,每天背誦各色魔法咒語、調配試驗魔法藥劑讓他們每個人都有些神經質。但他們絕不像是各個神殿宣傳的那樣是些不敬神靈用活人作試驗的魔王。他們大都心地善良,只是專注於學習,更像是些書獃子。更重要的是,他們從不把我當成異類,從不因為我的左手而疏遠我。反而因為我的左手讓他們很好奇,他們都願意主動地接近我。」

  「這是我懂事之後,第一次有人願意主動接近我。他們教我識字,教我禮儀,教我魔法。雖然他們沒有人能夠破除我的印記,但我依然感激他們。從那時候起,我就發誓要成為一個魔法師,一個真正的魔法師。我再也不去信仰什麼神明,他們都說我是邪惡的,只因為我一生下來就帶著一個胎記,即使我連想都沒想過傷害別人。在我的父母都仇視我的時候,只有魔法在幫助我,支撐我,讓我有勇氣活下去。魔法就是我的信仰,是我的家。」

  「可命運似乎總喜歡和我作對,不管我多麼努力,多麼專注,學習魔法的效果卻總是很差。我學了四年,除了加速術,什麼都沒學會。他們都說這並不是因為我理解不了魔法的秘密,而是因為這個印記的詛咒。」

  「從戰場上逃出來的時候,我遇到了你們。你們沒有因為我是個魔法師而排斥我,甚至願意我加入你們的隊伍,我很高興。我不敢告訴你們我的秘密,也不敢告訴你們我其實什麼也不會。我怕你們瞭解了真相後趕我走。」

  「剛才你說的對,我是個蹩腳的法師,是個一無是處的人。除了拖累,我還會給你們帶來危險。原本我寧願就這麼死在你手下也不想再成為你們的拖累,可你又因為救我受了傷。看來我的確是個厄運纏身的人,不但自己受苦,還連累了你們。」

  「你們走吧,就說……我死了好了,我會留下來清掃這個地方的。謝謝你救了我,弗萊德。至於你,傑夫,謝謝你和我鬥了一路的嘴,讓我一路都不寂寞。」

  我的眼睛已經濕潤了。我從沒想過有人會因為我罵了他一路而謝我,那該會是個多麼寂寞的人呢?

  不出我的意料,弗萊德聽了他的話,立刻單膝跪在他跟前,緊緊握住他的左手,像一個真正的騎士一樣昂首說道:「我,弗萊德·古德裡安,為我說過的話對普瓦洛·喬納斯造成的巨大傷害致以我最誠摯的歉意,希望你能原諒我的過失,並將永遠感激你對我的救命之恩。我將永遠捍衛你的名字和你的尊嚴,並希望我有榮幸能夠得到你的信任和友誼。」

  弗萊德直視他的雙眼,那是我曾看過的眼神,灼熱、赤誠,表達著一個真正的勇士的燃燒的心。在我替他擋下一劍的時候,他也曾用那種眼神看過我。它代表了任何一個男人願意堅守一生的真摯友誼。

  「算我一份。」我哽咽著跟著說。一個商人不需要那麼複雜的禮節和措詞,但當我說「算我一份」的時候,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我都將謹守我的諾言。

  「你們……你們不趕我走?」

  「絕不,普瓦洛,除非你自己想走。你永遠是我們的朋友。不要說你是個法師,即使你就是死神,也是我們的朋友。」

  「謝謝,謝謝你們。」普瓦洛緊緊地摟住我們的肩膀,淚如雨下。

  「這麼說,你答應了?」弗萊德緊接著問。

  「我答應了,謝……」

  「砰!」話音未落,弗萊德突然一拳向普瓦洛打去,即使是只能使用左手,也把普瓦洛仰面打翻在地。這一下打的措手不及,和剛才的氣氛完全不沾邊,讓我吃了一驚。普瓦洛躺在地上看著弗萊德,驚訝地一句話也說不出。

  「你瘋了,弗萊德。」我擋在他們之間,疑惑地看著弗萊德。

  弗萊德表情嚴肅地推開我,慢慢走過去扶起普瓦洛,說道:「記住,永遠不要用自己的頭試朋友的刀,你不是孤獨的一個人,我們要你好好活下去。」

  這是弗萊德的表達方式,是一種男人的友情。

  ……

  不久,這個溫斯頓人的臨時崗哨徹底從森林裡消失了,只是在小路上還留著幾灘血跡。沒有人知道,這個地方剛剛經歷了一場廝殺,而三個少年,正沿著狹窄的山路向前走去。在前方等待著他們的,是不安的戰友,是未知的前途。
第二卷:遊兵 第十五章 濤之賢者

  德蘭麥亞北部城市昆蘭因我們的到來而沸騰了,因為我們帶來了提特洛失陷的消息。

  有著「龍峰之壁障」美譽的提特洛城,不僅是扼守德蘭麥亞北門的一道鐵鎖,更是德蘭麥亞軍邊防的一道心理防線。當我們把提特洛城陷落的消息告訴昆蘭執政官夫塔爾伯爵閣下時,這個年長的貴族完全失去了應有的沉穩和理性,不顧體面地當著我們的面對著下人大呼小叫。

  「求援,向都城求援,向附近所有的城池求援,溫斯頓人要來了,救命啊……」

  弗萊德厭惡地看了一眼這個穿著華麗睡衣蜷縮在床上的老頭,和我們一起跟著卡爾森走出了華貴的執政官府邸。

  因為失去了原有部隊的編制,我們一行包括普瓦洛在內的十三人成了昆蘭城中散兵游勇,等待著重新被安置到新的軍團中去。小隊長卡爾森——現在是中隊長卡爾森了——開始加強了對我們的格鬥訓練。這時候我們逐漸發現了長期的跑步訓練對我們的幫助有多大:它讓我們的平衡性、爆發力以及掌握攻守的節奏感比起別人有很大的優勢,而經歷了地獄殺場的我們深知這一點點的優勢往往就是生死存亡的關鍵所在。在短時間內,十幾個新兵在戰場格鬥技巧上都有了很大的提高,所欠缺的只是戰場撕殺的實踐經驗,這個種經驗卻是我們永遠都不願再得到的。

  至於普瓦洛,他現在是卡爾森輕裝步兵獨立中隊的非正式成員。自從在叢林裡和我們結下深厚的戰鬥友誼之後,他的心情明顯開朗了許多,我想說的是:他實在開朗得有些過分了。

  「漂亮的小姐,你好。我是普瓦洛,普瓦洛·喬納斯,是個魔法師。我從遙遠的東方一路來到這裡,已經經過了八年的行程——什麼?看起來不像,啊,嗯,我長得比較年輕而已,讓我們繼續這次有趣的談話吧——這一路上走過來,我從來沒見過像您那麼漂亮的小姐,您的秀美羞怯了路邊的花朵,您的姣妍黯淡了天上的星辰。我非常希望能夠和您這樣的小姐白頭到老,共度……什麼?你已經結婚了,不要緊,沒有任何一個男人有權利獨享您的美貌。恩?呃……你丈夫就在附近,在哪裡?」

  ……

  「不要告訴我……他就是……我身後……這位……先生……」

  ……

  「對不起,您的太太很漂……我的意思是很可愛,您真是有福氣。祝你們白頭偕老,百年好合,早生貴子,多災多難……我是說多福多壽,您拿棍子幹什麼?您靠得太近了?不用這麼……」

  ……

  「啊,不要打我的臉。啊,都說了不許打臉的,不要再打了,哦,你還打……看我的魔法……啊,你居然不讓我把咒語念完,救命啊,救命啊!」

  ……

  「傑夫,我又失戀了。」普瓦洛哭喪著臉對我說。

  「普瓦洛,這是你今天第四次這麼說了。」

  「我被人橫刀奪愛,還慘遭毒打。」

  「我記得打你的是別人的丈夫。」

  「我差點就死於非命,棄屍他鄉,你難道就不能表示一下慰問嗎?」

  「慰問,哦,對,慰問。你不說我還真忘了。達克拉!」

  「傑夫,什麼事?」

  「有空記得做塊墓碑,上面刻上:這裡長眠著普瓦洛·喬納斯,一個只會逃跑魔法的魔法師。他不出意外地死於一次性騷擾未遂,天下的好色之徒將以此為戒並將懷念他的一生。記得做得漂亮點。這樣慰問你看合適嗎?」

  「誤交損友啊,喪盡天良啊……雷利,你也不幫我說句話。」

  「我在家的時候做過掘墓人,需要的話給你挖個超豪華躍層套間五室三廳四衛的墓穴,給你打九折,滿意了吧。」

  「雖然你們打擊貶低我,但我絕不放棄尋找我真愛的道路。正如偉大的詩人所說,在佈滿嚴霜的愛的秋季,蔫下去的是茄子,挺起來的才是蘿蔔。我要去奮鬥了,戰友們,為我祝福吧。外面美麗的小姐,請留步……」

  「走好,蘿蔔,哦,忘了告訴你,那是鐵匠的妻子。算了,反正你早晚會知道的。」

  ……

  這樣的戲碼一再上演,讓我和弗萊德不得不仔細衡量,他對我們說過的那些傷心往事到底有幾分是真的。我總覺得當初他被迫背井離鄉與他的好色成性有很大的關係,對於這一點,弗萊德也深以然。

  日子就在這樣的喧鬧中度過了十天。已經突入內陸龍脊山脈的溫斯頓西路軍並沒有像大多數城池的領主所擔心的那樣急著攻城略地,而是轉向東進去救援被困受阻的中路和東路軍。德蘭麥亞的軍隊源源不斷地開向北部戰場,在數量上佔據了絕對的優勢,形式一片大好。各地重新出現了一片歌舞昇平的景象,似乎除了我們這些從血腥戰場上逃生的倖存士兵,每個人都預見到了擊潰強大的溫斯頓侵略軍這一偉大壯舉的完成只是一個時間問題而已。

  「凡羅那!」一天我們在街頭閒逛的時候,我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一個身型肥壯,穿著染滿油腥的黑色長袍,拖著一條灰白長鬍子的老頭聽見了我的喊叫,回頭頭來看見了我。

  「嗨,小傑夫,你怎麼跑到這來了?」凡羅那顯然因為我的突然出現吃了一驚,不情願地跟我打了個招呼,表情中帶著說不清的尷尬神色。

  「我在服役,現在是士兵啦。這些是我的戰友,這是弗萊德,雷利,達克拉,普瓦洛,羅迪克。這是我的老朋友,凡羅那。」我眼睛一眨,壓低了聲音接著說,「他可是個貨真價實的魔法師哦。」

  這個叫凡羅那的老頭曾經是個冒險家,似乎還是個頗有聲望和地位的高級魔法師,曾經多次經過馬蹄鐵酒館,是個健談又有趣的老頭子,喜歡給我們這些小孩子講述他的冒險故事。說起來,我的哥哥皮埃爾正是受了他精彩的冒險故事的鼓惑,才不可救藥地對冒險生活心生嚮往。

  有一晚他在酒館裡喝得酩酊大醉,居然毫無名譽地一頭載倒在廁所裡,險些成了隔年上好的大麥肥料。幸虧這個時候我夜急經過,及時把他打撈了出來,並趁著夜深無人的時候把他拖回了房間。這件事情讓他在我面前顏面大跌,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濤之賢者凡羅那居然差點被淹死,這事已經很可怕了,更可怕的是,這事竟然發生在廁所裡,而最要命的是,這事居然被人知道了。

  為了讓我替他保守秘密,這個傳說中的大法師用最精深細膩的法術替我刷了兩個月的廁所,並且給我留下了許多足可以震驚全城的精美的魔法玩具。在保密問題上我體現出了極高的職業素養,在把他搾得一點油水也擠不出來之後,我終於作出了不把他的糗事公諸於眾的保證,並要求他向熟悉的冒險團隊大力推薦我們的馬蹄鐵酒館。或許他真的是個十分著名的冒險者吧,自從他走了以後,真的有許多冒險團隊來到我們的酒館,並且指名要觀看差點淹沒「濤之賢者」凡羅那的著名廁所。我發誓這件事情真的誰也沒有告訴,之所以他們會知道,完全是因為凡羅那自己在哪個不知名的小酒館灌多了劣質酒精飲料後自己當眾大聲宣佈出來的。據說他在清醒之後腸子都悔青了,說是早知道自己會把這消息吐出來就不會在馬蹄鐵酒館的小剝皮手下當兩個月的長工了,這句話讓我名動一時,成為成功拘禁大魔法師「濤之賢者」凡羅那的第一人。

  這件事也讓我正式對所謂「冒險者」的名號失去了憧憬,轉而專心致志地干我酒保這項很有前途的工作了。

  「凡羅那,才兩年沒見,你又胖了!」我輕彈著他媲美鼓足氣的皮鼓風箱的肚子,嬉皮笑臉地說。

  「小混蛋,你不好好在家當你的吸血鬼,難道說酒館倒閉了嗎?」凡羅那撥開我的手,不懷好意地說。

  「沒有,但是也快了。好久沒有人來瞻仰『濤之賢者』的受難地了,想賺點小錢也難啊……」我邊說邊偷看凡羅那的表情,只見他肉肉的小臉蛋一會紅一會白,想必是羞憤難當。

  「濤之賢者?您就是魔法師的表率,天才的水元素操縱者,令人景仰的奇跡冒險家,無數青春少女的夢中情人,無往不利、無堅不摧、無拘無束、無惡不……呃,那個無善不做的大法師濤之賢者凡羅那?」普瓦洛忽然指著胖法師的鼻子尖聲驚呼起來,引來了四周行人異樣的目光。他倒是忘記了魔法師並不是什麼受歡迎的職業,眼睛裡寫滿了無限的崇拜和尊敬,恨不得直接跪倒在地上親吻凡羅那堪比象腿的粗大腳踝。

  看凡羅那的表情,對普瓦洛的話既及時解了圍又非常受用,尤其是那句「無數青春美少女」云云起到了重大的作用。只見他雙頰飛紅,腆著大肚子恬不知恥地點著頭:「嗯,那都是我年輕時的事了。」

  「普瓦洛,不用那麼捧他吧,他有那麼著名嗎?」

  「什麼,你居然不知道?當初濤之賢者以一己之力獨闖怨靈沼澤,大戰九頭王蛇,以王蛇最擅長的水元素攻擊法術大勝而回,救出了被困沼澤中的十三名著名騎士。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沒有殺九頭王蛇,而是義正嚴詞地勸導九頭王蛇不許傷害無辜人類,並在森林入口張榜標示,言明九頭王蛇改邪歸正,不再傷人,再有人入澤殺傷就是咎由自取。這是什麼境界,這是什麼風骨,這種博大仁愛之心已經由狹隘的人類沙文主義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我只能用魔法師中傳唱已久的頌歌來表達我的激動心情:當陽光掠過海浪,當月影倒映江河,在那水波之上,是那偉大的賢者。是你蕩起心靈的漣漪,將善良和幸福…………」

  普瓦洛的歌聲嘹亮高亢,洋溢著年輕人對偶像不盡的崇拜之情。並且他的嗓音實在太有特色了,甚至能夠一個人演唱出和聲的效果,只是那種聲嘶力竭的古怪音效實在沒有多少人能夠抵禦。就連凡羅那也不禁紅著臉制止了他的高音部,雖然他對自己這樣受到年輕人的崇拜感到非常欣慰。

  「當年我年輕氣盛,不自量力地干了許多事情,現在想起來還很慚愧。但是,如果我的作為能夠為年輕人的成長提供一點點動力和幫助,我還是願意不遺餘力地去做的。只是我老啦,不比當年啦,這個世界是你們年輕人的。」

  「那……您願意收我做您的弟子嗎?我一定勤奮好學,絕不辜負您的教導,給您太陽般的光輝聲譽抹黑。」

  「這個……」

  「普瓦洛,別求這個老小子了。當年要不是我,估計他得死的不明不白的。還太陽般的光輝聲譽,他簡直就是引誘青年墮落的酒鬼。」衝著普瓦洛眨著眼睛,半真半假地說。

  「勇氣,普瓦洛,勇氣。只有失去了勇氣的人才會求助於外在的力量。想讓自己贏得尊敬,要靠強健的身體和高尚的勇氣,魔法是毀滅人心靈的粗糙技巧。」聰明的弗萊德也積極配合我的激將法,不冷不熱地說。與其說這話是講給普瓦洛聽的,倒不如說是講給那個高級大法師聽的。

  「什麼,你們兩個臭小子,不懂就不要瞎說。魔法是智慧,懂嗎?是真正的知識和勇氣。只有有一顆真正的魔法之心的人才回對魔法產生至誠和敬畏的感情。起來,少年,我或許不能教給你這世界的真諦,但我願意在你成長的道路上指一條正確的方向。」凡羅那堆積如山的腹部氣得抖動不止,在我們的襯托下,普瓦洛對於魔法的虔誠和真摯情感表露無餘。這個失去了理智的大法師連普瓦洛的臉都沒有看清就作出了決定,當然,這或許是他一生中作出的最糟糕的決定:

  一個酒鬼收了一條色狼當學生。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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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遊兵 第十六章 好學生,壞學生及其他

  「什麼印記,拿出來我看看?」

  當凡羅那聽說了普瓦洛的遭遇之後,對他左手上的印記大感興味,迫不及待地想看。

  普瓦洛順從地伸出左手,他盯著那印記看了半晌,這對於雷利、達克拉和羅迪克來說沒什麼特別,可我和弗萊德都十分驚訝:這個印記我們只看了一眼就渾身難受,可眼前這個胖老頭居然津津有味地看了半天,確實有幾分門道。尤其是他邊看邊撫摩著普瓦洛的左手,嘴裡還嘖嘖有聲,實在是很……很變態。

  「你說,你學過魔法?」正在普瓦洛尷尬的時候,凡羅那終於開口了。

  「是的,學過一些。」

  「都學過什麼?」

  「學過不少,類似最基本的火彈、旋風、祝福、開鎖、召喚等等,可就是什麼也學不會。」

  「哈哈哈哈,你居然學這些沒有用的垃圾,難怪你學不會,哈哈哈哈……」

  「您是說……是說我可以成為魔法師?」聽凡羅那說話的弦外之音,普瓦洛喜出望外,緊緊地抓住凡羅那的手,恨不能把他整只肩膀拽下來。我們聽了這話也在替普瓦洛高興。

  「這個……你不能。」凡羅那朝著有志魔法少年當頭澆了一大盆冷水。

  「是嗎?連您都這麼說,看來我是終生和魔法無緣了。」普瓦洛的意志頓時消沉了下來,臉上一片失望,「其實我早該知道的,可我還是不甘心。謝謝您了,今天能見到您,我實在是太榮幸了。謝謝。」

  就在普瓦洛轉身欲走的時候,凡羅那又說了一句:

  「不是無緣,孩子,你就是為了魔法而生的。」

  「那你又說他不能當魔法師。」我實在受不了這個胖子顛三倒四地亂嚼舌頭了。

  「他不能當魔法師,因為他不需要。他是術士,懂麼?天生的魔法使者?」凡羅那猛地提高嗓門,試圖用這種方式給我們一個巨大的驚喜。可他十分無奈地發現,包括普瓦洛在內所有人都十分困惑地看著他,一臉無知的白癡相。

  「你們……不知道術士是什麼?」

  搖頭。

  「你們……從來沒聽說過?」

  搖頭。

  「你們……」

  搖頭。

  一個大號的水球發過來,澆了我們一身,接著凡羅那大吼:「我還沒問呢,你們搖什麼頭啊!」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凡羅那咳嗽兩聲,重新端坐,擺出一付高人的架勢來:「魔法的使用,雖然都是通過咒語驅使元素產生力量,但使用魔法的人,卻分為兩種。一種,是後天學習得到的力量,也就是魔法師。這些人可以通過學習獲得各種不同的魔法力,只要不是完全對立的學派法術,都可以學習。而另一種人,天生在體內就蘊涵著某種特定的魔法元素,可以順利地發揮這種元素的最大威力。但同時,他們很難學會其他魔法,這種人,就是術士。產生術士的幾率非常的小,幾乎一千萬個人裡才會出現一個,同時又因為學習魔法的人很少,因此很難被發現。使是學習魔法的人,也未必知道術士的存在。」

  「普瓦洛,你學習過塑能系的魔法,學習過召喚系的魔法,學習過幻術、防禦各個學派的魔法,但就是學不會,知道為什麼?對,你學錯了。在這眾多學派的魔法中,你惟獨漏掉了你唯一可以學的魔法。」

  「那是什麼?」

  「是死靈系的。沒錯,你是個亡靈術士,而你的左手上,正是黑暗女神苔芙麗米蘭斯忠誠的印記。」凡羅那的話正像一顆突然爆炸的火球,震得我們說不出話來。我想像著英俊的普瓦洛終日和支離破碎的屍體打交道的模樣,忍不住一陣心寒。

  「果然,兄弟們,我是個受詛咒的人。」普瓦洛面色瞬間變得慘白,轉臉對我們說,「或許,當初就讓我死掉會比較好一些。」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抽過普瓦洛的臉,留下了一道深深的掌印,是弗萊德。

  「不許你再說這樣的話,我說過,即使你就是死神我們也是朋友。」他面無表情地說,可從他的語調中我分明讀出了堅定的支持。

  我拍了拍普瓦洛的肩膀表示贊同。

  凡羅那慢慢踱到我們身邊,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孩子,你還不懂得什麼是神,什麼是魔法啊!」

  他頓了一頓,問普瓦洛:

  「你以為死神是什麼?」

  「是惡魔,是奪走人生命的魔王,是黑暗和恐怖的統治者。」

  「我問你,你見過老人麼?」

  「見過。」

  「那你見過老到不能走路,不能說話,不能站,不能坐,甚至不能思考,但還活著的老人麼?」

  沒有人回答。

  「我見過,我的祖母就是。她不死不活地拖了五年。每一天都是酷刑,神色永遠都那麼痛苦,整整五年。而她死的時候,面色特別安詳,帶著一種解脫的幸福,那是她五年來最像她健康時的樣子。我告訴,死神將絕望的人們永遠帶出了苦難,這才是死神真正的仁慈。」

  「孩子,沒有死亡你會珍惜你的生命麼?沒有死亡你會珍惜你的愛人和朋友麼?如果沒有死亡,你們還能保證都像現在一樣正直、勇敢麼?」

  「不要對死神有偏見,孩子。既然她是神,就是仁慈寬厚的。對死神有偏見,就像對魔法有偏見一樣,都是愚蠢的。」

  「而亡靈魔法,並非像傳聞中所說的那麼邪惡。真正的亡靈魔法,是與死者的靈魂溝通,引導他們走向幸福終結的魔法。如果讓我說,這才是最崇高最神聖的魔法。孩子,雖然我自己不會,但我可以教你。我希望你能自己去尋找亡靈魔法真正的用途,希望你會是最崇高的亡靈術師。現在,魔法的大門已經向你敞開了,只看你願不願意邁進來。」凡羅那的臉上洋溢著聖潔的光輝,在我眼中,他的大圓肚子似乎也不是那麼搞笑了。

  「我願意,老師。」普瓦洛抹了一下眼淚,重重地點了點頭。

  「好的,你留下來吧,作我唯一的學生。」凡羅那撫摩著普瓦洛的頭,慈愛地宣告,然後轉臉對我詭異地一笑:「小傑夫,歡迎你經常來看你的朋友,可是不要空著手來哦。」

  這個無良的法師在這個最讓人感動的關頭露出了酒鬼無賴的真實面容,對我橫加訛詐。儘管如此,為了普瓦洛的魔法生涯,我不得不屈從了。

  從此之後的將近半個月時間裡,普瓦洛就和凡羅那這個酒鬼法師住在了一起,開始了他真正意義上的魔法學習。凡羅那不愧是相當高階的魔法師,雖然本身不能施展亡靈魔法,但他搜集到的各種資料已經足以滿足普瓦洛的學習需要了。在這期間我們有時在訓練間隙去看他們,當然我少不了要帶幾瓶好酒。

  在這半個月時間裡,普瓦洛對魔法的情緒經歷了極大的波折,由一開始的感動激盪,到發出第一個詛咒法術的興奮,到漸漸地平靜學習,再到厭倦,最後發展到痛恨酒鬼老師凡羅那惡劣的教育方式,不出我意料之外地和凡羅那結成了不世仇敵。

  「胖老頭,你居然偷了我的錢去買酒,看我骨矛的厲害。」

  「色小子,這錢就算是給了你也是買鮮花首飾泡妞,還不如我喝了實在。看我的冰稜。」

  「啊,胖老頭你居然下狠手,當初騙得我這個純情少年男給你當學生用盡心機,現在我才知道上當了,還我火熱的青春年華,看我的恐懼詛咒。」

  「色小子,當初可是你一把鼻涕一把淚求我當你的老師的,這會居然反咬一口,吃我一記冰風暴。」

  「亡靈召喚!」

  「水晶牆!」

  「骷髏戰士召喚!」

  「水元素召喚。」

  「骨牢!」

  「大海無量!」

  「這你也會,啊……」

  一個身影遠遠地飛走了……

  「普瓦洛,最近的學習怎麼樣?」在一次探望中,我問。

  「我現在才知道,當初真的不該學亡靈魔法啊!」

  「怎麼,還在為信仰的事情發愁?」

  「傻瓜才為那種事情擔心呢。你想想,我要是學什麼塑能啊召喚啊之類的法術,在漂亮女孩面前一下變出一隻小貓,或者噴一條魔法煙花出來,多拉風啊。可現在偏偏學的是亡靈魔法。我總不能說:嗨,小姐,想跟我一起去看死屍嗎?」

  「噗……」一向沉穩的弗萊德也忍不住噴了我一臉的水,「就為了這麼無聊的理由?」

  「無聊?注意一下你的措辭,這是關乎偉大的術師普瓦洛一生幸福的愛的歸宿問題,怎麼會無聊?不過,為了報復這個臭老頭的惡意欺騙,我已經進行了合適的報復。」

  「你在他酒裡放瀉藥了?」我馬上浮想聯翩。

  「太低俗了,我是術士,要用偉大的魔法力量。你看,這是什麼?」

  「好像是張畫滿了字的紙啊。」

  「這是火球術的魔法卷軸,只要輕輕一擦,轉眼間就會引發劇烈的爆炸。」

  「用這個會有效麼?你說過,他可是相當了不得的魔法師。」

  「直接攻擊那個老死鬼當然無效,但我在廁所裡的一堆廁紙中放了一張,而他現在正在廁所裡,快要出來了,嘿嘿……五、四、三、二、一……」普瓦洛的美麗雙瞳中透出一抹異常陰險的色彩。

  「嗵!」不遠處傳來一聲巨響,原本就不怎麼結實的廁所瞬間化為瓦礫,然後就看見一個胖大的身影慘叫著掠過天空,他穿著寬大的長袍,看不出有沒有來得及提褲子,但兩條肥腿似乎光溜溜的,情形十分詭異。

  「大家快來看飛豬啊。」普瓦洛大喊。

  「普瓦洛,你這個混小子,我最恨人在廁所裡算計我了,你就和你的那個酒保朋友一樣卑劣。接我的冰風暴。」

  「活該你個老酒鬼,骨靈攻擊。」

  「冰劍。」

  「召喚骷髏兵,我召,我召,我召,我再召……」

  「曙光女神之寬恕!」  

  「啊,這招你是從哪偷學來的。」

  「大海無量!」

  「媽的,又是這招,啊…………」

  在一片混亂中,我和弗萊德偷偷潛逃了……

  幾天後,普瓦洛不情不願地告訴我們,凡羅那要帶他出門修行去了。從他的表情我們可以看出,這趟出行並非什麼美差。

  在這樣嚴酷的鍛煉中,普瓦洛想必會提高的非常快吧!
第二卷:遊兵 第十七章 補習,貴族課程

  在我們來到昆蘭城的第三個月上,曾在龍脊峽谷全殲德蘭麥亞第七軍團深入敵過國的溫斯頓西路軍以難以預料的移動和行雲流水般的精準穿插突破了德蘭麥亞軍的重重圍剿,並成功地將受困的東路軍從全軍覆沒的危險中解救出來,完全打開了德蘭麥亞北部防線,在大陸機動戰術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而溫斯頓帝國軍元帥、南侵西路軍的直接統帥、溫斯頓帝國皇太子路易斯也作為當代開創戰爭奇跡的用兵家,獲得了大陸所有軍人前所未有的軍功榮耀,被稱為「可以在戰場上繡花的統帥」。的確,他神奇的用兵方略使得不足兩萬的孤軍在密集的圍剿中一次次順利脫出,有幾次甚至是與德蘭麥亞軍擦肩而過,最終順利地打開的戰場局面。他的軍隊在廣袤的德蘭麥亞北部平原一次次繡出了他榮譽的花朵,讓同時代的各國統帥相形見絀。

  現在,整個北部平原已經完全暴露在溫斯頓重裝騎兵的鐵蹄之下,晨曦河以北再沒有任何阻礙能夠阻擋溫斯頓軍洪流一般的衝擊,這個年輕的王子已經開創了一個時代的奇跡。

  沒有人知道,在德蘭麥亞西北角落小小的昆蘭城裡,一個普通的士兵,能夠準確地洞察路易斯王子的意圖,正確地預料到他每一次的戰術移動,並早早預言了德蘭麥亞軍失敗的厄運,那就是弗萊德。他的預料是如此準確,使得即便是久經殺場的卡爾森也不得不佩服弗萊德對戰爭形勢的正確推測。

  他並非沒有向各級高層指揮官諫言自己的推斷,正相反,他多次向德蘭麥亞軍總指揮部寫信獻策,並嘗試求見從元帥到各軍團各階層的不同軍官。遺憾的是,沒有人願意傾聽一個卑微士兵的聲音,即便那是真理。

  終於有一天,我們等來了一紙調令,命令我們必須在十天之內趕到晨曦河南岸的港口坎普納維亞報到,繼續盡一名士兵的義務。

  很快我們就發現,由於軍隊內部管理層的混亂,我們無法完成這一苛刻的任務。

  我們找到了昆蘭城防務處,申請一條能運我們過河的船隻,可是被拒絕了,理由是:我們的編制並不在昆蘭城管轄範圍之內,昆蘭城沒有義務為我們的調動提供交通工具。

  我們在碼頭上找了整整一天,誰也找不到能夠離開的船隻。船主們說,昆蘭執政官夫塔爾伯爵閣下下達了禁航令,所有船隻征做軍用,沒有獲得碼頭軍事管理處的特別批准誰也不許出航,違者以通敵罪論處。

  我們試圖找碼頭軍事管理處通融,可管理處的大門連開都不開。據說這個門已經關閉了整整四天了,這四天裡,一條船也沒有被批准出航。

  就這樣,我們陷入了一個尷尬的境地:我們必須過河,否則就會以逃兵罪判刑;而我們一定不能過河,否則就會被以通敵罪處死。

  在回營地的途中,所有人都很沮喪,每個人都在思考著混出城的辦法。正當大家苦苦思索而不得其法的時候,弗萊德忽然指著碼頭附近的一群人說:

  「這群人有問題。」

  這是一個年輕的貴族和他的衛兵,貴族服飾精美華麗,衛兵身材高大,正向碼頭管理處方向走去。我看不出一點問題來。

  「跟我來!」弗萊德不理我們的反應,快步走上前去。我們急忙跟了上去。不經意間,我看見卡爾森的臉上帶著若有所思的微笑。

  在一條僻靜的巷子裡,弗萊德、我和卡爾森出現在這群人前面。

  「碼頭安全衛隊例行檢查,請出示你們的證件。」弗萊德說到。他的口氣如此肯定,甚至連我都幾乎相信我們是所謂的「碼頭安全衛隊」了。

  面前的這群人一楞,然後年輕的貴族從懷裡取出一張證件雙手交給我們。

  「您就是第四兵團參謀恩裡克子爵先生?」弗萊德盯住了這個年輕的貴族。

  「我就是。」他的表情非常自然,但我還是從他的眼睛裡看見一陣慌張。

  「說實話,你到底是誰?」弗萊德忽然臉色一變,提刀在手。

  那少年貴族瞳孔突然收縮,拔出長劍向弗萊德刺來。他身後的衛兵也紛紛拔出武器準備搏鬥。

  這時候的我們已經不再是未經戰陣的戰場新兵,尤其最近三個月以來,我們經過了變態隊長卡爾森的重點培養,在格鬥方面有了很大的提高。這少年貴族的一劍在我們看來毫無威脅,這把劍在他手裡並不比一根笤帚更有用。而他身後的那群衛兵,更是些連握劍都握不牢的傢伙,我真擔心他們是否會將自己人弄傷。

  中隊長卡爾森連劍都沒有拔就衝了上去,他一手輕托那少年貴族握劍的手,另一隻手已經捏住了他的脖子,直接把他按在了地上,用他自己的劍架在他自己的脖子上,然後惡狠狠地看著衝上來的衛兵們,那些所謂的衛兵立刻停下了腳步。沒有任何技巧可言,卡爾森用絕對的力量優勢制服了對手,同時也震懾了剩下的人,完全控制了局面。

  看得出衛兵們對主人並沒有多少忠誠,因為其中不少人已經開始後退。

  達克拉、羅迪克、羅爾和雷利他們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堵在了他們背後。

  弗萊德又和顏悅色地走上前:「大家不要驚慌,我們沒有惡意。」然後俯身面向那個少年貴族,「你絕不是軍官。」

  那少年眼裡閃過一抹狡猾的光芒:「你們也絕不是衛兵。」

  卡爾森鬆開手對弗萊德說了句:「我回去睡覺了,出發前叫醒我。」說完打了個呵欠,十分放心地走了。他似乎對將要發生的事情很清楚,可我們直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是,長官。」

  經過短暫的交談,我們知道了那假冒的貴族小子名叫休恩,是個商人,那些假冒的衛兵也都是些商人。他們有一條載滿貨物的商船,原本是想趁著戰亂大發一筆橫財,沒想到卻被扣在了碼頭。眼看著戰禍逼近,這一趟非但發不了什麼財,還有可能把命陪進去,這可要了他們的命了。在利益和求生的雙重壓力下,這群膽小的商人居然狗急跳牆,想冒充貴族軍官執行軍務矇混過關。

  休恩的父親原本是這個商會的會長,可在兩年前的一次行商中因病死在了路上,留下年幼的休恩和他體弱的母親,並欠下了大筆的債務。休恩的叔父們趁機大肆侵吞他們的家產,一度將休恩一家逼到破產的邊緣。為了支撐這個殘破的家,休恩以僅僅15歲的年齡繼承了父親的事業,在父親的幾個商人朋友的贊助下開始的獨立行商的歷程。出人意料的是,他對經商似乎有著天生的敏感,具有連多年行商的老練商人也沒有的眼光的決斷,在短短幾個月時間裡就還清了父親生前欠下的債務,在大陸各商會中間樹立了自己良好的聲譽,成了一個頗有實力和影響力的成功商人,甚至有了自己的商船,成為了原本父親所在的大商會的首腦。這支商隊就是在他的發起下組織起來的,使用的又是他自己的船,或者說,這群散發著銅臭味的商人中也只有他和所謂的「貴族氣息」沾一點邊,因此,假冒貴族騙取出航通行證的任務也責無旁貸地落到了他的身上。

  「我一直想不通,你到底是怎麼發現我們是假冒的?」年輕的商人困惑不解。

  「你們的破綻實在是太多了。」弗萊德搖著頭回答,像老師教育學生一樣告訴他們。

  「首先,從裝扮上看,你在執行軍務,可穿的是貴族舉辦舞會時的禮服,腳上更是打獵時才穿的鹿皮靴,簡直是一團糟,我從沒見過像你這麼不講究衣著的貴族。我敢說,就連一個稍有身份的僕從也比你穿著更得體。」

  「其次,看看你的衛兵們,胖的胖瘦的瘦,高的高矮的矮,這位大叔,你這麼大肚子塞進這個鐵殼子裡會不會痛啊,算了,你不用回答了。丟人,丟人啊!貴族最重要的是什麼?臉面,知道嗎,是臉面。如果我是個貴族,一定會從自己的侍衛中找幾個身材、面容包括聲音都是最出色的隨身帶著,否則我情願自己一個人上街也不會跟著這麼一群丟人的傢伙。如果我要親近某位小姐或是女士,難道我要用一個貪嘴的胖子來展現我家世的榮耀嗎?」

  「然後,你居然戴著六枚戒指,而且有五枚是黃金的。過多的鋪張和裝飾只會顯得你虛榮和無知,真正的貴族知道如何用最珍貴最耀眼的寶石戒指來襯托自己的不凡和高雅。還有,你的戒指上沒有印章,貴族的寶石戒指上印有他的家族徽章,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徵,絕對是個人的榮耀。你居然沒有。就算那港口管理處的軍官是個白癡,看不出你打扮有問題,他簽發文件時要你蓋章怎麼辦?你要像死囚犯一樣按個指印麼?」

  「接著,你是個高級軍官,我們檢查的時候沒有向你行禮,你居然不感到奇怪?就算是新兵也不會犯這樣的錯誤。沒有一個貴族會忽視別人對自己的禮貌,這是關係到自己顏面的至關重要的問題。」

  「最後,你帶著衛兵,在我們檢查證件的時候你居然親自把證件交給我們,更愚蠢的是居然是雙手交給我。身份,先生,注意你的身份,你是個貴族軍官,不用向普通士兵表示那麼尊敬。讓你直接扔給我你都應該覺得有失身份,應該讓你的親隨扔過來,如果你不願接受檢查,而直接用鞭子驅趕我們,或許是更合適的選擇。」

  「總的來說,你沒有格調,沒有知識,品位低下,毫無尊嚴,除了無知愚蠢和膽大包天和貴族有點像之外,和貴族階層一點關係也沒有。隔著幾條街我就聞得出你身上散發出來的暴發戶的味道。」

  這長篇的專業知識講座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汗如雨下,直到現在這些商人們才知道,自以為天衣無縫的計劃是多麼不堪一擊,而他們距離地獄的紅爐又有多近。而我們儘管平日裡見慣了含著金鑰匙出生的貴族少爺們作威作福的模樣,可從來也沒想過,就連作威作福也有這麼大的學問。

  「那我們看來是永遠也離不開昆蘭城了。」休恩絕望地說。

  「未必,」弗萊德臉上綻出燦爛的笑容,「因為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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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遊兵 第十八章 貴族行徑

  第二天清晨。

  「咣!」碼頭軍事管理處關閉了許久的大門被一腳踹開,一個衣著挺拔、神色高傲的英俊少年在一群高大衛兵的簇擁下踱進了辦公室,大搖大擺地坐在了軟背椅子上。他身後跟著一名背著巨大雙手劍的高大武士,看上去是他的保鏢。另有一個書記員和一個貼身隨從。

  沒錯,貴族少年是弗萊德,保鏢是卡爾森,書記員是休恩,而那個趾高氣揚的隨從就是我。

  前一天弗萊德發現了商人們的詭計後,提出參與這個計劃,保證讓貨船安全出航,條件是帶上我們的小隊,這當然不會有人反對。我們在商人們的貨物中找到了合適的衣物和器械,並且在當過石匠的達克拉的努力下,在一枚碩大的藍寶石戒指上刻出了一枚印章。按照弗萊德的審美標準,這枚印章醜陋之極,但這已經是最後一枚合適的戒指了——在完成這枚印章之前,已經報廢了相當多的原料,販賣這些寶石的商人承受不住巨大的壓力,當場口吐鮮血暈了過去。當晚我們分配了角色,制定了一早的行動計劃。

  頂著少尉軍銜的辦公室辦事員估計從沒見過這種架勢,嚇得慌忙起立行禮,親自恭敬地端上一杯紅茶,侍立在一旁,恭敬地說:

  「大人,請問您……」

  弗萊德厭倦地揮了揮手,像是在驅趕蒼蠅。我忙湊過去說:

  「這位是第四集團軍軍團參謀,弗雷德裡克·卡·古德裡安子爵,前來昆蘭城公幹,調用一船戰時物資,這是簽發的文件。」

  「好的,大人您稍等。」少尉又恭敬地鞠了一躬,雙手捧著偽造的公文回到桌前進行核對。

  「對不起大人,您的文件沒有昆蘭城物資管理處的印鑒,我不能放行。」

  我心裡一頓,心說到了緊要關頭了。

  在這份偽造的公文上,所有的印鑒和簽名都可以說無懈可擊,通過軍營裡的各種渠道,我們沒費什麼事就瞭解了第四軍團參謀部官員的組成名單,而且軍團印鑒都是由統一的格式刻制,我們用新鮮的土豆仿製時沒有遇到任何困難。更重要的事,我們瞭解到,第四軍團兩天前還駐紮在距昆蘭城五天路程之外的地方,即便我們出了什麼破綻也無從證明。唯一的破綻是,物資管理處的印鑒我們卻根本沒人見過,根本無從仿造,更要命的是,萬一出了問題,碼頭管理處很容易就可以上門查證,因此,我們不得不……

  「你的意思是,我們第四軍團徵調物資,還需要得到你們昆蘭城的許可?」弗萊德翹著腿斜在躺椅上,用眼角的餘光瞟了這個少尉一眼。

  「大人,我不是這個意思。您也知道,城主大人有命令,現在是非常時期……」

  「別跟我說什麼非常時期,就因為是非常時期我才離開帝都,跑到見了鬼了的荒郊野外去吃這些該死的乾糧。你以為我不知道什麼是非常時期?老子們在戰場上拿命去拼,你們這群狗崽子居然坐在辦公室裡享清福。別拿什麼城主來壓我,他夫塔爾算個什麼東西。在這裡我喊他一聲城主大人,要是到了戰場上,老子讓他往東,他就不敢往西;老子要砍他的左手,絕不砍他的右耳朵。」

