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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紅妝》作者:薄慕顏

微風(下)

    「你放心。」葉夫人接著道:「娘心裡早就有人選了,替你看著的呢。」

    葉蘭舟大驚,「誰?!」

    「你這孩子,一驚一乍的做什麼?」葉夫人嗔了一句,「不是別人,就是你小姨家的二丫頭,從小就是老實……」

    「娘!」葉蘭舟本來心裡就夠亂的,眼下聽了更亂,「我不是……,我、我沒打算娶二表妹,我……,心裡已經有人了。」

    「什麼?!」葉夫人頓時臉色一沉,問道:「誰家的姑娘?你們……」上下打量了兒子一番,語氣嚴厲,「你年紀還小,可不許在外頭胡來。」

    「不是,不是。」葉蘭舟知道母親誤解了,連連搖頭,「只是我看上了她。」再想到初盈平日對待自己的態度,便是想欺騙自己,也找不出理由,有些頹喪,「她……,應該還不知道。」

    葉夫人這才把提著的心放回去,嘆了口氣,「沒有別的事就好,可不許一時糊塗做了傻事,胡亂遞東西寫信什麼的,毀了你一生的前途。」

    「兒子知道。」

    「那就好。」葉夫人心思動了動,兒子能夠見到的姑娘有限,平時沒有什麼蛛絲馬跡,疑惑問道:「到底是哪家的姑娘?」

    「……傅家。」

    「傅家?!」葉夫人有些意外,皺眉道:「咱們家雖說不如從前了,可你也是正經的官宦子弟,清清白白的讀書人,那些攀權富貴的事不能做。」繼而正色,「傅家對咱們家有恩,將來你們兄弟盡力去報,但你是嫡子,絕對不能娶個庶女回來!」

    「不是庶女。」葉蘭舟因為母親的一席話,心裡越發得沒底,片刻猶豫,低了頭輕聲道:「是……,盈姑娘。」

    葉夫人瞪大了眼睛,看了兒子半晌才道:「盈姐兒?你可真敢想啊!」

    「我……」

    「你什麼你?」葉夫人一聲聲問道:「傅家如今是什麼光景?咱們家如今又是什麼光景?人家都是傅家的女兒,同樣是一個娘肚子裡出來的,大女兒都做王妃了,小女兒又豈會低就嫁給你?!」

    葉蘭舟被母親問得答不上話,往後退了兩步,坐在椅子裡默然不語。

    「你爹又早早的走了。」葉夫人眼裡浮現出傷感的神色,搖頭道:「況且便是你爹還活著,咱們家再風光一些,和傅家也斷沒有可能結親!」語氣唏噓,「我的兒,休再痴心妄想。」

    葉蘭舟忍住心裡的難過,輕聲道:「可是我會努力上進的,我會待她好的……」

    「莫要再說這種不著邊際的話!」葉夫人原本就是有點孤傲的性子,冷冷道:「難道那些去傅家求親的人,就都不如你上進?媳婦有娘家這麼大的一個靠山,人家還會不待媳婦好?你有的,別人都有。」

    「娘……」

    「夠了!」葉夫人惱火打斷,斥道:「不要再說了,娘是不會去自取其辱的!」

    葉蘭舟自幼就很聽話,不是那種敢頂嘴的孩子,今天已經說得夠多,眼看母親怒不可遏,哪裡還敢再說?只得默默的起身回了房——

    門第不夠般配,這個問題心裡不會不知道,只不過一直沒有認真深想,也不願意去想,不然只會讓夢更早的醒來。

    彼此間是一條不可跨越的鴻溝,自己到底應該怎麼做?短時間的努力,看起來是沒有什麼希望,自己再掙扎,也不可能一下子變成高官大員。

    即便自己有那個命,那個福氣,最少都是十幾年後的事。

    那時候,初盈早就綠樹成蔭子滿枝了。

    那個眼睛明亮、玉雪可愛的小姑娘,那個老氣橫秋教訓自己的少女,——那個讓自己日日夜夜、魂牽夢縈,一心執念要娶做妻子的她,真的無緣了嗎?