  跋扈,非常跋扈,我看著眼前這個囂張狂妄的少年貴族,真的很難把他和那個勇敢正直的士兵弗萊德聯繫在一起。

  「您別生氣,大人,您聽我說……」眼前這個少尉軍官滿頭的冷汗,不知所措地忙著道歉,卻又不敢自作主張地私自放行,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給我立正!」弗萊德忽然大吼一聲,那個少尉條件反射地立正行禮。「看看你身上,鬆鬆垮垮,把腰帶給我紮緊,繫好扣子,挺胸、昂頭,根本沒有個士兵的樣子,拖拖拉拉像個娘們。要是你在我手下當兵,就憑軍容不整我也砍了你的頭!」少尉在弗萊德的命令下一通手忙腳亂,好不容易把自己的衣服整理好,根本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我的通行證。」弗萊德面色深沉。

  「可是,先生……」

  「叫長官!你當兵的時候沒人教過你嗎?」

  「長官,我不能……」

  「你再給我拖拖拉拉的,老子就把你送上戰場去,看看那幫溫斯頓人有沒有我這麼好的脾氣……」弗萊德伸手就在那個少尉的臉上抽了兩記耳光。

  站在一旁的休恩已經驚呆了,為了出航,商人們在這個不冷不熱的少尉軍官手裡可吃了不止一次的苦頭,什麼時候見過他被人這麼修理。

  「求您了,長官……」那個少尉帶著哭腔呼號。

  「弟兄們,給我把這個破房子拆了,我還就不信,老子要調一船東西就這麼麻煩。」

  如同我們預演的一樣,士兵們一擁而上,砸桌子的砸桌子,扔板凳的扔板凳,雷利十分及時地從那個少尉手裡搶過我們偽造的文件,把它混在一大疊文件中向天上扔去。這一手是弗萊德事前著重安排過的,這就叫「死無對證」。

  那個少尉的臉都嚇綠了,卻被卡爾森揪著脖子動彈不得,眼睜睜看著眼前這一群如狼似虎的官兵打砸搶。我一邊把一個抽屜向窗戶外面扔出去一邊扮演我不甚光彩的角色,大喊著:「少爺,您別再惹事了讓老爺知道了又要受罰。這小子不懂事,您好好教他就是了,千萬別鬧出人命……」一揮手,另一個抽屜向那個少尉飛去,正中他的下顎,頓時打得他七葷八素,人事不知。

  正當我們這群披著軍裝的流氓正砸得心情舒暢,幾乎連來到這個辦公室的目的是什麼都不記得的時候,一個肩上扛著上尉軍銜的敗頂中年人從門口——就是那個曾經有門的地方——慌慌張張地跑進來,一進門就大聲哭喊:

  「大人,您別砸了,別砸了,求求您……」他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湊到弗萊德身邊。弗萊德看了看他的軍銜,衝我使了個眼色。我知道,我們要等的人來了。

  弗萊德扭頭看向別處,理也不理這個人,又故作姿態地大喊了一聲:「給我狠狠的砸,把這破屋子給我燒了!」

  那個新進門的上尉面色煞白,忙不迭地求饒。我看時機差不多成熟了,又湊上去說:「少爺,求您住手吧,別回去又讓老爺罰。」

  「你別老拿老頭子煩我。」弗萊德語氣緩了一緩,裝出一付若有所思的樣子來。

  那個上尉見我說話似乎有用,忙把我拽到一邊,諂媚地笑著說:「小兄弟,拜託您勸勸你家大人,我們在這小地方當差不懂事,要是惹惱了大人,求他千萬擔待。」

  「你是……」

  「我是這個碼頭管理處的負責人,我叫……」

  我沒興趣知道這個委瑣的軍官叫什麼名字,拍著這個高我不知多少級的軍官的肩膀打斷他:「不是我說你,你們也太不會辦事了。我們家少爺在帝都是什麼人物,那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這是頭一次出門上戰場,你這手下一點面子也不給,活該。我跟你說,砸了你辦公室事小,就算殺個把人在我們家少爺看來也不算什麼。」

  「這到底……這到底怎麼回事啊?」

  「我們家少爺奉命來昆蘭城徵調一船物資,你知道,順便麼,也看上了昆蘭的一些特產什麼的,就順便捎了一點點。這東西雖然不算什麼,可能不讓物資管理處的人知道還是不讓他們知道的好,你說對吧。可你這手下太不識抬舉,一定要管理處的印鑒,這不是自找麻煩麼。你看這事怎麼辦……」

  「好辦,這事好辦。馬上發通行證,我馬上就發通行證!」這個禿子的頭點得像個有魚咬鉤的魚漂。

  「現在已經不是發不發通行證的問題了,我們家少爺的脾氣已經給你們惹起來了,我拉也拉不住啊。」作戲就要把戲作足,我有意無意地搓動手指,面帶貪婪地看著這個上尉。

  「小兄弟,你千萬想想辦法,這點小意思你拿去喝茶……」一大疊金幣落進了我的口袋。

  「嗯,您看您太客氣了不是,伺候好少爺,不讓他惹事也是我的本分是吧。我給您想想辦法……」在禿子上尉的千恩萬謝中,我把弗萊德拉到他身邊說:

  「少爺,您不就是要個通行證嘛,這位先生已經給您辦好了,您看是不是……」

  弗萊德眉頭一皺:「他讓我來我就來,讓我走我就走,把我當成什麼了。」

  「少爺,您也別太生氣了,早走早回營,法特將軍不是答應了麼,您一回去就讓您當上校,而且……」我擠眉弄眼,故意壓低了聲, 「船上那兩位小姐也該等急了吧。」

  弗萊德英俊的面孔上猛然浮現出前所未有的淫邪笑容,他的演技讓我這個在酒館裡長大的天才酒保也自愧不如。他色迷迷地嚥了口口水:「呵呵,讓女士久等似乎太沒有風度了是吧。」

  「是啊是啊,您說的太對了。」我忍住噁心附和他。

  「弟兄們,我們走!」弗萊德一揮手,止住了幾乎失控的局面,轉臉對那個上尉說:「今天算你小子運氣好,記著,我不喜歡等人。」

  在禿頭上尉頻頻擦汗和行禮中,我們拿著新鮮出爐的通行證向商船走去。臨走時,我聽見那個因為堅持原則而慘遭毒手的辦事員正受著上司的耳提面命:

  「你惹什麼人不好,偏偏要惹這種天不怕地不怕的二世祖,給我捅了這麼大的漏子。限你在一天之內,把我這辦公室的門窗桌椅修理好,修理費從你的補助裡扣,還有……」

  ……

  回到商船,休恩驚魂未定,腳下一軟癱在甲板上。

  「你們……你們真敢胡鬧,嚇死我了……」

  「現在你知道什麼叫貴族了?貴族解決問題的方法和商人不同,不是息事寧人,而是要把事情鬧大,鬧得越大越好,越大越有面子,等大到一定程度,自然會有人來收場,知道了麼?」那個囂張淫邪的年輕貴族瞬間又「變身」成了沉著老練的弗萊德,看他明澈的雙眼,誰能想像的到這個無權無勢的少年剛帶著一群人在一個政府辦公場所大肆破壞。

  「傑夫,你表現的很好,尤其是訛詐那個禿頂軍官的時候,簡直是神來之筆,連我都沒想到。」

  「那當然!」發了過路財的我心安理得地接受著弗萊德的誇讚。

  「可是,那兩個小姐是怎麼回事啊,我不記得事先排練的時候有這一句哦……」弗萊德忽然臉色一變,不懷好意地獰笑著走過來。

  「啊,咳咳……這個啊,也是我靈機一動。不過說回來了,弗萊德你真行,這麼高難度的新戲碼都能接得上。尤其你當時笑得那個淫蕩啊,連我都以為船上真被你藏著兩個美女呢。哎,你別拔刀啊,你那把刀太鋒利了,會傷著人的,聽我解釋……救命啊……」

  「傑夫,你再說我馬上就地把你變成個美女……」

  正當所有人都因能夠離開昆蘭而興奮不已,開著各色玩笑的時候,忽然船頭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

  「喂,聽說你們這船馬上就要走了?能搭個順風船麼?」
第三卷:水火 第十九章 顛覆的精靈

  我一回頭,馬上呆住了。相信甲板上的所有人也都吃了一驚。

  說話的那個人立在船沿上,穿著一身火紅色皮質鎧甲,腰間掛著兩把短刀,身後一襲黑色披風,隨著江面的流風激盪不已。他身材頎長健碩,臉上的皮膚細膩白嫩,左眼用黑色的眼罩蒙著,一道不小的刀疤伏在右眼翡翠般的眼珠下,隨著他的表情一顫一顫的,散發著一種豪勇彪悍的氣息。火紅色的長髮在髮根部分用一條紅色的帶子捆紮起來,散亂著在腦後飛揚,卻掩蓋不住兩隻尖細的長耳朵。

  我說的是兩隻尖細的長耳朵,懂了麼?這很顯然是個純粹的精靈族男子,但從他的裝扮上我一點也看不出精靈高貴幽雅的傳統,而且他絕對是我見過的最健壯的精靈和最英俊的獨眼龍。

  與絕大多數人類主權國一樣,德蘭麥亞只承認人類享有國家公民權,類似精靈、矮人、半獸人這樣的種族的身份地位在這裡並不得到承認,當然,這些或是驕傲或是粗暴的種族也並不把人類國家的認可太當成一回事,他們多半有自己活動的領域,同樣並不歡迎其他種族的冒然來訪。儘管如此,由於我可愛的家族酒館,我到是經常見到人類之外的種族。天生的魔法使用者和神箭手的精靈往往是一支冒險隊伍中值得信賴的夥伴,而生性驕傲的他們也往往一個人穿越大陸,尋找生命的意義。「尋找生命的意義」,真是閒得無聊了。當然,如果我也有近兩千年的壽命,說不定我也會突發神經幹幹這種無聊的事情打發時間。

  眼前顯然是一個剛成年的年輕精靈,他縱身一跳,在空中做了一個乾淨利落的前滾翻動作,然後輕盈地落在甲板上,整個動作靈巧乾脆又充滿爆發力,讓我產生一種面對著一隻健壯的紅色獵豹的錯覺。

  「我剛打聽到,最近幾天只有你們這條船會出航。讓我搭乘吧,我想去對岸。放心,我可以多付船資,而且還可以給你們船上當水手。」他帶著精靈獨有的捲舌口音流利地說著大陸通行語,隨手掏出一個裝滿錢幣的錢袋子向休恩扔過來。

  「這些錢連十倍的船資也不止啊,歡迎您上船,尊貴的客人。需要的話,我叫人把您的行李搬上來。」休恩立刻擺出一付老練商人的面孔,臉上堆滿了職業病一樣的笑容,點頭哈腰地把獨眼精靈請入船艙,手裡緊緊捏著錢袋子,生怕一個不留神漏出一枚銅子。

  於是,因為年輕的商會團長兼隊長的貪心,我們多了一個特殊了旅伴。

  下一個清晨,我們揚帆出航,離開了昆蘭。我站在船尾,看著城中的市民在各個市場上或買或賣,繼續著自己平淡又樸實的生活,洋溢著一種充滿活力的生活氣氛,全沒有感受到一絲戰爭的緊迫。我毫不懷疑我的朋友弗萊德的預測:溫斯頓人用不了十天時間就能完全控制河北的整個區域,到時候昆蘭城將化為一片廢墟,不由得心中一陣悲傷。

  真是奇怪,我們可以毫不動心地談論著陌生人的死亡和陌生城市的陷落,卻只有當熟悉的景像在眼前毀滅時才會感到痛心和傷感。

  好在我原本就不是什麼品質高尚憂國憂民的大人物,很快就從這種傷感的情緒中脫離了出來:是啊,我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在這亂世之中能活下去就已經是萬幸了,哪還有更多的力量去保護別人呢?

  弗萊德也站在不遠處沉思,他又在想些什麼呢?

  ……

  從昆蘭的碼頭出發,沿晨曦河順流東去,需要五天時間才能到達南岸最近的小港口坎普納維亞,也就是我們的目的地。在那裡,我們這群散兵游勇或許能夠繼續我們的軍旅生涯。

  在船上的眾人中,最值得一提的是那個精靈。他的名字叫佐布爾易辛卜拉維尼亞爾德拉卻斯……精靈族的名字要把父名、母名、父族名、母族名、守護神名、守護星名等等等等全都加在一起,這可不是個好習慣,我真懷疑精靈族的母親們喊孩子回家吃飯是不是要站在門口喊足一上午才知道叫的是誰,幸虧我們弄清了他在氏族內的稱號:紅焰,否則還真不知道到底 怎麼稱呼他才好。這傢伙絕對是個精靈族的異類,性格爽朗豪放,每天和水手們泡在一起,喜歡一邊大口喝著水手們的劣酒一邊和他們唱「麵包房的姑娘白又胖,圓圓的屁股來回晃」之類有趣的歌曲,有時候唱著唱著就和水手們抱在一起跳個海風舞什麼的,有時候性起還會扒光了膀子塗上油脂和水手們一起摔交,沒幾天就成了最受水手歡迎的乘客。最出人意料的是,他居然經常和船上的水手們一起比賽掰手腕,而且居然還只贏不輸。要知道精靈族可從來就不是什麼以力量見長的種族,即便是族中非常健康的成年男子,他的力量也就和普通人差不多,這個精靈居然能比常年風吹日曬的魁梧水手還強,真是跌碎了寶石商人們的鑒定眼睛。

  「嗨,你們這群士兵誰的力氣最大?跟我比比。我賭十枚金幣。」這一回,他剛贏了摔交比賽,得意洋洋地光著膀子來挑釁。我這才看清他的身上到處都是傷疤,不是刀傷就是劍瘡,還有野獸的齒痕和爪痕。

  「怎麼,沒有嗎?你們可是士兵,不要那麼窩囊,難怪整天打敗仗。」他搖著酒瓶子衝著我們喊著,那群粗魯的水手在他身後大呼小叫,簡直都成了他的跟班隨從。

  他的這番挑釁激起了我們身為士兵的榮譽感,我們在戰場上受到的羞辱一下子爆發了出來,紛紛表示願意應戰,甚至連一向不喜歡惹事的弗萊德也生了出出這口惡氣的念頭。經過仔細權衡,我們覺得相比之下卡爾森可能更具實力,但他說什麼也不願從舒適的吊床裡爬出來,還說什麼隨著浪花搖擺讓他想起了童年在搖籃中度過的美好時光,他要在床鋪上好好享受這難得的生活。於是,在我們萬分理解地在長官的被臥裡澆了一盆冷水之後,隆重推出了石匠出身的大塊頭達克拉。

  水手們利落地在甲板上擺上一張桌子和兩張椅子,羅爾、羅迪克和雷利在一邊為達克拉做著全方位的服務,按摩肩膀的按摩肩膀,端茶倒水的端茶倒水,弗萊德站在他身旁不時地提醒著:不要指望一上來就全力擊敗他,要堅持,要忍耐,要拖延……要是還不行的話,就……不然就……再不就……」達克拉在一旁聽得頭大無比,不時傻乎乎地問兩句,反到惹來一陣痛斥:「我剛才不是說了麼,要是他這樣這樣,你就那樣那樣,不是這樣那樣,而是那樣這樣。明白了……」

  回過頭看紅焰那邊,水手們像眾星捧月一樣把他圍在中間,也是全套服務幹什麼的都有。紅焰坐在一邊一言不發,盯住達克拉看個不停,他僅有的一隻綠色眸子透出一種震懾人心的興奮和執著。

  不久,這場原本很普通的競賽已經將船上不少無聊的乘客吸引了過來。這些商人們已經在狹窄的倉室裡憋了三天了,這來之不易的熱鬧正好讓大家放鬆精神。這麼好的機會,我怎麼能隨便錯過?

  「下注下注了啊,紅角是來自遙遠精靈森林的謎一般的異族勇士,俊美的獨眼遊俠,自由之風的使者,高傲神秘的鬥士——紅焰,他的賠率是二賠三。藍角是擁有岩石一般強健體魄,經歷過殺人戰場的死亡考驗,勇士中的勇士,巨人中的巨人,了不起的戰士——達克拉,他的賠率是一賠二。你們還有最後的機會,買定離手,抓緊時間決定吧!」

  作為唯一的第三方首腦,休恩理所當然地成為了競賽的裁判。他不知道從誰的貨堆裡翻出來一個小鑼,像模像樣地站在一邊,先敲了一下,示意全場安靜,然後清了清嗓子說:

  「下面由我來宣佈規則,比賽分三輪,第一次比右手,第二次比左手,如果沒有分出勝負,由雙方抽籤選擇。抽到簽的一方選擇第三次比賽方式。請兩位選手準備……」

  兩隻肌肉飽滿的右臂糾纏在了一起,從型號看,達克拉的手明顯比精靈大出一號。可紅焰正是用這條看起來並不十分粗壯的手臂擊敗了眾多的水手。

  鑼聲一響,紅焰展現出了他過人的爆發力,瞬間將達克拉的右手翻在底下,佔據了相當有利的位置。人群中發出一陣驚呼,其中不少是將賭注壓在達克拉身上的商人。

  就差一點,在手背幾乎碰到桌面的一剎那間,達克拉終於穩住了手臂。紅焰連聲大吼,試圖壓倒對方,可屢次的努力在達克拉的堅忍面前始終無法奏效。儘管如此,達克拉由於一上來就處於非常不利的位置,想迅速扭轉局勢也並不容易。

  比賽就這樣陷入僵持階段。

  正當我我們在擔心的時候,弗萊德小聲告訴我:「不用著急,這一局贏定了。」

  「你怎麼知道?」

  「我注意過這個精靈和別人的比賽,他的爆發力非常好,幾乎每次都是第一時間壓倒對手,絕沒有像現在這樣堅持那麼久。」

  「可達克拉現在非常不利……」

  「放心吧,達克拉的用力方式和他截然不同。達克拉是石匠,又接受了卡爾森那麼變態的訓練,他的長處不在爆發力,而在耐力。只要沒有一下子輸掉,就穩贏了。你看,現在的時機差不多了。我擔心的是他的下一局……」

  就像是驗證弗萊德的話似的,達克拉的手臂一點一點的抬起來。紅焰雖然整條右臂青筋爆裂,一張原本粉嫩英俊的白臉憋得紫紅,連連大吼發力,可錯失了最好的取勝時機,只有無奈地看著達克拉一點點扳回局勢。 四周的人群受到場中兩人的影響,大氣也不敢喘一口,一時間四周寂靜無聲。

  一旦從不利的局面中扭轉過來,達克拉前進的速度就再也無法阻擋,一會功夫就壓倒了對手。羅迪克和雷利發出了熱烈的歡呼,上前對著達克拉又是一通大獻慇勤。買紅焰贏的商人一個個垂頭喪氣,懊惱得不得了。

  「下一局?下一局有什麼問題。」慶祝完畢,我才想起來繼續問弗萊德。

  「達克拉是刻墓碑的石匠,一般來說,他是左手扶鑿子,右手揮錘,所以右手總比左手要有力些。可那個精靈是用雙刀的……」

  「他兩隻手的實力會很平均!」我猛然醒悟。

  誠如弗萊德所料,第二輪比賽開始的鑼聲還未落,紅焰的左手就突然發力,一鼓作氣將達克拉的左手死死壓在桌面上,以絕對的優勢獲得了勝利。直到他鬆開手,才有人想起來大聲喝彩,繼而每個人都發出了驚歎的讚美。紅焰在如此之短的時間內獲得勝利,不僅將比分扳平,更大大贏回了上一輪失利的面子。他抱著胸坐在椅子上,滿臉的得意。反觀達克拉一臉沮喪,怎麼也不願承認自己失敗的那麼徹底。

  既然成了平局,下面就要開始抽籤。現在局面很明顯,如果是右手的話,達克拉幾乎是穩贏對手,如果是比左手的話,紅焰也是有贏無輸。無論誰抽到簽,自然會選擇對自己有利的方式。我只有在心裡不停禱告:別讓他抽到別讓他抽到別讓他抽到……

  「抽到簽的是紅焰,下面由他來選擇第三輪的比賽方式。」我心裡正念叨著,休恩已經公佈了抽籤的結果。我的心一下涼了半截,倒不是怕輸了比賽我們自己丟人,而是想到了壓在達克拉身上的二十枚金幣。早知道我就不壓那麼多了。

  「我能不能另外換個比賽方式?」正當大家以為一切已成定局的時候,獨眼精靈忽然開口說到。

  他想幹什麼?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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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水火 第二十章 重要的教訓

  正當每個人都以為紅焰會提出用左手比賽而獲取勝利的時候,他忽然提出了再換一種比賽方式,這出乎每個人的意料之外。

  「很明顯了,左手你不如我,右手我不如你,如果還繼續用這種方式比賽就毫無懸念了,就算我答應,觀眾們也會覺得沒意思,對不對啊!」

  「對!」圍了一圈的商人和水手門惟恐天下不亂的叫嚷。的確,這一點點彩金或許能讓水手們精神百倍,但對這些身家百萬的商人們實在是無關緊要。問題是,船上的生活太枯燥無味了,似乎每個人在過度的寂寞和無聊中都希望發生一些有趣的事,刺激一下麻木疲憊的精神。

  「所以,我們換個更刺激更精彩的項目繼續我們的比賽,好不好!」這個精靈簡直熱情得不像話。就算是粗獷的矮人都不一定像他這麼能折騰。

  「好!」人群中爆發出強烈的歡呼。

  紅焰接著說:「下面聽聽我的意見,我提議,最後一輪我們比劍術。當然,為了避免傷亡,我們用短棍代替兵器。而且,我想和你較量。」

  他右手直指弗萊德,唯一露在外面的一隻眼睛裡燃燒著熾烈的熱情。

  「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你是這群士兵中最強的。」

  他說得基本正確,如果不算從上船起就沒起過床、恨不能在被窩裡養蘑菇的卡爾森的話。

  「我接受您的好意。」弗萊德優雅地鞠躬示意,「不過為了公平起見,您應該休息一下您的手臂,這也是對我這個對手的尊重。」

  經過雙方同意,比賽被定在午飯之後。

  全船沸騰了。可以想像,一場甲板上的格鬥比賽對於五天的枯燥水上航程來說意味著什麼。午飯後,原本呆在船低清點貨物的商人們都放下了手中的工作,除了保證船隻正常航行的十幾個水手還在艙底和桅桿上工作,以及投錯了人胎的懶豬卡爾森還在睡覺之外,全船所有的人都擁上的甲板。

  兩個人站在場地中央。弗萊德右手握著一根稍長的木棍,正彬彬有禮地向周圍的旁觀者點頭鞠躬致意。一個愛熱鬧的商人友情提供了他一套上好的黑色皮甲,襯得他更加挺拔英俊,看上去頗像一個英武的少年騎士。紅焰則雙手提著兩根略短一點的棍子,不時煽動著周圍的人群。他經過的人群總能爆發出響亮的呼喊聲,當然,應和他的多半是那些豪放的水手們。

  這是一場顛覆傳統的比賽,雙方是優雅的人類和粗野的……精靈?

  隨著休恩敲響了開場的鑼聲,兩個人慢慢走到甲板中央。直到這個時候,弗萊德也還沒有忘記很有派頭地向紅焰行一個持劍禮。

  兩個人對視了片刻,忽然紅焰發起了攻擊。他雙手揮舞著短棍,以極高的速度逼向弗萊德,忽然右手橫掃,直襲向弗萊德的左腰。弗萊德樹棍一擋,隨即直刺反擊,兩個人就這樣纏鬥在了一起。

  這是我們見過的最精彩的格鬥表演:紅焰從一開始就保持著攻擊的主動權,手裡的雙棍如同暴風驟雨一樣向弗萊德攻去,為我們展現出一種見所未見的華麗雙刀刀法。他一邊攻擊,一邊暢快地大聲呼喝,似乎是在享受著全力搏擊的樂趣,彷彿從這場拚鬥中感受到了莫名的暢快。他的狂烈氣勢點燃了所有圍觀者的熱情,水手們伴著他的吆喝發出陣陣粗野的叫罵,為自己的英雄鼓舞喝彩。就連那些大腹便便的商人們也忍不住發出陣陣怪叫,有的已經忍不住痛飲原本準備出售的美酒,宣洩幾天來淤塞在胸中的煩悶。

  也只有弗萊德能應對這樣瘋狂的進攻吧。在紅焰山崩地裂般的攻勢面前,他的身形就像流風一般瀟灑地飄動,屢屢在驚險萬狀的絕境中與襲來的短棍擦身而過。他以使用單手騎士劍的方式操控著棍子來回格擋,在他們中間不住發出陣陣棍子交擊的聲音。偶然他也看準破綻反擊,一招不中,絕不貪功猛進,立即退守。

  「噗!」幾乎在同一時刻,紅焰的右膝頂上了弗萊德的胸口,而弗萊德的左拳重重擊在了紅焰的臉上。兩個人同時向後翻倒。

  「好,我好久沒和人打得那麼痛快了。」紅焰捂著腫起的半邊臉翻起來,吐掉一口帶血的吐沫,從水手手中接過兩大杯烈酒,遞給弗萊德一杯。

  「喝完我們繼續打,哈哈哈,你是好樣的。」

  弗萊德也揉著胸口爬起來,拍著他的肩膀讚許地說:「你是個真正的戰士!」說著接過酒杯一飲而盡,頓時酒氣上湧,雙頰飛紅地將手裡的酒杯摔碎在桅桿上。紅焰站在一旁大聲叫好,也乾了一杯,一使勁也把酒杯在桅桿上摔得粉碎,大喊著:「再來!」順手把左眼上的眼罩摘掉扔在地上,露出另一隻翠綠閃爍的美眸。

  在場不少人的下巴頓時脫臼了:這個整天帶著一隻眼罩的豪邁精靈居然是個冒牌的獨眼龍!

  「好,再來!」弗萊德拎著棍子揉身而上,在一陣狂熱而友好的氣氛中,戰局重新開始了。

  「接我這一招!」重新加入戰團的弗萊德轉守為攻,雙手持棍大力劈下。紅焰忙把雙手棍交叉迎上。「卡!」三棍交叉處發出一聲巨響,兩個人身形同時一晃,向後退了半步。

  「再來!」弗萊德大喊著跨上一步,雙手舉棍橫掃,當胸向紅焰劈去。這一招來勢兇猛,就連紅焰也沒敢硬接,低頭躲了過去。弗萊德收勢不及,整個身體都轉向一邊,同時略微失去了平衡,將背心露在了紅焰面前。

  「糟糕!」我心裡念頭剛轉,紅焰雙棍一分,已經向弗萊德的背後砍到。這個時候,弗萊德無論是要躲閃還是要招架都來不及了。

  緊急關頭,弗萊德展現了他過人的身手和膽識。他根本就沒有試圖回身招架,而是隨著剛才揮棍的勢頭將身體整整轉了一圈,不但緊擦著紅焰的棍影閃到一邊,同時借助身體旋轉的力量將手裡的棍子從下向上反劈上去。

  「回風斬!」弗萊德滿面皆赤地大喝。

  這違反格鬥常識的一擊大出紅焰的意料之外,他忙就地橫著打了個滾,很不體面地躲過了這一棍的攻擊範圍,同時也被嚇出了一身冷汗。

  「好小子,有種別跑。」弗萊德又是一聲大喝,又是一棍劈去。

  我心裡又好笑又奇怪,好笑的是,這個精靈雖然看上去十分年輕,但少說也該有兩百多歲了,弗萊德居然當面直斥「小子」,聽起來有些不倫不類的;奇怪的是,此刻的弗萊德和剛才情緒大不相同,完全失去了平日穩健冷靜的的姿態,甚至於比這個粗獷的精靈武士表現得還要狂烈。我疑惑地望向達克拉他們,他們也一臉的驚訝,不知道弗萊德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這一輪不講技巧的野蠻攻勢完全打亂了紅焰所習慣的節奏,一直在酣暢淋漓主動搶攻的精靈武士此刻彷彿面對著一隻失去理智的瘋狂野獸,依仗著不知道從那裡來的巨大力量和速度優勢跟著他窮追猛打,偏偏失去了先機,他所有高超的刀法技巧都施展不出,束手束腳的處處受制。

  終於,這個火暴的精靈在也受不了這一直忍氣吞聲挨打的窩囊,眼看著弗萊德一棍直砍,他大罵一聲:「見了鬼的,跟你拼了!」雙手短棍向著來棍用力迎去。這一下毫無花巧,純粹是力量與力量的較量,隨著一聲巨大的響動,終於分出了高下:

  弗萊德的優勢在於搶到了先手,又是雙手持棍,紅焰的力量和速度雖然比弗萊德勝出了一籌,但仍然落了下風,雙手短棍脫手飛出。

  而弗萊德的優勢也並不明顯,他的雙手虎口迸出了鮮血,棍子雖然沒有脫手,但顯然也抓不牢了。

  弗萊德把棍子往地上一扔,我們都以為事情結束,正準備歡呼慶祝,卻沒想到場中的兩個人同時一聲大吼,互相撲了上去。兩個英俊的年輕人你一拳我一腳地糾纏在一起,幾絲血花不時從兩人中間迸發出來。漸漸地,兩個人已經完全失去了剛開始時身為優秀戰士的自覺,完全淪落到街頭流氓們打架的套路上去了:弗萊德氣喘吁吁地扭住了紅焰的脖子,紅焰慘叫著掐住了弗萊德的胳膊,弗萊德的手肘一下下撞在紅焰的小腹上,紅焰的膝蓋頂住了弗萊德的肋骨,啊,天吶,無賴,簡直是無賴,弗萊德居然一口咬在的紅焰尖細的耳朵上,這或許是精靈與人類相比最大的弱點了,可紅焰也並不比對手淒慘到哪裡去,他居然一手捏在弗萊德的襠部……

  被精彩的比拚所吸引住的圍觀者們漸漸清醒了過來,這已經不是一場以小小的賭注和武者的榮耀為目的的友好競技了,場面已經完全失去了控制,兩個主角在激烈的搏鬥中喪失了理智,完全陷入了以戰勝對手為目的的狹隘狂熱情緒中。我們忙衝過去把兩個人拉開扔在兩邊。紅焰被分開之後爬在甲板上,邊捂著耳朵邊大聲喊著:「痛快,兄弟,好樣的!真他媽疼死我了,你是好樣的,你們都是好樣的!哎喲……好久沒那麼痛快過了,哈哈哈……哎喲……」

  我撲向弗萊德,只見他嘴角流血,滿臉異常的紅光,眼神渙散,嘴裡不住地念叨著什麼,不時噴出一陣聞起來不怎麼誘人的味道。

  我啞然失笑,現在可以解釋弗萊德為什麼一反常態地情緒失控,滿嘴髒話地與紅焰濫打在一起,答案很簡單,他喝醉了。比鬥中間灌進的那一大杯劣酒對於原本就不怎麼能喝酒的弗萊德來說,實在是太多了。

  這一天全船人各有所獲,水手和商人們欣賞了一場精彩的格鬥表演,為疲憊的旅程平添了幾分刺激;紅焰看來十分讚賞弗萊德死纏濫打的風格,認為找到了一個難得一見的合適對手,情緒十分高漲,頻頻舉杯為那個「勇敢的小伙子」乾杯慶祝——當然,那個「勇敢的小伙子」已經到船艙下和睡不醒的卡爾森作伴去了;而我麼,因為競賽不分勝負,投向兩方的賭注自然就都成了我的個人財產。

  最重要的是,這件事給了我們所有人一個重要的教訓:千萬別惹喝多了的弗萊德,這小子的酒品太差了!
第三卷:水火 第二十一章 黃金玫瑰

  晨曦河,發源於法爾維大陸中部翁澤克高原的西翁澤克拉爾山脈,自西向東橫貫福萊恩、邁芬、德蘭麥亞、彼特布卡等七個國家和地區,最終從聖盾海灣湧入星之海。在晨曦河沿岸,曾經出現過法爾維大陸中最富有、最文明、最古老、最美麗的國家,甚至包括眾多由精靈族統治的古老森林和矮人統治的山巒,因此,晨曦河被稱為法爾維大陸「流動著的歷史」。

  據說,在遠古的時候,掌管星辰的大神艾洛斯塔失手將太陽滾落在地面上,太陽滾過的地方湧現出萬丈紅霞,後來變成了巨大的河流,這就是晨曦河。因此,有人說晨曦河是受到神跡祝福的河流,這裡孕育著整個法爾維大陸的文明。

  我相信這一切都是有根據的,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鋪撒在晨曦河中時,水中蕩漾著的金色粼光層層向遠方蕩漾開去,散發出比天光更為璀璨的色彩,讓人分不清到底真正的晨曦朝霞是在水中,還是在天上。當太陽從河面上噴薄而出時,整個世界都換了裝扮,整個水面彷彿都鍍上了一層燦爛的金色肌膚,彷彿在我們腳下流淌著的並不是水波,而是一道溫暖的陽光。難怪晨曦河上的日出被稱為德蘭麥亞最美的景色之一。

  在我們觀賞著河上的美景時,弗萊德面色蒼白地扶著船艙走了出來。這可憐的傢伙昨天晚上折騰了一宿,幾乎把胃液和膽汁都嘔吐出來了。

  「嗨,我的兄弟,你起來了。」紅焰眼睛一亮,迎上去給了他一個熱情的擁抱。他的左耳被塗上了一層紫色的藥水,上面的牙印清晰可見。

  「您好,先生,你的耳朵……」弗萊德一愣,回答說。

  「不用理我的耳朵,哈哈,你是個好樣的。除了喝酒,你真是個好樣的。」紅焰搖晃著腦袋,大方地回答。

  「啊,是的是的,謝謝您的誇獎,先生。傑夫……」弗萊德低聲招呼我,「他的耳朵是怎麼搞的?」

  「你不記得了?」雷利在旁邊大聲問,「你該不會什麼都不記得了吧?」

  「我……該死,雷利,你的聲音就不能小點麼?」弗萊德臉上一紅,尷尬地看看四周。所有的人都偷笑著看著他,讓他有些慌亂。

  「我記得,我和紅焰先生打了一場,後來我喝了一點酒,再後來……我就……躺在床上了。」

  真是個可愛的人,喝醉了之後居然什麼都不記得了。最感到丟臉的是紅焰,他居然被一個完全沒有意識的人打得那麼狼狽,這簡直是有辱一個傑出遊俠的聲譽。

  「傑夫,我真的……咬了他的耳朵?」聽完了我的敘述,弗萊德看著紅焰耳朵上的齒印,羞愧地恨不能鑽到地底下——啊不,是水底下——去。

  「實在太對不起了,先生。」在得到我肯定的答覆之後,弗萊德惶恐地向紅焰道歉,「我從沒想到我會幹出這種事來,這是在是太失禮了,我真誠地向您道歉,希望您……」

  「嗨,兄弟,你這是幹什麼?」紅焰攔住了他的話,「這是戰鬥,是偉大而光榮的男人的儀式。哈哈,我已經很久沒有遇到能讓我那麼狼狽的對手了,我很高興,不用道歉。按照我們的習俗,如果你能喊我一聲兄弟,我就更高興了。」

  「那,紅焰……兄弟,冒昧地問一句,你的眼罩是怎麼戴到了……右眼上。」羅爾在一邊害羞地問。

  「老戴在左邊左眼會很難受,我一般是三天換一隻眼睛戴著。」

  「難受為什麼還戴?」達克拉摸著大腦袋問。

  「造型,知道麼?是造型。你不覺得我戴著這個眼罩更顯得氣宇軒昂高大英俊麼?在小說中,許多小姐們都喜歡這種充滿男子氣概和陽剛之美的造型,你看我是不是帥。」紅焰擺了個臭美的姿勢,可惜,如果不是有一隻耳朵被藥水染成了紫色,他的造型可能會更完美些。

  「戰艦!掛著溫斯頓旗幟!」忽然,瞭望手的聲音從頭頂炸開,打亂了船上原本的祥和氣氛。人群馬上陷入混亂之中,胖大的商人們不知所措地來回亂竄,不知把自己的大屁股擱在哪裡才好。休恩雖然是個成功的商人,但顯然不是個有經驗的船長。他忙亂地指揮著水手,但看他的表情我很難相信他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幾隻船?」弗萊德的情緒瞬間平復,大聲問瞭望手。

  「兩隻,一隻溫斯頓戰艦在追一隻……天吶,在追黃金玫瑰號。他們看見我們了,正在向我們衝來。」

  「黃金玫瑰號是什麼?」弗萊德問。

  「他們是晨曦河裡的一夥水盜,可他們不算是壞蛋。只要你是正當的船隻,被攔截後只要交納很小一筆錢就能保證通航安全,他們甚至還會護送你走一段路程,幫你度過幾個險灘。他們可是些好人,比稅務官員要友善多了。」有水手回答,

  「該死,哪來的溫斯頓人……」

  「是東路軍,屠城者開普蘭,他可能已經攻陷東部軍港盧比芝林了,那戰艦是從那來的。居然是戰艦,全體後撤!」休恩命令道。

  「等等後撤!」弗萊德打斷了休恩的指令問,「你說的那個屠城者是怎麼回事,休恩先生?」。

  「那傢伙是溫斯頓東路軍的領軍統帥,是個殘暴自大的傢伙,曾經在東北方的坎森平原被圍,損失慘重,西路軍佔領提特洛城之後才脫離險境地。佔領蓬克利西亞的時候,他為了挽回被圍的臉面,居然下令屠城,幾萬人一夜之間就丟了性命,其中以婦女和孩子居多。上面的那些高官怕引起騷亂,這些事情沒有公開。」

  「那你們又是怎麼知道的?」

  「我們是商人,哪裡有交易哪裡就有我們的人,很少會有我們不知道的消息。見鬼,後撤!」

  「你說他們屠殺沒有反抗能力的婦女和孩子?」紅焰眉毛一揚,緊了緊手中的雙刀。

  「是啊,足足殺了一夜,聽說起碼有三萬婦女兒童慘遭毒手,真是造孽啊。快撤!」

  「船長,黃金玫瑰號送來信號求救,他說船上有德蘭麥亞的平民。」瞭望手報告。

  「不許後撤,準備戰鬥。」弗萊德大聲命令。水手們頓時慌了,不知道該做怎麼做。

  「我才是船長,我說,不能去送死!」休恩衝著弗萊德大喊。

  「不是救他們,是自救,船長!」弗萊德粗暴地回答,「對面是只溫斯頓戰艦,是戰艦,知道麼?你也知道上面整整裝了一船的殺人野獸。如果等他們殺完了盜賊船上的人,還會放過我們麼?他們可比我們快多了,等他回頭來追我們,我們還跑得掉麼?你也該清楚,就算你把所有的貨物扔下水,把所有無關的人扔下河我們也跑不掉!該死,現在還有機會,趁著他們混亂,我們還有機會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弗萊德兩眼圓睜,凶狠地與休恩對視良久,終於,休恩鬆了一口氣。

  「好吧,見鬼,現在你是船長了。最多大家就死在一起。我得找把趁手的傢伙去。」

  「船上有沒有遠距離攻擊武器?」弗萊德。

  「沒有,我們是商船。」

  「全體聽我指揮,先穩住溫斯頓人,旗語回復,我們是商船,無法救援。對,就這樣回答,這是給那群溫斯頓瘋子看的,能騙他們多久就騙多久。全速向戰艦靠攏。甲板全體準備登艦。瞭望手隨時報告。能夠戰鬥人,拿上武器上甲板。」弗萊德回頭對我們一笑,有意無意喊出一句玩笑,「這不是演習,重複一次,這不是演習。」

  甲板上的大部分戰鬥人員是水手,這幫粗魯漢子聽見了這話紛紛哈哈大笑起來。我們這些只上過一次戰場的新兵頓時也放鬆了很多。

  「紅焰兄弟,我知道精靈總是尊重生命不喜歡殺戮的。這是人類之間的戰爭,如果你要離開,最好現在就走。」

  「我是精靈,但我也是個熱血遊俠。他們居然屠殺手無寸鐵的婦孺,那我也只能將精靈族的傳統觀念先放到一邊了,更何況,船上還有平民需要救助。」紅焰回答說。

  「報告船長,戰艦已經與黃金玫瑰號相會,正展開登艦戰。」

  「瞭解,注意是否還有其餘船隻。弓弩手準備。紅焰兄弟,讓他們見識見識精靈族的神箭吧。」

  「這個……」

  「羅爾,把吊床上的卡爾森隊長喊起來,休恩,叫那群沒用的胖子下到艙底,沒錯,我說的就是你們,快下去。」弗萊德沒有理會紅焰的猶豫,繼續下達著命令。

  前方不遠,掛著金色骷髏玫瑰旗的黃金玫瑰號被和大型的戰艦被鉤索和帶撓鉤的鐵板連在了一起,一群群溫斯頓士兵高喊著「殺光德蘭麥亞豬」、「誰拿到是誰的」、「船上有女人」等等不堪入耳的口號,揮舞著長劍衝上船。溫斯頓戰艦上雖然有不少遠距離攻擊用的船用投石車和大型弩箭,可並沒有擊沉黃金玫瑰號的舉動,估計是打算佔領船隻後好好搜刮一番吧。

  水盜們身穿各種顏色的水手服,拚死迎上了上船的士兵。他們的武器大部分是水手專用的彎刀,這種鋒利的武器在登艦戰中比制式的長劍有更大殺傷力,水手們的水面作戰能力也比溫斯頓士兵強上許多——畢竟,就在幾天以前,這些戰艦上的士兵們還都是些馬背上的騎手呢。可溫斯頓士兵在人數上的優勢足以彌補戰鬥技能的不足:他們的戰艦比黃金玫瑰號大出整整一倍不止,更何況,戰艦船艙內的士兵全部能夠投入戰鬥,而黃金玫瑰號船艙中都是些沒有戰鬥能力的平民呢。粗粗估算,雙方的人數對比大約是五十對三百。黃金玫瑰號的甲板上起碼已經登上了一百名溫斯頓士兵,如果不是甲板已經堆滿了人,空間實在有限,恐怕還會有更多的溫斯頓士兵會擠過去。

  當我們的商船逐步接近的時候,水盜們的抵抗已經到了十分吃緊的地步。要不是溫斯頓士兵貪圖搶奪船上的財物而毫無章法紀律地戰鬥,恐怕匪徒們已經全線崩潰了。

  「我們從右側接近,弓弩準備。」弗萊德沉著地命令著,我們從戰艦的另一側逐漸逼近。幸虧水盜船上的戰鬥吸引了溫斯頓人的全部注意力,沒有人對我們的船進行防備。大概是沒有人想到我們這艘看上去完全無害的商船會有什麼不軌企圖吧,尤其是在用旗語表示事不關己之後。

  「紅焰,把甲板上那個指揮官交給你。鉤索準備。」

  在所有人尊敬的注視中,紅焰彎弓射出了一支利箭。那支勁箭帶著風聲淒厲地破空而出,呼嘯著穿過戰艦主帆,直射進……遠處的水中?!