    可是……,真的好不甘心。

    ******

    「四妹。」初芸一記尖聲,「哎呀,你繡錯了!」

    「嗯?」初盈收回心思,看了看屏風上字跡,果然有一撇的收尾歪了一點,有點不好意思,「等會兒我把線挑乾淨了,重新再繡一回。」

    初芸微微皺眉,勉強擠了一個笑容出來,「四妹你累了,不如先去歇著,剩下還是交給我吧。」

    這個屏風是送給初慧的,對於她來說,是討好王妃姐姐的大好機會,當然不能容忍有一點點瑕疵。

    情願自己辛苦一點,也不想被初盈給搞砸了。

    初盈心裡有事,沒有客氣堅持,點頭道:「那我先去打個盹兒。」甚至連客氣的話都沒說,便心神恍惚出了門——

    那天謝長珩起了疑心,該不會對蘭舟耍什麼手段吧?

    不過現在蘭舟已經入了仕途,不像從前那樣,幾乎天天都能見到,而自己又不好跑去葉家問人,不然越發得攪和亂了。

    可是不知道一個確切的消息,心裡總是不安,初盈想了想,決定去哥哥那裡問一問情況。並沒有空著手過去,而是帶了兩隻小布偶,一隻布老虎,一隻布玉兔,分別給了一雙侄兒侄女。