  他居然脫靶了?!

  這一箭脫離目標如此之遠,以至於就連戰艦上的敵人也沒有發覺這一次的偷襲。事實上,如果不是我們自始至終都在密切注視著紅焰的動作,恐怕也無法發現勁箭消失的痕跡吧。

  「這個……我姐姐教我射箭的時候我總是走神,嗯……我覺得吧,肉搏比射箭來的要更爽快些……呵呵呵……」紅焰紅著臉指手畫腳地解釋著,在他面前的,是將近六十個手持利刃目瞪口呆的戰士。

  實在不能怪他們失態,畢竟,不受夜幕遮擋的超遠視距和與生俱來對風的操縱能力讓精靈一族天生是神箭手。據說,精靈們為保護他們的秘林,就是用弓箭來進行除蟲工作,並且從事這項工作的都是六十歲以下的幼童。像這樣一個在三十步不到的距離內居然偏離目標超過三十步遠的精靈射手可以說是絕無僅有,即便是讓我扔石頭和目標的偏差也不可能大到這個地步了。這簡直是整個精靈族的恥辱啊!

  不過我們也算是「見多識廣」了,畢竟連只會加速術的魔法師都見過了,紅焰倒也沒讓我們太過意外。

  「齊射!」弗萊德絲毫沒有受到這意外情況的影響,果斷下令,「拋射鉤索,準備登艦。」

  幾輪齊射之後,戰艦上已經是一片人仰馬翻,溫斯頓人為他們的大意付出了代價。在顛簸不平的河面上,要準確地射中對手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在擠滿了士兵的甲板上隨便扔幾枚釘子也會扎到不少人的,更何況是這種漫天花雨似的無差別攻擊。鮮血沿著戰艦的邊緣流入晨曦河中,瞬間淹沒在一片溫暖的金色光芒中。

  「登艦!」弗萊德抽刀在手,揮舞著躍上敵艦。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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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水火 第二十二章 漂流戰場

  當我跳上戰艦甲板時,戰鬥已經激烈地展開了。弗萊德揮動著戰刀「墨影」一馬當先衝在前面,後面緊跟著不知什麼時候鑽出來的卡爾森和紅焰。一踏上戰場,卡爾森就一改那睡不醒的死豬模樣,瞬間變身成了從地獄熔爐裡鑽出來的煞神,不斷收割著對手脆弱的生命。

  「全體注意,逃跑命令取消,誰要是死了就給我在地獄裡跑圈!」卡爾森一劍砍倒一個士兵,回頭衝我們大聲喊,還不忘記用最擅長的手段來威嚇我們。

  「遵命,長官!」我們大聲回答。

  達克拉不知從什麼地方搶了一柄雙手重劍,舞得虎虎生風,領著幾個最彪悍的水手直衝入艦首敵人最密集的地方,就如同一群惡狼撲向羊群。十幾個士兵在他不要命的揮砍面前倉皇無力地抵擋著,這些士兵原本是擠在甲板左側搶奪位置準備衝上黃金玫瑰號的,可我們突如其來的襲擊完全打亂了他們的陣腳,他們有的人甚至連劍都沒有拔出來就被幹掉了。

  緊靠著達克拉的是他鬥嘴的朋友雷利,他正握著一柄制式的短劍護衛著朋友的身側和背後。達克拉的戰鬥方式決定了他在戰鬥中會出現許多破綻,尤其是在以少打多的局面下更是顧此失彼。但雷利的防衛就像是他身上的一件盔甲,隨時隨地都會出現在最危險的地方,替他擋住要命的攻擊。雷利和達克拉是平時是一對冤家對頭,相互之間總喜歡鬥嘴取樂。可一旦面對危險,他們的配合卻有著驚人的默契。經過卡爾森長期的訓練——尤其是從龍脊峽逃命出來之後的近乎非人的虐待,他們都獲得了各自的成長,成為了身手矯健的出色戰士。

  在達克拉和雷利的攻擊下,近五十名溫斯頓人被壓制在前甲板左側:這是前甲板上最具威脅的一群敵人,但受到地形的限制,他們反倒被人數遠少於他們的水手和新兵堵住了。

  羅迪克按照弗萊德的指示帶著人衝向前艙門,正對艙門的是一條狹長的通道,很難並肩走過兩個人,通道兩邊是堆積如山的纜繩、木桶以及通往貨倉的艙蓋。在這個位置上無論多少人都很難發揮作用,因為通道的寬度只能允許兩個人一對一的搏鬥。羅迪克衝在最前面,軍官世家的家庭訓練讓他比普通士兵的戰鬥能力要強許多,他正面迎上了一個衝出前艙門的溫斯頓士兵,用連續的突擊將他逼得不住後退。這個士兵擋住了身後其他人的去路,後面的人雖然焦急地連連咒罵,卻只能跟著退入艙門。

  終於,排頭的那個士兵終於忍不住反擊,不顧一切地一劍披向羅迪克,卻被旁邊一根桅桿後一支突然刺出的短劍刺中了喉嚨。他難以置信地向旁邊看去,看見的是羅爾略帶慌亂卻又帶著點陰毒的眼神,隨即向後倒去,可能直到這時也不知道,這個略帶羞澀的年輕士兵是什麼時候摸到一邊刺出這致命一擊的。

  當羅迪克正面擋住艙門的時候,羅爾已經帶著幾個老練的水手繞上側面的纜繩,控制了前艙門左右兩側面的部分區域。和他們初次接觸水戰的對手不同,年年在船上漂流的水手們熟練地在纜繩和艙蓋之間穿行著,就像行走在自己的家裡,從對手根本沒有想到的位置上發起了陰險而致命的襲擊。羅爾一擊得手後示意羅迪克適當地後退,在艙裡憋了許久的溫斯頓士兵們根本沒看見最前面的出頭鳥是怎麼死的,看見前面閃出了空擋就掙扎著向後撤的羅迪克衝了過去,剛衝出去幾步,忽然聽見一聲呼哨,從兩旁桅桿和帆影後面忽然伸出一柄柄殺人的利器,帶走了他們的生命,一道道鮮血噴灑原本潔白的船帆上。

  前艙門被堵死了,缺乏水戰經驗的溫斯頓人只能從兩側和船尾的艙門進出,向前甲板擠來。狹窄的船舷上擠滿了明晃晃的盔甲,同時也擋住了自己人的去路。卡爾森和弗萊德各自帶著人手及時地堵住了兩側船舷的通道,凶狠的敵人在他們面前就好像是剛學會拿劍的新手,很少有人能正面支撐兩個回合以上。我們的長官卡爾森不停地大聲吼叫辱罵,面孔猙獰可怖,在四處潑灑的鮮血中放縱著殺戮的快意。沒有投機取巧的花招,沒有誘敵深入的戰法,他似乎是純粹依靠著自己的勇力和本能在戰鬥,幾乎每次揮劍都會取走一個敵人的性命。在這狹窄的船舷上,他以一己之力完成了攔截溫斯頓人向前甲板增援的任務,甚至把大群衝過來的敵人向後方壓去。在他身後的水手們幾乎無事可幹,不少人已經轉身投入到別的地方的戰鬥中了。

  另一側的弗萊德則是以另外一種完全不同的方式在戰鬥著。他的面頰染上了幾抹殷紅的血跡,神色偏偏又平靜得可怕,似乎迎面而來的並非是活生生的對手,而是一堆堆已經腐爛了的肉塊,在揮刀時沒有絲毫的猶豫和遲疑。殘酷的戰鬥對於他來說已經簡化為一個躲閃、出刀、殺人、抽刀的過程,簡單而有效,透著一絲血腥的妖異。事實上,他根本沒有把過多的精力放在正面搏殺上,而是更密切地關注著整個局面的變化,不時地出聲指揮著我們和士兵向對方防禦薄弱的位置衝擊,給溫斯頓人造成更大的混亂。

  我們的突然襲擊把溫斯頓人打懵了。原本即使是我們與水盜人數的總和也還不到戰艦上溫斯頓士兵的一半,可他們攔截黃金玫瑰號時已經徹底打亂了自己的陣腳,而我們一上來就在局部位置建立了自己的優勢,把敵人的優勢兵力擠壓在後甲板和船艙裡,無力發起有效的反擊,讓我們順利控制了前甲板的局勢。但一切並非已成定局,這場突如其來的水上激戰還存在著一個很大的變數,那就是已經衝上黃金玫瑰號的近一百名溫斯頓士兵。

  經過英勇的抵抗,大約水盜們已經只剩下了三、四十個人,而且全都傷痕纍纍,恐怕過不了多久就要陷入全軍覆沒的境地了。見到自己的戰艦遇襲,黃金玫瑰號上的溫斯頓士兵已經開始回援。雖說現在我們已經完全控制了前甲板,但一旦這群幾乎是我們人數兩倍的士兵發起反擊,我們將無法抵禦。

  水盜們顯然也看出了這個情況,人群中,一個年輕的女人大聲命令著:「退到艙門前,防禦隊形,等待救援。」她穿著緊身水手服,手持一把細長的刺劍,在搖晃的船體上來回遊走,幫助自己的同伴脫離溫斯頓士兵的包圍,不時凶狠地將面前的敵人刺個對穿。她的頭上包著一塊粉紅色的頭巾,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發散著與這滿目血腥不相稱的柔情。在她的努力下,原本散落在甲板各處的水盜們逐漸聚攏在船艙門前,圍成了一個半圓形的防禦圈。在他們背後,艙門欄杆的縫隙裡露出幾十張小臉,竟然全是些孩子。孩子們驚恐地望著甲板上的撕殺,不時發出驚恐的喊叫。

  「美女!傑夫,看見了沒有,水盜頭居然是個美女!」我身邊的紅焰頓時情緒高漲,兩眼放光,手上更是賣力地砍殺起來,我們腳下立刻多出許多缺手少腳的屍體來。

  「紅焰,傑夫,帶十個人上黃金玫瑰號,拖住他們,一定要拖住他們!」弗萊德一刀砍下一個敵人的頭顱,轉身大喊!

  不待弗萊德多吩咐,紅焰高喊了聲:「好小伙子們,跟我來啊!」翻身砍下一根帆纜,拉起半截纜繩向黃金玫瑰號蕩了過去。蕩到最高處,他鬆手倒翻了個跟頭,異常瀟灑地落在甲板上,隨即抄刀在手,挽了個刀花,長嘯一聲,報出了令人昏闕的名號:「我就是擁有火一般熱情和豪邁的傳奇遊俠,傳說中的正義鬥士,生命和自由的堅定捍衛者,英俊勇敢的精靈紅焰,前來解救危難中的美麗女士。你們這群粗鄙陋俗的卑微生命,最好把手中的武器放下,我允許你們安全地離開,否則……」

  沒等紅焰說完,一群溫斯頓士兵已經揮劍攻上來,打斷了他氣派而愚蠢的登場儀式,氣得他恨聲大叫:

  「沒有武者風範和榮耀感的傢伙們,不知道打斷別人說話是無禮的行為麼?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們,打擾我追逐漂亮小姐的人下場都是很悲慘的。」

  他的言行不禁讓我想起了某個自命不凡的無良魔法師,心中湧起一陣無奈,甚至讓我對著即將以性命相搏的對手產生了一絲慚愧的心情。在這樣的情況,我最好裝做不認識他的樣子自顧自地廝殺,否則就算不被敵人砍死,羞也要羞死了。

  說實話,溫斯頓人在船上並不像在陸地上一樣是無敵的鐵騎雄師,他們遠比普通刀劍長得多也厚重的多的騎士長劍的確是馬戰和步戰的殺人利器,可在環境雜亂、狹窄擁擠的船上則很難發揮出最大的威力。尤其是他們絲毫沒有水戰的概念,仍然秉承著陸戰的傳統,義無返顧地一窩蜂衝上加班,卻沒有考慮到船上有限的空間,結果屢屢出現相互阻擋、妨礙甚至是誤傷的情形,出手時也不敢全力揮砍,生怕一不小心就誤中友軍,大多數情況下只能漫無目的的突刺,武器的強大功用連一半也發揮不出,而面對我們的攻擊則總是因為擁擠而難以躲閃。更幸運的是他們不願放棄身為騎兵的榮譽和體面,居然都穿著厚重的全身騎士鎧,大大降低了自己的攻防速度,在輕裝上陣、身手敏捷的匪徒和水手們面前,簡直就像是一截截緩慢移動的木頭。這就不難理解為什麼人數不滿五十的水盜們在數量差距如此之大的襲擊面前,仍然能夠勉強支持那麼久了。

  我已經不是那個被死亡、鮮血和恐懼嚇得崩潰發瘋的戰場新兵了,長期和弗萊德的相處,不知不覺讓我的見識和思想都大大超出了一個只知道聽從命令前進後退的普通士兵應有的水平,對著眾多高大強壯的對手,我已經知道如何冷靜地分析、如何佯攻誘敵、如何有計劃地後撤、如何在恰當的時間給對手致命的一擊並全身而退。卡爾森殘酷訓練的結果在我身上體現了出來:我的動作比面前任何一個對手都迅捷靈活,以至於我可以同時面對三、四個敵人的攻擊都可以自如地閃避,並不時發起反擊。雜亂無章的甲板和我矮小的身材是最有利的武器,它們讓我比對手佔據了更有利的形式。在不長的時間裡,我已經第五次從敵人的胸膛裡抽出了我的短劍。

  是的,沒有反胃,沒有慌亂,沒有不安,我已經殺了五個人。

  僅僅是第三次上陣殺敵,可我已經適應了這種不是殺人就是被殺的生活,這也許就是身為亂世中一個士兵應得的命運吧。

  戰艦上的局勢更加明朗了,佔據了有利位置的弗萊德他們已經徹底把溫斯頓人壓制在戰艦的後半段,讓他們的人數優勢無法充分發揮。更多的水手跳上黃金玫瑰號支援我們。

  戰鬥已經進入了最關鍵的階段。
第三卷:水火 第二十三章 烈焰遊俠

  我不得不承認,儘管紅焰這個豪邁得過了頭的變種精靈在戰場上幹出了不少讓自己人蒙羞的蠢事,可無論是他高超的身手還是囂張的呼喝都決定了他成為我們中理所當然的首領。他就如同他手中的尖刀一樣深深扎入溫斯頓人最密集的地方並把他們切割成零散的小塊,以他野獸一般的戰鬥直覺一次次粉碎著對手的反撲。他那堪稱華麗的雙刀刀法大量製造著別人的鮮血,口中不住怪叫著:

  「來啊,看看誰能把最偉大的遊俠逼退一步,這可是你們的榮耀。漂亮的小姐,等等我,你的白馬王子和夢中情人來了!」

  或許他自己並不知道,這種胡鬧般的叫嚷大大放鬆了我們緊張的神經,消除了我們對一支人數眾多的正規軍部隊的畏懼。他的豪勇在水手們心中留下了絕對無敵的印象,更激起了他們戰鬥的熱情。在這樣一個勇者的帶領下,散漫的水手隊伍爆發出了驚人的戰鬥力。這群在江湖風浪中闖蕩了幾十年的水手原本就是群崇尚力量容易被鼓動起來的鹵莽漢子。紅焰展現出的強大力量徹底點燃了他們血液中狂野的因子,戰意澎湃的水上健兒們完全不理會人數上的差距,更狂熱地展開了攻擊——當然,這可能和他們原本就沒幾個識數的有一定的關係。

  「兄弟們,不要讓紅焰這隻老妖精比下去了!」這是水手長林特的聲音,他一直分不清「妖精」和「精靈」之間的區別。

  「溫斯頓的驢子們爬回岸上去吧,水裡不是你們的天下!哎喲,扎死老子了!」老水手庫侖把話說得豪氣干雲——如果最後一句不是那麼喪氣的話。

  「想想我們要救的是誰,是盜賊!哈哈哈,商船的水手去救盜賊,真是爽啊。要是我老婆知道一定會發瘋的!殺……」不知道誰忽然冒出了這麼一句,引得所有的水手發出一陣大笑。一時間,「救盜賊!救盜賊!」的聲音響徹全船。

  事情就是這樣奇怪,當你的生命遇到威脅時,你會害怕,會恐懼,甚至是絕望。但當自尊心受損時,一隻待宰的綿羊也有可能變成獅子。女人尤其是如此。

  「夥計們,誰讓商船的水手瞧不起我就罰他刷一年的廁所!」那頭戴粉紅頭巾的女盜賊俏臉通紅地大喝:「鉤子,守住艙門,要是孩子們出了事我就把你另一隻手也換成鉤子。鐵錨,你掌舵,給我使勁晃,我要讓那群溫斯頓的鐵殼罐頭把隔夜飯也吐出來。其他的人跟我來,讓他們知道誰才是這隻船的主人!」

  水盜們高唱著自己的歌曲《骷髏旗硬漢》重新散開,這次不再是受到攻擊後無奈地被迫分散,而是有目的的分隊反擊。在女首領有條不紊地指揮下,水盜們三人一組,兩個手持短刀防禦,一個用長柄魚叉攻擊。這魚叉兩側都是鋒利的的刃口,一側還帶一個尖利的大倒刺,不幸被它照顧到的士兵無不當場失去戰鬥能力。這個小隊型有效地彌補了水盜們人數上的不足,隨著他們嘹亮的歌聲,腹背受敵的溫斯頓人不斷增加著傷亡,匪徒們開始穩住了自己的陣腳。

  勝利的天平漸漸向我們傾斜過來,我們和水盜們把溫斯頓人夾在中間,完成了一個小型的包圍圈。雖然他們的人數遠較我們為多,可能夠和我們正面接觸的始終是少數。正如弗萊德對我們說過的:在戰鬥中,根據地形環境的特徵合理地運用策略,將使人數處與劣勢的一方保衛人數處於優勢的一方成為可能。我總覺得這種高深的軍事理論對於我們這些小兵來說沒有什麼現實作用,沒想到這麼快就讓我親眼見到了一個有力的示例,而且這個示例還和我的生命息息相關。

  「放下武器,投降不殺!」猛然間,我想到弗萊德說過,在戰鬥中把敵人逼入絕境是危險的,在局面佔優的形式下要為敵人留下生路,避免遭遇意料之外的瘋狂反撲。因此我大聲喊道。

  我的喊聲激起了紅焰和平的天性,他領著商船水手們一起喊出了招降的口號。這個口號收到了良好的效果,開始有三兩個絕境中的溫斯頓人拋下武器。一旦有人帶頭,投降的情緒就漸漸蔓延起來。尤其是在身處劣勢,支援的大隊人馬無法及時到來的情況下,越來越多的人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在我們友好的「建議」下,他們脫下了沉重的鎧甲,抱著我們「友情饋贈」的木片跳入水中。我沒有更好的辦法,一方面,我們沒有足夠的時間和精力處理這比我們的人數還要多的俘虜,另一方面,這裡距離岸邊並不太遠,水流也不湍急,足可以讓這些抱著漂浮物的士兵安全上岸。當然,至於扔出去的木片是從別人的船上拆下來的,這一點到不用我們來考慮。

  但在水盜的一側並沒有停止廝殺的意思,一個走投無路的士兵向女首領投降,卻被一劍刺穿了心臟。這一舉動激起了盜賊們嗜血的天性,不少降兵被就地格殺。

  「紅焰,制止他們!」我忙向前方的紅焰招呼。中間位置上,有不少原本已經放下武器的士兵重新拿起了刀劍,如果他們堅定地和我們拚命,或許我們還不至於敗落,但肯定要蒙受更大的損失。

  「噹!」紅焰擋住那女首領的刺劍,一腳把跪在地上的一個降兵踹到身後。那劍下逃生的士兵配合地滾到船邊,縱身跳下水逃命去了,也不知道他會不會游泳。

  「你居然救敵人?」那女首領一愣神,一劍刺向紅焰的胸口。

  「別生氣嘛,殺人的女人容易老。」紅焰嬉皮笑臉地閃開。

  「他們殺了我的人!」刺劍暴雨般攻來,卻連紅焰的影子也刺不著。

  「他們已經投降了。」紅煙一邊擋開其他盜匪砍向降兵的屠刀,一邊不住口地喊著:「投降的向那邊跑,別在這送死。」

  「跑了他們我要你們償命!」女首領怒叫。

  「我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救我的敵人,就是我的敵人。」

  「我們已經贏了。」

  「我不管!」

  「別讓你的手下再白白犧牲。」

  「我不管!」

  「別讓孩子們看見你殘暴的樣子。」

  「我不管!」

  「強盜也有強盜的榮譽,你們不是殺人狂。」

  「我不管!」

  「該死,我最討厭不講道理的女人,你就和我老姐一樣。混蛋,你敢!」紅焰忽然暴起,不再躲閃,一刀向女首領劈來。這一刀來得太快了,眼看她已經無法躲閃,只有閉上眼一劍刺出,就要和紅焰同歸於盡。

  「啊……」一聲慘叫,鮮血沿著刀刃流進女首領的領子裡。她毫髮無傷,卻回頭看見一個溫斯頓軍官頸部中刀,鮮血迸射,已經死了。他手裡握著一把鋒利的匕首,距那女首領的背心只有一節指節的距離。

  刺劍穿過紅焰的右肩,劍尖從他背後透了出來。

  那女首領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她臉上一片蒼白,顫抖著鬆開手,把刺劍留在紅焰肩膀上,不知所措。

  「再殺降兵,你還會遇到這樣的危險。」紅焰面無血色地收回刀,掙扎著說,「我只能救你一次。」

  「投降不殺,投降不殺。全體聽我命令,投降不殺!」女首領帶著哭腔慌亂地下令,繼而回過頭急切地問,「你沒事吧,你感覺怎麼樣?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是這樣……」

  「真是個聽話的……好姑娘。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紅焰無力地跪落到地上,口中喃喃地說道。

  「我叫凱爾茜,凱爾茜·拉格。你別嚇我,我這就找人救你。鉤子,給我滾過來,快,帶上傷藥,別管那些俘虜了……」

  「凱爾茜·拉格,很好聽的……名字……」紅焰頭一歪,倒在凱爾茜的懷中,昏了過去。

  黃金玫瑰號上的戰鬥結束了。

  紅焰的傷很重,但並不致命,只是失血過多讓他暫時昏迷。安頓好了他,凱爾茜很快從誤傷的悔恨情緒中解脫出來,帶領著盜匪們和我們一起返回到戰艦上。我們來的正是時候,弗萊德他們遇到了麻煩。準確地說,他們遇到了「一個」大麻煩。

  正當他們牢牢扼守住船上的各條通路,等待著敵人自己崩潰時,前艙門側面的牆壁忽然碎裂,繼而跳出一個身穿金黃色厚重甲冑、手持兩把短柄戰斧的彪型大漢。在此之前,我們以為我們的隊長卡爾森就已經十分魁梧了,可眼前這人比卡爾森足足高出一個頭去,手中的兩把斧子足可以拼成一張小號的餐桌。他居然把足有兩人厚的船艙壁一氣劈開,足見他強悍的臂力和蠻幹的勁頭。

  「哈哈哈,你們這群毛賊居然敢襲擊我開普蘭將軍的坐艦,都給我受死吧!」他隨手一斧將一個水手連人帶刀砍成兩截。

  「跟著我,小子們。把死亡和絕望帶給敵人,讓他們嘗嘗我屠城者開普蘭的厲害。」這威武的統帥大斧一揮,衝出船艙,身後湧出不少溫斯頓士兵。士兵們大喊著「屠城者」「無敵勇士」的口號衝向措手不及的水手們,把憋在後甲板的一口怨氣向弗萊德他們傾洩而去。

  我們襲擊的居然是溫斯頓軍東路軍統帥,溫斯頓第一勇將,被譽為勇士中的勇士,有屠城者之稱的開普蘭,即使是弗萊德也被這令人震驚的事實驚得愣了半晌。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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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水火 第二十四章 大麻煩

  開普蘭帶領著士兵門從剛打開的缺口中湧出,他狂野的氣勢讓溫斯頓人軍心大振,不要命地發起的反撲。他的大斧揮向哪裡哪裡就變得血肉模糊,沒有一個水手有足夠的力量和勇氣去正面阻擋他的一擊。三個、五個、七個、十個,不斷有人跳出來纏住他的腳步,其餘的人苦苦保持著隊形。幸虧那剛被打開的缺口不大,只夠一個人勉強地擠出來,真正衝上前甲板的敵人並不多,形式才沒有完全崩潰,但也已經變得岌岌可危了。

  慶幸的是,我們及時地趕到了甲板上。凱爾茜恢復了身為水匪首領的冷靜和眼光,看見已經有足夠的人手去阻攔開普蘭,當即指揮著匪徒們封堵船艙缺口,將溫斯頓人壓在後艙。水匪們高叫著堵上缺口,利用地形和人數上的優勢迅速有效地清除著前加班上的溫斯頓士兵。她的刺劍成了溫斯頓士兵躲閃不及的噩夢,一次次從他們的胸膛中吸取鮮艷的血液。被商船水手們營救了的屈辱感刺激著他們的虛榮心,使他們更賣力地戰鬥著。同時我現在也知道了,一旦登上別人的船隻,這些危險分子都是些多麼陰險的騷亂製造者。他們將點著了火的油罐向後甲板和船艙裡扔去,危險的火苗在溫斯頓人的陣營裡蔓延,不時有全身著火的身影淒慘地跳入水中。甚至有人將前甲板上用於攻擊敵艦的威力巨大的弩炮推出來向後發射,大量地製造著破壞。溫斯頓人的陣腳重新被打亂了。

  可開普蘭的存在依然是一個極大的威脅,他衝到哪裡哪裡就會亂成一團。有幾次差一點就被他衝破了封鎖線。雖然每次他都被超過十名對手硬逼回來,可每次也總有人被他重傷。

  「噹!」終於有人正面擋住了開普蘭的瘋狂攻擊,是達克拉。凱爾茜剛剛替換下了他的崗位,鞏固住了左舷的防線。雖然達克拉雙手劍對單手斧仍被震得踉蹌後退,可他畢竟是第一個正面接下開普蘭一擊的人。更重要的是,他為身後的水手們贏得了足夠的時間,讓他們能夠組織起更堅固的防禦陣型。

  「再來一次!」在這危急的時刻,達克拉顯露出了勇者的風範。平時憨厚老實受我們調笑的石匠這時無比高大英勇,雖然有著明顯的實力差距,但他仍然義無返顧地揮劍向這一身蠻力的巨人砍去。這是唯有他才能勝任的任務,他必須吸引住開普蘭的注意,讓他盡可能少地造成破壞。劍與斧發出巨大的交響,迸發出劇烈的火花。

  「去死吧!」第三次的交鋒,開普蘭終於雙手一齊揮出,一道難聽的金屬斷裂聲過後,達克拉口角流血,仰面倒飛出去。

  「大黑柱!」眼見達克拉遇險,雷利情急之下將手中的短劍拋向開普蘭,緊接著抱起達克拉向我身邊就地滾來。開普蘭擋開飛來的短劍,大步搶過來想一斧了結了他們兩個。

  這時候,一把短劍向他迎面刺來。

  那是我的劍。

  我知道這一劍並沒有什麼真正的威脅,在這個瘋狂無敵的戰士眼中,我這全力一劍也只是軟弱無力的一次襲擊。我只希望能拖住他片刻,為達克拉和雷利贏得逃離的時間。達克拉為我們贏得了時間,現在應該是我為他贏得時間的時候了。

  直到巨斧碰上我的劍,我才知道達克拉剛才承擔了多大的壓力。一陣巨大的力道沿著短劍傳到我身上,我感到胸口猛地湧起一股令人窒息的氣流,幾乎要壓碎我的肺,甚至要壓斷我的肋骨。我的氣息裡帶著鹹鹹的味道,隨著呼吸,我的口腔裡堆起了帶著腥氣的液體。我的右手臂已經完全沒有知覺,是雙眼告訴我我的劍順從地從手中飛出。情急之下,我仰面向後倒下,躲開了當胸劈來的一斧。

  我一點也不擔心,我知道,躲開這一下就足夠了。

  在開普蘭揮斧的一剎,我看見他背後亮起一道刀光——黑色的刀光!

  什麼都不用擔心了,弗萊德來了。這是我倒地之後唯一的念頭。

  金屬甲冑在墨影面前就像是一塊粗布,輕易地就被撕裂。隨著開普蘭的一聲怒吼,鮮血從裂縫中流淌出來。

  「啊!」開普蘭痛叫著,反身砍向弗萊德。重傷後的瘋狂徹底激起了他野獸般的嗜血天性,兩把大斧就如同兩道旋風般輪番向弗萊德襲來。被這兩道旋風裹中的一切事物——無論是血肉之軀還是木石鐵器——都被絞成了碎片。

  弗萊德穿行在這兩道旋風間,冷靜地閃避著。他手中的墨影如蝴蝶般在兩把巨斧之間躍動,給它的對手帶來威脅,卻始終不與它們接觸。

  「來啊,像個真正的漢子一樣跟我打啊。你這個娘娘腔的混蛋,居然偷襲傷到了我開普蘭大人。我要用你的鮮血洗刷我的恥辱!」開普蘭狂叫著步步緊逼,全沒發現自己正一步步走向桅木和纜繩交錯糾纏的主帆之下。

  「傻大個,傷在這把刀下是你的榮幸。你這條瘋狗,三個月以前不還在我們的包圍之中恐懼地發抖嗎?被你屠殺的婦女和孩子們向你索命來了!」弗萊德憑借靈活的身手在甲板上穿行,盡可能把開普蘭引向人少的地方。

  突襲德蘭麥亞時遇伏被圍差點全軍覆沒,這或許是有「勇將」稱號的開普蘭征戰一生最大的恥辱了吧。現在被弗萊德這樣當眾提起,直恨得他連聲怒吼。憤怒蒙蔽了開普蘭的雙眼,讓他此時除了弗萊德之外什麼也看不見,想不到。他尾隨著弗萊德大步衝到主帆的桅桿之下。

  在交錯的繩索和桅木之間,開普蘭的大斧頓時施展不開,舉手投足處處都受到了制約。弗萊德靈活地穿插於立桅和橫木之間,手中的墨影一次次毒蛇般刺出,在開普蘭身上留下道道傷痕。

  我真的懷疑開普蘭身上是不是帶著某種魔獸的血統,他全身血流如注,尤其是背後那一道刀傷已經把背後的鎧甲都染成了紅色,可他彷彿毫無痛覺,越發狂野地戰鬥,似乎他體內的鮮血是流淌不盡的。如果說受傷給他帶來了什麼影響,那麼無疑是讓他變得更蠻橫、更危險。

  「你是誰?你們是什麼人?」逼入狹窄的區域,無法完全發揮自己本領的開普蘭憤怒地要發瘋了,雙手巨斧毫無章法地胡亂砍殺著。這個時候和他正面衝突無疑是不明智的,弗萊德靈巧地躲閃著,在層層屏障間與開普蘭保持著距離。

  「我們是德蘭麥亞軍第七軍團步兵特別機動隊,特來取你的性命。」弗萊德清亮的聲音傳過來。這「特別機動隊」的非正式番號雖然讓我們自己都啼笑皆非,但卻讓仍在垂死掙扎的溫斯頓士兵士氣更加低落。他們越發相信自己是被一支成建制的正規軍隊有預謀地伏擊了,這個念頭讓他們從內心深處產生了無法戰勝的無力感。

  「第七軍團?不可能,你們已經在龍谷被全殲了。不可能!」開普蘭狂喊著,「我不能被敗軍擊敗,太恥辱了!突擊!給我殺!一個都不能放走!」深感羞辱的統帥聲嘶力竭地大喊,令人遺憾的是,他身邊一個自己的屬下都沒有。他的士兵們大多數都正在考慮我們能不能饒他們一條性命,對於他「一個都不放走」的命令是不屑一顧的。

  開普蘭兩眼血紅,一次次追砍著弗萊德留在帆上的身影。弗萊德靈活地移動著,讓他的砍殺一次次落空。終於,他右手的巨斧劈在了主帆的橫木上,居然深深地嵌入了橫木之中,一時拔不出來。

  「撲!」弗萊德看準時機,趁著開普蘭發呆的機會一刀揮出,紅光閃過,開普蘭的右手自手肘處應聲而斷,斷手猶自緊握著斧柄,直立在橫木上。鮮血沿著手臂流上巨斧,在閃亮的斧刃上構成了一付血腥的圖案。

  這時候變故陡生,開普蘭全不顧自己的右手被完全砍斷,左手大斧當頭胸向弗萊德劈來。這是這員無敵勇將的傾力一擊,巨斧挾著風聲威勢迎面向弗萊德襲去,氣勢驚人,甚至讓人興起了無法躲避的念頭,弗萊德直到最後一刻才想到橫刀招架。萬幸他擋住了致命的斧刃,但仍像被巨大的鐵錘擊中了一般向後飛出去,直落到我身前。我看見他的臉上和兩手的虎口都是鮮血,已經完全昏迷了。

  我不懷疑我的朋友弗萊德能戰勝他的對手,但那僅限與有理智的人。現在我面前的開普蘭已經完全脫離正常的人類範疇之外了,他甚至不把自己的手臂當作一回事。他的眼睛裡閃爍著野獸才有的危險光芒,死死盯著弗萊德,完全看不見身旁的人。除非有人擋住了他的視線,他的巨斧一定會將那人砍到一邊,非死即傷。幾個盜賊希望趁他受傷攔住他的去路,他們錯了。這個和理性完全無關的男人並沒有因為受傷而降低了戰鬥的能力,相反,他毫無顧及的向他們傾洩自己的憤怒和勇力,只在頃刻間就毀滅了他們的生命。

  開普蘭在咆哮,他在為自己被敗軍打敗的恥辱而憤怒。他一遍遍高叫著「你們不是第七軍團」「我不可能敗在你們手裡」,不住腳地向弗萊德衝來。

  我掙扎著橫劍在手,站在弗萊德的身前。我知道自己根本無力再擋住這瘋子的輕輕一擊,更何況他現在志在必得,一定是全力出手。但我還是要擋這一斧。人們必須在適當的時候去做他必須做的事,就好像紅焰必須為了投降的溫斯頓人而受凱爾茜一劍,達克拉必須阻攔住開普蘭,雷利必須去救達克拉,弗萊德必須救我……這是我們心中信念最堅強的地方,或許和勇氣有關,或許和偉大有關,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必須接下這一斧,替弗萊德!

  開普蘭衝近了,我甚至看得清他的眼睛。他的眼睛裡帶著過度燃燒生命力才會出現的狂熱和瘋癲,如果現在沒有人去理睬他,任他這麼透支體力和鮮血,一會他自己就會耗盡自己的生命。可此時此刻,他的時間很充裕,充裕到足夠在弗萊德頭上補上一斧子,而我的時間太少了,少到右手的麻痺感覺還沒有消失。

  我從他的眼睛裡看見我,我從不知道自己的面孔也可以那麼鎮靜無畏。我瞄準襲來的巨斧,揮舞這手中劍迎了上去,交擊的一剎那,我閉上了眼睛……

  「哐!」我無法相信,我覺得我挑飛了開普蘭的巨斧,那斧上的恐怖力量在交擊的一剎那消失了。這是真的,我還活著!