    萬氏讓孩子們道了謝,笑道:「還是你這個做姑姑的有心。」

    初盈淡笑,「小玩意兒罷了。」

    憲哥兒是萬氏嫡出,又是男孩兒,性子要比芳姐兒大膽得多,上前道:「四姑,你再給我縫個大將軍吧。」

    萬氏斥道:「你姑姑忙著呢,少添亂。」

    初盈原本就是過來藉口等人的,笑了笑,拉了憲哥兒到身邊,問道:「什麼是大將軍?」抬頭對萬氏道:「大嫂去忙吧,我陪著憲哥兒他們玩會兒。」

    萬氏見她神色並沒有不耐煩,交代了兩句,便出去了。

    「上次爹帶我去逛廟會,可熱鬧了……」

    萬氏一走,芳姐兒的膽子也跟著放開,湊了顆小腦袋過來,津津有味的聽哥哥介紹比劃,眼睛一閃一閃的,驚嘆道:「聽起來,好像很厲害啊。」

    「那當然。」憲哥兒臉上便有幾分得意,挺著小胸脯,看了看妹妹,「可惜你是姑娘家,就算想去也去不成。」興致勃勃的說起廟會上的事,聽得芳姐兒滿目豔羨。

    初盈是做過兩輩子小孩兒的,特別是這一世,對小孩子的心理最為清楚,很快就和兩個小孩兒打成一片。

    等到傅兆臣回來的時候,憲哥兒還捨不得讓姑姑走,卻換來父親一記瞪眼,「等下就要吃飯了,還不趕緊洗手去!」

    憲哥兒扁了扁嘴,臨出門,還戀戀不捨叮囑道:「四姑,大將軍是紅色的袍子,金色的大刀,可千萬別弄錯了。」

    初盈笑道:「去吧,去吧,忘不了。」

    傅兆臣等一雙兒女都走了,皺眉問道:「有事?」

    初盈見哥哥一臉不耐,心下有些詫異,沒有回答,反倒先問:「我不急,是不是朝堂裡出了什麼事?」

    傅兆臣「嗯」了一聲,卻沒多說。

    初盈心下不安,忙問:「不會是蘭舟年輕不懂事,闖禍了吧?」

    「跟蘭舟有何關係?」傅兆臣奇怪的看著妹妹,擺了擺手,「蘭舟在國子監,不過只是一個小小主簿,朝堂的事哪裡輪得到他?你別胡思亂想了。」

    「嗯。」初盈應了一聲,沒有再問。

    畢竟哥哥和蘭舟官職都不高,沒有機會上早朝,平時又不在同一個地方供職,再詳細的不會知道,只要清楚蘭舟沒事就放心多了。

    ******

    自從那天和哥哥談話以後,初盈總覺得家裡的氣氛有點怪異,可是又找不出不對勁的地方,不免覺得自己是多心多想了。

    這天下午,終於把屏風圖樣給繡完了。

    初芸洗乾淨了手,小心翼翼把繡好的蟬翼紗放進托盤,來到正房,捧到宋氏面前笑道:「娘要不要先看一看,哪裡不好了,我和四妹再改一改。」

    其實沒什麼可改的,再說要改時間也來不及了,不過是在嫡母面前討個好,以示對嫡出姐姐生辰的重視。

    哪知宋氏反應卻很冷淡,只道:「放著吧,回頭我會找人裝到屏風上的。」

    初芸有些不甘心,——上面的那些繡花,可是讓她熬了小半月沒睡好,若是嫡母沒有看到上面的功夫,豈不是白費了一半心思?因此陪笑道:「有一處地方……」

    宋氏斥道:「我都說放著了!」

    初芸嚇得一抖,繼而臉色紅一陣、白一陣,不知道自己哪裡做錯了,接著眼淚湧了上來,咬了唇想哭卻不敢哭。

    「三姐。」初盈也有些意外,不明白母親突然發什麼火,拉了初芸出去,安慰道:「可能是娘的心情不太好,有什麼事正煩惱著。」

    「是我不懂事。」初芸心下就是萬般委屈,也不敢說嫡母的不是,忙道:「方才是我莽撞了,惹得娘心煩,四妹等下你替我分解分解。」

    「我知道的。」初盈擔心有什麼大事發生,沒空多哄她,「三姐你先回去,我問問娘到底出了什麼事,大家心裡也好有個底兒。」

    「好。」初芸看了嫡出的妹妹一眼,神色複雜的出去了。

    初盈輕手輕腳回了裡屋,朝著丫頭們揮了揮手,乖巧柔順的坐在母親身邊,小聲問道:「娘……,是不是家裡出了什麼事?」

    宋氏面無表情靜靜的呆坐著,對女兒的問話充耳不聞,過了半晌,肩膀慢慢抽動起來,猛地摀住了嘴,哽咽道:「怎麼辦?這可怎麼辦?有人彈劾你爹……」

    初盈聞言大驚,「什麼時候的事?彈……、彈劾什麼?」

    「我也說不清……」宋氏搖了搖頭,落淚道:「這幾天你爹回來的很晚,有時候和你祖父一說就是大半晚上,我擔心就問他……,他不說還衝我發火。」揉了揉胸口,像是要平息心中的難受,「後來問了兆臣才知道……」

    母親這是亂了,說了半天跟沒說一個樣兒。

    初盈心裡著急,卻知道急也沒用,反倒好言好語寬慰母親,又親手去倒了冰鎮桂花湯,小聲道:「祖父和爹都是官場上行走多年的人,不會不知道事情深淺輕重,爹不想說只是不願娘你擔心……」

    「不行!」宋氏一句話都沒有聽進去,擦了擦淚,起身道:「我要去見慧姐兒!」


41雲湧(上)

    初慧嫁到秦王府,已經足有五個年頭了。

    初盈攏共來了七、八次,秦王生辰、姐姐生辰,再後來添了贇哥兒又來了兩次,除此之外,平日裡並沒有踏足過秦王府。

    秦王的生母位分很低,但他到底是皇帝的親生兒子,是親王,且又是皇長子,王府還是十分氣派的。

    傅家那五進五出的宅子,不過是王府的一角那麼大罷了。

    馬車從側門進去,一直到了王妃正院的二門才停下。有人抬了小轎過來,宋氏和初盈下車上了轎,搖搖晃晃了一段路,便聽外面的人道:「請夫人和小姐下轎。」

    此時正值盛夏,好在王府裡種滿了積年的古樹,鬱鬱蔥蔥的,葉子密得幾乎不讓陽光透個縫兒。初盈跟著母親走在樹蔭下,甚是涼快,只是心裡卻有點著急,但在外頭斷不能慌裡慌張的,叫別人看了笑話。

    慢悠悠的進了內院,剛到儀門,就見初慧迎了出來,「母親,阿盈。」

    初慧挽了牡丹如意團髻,因為是在府裡,頭上的釵鐶倒是不多,只有正中間的九尾嵌寶石鳳釵特別華麗,餘下都很平常隨意。身邊站了兩個丫頭,打扮並不花哨,但卻看得出身上衣料不俗,上來行了禮。

     一行人進了正廳,沒有入座。

    丫頭們留在了外頭,初慧領著母親和妹妹進了裡屋。正中間是一張長條桌子,旁邊兩張太師椅,西面有張十分寬大的長榻,母女幾人一起上前坐了。

    榻上小幾擺放著好幾碟子時鮮瓜果,只是誰也沒有心思去吃。

    「母親別急。」初慧聲音柔和溫婉,卻有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昨兒王爺已經跟我說了,實在不關爹的事,不過是底下的人胡鬧,受了點牽連罷了。」又道:「我正打算等會回家,沒想到你們就過來了。」