  我睜開眼,看見了垂死的開普蘭,他口中喃喃自語著:「我不會被敗軍打敗……」

  一柄長劍從他身後一直刺穿了他的前胸,這一劍終於抽乾了他所有的勇氣和精力。他的雙眼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被恐懼和絕望所籠罩,漸漸失去了生命的光澤。

  他最後聽見的,是卡爾森陰冷怨毒的聲音:

  「我們就是第七軍團復仇的鬼魂,送給你地獄的問候。」

  開普蘭看著胸口穿出的劍尖,打了個冷戰,慢慢地委頓下去。這殘暴好殺又勇猛無敵的將領終於永遠閉上了他的雙眼,為死在他手中的無數生靈償命去了。

  卡爾森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弗萊德,又看了看我,似乎是教訓又似乎是歎息地說:「告訴你們多少次了,命不是拿來拼的,在戰場上,什麼都不如自己的命重要,唉……」

  他在責怪我們,可從他的臉上,我看不到任何責怪的意思。

  此刻,雖然還有不少溫斯頓士兵在反抗,可事實上,戰鬥已經結束了。
第三卷:水火 第二十五章 活著真好

  夜幕低垂,璀璨的星光倒映在晨曦河中,為流水鑲嵌上明亮的色彩。晚風輕吟,河面上安詳而平靜,連岸邊小野獸的呼吸聲音也似乎變得歡欣雀躍起來,讓人不由得讚美活著的美好——尤其是對於經歷了一場生死搏殺的我們來說。

  我們釋放了所有失去抵抗意志的溫斯頓士兵,當然,在此之前我們已經從他們嘴裡掏出了所有我們需要的情報:自坎森平原脫困之後,溫斯頓西路軍一路高歌猛進,已經控制了晨曦河北岸的拉圖多、東徹爾得港以及軍港盧比芝林。開普蘭秉承著他殘暴嗜血的傳統,每佔領一座城池都要展開大規模的屠殺,所到之處屍橫遍野、流血漂櫓。

  當他們攻入盧比芝林時,黃金玫瑰號正偽裝成商船在港口補充補給。眼見情勢緊急,不知道為什麼,凱爾茜將一所孤兒院的孩子們全部搬上了船,然後在烽煙戰火中強行起航。自大的開普蘭不願看見任何人逃出自己屠刀,居然搶下一艘德蘭麥亞戰艦貿然追擊,將佔領工作全部交給了他的副官。原本高大的戰艦是不可能追得上靈巧輕快的盜賊船的,可滿載著孩子們的黃金玫瑰號大大超出了平時的載重,完全失去了速度上的優勢,經過了近一天的逃亡,還是被開普蘭的戰艦追上了。然後,他們就遇到了我們。

  最重要的是,我們從一名軍官口中得到了溫斯頓軍下一步的計劃:溫斯頓的東路和中路軍將於盧比芝林會合,然後橫渡晨曦河,登陸晨曦河南岸,戰鬥將由中路軍統帥,溫斯頓帝國上將,烏瑟斯·德·裡貝拉公爵指揮。他們選擇的登陸目標是坎普納維亞,那是我們一天後要到達的地方。

  我們別無選擇,那裡是距離我們最近的港口,無論是休恩的商船還是凱爾茜的黃金玫瑰號都必須在那裡獲得補給,尤其是在增添了滿滿一船要吃飯的孩子之後。而且,經過一場慘烈的戰鬥,無論是大部分都受了重傷的水手和殘破的船隻都決定了我們必須在這個港口停留一段時間,更何況我們還負有調動的命令。

  我們沒費多大力氣就讓這群死裡逃生感激不盡的溫斯頓士兵相信了發起這次奇襲的是由弗雷德裡克·卡·古德裡安子爵領導的德蘭麥亞軍第七軍團步兵特別機動隊,這對於敵人來說是一個具有決定意義的最新情報,對於我們來說也是。我們希望這個假消息能為我們贏得足夠多的時間。無論我們想幹什麼,最需要的都是時間。

  緊張的氣氛瀰散在同行的兩隻船上,無論是商人、水手、士兵還是盜賊都在忙著修補船隻和搶救重傷的同伴。弗萊德和達克拉只是受到了強烈的震盪,受了一些內傷;我們多半都受了些皮外傷,到也並不嚴重。只有紅焰依然保持著開朗活躍的性格,戰鬥結束半天後他就重新出現在甲板上,他壯碩的體質可能是他得以迅速恢復的一個主要原因。他右臂肩膀處纏著厚厚的繃帶,脖子上套著一條紗布,手臂掛在紗布上。他正是這樣的一個人,無論出現在哪裡,就會給哪裡帶來一片熱鬧的景象。不過這次不同的是,不是他在找熱鬧,而是熱鬧找上了他:

  「你給我站住,換藥的時間到了。」

  「我的姑奶奶,你自己有船,幹嘛老是在這邊呆著?你就饒了我吧,那是換藥嗎?那比你刺我的那一劍還疼吶。」

  「別廢話,兄弟們,給我拿下!」

  「唉……兄弟們,咱們平時的關係可都不錯,你們怎麼幫著強盜對付好人啊?」

  「紅焰啊,我們也不想看你受苦,可你也知道,我們是水手,人家是強盜。總有一天我們要落到人家手裡的是不是?你委屈委屈,全當是為了兄弟們,你就從了吧……」

  「我從什麼?沒有義氣的傢伙,呃……」

  「好啊,受了劍傷你居然還敢喝酒,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你的脾氣真是和我老姐一模一樣的,多管閒事。」

  「你的酒是哪來的?我和商人們都說過了,哪個不要命的敢把酒給你。」

  「你別管,我才不告訴你。」

  「混蛋,你居然把擦傷口的藥酒給喝了?刀傷劍傷是不能喝酒的,你自己不知道麼?」

  「我是精靈,人類的醫療理論對我不起作用!」

  「你還敢嘴硬,看我怎麼修理你!」

  衣服被撕扯的聲音。

  「別,你輕點,求你了,這樣不好,我……啊,傷口又裂了……救命啊……強盜殺人啦……」

  正在擒拿與反擒拿進行得如火如荼的時候,忽然其中的一方停止了動作,低著頭發出了啜泣的聲音。另一方頓時慌了手腳,手舞足蹈地回過頭來哄著:

  「你……你怎麼啦?我沒事的,一點也不疼,你放心。我……我讓你幫我換藥還不行嗎?你別哭啊……」

  四周的人群知機地默默迴避了,偶而有兩個好奇心重的躲在旮旯裡窺看著事情的進一步發展。這種無聊的事情,我傑夫裡茨·基德當然不會……這個……錯過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想傷著你的,我當時……我當時氣瘋了,我以為你……」凱爾茜撲在紅焰懷裡柔聲細氣地說,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很難把眼前這個脆弱的女孩子和戰鬥中那個手持刺劍一身血跡的女強盜聯繫起來。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怪你。」紅焰輕輕撫摩著凱爾茜的亞麻色頭髮,輕聲安慰著。

  「你不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凱爾茜忽然叫嚷起來,忽地聲音又低沉下去,「我是個孤兒,我和船上的人,鉤子,鐵錨,我們都是。」

  「我們從小是在盧比芝林的幼善孤兒院長大的。從我記事起,就記得院長曼迪夫人的慈愛和善,她為了我們這些孤兒,四處奔走募捐,為我們的衣食奔波。她把每一分錢都花在我們身上,為我們吃,為我們穿,還請人教我們讀書。有一年冬天,孤兒院裡沒有柴火了,她把我們五十多人都帶到家裡去。她的家不大,裡面根本沒有什麼擺設,可是那裡真溫暖啊。我們在那裡住了整整兩個月,直到天氣暖和了才回到孤兒院。」凱爾茜沉浸在往昔的童年歲月中,不知不覺地摟住了紅焰的腰。像

  「我們長大了,想去工作,可根本沒有人願意僱傭孤兒院裡出來的人,我們連跑腿出苦力的工作都找不到。後來,我們遇上了辛格大叔。他是個盜賊,可他是個好人,他收留了我們。我們在河上打劫,可從來不動那些正當商人的船隻,只動那些奸商和貪官的行船。如果有船隻在河上遇險,我們還會盡可能地幫他們。」

  「後來,辛格大叔死了,我就成了船長。我們把搶來的錢財都送給孤兒院,也不敢告訴曼迪夫人錢是從哪來的,只說是別人捐助的。我們只希望不要讓更多失去了家庭溫暖的孩子能夠得到關心,我希望他們比我們過得好,我們想幫助他們,想報答曼迪夫人的養育之恩。」

  「那天晚上,我們本來是想去孤兒院的,可忽然間全亂了,到處都是火,到處都是溫斯頓士兵,他們見人就殺,尤其是女人和孩子。我們能怎麼辦?我們必須把孩子們都帶走,他們是我們的影子,是曼迪夫人的命啊。」

  「在碼頭上,我無法隱瞞。我告訴曼迪夫人我們是群盜賊。她笑了,她一個個地撫摩著我們的頭,就像我們小時候一樣。她告訴我們,她早就知道了,我們的所有作為她都知道。她說我們都是好孩子,她為我們驕傲。無論我們是什麼人,她都為我們驕傲。」

  「許多人衝了過來,我們擋住了他們,我們讓所有的孩子都上到了船上。可我沒能救得了曼迪夫人。她就死在我身邊,脖子上冒著血,手還指著船,指著船上的孩子們。」

  「她死了,我沒能救得了她。我不敢再去見孩子們,我怕他們問我曼迪夫人去哪了,是我的錯,我沒保護好她?我恨,我恨溫斯頓人,我恨不得他們都死光!」凱爾茜忽然一下子抱住了紅焰,失聲痛哭起來,自然紅焰原本就不怎麼完整了的衣服成了凱爾茜擦眼淚和擤鼻涕的毛巾。

  紅焰忍著傷口的疼痛,輕輕拍打著她的後背,柔聲說:「別哭,別哭了,你做的很好,你救了所有的孩子,不是嗎?你是個好姑娘,曼迪夫人不會喜歡看見你這個樣子的。她不希望看見你恨別人,從小她不是就在教你嗎?教你關心人,教你照顧人。她什麼都沒說,我知道,可她是這麼做的。來,擦乾你的眼淚,我們去陪陪你的小朋友們。現在你就是他們的曼迪夫人,你要作他們的老師,他們的母親。你要把你從夫人那裡學到的教給他們。聽話,聽話,不哭了,乖……」

  看他們當前的行為舉止,根據我刻苦鑽研消遣的言情和騎士小說多年的經驗,我深切地感受到,眼前的這兩個異族男女已經開始在一條名叫愛情的河流中一起洗澡了(似乎原文叫什麼「共浴愛河」)。說實話,這個消息並不怎麼讓我感冒,甚至給我帶來了一些生理學和遺傳學方面的困擾:

  「人類和精靈也可以戀愛嗎?」看著一對漸漸消失在星光中的背影,我震驚於自己驚人的發現。

  「沒有任何法律反對異族之間的愛情和婚姻,事實上,人類的精靈的婚姻早在創世記錄中就有據可查,據今起碼有五千年的歷史了。只是後世的戰亂和其他原因讓各種族之間相互仇視,才自我封閉起來,減少了相互之間的接觸,通婚的情況也就少了。偶而出現過的例子都沒有記錄在案,因此很多人都沒有聽說過。」

  「哦,是這個樣子啊。」我恍然大悟,「咦,弗萊德,你怎麼也在這?」

  「我……我只是胸口有點悶,想出來透透氣……」

  「難道,你也對別人的隱私……嘿嘿嘿……」

  「啊,才沒有,我是不小心看見的。」

  「弗萊德,你居然臉紅了,這可真是難得一見啊。」

  「你胡說什麼,我……我才沒有臉紅,那是我受傷後氣血上湧。我有點頭暈,要去休息了……」他向艙門走去。

  「你看見隊長沒有?」我微笑地看著他離開的窘迫背影,沒話找話地大聲問道。

  「我估計在靠岸之前是沒人能再叫醒他了。」他徑直向前走,頭也沒有回。

  「羅爾他們都還好吧?」

  「基本上都恢復了,正在休息呢。你也早休息吧。」他拋給我一個揮著右手的背影。從我角度看過去,無數道星光映射在他烏亮的頭髮上,似乎整個夜幕都是他背影的延伸,他的手彷彿正撫摩著清澈的天空,幾乎要把天上最明亮的一顆星星抓在手心裡。這個背影讓人覺得美好和安全,驅散了我心中對未來僅存的一絲不安。

  當這樣的背影消失在我的意識中時,我得到了自戰爭開始後最平靜的一個睡眠。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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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水火 第二十六章 無恥行徑

  港口,一個城市中最熱鬧的地方。這裡往往聚集著大量來往船隻上的水手和乘客,為他們準備的旅店和酒館總是分外的熱鬧。本地魚販的小船隻會直接在自己的船上販賣剛起網的河鮮,總會有一些衣料樸素卻又變著法打扮得時髦的家庭主婦或是大戶人家的廚娘會來這裡挑選自己下一頓的菜餚,為了節省或是多剋扣幾個銅板而和魚販爭得吐沫星子四射——這些女人們一定是你見過的口才最好的人,她們可以以低於原價三分之一的價格買下一條或許只有兩根手指頭粗的小魚,然後撇下瞠目結舌無話可說的魚販,揮舞著手中的戰利品向自己的女伴炫耀著自己的能幹,彷彿一個將軍高擎著得勝的戰旗一樣驕傲,當然,因為砍價過於投入而耽誤了作飯的時間這一小小的失誤,她們是不會向別人提起的。

  這就是港口,在這裡你可以看見最勇敢的水手,最精明的商人,最廣博的旅行者,最能幹的主婦,最機靈的孩子和最清冽的美酒。

  可是這一切都沒有出現在坎普納維亞,一個被稱為「晨曦河的初日」的美麗而小巧的港口城市。

  一切都因為戰爭,當溫斯頓人已經控制了晨曦河北部大部分地區的消息傳來之後,所有南岸的城市都陷入了深深的絕望之中,每個市民都在街頭巷尾的陰暗角落裡傳遞著溫斯頓魔鬼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消息,在傳說中,溫斯頓人都成了青面獠牙三頭六臂的魔鬼,燒殺搶掠只是必修課程,吃個小孩都不吐骨頭。碼頭上擠滿了因船隻無法出航而無聊閒坐的水手們,酒館裡擠滿了用酒精和賭博排解戰爭憂慮的旅行者,沒有一隻捕魚的船隻工作,沒有新鮮的河鮮,困頓的漁民們依靠原本就微薄的積蓄過活,有的人開始向親友借貸。有錢有門路的人們全都已經離開了這靠近前沿的最不安全的城市,維護秩安的城市警衛隊根本無心工作。打架鬥毆、坑蒙拐騙已經成了家常便飯,即使是強姦殺人、持杖行搶這樣的嚴重罪行也屢見不鮮,不少軍人和警衛隊員也加入這種罪行中去。所有的管理和指揮機能已經完全癱瘓了,整個城市已經完全失去一個港口明珠的輝煌,陷入了覆滅前最後的瘋狂。

  這就是我們登上坎普納維亞港口後看到的景象。

  我們告別了休恩和紅焰他們,進入了城市。他們的工作並不比我們更輕鬆,休恩必須盡快修理好船隻,補充補給,並努力在戰鬥打響之前起航。而凱爾茜除了要處理這些同樣的事情之外,還必須為一船近百個孤兒找到能夠容身的安全場所,這簡直比讓她獨自抵抗一百條戰艦還要困難。

  不久之後,我們站在了執政官彼特舒拉茨伯爵閣下面前。這座城市的統治者是個不折不扣的貴族,他肥胖的面頰和臃腫的身軀向我們證明了這一點。他深深地陷入寬大的靠背椅子中,將全部的肉體平攤在柔軟的墊子上。

  「長官,我們得到消息,溫斯頓人將於三天後攻擊坎普納維亞。」上前報告的依舊是弗萊德。

  「什麼!」 子爵老爺表情就像剛吞進去一隻蟑螂一樣難看。我猜他寧願真的吞了只蟑螂也不想聽到這樣的消息。

  「敵軍的人數大約有一萬左右,總共大約三十條戰艦,由烏瑟斯·德·裡貝拉公爵指揮,請您早做準備。」弗萊德不卑不亢地繼續著他的報告,而子爵先生已經幾乎癱在了座位了。

  「一萬人……你說的對,得早作準備。」子爵眼珠亂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你是說,他們三天後進攻?」

  「三天後的清晨,長官。」

  「好,那就好。」子爵面色緩了一緩,兩腿也不像剛才那麼哆嗦了,挺了挺腰桿,對我們說,「諸位辛苦了,今天先在我這裡休息,明天再去守備軍指揮部遞交調令。」他頓了頓,又接著說:「關於溫斯頓人攻擊的事,先不要對外透露,以免造成城中的混亂……」

  我們被安排在官邸的客房中,這樣的禮遇對於普通士兵來說有點不同尋常。我從弗萊德的眼裡讀出了一絲憂慮,晚餐之後,我就再也沒有看見他。

  凌晨時分,弗萊德再次出現了。他逐個搖醒了熟睡中的我們,讓我們穿上衣服跟他出去。我看見他面色鐵青。

  我們跟著弗萊德來到官邸後院,那裡正停著幾輛馬車。不少僕從正忙著將沉重的箱子往馬車上搬,彼特舒拉茨伯爵焦急地站在一旁,不時發出催促的聲音:

  「快,快點,今天晚上搬完,明天一早城門一開就走……」

  四周很黑暗,只有馬車附近樹著幾個火把,沒有人發現趴在牆邊的我們。

  「他想逃跑!」羅迪克驚呼,我們都十分驚訝,繼而是憤怒。這個怯懦的貴族,居然在戰爭到來之前放棄了自己的責任和義務,打算偷偷地溜走,這種事情即使發生在普通士兵身上也是足可羞恥的。

  「這個無恥的懦夫!」達克拉低聲怒吼。

  「攔住他,弗萊德。」我建議。這個敗類的卑鄙行徑足以讓任何一個稍有良心的人憤恨不已。

  不等弗萊德說話,卡爾森已經跳了出去。

  「誰!」警覺的僕從聽到聲響。

  「子爵閣下,您這是打算上哪裡去啊!」卡爾森走出黑暗,搖晃的燈光映在他的臉上,搖曳著慌張的影子。

  「是你,你怎麼在這裡……」子爵驚惶地叫喊著。

  「難道說,您是打算背棄您的部屬和人民,離開這個即將爆發戰火的是非之地嗎?」卡爾森雙目圓睜,兩眼幾乎能冒出火光。我從沒見過他如此憤怒。

  「給我殺了他!」子爵忽然大喊,命令著自己的僕從撲向卡爾森。

  不用命令,我們也拔出武器衝上前去。

  為了避免在逃跑時被發現,尤其是避免被士兵知曉,彼特舒拉茨伯爵只帶著十幾個貼身的僕人、女傭,連自己的侍衛都沒有驚動,憑這些人的本領自然不會讓我們有太大的麻煩。只幾個照面,半數的僕從已經躺在地上動彈不得了,其餘的見勢不妙,能溜走的都溜走。轉眼之間,尊貴的子爵閣下就欣喜地發現,他已經被我們團團圍住了。

  「你們想幹什麼,站住,我命令你們,站住。」他胡亂地發號施令。

  「是您首先放棄了對軍隊的指揮權,長官,我們為什麼要聽命於您?」弗萊德站到他面前,一臉的厭惡。

  「你們……放我走,我給你們一千……不,五千枚金幣。」

  卡爾森竄上去抽了他一個大耳光,打得這個養尊處優的老爺嗷嗷直叫。

  「我是國王陛下冊封的貴族,平民毆打貴族要被處以砍手之刑的!」

  卡爾森反手又抽了他一個耳光,回答說:「臨陣脫逃,按叛國罪論處,人人得而誅之。」

  子爵掙扎著辯駁:「我沒有想逃跑,我只是……」

  連續十幾個耳光抽在他的臉上,「你沒有想逃跑?好啊,那你怎麼不把你的衛兵喊來啊?讓他們過來抓我們啊?」

  子爵原本圓潤的面孔一時間更為青腫光亮,唇齒流紅,哼哼唧唧地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要不要我替你召集士兵,告訴他們你在戰爭到來之前打算一個人溜掉,把他們放在這裡等死?他們會很想嘗嘗自己上司的鮮血的,我保證。」

  子爵連忙搖頭表示反對。他很清楚,在憤怒的大群士兵面前,自己很快就會被撕成碎片。

  卡爾森繼續一巴掌一巴掌地拍在子爵臉上,一邊憤怒地大吼:「就是你們這些無能的貴族,把那麼多士兵拋棄在戰場上。你知道你們害死了多少人嗎!他們是多好的戰士啊,你們知道嗎?最讓他們羞辱的是,他們原本不用死的,是你們的無能無恥害死了他們……」

  眼看尊貴的子爵閣下的面孔已經難以辨認了,我們忙把失去了理智的卡爾森拉開。拉開他的時候,我依稀從他粗大的嗓門裡聽到了幾絲啜泣的聲音,心裡一陣困惑……

  「難道這個粗鄙懶惰的傢伙,也曾經……」

  彼特舒拉茨伯爵忽地抱住弗萊德的腿,大聲哭喊著,打斷了我的疑慮:「放我走吧,求求你們了。我不想死啊,放我走……」

  弗萊德強忍住掐死他的衝動,大聲質問:「你走了,你的士兵怎麼辦?你的人民怎麼辦?」

  「他們早晚會死的!」子爵歇斯底里地大叫,此刻哪裡還能從他身上看到所謂的貴族風度,「城裡只有兩千不到的士兵,溫斯頓人足有一萬,他們早晚都會死的,我不想跟著他們一起死!」

  「無恥!」羅迪克狠狠地在他臉上吐了口唾沫。

  「我是懦夫,我怕死,誰不怕死?我把這位子讓給你,我把所有的財產都留給你,你放我走吧。」他邊說邊把身上的印鑒、委任證書、家族徽章什麼的都掏了出來,撒潑一樣拋在一邊。

  「我不想死啊……」

  我們都愣住了,誰也想不到這傢伙撒起潑來像個女人一樣,這麼一來我們還真是拿他沒有辦法了。難道讓我們真的殺了這個沒用的蠢材嗎?

  這個時候,我們對自己的前途茫然無知:留下繼續我們的軍旅生涯?失去了指揮官的城池一觸即潰,無異於送死。難道說要離開嗎?我們又不知道該往哪裡去,一群失去編製的散兵游勇,多半會淪為盜匪或是被以逃兵罪論處。我們已經逃竄了幾乎半個國家,誰也不知道下一個落腳點會在哪裡。

  弗萊德揀起地上印鑒和證書,猶豫了一下,對我們說:

  「朋友們,在我們面前有兩條路可選。」

  這世上有一些人,他們的身上似乎有這樣的一種特質,讓人信任,讓人安定,讓人在無可奈何的時候願意依賴他,將自己的生命托付給他。毫無疑問,弗萊德正是這樣的人。

  在過去時間裡,我年輕的朋友屢屢證明了自己的智慧和勇氣,幾次三番將我們從毀滅的邊緣拯救出來。我們對他的尊敬已經遠遠超出了我們名義上的領袖卡爾森。是的,卡爾森是個好軍官,但那僅僅是在戰場上,他只有戰鬥的經驗,弗萊德卻有帶領我們走出困境的智慧。甚至連卡爾森自己也開始有這樣的自覺,悄然開始了轉變,默認了原本自己下屬的領導。

  現在,我們正在望著他,期待他的決定。

  「第一,我們離開這個隨時可能會崩潰的城市,繼續逃亡,保住我們的性命,就像……就像我們的子爵大人一樣。」他踢了踢腳下的胖子。

  臃腫的子爵鼻腔中發出不屑的「哼」聲,他顯然把我英勇的朋友當成了和他一樣逃避責任的人。

  我們的臉上露出不屑的神色,雖然我們並不像子爵一樣對這個城市負有什麼責任,但一想到「像他一樣」的離開,就難免讓人湧起厭惡的感情。

  「但事實是,離開了這裡,我們將再也無處可去。我們會是一隊逃兵,就算沒有人會追究我們的身為逃兵的罪責,也會把我們送到隨便哪一個靠前的戰場上。在我們英明的指揮部領導下,我們不愁沒有機會送命。」

  「第二,我們留下來,不是作為一個士兵去送死,而是作為一個將軍去贏得一場勝利。」弗萊德的聲調猛地高了起來,臉上洋溢著異樣的光輝,熱情地望向我們。

  我們都沒有反應過來,遲疑地看著他。

  他搖晃著手中的印鑒和證書說:「這座城市有穩固的防禦措施,有兩千經過訓練的士兵,有將近四萬的人口,如果指揮得當,我們完全有可能贏得勝利。起碼,我們有這個機會,我們的生死在我們自己手中。其實這很簡單……」

  他抽出了黑色的「墨影」,手一揮將它插在地上,高昂起頭,看著我們說:

  「只需要打贏一萬人就夠了……」
第三卷:水火 第二十七章 竊城的領袖

  今天,坎普納維亞城的軍營裡傳出了集合的號令。我不知道這是多長時間以來的第一次守備軍的全體集合,這些軍人似乎早就忘記身為一名士兵的素質,用了超出規定十倍都不止的時間才算集合完畢,而且隊列站得歪歪斜斜,讓我們這些只當了不到一年的新兵也看得直皺眉頭。

  守備軍們驚訝地發現,今天站在營地高台上的,不再是原先那個耀武揚威的胖子了,而是幾個身著簡單鎧甲的年輕士兵。當然,卡爾森例外,他已經已經不能算年輕了。包括基層軍官在內的士兵們在隊列中交頭接耳,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

  已經不由得他們思考了,弗萊德已經站了出來。他手持城主的印鑒和證書,大聲宣佈:「士兵們,我是這座城市的新主人,弗雷德裡克·卡·古德裡安子爵。」

  他說的不完全是假話,事實上,急於逃命的子爵閣下並不介意在短時間內完成一個正當合法的手續,聲明自己因病需要離開坎普納維亞城休養,並取消自己子女對坎普納維亞城的繼承權,將自己家族對坎普納維亞城的擁有權合法轉讓給剛上任的守備軍官弗萊德等等。除此之外,他還不得不寫下一份供認自己臨陣脫逃的證詞供我們收藏,以避免今後他對我們的報復——按照他膽怯又愚蠢的表現來看,我想我們是看不見他報復的那一天了。但確切地說,弗萊德說的也不完全是真話,他的子爵爵位就純屬子虛烏有。但律法規定,只有有爵位的貴族才有資格行使城主職權,我們並不介意在生死關頭稍稍欺瞞一下德蘭麥亞並不健全的法律制度,用這種方式竊取一座城市。

  弗萊德的話並沒有引起很大的反響,士兵叢中發出這樣的聲響:

  「集合我們只是要通知這件事嗎?」「我們已經知道了,解散吧。」

  底層的人們並不介意誰是自己的統治者,他們更關心自己今晚的飯食和明天的衣飾。他們所要的並不遠大,只要能給他們飽暖,他們就願意聽從你的召喚。遺憾的是,並不是每個統治者都瞭解這一點。

  「我知道,你們並不關心我是誰。但是,我要告訴你們一個和你們生死有關的消息。」

  瞬間,喧鬧嘈雜的聲音消失了,台下安靜的能聽到一根針落地的聲音。生死相關,在這個兵荒馬亂的年代中,沒有人會對這樣的消息無動於衷。

  「兩天後的清晨,我們的敵人,溫斯頓人,將會襲擊這座城市。」

  台下頓時一片混亂,每個人臉上都顯露出慌張的神色,有的人絕望地叫喊,甚至有人當場就哭泣出來。關於溫斯頓人殘暴兇猛的傳說已經太多了,多到足夠瓦解守備軍的戰鬥意志。就讓他們暫時地精神崩潰吧,現在崩潰,總比看見敵人之後再崩潰要好的多。

  「你們中會有逃兵,今天晚上就有,」台下的聲音漸漸低沉下去,弗萊德趁機繼續他的講話,「或許不用今天晚上,就在散會之後,站在我眼前的士兵或許就連現在的一半都沒有了。」

  士兵們面面相覷,他們不明白弗萊德為什麼會說這樣的話。一些人的臉悄悄地紅了起來,他們已經比自己的戰友們率先動過當逃兵的念頭了。

  「逃跑的人能活下去,再活三個月,或者五個月。你們能夠回到家中,和老婆孩子見最後一面,然後等到溫斯頓人再殺上門去。到了那個時候,你們還可以逃,拋下你們的親人朋友,就想這次你們拋下你們的戰友一樣。」

  「我允許你們逃跑,但你們總有逃不掉的一天。到了那一天,行走在這片土地上的將全部都是溫斯頓的殺人禽獸,你們早晚會一個一個死在他們手裡,而且,和那些拚死戰鬥過的人們不同,你們會連撈回本錢的機會都沒有,你們就要死在他們手裡了,並且搭上老婆孩子的命!」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台下的漸漸安靜下來了。士兵們開始認真地聽弗萊德說話,有的人在遠處聽得不是很清楚,甚至偷偷移動到近處來聽。

  「現在有一個機會給你們,你們可以不用死,也不用逃。」

  「我們該怎麼辦?」台下有人喊。

  「你應該為你的問題感到恥辱。你們不只是士兵,你們是群戰士,你們解決問題的方式就應該是戰鬥!你們手裡有劍,難道還要乞求敵人像狗一樣饒恕你們嗎?」弗萊德的聲音裡帶著憤怒的力量,在台下傳播著一種異樣的氣氛。

  「我們打不過他們。」有人亂哄哄地起哄。

  「是啊,他們太強大了。」

  弗萊德皺了皺眉頭。一支軍隊中並不害怕出現幾個怯懦的人,怯懦的人在人群中多半不敢表露自己的看法,他們對別人的負面影響其實非常有限。在大多數情況下,怯懦的人反而更容易受到別人的影響,而成為在戰鬥中表現出色的人,羅爾就是這樣的一個例子。最讓軍官頭疼的,是一些足夠聰明大膽而又喜歡和上司唱反調的人,他們往往在士兵中很有威望,並習慣性地以和上司唱反調來顯示自己的勇氣和不同。他們是士兵中意見領袖,有時候甚至能夠起到比強大的敵人還大的破壞作用。

  弗萊德指著一個高大魁梧的士兵——他是剛才叫得最響的一個人——讓他出列回答問題。

  「你和溫斯頓人交過手沒有?」弗萊德大聲問。

  那士兵的面色有些扭捏,「沒有。」他晃動著身體懶散地回答,在周圍的士兵中引起了一陣輕微的笑聲。

  「沒有,長官!」弗萊德面色一變,大聲呵斥道。

  「沒有,長官!」他嚇了一跳,下意識地立正回答。周圍的人頓時安靜了下來。

  「我和他們交過手,我殺死過不下三十個溫斯頓人,他們中最強壯的大概和你差不多。」

  士兵們發出不信任的噓聲,的確,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也不相信像弗萊德這樣一個年輕俊美的少年,在戰場殺人的時候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我可以證明給你們看。」弗萊德作了一個手勢,我遞給那高大的士兵一柄劍。

  「攻擊我,盡你最大的力量。」弗萊德大聲命令,那士兵遲疑著,緩緩地將手中的武器刺向弗萊德。

  他為自己的遲疑吃到了苦頭。弗萊德用刀鞘盪開刺來劍刃,瞬間靠近這士兵的身體,接著用右膝陰險地頂在了他的胯下。那士兵慘叫著將兩條大腿併攏在一起,無力地跪倒在地,然後打起滾來。台下的士兵面面相覷,都沒有想到看上去文弱秀氣的新長官出手居然如此狠毒。

  過了好半天,哀叫聲才停止,那士兵掙扎著站起身來,努力用劍撐住身體,佈滿血絲的雙眼仇恨地盯住弗萊德,當然,大腿自膝蓋以上的部位仍然牢牢地並在一起。

  「你沒有服從命令,士兵。我要你盡全力攻擊。」弗萊德高傲地訓斥著處境悲慘的受害者,甚至連正眼都沒有看他一眼,「你隨時都可以繼續。」

  「啊…………」受到侮辱的仇恨蒙蔽了那受傷士兵的雙眼,他不再考慮當眾殺死長官的利害關係,很好地執行了弗萊德的命令。儘管胯下的不適讓他的腳步踉蹌,但他衝上前來的速度仍然很快。他手中的長劍全力揮砍,希望用自己強健的體格壓倒弗萊德瘦弱的身軀,為自己所受的傷害復仇。

  弗萊德沒有給他第二次機會,在迅速又精確地躲閃過襲來的長劍之後,「墨影」堅硬的刀鞘狠狠捅在了那士兵的小腹上。劇烈的疼痛瞬間抽乾了這高大漢子的力量,他再次滾倒在一邊。如果說剛才胯下受到的重擊讓他慘叫不已的話,這一次慘痛的教訓更讓他只剩下呻吟的力氣了。

  台下傳來震驚的歎息,弗萊德文弱的外表和強大的力量在人們心目中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而台上士兵痛苦的哼哼讓這種反差變得更有說服力。更重要的是,每個人心裡都很清楚,如果剛才捅在他小腹上的不是鈍頭的刀鞘而是鋒利的劍刃的話,那士兵已經是一具支離破碎的屍體了。

  弗萊德對自己造成的震懾效果很滿意,他輕蔑地看著倒在地上的失敗者,大聲向大家宣佈:「我可以向你們保證,溫斯頓人並不比他更難對付。」

  人群開始湧動起來,那可憐失敗者的不堪一擊給每個人都留下了深刻印象,在弗萊德的刻意引導下,他不自覺地就成了溫斯頓人的替代品,瞬間沖淡了在人們心目中溫斯頓人強大凶悍的形象。人類好勝的自尊心很容易使自己產生幻覺,將自己替換到弗萊德的位置上。我猜台下一定有不少人潛意識中都在想:那麼一個瘦弱的年輕人都可以將溫斯頓人輕易地打敗,我為什麼不可以?

  弗萊德並沒有忘記幫助自己完成這一轉變的手下敗將——儘管他的幫助未必是出於本心——我英俊的朋友走到他跟前,撤下剛才高傲的神色,友好地扶他起身,並拍去他身上的塵土。

  「你叫什麼名字,士兵?」弗萊德問他。

  「洛克倫,長官!」他顯然並不習慣當眾和一個高級軍官如此親密地對話,有些尷尬和慌亂,尤其是在剛剛出醜之後。但我看得出,如果說第一次的打擊讓他感到受到了侮辱的話,那麼第二次被打倒在地已經讓這個強壯自負的大漢對弗萊德生出由衷的敬意,這可以從他謹守士兵的禮儀看得出來。

  「你的家在哪,洛克倫?」弗萊德柔聲問道。

  「邦克城,長官!」洛克倫把原本就挺直了的胸脯又往上挺了挺。

  「邦克城,已經淪陷的邦克城?」

  「是,長官。」洛克倫眼圈一紅,潸然淚下,「我的父母和老婆現在都沒有消息了。」

  「打起精神來,小伙子。像個男子漢,不要垂頭喪氣的。」弗萊德說到「小伙子」的時候,我暗暗好笑。這個高大壯實的士兵滿臉絡腮鬍子,少說也有二十六、七了,居然被二十不到的弗萊德稱作「小伙子」,總有些不倫不類的。

  「只是暫時失去聯繫,不會有事的。有朝一日咱們打回河對岸,有你一家團圓的一天。」弗萊德大聲安慰著傷心的士兵,「但首先,我們得守住這座城,打贏這一仗。」

  洛克倫猛然抬起頭,挺直了身體,大聲喊道:「把狗娘養的溫斯頓人扔下河,打贏這一仗!誰敢不聽長官號令,我洛克倫第一個跟他拚命!」

  原本懈怠絕望的軍隊終於爆發出必勝的信念和勇氣,士兵們充滿戰鬥的渴望,高聲叫喊著:「必勝!」向高台圍攏過來。

  我們在台上也都忘情高呼起來,並沒有因為參與了整件事的謀劃而顯出一絲的冷靜。弗萊德不僅成功地點燃了士兵的戰鬥熱情,也讓我們找到了必須戰鬥的理由:他的話我想起了遠在裡德城的家,我的父母兄弟,我真的感到自己必須為保護他們而戰鬥。我再次肯定了我的朋友是天生的領袖,他命中注定會是一個不平凡的偉人,而此時此刻,他已經成功邁出了走向傑出的第一步。我只能為在這樣的時刻能陪伴在他身邊而感到由衷的榮幸。

  在熱烈狂野的氣氛中,我的朋友成功贏得了士兵的擁戴,真正將他生命中第一座城池完全控制在了手中。擁有一座城市,這絕不會是弗萊德榮譽的終點,恰恰相反,他注定飄搖而壯麗的一生才剛剛揭開序幕。我這樣認為。

  是的,我們和狂熱的士兵們同樣榮幸,因為我們見證了一個年輕領袖的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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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血刃 第二十八章 準備好了

  一個傑出的管理者將一座陷入戰爭的絕望混亂中的城市拯救出來,讓它重新充滿生機和秩序需要多長時間?很少有人能夠確切的回答這個問題,但是我能。當弗萊德將秩序和暫時的安定帶給戰前的坎普納維亞時,我就在他身邊。一上午,他只花了一上午時間就讓這座城市重新煥發出了平和的光彩,將「晨曦河的初日」之名重新擦亮。

  除了一次演講,可以說,他什麼都沒做,沒有處罰曾經觸犯條例的士兵,沒有重申戰時的安全法令,也沒有命令士兵們向被他們傷害過的市民賠償。

  他只告訴所有的士兵,城中居民的丈夫和孩子們有許多人就是士兵,正在不知何處的前線戰鬥,他們的戰鬥是為了保護自己的親人,也是為了保護我們的親人。而城中的市民,正是我們袍澤戰友的妻兒父母。

  解散後,士兵們發瘋一樣衝出營地,挨家挨戶敲打著城中百姓的房門,在一個個受驚的市民面前痛苦流涕宣誓懺悔。他們盡力賠償曾被自己盤剝敲詐的家庭,將在打架鬥毆中無辜受傷的人送到軍營醫院。原本畏兵如匪的一個城市頓時變得軍民魚水情深似海。

  士兵們沒有隱瞞城市將要遭襲的事情,這個消息並沒有帶來更多的恐慌。城中本就只剩下些對聽天由命的窮苦百姓了,他們對於戰爭不是毫無心理準備的。

  我們隨即投入到紛繁的事務中去了。羅迪克和羅爾帶隊檢查碼頭上的船隻,對於希望離開的德蘭麥亞船隻檢查後一律放行,城中原有漁民的漁船和無法離開的船隻則全部徵用,按照價格給予適當的賠償。他們得到了五十多條小型的魚船。

  達克拉和雷利帶領人手鞏固城防,重點是碼頭四周的城牆箭塔。坎普納維亞正對晨曦河,從南側通往碼頭處只有一個城門,城門大約兩人高,是由堅固的柚木拼接而成。這一側的城牆大約有五人高,呈月弧形環衛碼頭區,這裡將是我們與溫斯頓人戰鬥的主戰場。

  卡爾森精神抖擻地帶領警衛隊在城中巡邏,維護城市的治安,同時在城內選擇合適的地點修建簡易的壁壘,做好打巷戰的準備,更重要的是向城中百姓傳遞一個消息:我們沒有放棄抵抗,我們有機會打贏這一仗。

  弗萊德連發了五道加急信函請求鄰城的支援,樂觀地估計,最近的一路援兵會比溫斯頓軍隊晚來兩天。在信函中,弗萊德將溫斯頓人的總數降低到了五千人,以確保膽小貴族老爺們有足夠的膽量來搶功勞。

  發出信函之後,弗萊德來到河邊,詢問有經驗的漁民,詳細地瞭解河上的情形。

  我並沒有閒著,事實上,除了弗萊德之外,我需要操心的事情最多。我拿到了政府金庫的鑰匙,開始在城中採購戰時物資。我一早就想好應該去哪裡找這些東西,帶上帳簿就率隊走上了碼頭。

  果然不出我的所料,碼頭商船上的商人們將我團團圍住。幾次三番地出生入死,除了和各國政府關係密切的商業寡頭,普通商人們現在哪裡還敢奢望利潤的最大化,只盼著能早點將貨物脫手,然後跑到安定的地方去躲避戰亂。在這座城市困了許久,現在終於被批准離開,這時候有人願意出面收購他們的貨物,簡直是救了他們的命。而且,負責採購的是個鬍子都沒長出來的年輕小伙子,說不定還可以在他身上多撈點便宜……

  他們太小看我了,他們以為我是個好騙的新手,全沒有想到自己才是待宰的羔羊。

  「大人,我有四萬支標準弩箭,按照當前的市場價格,我給您打八折,一共四千枚金幣,您看……」他當我是白癡,這個價格是市價的兩倍。

  「弩箭,我們不缺少弩箭,我們的購買清單上列出的需要是……我查查看,啊,在這裡長弓標準箭兩萬支,弩箭酌情!您的弩箭數量和價格我們無法接受,對不起,請回吧。」

  這個商人開始擦汗:「啊,大人,您千萬千萬幫我考慮一下。我所有的財產都在這堆箭上了,現在我的船上生火用的都是箭桿。求您多少買一點,價格好商量……」

  「這樣啊……一千枚,我都要了。」

  「一千五,您總得讓我跟家人有個交代吧。」他一把鼻涕一把淚。

  「一千二,這件事情也不是完全由我做主,上面只撥了那麼點款子……」我無限同情。

  「一千三,全當您救了我的命。」他無所不用其極。

  「一千二百五,下一個!」我厭倦了,不想再給他反駁的機會。反正主動權在我手裡。

  他咬牙切齒地答應了,我想這可憐的人回去要被老婆罰跪搓板了。現在如果告訴他我原本打算花兩千金幣買他的弩箭,不知道他的臉會拉得有多長。

  又一個商人:「大人,我這裡有兩萬支標準長弓箭,價格是……」

  「不要,長弓箭的庫存已經足夠了,我們現在需要的是標準弩箭……」

  ……

  忙碌了半天,終於,我很滿意地看著最後一個商人帶著被狗咬到的神色從我面前離開。用低於預算一半的錢將需要的鎧甲、糧食和武器補充完畢,只有戰馬急切間很難弄到足夠的數量,但這也在我們的預料之中,我很難不為自己的工作效率小小地得意一下。時間差不多了,我該去完成弗萊德吩咐我的另外兩件事了……

  我找到了休恩,一早我就通知他不必和商人們一起擠到採購處,我會來找他。

  我以略高於市場價格買下了他和他的商人夥伴們所有的商品——不僅是戰時物資,還包括一些沒有很大用處的奢侈品和裝飾——並親手將出航的通行證交到他手上。

  「這是弗萊德先生委託我辦理的事情,他因為忙於城市的防務而不得不遺憾的向諸位朋友道歉,希望你能理解。」

  「你們太客氣了,我真不知應該怎麼感謝你們才好。你們已經兩次——啊,是三次挽救我們了,我們原本以為……」你們原本以為這一次行商賠定了,連命都要搭進去,我心裡暗想。

  「弗萊德先生說,這是朋友應該做的。如果這一次我們有幸生還,今後還希望能和朋友們有更多的往來。」

  「我瞭解了。」精明的商人從這番拗口的話裡聽出隱含的意思,「恩裡克商會永遠樂意為朋友提供幫助。」

  我太瞭解一個商會能夠提供的幫助有多麼巨大了。我說的不僅僅是財產,稍有一點規模的商會,在各國的各個大城市都有自己的辦事機構,形成自己的信息網絡,定期地傳遞各地的商業信息。任何地區的商業、地理、軍事情報都在商會間都能夠以極高的速度傳遞,其準確性和效率甚至比軍方的密報還高。弗萊德等於並沒有花費什麼代價就為自己今後擁有了一個自己的情報網,雖然這對他現在並沒有什麼有價值的幫助。

  送走了休恩,我來到了黃金玫瑰號,我很高興能夠告訴凱爾茜和紅焰,孩子們被安排在一所公立學校中居住,由城市財政撥款照顧他們的食宿和教育。

  看見孤兒們得了很好的安置,凱爾茜的喜悅之情簡直無法言表,抑制不住激動地給了紅焰一個熱情的擁吻,頓時讓豪氣的遊俠扭捏起來。

  我代表弗萊德請求他們的幫助,強韌的盜賊雖然人數不多,但對原本就居於劣勢的我們來說,絕對是一支難得的助力。而且在水上的戰鬥中,我們已經有了很深的相互瞭解和認識,如果他們能參加戰鬥,對我們的幫助十分巨大。

  我沒有遭到拒絕。出於對孤兒的負責和對溫斯頓人的仇恨,凱爾茜並沒有考慮很久就答應了我們的邀請。

  在預料中的戰鬥開始前一天的晚上,弗萊德把我們和城中中隊長以上級別的軍官召集在指揮部,在我們面前,是巨大的坎普納維亞地圖。

  「如我們所知,敵人將從東側向我們駛來。他們的船是大型三桅戰艦,據我的瞭解,船上有投石機、弩炮等重型遠距離等攻擊武器共五百具,這個數字大概是我們的五倍。敵人的數量是一萬人,算上在城中召集的臨時戰鬥人員,我們一共有三千人。從數字上來看,我們居於劣勢。」弗萊德對著我們侃侃而談。

  「而我們的優勢在於,第一,他們想不到我們早有準備;第二,我們一早就請求救兵,最快在戰鬥開始兩天以後,米拉森城的救兵將會到來,保守估計是一千人,可能更多。此後,我們的援兵將不斷地到來。也就是說:我們只需要拖延一天的時間就勝利了。第三,我們的對手乘船過來,有騎兵的可能性不大。」他補充道,「馬鞍下的溫斯頓人,不是真正的溫斯頓人。」

  「大家對這一仗有什麼看法?」

  「能有什麼看法,來一個砍一個,殺一個夠本,殺兩個……」達克拉在一旁嘟囔著,他這話顯然是發自他的內心而不大腦。雷利為自己朋友的發言感到慚愧,他捅了捅達克拉,制止了他繼續說這種沒有任何建設性的話。

  他的話被弗萊德聽見了,對他這樣的說法,弗萊德並不感到意外:「不,我的朋友,我們要的不是夠本,或是賺上他一個兩個。我們要的是勝利。」他微笑著補充,「命不是用來拼的。」

  此刻這句話已經完全改變了原有的潛台詞,在卡爾森口中,這是我們逃命的理由。但此刻在弗萊德口中,卻是我們贏得勝利的令人振奮的宣言。

  「據我所知,晨曦河的河道到這裡,水深最深的地方就不到三個人高,河道最多只能容納三條船並排行駛。」凱爾茜忽然指著地圖的一角說到。她指的地方是碼頭入口不遠一個幾字型彎道的急彎處。「如果我們把他們堵在這裡,雖然不一定能全殲敵人,但也能給他們帶來相當巨大的損失。」

  弗萊德眼睛一亮:「凱爾茜,你有辦法在這個地方製造堵塞嗎?」

  凱爾茜自豪地點了點頭:「別忘了我們就是幹這個的。」她低頭盤算了一下,接著說:「我們最少能在這裡堵住他們半個上午,如果他們缺少熟練的操帆手,還可以堵得更久些。」

  「你需要多少人手?」

  「不需要更多了,還有一天準備時間,我的人足夠用。」凱爾茜的回答帶著女性特有的驕傲。

  「不,你需要,小姐。只是把他們堵在這太浪費了,我們可要給客人準備好更盛大的迎接儀式。」弗萊德的笑容帶著一絲不為人知的危險……

第四卷:血刃 第二十九章 提前到來的黎明

  寧靜的晨曦河在黑暗中脈脈地流淌著,這是一條賜予兩岸人們生命、富足和希望的河流,億萬人依靠它的慷慨在人世間生活著。但它同樣是一條帶來破壞和死亡的河流,每一次潮汛和改道都有不下十萬人永遠消失在它的懷抱中,在它河床的淤泥裡,不知埋葬了多少懷春少女的心愛的郎君,多少待哺嬰孩慈祥的母親。

  現在它流淌得格外安靜,彷彿連水流都被一種詭異的氣氛壓抑得失去了聲響。不尋常的寧靜預示著今天在河上會有不尋常的事情發生。它會給河上的人們帶來什麼?是生命的希望,還是死亡的恐怖?

  幾十條大船在河面上排成長長的一串,如果船頭的水手視力不是太差,他應該已經能夠看見坎普納維亞西北角的城牆了。他或許會一陣緊張,或許會一陣興奮,又或許會因為膽怯而溜進船艙,因為這並不是普通的船隻,它們是戰艦,滿載著溫斯頓人的士兵。他們的目的是要越過坎普納維亞並不十分高大的城牆,給城中的人們帶來殺戮和毀滅。

  他們的前方河道忽然變窄,並帶著一個由北向東的急轉彎,幾蓬茂密的水草浮在水面上。這大概是三百年前的一場大地震造成的河流改道,雖然看上去水流平靜,但由於彎道很急,水流又淺,水下的地形也很複雜,因此水面下潛伏著許多危險的暗流。經常在這條河上走的船隻在經過這裡時都十分的小心,即便如此,在這裡擱淺或是相撞的船也屢見不鮮。

  前排兩艘船的水手爬上旗桿頂端,用燈籠打出旗語。戰艦的隊伍逐漸拉長,艦支兩兩排列,中間留出足夠的距離,以免水流的壓力讓兩條船相互碰撞。

  緩緩地,最前面的兩艘船已經駛出了彎道,船頭直指向坎普納維亞城的碼頭碼頭上只有零星幾點燈火,看不出岸上任何抵抗入侵的準備。有「晨曦河的初日」美名的美麗港口城市似乎已經解開了衣衫,將柔弱的軀體展現在暴虐的入侵者面前。

  正當船艙中的士兵列隊走上甲板,準備一靠岸就衝上碼頭大肆破壞的時候,兩條戰艦忽然一頓,在河心猛地停住了前進的勢頭。這次急停來得如此猛烈,簡直違背了風力和水流運行的自然原理。船甲板發出痛苦的呻吟聲,讓人產生船隻將要斷裂開的錯覺。已經和正在湧上甲板的士兵們被強大的慣性推倒在地,靠近船舷的幾個重裝甲士甚至失足掉入河中,沉重的裝備將他們向河底拉去,在黑暗中,只有很少的幾個落水的士兵被重新救起。

  他們遇到的是晨曦河上的水賊們伏擊船隻的陷阱,叫做浮鉤,其實很簡單,就是用繩子將幾排帶有特殊卡口的尖鉤捆在水底巨大的岩石上,在鉤子的一側捆上木板,讓他正面朝上浮在水中,上面鋪滿水草掩護。當有船隻經過的時候,水中的鉤子會鉤住船舵,讓逃逸的船隻瞬間停止。設置浮鉤並不是件簡單的工作,這需要對水流和船隻構造瞭如指掌,才能在船隻的必經之路上完成安放,並準確地鉤住船舵。能夠將這個陷阱埋伏得如此準確又隱蔽的,自然是女水賊凱爾茜和她忠誠的夥伴們。

  在特製的堅韌繩索拖曳的作用下,兩艘戰艦無奈地左右搖擺著,不情願地相互接近,終於兩側船舷撞在了一起,發出刺耳的劇烈聲響。這一次碰撞雖然非常劇烈,但其實並不能給堅固的戰艦造成多麼嚴重的損傷,但值得慶幸的是,我們的對手都是些沒有水上經驗的陸地戰士,動盪的水上行程對於他們來說已經是做夢都沒有想到的悲慘經歷了,短暫的水上訓練並不能徹底改變馬上民族長期以來形成的心理特質,對江河的不瞭解讓他們在面對震盪時無可救藥地產生了船隻即將顛覆的可怕預想。甲板上的士兵們發出尖利的叫喊,不知所措地來回亂竄,既不知道要去哪裡,也不知道該怎麼做,兩條船頓時陷入了極度的混亂之中。甚至有人罔顧號令,將兩側的小艇放入水中逃生,這些人大多比不如他們聰明的同伴們下場更悲慘,因為他們並不能嫻熟地控制小艇,而來回飄搖的戰艦蕩漾出一圈圈強烈的水波,很快就將過載的小艇顛覆。

  船上的水手當然知道船隻並沒有受到很大傷害,只需要降下桅帆,稍微調整一下航行的角度,就可以從這慌亂中解脫出來。可他們的數量和影響並不足以改變自己正面對的混亂局勢,此外,戰艦上並沒有一個真正稱職,能夠在緊急狀況中穩定軍心的首腦。被臨時任命的船長對河流的認識僅限於那是他們晚餐中一種叫做「魚」的佳餚的來源,原本按照他們的預想最多不過是在黑暗中偷偷摸上碼頭,然後腳踏實地地展開他們所擅長的地面偷襲。誰也沒有想到過在水面航行的時候會遇到意外。

  後面的船隻接二連三地靠了過來,終於,最前面的三排船不可避免地相撞了。水面雖然看上去十分寬闊,但真正能容納如此巨大的船舶通過的道路卻已經被堵得死死的,總算後面船上的水手們機靈,見情勢不對,早早收帆下錨才沒有釀成更大的混亂。

  過了一會,幾條船上的軍官們漸漸發現除了一切並不十分嚴重的磕碰,並沒有更糟糕的事情出現。他們或許將這小小的狀況歸咎於擱淺、湍流或者濃密的水草什麼的,從慌亂的情緒中解脫了出來,比較沉著冷靜的軍官開始盡他們的責任,大聲呵罵著自己沒頭蒼蠅一樣慌亂的下屬,幾條船的甲板由原先嘈雜喧鬧的聲響漸漸被嚴厲的呵斥所代替,混亂平息了下去。

  我們在坎普納維亞西北角的城牆上看到了這一幕,黎明前的黑暗並不能完全阻擋住戰艦巨大的輪廓,而紅焰天生具有的夜視能力更為我們提供了可靠的信息,而且敵艦上的聲響已經完全打碎了流淌在河流中的寧靜,我們不難猜測出我們的敵人正遭遇的責罵樣的窘境。

  「他們放下了小艇,有水手下來了……小艇轉向船尾……他們可能已經發現機關了,有幾個水手跳進了水裡……」紅焰將我們敵人的一舉一動詳細地告訴弗萊德。

  「真遺憾啊,我還以為能夠多拖延他們一下,沒想到他們那麼快就平息下來了。」弗萊德搖頭歎息著,卻不是為了我們的計劃實施得不夠順利,「越早平息下來,他們的生命就越早走到終點。」

  他回頭大聲命令:「點燃焰火,迎接我們的朋友吧。」

  一隻紅色的燈籠升起在城牆的旗桿上,代替了啟明星的位置,預言著光明注定將要提前到來。隨著燈籠的搖擺,河道兩端悄然出現了十幾支打魚的小船,借助夜幕的掩護沉靜地向戰艦靠攏。小船上看不見搖櫓的漁人,卻都裝著一個簡易的三角帆。帆被固定好了角度,將目標匯聚在擁堵在一起的戰艦。

  直到小艇離戰艦還有不到一箭的距離,戰艦上的溫斯頓士兵才將注意力從纏住船舵的「奇怪的水草」上轉移過來,發現了小艇的存在。戰艦上頓時傳來粗野的呼呵聲:

  「誰在船上?」

  「停船,我們要放箭了!」

  「反正是德蘭麥亞的雜碎,殺了他們!」

  ……

  正當野蠻的戰士們用各式各樣粗鄙的語言發洩著身處困境的不滿時,忽然恐懼地發現迅速靠近的眾多小船忽地齊齊騰起沖天的火焰。暗淡的河面倏地明亮起來,流水倒映著火焰的顏色,蕩漾出一條條光影的巨龍,龍頭貪婪地直指向前排幾條纏在一起寸步難行的溫斯頓戰艦。

  剛剛從碰撞中穩定下來軍隊重新爆發出比剛才更大的騷亂,甚至連最老練最勇猛的軍官也不免為這突發的異象而手忙腳亂。戰艦上的重型武器漫無目的地向游來的火船散射開去,可距離太近了,石塊和粗大的弩箭大多落在了火船的背後,即便有很少數幾發意外地擊中了目標,也不過是減緩了火船移動的速度。夜風足夠強大,足以將受到重創的小艇送到戰艦旁邊。

  第一艘火船終於靠上了前排第一艘戰艦,在它左側的船舷下無聲地燃燒著。然後是第二艘、第三艘……受熱的木材此刻應當正發出清脆的畢剝聲,或許不時地會炸開一個晃眼的火花,若是在野營中看見這樣的火堆,應當是一件非常愜意的事情吧。

  可我們的敵人這時候無暇欣賞這溫暖的景象,他們將一桶桶的河水從河流中提上來,然後急忙地向火船澆去,再提、再澆……看他們的勁頭,似乎如果有這個需要,他們可以將整條晨曦河的水舀一遍再灌回去,而且他也正是這麼做的。浸過火油的乾草燃燒的火焰不是幾桶河水就能夠撲滅的,更何況慌亂的士兵潑出水更多直接地倒回了河中,並沒有在火焰中做絲毫的停留。潑到火中的河水瞬間就被熊熊大火蒸乾升騰,連同濃煙在河面上鋪上一層濃淡不一的霧氣,漸漸將戰艦的輪廓包圍起來。

  沒有多久,遭到圍攻的戰艦各個方向船舷上的水就被烤乾了,木質的船艙變得脆弱易燃,有的部分已經冒出了幾絲煙氣。不常在水上玩火的士兵們這才想起,僅僅往火船上潑水是不夠的,還需要使船舷保持濕潤。於是,大桶大桶的水剛被從河裡提起來又被看也不看一眼地倒下去。他們很快就知道了這樣做的危險。凱爾茜和她悍勇狡猾的夥伴們從不遠處的岸邊和蘆葦叢中用粗大弩炮射來粗如兒臂的弩箭。這些弩炮原本是作為城頭最具威脅性的防禦武器來使用的,外型並不巨大,可以架設在小艇的船頭,有著普通弓箭四倍數以上的射程和準確度,現在被盜賊們作為水上游擊的工具,更加顯露出殺人工具的冷酷面孔。還有什麼比著火的戰艦更好的瞄準目標呢?一支支原本用於攻擊巨大攻城工具的武器成串地奪去了人們的生命,被殺的人甚至連呻吟都來不及。

  盜賊們攻擊的目標不僅僅局限於遭到火攻的戰艦,躲在它們之後彷徨不安的艦支也遭到了同樣的襲擊。船上的士兵們甚至不知道這些威力巨大的危險品是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更不用說組織有效的反擊了。明亮的火光將遠處的黑暗襯托得更加黑暗,而盜賊們秉承著自己的游擊方式,絕不在相同的地點發射兩支弩箭,不僅是為了自身的安全,也是為了保護我們彌足珍貴的遠程武器。

  終於,埋藏在乾草中大罐裡的火油被引燃了,幾條船發生了劇烈的爆炸,一些破舊的小船經受不住來自內部的巨大爆發,支離破碎地消失在火海中,帶著火苗的木屑四散飛射,引發了一連串更為劇烈的爆炸。失去了瓦罐的約束,黑色粘稠的火油在河面上四散地流淌開來,火焰也隨只蔓延開去。對於被困在河道中的溫斯頓戰艦來說,形勢已經無法挽回,現在的戰艦宛如一隻被木棒串起來的全羊,被架在火堆上無奈地被燒烤。

  當船甲板上防水的梧桐油被引燃之後,一切其實就已經結束了。惡毒的火舌附著在船舷一路舔上甲板,舔上艦橋,舔上桅桿。當那一片片浸滿桐的巨大風帆終於綻放出鮮艷的火花,並隨著夜風片片飄落,在甲板上跳起致命的火焰之舞時,溫斯頓人明白了什麼叫做煉獄。火焰釋放出高溫的力量,將空氣在人們眼前扭曲成可怕的曲線,窒息了人們的呼吸。有受不了這炎熱的溫斯頓人叫喊著跳入了燃燒著的河水中,這或許減少了他們的痛苦,但加速了他們的死亡。

  不似人聲的慘叫聲破空傳來,讓我們這些殺戮的設計者都有些不忍聽聞。我看見弗萊德的面色有些慘白,身體微微地晃動,忍不住走過去輕輕摟住了他的肩膀。他拍了拍我的手,他的手心握滿了汗水。

  紅焰神經質地將雙刀抽出來又插回去,低著頭不願看河面上那片如他族名一般的景象。溫斯頓人臨終絕望的慘叫刺激著他精靈愛惜生命的天性。不僅是他,達克拉、雷利、羅爾,甚至是兄弟死於敵手的羅迪克都不願目睹敵人的恐怖處境,我們參加幾場戰爭並不足以抹殺我們善良又柔弱的少年心性,在戰場上為保護自己殺死敵人,那是一回事,而眼睜睜看著數以百計的生命哭叫著成為焦屍,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可我們已經被捲入了一場戰爭,在戰爭中,憐憫敵人的遭遇,就是葬送自己,就是葬送自己的戰友,就是葬送自己的親人。

  「想一想,你們希望死去的是他們還是你們自己,或是你們的父母兄弟,或許你們會覺得好受些。」已經是過來人的卡爾森知道我們此刻的心情,他看著我們大聲說道。

  他的話是正確的,無論我多麼不願意,在這樣的比較之下,我希望死去的是這些素未謀面的異國戰士。

  今天的第一縷陽光還沒有挑開佈滿夜幕的天空,可晨曦河上已經足夠明亮。是的,這是個提前到來的黎明,對於我們的敵人,這注定不是個好消息。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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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血刃 第三十章 水上游騎兵

  「弗萊德,你為什麼不用火船攻擊盡可能多的戰艦?用將近五十條船攻擊六艘戰艦是不是有點太虧了?」

  「你肯這樣思考很好,羅迪克。我這麼決定是出於這麼幾個原因:首先,我們的陷阱能困住的,最多不超過八艘戰艦,其後的船隻再笨也會發現狀況,不會一窩蜂全部撞上去。如果他們能在一定範圍內保持移動的能力,火船的功效就會大打折扣,未必會造成我們預期的傷害;其次,如果我們有更多的小艇,我當然也希望能夠獲得更大的成績,可我們只有五十條小艇,其中還有十條要交給凱爾茜他們來移動攻擊,我們冒不起這個險。我們要燒,就一定要確保把它燒得一片木頭都不剩,這不僅能造成他們巨大的損失,還可以重挫他們的士氣,這就叫做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你明白麼……」

  這是在戰前會議中弗萊德與羅迪克的一段對話,事情正如弗萊德所預想的,溫斯頓人斷了一根很粗的手指,粗到將河道從凌晨堵塞到了日上三竿。

  當黎明到來之後,凱爾茜和她的夥伴們就從已經暴露了的藏身之處撤離了游擊戰場,將城防器械運回了城中。和他們的敵人相比,他們的損失的確微不足道,五十人,二十架弩炮,在燒燬了六條戰艦、殺傷了將近一千條人命之後,只損失了三根弩弦:它們被興奮過度的盜賊因操作失誤拉斷了;一個人受輕傷:鉤子在將弩炮架回城牆時不小心砸傷了自己的腳指頭。

  巨大的勝利通過官方途徑第一時間傳遍了全城,城中所有的人——尤其是即將接受溫斯頓人正面攻擊的士兵們——熱情高漲。這一伏擊計劃的提出、設計和執行者凱爾茜回城時受到了英雄般的禮遇,一條鮮艷的紅地毯從城門鋪出來,兩旁站滿了迎接的人群。身為盜賊頭領,凱爾茜從未受到眾多守法公民如此狂熱的愛戴,她美麗的外表和傳奇般的盜賊身份更為她的勝利罩上了一層眩目的光環。在場的不少溫柔賢淑、連家門都很少邁出的大家閨秀和小家碧玉們當場改變了自己相夫教子安度一生的願望,立誓追隨「水中盛開的粉紅玫瑰」凱爾茜·拉格深深的高跟鞋印,也要成為一名受到眾多俊男紳士擁護愛戴的野性女盜賊。在戰後不久,做工細緻、顏色鮮艷的「女盜賊」牌粉紅色頭巾和潑辣彪悍的「野蠻女友」成了坎普納維亞的兩大名產。

  弗萊德默許了這場事實上舉行在戰鬥中的慶祝儀式,但在城門處加派了人手以防有人破壞。在慶祝儀式舉行的時候,無奈的溫斯頓水軍還在安靜地等待自己的戰艦燃燒殆盡,並盡力搶救著苟活下來的戰友,對於一場小規模的慶祝來說,時間是充足的。當然,在事先的安排下,凱爾茜一行人進城後,碼頭立刻進入戰備狀態,非戰鬥人員不得進入城門三十步以內距離,連紅色的地毯都沒有收起。

  「他們需要一場勝利鼓舞勇氣,也需要英雄領導戰鬥。」弗萊德這樣說。

  最後一朵火苗熄滅在漂滿屍體和木塊的河水中,同時熄滅的還有近九千名瘋狂的溫斯頓人等待的耐心。很顯然,偷襲坎普納維亞的計劃已經全盤落空了,但溫斯頓人在數量上仍然佔有不容忽視的巨大優勢。而更有可能的是,身為勇猛的陸上鐵騎、橫掃了小半個德蘭麥亞的無敵勇士的榮譽讓烏瑟斯·德·裡貝拉公爵無法放棄這次奪取晨曦河南岸前沿重要港口的襲擊。不管如何,溫斯頓人敲響了戰鼓,吹響了軍號,聲勢浩大地向我們衝來。

  必須承認,裡貝拉公爵之所以能成為溫斯頓南征軍中路軍的統帥,在溫斯頓軍中佔據著僅次於有「戰場上的繡花針」之稱的帝國軍統帥路易斯太子的位置,是有他的道理的。他成功地安撫住了習慣了陸地拚殺的北方士兵的急噪情緒,將剩餘的二十多條戰艦分成幾支隊伍,在港口前來回地移動,用側面甲板上艦載的投石機和弩炮向寬大的城牆傾瀉著雨點般的破壞道具。大型三桅戰艦寬大的甲板足以容納近三十具中小型的遠程武器,以側面只有一半數量的武器在使用來計算,仍然足足有兩百架遠程武器一次次向我們並不算寬厚牢固的城牆齊射。這樣的數量和破壞力遠遠超出了只參加過肉搏戰的我們的想像。

  反觀之下,我們的反擊並沒有敵人的攻擊那樣有力:原本我們的遠程武器就只有我們對手的四分之一左右,更兼他們本身目標就遠小於我們,又可以在河面上自由移動,大大降低了我們的命中率。很快我們就被對方雨水一般的石頭和弩箭壓得抬不起頭來,傷亡十分慘重。被砸斷了骨頭的士兵躺在地上不住地抽搐哀鳴,他們身邊是被弩箭射穿了胸膛的同袍戰友,不少重型的武器也被從天而降的石塊砸成了一堆廢墟。

  「他把弓騎兵的戰術搬到了海上啊,這個傢伙……」弗萊德搖頭歎息著。他曾跟我們說起過書中描寫的騎兵攻城的景象:在地形平坦的小城面前,佔有壓倒性數量優勢的騎兵一般不會放棄自己的優勢直接攻打城牆,而是排列成各種隊列在城下來回移動,用騎兵特製的長弓將如潑似濺的箭雨無情地射向守軍。鋪天蓋地的羽箭如同平地捲起的大片烏雲,瞬間就遮蔽了半天的陽光,然後從天而降成為城牆上的嗜血的兇手,帶走守軍脆弱的生命。在他的故事中,給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一百二十年前波特其拉爾鐵血大帝奇拉昆率十萬鐵騎橫掃法爾維大陸時,在僅有四千守軍的明斯科城下展示了冒犯自己威嚴的下場:十萬鐵騎繞城輪番射擊整整一天,絕不接受守軍的投降。當第二天他的騎士登上城樓時,沒有遇到任何抵抗:城牆上的箭矢堆積如山,每一個垛口前都伏倒著一個以上的守軍屍體,每一具屍體的身上都插滿了箭支,甚至有幾具屍體被如此密集的箭雨射斷了胳膊和小腿。即便是高大的掩體也沒有在如此瘋狂的無差別攻擊面前挽救多少士兵的性命:四千守軍只剩下不足五百人,他們大多目光呆滯、精神錯亂——在經歷了整整一天不間斷的、如同蝗災冰雹一般的騎射折磨之後,守軍們僅存的理智徹底崩潰了。誰也不知道那是如何可怕的場景,書中只是記載著,戰爭結束後,明斯科城不得不在原有的軍需倉庫的旁邊重新蓋了一座更大的倉庫,專門用於儲存這些箭支。直到今天,在明斯科城的城牆和道路上仍然能看見許多像楔子一樣插入磚石的箭頭。

  此刻我們的敵人更像是一支佔據了巨大優勢的水上游騎兵,四倍於我的遠程武器讓他們在這一場對射的競賽中遙遙領先。

  弗萊德下達了全體躲進城牆掩體,只保留幾部武器做象徵性反擊的命令。

  「讓他們繼續扔吧,他們總不能在船艙裡都堆滿了石頭。」弗萊德有些賭氣地發狠。雖然他的話並沒有錯,我們的敵人並沒有奇拉昆大帝那樣令人瞠目的後勤保障能力,即便是大型三桅戰艦,在載滿近三百名士兵之後,能夠容納的用於遠距離攻擊的弩箭和石頭數量也是十分有限的,可這並不意味著我們就應該放棄把敵人逼在碼頭之外的機會,藏身於城牆的掩體之後數著鋪天蓋地而來的石頭流星雨。

  「如果我有足夠的投石機……」弗萊德咬牙切齒地望著得意洋洋的戰艦群,懊惱地揮動著拳頭。這個時候,我勇敢睿智的朋友才多少顯出了些與他年齡相配的的少年心性。

  終於,戰艦攻擊的頻率漸漸降低了,這是溫斯頓人的遠程彈藥即將告罄的前兆。在弗萊德發出命令回到戰鬥崗位的同時,敵軍的統帥表現出了極高的統籌和指揮能力:四艘彈盡的戰艦在港口外的河面上劃過一個大弧,將正面調整向碼頭,全速衝了過來;與此同時,其他的戰艦仍在繼續大範圍地射擊,為自己的前鋒部隊提供著有力的掩護。

  「集中目標,前排四艘戰艦,齊射!」弗萊德大聲命令,他的命令被傳令官一個接一個地大聲重複著,瞬間傳遍了月弧型的城牆。接到了命令的投石手和弩炮手們放棄了與敵人對轟,將目標對準了迅速接近的四條戰艦。巨大的石塊與銳利的弩箭挾著尖嘯的風聲向那四艘勇敢的戰艦傾瀉下去,那木材碎裂的聲音即便是在如此嘈雜的時刻仍然清晰可聞。終於,一條懸掛著金色旗幟的戰艦隨著一塊巨石的破壞達到了極限,在距離碼頭一箭距離的地方發出了嚇人的撕裂聲。我們甚至可以看見船舷的木板層層斷裂,整條戰艦從中間斷成兩截。大量的河水湧入船艙,將還未來得及走上甲板的士兵們吞沒在無情的急流中。即便是在甲板上的士兵也大多沒有逃過著可怕的劫難:一些反應稍顯遲緩的人被這巨大的震盪摔倒在地,然後或是被碎裂的船體斜刺出來的銳利的木刺叉成肉串,或是被倒塌的桅桿砸死,或是與自己船艙中的戰友們一起,被捲入深深的河水中。

  隨著我們身邊的士兵發出驕傲欣喜的吶喊聲,又一條戰艦成功地被我們止住了腳步。與它的夥伴相比,它是幸運的,並沒有遭到滅頂之災,只是主桅從中間斷掉了。斷裂的主桅將捆帆的繩索絞成了一團亂麻,讓它徹底失去了控制,順著水流緩緩向東漂去,退出了戰圈,轉眼就不知所蹤了。如果運氣好,或許他們可以就這麼順流而下,完成一項破船漂流入海的壯舉吧。

  儘管我們盡了最大的努力去制止戰艦的靠岸,但被敵人摧毀的不足百具的遠距離武器實在無力在短時間內摧毀他們的衝鋒。幾個喘息之後,兩條千瘡百孔的戰艦完成了他們的任務,將滿滿兩船久經沙場戰爭機器運上了碼頭。在他們身後,更多耗盡了彈藥的巨艦排起隊列,以我們無法抵禦的速度向碼頭迅速靠攏。如此高頻率的射擊,即便是城中豐厚的庫存也無法完全滿足需要。在第三撥溫斯頓人抵達岸邊,攻擊艦船已經無法獲得更大戰果的時候,弗萊德也接到雷利的報告:投石告罄,弩箭也不多了。

  「停止射擊。碼頭第一道防線準備。」他意味深長地看著雷利,「雷利,我把城牆交給你,所有剩餘所有的弩箭也全部交給你,我想你知道怎樣讓它們發揮最大效力。」

  雷利迎著弗萊德的目光挺直了腰桿:「你看我的吧!」轉身向自己的崗位跑去。

  「只要溫斯頓人沒有爬上城牆,你就不必報告。」弗萊德對著他遠去的背影大聲喊。

  「有我在,他們就上不來!」雷利的聲音傳來,帶著一個年輕指揮官的驕傲的信心。

  城牆下,羅迪克率領一百輕裝步兵、五百長槍手和兩百弓箭手組成了五層防線,他的任務是盡可能扼守住港口通向城門的道路,拖延溫斯頓人的時間。

  出身於軍官世家的羅迪克謹守著傳統的防禦方略,在能夠並行四輛馬車的寬大道路上前後樹起了三層由尖木拼接的拒馬,這原本是限制騎兵衝鋒用的有力工具,但現在它最大的功用是阻擋溫斯頓重裝步兵的衝鋒,給溫斯頓人的推進造成一點麻煩。拒馬之後是由沙袋和碼頭船場徵集來的厚重結實的船板堆成的五層掩體,每層掩體之後都有百十名士兵組成防禦陣型。兩百弓箭手在緊靠城門口的位置,隨時候命。

  第一批下船的溫斯頓人並沒有急著發起進攻,他們迅速穩住了陣腳,用隨身攜帶的高大塔盾組成了上下兩層臨時的防禦圈,很好地將碼頭區保護了起來。人力射出的箭支不太可能在這樣的距離上還有機會越過盾牌給剛下船的敵人帶來傷害,坎普納維亞的港口並不足以一次性容納二十多條巨大的戰艦,溫斯頓人對此早有準備。碼頭上停泊著四條戰艦,每條船下都在第一時間組織好了防禦。此後的戰艦一條接一條靠在前面的船上,兩船之間用寬大的木板拼接成足夠同時通過五個人道路。整隊的溫斯頓士兵們沿著這條臨時的水上道路魚貫而出。我們只能眼睜睜看著我們的敵人排著隊走下船來,一點點穩固著他們的陣地。

  「要是這個時候能放一把火……」弗萊德自言自語,帶著些無可奈何的遺憾。我們都知道這只能是個美好的想像,已經接受過火焰慘痛教訓的溫斯頓人絕不會給我們第二次機會的。

  隨著一個豪壯的軍官一聲令下,身穿重甲、手持巨盾大劍的溫斯頓重裝步兵排成整齊的隊列出現在防禦圈的缺口處。他們板狀盔甲幾乎覆蓋了全部的身體,連頭上也戴著全包圍的金屬頭盔,只留出一道縫隙觀察著正前方的景象。他們的一身行頭看上去如此之重,致使他們以一種在我看來難以想像的緩慢速度向前推進著。

  這算什麼?衝鋒嗎?這樣的速度與其稱之為衝鋒,倒不如說是散步比較貼切些。我對我們的敵人起了輕視之心。

  很快我就知道,我錯了,錯得很嚴重。
第四卷:血刃 第三十一章 為了親人的榮耀

  我錯了。

  溫斯頓的重裝步兵經過短暫的緩慢移動之後,他們開始加速:由慢步到快步,由快步到小跑。從普通士兵中挑選出來的身行異常高大強壯的戰士有足夠的力量支撐他們身上的重甲巨劍,從碼頭到第一道防線也有足夠的距離給這些支危險的軍隊提速升速度。當他們終於由慢跑轉入狂奔,產生巨大的慣性之後,不必交戰,我就已經能夠感受到這些人強大的衝擊力了。

  憑心而論,他們奔跑的速度並不是很快,這句話對於曾在卡爾森手下苟且偷生的士兵來說是很有資格說得出口的。但你可以想像,當一隊頂盔貫甲、足有兩個人重的魁梧漢子義無返顧地列隊向你衝來,而你又偏偏無法躲閃的時候,你會面臨著多麼巨大的壓力。

  我手心裡已經捏住了一把汗水,不知道城下正面對這次衝擊的羅迪克他們正承受著什麼樣的負擔。

  「不愧是號稱陸戰最強的溫斯頓帝國軍。」弗萊德嚴肅地看著腳下步步逼近的重裝步兵隊伍,一種與他年齡不相稱的剛毅神情浮現在他臉上,甚至連我也生出了混淆他年齡的錯覺。

  「即便是在急速衝鋒之中,他們也能保持完好的隊列陣型。這個裡貝拉公爵不是個簡單的對手。」

  我無暇再傾聽我的朋友對於對手的推崇,城下,距離拒馬已經不遠的第一排重裝步兵整齊地舉起了盾牌。天啊,他們居然不屑於將阻攔去路的障礙物搬開,我從沒聽說過這麼野蠻不講道理的戰法。

  只有足夠有實力的人才會不講道理,這是我親眼所見。第一排的士兵忽然加速,集中力量撞在幾條拒馬的拼接點上,然後就勢推開阻住去路障礙,清理出幾條足夠並排通過兩個人通道。後面的士兵幾乎沒有受到任何阻礙,沉靜又迅速地以整齊的隊列衝向下一道障礙。

  「弓箭手準備!」羅迪克的聲音從第一排防線中傳來,沒有驚惶,沒有恐懼,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難以覺察的恨意。他是一個多少有些內向的年輕人,他的內向與羅爾不同。他不會在與陌生人交談時膽怯,不會在與同伴粗聲喝罵時臉紅,但他也絕不會在我們面前表露他的感情,談論他的心事。他這幾個月來的表現冷靜得甚至讓我們覺得他已經忘記了自己的兄弟在他面前死在了溫斯頓人的手中,他和我們一樣的吃飯睡覺,一樣的訓練調笑,在河上面對開普蘭的大斧,他並沒有表現得比我們更衝動,更勇敢。

  可我們都知道,這才是他的表達方式。

  並不是時間使他對溫斯頓人的仇恨變得淡薄了,恰恰相反,這長期被壓抑的仇恨感情一旦爆發,將比任何時候都要劇烈、都要熾熱。

  現在,他有一個機會,在戰場上堂堂正正地為自己的兄弟復仇,像一個真正的戰士一樣討回自己的血債,如果我是他,就絕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齊射!」冷酷的命令大聲傳達了出來,一排箭雨既低又平地越過羅迪克布下的防線,密密匝匝鑽入重裝步兵的隊列。

  這次攻擊造成的破壞力驚人的低,只有零星的幾個士兵在箭雨中倒了下去,還有一些箭支艱難地撬開了敵人厚重的鎧甲,給他們造成了並不致命輕微傷害。更多的箭擦著他們明亮光滑的鎧甲斜斜飛出,甚至連稍大一點的響聲也沒有發出。

  溫斯頓人衝開了第二道障礙。

  「齊射,第一列準備。」羅迪克堅定的聲音再次響起,他抽出自己的軍官制式長劍,指響天空,對自己身邊的士兵們大聲說道:「為了親人的榮耀!」

  「為了親人的榮耀!」不只是第一列的守軍,各列的守軍紛紛亮出了自己的武器,忘情地高呼,沒有一個人退卻。

  溫斯頓人衝開了第三道障礙,第一道防線近在咫尺。

  「齊射,步兵上前,長槍手準備!」

  二十步……

  「保持陣型!」

  十五步……

  「保持陣型!」

  十步……

  「齊射,保持陣型!」

  五步……

  「舉槍!」

  隨著一聲令下,從前排手持短劍的戰士身前亮起的三四層明亮鋒利的長矛,直指向飛奔而來的重裝步兵。隨著連聲脆響傳來,溫斯頓人終於在登陸之後第一次成規模地受到了阻擊。

  十幾支長矛穿透了前排士兵厚重的鎧甲,而他們自己奔跑的衝力又將他們自己推進殺人的凶器之中。這還不是全部,後排的士兵並沒有因此停住腳步,慣性使他們將自己的戰友狠狠地擠向前去,讓長矛穿透了他們的屍體。

  一片血腥。

  我們沒有看見傳說中長矛穿透多具人體的景象——那是還在新兵營時,一同入伍的長槍兵經常向我們炫耀的資本——那只有在對付高速飛奔的密集的輕騎兵時才有可能出現。重裝步兵的裝甲太結實了,在穿透一具人體之後,第一排幾乎所有的長矛都應聲斷裂,完成了它們的使命。

  我說:完成了他們的使命。

  是的,長槍的使命完成了,溫斯頓人停下來了,這道鋼鐵洪流終於停下來了。阻擋住他們的不僅是堆到胸口的沙包麻袋、一道道加固用的船甲板原料和一柄柄鋒利的長槍,更是一具具血肉之軀。

  最前排為長槍手提供保護的十名戰士無一倖存,他們幾乎是被這道人流擠死、踩死的。沙土掩體並沒有發揮預期的作用,瞬間支離破碎,鐵甲戰士們又頂著我們的人牆槍矛強行推進了幾步,這才停止了他們瘋狂的湧動。

  刀光劍影,短兵相接。

  如果是在平原上,僅憑輕裝短劍和長槍手是根本無法抵禦重裝步兵大範圍的全線衝鋒的,一旦被他們撞出一個缺口,隨之而來的就是全線崩潰。

  可這裡是碼頭。

  這裡只有一條道路。在這唯一的一條狹長的道路上,長槍的威力發揮到了極至。攢擊,攢擊,如潮水般幾乎無休止的攢擊將一具具屍體留在地面上,很快,在他們的上面又堆起了自己戰友失去生命的軀殼。失去了槍矛的戰士抽出隨身的短武器,毫不猶豫地站進前列,用自己的肉體護衛著身後自己的袍澤,直到死亡降臨。

  就在這條道路上,一百人擋住了近千人的去路。

  擋得很勉強,可畢竟擋住了。

  「後撤,弓箭手掩護!」羅迪克一邊極力抵擋著湧來的人潮,一邊果斷地下達命令。的確,重裝步兵最具威脅的衝鋒已經被阻攔住了,第一道防線的任務已經完成。不利用掩體的優勢,正面對抗這支劍沉甲厚的強大部隊並不是勇敢,而是愚蠢。

  成排的長槍編隊緩慢地向後移動,雖然長期疏於訓練讓隊型變得有些混亂,但攢擊並沒有停止,溫斯頓人沒有獲得一擁而上痛快斬殺的機會,在死亡近在咫尺的壓力讓他們必須堅守自己的位置。少數幾個落了單的傢伙沒有及時的退卻,陷入了鋼鐵甲士的洪流之中,被幾把重劍聯手絞成了碎片。

  第二道掩體中及時伸出的槍矛幫助羅迪克刺退了離他最近的一個敵人,他最後一個躍過了掩體,嚴陣以待。

  第二列士兵欽佩地為退下來的同袍讓開了回城的道路,他們正面承受了敵人最兇猛的一擊,損失了幾乎一半的人手,活下來的也絕對找不出一個完好無損的人。除了羅迪克,第一列士兵全部退回了城中接受治療。

  在第二道防線上,兩軍的戰士展開了激烈的爭奪。勇猛的溫斯頓士兵以他們強大的戰力和過人的勇氣彌補了地利的和武器劣勢,不時有一兩名戰士勇猛無畏地穿過利刃交織的森林,拖著沉重的甲冑翻過掩體,悍勇地揮舞著巨大的武器,在臨死之前拉上一個運氣不好的對手。他們中甚至有人丟棄了足有半個人高的防護盾牌,脫去了阻礙視力的頭盔,放棄了堅固的防禦,用自己的生命來換取更多敵手的生命。即便他們是敵人,我也得承認,這些勇猛的漢子是真正的勇士,他們的殺戮執念已經掩蓋住了對死亡的畏懼。無論是誰,都不願正面與這樣的敵人對峙。

  羅迪克正在與他們對峙,他奮勇地站在最前沿,同時面對著三個甚至四個遠比他高大的對手,為自己的士兵做出了榜樣。

  「為了親人的榮耀!」每當隊伍瀕臨崩潰的時刻,他都發出這樣的呼號。聽到這句戰呼的士兵彷彿中了什麼邪咒,惡靈附體一般地鬥志強盛起來,將幾乎已經衝散陣型的敵人一次又一次的逼退。槍矛如毒蛇般惡毒地穿出,在敵人的軀體上留下深深的傷痕。當前排的長槍從敵人的軀體中抽出時,後排又冒出了新的利刃風潮。並不能指望這些士兵的動作規範協調一致,但地形和掩體幫助了他們,讓他們的攢擊有效地打擊著敵人。

  「為了親人的榮耀!」對於這些背井離鄉,失去了家園和親人的士兵,似乎再也沒有比這句話更能鼓舞勇氣的了。如果他們不能保護親人的生命,那麼,起碼請讓他們用自己的鮮血為妻子和孩子的名字增添一點榮耀,這已經是這些血性男兒能為自己親人所做的唯一的事情了。

  「為了親人的榮耀!」他們已不能在親人的墳前加一把土,放一束鮮花。那麼起碼請讓他們在想起親人的面容,念及親人姓名的時候,能夠挺胸昂頭,不覺得慚愧,不覺得遺憾,不會因為親手放過了讓親人蒙難的兇手而終夜輾轉不眠。

  「為了親人的榮耀!」為了父親的嚴厲,為了母親的慈祥,為了姐妹的嬌柔,為了兄弟的剛烈。為了自己的名字:那或許是長輩給自己留下的第一件、也是唯一的一件紀念了;為了自己的姓氏:並不是只有貴族才有值得驕傲的歷史,從今天起,從現在起,從敵人的鮮血從手中的長槍上飛濺的一刻起,我的姓將刻入歷史,或許會有人因與我同姓而驕傲不已。千百年後,那些與我沒有血緣關係的同姓者將會把我的姓氏與他的驕傲緊密相聯。

  「為了親人的榮耀!」不是為了王者的榮耀,不是為了國土的榮耀,不是為了主人的榮耀,不是為了上司的榮耀,不是為那些殘暴的、懦弱的、愚蠢的、和我們沒有關係的人的榮耀。親人的名姓讓我有理由戰鬥,親人的榮耀讓我有理由追逐勇氣。

  為了親人的榮耀,一支三天前還散亂不堪的軍隊以少對多,面對大陸上最勇猛的敵人,絲毫不顯膽怯。的確,敵人肉體上的強大無法彌補,但我們的戰士擁有的是真正的勇氣,這勇氣讓奔逃的羊群磨尖了利角,讓飛竄的麻雀亮出了利爪。

  這意料之外的頑強抵抗讓強大的對手陷入了苦戰,在佔據了絕對數量優勢的情況下,戰場上的損失幾乎是按照一比五的比例減少。當防線終於潰散,羅迪克下達了後撤的命令時,兩百長槍手只剩下了不足五十人。你不可能在這幾十人中找到一個輕傷員,每一個人都起碼帶著六七道足以讓人失去意志的傷痕。羅迪克的左手手肘被劃開了一道深深的傷口,幾乎已經完全不能動彈,而這並非是他最重的一道傷痕。他全身上下都流滿了鮮血,最少有一半是從自己的體內流出的。士兵們試圖勸他回城治療,被他執意拒絕了。進行了簡單的包紮後,他又重新站到了一線指揮官的位置上。