    「到底為了什麼事?」宋氏滿眼擔憂,「偏生你爹又不耐煩我說。」

    初慧解釋道:「是爹手下的李侍郎,貪墨了不少銀子還佔了地,另外有些雜七雜八的事,都湊一塊兒了。李侍郎少不了被彈上幾本,而爹身為上司,難免有督管不利的嫌疑,所以也被彈了一本。」

    宋氏有些不解,喃喃道:「是這樣,那也用不著捂著啊。」

    外頭丫頭傳話道:「王妃,王爺回來了。」

    宋氏聞言趕忙站了起來,初盈自然也要跟著起來,倒是初慧不疾不徐的起身,對進來的秦王笑道:「母親和四妹剛過來,正說著話。」

    初盈看了姐姐一眼,想來秦王待姐姐還不錯,所以才會這般從容。

    宋氏領著女兒上前行禮,「給王爺請安。」

    秦王今年三十六歲,正是一個男人年富力強的歲數,面相沉穩、氣度幹練,舉手投足間儘是皇室貴胄之氣。因為是面對妻子的娘家人,臉上帶了一絲笑意,抬手道:「岳母和四姨無須多禮,坐下說話。」

   底下也沒什麼太多的話要說,一來宋氏覺得拘束,二來方才初慧都說過了,秦王再次簡單的提了提,安撫岳母不要擔心。

    宋氏的確是放心不少,——秦王在兄弟裡頭不出挑,可在外面亦是親王,他既然說了這件事關礙不大,自然不會太嚴重。

    所謂姻親,原本就是用來互相扶持依靠的。

    宋氏便想著告退,正想開口,外頭便傳來溫柔的女子聲音,「聽說親家太太和四小姐來了,替我通報一聲。」

    門外的丫頭稍有遲疑,方道:「啟稟王爺、王妃,蔣孺人求見。」

    初盈心下微微不快,——自己和母親來了這麼久,蔣孺人要打招呼怎麼早點來?偏生等到秦王回來了,這才過來顯擺討好,誰知道是來請安的,還是來見秦王的?那蔣氏不過是仗著自己進門早,趕在了姐姐前頭,又為秦王生下了長子,便如此輕狂!

    想到這裡,不由側目看了秦王一眼。

    秦王似乎感應到了什麼,側了側首,在那張瑩玉般的小臉上一掃而過,繼而收回目光,朝外道:「讓蔣孺人回去罷。」想是在王府習慣了發號施令,沒有任何解釋。

    門外一陣靜默,很快便有細碎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初慧正垂著眼看著茶碗裡,瞧不出神色。

    屋子裡的氣氛有點怪異,宋氏更加坐不住,略說了兩句便拉著初盈起身,「今兒打擾王爺和王妃許久,就先回去了。」

    秦王沒有客套挽留之語,只對初慧道:「你出去送送吧。」

    初慧應了,片刻後折身回來。

    秦王放下手中的茶碗,忽而一笑,「將來娶了四姨的人,雖是有福,只怕卻少不了要吃點排頭。」站起身,「我去書房一趟,等會兒吃飯時再過來。」

    初慧聞言一怔,不明白丈夫怎麼說起這樣的話。

    ******

    在回去的馬車裡,宋氏感慨道:「你姐姐只得贇哥兒一個還不夠,兒子至少得兩個才保險。」嘆了嘆,「我就是沒有那個福氣,如今整天都盯在你哥哥身上,生怕出點什麼閃失,不過好在有了憲哥兒。」

    初盈心裡一暗,——當初若不是何九兒,若不是祖母無故給母親氣受,自己說不定會多一個弟弟。即便不是男丁而是姑娘,那自己也該有一個嫡親的妹妹,而不是害得母親養了幾年病,到現在身體都不能跟別人比。

    母親和謝夫人是同一年生的人,只比謝夫人大半年而已,但是兩個人站在一起,面相起碼差開三、四歲,想想都叫人心疼。

    馬車到了傅府,直接進了二門方才停下。

    傅家不比秦王府那麼寬闊縱深,用不著再使小轎,初盈先下了馬車,然後和丫頭扶著母親,踩著小木階緩緩下車。

    正要進去,卻看見父親陪著謝長珩出來。

    初盈眉頭微皺,這麼巧?不過想想也不奇怪,謝長珩不管幫不幫得上忙,這種時候都會站出來,鞍前馬後是肯定少不了的。

    謝長珩一襲淡青色的素面袍子,樣式甚是簡單,只在袍角加了兩道暗邊,卻因眼睛裡的明亮神采,透出一抹丰神雋朗的味道。上前躬身行禮,「宋伯母。」又對初盈微笑招呼,「盈妹妹。」