  「拉他回來,打昏他也要把他拉回來。」弗萊德雙眼含淚向侍衛下達了這樣的命令,可當侍衛轉身離去的時候,又被我的朋友叫了回來:「站住,剛才的命令取消,告訴他,我們需要他在那裡,直到最後。」

  在剛才短暫的戰鬥中,羅迪克已經在城下士兵心目中樹起了領袖的旗幟,這種旗幟的力量,是其他任何人都無法代替的。倘若羅迪克離開,剩下的三條防線會立刻變得不堪一擊,這一點弗萊德知道,我知道,羅迪克自己也知道。

  「去告訴他,他是老子的兵,讓他活著回來見老子,否則就算他做了鬼我也要找條地獄裡的獵犬追他三天三夜。」卡爾森揪住侍衛,紅著眼睛大聲喊道,我們冷血的長官在這生死之際也忍不住真情流露,「告訴他,他是好樣的,他給他兄弟掙足了面子。」

  侍衛冒著危險衝出了城門,將這話當面傳達給了羅迪克。在城牆上,我們看見羅迪克高舉起自己刃口已經捲曲的長劍,向著城樓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為了親人的榮耀!」這聲音再次響起,響徹雲霄。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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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血刃 第三十二章 坎普納維亞的血色地毯

  在第三道防線之前,我們強大的對手終於變得慎重了,他們並沒有急於發起攻擊,而是收起了對我們的輕視之心,重新排列好了隊伍。謝天謝地,這給我們也留出下了喘息的時間。他們的傷員被抬回船上接受治療,新的兵源補充了進來。這一切進行的並不順利,他們始終在我們的箭矢的騷擾之下。雖然不算近的距離和厚重的防禦使我們的騷擾並沒有受到實質性的作用,但也給他們造成了不小的麻煩。

  讓溫斯頓人稍感意外的,是從第三道防線前鋪出來的一條長長的紅色地毯——這是凱爾茜得勝回城之後市民們為了歡迎英勇的女盜賊而專門鋪設的。當然,溫斯頓人不瞭解這地毯的用途。我不知道倘若他們知道這條地毯代表著自己慘痛的恥辱會怎樣表現。

  這條紅地毯長約百步,從第三條防線直鋪到城門。在正常情況下,從一端走到另一端所需要的時間不會比穿一件衣服更長。

  溫斯頓人沒有想到,他們會在這條看起來並不長的地毯上走了如此之久。

  當正午的太陽定在天空中,將初春的第一絲暑氣投向大地時,重裝步兵再次發起了衝鋒。這一次他們放慢了速度,將盾牌高舉在胸口,一步步向掩體逼近。

  迎接他們的依然是一撥撥浪潮一般的長槍。

  溫斯頓人緩慢接近著,將身體盡可能多的部分隱藏在巨盾牌之後,竭力減少著自己的傷亡。即便如此,他們仍在地面上留下了數十具高大的屍體。

  他們的策略是成功的,鐵流以一種不可阻擋的勢頭緩慢而堅定地湧動著,他們以遠少於剛才的傷亡拆除了障礙,將我們的士兵向後推去。

  這說明我們的對手更明確了他想要的是什麼:他不需要在這條狹窄的通路上跟我們比拚傷亡,他所要的只是把我們城下的防禦逼近城去,控制住城牆下那一片開闊的草地。只有盡可能快速地佔據開闊地帶,他才能盡快展現自己兵力上的優勢,直接攻擊並佔領城牆。

  羅迪克在退卻,穩定而無奈地退卻。第三列士兵沒有受到很大的傷亡,但也同樣沒有給對手帶來巨大的損失。他們或許可以將敵人洶湧瘋狂的攻擊凝滯在冷酷危險的攢擊之下,卻無力抵抗這種緩慢而節制的踐踏。

  並沒有經過很長時間的僵持,第四條防線也破碎了。在溫斯頓重裝步兵碾壓過的路上,留下了一具具或鐵甲或灰衣的慘烈屍體。

  地毯貪婪地吮吸著滴落的鮮血,留下殷紅暗淡的顏色。兩國士兵的鮮血攪混在一起,不分彼此,似乎是在說明:只有當人們死亡,才會消除彼此的隔閡,融洽和平地相處在一起。

  最後一道防線就在身後,後排的長槍手們幾乎已經退進了城裡。弓箭手幾乎是在隔著兩個人的距離面對面地向著敵人射擊,現在他們的威脅充分體現了出來。在如此之近的距離下射擊,幾乎任何防禦都被忽略了。箭支穿透厚重的鎧甲,鑽進柔弱的人體,將永遠的安眠帶給死者。城牆上,一支支弓弩帶著恐怖的拋物線射向這一道人潮給城下的戰友帶來很大的支援。

  可是這一切都不足以抵擋這群士兵鋼鐵一般的意志和腳步。每上前一小步,他們都要付出生命和鮮血的代價,可他們上前的步伐始終沒有停止。哪怕僅僅可能向前挪動半隻腳掌,他們也要努力上前。原地踏步是禁止的,更不用說是後退了。

  一步,兩步,三步……城下,最後一道防線就在眼前,羅迪克他們已經無路可退了。在碼頭上,溫斯頓人已經開始將更多的部隊集結起來,一旦重裝的前鋒部隊將羅迪克他們擠入城門,他們會在最短時間內穿過道路衝上廣場,開始大規模的攻城戰。

  就在這時候,事情起了變化。

  隨著城中響起一串短促的號角聲,在整列的溫斯頓重裝士兵背後,一具具身穿德蘭麥亞灰色步兵鎧甲的屍體突然復活。他們抽出貼身的匕首和短劍,從後方貼近已經經過的溫斯頓士兵,一次次無情地將手中的武器插入敵人的後背。他們的行動如此之快,與溫斯頓人又貼得如此之近,以至於對手寬大沉重的武器完全失去了效用,根本無法施展。在這些遭到不幸的溫斯頓人眼中,最先看到的是一張羞怯消瘦的的年輕面孔,羅爾的面孔。

  ……

  「只靠正面防禦,會不會……」在戰前的會議上,羅爾忽然發言道。可說著說著,看見周圍所有的人都在盯著他看,頓時臉上一紅,說不下去了。

  「廢話,不從正面防禦,難道還要從後面防禦不成?」有人帶著失去了耐心,大聲責問。

  「這可能是個好主意,我們得加強南牆的防禦,以防溫斯頓人在一天時間裡繞過整個大陸,從後方發起攻擊。」有的人低聲嘲諷。

  「安靜……」弗萊德制止了年長的軍官們的嘲笑,看著羅爾問。不過說實話,即便是我們,恐怕也沒有真的指望羞怯的羅爾會出什麼主意。

  羅爾不但出了主意,這個平時膽小怕事的年輕人還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嚇一跳的主意。

  他說:「在混亂的戰鬥中扮成屍體……埋伏起來,一旦敵人越過了防線,我們可以從他們身後……」

  「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如果這個時候他們的後續部隊衝上來怎麼辦,埋伏的士兵可就全完了。」

  「不會……」羅爾大聲反駁,忽然覺得自己的聲調提得太高,猶豫地看了看周圍,一咬牙,還是接著把話說了下去:

  「我們不要從第一條防線就開始埋伏,而是從這裡……」他指著通往碼頭的道路的中段,「我們從這裡埋伏,城牆上的弓箭就能提供足夠的掩護了。如果他們派遣輕裝士兵支援,弓弩會給他們造成很大的傷亡。而且……」

  「而且什麼?」我第一次如此認真地聽羅爾講話。應該說,我覺得慚愧,從認識羅爾那天起,我們似乎一直都忽略了他的存在,下意識地將他當作需要保護和照顧的對象。我們不知道,在這個寡言的少年已經不在是那個入伍第一天被卡爾森嚇得尖叫起來的新兵,在他懦弱的外表之下,跳動著一顆勇敢甚至狡猾的心。

  「而且,我覺得大家都忽略了一點。除了這條道路,並非沒有其他的方式通往城牆。只需要會游泳,所有人都可以從這道路兩側面的水流中脫離戰場。溫斯頓人大多不會游泳,這是我們的優勢。」

  就是這麼簡單,從一開始就保持沉默的人在最後指出了所有人的疏忽,並且提出了一個看上去凶險萬分卻又不得不承認極具誘惑的建議。

  「那麼,誰來帶領這支伏兵?」弗萊德問。

  ……

  無人應答,這是個實在太大膽了的設想,一旦有一個人暴露,所有人都有可能寸功未建就慘死戰場。眼前的這些軍官們雖說已經對戰死疆場有了足夠的覺悟,但他們怕的是自己的死亡毫無意義。

  「沒有人麼?太遺憾了。確實,這是個大膽的主意,但很難實行啊。」弗萊德斜著眼睛看了看紅著面孔低頭不語的羅爾,稍顯遺憾地說。

  「等等……我……主意是我出的,我去!」羅爾忽然抬起頭,迎上了我們的目光。雖然語言仍然慌亂,但在他的眼神中,我看見了之前從沒見過的異樣神采。

  羅爾和他神秘的小分隊做的很出色。他們混雜在第三道掩體後面的士兵中,當敵人接近時,他們早早躺倒在道路兩側,與屍體們躺在了一起。他們掩飾得如此之好,以至於連知道內情的我們都無法分辨哪些是真正的死人。為了這個危險的任務,羅爾專門挑選了五十個人。他不要精明能幹的,不要聰慧過人的,只找那些最沉默最老實甚至是最木訥的士兵,他找對人了。一旦接到了「死亡」的命令,這些思想最死板的軍人就在也沒有將自己當成活人,任憑一把把利刃在自己身上留下創口,任憑敵人沉重的身軀踩踏在自己身上。他們只知道一件事:沒有聽見「復活」的號角,他們就是一具屍體,絕不能動。

  他們的運氣很好,或者說,我們所有人的運氣都很好。正如弗萊德所料,溫斯頓人還是忌憚弓弩的巨大威力,並沒有蜂擁而上,而是有技巧地先出動重裝步兵清掃道路;紛亂的戰況又讓我們的敵人無暇顧及路邊已死的屍首。當號角響起,「復活」的士兵幾乎是在任意屠殺被嚇呆了的敵人,瞬間將騷亂和恐慌投射到原本堅實如鐵的軍隊中。

  身後傳來的慘叫驚擾了前排的士兵,但密集的陣型讓他們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祥的預感使他們揮劍的手遲疑了下來,更多的死亡驚嚇著隊列中間的大多數人。原本整齊的隊列終於開始散亂,我們的機會來了。

  「敵人被包圍了,我們衝啊!」羅迪克不失時機地吶喊著,他因失血過多而蒼白的面孔如同大理石雕塑一樣英勇莊重。

  「為了親人的榮耀!」的吶喊聲重新響起在長槍編隊中,士兵們受到了強烈的鼓舞,猶如注入了魔法一般爆發出更強烈的力量。停止了,從一開始一直在緩慢移動的鐵流停止了,不,不僅是停止,他們開始了退卻。這也許是這支驕傲強大的部隊自成立之日起的第一次退卻。當失去了戰鬥的意志,疲憊迅速佔領了士兵的軀體。畢竟,他們已經穿著著沉重的鎧甲奮勇拚殺了整整一個上午,即便真的是鋼鐵鑄成的漢子,也不可能披著重物永無休止地拚殺。

  永遠也不要輕視沉默的人,因為你不知道他何時會忽然爆發;永遠也不要輕視羞怯的人,沒有人會習慣被輕視,一旦有機會,他們將以令人震驚的方式贏取你的注意,也贏得你深深的敬畏。

  那些平時被戲弄、被忽視、被當作或是善意或是惡意的玩笑的犧牲品的木訥士兵們,他們一旦必須殺人,會比普通人更少猶豫,更少遲疑。有的學者說這是因為他們深刻的自卑心理在作怪,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的眼睛告訴我的是,他們很危險。

  每個參與埋伏是士兵都帶著兩件武器:很短的短劍和更短的匕首。對於背向自己的敵人,這兩件武器的威力是恐怖的。每一擊都從最致命的位置深沒入柄,鮮血像是被從裝在袋子裡又被用手擠壓出來一樣,噴射在人們的身上、臉上、武器上。頃刻間,在那一小片範圍內已經不見了耀眼的鐵甲軍人,也已經不見了灰衣的偷襲者,每個人都是紅色的,紅色的死人,紅色的活人,紅色的瘋狂,紅色的殺戮……

  溫斯頓人震驚於伏擊者的陰險,更震驚於伏擊者的凶殘。在紛亂的人群中,我看見了羅爾,他的表現已經不能用戰鬥的常識來考量了。他一次次給距他最近的敵人一個死亡的擁抱,這個擁抱讓對方的長劍根本無法對他造成威脅,而幾乎是肉體緊貼著肉體的殺戮也在活著的敵人心中留下了足以震顫的畏懼。

  凶殘,這是我對現在的羅爾的感受,居然是凶殘。戰場上的羅爾徹底消去了羞怯的模樣,完全化身成一隻野獸,用最原始最冷酷的方式扼殺生命。

  溫斯頓時指揮官終於無法忽視自己先頭衝鋒部隊的傷亡,派出了一支輕裝步兵分隊前去搶救。他們並沒有和自己的前鋒一樣的厚重鎧甲,在早有準備的箭雨之下,尚未接近他們就成片地倒下。當他們付出了巨大的代價,終於衝到伏兵小隊的跟前,要和自己已經陣腳大亂的友軍圍殲的時候:

  「走!」羅爾大聲命令,同時抱著一個全副武裝的敵人滾入了路旁的水流中。

  那些在敵後給溫斯頓人帶來巨大傷害和無法估量的心理震懾的刺殺者們紛紛躍入水中,他們大多和自己的長官一樣,臨撤退的時候還要裹走一個對手。英勇、頑強、豪邁、卓越這樣的詞語已經無法形容他們的戰鬥方式了,這是一種狠毒的發洩,這是一次凶殘的屠殺。

  增援的輕裝步兵缺乏紀律的衝鋒徹底打亂了正苦苦支撐的友軍的步伐,原本已經開始動搖的陣型被自己人盲目的行動徹底的催垮了。鐵甲戰士們開始退卻,他們戰鬥的神經已經到達人類的極限,對手出人意料的勇猛拖垮了他們堅強的意志。他們拋棄了重傷的同伴,拋棄了戰士的榮耀,拋棄了曾經近在咫尺的勝利衝鋒,徹底潰退了。此刻的潰退舉動無意間散播著一種能夠傳染的情緒,這情緒叫做恐懼。

  頑強地堅守住了防線的長槍兵們舉起了手中的槍矛,用歡呼表達著自己的驕傲。他們足可驕傲了,就在剛才,他們阻擋住了幾乎五倍於自己的敵人,並且以較小的損失換取的對手極大的傷亡。更值得驕傲的是,他們正面擊敗的的是曾經橫掃整個大陸的無敵鐵軍,是曾在幾十個國家留下恐懼和威名的榮耀的雄師。

  值得驕傲的還有那些跟隨羅爾在敵後製造血腥騷亂的伏擊者們。他們的戰場是在整個戰場中最危險的地方,他們的數量在聲勢浩大的敵人面前卻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就是他們,這些平時裡絲毫看不出身材的沉默的士兵,在最危急的時刻爆發出了生命中最閃爍的光彩。在一些保守的用兵者看來,他們的舉動幾乎是在自尋死路,可這群鐵血死士卻以極小的代價造成了敵人的崩潰:五十人,八人犧牲,六人重傷。

  戰場上,最不畏懼死亡的人,往往離死亡最遠。

  在坎普納維亞城下交戰的第一個上午,溫斯頓人在拋下了近千具屍體之後,僅僅把通往城門的道路清理了出來。鮮血在磚石的路面上肆意流淌著,鮮艷猙獰,向著通進城內的那條紅色地毯的方向流淌。

  那是一條曾經用來歡慶勝利的地毯,但現在,它通往死亡的大門。

  坎普納維亞的血色地毯,從此一役成名。
第四卷:血刃 第三十三章 勇敢的生命

  我們的士兵全部撤回了城內,在失去了路障掩體的依憑之後和溫斯頓強大的陸戰部隊正面衝突是鹵莽的。遠處,溫斯頓人已經將一架架攻城的雲梯從船隻上搬下來,準備展開對城牆的爭奪。他們佔據的位置太狹窄了,這使他們的隊列陣型產生了混亂。

  「傑夫,紅焰,長官,輪到我們了!」弗萊德站在城樓稍稍了望了一下,對我們說,「會有多大作用呢,我們的騎兵小隊?」

  ……

  「這不是馬。」分配坐騎時,紅焰說。

  「我沒說它是馬。」弗萊德往自己的馬上放馬鞍。

  「如果我沒有記錯,這是一種叫做騾子的生物,是人類通過不正常的方式讓馬和驢交配產生的結果。這是一種違背自然規律的生物,我拒絕騎著他上戰場。」紅焰看著自己坐騎遠長於傳統馬匹的耳朵,嚴正地抗議著,「這是對一個精靈族戰士最大的侮辱,這種非自然生物是僅次於亡靈和魔鬼的邪惡存在!」

  「這裡有一個純潔的自然生物,如果願意的我可以和你換換。」我將我的坐騎牽到他身邊,「這是一頭驢,一頭真正的驢,他的父親是驢,他的母親是驢,他的爺爺是驢,他的奶奶也是驢。我可以保證,它的身上流著純淨的驢血。上溯到它第十輩的祖先,也依然是頭驢。這是純自然的產物,保持著自然界純正高貴的血統,絕不存在對勇敢的精靈族戰士的侮辱。」

  「這個……」豪邁的精靈在自己高大壯碩的邪惡生物和我壯碩但不甚高大的高貴自然產物面前猶豫了良久,終於下定了決心:「終究是條生命啊,它的錯誤並不是它自己造成的,精靈族對一切已經降生的生命都是尊重的。但是……」他強調,「要是有機會看見我姐姐,千萬不要告訴她我騎過這玩意,而且是騎著它戰鬥。」

  ……

  這是一天以前發生的事情。當我們獲得這座城市時,一共只剩下六匹戰馬,警備巡邏隊的五匹馬之外,只有彼特舒拉茨伯爵為我們留下了一匹不錯的戰馬。有馬匹的家庭都是富裕的,他們早早就離開了已經成為戰爭前沿的坎普納維亞,包括慷慨將城市送給我們的子爵大人——為了運走他的財產,他帶走了三輛由四匹馬拉的馬車。當想起這個小小疏忽的時候,弗萊德後悔不已:

  「早知道讓他給我們留下六匹馬了。」

  「那他的馬車就走不了了。」我提醒他。

  「四匹馬拉得動的東西,兩匹應該也可以吧?」

  「……」

  「這麼想想,一匹其實也差不多夠了。」

  「……」

  為了組織一支我們可以支配的騎兵,取得在戰場上細微的優勢,我不得不滿城搜尋能夠使用的牲口,我找到了九頭騾子,二十三頭驢,甚至還有一匹馬,只是這匹馬的腿有些殘疾。哦,這並不是說它只有三條腿,它只有三隻跛腳——或者說他有一條腿稍微長了點,跑起來只是有些顛簸而已,聽說在給木材店老闆拉車時,除了偶爾翻車之外,它的表現很好。

  我曾經試圖勸阻弗萊德放棄在短時間內打造一支騎兵的念頭,可他用我無法拒絕的理由反對:「我們的處境仍然很危險,能在任何方面佔一點優勢,我們都不能放棄。我們必須要冒一冒風險。」

  我們找到了足夠多能夠騎牲口戰鬥的士兵臨時組成了我們的騎兵隊,為了盡可能保證戰鬥力,警備巡邏隊的隊員沒有他們自己的坐騎分開,卡爾森得到了那匹跛馬,而弗萊德佔用了前任城主留下的馬匹。原本弗萊德想把自己的馬換給卡爾森,可他一眼就相中了那匹跛馬。我們為紅焰保留了最壯實最高大的一頭母騾子,據我們觀察,這匹騾子的父親或是母親有可能是匹血統優秀的良種馬,它甚至比大多數馬跑的還快,我知道紅焰是不會拒絕的。

  我只會騎驢,或者說,我算是個騎驢的行家。我的家裡有兩條專門拉酒桶的驢子,有時我和皮埃爾騎著它們四處轉悠。在皮埃爾的冒險夢最熾烈的時候,他拉著我在驢背上練習騎術。雖然我對此毫無興趣,但時間久了,我也可以在奔馳的驢背上俯身準確無誤地撿起別人掉落的銅板——我認為這是細心理財而又講效率的商人應當學會的重要本領。

  我們的新騎兵們多半是牧民出身,他們中不少人騎過馬,還有人騎過狂奔的公牛。他們沒有用多久就熟悉了自己的新坐騎,雖然還是覺得有些彆扭。

  ……

  城門在我們面前緩緩打開,我忽然有些緊張。我厭惡戰鬥,但我已經不害怕戰鬥了。幾次殘酷的戰鬥經驗已經讓我有足夠的勇氣面對一切敵人。不,不是勇氣,是麻木,戰鬥讓我麻木,讓我能夠直面死亡,別人的死亡,又或是自己的死亡。我的緊張來自陌生的戰鬥方式——我第一次成為一名騎兵,即便騎的是熟悉的驢。

  城門完全打開,弗萊德、卡爾森和紅焰帶領著騎著高大坐騎的士兵們躍出了城門,緊隨其後的是八個騎騾的士兵。我抖動著韁繩,帶領著不怎麼榮耀的驢騎士跟在他們後面。

  「我們或許是這世界上最奇特的一支騎兵了。」我想著,輕聲對我跨下的「戰驢」說了聲:「看你的了,夥計。」

  我們的出現足以讓我們的對手震驚,這種震驚並非是步兵面對騎兵的習慣性的恐懼,而更接近於一種在看一出滑稽鬧劇的笑話。以騎兵名動四方的溫斯頓軍人對於騎兵的出現已經習以為常了,即便乘船而來的他們現在沒有自己的騎兵部隊。我猜這個時候從城裡衝出十萬精裝鐵甲手持長矛的騎士團也不會讓他們比看見我們還要驚訝——這也算是騎兵?如果說找幾匹高大的騾子作戰雖說不堪,但也可以十分辛苦地勉強接受的話,那麼驢子的出現代表了什麼?即便是在他們的運輸隊中,這種牲口也是十分希有和罕見的。

  敵人小小的遲疑為我們的騎士贏得了衝鋒的時間。出忽意料的是,衝在最前面的並非是弗萊德高大油亮的戰馬,也不是紅焰曾經讓我們跌碎了眼珠的神騾,而是卡爾森跨下那匹被我親手從運木頭的車轅上解下來跛腳的紅馬。我們都看不出,它原來是我們的坐騎中最卓越的一匹。

  數道寒光閃過,騎士們的長矛狠狠穿透了敵人的胸口,緊接著刀劍出鞘,肉搏戰開始了。

  對驢子這種新奇戰騎的輕視讓溫斯頓人付出了代價,的確,和戰馬比較,驢子矮小、醜陋,衝鋒時顯得緩慢,可它的衝擊力仍然不是碼頭上失去陣列的步兵可以力抗的。在這小範圍的戰鬥中,它更靈活,更好駕御,並且讓我們這些生疏的騎手可以以自己熟悉的高度來戰鬥。超出我們預算的優勢是,似乎每個面對著我們的敵人都帶著幾分古怪的笑容,似乎是眼前滑稽的場面讓他們情緒失控,這使他們的抵抗變得虛弱無力。

  驢是一種應當被尊重的動物,那些從沒和驢打過交道的人並不知道這樣一個事實。和馬相比,驢更有耐性和韌性,在被激怒之後,驢的憤怒比馬更難平息。在古老的寓言中,一頭驕傲的驢子憤怒起來甚至敢和老虎正面衝突,這是其他任何牲畜都無法做到的。這個寓言顯然並不被我們的敵人所知。

  戰鬥中,我的坐騎忽地高昂起頭顱,以英勇過人的姿態發出了與這戰場格格不入的節奏:

  「啊……啊啊……啊……」

  這喊叫聲振聾發聵,讓我面前的一個戰士愣了好久,然後他失控地笑了起來,笑得歇斯底里。幾乎連腰都挺不直。

  他的腰再也挺不直了,我的劍劃過他的脖子。

  他轉了個身,仰面倒在地上,臉上的笑容並沒有消失。他是流血而死的,可他似乎死的很幸福。

  我把這一切歸功於我的驢子,它似乎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可以抵消將死者對死亡的畏懼。

  我得出的結論是:驢子真是一種神奇的動物。

  「代我的老姐問候你!」騾背上的紅焰豪情萬丈,隨著他手中雙刀霍霍地閃爍,一道道血光飆出,帶著死者的生命離去。他左……今天是右眼上的眼罩和臉上的疤痕帶來了很好的震懾效果,而耳朵上被弗萊德咬出的傷口也同樣猙獰。正對他的對手甚至不敢看這個豪勇精靈的面孔,對精靈這一種族的神秘傳說使他們相信,這個種族的俊美其實是一種類似幻術的效果,會讓人沉浸其中,失去靈魂。簡單地說,就是他們認為紅焰會勾魂。

  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沒猜錯,但紅焰不是用他英俊的面龐,而是他明亮的雙刀。

  「代我的老媽問候你,代我的老爸問候你,代我的姑媽問候你,代我的……」他用敵人的鮮血平息著自己被迫騎在騾背上的尷尬。

  「代我爺爺的爸爸問候你,代我爺爺的爺爺問候你,代替我爺爺的爺爺的爺爺……」 精靈族的長命使紅焰有足夠的親友向敵人送上死亡的祝福。他左肩的傷口早已迸裂,鮮血將他那本是紅色的皮甲和斗篷染得更紅。可他根本不在乎這些,彷彿那劇痛的傷口是長在別人身上一樣。

  弗萊德和卡爾森在碼頭上來回馳騁著,他們高超的馬術使他們成功地打亂了溫斯頓人的陣腳,無法對我們組織起有效的抵抗。紅色的跛腳駑馬在卡爾森跨下煥發出驚人的神采,即便是與初上戰場時相比,它的精神狀態也是判若兩馬。它幾乎天生就是為了馳騁在這死人堆中,為自己的主人送上安全和榮耀的。即便是子爵留給弗萊德的那匹白色駿驥的英姿颯爽地飛身跨步,在它面前也變成了拙劣的舞步。它曾經受傷的跛腳並沒有降低它奔馳的速度,相反,這幾乎讓它的速度更快了。它在漫步時委瑣瘸拐的樣子在飛奔時變成了優雅又雄壯的姿態,令我們敬馬愛馬的敵人驚呼不已。

  「神馬!」我能聽懂一些他們本地的土語。

  我們這支神奇的騎兵隊以不可想像的成績勝利完成了這次狙擊的任務,在敵人發起之前就已經徹底攪亂了他們對城牆的第一撥攻勢。雖然我們造成的傷亡很有限,但弗萊德、紅焰和卡爾森英勇無畏的形象已經深深留在了敵人的腦海中。他們曾見識到了羅迪克的堅韌和羅爾的狠毒,現在他們知道,擋在他們面前的不只有一堵並不高大的城牆,還有起碼三個豪邁雄壯不亞於馬背民族中最勇敢的勇士的傑出戰士。

  當他們的弓箭手終於從後面的戰艦上擠過來、向我們射擊時,我們離開了,三個巡邏兵和幾個驢騎士沒有回到我們身邊,他們的坐騎也一樣。那些原本從寧靜生活中走出來的人和牲口都倒在了戰爭旋轉著的死亡齒輪下。驢子,那些堅韌的生物在失去了他們的主人之後展現了他們的倔強剛烈,它們又踢又咬,踐踏著溫斯頓人的腳背,一直持續著我們製造的騷亂,給我們留出了充裕的撤離時間。

  「它們的脾氣像你一樣火爆。」在徐徐關閉的城門前,弗萊德看著坐騎們最後的英勇,這樣對紅焰說。他的語氣裡只有讚歎,沒有調侃和嘲笑。

  「它們比我有勇氣。」紅焰撫摩著身下的騾子。

  「那還是邪惡的生物嗎?」卡爾森指著紅焰的坐騎問。

  「生命沒有邪惡和善良的區別,只有勇敢和懦弱。」紅焰看了看城外的慘狀,「他們都是勇敢的生命,尤其是它……」他拍打著自己的坐騎,「它是我的戰友,一個勇敢的姑娘。」

  「他們都是勇敢的生命!」

  最後一頭驢子哀號著倒下,它的背後是一輪暈紅的夕陽。土地將它的影子攬入懷中,猶如收藏一個勇者的靈魂。

  不知是誰先抽出武器,對著它仍在掙扎抽動的身影行禮致敬。

  城門裡所有人都以誠摯的軍禮獻上了自己敬意,直到完全關閉的城門徹底隔絕了我們的視線。

  我不禁想,在千百年後,在經過一次又一次戰爭的洗禮之後,還有誰會記得,在一場毫無意義的戰爭中,在一次微不足道的城市保衛戰中,曾經有一群矜持而平凡的生物,在戰爭的波及下毫不畏縮,展現了自己的勇氣和力量。

  那種生物的名字,叫做驢。

  禮畢……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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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血刃 第三十四章 拒絕生命的防線

  夜幕降臨。

  城牆上,我們迎風而立,看著我們的敵人再一次瘋狂地湧來。

  在我們的注目之下,難以計數的溫斯頓士兵舉著火把扛起雲梯吶喊著衝了上來。我不知是什麼在刺激著這群狂熱的人,他們完全無視我們致命的羽箭,瘋子一樣飛奔著,以極高的速度衝過曾給他們留下恥辱和傷亡的港口道路,將雲梯架上城牆。

  我們應當慶幸,因為溫斯頓人原本的打算是發起突然的偷襲佔領這座小城,從沒考慮過進行正面的攻城戰,除了雲梯,他們沒有帶來任何大型的攻城器械,甚至連強撞城門的撞角都沒有。但僅僅是蜂擁而來的人群已經足夠淹沒整片的城牆了。口含利刃的武裝士兵一個接一個地爬上雲梯,步步向城頭逼進,在他們的眼中我看不見恐懼,能看見的只有戰鬥的狂亂和慾望。

  耳邊響起了強勁的弓弦彈射發出的尖嘯,最後幾十支在城艦對射中剩下的弩炮在隨著雷利果斷的抉擇終於呼嘯著鑽入溫斯頓軍隊中最擁擠最厚實的地方。根本無須瞄準,任意一支箭都起碼穿透了三個敵人的身軀。這些原本用於攻擊遠在河面上的船隻、威力足可以射穿堅固的船甲板的武器可在溫斯頓洶湧的人潮中製造了好大的騷亂,有的人親眼看見前面的人脊背上忽然出現了一個透明的洞,還沒來得及驚呼就被強勁的利箭以同樣血腥的方式帶走了靈魂。

  雷利如他保證的那樣,讓它們在戰鬥中發揮了最大效力,任何時候都不可能讓它們比現在造成的殺傷還要巨大了。如果這種威力巨大的武器有充足的弩箭,我想這場戰鬥會毫無懸念。遺憾的是,在城下的敵人有些混亂的時候,我們也失去了這些強大的武器。

  最初踏上雲梯的溫斯頓人已經接近了垛口,他們一隻手還扶著梯子,另一隻手揮動著自己的武器。大多數人還沒有站穩就被幾把甚至十幾把長矛刺進了身體,連叫都叫不出一聲就悲慘地滾下了城樓。從雲梯上跌落的人大部分保住了性命——我們的城牆並不太高——摔斷了骨頭的傷者在地上滾動悲鳴,沒有人救助他們。他們的同袍戰友在紛亂的戰場上自身難保,根本不可能向他們伸出援助之手。他們有的掙扎著離開了城牆下方,帶著傷殘苟活於這片死亡地帶;有的被城頭守軍落下的重物奪走了脆弱的生命;更多的人無力地哀號呻吟,無法移動,沒有人能夠保證他們的下場如何,這要看這場戰鬥的結果。而在這結果出現之前,他們中大多數人或許已經靜默地成為了一具空殼。

  城牆上的守軍將各種致命的物體投下城牆,投的是什麼並不確定。我們並沒有很多時間找到足夠的戰備物資,只能從市民的家中翻出能夠替代的東西。瓦罐、石凳、敲碎的大理石雕像、裝滿碎石的箱子……士兵們甚至拆除了幾戶無人居住的老舊危房,將磚瓦和圓木抬上城樓當作武器。戰爭有時會展現出最高尚的的藝術才具有的能力,用恐懼使人們的想像力和創造力發揮到極至。

  我們的收集工作很有成效:那一個個原本毫無威脅甚至令人愉悅的東西如今件件沾滿了血跡。一隻裝滿卵石的梳妝盒把一個正在狂叫的士兵砸得腦漿四溢——那原本是一個十六歲少女的母親在自己十六歲時新婚的嫁妝;一個磨盤把一個魁梧的士兵砸成了肉醬,他再也聞不到磨盤上濃郁的大麥味道了;半個美麗的少女雕像胸口最突出的部分將一個士兵腰部以下的部位壓在下面,他掙扎著呻吟,卻無力逃脫這美麗的凶器的壓制,只能慢慢地感覺到這世界變得冰冷,看到這一幕的人應該沒有一個會聯想到猥褻的趣味,在這個地方現在只有關於死亡的思考。生存的問題在這裡無比巨大,巨大到充塞著每個人的腦袋,一點其他的空間也沒有留出來。

  現在的我手持一把鈍頭的叉子,一次次將搭在城樓上的雲梯推開,這並不是件輕鬆的任務。從叉柄上傳來的重量令人窒息,爬滿了人云梯有時需要兩個甚至三個人共同努力很久才能推倒。有一回我抬頭看見了對面梯子上溫斯頓士兵的臉,他並不像大多數敵人一樣高大健壯,他很年輕,甚至比我還年輕,明顯還是個孩子。他掙扎著將右手在空中亂舞,面孔因畏懼而變型,這一刻我甚至有些可憐我們的敵人:一場侵略戰爭所傷害的,並不只是失去了國土的人民,還包括離開了家園的戰士。

  可我別無選擇,殺死敵人,否則被敵人殺死,這是戰場上不變的鐵律。

  雲梯倒了後,我忍不住看了下這掉落的年輕士兵的下場,我希望他起碼還活著,他是那麼年輕。他被雲梯壓在地上,腦後滲出殷殷的血跡,手腳不住地抽搐,口中吐著白色的泡沫,看來是活不成了。

  「把他們踢下去!」我揮舞著叉子神經質地吼叫,並不是因為殺戮的激情,而是為了掩飾心中太多的不安和恐懼。

  溫斯頓人太多了,儘管我們一次次將他們的攻城士兵扔下城牆,可後續的隊伍像空巢的螞蟻一樣湧動著,一刻也沒有停止。他們彷彿永遠也不會停止,直到他們站在我們現在立足的地方,取代我們的位置,取消我們的生命。過載的負荷讓疲憊來得更迅速,我們有些開始吃不消,漸漸地,已經有敵人踏上了城牆,正面和我們搏鬥。溫斯頓人距離勝利如此之近,甚至連我們自己都覺得似乎我們已經失敗了。

  「是時候了,讓他們暖和暖和!」雷利的聲音忽然響起,緊接著一隻隻巨大的木桶從城頭被拋下,掉在地上摔成了隨片。隨著透明滑潤的液體飛濺開來,一種甜膩的芬芳混雜在血液的氣息中向四處散播。

  沾染上這些液體的士兵立刻發覺了自己處境的危險,驚呼著試圖從城下離開,可是已經太遲了。一支支火把以自由落體的姿態在春夜慘淡的黑幕中劃過一到光線,當它們落地時,那點點的火把頓時交織成一張完滿的火網,將城牆下的士兵覆沒其中。

  火,又是火。就在上一個夜幕還沒有完全退去的時候,這種閃耀著危險的華美能量已經在溫斯頓人心中投下深深的陰影。披著燃燒著的鎧甲的士兵終於潰散了,他們慘呼著退卻,只求離那晃動著美麗光影的城牆越遠越好。真正被燒死的人並不是很多,畢竟只需要後退幾步他們就可以躍入道路兩側的河畔中,撲滅身上的火焰。但這巨大的騷動已經足以使城下的敵人畏縮退去。已經攀上城頭的士兵失去了身後的依憑,很快就被清掃一空,我們暫時安全了。

  城下正在燃燒的,是我在搜購時偶然發現的四十桶普通菜油。當我把錢交給那個老實懦弱的商人時,或許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的貨物如今正如此妖異地閃爍,成為埋葬生命修羅地獄。

  「你們應該感到丟人!」敵人退卻了,城頭上的士兵們終於獲得了難得的休息時間,而雷利總是調侃譏諷的聲音也頭一次變得那麼嚴厲,「你們居然讓自己的仇人踏上了自己守衛的土地,甚至差點讓他們要了你們的命!還記得你們曾向我、向你們的城中的兄弟姐妹保證過的嗎?你們會勇敢地戰鬥,你們會光榮地勝利,你們會用你們的劍和你們的血保衛親人的生命。」

  「長官,你可以不滿意我們的戰鬥,但你不能侮辱我們的勇氣!」一個士兵漲紅了臉,終於忍不住反抗他年輕瘦小的上司,他三把兩把脫去自己的鎧甲,展露出精赤的上身。他的身上佈滿了新受的創傷,有的創口還沒有癒合,鮮血仍在汩汩流淌。

  「我以我的傷口證明我們的勇氣。我受了十四道劍傷,沒有一道留在背後!長官,你不能置疑我們的勇氣。」

  「收起你的傷口,士兵。」雷利暴怒地給了這勇敢士兵一個響亮的耳光,「受傷很了不起嗎?挨打很光榮嗎?你們要做的不是把自己的身體送到敵人的武器上,而是把自己的武器插到敵人的身體裡!你這不是勇敢,是愚蠢!」

  那士兵的面孔頓時暗淡了下來。

  「是愚蠢,但我仍然為你們驕傲。」曾經的雜耍藝人話音一轉,「不是為你們曾經做的,而是為你們將要做的而驕傲。告訴我,你們還會再一次讓那群該死的兇手踏上我們的城牆嗎?」

  「不會!」士兵們被鼓動起來,那個先前反駁雷利的士兵格外激動,嘶啞地吼叫。

  「你們還會再一次讓溫斯頓的瘋狗殺害我們的同胞嗎?」

  「不會!」

  「讓我們以我們手中武器之名宣誓……」雷利拔出自己的武器,肅穆而莊嚴。

  「留下敵人的屍體,只有亡靈能夠從這裡通過。」

  「只有亡靈能從這裡通過…………」這宣稱的驕傲讓城頭每個人心中升起一種異樣的情感,使這矮小的城樓與片刻之前已不再一樣。重新湧起巨大自信的士兵們口中發出嘶啞卻雄壯的長嘯,力量再次回到戰士們的體內。我再也不相信有什麼能夠攻破由這群士兵守衛的防線,讓我深信的是,只要還有一個人,只要還有一支長矛、一把短劍在揮舞,這就是一條不可突破的防線。

  他們看待自己指揮官的眼神明顯與剛才不同了。和穩重的羅迪克和強壯的達克拉不同,看上去有幾分瘦弱的雷利身材矮小,似乎並沒有什麼能夠贏得戰士的尊敬。可在果斷地解除了城頭的危難,尤其是重新鼓起了士兵們的勇氣之後,城樓上的守衛已經能夠從心中認可他的地位。

  雷利站在城頭,面向著我們。沖天的火光在他背後燃燒,我們看不見他的表情。只是,他現在站在那裡,沉默而靜謐,讓人忍不住心生錯覺,彷彿正站在那裡的那個不起眼的矮個子就是這城牆上的一塊磚,一個垛口,是這城牆的一部分,是這城牆永不會潰散的一部分。

  隨著城下的火焰熄滅,又一次的攻擊降臨了,我們都知道,這會是今天最後一撥攻勢,無論是我們還是溫斯頓人,都無法忍受整整一天的性命相搏,人總會疲憊。

  但在最後的疲憊到來之前,我們仍要戰鬥。

  溫斯頓人驚訝地發現,他們面前的對手似乎並不是已經經歷了一天戰鬥洗禮的疲憊士兵,而是一群剛剛踏上城頭的英武戰士。對於已經攀上城牆的軍人來說,每一個垛口都是危險的,敵人的攻擊不僅是來自前方的槍矛,還有垛口下潛伏的短刀。無論你以怎樣無畏的姿態撲入人群都無法打亂守軍密集而整齊的防禦。像剛才那樣捨命突入人群造成混亂的景象再也沒有出現過。士兵們用自己的行動恪守著自己的誓言:只有亡靈才能從這條防線上通過!

  雷利在安置好防禦陣行之後,自己帶領著十幾名強壯的士兵在城頭逡巡。他對於自己的防線似乎有著天生的敏銳,總能先一步趕到面對壓力最大的區域,在防禦即將散亂的瞬間給予登上城頭的溫斯頓人迎頭痛擊,幫助自己的士兵溫住陣腳。當這裡的士兵重新回到位置上堅守時,他已經出現在另一個地方,將踏上城牆的敵人趕下城去,就如同一塊快速移動的堅盾,總能及時出現在敵人的攻擊最犀利的地方。那不是一種戰術,或者說不是一種能從書本學習中獲得的有條理而死板的防禦方式,而是一種純粹出於本能和觀察力的行為。雷利在自己的崗位上顯現出平凡人所沒有的驚人反應,將一次次進攻粉碎在他奮勇的戰鬥中。

  最後一波攻擊浪潮毫無懸念地崩潰在這鋼鐵堤壩般的守軍面前,城頭上發出陣陣歡呼聲。歡呼聲遠遠地傳出城去,直傳向城外不遠處碼頭上的溫斯頓戰艦。

  今天,我們贏得了勝利。

  不要考慮明天,起碼,現在,我們還活著。

  在城頭和衣而眠時,我這麼慶幸著。
第四卷:血刃 第三十五章 傷

  在度過了一個安靜疲憊卻難以入睡的夜晚之後,我們迎來了又一個清晨。在此之前,我們已經為我們的生命贏得了足夠的榮耀,但僅僅如此還不夠。我們需要的,是在這場戰鬥中保住性命,留待歡慶最後的勝利。

  炊煙升起,兩方的軍人開始了他們的早餐。他們中沒有人確定自己還可以存活到下一餐,或許在他們剛吃完最後一口不久就要和這滿地的屍首一樣永遠失去了品嚐佳餚的能力,可這並不會妨礙他們有很好的胃口。經歷過戰陣的軍人們深知,多吃一口的人往往比少吃一口的人活的長。

  在這戰鬥前平和的喧鬧聲中,一個身穿精緻全身鎧甲的軍官帶著一隊威武的衛兵來到城下。

  「我是溫斯頓南征軍中路軍統帥裡貝拉公爵,求見貴城守軍統帥。」在距離城牆一箭距離的位置上,傳出了他蒼老而沉穩的聲音。

  弗萊德在我和紅焰的陪同下走出了城門,來到裡貝拉公爵面前。我們尊貴可敬的對手沒有帶頭盔,這讓我有幸目睹他的全貌。他大約五十歲上下,身體壯實,相貌端莊可敬,唇邊蓄著貴族們常有的漂亮的捲曲鬍鬚。原本他應當比現在看上去要年輕的多,可頭上散佈的不少白頭髮或多或少地增加了他的年齡。

  「真沒想到,佈置了如此堅固的防禦,以過人的英勇之姿態帶領一群散兵力抗我們全力攻城整整一天的將領居然如此年輕。」 裡貝拉公爵一臉莊重地表達著對對手的敬意,我一點也不懷疑他的誠意。毫無疑問他是個胸懷坦蕩的誠實君子,從他的話語中我深切地感受到了他的尊重。

  「在下是弗雷德裡克·卡·古德裡安子爵,坎普納維亞的城主。看見貴軍的表現,我才知道貴軍為何能在我國的國土上馳騁無忌。」弗萊德彬彬有禮地回答,但言辭中仍然不乏敵意。

  「承您誇獎。說實話,我並沒想到會在坎普納維亞城下遭遇如此頑強的抵抗,貴軍所表現出的強大鬥志和戰鬥力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現在到此只希望能給貴城帶來和平。」

  「笑話,發起戰爭的人想要和平。」我忍不住嘀咕著。雖然是嘀咕,但我的聲音也足夠大到讓在場所有人聽的清楚了。

  裡貝拉公爵身後的衛兵忍不住大聲呵罵:「你是什麼人,這裡哪有你說話的份!」

  弗萊德面色一沉:「有我說話的份的地方,就有我朋友說話的份!他說的,就是我的意思!」

  裡貝拉公爵揮手制止了衛兵的衝動,心平氣和地說:「我無法掩飾自己是戰爭發起方這一事實,正如您無法否認自己的城防空虛一樣。您手中現在大概連一千五百名身體健全、尚有戰鬥力的士兵也沒有了吧。我雖然損失慘重,但仍然還有起碼七千將士。如果我全力攻城,您始終還是失敗的一方。為了減少無謂的人員傷亡,我希望您能理智地率領您的軍隊離開。我們保證維護您和您的部下的生命和榮譽,證明您經過了殘酷卓絕的抵抗,並確保城中百姓的安全。」說實話,他的建議很誘人,條件好得令人無法拒絕。我們心裡有數,昨天一天的激戰雖然造成了他們的巨大損失,但卻遠不足以消除我們和他們之間的數量差距。在這樣的情況下,堅守幾乎是不可能的。這個時候離開,對他們,對我們,甚至是對全城的市民都有好處——我一點也不懷疑眼前這個軍官會遵守他確保百姓安全的諾言,他的誠實真的讓人很有好感。

  「軍人的榮譽?貴軍的開普蘭將軍已經向我們展示了他足夠的榮譽。」弗萊德冷笑回答。

  「請不要將那個粗魯的敗類和我相提並論,我們是真正的軍人,不是屠殺百姓的劊子手。現在開普蘭在追擊敵人的途中失蹤了,我保證,一旦找到他,他將會受到嚴厲的處罰。」裡貝拉公爵的語氣中帶著幾許義憤。

  「您不必那麼麻煩了,我已經替貴軍很好地處罰了他,是那種很恰當地處罰。」弗萊德仍在不住冷笑,「追擊敵軍?裝滿戰爭孤兒的貨船也是敵軍嗎?您這麼說可真是有辱軍人的榮譽啊。」的確,開普蘭已經在地獄裡受到了他應有的懲罰,可說黃金玫瑰號是艘「貨船」,這睜著眼睛說出來的瞎話似乎也和什麼什麼「軍人的榮譽」沒什麼關係吧。

  「這……」裡貝拉公爵一時語塞。

  「至於您的提議,我會考慮的,您稍等。」弗萊德說完就轉身向城樓走去,忽然換了一付驕狂粗魯的老兵嘴臉,仰頭大喊:「全體士兵聽清楚了,那邊那個老頭,就是溫斯頓的將軍,他可是個了不起的傢伙,是個公爵,是個公爵呢,聽見了沒有。」

  城頭的士兵們聽了這話,都叫喊著湧上城牆,拿出發薪水搶晚餐追明星的勁頭出來「欣賞」城下的裡貝拉公爵。裡貝拉公爵沒想到弗萊德會用這樣的方式來「考慮」他的建議,驟然受到滿城士兵的圍觀,滿臉赤紅,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才好。

  「公爵大人告訴我說,你們昨天干的很漂亮,狠狠地踢了他的屁股。他有點吃不消了,現在,他想趁著自己手上的士兵沒死絕,讓我們撤退投降,你們說幹不幹?」

  「不幹!」城頭傳來山呼海嘯般的回答聲,不時夾雜著粗魯的呼哨聲。

  「他們什麼時候死絕了我們什麼時候投降,大人!」不知誰的這句回答引來了哄堂大笑。

  「公爵大人說,如果我們投降,他將維護我們軍人的榮譽。告訴他,我們的戰鬥是為了什麼!」

  「為了親人的榮耀!」城頭傳來溫斯頓人熟悉的迴響。昨天,就在這樣的呼喊聲裡,他們中最精銳最驕傲的重裝步兵部隊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失敗。

  「公爵大人說,如果我們不投降,他就要全力攻城,把我們都殺光。你們怎麼回答?」

  「留下敵人的屍體,只有亡靈能夠從這裡通過!」這是讓昨晚最後一批攻城的溫斯頓軍人膽寒的聲音。昨天晚上,城頭的守軍高喊著這句口號,像中了邪一樣凶狠地擋住了他們的進攻。

  「公爵大人,」弗萊德轉臉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我本人很膽小,其實是很想逃跑,或是向貴軍投降的。可是我的士兵似乎不答應呢。」

  受到了巨大侮辱的公爵幾乎被一口吐沫嗆死,他忍住憤怒,極度保持著莊重的態度,用氣憤得發抖的聲音說道:

  「那麼,我只能遺憾看著許多勇敢的士兵因為閣下的高傲失去生命了。希望閣下在今天的交戰中交好運。」

  「公爵大人您慢走,願戰神維斯塔與您同行,為您今後的征戰帶來榮耀的勝利,但絕不會是今天。」

  目送裡貝拉公爵的背影,他走到半截,終於忍不住心頭的狂怒,抽出佩劍大喊一聲將碼頭上的一根木樁砍成兩段。

  不久,弗萊德無禮的後果呈現了出來。人數幾乎是昨天兩倍的士兵衝過碼頭大道,展開了激烈的攻城。排成隊列的溫斯頓弓箭手步步推進,將羽箭射向城頭。由於距離和高度差的關係,他們的箭支並不具有很大的威脅性,反倒被我們城頭射下的箭雨射得人仰馬翻。

  人數眾多的攻城軍給我們的士兵們帶來了不小的麻煩,那幾乎永無止境的瘋狂人潮瞬間佈滿了整條城牆。一大清早士氣就被弗萊德鼓動起來的士兵們向著敵人傾洩著自己的勇氣,給蜂擁而來的敵人以迎頭痛擊。他們無愧於自己曾發下的誓言,一個又一個敵人撲倒在他們腳下,甚至高高堆起在垛口上。可即便如此,他們也無法完全阻擋住佔據著絕對優勢兵力的敵人的野蠻衝擊,城牆上不住有地方發生混亂,攀上城牆的溫斯頓人踩著自己人的屍體跳到守軍中,憑藉著自己高出敵人的武藝和身體製造著我們的傷亡。如果不是雷利憑借自己出眾的判斷力一次次將危險扼殺在萌芽中,恐怕城頭已經被擊破了吧。

  「還不上你的後備隊嗎?」紅焰忍不住問弗萊德。

  「再等一等,還不到時候。」弗萊德一次次揮動著「墨影」衝入敵群,收取著面前一個又一個敵人的生命。

  我緊跟在我朋友的身側,盡力保護著他的側翼。我的能力有限,既沒有出色的頭腦也沒有堅韌的意志,更沒有統帥士兵的能力和把握勝負的敏銳。在這個戰場上,我所能做的,就是保護我的朋友,保護我們所有人的年輕統帥,減少他所要面對的危險。

  我的保護並不能給弗萊德帶來更多的安全,他總是出現在最危險最緊張的戰場上,面對著眾多的敵人展現著他的勇氣。儘管他是個戰技高超的戰士,但在這混亂擁擠的城牆上再勇猛的戰士也無法毫髮無傷地殺傷敵人。我清楚地看見一把把鋒利的武器劃過他的身體,帶出他體內紅色的液體。但在那之後,他的對手換得的是一把切斷喉管或是穿破胸膛的致命傷害。

  我們的戰士已經完全熟悉了他們年輕的新領袖的身影,他是他們勇氣的標誌,是他們堅定的象徵。他奮不顧身的身影和超卓的身手驅散了戰鬥的陰影,將希望的光芒撒到了每個人的心頭。

  終於,我們的敵人動搖了。被我們擊退後撤的士兵與他們的後續部隊擠在一起,不可避免地產生了混亂。裡貝拉公爵為他憤怒後的衝動付出了代價,他在這一輪攻擊中派出的士兵數量遠遠超過了碼頭大道的最大容量,隊伍堆積在道路中進退不得。不知所措的士兵在擁堵的道路上你推我擠,將自己原本整齊的隊列衝垮了。巨大的數量優勢並不總能給戰鬥帶來勝機,在這樣的地形中,溫斯頓人嘗到了人多的苦頭,進退不得。

  這個時候,面對著超過五倍的敵人,我們打開了城門,一馬當先衝出去的,正是弗萊德和同樣擁有坐騎的卡爾森和紅焰,在他們的後面,是他從戰鬥一開始就雪藏起來的後備隊,這支只有不到三百人的隊伍,是由凱爾茜的盜賊們和達克拉帶領的兩百個身強力壯、手持戰錘大斧的士兵組成。

  這是我們中威力最大的部隊,在年輕的石匠帶領下,拿著破壞力巨大的重武器的士兵們殺進了已經混亂不堪的敵陣中。失去了隊列的大群溫斯頓人在這群休息了幾乎整整一天的生力軍面前毫無鬥志,前排的士兵絕望地退卻,卻被後排的士兵擋住了去路;中間的士兵雖然並沒有喪失戰鬥的勇氣,卻根本無法接觸到敵人,只能在自己人的擁簇下來回搖晃。

  如果說羅迪克的隊伍是一把中規中矩的長劍、羅爾的突襲隊是柄危險的匕首、雷利的城防軍是一塊牢不可破的盾牌,達克拉的的隊伍就是一柄沉重的戰斧。沒有過多鎧甲拖累的士兵最大限度地發揮了他們重武器的威力,每一擊都伴隨著骨骼折斷的聲音。如果單純計算攻擊力,達克拉的隊伍甚至已經超越了溫斯頓人的重裝步兵。達克拉一早丟棄了他的雙手劍,換了一把沉重的長柄戰錘。攻城部隊的輕裝甲和短兵器根本無法阻擋來回翻飛的年輕石匠的武器,每一次全力揮擊都代表著一個生命的完結。隨著戰錘揮舞的,不僅僅是鮮血,還包括白色的粘稠物質。

  我並沒有加入到這支突擊部隊中去,我有這個自知之明。在狹窄的道路上,每一個士兵都要發揮出他最大的用途,而只會使用短劍的我,絕無法造成他們那樣的殺傷。同樣我也極力勸阻弗萊德,他幾乎整整兩天都沒有合眼,如果他有什麼損傷,對於我們的打擊是無法估量的。可他否決了。

  「達克拉,不要突入太深。」他的命令聲傳上城樓。城牆上,除了仍在製造騷亂、抑制敵人的弓箭手還在堅守著自己的崗位,其他人已經趁著這難得的空閒喘息休整了。如果現在再來一次這樣的進攻,我們就完了,而城下那群重步兵的作用,就是把下次的攻擊拖得盡可能晚一些,再晚一些。

  「紅焰,把他們左邊的士兵堵進去,不要放出來。」即便是在戰鬥中,弗萊德仍然密切關注著溫斯頓人的局勢。儘管他們現在很混亂,但一旦有人清醒過來——不需要很多,三、五十個就夠了,組織成有效的防禦陣型,那麼很快城下的這兩百多人再也無法遏止對方的反擊,到時候不但全軍覆沒,甚至有可能被敵人一舉拿下城門。

  「卡爾森,放他們進去,不許追擊。」剛把一群試圖衝散我們隊列的溫斯頓人逼回陣中的卡爾森聽到這句話全身一震,但仍然按照弗萊德的指示,將那群溫斯頓人放了回去。向後逃竄的溫斯頓人給他們自己的隊列造成了更大的混亂,驗證了弗萊德命令的正確性,但我不由得心中一動:弗萊德畢竟也疏忽了。

  很長時間以來,我們幾乎已經習慣了聽從弗萊德的指揮,而他也確實成功地帶領我們走出了一個又一個困境。對於我們來說,服從弗萊德幾乎是理所當然的,他天生就應當是領袖。我們年輕的朋友有著我們永遠無法企及的頭腦見識,他的一切都幾乎已經完美到讓我們這些同齡人根本無法嫉妒,唯有服從的地步了,但我們都忽略了卡爾森。儘管弗萊德有卡爾森所沒有的領袖氣質和領導才能,但無論於公於私,卡爾森仍然是我們的長官和老師,是他救了我們的性命,並將戰場上的所有技能都教給了我們,讓我們能夠在紛亂的戰禍中得以自保。對於他來說,弗萊德是個矛盾的存在:那是他最好的士兵,最得力的助手,亦或者說這年輕的屬下已經成了他新的長官,擁有了對他發號施令的權利?

  在有些自閉的環境中長大的弗萊德或許不理解這種感情,這不是理智的一二三可以解釋的事情。那些同樣淳樸的戰友們或許也沒有發現這個問題,但我卻知道卡爾森也已經察覺到了這一點,並陷入了這樣的一種矛盾中了。這或許是專屬於我的一種敏銳,是在酒館中長期浸染出的一種對人的敏銳。

  「或許,我該提醒一下弗萊德。」我的心思已經不在戰場上了。

  在我恍惚的時刻,達克拉他們已經給溫斯頓軍造成了足夠的傷亡,將他們的陣腳幾乎完全打亂,得勝回城。

  關上城門,得勝歸來的勇士們高聲歡叫。有幾個魁梧漢子將上身脫得精赤,用力拍打著自己的胸口表達著自己的激動——三百人,面對近四千的敵人正面發起攻擊,斬殺敵軍不計其數,居然僅傷亡不到三十,他們完全有理由激動。

  我飛奔下城祝賀我的朋友,當我站在他的戰馬旁時,他面色疲憊地看著我,俯下身體囑咐我:

  「把馬牽到安靜的地方。」

  他的聲音十分虛弱,讓我心裡一驚。我盡力不驚擾周圍的士兵,把他們統帥的戰馬牽到城下一個僻靜的角落裡。

  「撲通!」弗萊德再也堅持不住,翻身墮馬……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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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血刃 第三十六章 尷尬的場面

  弗萊德受傷不支。

  當我把卡爾森和紅焰拉到這裡時,我幾乎以為我們要失去他了。他的面孔如此蒼白,根本透不出一絲生命應有的紅潤顏色。他大腿和胸口的最大的兩處傷口仍在不住地流血,全身上下幾乎沒有一塊完整的肌肉。

  卡爾森處變不驚,找來一個侍衛,命他去找醫生。可只過了片刻,他又忍不住派出了第二個、繼而是第三個侍衛。羅迪克、羅爾他們聽到消息後都趕了過來——達克拉他們出色的表現為我們贏得了足夠的時間。等待的時辰實在難熬,當我在城頭面對螞蟻一樣的溫斯頓大軍時都沒那麼焦躁不安,甚至感到一種類似恐懼的情感。

  我真的要失去我的朋友了嗎?

  「這該死的庸醫怎麼還沒來,總不會是胖得卡在了門縫裡擠不出來了吧。這群卑鄙的吸血鬼,沒病的時候總能看見他們醜陋的樣子,真正需要的時候卻……」我真的忍不住了,高聲咒罵起來。正當我要用更惡毒的字眼來譏諷這個素未謀面的蒙古大夫時……

  「先生們,請讓一讓,這樣對傷者可沒好處。」

  順著這溫柔和藹的聲音望去,我看見了一個女性的僧侶,從她的衣飾和徽章上我認得出她是司善良、秩序、生命和希望的主神達瑞摩斯的信徒。她行走的速度並不緩慢,對於一個女人來說甚至是急促迅速的,可她的腳步依舊輕柔端莊。我對神廟中的僧侶從來沒有什麼好印象,在我的記憶中,他們似乎只是在請求捐助的時候才會出現在我們面前,又無一例外地被我趕出了門去。但在見到這位女士的時候,我知道如果她來到我的酒館中請求資助,我是絕不會拒絕的。她看上去是如此的聖潔虔誠,以至於讓人感到拒絕了她就是在犯罪。

  我立刻打消了原本要衝上前去抓住醫生的領子狠抽他兩個嘴巴然後命令他治好弗萊德傷勢的念頭。

  「女士……對不起,我不知道您……我……他是我們的朋友,是我們中最勇敢最高尚的人。他為救全城人的生命而受傷,希望您無論如何……」我侷促不安地囉嗦著,希望我剛才的咒罵不要激怒這年輕貌美的虔誠僧侶。

  怎麼可能不激怒她?我氣餒地想。讓一個女人憤怒很簡單,只需要說兩個字就夠了。一個是「老」,尤甚於此的就是「胖」。我記得自己在很小的時候用手指比劃著指向我酒館的廚娘菲特爾大嬸大喊了聲「胖」,她當場精神崩潰抄起擀面杖追著我跑了四條街,差點把擀面杖從嘴巴插進我肚子裡。

  「不管她要對我怎麼都無所謂了,只希望我得罪的這位女士能讓弗萊德活過來,大不了就再吞一次擀面杖。」我橫下一條心,又忍不住心裡一陣委屈——我又不知道侍衛找來的醫生是個女的。

  那位小姐白了我一眼,沒作任何回禮,直接俯身觀察起弗萊德的傷勢,接著,幾個奇怪的詞彙從她的口中傳出來,兩道白色的光芒從她的雙手間射到弗萊德的身上。片刻之後,弗萊德的面色紅潤了起來。

  「他沒有生命危險,只是失血過多昏過去了。他現在需要一個乾淨的房間、一盆熱水和一些加快癒合的藥物,這需要您來安排。您最好找一個門大一些的房間,這對治療他的傷勢有利。」小姐的回答冷靜端莊。

  「是為了促進空氣流通麼?」我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

  「是為了讓我這個胖醫生進出的時候少耽誤一些時間。」那位小姐又白了他一眼,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了,留下了嗤笑的一干人等和一個羞紅了臉的年輕士兵。她在離開的時候似乎在有意地扭動著腰肢,雖然寬大的僧袍遮住了她的線條,但在場的人都看得出,她一點也不胖,真的。

  「把他抬到城主的臥房,不要太快,不要顛簸。」我急促地說,「雷利,你怎麼跑到這兒來了,城牆上需要你,回去集合你的隊伍。隊長,拜託您暫時負責城牆的指揮,無論發生什麼情況,絕不能打開城門出城迎敵。達克拉,你的小隊就地解散,歸入雷利的編制。羅爾,把還能戰鬥的傷兵集合起來,隨時待命。羅迪克,招集城裡的男丁,我們隨時需要他們。紅焰,和我保持聯繫,需要弗萊德的時候,一定要來通知我。」我吸了口氣,鄭重地說道:「弗萊德受傷的消息,不能透露給任何人。如果有人問起,就說城主正在操勞過度,正在……不,就說城主正在制訂新的作戰方略,告訴他們,當弗萊德重新出現在城頭時,就是我們歡慶勝利的時刻。」

  我扛起侍衛們找來的簡易擔架,和他們一起將弗萊德抬走。我並不為在局勢最緊張的時候沒有和我的戰友們在一起戰鬥而慚愧,現在必須有人在弗萊德旁邊。不過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發覺剛才我在向我的戰友們——甚至是我的長官——發號施令,那命令現在在我的心口壓上了極其沉重的份量,一旦有失,葬送弗萊德英勇的戰果、葬送兩千戰士的生命甚至葬送全城百姓的就會是我。這個擔子只有在壓上肩膀才知道有多重,不夠堅強的人很容易就會被自己壓垮。我現在才知道這幾天來弗萊德面對的,是怎樣的一種壓力。

  「好吧,弗萊德。」我親自把他橫放在床上。「如果一定要有人代替你扛負這個重責,那我就去扛。但是你要醒來,一定要早點醒過來,趁著一切都還沒太遲的時候。這個擔子是你的,你可不要偷懶啊。」

  藥物、熱水和那位僧侶女士進了房間,看上去她對這房間大門的尺寸很滿意。她把手裡的東西往地上一放,對我說了聲:「幫個忙,把他的衣服脫了。」

  她的聲音冷得能結出冰來,應該是對我餘怒未消。我立刻照命而行了。很快,弗萊德赤裸的上身呈現在我們面前。他遠超出同齡人的精幹結實的軀體上佈滿了大大小小的創口,有的已經在剛才神力的作用下癒合,但有些大傷口仍然流血不止。那漂亮的僧侶看見這殘酷的景像有些吃驚,豈止是她,我受的傷已經不少了,在我看來,普通的傷勢已經沒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了,現在連我對弗萊德的傷勢都深感吃驚:什麼樣的意志力還可以讓他在這樣的傷害下始終屹立並英勇戰鬥?

  我們清洗了弗萊德的傷口,然後那個冷傲的僧侶把傷藥給他敷在了傷口上——從她的動作中我絲毫也看不出一個少女對異性身體的顧慮。弗萊德發著高燒,仍很虛弱,昏迷不醒。

  「他叫什麼名字?」看著他昏迷的樣子,臉上帶著幾分孩子氣的天真表情,那少女忍不住問。

  「弗萊德。你可以說他是弗雷德裡克·卡·古德裡安子爵。」但對於我來說,他仍是那個弗萊德·古德裡安,那個正直勇敢的輕裝步兵,那個外號是「國王」的傢伙。

  「他很勇敢。」那少女看著他滿身的傷口,大部分傷口都在前面。

  「他是我們中最勇敢的,那還不是全部。他是我們的領袖,我們的朋友,我們的救命恩人,我們的同袍戰友……」城頭傳來戰鬥的呼喊聲,戰鬥再一次打響了。

  「你很尊敬他,先生。」她看我的眼神終於不再帶著忿忿的感覺了。

  「甚於我的父親,小姐。」

  「我是米莉婭·巴特斯菲亞,我喜歡別人喊我米莉婭。」她的聲音清澈而冷靜。

  「我是傑夫裡茨·基德,朋友們都喊我傑夫。我得為在外面說的話向你道歉,我真的不知道他們找來的醫生……」

  「是個女的。」她接口回答。「我理解。」

  「那就太謝謝了。」

  「不用謝,理解不意味著原諒。你已經對一位高貴的女士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惡,你居然說我,說我……」

  「胖。」我剛說完就恨不能撕爛自己的嘴。這句禁咒是絕不能當著一個女士的面說出來的啊。

  「你還說!」這真是一句靈驗的咒語,一個小小的操縱法術將洗傷口的熱水連同它的容器一起扣在我的頭上。

  一陣溫暖。

  「這裡交給我了,你可以出去了。有事情我會通知你。」報復完畢,她向我揮了揮手,隨便地下著驅逐令,完全的冷漠,似乎剛才澆我一盆水是理所當然的。她轉身摸著弗萊德的額頭,取下他頭上浸過涼水的毛巾。她看弗萊德的眼神和我完全不同,忽然變得那麼溫柔,彷彿是母親在看自己的孩子,又好像是一個小女孩在看她敬仰崇拜的父親。

  確定這裡沒我什麼事之後,我退出了門去,同時把三個侍衛調派了出去。一個派上港口城牆附近,密切注視戰況的進展;另外兩個派到南側的城牆,一旦發現我們的援軍,一個立刻通知我,另一個直接引援軍向戰場去。

  喊殺聲時大時小,中間攙雜著士兵臨死時不甘的慘叫。我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弗萊德醒來,或許還有信任,信任那些曾經和我一同出生入死的夥伴們,信任他們能夠抵擋住大批的軍隊。

  正午已經過了,弗萊德,如果你估計準確,在今天日落之前我們會迎來第一批援軍。

  他們來,我們勝,他們不來,我們死。這是你說的。即便你重傷在身,已經脫離了戰場,整個戰局到目前為止,仍在按照你的劇本上演呢。

  援軍一定會來,不是因別人,而是因為你。我相信你,毫不懷疑,一直如此。

  「啊……」米莉婭的慘叫從房中傳來。「刺客」,這個詞從我腦中一閃而過。我拔劍衝進房間,一邊還在後悔沒有多派幾個人保護重傷的弗萊德。

  一腳踢開門,我吃驚得幾乎把自己的舌頭吞下去。

  映入我眼簾的是一幅極度香艷的景象,米莉婭小姐披頭散髮、衣冠不整地被弗萊德緊抱在懷裡,她的掙扎在弗萊德面前毫無作用。如果不是我很清楚弗萊德高尚的品質,更重要的是,如果不是他嘴裡口吃不清地大聲說著些什麼,我可能真的會以為我在不適當的時間打擾我朋友的好事了。當然,後者是主要原因。

  他說的是:「湯米,你不能死,我不讓你死……」

  我奮勇地衝上前,從我神志不清的朋友手中將一位漂亮的小姐刨了出來——我發誓使用這樣的詞彙描述我的動作純粹是形式所迫。失去了手中抱著的人,弗萊德虛弱地呻吟了一聲,重新栽到在床上,繼續他的昏睡去了。

  「您沒事吧?」我看著滿面酡紅的米莉婭,小聲地問了一句。

  「沒事。」雖然紅著臉,但她仍沒有失去自己的儀態,端莊地整理著自己的儀容然後慢慢走到我跟前,盯著我的眼睛說:「不許把你看見的事告訴任何人,否則……」

  「向財神席勒姆多亞發誓,我什麼也沒看見!小姐,您不會有『否則』的機會的。」我沒想到一個看上去如此端莊善良的少女的眼神會那麼銳利,我可不想知道「否則」她會怎麼樣。看起來如果我有半點猶豫,眼前這個所謂的虔誠的善神的信徒一點也不會介意把我當作對神的犧牲拿去獻祭,到時候是殺是剮可就不是我說了算了。

  「是誰啊,那個湯米。」她滿意地得到了我的保證,不急不慢地詢問著。

  「是他的朋友,是他第一個朋友……」

  我盡可能簡短清晰又不失禮貌地講述著我朋友的故事,我相信他並不介意讓眼前這個漂亮的小姐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更不介意讓別人知道這段往事——這是一段足以自豪的往事。

  聽完了弗萊德的故事,米莉婭幽幽地看著弗萊德,輕聲地歎了口氣。忽然我感覺自己在這個場合中十分的多餘,這間只擺了一張床的寬大臥室擁擠得沒有我立足的地方。

  我向這位可敬的女士敬了個禮,轉身走出房間,帶上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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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ro  樓主| 發表於 2008-1-2 14:40 |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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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A 36樓
第五卷:破繭 第三十七章 無可替代的英姿

  來自城頭的喊殺聲雖然時大時小,但從一開始就再也沒有停歇。我派遣的侍衛忠實地盡著自己的職責,每隔一段時間他就會回來向我報告戰場上的情況。不需要他給我描述,我知道這場戰鬥的慘烈。我的英勇的戰友們用超越了常識的毅力守衛著我們的城池,溫斯頓人每登上一個垛口都要付出慘重的代價。曾經有幾次我們幾乎全線崩潰,登上城樓的溫斯頓人已經保護住了兩個垛口,讓自己的後續部隊源源不斷地增援上來。在千鈞一髮的時刻,卡爾森帶領著我們僅存的「驢騎兵」在城牆上發起了衝鋒,硬是把他們逼退了下去。

  羅迪克盡可能地召集起了城中的男子,儘管他們知道保衛這座城市就是保衛他們自己的家園和親人,可連刀劍都拿不牢的普通百姓們倉促間又能在戰爭中真正起到什麼作用呢?或許只能妨礙自己軍隊的正常運轉,或許在最後的時刻,他們可以一擁而上,讓溫斯頓人陷入殺戮而暫時放慢他們的腳步,這也不過是用一次小規模的屠殺來暫時延緩一次大規模的屠殺而已。

  除了他們,再沒有一支預備隊了,甚至連傷兵也成了城防的主力。現在的戰場上已經沒有任何戰術可言,完全是以血換血的拚搏。我們的士兵之所以還沒有崩潰,完全是因為僅存的一個信念:

  當弗萊德再次回到城頭時,就是我們歡慶勝利的時刻。

  我不知道這句我編造的最大的謊言還能支持多久,或許是永遠,或許瞬間就會被戳穿。

  如果弗萊德還能戰鬥,或許一切都會不一樣吧。即便面對著如此之大的劣勢,他無法再用靈活的戰術給敵人帶來更大的困擾,但只要他出現在城牆之上,讓士卒們看見他,看見他黑色的戰刀,情況就會不一樣。

  他總是能把勇氣和力量帶給別人,他天生不就是這樣的人嗎?

  「報告!」侍衛再次出現在我的面前,「溫斯頓人幾乎已經佔領了半條城牆,我們失去了所有的騎兵,城頭已經展開了拉鋸戰,我們的形式十分危急。」

  終於到極限了嗎?我苦笑了一下。

  我推開門,走進弗萊德的房間。米莉婭向我做了個安靜的手勢,讓我不要驚擾病人。我順從地點了點頭,走向弗萊德的床前。

  在這裡,我卸下身上的輕甲,拿起了弗萊德黑色的鎧甲。

  我的朋友,你好好休息,如果你真的注定是傳說中的英雄,那就讓我用你的名字替你創造一個奇跡吧。

  我輕輕地穿戴整齊,想從他身邊拿走那把「墨影」。

  「啪!」弗萊德的手輕輕拍在我的手背上,制止了我。

  「傑夫,你穿錯衣服了。」他虛弱地微笑,搖著頭看著我。

  「這一身更帥一些,借我穿一天,回來就還給你。」我也忍不住笑了。

  「那可不行。」他掙扎著爬起來,「穿在你身上,糟蹋了這麼好的衣服。」

  「您不能起來,先生。」米莉婭試圖制止他的舉動。

  「您是誰,小姐?」弗萊德掙脫了女士溫柔的束縛。

  「我是醫生,你是我的病人,你必須聽我的。」米莉婭面不改色,堅持著奪下他手中的刀。

  弗萊德仍然溫和地微笑著,他說:「我不能讓我的朋友用我的名字去送死,這是對一個戰士的侮辱。」他站了起來,眩暈地扶住了我的肩膀,「如果一定要死,我寧願死在朋友懷中……」

  「像湯米一樣?」米莉婭垂下頭去,沉默半晌,忽然問了一句。

  弗萊德沒料到她會問出這樣的問題,愣了一愣,然後堅定地回答:「是的,像湯米一樣。」

  我猜他如果知道米莉婭為什麼會清楚湯米的事情,恐怕就不會回答的這麼堅決有力了。

  米莉婭再沒有制止他穿戴上自己的鎧甲,在他戴上頭盔後,她送上了他的戰刀。

  「我和你一起去。」她昂著頭說。

  「那不是小姐該去的地方。」弗萊德沉著臉回答。

  「病人在的地方,就是醫生該去的地方。」

  更響亮的喊殺聲從不遠的城牆上傳過來,沒有時間再猶豫了。

  「好吧,隨便你。」弗萊德在我的攙扶下跨上他的戰馬,我們走向城牆。

  這裡的確已經不是小姐該來的地方了。城頭堆滿了形形色色的屍體,不少屍體已經少去原本細嫩的血肉,露出森森白骨。

  可米莉婭的神經出人意料地強韌,直視這慘烈的景象,沒有任何反應。

  我一路擋在弗萊德的身前,把迎向他衝來的敵人一個個刺倒在地。我從不知道我也可以如此的勇猛,沒有一個敵人在我面前抵擋過三個回合。

  我只有一個念頭:保護我的朋友,絕不能讓他們走到弗萊德跟前。

  他們不能衝過來,可弗萊德可以衝出去。在我疏忽間,他一夾跨下的戰馬,長嘯著衝殺出去,隨著他手中黑光一閃,城頭一個衣甲鮮亮的軍官人頭滾落在地。這一刀來得太急,他失去了頭顱的身體依然站在遠地,甚至連手中的武器都沒有掉落。鮮血從他的肉紅色的脖子中不停地噴灑,很快就撒遍了他的屍身。

  一刀立威,滿場皆驚!

  懾於弗萊德的威勢,直到這具無頭的屍體倒下,也沒有人敢向他攻擊。

  「士兵們,薩拉波撒城的援軍隨時都會到來,這將是溫斯頓人最後一次進攻。把他們趕下城牆,我們已經勝利了!」

  弗萊德的聲音堅定洪亮,帶著讓人不由得不信的誠懇。他的戰馬似乎感應到了主人的英姿,前腿高高揚起,發出了響亮了嘶鳴。夕陽給弗萊德原本蒼白得不似人形的面孔上抹上一層威嚴的色彩,這瞬間他就彷彿許多城市廣場上那一尊尊英雄的雕像。

  我忍不住淚流滿面。這裡或許只有我的米莉婭知道,這英勇的年輕人是拖著足以讓平常人失去意識的重傷的軀體砍下的這一刀、喊出的這一聲。這時候他已經無力抵擋任何輕微的攻擊了,任何試探的襲擊都會要了他的命。他明知道這些的,可他還是衝出去了,衝入敵人最多的地方,砍下了敵人的頭顱。他不是個莽撞的鬥士,可在需要的時候,他可以比任何人都要勇猛。

  一切都變了,原本已經勝利在握的溫斯頓人動搖了,眼前這個年輕英勇的戰士給他們留下了太深的印象,他在馬上的英姿足以令從小在馬背上長大的溫斯頓人汗顏,他戰鬥時的表現也能夠讓最勇敢的溫斯頓勇士慚愧。更重要的是,每當他出現,他們要面對的就不再是一群疲憊的士兵,而是一群媲美雄獅的勇猛軍人,就像現在他們正在面對的軍人們一樣。

  一切都變了,原本已經被溫斯頓人逼到牆邊,只依靠殘存的本能的意識去抵抗的德蘭麥亞士兵戰志重新高漲起來,那曾經讓他們感到自己存在價值的口號再一次響起在他們口中。缺口的刀劍重新染上鮮血,幾乎已經成了鈍頭的長矛也再一次刺入敵人的軀體。這是我們的城牆,這是我們的家園,這是我們的防線,這是連敵人的亡靈也無法通過的最後的陣地。

  一切都變了,那原本倒在血泊中呻吟的士兵們將自己最後一絲生命燃燒在戰鬥中:缺了一條腿的,把面前的敵人拖倒在地;少了一條胳膊的,用肩頭撞向敵人;失去的武器的拔出嵌在自己身上的利刃;即便是那些只能在拼盡最後一絲力氣才能再邁出一步的,也要抱住一個溫斯頓人躍下城牆。這是一條沒有人願意面對的防線,只是因為弗萊德。

  米莉婭對盡力保護著她向弗萊德靠近的我說:「你錯了。」

  「什麼我錯了?」我茫然地格開一把襲來的長矛,另一把長矛將威脅我生命的敵手刺了個對穿。

  「你錯了!」她藏在我旁邊,雙眼卻閃爍著異樣的火焰,射向不遠處的弗萊德,「你曾經想冒充他的形象鼓舞士兵,可你做不到。」她咬著嘴唇冷靜地轉向我,「他是唯一的,沒有人可以代替。」

  我絲毫也不妒忌這樣的評價。想到我有可能穿著他的鎧甲在城牆上進行的拙劣表演,連我自己都有些臉紅。我搶到弗萊德的跟前,將米莉婭推到我們中間,和凱爾茜和紅焰一起盡著我們保護領袖的職責。

  再一次,溫斯頓人吹響了後退的號角。弗萊德揮了一刀就為我們帶來了最關鍵的一場勝利。我想,無論這一次的戰果如何,弗萊德的這一刀或許都會被載入史冊,成為他鍾愛的那一本本大部頭書籍中閃亮的一筆吧。

  那一筆中會不會有我呢?

  我驅散了這個無用的念頭,想把弗萊德從馬上攙扶下來。他搖頭制止了我的動作。我忽然醒悟:他虛弱的身體已經無力讓他重複一次上馬下馬的動作了,他只有在馬背上堅持到最後。如果士兵們看見他狼狽地從馬背上滾落,這條防線瞬間就會崩潰。

  城下的溫斯頓人安靜了好久,他們似乎也在考慮弗萊德口中的援軍是真是假。他們已經為自己的攻擊付出很大的代價,經過河上的偷襲和連番英勇的抵抗,一萬多士兵還剩下不足六千,其中有相當數量的傷兵無法作戰,還有不少不適於參加攻城戰的的重裝步兵和難以發揮作用的弓箭手。不用多,只需要再來一千有足夠戰鬥力的士兵,就足夠扼守住這一道城牆,徹底粉碎這一次攻城。

  可城上並沒有出現新的旗號和新的軍隊,這本身就是一次欺詐。我得感謝裡貝拉公爵是個保守的指揮官,弗萊德說,他的一舉一動就如同教科書一樣的正確,如果不是在士兵調配上略顯死板,他可能早就成為這場戰爭的勝利者了。可他總不會這樣一直受到欺騙。

  終於,溫斯頓人忍不住了,他們集合、列隊、準備再一次發起進攻。雷利重新安排好了防禦隊列,可隊列中的士兵忍不住一個勁地望向弗萊德:他說的援軍在哪裡?我們不是已經勝利了麼?

  直到這個時候,弗萊德仍然面不改色地端坐在馬上。米莉婭在他身旁邊一次次偷偷將治療的神術施加在他身上,可這只能促進傷口的癒合,卻無法彌補失血後的虛弱。

  看著鎮靜的弗萊德,士兵們再次充滿了勇氣。他們相信自己的指揮官早已做好了安排,勝利已經把握在他們手中。

  溫斯頓人這次並沒有蜂擁而來,他們緩慢地經過港口大道,一步步試探著我們的反映:弓箭並沒有變多、城頭的士兵也還是那麼幾個,當他們的雲梯再次搭到城牆上時,援軍的謊言似乎已經被戳破了。

  「殺!!」城外重新響起吶喊聲,溫斯頓人羞愧於自己剛才被一個人的一句話嚇退的怯懦,試圖用更猛烈的進攻挽回自己的顏面。

  一觸即潰,疲憊了兩天的戰士們再也無力抵禦這樣的攻勢,他們漸漸被緊縮在城牆中間,圍繞在弗萊德的周圍。一切似乎已經大局已定,我們輸了。

  「殺!!」在絕望中,更猛烈的吶喊忽然從城內響起,在我們身後是一隊隊身穿熟悉甲冑的士兵,在他們前面帶頭的,是我派出的兩名侍衛。他們帶領著這支軍隊在城中的街道中全力奔跑著,直衝上城頭,殺進城頭的溫斯頓士兵之中。我們同樣疲憊的敵人已經無法面對這樣的反擊,而心理的絕望已經徹底打碎了他們奪取勝利的願望。

  在最後的時刻,我們的援軍終於到了。

  一切如弗萊德所料,薩拉波撒城的援軍來了,兩千人。

  再也沒有歡呼,沒有慶祝儀式,沒有勝利的笑容。

  在死亡的邊緣上打了個滾的戰士們在哭泣。

  我們勝利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活下來了。

  沒有人去理會援軍的指揮官在城頭的大聲呼呵,儘管他用鄙薄的眼神看著我們這群哭泣的戰士,可他不是這座城市的英雄,也不是這座城市的主人。

  當他踏上城牆的時候,這座城市的主人已經倒下,被抬回了本屬於他的病床上。

  一切都是因他而改變的。
第五卷:破繭 第三十八章 你是我的長官

  坎普納維亞城弗雷德裡克·卡·古德裡安子爵閣下:

  作為您的對手,我必須承認,貴部是我所見過的最英勇的一支軍隊,任何軍隊都不願面對這樣的敵人。擁有您這樣一位對手是我的不幸,但也是我的光榮。您的年輕、智慧與勇氣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雖然身為您的對手,但還請您接受我的祝福和敬意,並希望在將來的戰場上,我將有幸再次和您一較高下。

  願戰神維斯塔永遠與年輕的勇者同行!

  烏瑟斯·德·裡貝拉 敬上

  「這是什麼意思?」聽完裡貝拉公爵留在碼頭上的信件,達克拉憨頭憨腦地問道。

  「他的意思是,他輸得很不服氣,還想再打一仗。」雷利為他的朋友解說。

  「你怎麼看?」羅迪克把信遞給躺在病床上的弗萊德。

  「坦誠的貴族,勇敢的戰士,迂腐死板的老頭。正像他教科書般的用兵方式一樣,這封頗有遠古高貴風尚的信件毫無意義。他把戰爭當作自己的私事看待。」弗萊德隨手把信扔到一邊。

  「弗萊德,好點了麼?」 凱爾茜帶著一大束鮮花閃進門來。

  「早安,我們的女英雄。我沒什麼大事了,只是傷口還有點疼。」

  「我……我是來告別的。」 凱爾茜把花插到了床邊的瓶子裡,「你知道,一打仗,根本就沒我們的容身之處。」

  「這麼快?不再多留幾天?」

  「不了,我怕再晚河上就不能通航了。」

  「那你打算上哪去?需不需要我幫忙給你弄張通航證什麼的?你們可是盜賊。」

  「我想過了,以後不能再在晨曦河裡當盜賊了。」

  「你想通了就好,當盜賊有什麼好的,既危險又艱苦,連個安身之處都不好找,每到一個港口都要擔心城防軍,還是做些正當的事情比較好。」我表示支持。

  「太對了,當盜賊太辛苦,想發財又不容易。所以,我決定順流東下,去彗星海,作海盜!」 凱爾茜頭一昂,興奮地說,「紅巾女海盜凱爾茜,不錯吧。」

  「噗……」弗萊德把剛喝了一口的藥湯全噴到床上了。

  「怎麼?不好嗎?」 凱爾茜翹著嘴巴眼露殺機。

  「嗯,響亮的名字,很威風啊。」看到後面青眼圈的紅焰忙不迭地給我們打著眼色,我們還怎麼敢勸盜賊大小姐「改邪歸正」、「棄惡從善」,只有不住口地叫好。

  「我想出來的主意,肯定是好的。」凱爾茜拖著紅焰向門外走去,「我去看看孩子們,你可要幫我照顧好他們,我會經常回來的,他們要是有什麼不好,看我把你……」

  目送驃悍的女匪遠去,我們長吁一口氣,重新開始我們的交談。年輕的士兵總是能夠很快地找到聊天的話題,正當我們追溯我們的歷史到我們的初次見面的時候……

  「你們在這幹什麼?病人需要休息,請離開。」米莉婭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背後。

  「米莉婭,你怎麼在這裡,你不是去……」

  「是的,我去神廟參加今天的祝禱儀式,可神廟主祭病了,所以儀式取消。怎麼?各位長官看準了我不在這裡,就來騷擾我的病人嗎?」

  「不不不不,我是看您太忙,所以幫您來照顧弗萊德的。」我慌忙伸手抓起一塊毛巾抹在弗萊德臉上,「他有點虛弱,出了不少汗。」

  「傑夫……」弗萊德苦著臉喊著我的名字。

  「怎麼了?又哪裡不舒服?」我裝模作樣地俯在弗萊德面前。

  「我臉上不舒服!」弗萊德無奈地指了指我拿著的毛巾說,「這是擦地板的抹布……」

  「哦,對不起對不起,我本來就是要幫美麗可愛的米莉婭小姐擦地板的。剛才您一進來,我就忘了。」我忙把毛巾從弗萊德臉上拿開。

  「是嗎?那就麻煩您把這間屋子裡的地板牆壁天花板和傢俱統統擦一遍,動作要輕柔,不許打擾病人休息,您說好不好啊?」上次一盆熱水連同銅質臉盆整個扣在我頭上的時候,米莉婭說話的聲音也是這樣的。

  一陣惡寒:我可以反對嗎?

  「那麼,諸位先生是來幹嗎的呢?」米莉婭轉向雷利他們。

  「我們……」我的戰友們猶豫著不敢說話,生怕就被這位高貴聖潔的女士拉去當了免費的壯丁。

  「我們是來監督傑夫工作的。」雷利拉了拉達克拉的衣袖,邁前一步大聲說。

  「啊對,我們是監督工作的。」達克拉順桿爬,指著我說,「傑夫,這裡有團污漬,那裡也不乾淨,還有那裡,不要偷懶,好好幹……」

  我轉臉給了他們一記殺人的眼神。

  「那你們二位呢?」米莉婭輕輕地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了雷利的說法。

  「我們……是來檢查傑夫工作的,原來我們以為他已經幹完了,沒想到他……動作那麼慢。」誰說羅爾是個老實人?

  「就是,我們先走了,傑夫,什麼時候幹完了通知我們來檢查。」羅迪克一隻腳已經邁到門外了。

  我連吃人的心都有了。

  當米莉婭把門帶上之後,弗萊德終於忍不住用被子蒙著頭大笑了起來。

  「讓你笑,讓你笑!」我一把扔掉抹布,跳上床對著弗萊德外面那層厚被子一陣拳打腳踢。

  「不要打了,我是病患呢,哎呀,打死人了……」經過連日的奮戰,我的朋友終於露出了完全自然的開心笑容。他笑起來和平時穩重如山的形象完全不同,就像嬰兒一樣純潔可愛,又像陽光一樣溫暖。

  笑鬧夠了,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嚴肅地對弗萊德說:「弗萊德,有件事我得提醒你。」

  「什麼事?」看到我的態度變得鄭重起來,弗萊德也斂起了笑容。

  「你打算怎對待卡爾森隊長。畢竟,他還算是我們的長官,你現在雖然是一城之主,可我們都知道這座城是我們偷來的。你在戰場上直接對他發號施令,是不是……」

  我的朋友陷入了沉思,半天不說話。顯然,在這之前,他從未考慮過這個問題。在思考許久之後,他問我:「你覺得我應該怎麼做?」

  「坦誠地跟他談談。」我回答。無論這事情終究要怎麼解決,聽聽卡爾森的想法絕不是錯誤的選擇。

  「和他談談?很難開口呢,說這樣的話。不過,我會試試。你說的對,這件事不能拖延。」弗萊德仰倒在床上,「傑夫,我想知道,你希望這事情如何解決?」

  「我想先知道,你想當這個城主嗎?」

  「……我想!」弗萊德兩眼盯著天花板,「我不僅想當這個城主,還想在更高的位置上成為更了不起的人。這是湯米的心願,也是我的心願。你會幫我嗎,傑夫?」

  「我會的,弗萊德。你是我見過的最出色的人。你是最好的士兵、最好的指揮官、最好的演說家,甚至是最好的騙子。我們都會幫你的!」我站起身,向大門走去,「去和卡爾森好好談談,讓他也認可你,然後……」我拉住門把手,背向他站住,「成為我們的領袖。」

  「哐啷!」我帶上了房門,只留下思考中的弗萊德。

  ……

  次日清晨,碼頭上,我們揮別了即將成為海盜的好姑娘凱爾茜,與她依依不捨告別的不只是我們這些曾經與她並肩作戰的士兵們,還包括曾目睹她得勝回城時颯爽英姿的廣大市民。豪邁的精靈遊俠並沒有與她同行,用紅焰自己的話來說,那就是:

  「遊俠絕不會遠離他所捍衛的土地和自由,只有在大地母親堅實的懷抱中,才能找到遊俠存在的真正意義。」

  但早在聽到這句話之前,凱爾茜已經偷偷地告訴了我們實情:我們勇敢的精靈朋友不會游泳。

  這對於已經對紅焰出人意表的脾性習以為常的我們來說,已經不能帶來更多的驚訝了。所以當他厚顏說出那些漂亮的場面話之後,我們誠實地揭穿了他。這讓他很尷尬。

  儘管紅焰是個開朗豪放的精靈遊俠,當黃金玫瑰號駛離碼頭時,我仍然能夠感覺到他身上的一些東西已經隨著飄搖在風中的粉紅色的頭巾一同遠去了。

  當人群終於散去,羅迪克他們三三兩兩地離開碼頭,回到自己的崗位上時,弗萊德叫住了卡爾森:

  「先生,我能跟您談談嗎?」

  卡爾森對這突如其來的邀請感到疑惑,但仍然猶豫著接受了。

  我知道他想幹什麼,轉身想要離開。弗萊德拉住了我:

  「你不能走,我的朋友,我需要你在這裡。」

  「先生,我想得到這座城。」弗萊德嚴肅地卡爾森說。

  「你已經得到這座城了。」卡爾森打著呵欠,仍然裝出一副睡不醒的樣子來。可我分明地看見,他的眼神裡透出一絲震撼。

  「不,先生,沒有您的允許,我不可能真正得到這座城。您是我的長官。」

  「那你想怎麼樣?」話已經說開,卡爾森也收起了懶散的模樣。

  「我想要您,先生。雖然您現在仍然是我的長官,但我希望得到您的忠誠。」希望得到長官的忠誠,這話隨便什麼人聽起來都會覺得好笑。可這時候,在這只有三個人的碼頭上,沒有人笑得出來。

  「你為什麼戰鬥?榮譽?利益?或許不過是為了好玩?」卡爾森的語氣變得咄咄逼人,「你現在有一座自己的城,今後還想幹什麼?」

  「我不知道,先生,我不知道。」弗萊德絲毫也沒有退讓,直視著卡爾森質疑的雙眼,「我以前有個朋友,他告訴我說,如果他能夠身居高位,會保護更多可憐的人們。我不知我能不能做得那麼好,但我覺得如果是在戰爭中,我願意盡力去保護,起碼我要試著去保護我的朋友,保護我的士兵,我希望我能夠盡到我的責任。」

  聽了這話,卡爾森的眼神突然變得恍惚和溫柔起來,他忽然壓低了聲音說:

  「你的責任麼……好吧,在那之前,我想……給你們講一件關於責任的故事。」

  「七年前,在德蘭麥亞東南側曾有一次大規模的剿匪活動。說是匪徒,其實也不過是群求存的驃悍獵戶,不得已幹些攔路搶劫的行徑,時間久了居然闖出了名聲,聚集起了將近一千人。」

  「指揮這次剿匪的是瓦格納伯爵。經過將近三個月的的搜尋查找和小規模的戰鬥,軍隊找到了匪徒的巢穴。只有不到五百人扼守著一個險要的山寨,與近三千正規軍對恃。」

  「戰鬥開始之前,瓦格納伯爵收到了匪徒首領的信函,他表示願意投降,希望自己的部下能夠得到公平的審判,讓沒有犯過罪行的徒眾回家。」

  「這是很公正的投降,一切原本就應當這樣結束,不必流血。可是瓦格納伯爵拒絕了,為了他的軍功和榮耀。他的副官再三勸他接受投降,這本無損於他的威名和供給。甚至是在拒降信射出之前,副官還在祈求那百年難得一見的理智出現在他的身上。可是,終究一切都無法逆轉。」

  「一場原本不該發生的戰鬥開始了,士兵們為了命令撲向自己同情著的對手,而暴民們為了自己的生命而不得不抵抗軍人的攻擊。戰鬥結束,兩千多的士兵和所有的暴民毫無意義地死去,他們的生命和鮮血將瓦格納伯爵的家徽洗得更加光潔。或許吧,那些暴民真的全都該死,就算是這樣。可沒有一個人去過問那一千多陣亡士兵和不計其數的殘疾傷兵,他們原本可以避免遇到這樣的事情。」卡爾森說著,逕自流下淚來。

  「您就是那名副官?」弗萊德試探地問。

  「不再是了,我只是步兵小隊長卡爾森。自從那一仗之後,我就不在是卡爾斯蒂安·封·道森男爵了。」

  「我不是個幼稚的人,我知道任何戰爭都要死人,而且最早死的,都是士兵。而且我也知道,在必要的時候,原本就應當放棄一部分士兵,去追求更大的目標。但那不意味著高居上位的人能夠全權處置他們的生命,在沒有必要的時候,任何一個士兵的生命都是寶貴的,不能輕易地犧牲。那麼多那麼好的年輕人,他們勇敢、善良、忠誠、服從,就是因為我不夠堅持自己的職守,白白地犧牲了。他們就死在我的眼前,你們不知道這種感覺,就好像……就好像是在用自己的骨頭紮自己的肉啊。」

  「我才不管敵人該不該死,功績顯赫不顯赫。一個軍官的責任,不只是帶領他的士兵去贏得勝利,還要在可能的時候保護他們的生命。對於我來說,這是一個軍人的責任。」

  「你有我所見過的最傑出的才能,弗萊德,你有能力採擷這世上所有的榮譽。但是,我沒有盡到我的責任,你可以麼?」卡爾森詢問地看向弗萊德。

  許多關於卡爾森的謎團一下全解開了:為什麼一個年屆四十的人會在步兵小隊長的位置上混跡了七年之久,為什麼他首先教給我們的是在戰場上保命的方法,為什麼他是「背影」卡爾森,甚至於,為什麼他總能和弗萊德保持著某種神秘的默契——那大概是一種只有真正的貴族才擁有的高尚而無言的默契,以及為什麼只有他選擇了一匹看起來十分醜怪的馬匹作為自己的坐騎——一個真正的老兵對於馬匹的認識和理解原本就不是我們這些年輕的新兵能夠比擬的。

  這是個真正的軍官,謹守自己職責、愛護下屬生命的好軍官。

  弗萊德舉起墨影戰刀,割破了自己的左臂,舉刀莊重宣誓:「我,弗萊德·古德裡安以鮮血與武器的名義宣誓,愛護每一個士兵,絕不平白犧牲任何人的生命,絕不將榮譽和利益置於士兵生命之上,謹請卡爾斯蒂安·封·道森男爵閣下與我的朋友傑夫裡茨·基德為我鑒證。」他又再次向卡爾森請求,「跟隨我,隊長,您可以幫助我挽救更多年輕士兵的生命。」

  卡爾森得到了他希望得到的,他單膝跪倒在弗萊德面前,向我年輕的朋友表示了自己的忠誠。

  當兩人再次面對面站起身來時,弗萊德先一步制止了卡爾森的動作。他將戰刀豎在自己的胸口,最後一次向卡爾森行了一個部下對上司的莊重軍禮,緩緩說:「這是我最後一次這樣向您行禮,謝謝您,長官。」

  卡爾森也以同樣的動作回敬了一個同樣莊重的軍禮,他沉聲對弗萊德說:「這是我第一次向您行禮,謝謝您,長官。」

  清涼的風從水面上吹來,撩撥著我的頭髮,也彈撥著我的心情。清晨明媚的日光從頭頂溫柔地撒下,為我面前的兩個男子鋪上一層暖暖的色暈。

  還有什麼比在晨風中兩個相互行禮的軍人更讓人感動的呢?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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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破繭 第三十九章 擁有一座城

  在取得坎普納維亞防禦戰勝利的第十二天,我們迎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王都來的使者,光榮而偉大的德蘭麥亞國王米蓋拉陛下忠誠而值得信賴的僕人,內廷的書記主管,圖薩克雷·德·拉瓦爾侯爵閣下。他給我們帶來的,是國王陛下的嘉獎和表彰。

  經過溫斯頓軍隊近半年的攻擊,德蘭麥亞已經失去將近四分之一的豐饒領土,國王陛下英勇的戰士們在敵人面前不堪一擊,沒有一次將甜美的勝利果實送到陛下的御前,這大大損害了尊貴的陛下的顏面。在這個時候,任何一場勝利——即便是無關大局的一座小城防禦戰的勝利——都是十分急切和必要的。隆重嘉獎獲得了久違勝利的指揮官,這既是為了提高士氣、穩定軍心,更是為了挽回我們尊貴的國王陛下的一點顏面。

  德·拉瓦爾先生受到了我們的隆重接待,弗萊德禮貌得體地對這位內廷重臣表示了他的歡迎和尊敬,他優雅的儀表和無可挑剔的舉止贏得了高貴客人的好感。作為皇帝的近侍官員,我們的客人大概已經作好了面對一群粗魯無知的外省小貴族軍官的準備,可當他看到弗萊德那即便在宮廷正式場合也毫不失儀的禮節時,他並沒有掩蓋自己的驚訝和欣喜。

  當說起「弗雷德裡克·卡·古德裡安子爵」的家族譜系的時候,弗萊德早有準備地將自己的姓氏巧妙地與一個早在兩百多年前就已經沒落了的高貴宗族的旁系宗親的支系親屬聯繫了起來,根弗萊德所說,這個女性後代不甚繁盛而男丁更為稀少並多早夭的不幸宗族的上一位繼承人——一個旅居國外的古稀老人在逝世前三年時間裡搜遍了族譜,才找到了唯一的一個能夠繼承這份爵位的男丁,也就是他姑姑的外甥的表弟的侄女的堂兄的表姐的在戰亂中失散了多年的唯一的兒子——也就是弗萊德自己。當有人通知弗萊德繼承這個貴族爵位的時候,甚至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這樣一個值得驕傲的顯赫家世。當然,這個家族並不是十分著名,尤其是沒有現存的興旺的族親,但其中有些人物的名聲也正好足以使德·拉瓦爾先生聽說過這個姓氏,而讓這份宏大的族譜足以取得我們廣博的客人的信任。這的確是份大得離譜的族譜,即便是集合所有國家專門管理貴族戶籍的官員一起整理資料查找,都需要花費好一陣子的時間。

  事實上,我感覺這份嚴密完善的族譜是沒有必要的,我們的客人絲毫也沒有懷疑弗萊德「子爵」爵位的由來和追究他在戰爭中失去了貴族憑證的過失。或者說,他也許懷疑了,但這場勝利必須由一個年輕勇敢的貴族軍官來充當吸引民眾注意力的英雄,而國王陛下選擇了弗萊德,所以弗萊德就必須是個真正的貴族。

  德·拉瓦爾先生向我們宣讀了國王陛下的嘉獎令:冊封弗雷德裡克·卡·古德裡安子爵為伯爵,除承認其對坎普納維亞城的收益權外,賜封德蘭麥亞北部卡勒鎮所屬土地(當然,這塊地正被溫斯頓人所佔領),並賜予王冠騎士勳章一枚,授中校軍銜。其下各級軍官士兵,各有升賞。

  經過了一個繁複隆重而沒有必要的儀式之後,弗萊德真正成了坎普納維亞城的合法擁有者。

  頒布了嘉獎令,我們設宴款待了尊貴的客人。席間,德·拉瓦爾先生和原本外出躲避戰禍、現在陸續回到家中的商賈貴族們連連向弗萊德舉杯祝賀,弗萊德也矜持有禮地回應了大家的祝福。可在他的眼睛裡,我看到了一絲猶豫和和寂寞。

  宴席結束後,德·拉瓦爾先生意猶未盡地纏上了弗萊德,那親熱勁簡直讓人受不了。在某些方面,弗萊德或許是個難得一見的天才,但他在另外一些地方所表現出的不通世故卻又實在讓人好笑。看著困得直打瞌睡的弗萊德不開竅的樣子,我不得不越權趁著遊覽城主府邸時將一個鑲著精美象牙把手和純金裝飾花紋的、極有收藏意義的上等手杖送給了我們的客人,並一再向他表示這是「弗雷德裡克·卡·古德裡安伯爵」對侯爵閣下的一點「友誼的饋贈」,這才在午夜到來之前,將這個「正直、可敬、高貴」、纏人的訪客送出了大門。

  「你看起來不高興,弗萊德。」目送德·拉瓦爾先生的馬車消失在夜幕中,我小聲詢問著我的朋友。

  「是的,傑夫。」弗萊德松下繃了一天的禮節性笑容,無奈地回答,「我很矛盾。」

  「怎麼了?一切不是很順利嗎?你成了一個真正的貴族,這座城、這些士兵都是你的,真真正正屬於你的,你離自己的夢想又近了一步。」

  「可我不想。傑夫,我不是個貴族,我討厭貴族,我討厭那些天生自以為是什麼都不懂的白癡。是的,我想幫助更多的人,但不想通過這種方式,不想成為我從小痛恨的人群中的一個。我可以假冒他們,愚弄他們,嘲笑他們,但我不想成為他們。」

  我理解,這是一種複雜的心理矛盾,就像我現在一樣。我喜歡我的酒館事業,討厭成為一個士兵去戰鬥,但我暫時還沒有選擇。

  「弗萊德,」我說,「你不會成為他們,我們都知道。你只是一時在感情上接受不了。記著你的理想,記著你對湯米的承諾。你要成為一個了不起的人,幫助所有需要幫助的人們。如果是這樣,你不用介意是通過什麼方式達到的目標。」

  聽了我話,弗萊德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了。他的黑髮在晚風中飄蕩,變得朦朧而優雅,彷彿是一團明亮的霧氣,遮擋在他英俊的面龐前。

  「你說的對,傑夫,我應該對自己有信心。我會成為我自己,而不是他們。」他堅定地摟住我的肩,「無論別人說我是什麼,我是弗萊德·古德裡安,你的朋友,僅此而已……」

  取得了合法領導權的弗萊德很快就使這個城市的運轉走上了正軌,我們每個人都承擔起了相應的責任:達克拉與雷利著手重建城市的防禦體系;羅爾負責起了城內的治安管理,他的沉默讓他很好地完成了這項工作——市民們大多把羅爾的寡言理解為冷酷嚴峻,而不是羞怯;紅焰對這場無意義地戰爭產生了興趣,違背種族傳統地執意留在弗萊德身邊,成為了我們的客座騎兵隊長——國王的慷慨讓我們有了真正的騎兵——但他坐騎卻仍是那匹異樣的騾子,紅焰早就把他坐騎違反自然法則的血統拋到一邊了,現在誰要是敢當面說他的騾子一句壞話,就要做好被快刀剃光頭髮的心理準備。而那匹騾子也很爭氣,除了卡爾森那匹跛腳的紅馬,我還真沒見過有什麼馬比得上他的的「千里騾」。

  羅迪克協助卡爾森(他堅持讓我們這麼稱呼他)訓練我們的士兵,他們倆在戰場上的戰鬥英姿成為了士兵參加訓練最強的源動力。卡爾森仍舊堅持著對我們的訓練方法,因此每天出入城門的人都能看見大群衣冠不整的軍人們沿著城牆興致勃勃地在玩一種名字叫做「官兵抓強盜」的恐怖遊戲,沒抓住「強盜」的「官兵」和被抓住的「強盜」都要接受卡爾森的「特別指導」,比如說在領子裡扔進一隻大個的毛毛蟲,然後被命令在穿過城市跳入河中之前不許把它拿出來。那群被修理得奄奄一息、滿腹牢騷的士兵們還不知道,這樣的訓練在戰場上對他們有多重要——如果他們還有機會從卡爾森手中逃出命來上戰場的話。

  可憐的弗萊德除了要處理日常的行政事務和接待來訪者之外,還有一個令人不怎麼羨慕的身份——米莉婭小姐的全職病人。作為弗萊德的醫生,米莉婭小姐有權在任何時間敦促他吃藥和休息。這位冷傲的女士十分盡職地履行著自己的義務,她嚴格地控制著弗萊德的服藥、進食和休息時間,從沒出現過任何偏差。最讓弗萊德痛苦的是,無論他身處什麼場合,都必須按時服藥,米莉婭小姐絕對不會給他任何商量的餘地,而我明智勇敢的朋友似乎也對這位忠於職守的醫生沒什麼辦法。就在七天前,弗萊德在檢查全體士兵訓練情況時忘記的服藥,米莉婭還在眾目睽睽之下強行給他灌下了一瓶被我們稱為「辣鹽湯劑」的藥水,然後面無表情地離開了。這種藥水在補血和恢復體力方面效果很好,但味道既苦又辣,通常能夠大劑量使用這種藥物的人只有兩種——最勇敢的人和沒有舌頭的人。當士兵們得知呈現在他們眼前的人間慘劇每天都要定時發生在他們年輕的領袖身上時,頓時覺得自己受到的嚴酷訓練實在是小菜一碟。當然,在米莉婭小姐的悉心照料下,弗萊德的身體在以極快的速度恢復著,當德·拉瓦爾侯爵離開時,他已經能夠騎馬了。

  我自然也沒有閒著,知人善任的弗萊德任命我為坎普納維亞城的後勤補給官,負責打理軍需物資的積累、調度工作,重新統計核算我們手頭已有的物資數量。這項工作我倒是十分樂意接受的。

  原本我以為,我將面對的不過是些簡單的核對接收工作而已,但經過系統的瞭解,我不得不敬佩我的前任在物資管理方面做出的驚人成績,他幹出了大量令人驚訝的不必要的工作。在這個死板的官僚眼裡,這世界上所有的東西似乎都是可以編號入庫的。倉庫中的每一柄長槍、每一頂頭盔都有長達六位數的特殊編碼,而僅僅是物資的編碼表就多達到七隻木箱,這被我那瘋狂的前任得意地稱為「數據庫系統」,聲稱這套系統可以在大批量物資配製時可以將誤差減少到歷史最低點,並從根本上杜絕貪污行為——當然,這建立在你有足夠的時間去翻越那些足夠壓死大象的帳冊的基礎上。據說這位官員規定:每一件物品在分發時都必須有領取人的親筆簽名,而當物品遺失或損壞後必須由原主遞交一份詳細的物品遺失報告,經從倉庫保管員到他本多達六層的審批,最早十五天後才得允許下發。這一系列的措施的確大大減少了物資管理的差錯率,但同時也對降低工作效率、在後勤保管的崗位上養閒人也有著不小的作用。

  經過一段時間的考察,我把大約三分之二的後勤人員踢回了戰鬥編製,取消了物資編碼制度——我沒有在每一支箭桿上刻下長長一串號碼,並且每半年就要全部核對一次的自虐習慣——按照最普通的方法計數入庫,分發物資時每個中隊只需要中隊長簽字就可以取走,出現任何差錯由中隊長本人負責。為了杜絕有人謊稱遺失冒領軍用物資的情況,我對士兵的津貼費發放制度進行了一些細微的調整:將裝備價格加到士兵的津貼中,對士兵裝備進行不定期突擊檢查,如果裝備丟失或者不正常損毀,立刻補充更換,同時將更換裝備所需的費用從士兵津貼中扣除。我得承認,這些措施並不精細周密,但對於本身文化素質並不高的下層士兵來說卻非常管用。更何況,我們畢竟身處戰爭年代,一切都必須以提高效率,保證軍隊戰鬥力為重。

  事實上,經營一個城市並不比經營一個酒館更困難,最起碼我不需要為招徠客人的光顧而擔憂。我很難不為自己的工作成績而稍稍得意一下:在我的不懈努力下,坎普納維亞的軍需管理運轉狀況明顯好轉,以往士兵們浪費一天的時間不吃不睡在倉庫門口等待分發物資並且還要簽名留念的情況一去不復返了,並且他們從沒有對保養裝備有如此濃厚的興趣,畢竟,保養裝備就是節省自己的津貼嘛。

  又是一個月過去了,坎普納維亞城漸漸恢復了往日的活力,商人們重新活躍在河道商線上,給小城帶來繁忙的貿易,我們的工作也步入了正軌。不久前城下那場埋葬了幾千人的戰鬥似乎已經消失在人們的記憶中,而在河的對岸,溫斯頓人好像也暫時滿足了自己在戰爭中所得的成果,沒有再像南岸發動攻勢。一切是那麼平靜而自然,彷彿戰爭已經離我們遠去。

  戰爭當然還在,但人們不能在無休止的驚懼和恐慌中生存。在這毀滅與毀滅的間隙中,就請讓平凡無助的人們感受一下這短暫的寧靜安詳吧。

  也讓那些注定要死在戰場上的英勇戰士們感受到生命的寶貴……
第五卷:破繭 第四十章 善行,惡行

  這是我們自從當兵以來第一次穿上便裝行走在城市的街道上,嬉戲的孩子和踉蹌的酒鬼從與我們擦身而過,沒有人向我們多看一眼。街道兩旁破舊的房屋中不時傳來被粗暴的丈夫毆打的老婆的哭喊聲,讓整條街道都熱鬧起來。哦,大家不用為挨打的女人擔心,很早以前我就知道,真正被痛打的女人是不敢發出什麼聲響的。在這種時候,男人的粗魯和女人的哭喊只是表達夫妻感情穩定深厚的一種有效的辦法而已。

  我和弗萊德完全溶入了這條街道之中,在我們身邊工作或是閒聊的人們把我們當成了兩個年輕的遊人,不知道自己的主人正用友善和好奇的眼光打量著他們。

  「打死她,帶來厄運的不祥生物。」一個野蠻的聲音傳來。隨之而來的,是一群人的附和。

  「對,打死他。」

  「就是這個邪惡的生物引來的戰亂。」

  「吊死這個讓我們不幸的根源……」

  ……

  一次私下的審判?這是不被允許的。我的朋友皺了皺眉頭,雖然仍然在用一種高雅的步態行走,但明顯加快了速度。

  我跟著他轉過街角,眼前的景象讓我吃了一驚。

  這遠不是一次普通的矛盾衝突引發的騷亂那麼簡單,足有兩百人聚集在一個小型的廣場周圍,指著廣場中央的一具軀體唾液橫飛地高聲咒罵。這個令他們激憤的目標口角正流著血液,奄奄一息地趴在台階上,雙手不住地摸索,在她身邊不遠處,幾個好事的男子拿著一根木棍,不時在地上敲打,發出聲響,引得她伸手過來,卻又把木棍扔給同伴,引得圍觀的人一陣大笑。

  這個受到捉弄和辱罵的可憐女性身材窈窕,面目也十分俊秀,她之所以在這裡引起那麼多人瘋狂的騷動,完全是因為她的種族造成的。尖長的耳朵和漆黑的皮膚充分向我們說明她的來歷:這是個黑暗精靈,地底深處陰暗和罪惡城市的支配者,炮製暗殺、毒害和顛覆陰謀,無視生命、追逐殺戮的危險種族。正因為如此,她才在日光下失去了視力,以至於面對叫囂的人群絲毫沒有反抗的能力。

  不止一份材料說明,一個地上種族的生命落入一群黑暗精靈的手中時,最好的下場就是死亡。但是,這份不可避免的饋贈總是被拖延到最後才會到來,在那之前,他們有足夠的時間和方法讓你知道什麼叫恐怖。黑暗精靈最喜歡的殺戮對象是一百歲左右的精靈族孩子,虐殺這些遠親的後代總能讓他們感到滿足。同樣的,當地表的人群抓住一個黑暗精靈時,最常採取的措施就是直接處死,無需審判。

  儘管我知道這一切,我知道即便交給我們的司法系統審判,眼前這個年輕的女精靈也很難逃脫死亡的刑罰。但眼前這一切仍然讓我覺得難受:一群無所事事的人對一個在陽光下失去視力和任何自保能力的女性所表現出來的殘忍、歧視、刻薄和冷漠讓我非常的難受。我很想制止這一切,可我無法抹殺這種種族對於種族的仇恨,即便我再怎麼反感,仍然不能否認我對於這個種族的敵意。

  我看向弗萊德,他的表情也很複雜,想必,他此刻也陷入這種無奈的矛盾之中了吧。

  「媽媽,讓他們不要打這個姐姐……嗚嗚嗚,是她把麗莎從那個很黑很黑的洞裡帶出來的。那群叔叔很討厭,可這個姐姐是個好人,不要打她……」在我們身邊,一個稚嫩的聲音傳來,但隨即就被淹沒在嘈雜的人群中了。

  「殺了她!」在我們身邊,一個中年婦女驚懼地摀住身邊孩子的嘴,帶頭高喊起來,邊喊邊把一個雞蛋砸向那年輕的女精靈。

  雞蛋在她的頭上綻開,一團清漿迸裂,染污了她淡紫色的秀髮。

  有了這個婦女的帶頭,雞蛋、西紅柿雨點一般落在這個精靈的身上。她無法抵抗,唯有蜷縮起身體,任憑市民的憤怒傾洩在她的身上。

  我聽得見,在哄鬧的人群中,一聲聲孩子的啜泣悄然傳來。

  「不要這樣,媽媽,不要……」孩子尖聲叫喊著,可她的母親仍嫌不夠,衝出人群,對著那個女精靈的面孔狠狠淬了一口唾沫。她的舉動再次掀起了人群的狂熱,人們雀躍著用更令人震驚的方式向這個女精靈發洩。這已經和種族仇恨沒什麼關係了,這是一種發洩,一種在戰火中掙扎許久的懦弱生命對著更弱小的生命的變態的發洩。這是一種瘋狂。

  猛然間,我感受到了來自弗萊德的憤怒。

  那不是一個貴族的優雅的憤怒,而是一個單純的青年的憤怒。如果說種族對於種族的仇恨可以理解的話,那麼當一個異族挽救了自己孩子的生命時,為什麼居然還有人不抱絲毫感激之情,反而更張狂地背棄她、侮辱她、傷害她呢?

  我能理解,那個母親之所以這樣做,是害怕成為鄰人眼中的異類,在今後漫長的歲月中受人輕蔑。她必須用更猛烈的方式證明自己的清白,成為那安全的大多數。這些感覺我都能理解,但我的朋友不能。在他堅定而單純的思想中,對的就是對的,錯的就是錯的,即便要面對整個世界,也要堅持自己的真理。

  這個問題,弗萊德絕對不能理解。

  「殺了她!」這個時候,人們的狂熱已經無法遏制,人群簇擁著向那個沒有還手能力的精靈衝去。我和弗萊德奮力掙扎著,試圖阻止這道狂亂的人流,卻被淹沒在這一片湧動的人潮之中。眼看著這個美麗而善良的異族少女就要因為膚色的差異而失去生命……

  「住手!」一個溫和優美的聲音在人群中響起。這聲音並不大,卻奇妙地傳遍了每個人的耳朵,帶這一種無法反抗的友善和莊重的力量,讓在場的每個人都不得不遵從。

  一個蒙著大號灰色斗篷的流浪漢隨著這聲低喝走出人群。他將自己的手杖交給那倒地的精靈,攙她走到一旁的樹影中,減少陽光對她雙眼的傷害,然後掏出手帕擦去她面上的污垢。直到他覺得自己的工作已經完成,滿意地點點頭轉過身來時,都沒有一個人上前打斷他對抗眾人的舉動。

  「為什麼要殺她?」年輕的旅人發問。

  「她殺了許多人,她該死。」最先回過神來的人開始將憤怒轉移到這個陌生人的身上。

  「是嗎?」旅行者向人群走來。不知為什麼,他接近的人都主動讓出道路來,對這個勇敢的青年保持著某種特殊的敬畏。

  他走到剛才那個為精靈哭叫的女孩面前。

  「你叫麗莎,對嗎?」他的聲音溫暖和善,消除了這孩子面對陌生人時的所有恐慌。孩子點點頭,表示正確。

  「你能不能告訴我們,這個姐姐幹了些什麼?」

  「麗莎昨天晚上去城外的樹林採果果,後來就來了一群黑色的怪叔叔,他們把帶到了一個很黑的山洞裡。我冷,姐姐給我衣服;我餓,姐姐給我果果。後來……後來姐姐帶我回家,後來……後來……」孩子小嘴一噘,忍不住又要哭了起來。

  「後來被媽媽發現了,然後大家都發現了,他們欺負姐姐,對嗎?」

  孩子用力點點頭:「媽媽說姐姐是壞人,還不許我說是姐姐把我送回來的。可我知道,姐姐是好人。」

  那流浪漢摸著女孩的頭,認真地說:「叔叔知道姐姐是好人,麗莎也是個好孩子。」

  他抱起孩子,轉向那母親說。

  「她救了你的孩子,而你卻這樣對她!」這時候他的聲音變得冰冷無情,彷彿帶著從死界透出的陣陣寒氣。

  「我……我……」那母親驚惶無助,不知該如何是好。

  「你們應該感到慚愧!」年輕的旅人並沒有追究母親的責任,而是大聲向每個人說到,「你們明知道這精靈的無辜,卻依然要殺死她,要殺死這個比你善良得多和勇敢得多的生命。你們還不如一個孩子有勇氣,起碼她敢說實話,敢在你們犯罪的時候阻止你們。」

  「可她是個黑暗精靈。」人們的氣焰明顯降低了不少,可依然有人出聲反駁。

  「哦?因為她是個黑暗精靈,所以就得死,是嗎?那麼對於她來說,因為你是個人類,所以也該死也是正確的嗎?非常好,很正確的邏輯……」旅人的左手從腰間抽出兩把晶亮的匕首,引起人群的一陣騷亂。

  「你也該死,她也該死。你是個四肢健全的男人,她是個受傷看不見的女人。來,拿過匕首,一對一光榮地殺死你的敵人。來啊!證明你的勇氣和正義!」他怒喝道。

  那說話的男人退卻了。每一個黑暗精靈都是天生的戰士和魔法師,儘管傷痕纍纍,並且目不能視物,但仍然沒有一個普通人有勇氣面對這樣的對手做生死搏鬥。

  旅人輕蔑地收起的匕首,絲毫不掩飾自己的不屑:「懦夫,如果不是有那麼多的人在這裡,如果不是她根本無法抵抗,你還會那麼大聲地說這句話嗎?沒有一個種族生來就是被仇恨的,也沒有一個種族生來就有仇恨別人的權利。而且,尤其是在死亡面前,每個種族都是平等的。你們應當珍惜他人的生命,就如同珍惜你們自己的生命一般。」

  「他們帶來厄運,瘟疫、戰爭、死亡,那麼多的混亂都是他們帶來的,他們是不祥的生物。」又一個聲音傳來。

  旅人的嘴角詭異地向上翹了翹:「他們是不祥的生物?那你們呢?你們是吉祥的生物嗎?」他把孩子放到地上,忽然閃到那個叫嚷著的人的身邊,從懷中掏出一隻人骨製成的手掌,塞入那人的手中。

  「啊……」那人尖叫著把這這堆骨頭扔在地上,遠遠地躲開去,周圍的人群也擴散開來,離開那白骨手掌很遠。

  「噁心嗎?恐懼嗎?害怕瘟疫嗎?這是人類的骨頭,你們自己的骨頭。你們連自己的身體都厭惡,還有資格去說別人嗎?不要這麼愚蠢的自以為是了!帶來戰爭的是人們自己的野心和貪婪,這和別的種族有什麼關係?」那旅人重新儉起地上的碎骨。

  聽到這最後一句憤怒的話語,我的心裡忽然感到一陣莫名的驚懼,動搖不已。一種奇異的魄力壓迫著我的思想,讓我只像盡快離開這個地方,可我連邁開腳步就感到十分困難。弗萊德用力握住我的手,輕聲告訴我:「放輕鬆,一個簡單的恐懼詛咒。」

  只一小會,這個法術的效果就消失了。但從眾人的表情上來看,它顯然受到了良好的效果。不懂魔法的平凡百姓認為自己受到了這個旅行者高尚人格的感召,受到了震動,於是他們羞怯地承認了自己的過失,紛紛離開了。旅行者將那個孩子領到黑暗精靈身邊,讓她對她的救命恩人說聲:「謝謝」。

  「麗莎乖,要聽媽媽的話,不要再亂跑了。」黑暗精靈用雙手摸著麗莎的小臉蛋,小聲叮囑著。她的雙眼腫脹,不停地流著眼淚,口角還掛著血跡,可臉上卻帶著微笑。

  麗莎的母親聽到她的叮囑,侷促不安地走過來,小聲說了句:「對不起。」然後拉起小麗莎飛快地走了。

  原本喧鬧嘈雜的廣場,現在只剩下我、弗萊德、盲目的黑暗精靈和那個神秘的旅行者了。弗萊德上前問那旅行者:「需要幫忙嗎,先生?這位小姐需要救治,我可以幫忙」

  「當然,弗萊德。」那旅行者一反剛才嚴肅莊重的模樣,忽然大叫起來,興奮地拍著手掌,「你居然也在這裡,好久不見。剛才人太多,我沒有看見你。有你在就好了,我正發愁不知怎麼辦才好呢,我可不會治傷啊。嗨!傑夫,你也在,見到你們我太高興了。」

  旅人在我們的驚愕中掀下了他大大斗篷上的頭套,露出一頭銀白色雪亮的頭髮。他的面孔讓我和弗萊德吃了一驚,然後我們都不受控制地興奮地高呼,三個人抱作一團,差點把那個需要救治的黑暗精靈忘在了一邊。

  請原諒我們的失態,那個神秘旅人,就是普瓦洛·喬納斯,「濤之賢者」凡羅那的學生,天生的亡靈術士,修行中的魔法使者,帶著死神明記的青年,銀髮的美貌色鬼,魔法的忠實信徒……

  最重要的是,那是我們的朋友普瓦洛。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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