    初盈襝衽福了福,沒有做聲。

    謝長珩並沒有想到會在這兒撞見,不由多打量了幾眼。

    因為還是尚未出閣的少女,頭上雖挽了髻,卻留了兩束散發垂在肩上,雲鬢端頭斜簪一支翡翠長簪,好似一泓綠瑩瑩的春水。

    這一身裝束打扮,越發襯得一雙點漆黑目落落分明。

    謝長珩微微含笑,眼裡帶出一絲讚賞,——她一向都懂得用最簡單的東西,做出最襯自己的打扮。

    只可惜,初盈卻不承他的這份情。

    宋氏象徵性的邀請謝長珩進去說話,傅文淵擺手道:「長珩跟我說了半晌了,他還有事,改天空了再慢慢敘吧。」

    謝長珩欠身笑道:「是啊,改天再來打擾伯母。」

    宋氏原本就是客套一下,點頭道:「那你先忙吧。」

     謝長珩是晚輩,傅文淵和宋氏不用親自相送,他略站了站,等長輩先往回走了方才轉身出去,誰知道剛到二門上,卻聽身後一個聲音喊道:「等一下。」

    初盈追了上來,——這個距離,父親和母親看得見自己,但是聽不到說話內容。

    謝長珩很是意外的樣子,笑得玩味,「盈妹妹有事?」

    初盈垂了眼簾,小聲道:「你別為難蘭舟。」

    謝長珩眼神閃爍不定,反而笑道:「盈妹妹這話是從何說起?好端端的,我為什麼要為難他?」

    初盈皺了皺眉,「你分明知道,何必這樣呢?」

    謝長珩保持著慣有的微笑,沒有任何言語。

    「在你面前,蘭舟不過是個小孩子罷了。」初盈仰起臉,看著他的眼睛,「我知道你比別人聰明,可是你算天算地,即便算完了所有的人,難道就不想一想人心嗎?」

    謝長珩臉上的笑容漸漸褪下去,靜了靜,「盈妹妹,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直直的看向她,「很早以前,傅家和謝家就有過口頭婚約,是兩家老爺子定的。若不是我一直在孝期裡,應該早就娶了你的姐姐。」

    初盈臉色微變,「那又如何?」

    「如果我一點都不考慮人心,現在就可以讓你祖父同意這門親事。」謝長珩靜靜的看著她,語氣一頓,「甚至……,當初就能讓你嫁給長瑜。」

    初盈心頭一縮,卻沒有辦法否認他說的是實話。

     謝長珩接著道:「之前的確是長瑜錯了,但是我和母親事先並不知情,否則豈會故意弄得兩家不快?無論如何,我並沒有對不起你的地方,也用了自己最大的誠意,盡全力去做到最好。」眼裡有些不解,「我不明白,你為何一直這般芥蒂良深?」

    初盈不知道該說什麼,——如果沒有前世的事,自己當然不會那麼厭惡謝家,但是這段記憶,只有自己記得別人都不知道。

    傅文淵已經進了房,宋氏在台階上等了片刻,疑惑喊道:「阿盈?」

    初盈壓下紛亂的心思,因為擔心等久了的母親過來,忙道:「不管怎樣,都跟蘭舟沒有關係。他不過是從小就在我家附學,平日裡相處的多了,比較熟絡而已。」

    謝長珩輕嘆道:「蘭舟真是好福氣。」看了看不遠處正走過來的宋氏,壓低聲音,「如果他也是像你這麼想的,那我就不把這些話轉告他了。」意思是,要是蘭舟就此放棄便罷,如果繼續糾纏,他也不會任其不管。

    或許在他的眼裡,自己肯定是會嫁入謝家的,哪怕蘭舟對他沒有絲毫威脅性,也要斷了蘭舟的念頭,免得傳出什麼風言風語。

    如果蘭舟知道自己剛才說的話,——初盈想了想,自己對蘭舟並沒有任何旖念,他明白了也好,免得白白費了心神,還讓彼此尷尬。

    只不過,這話不能從謝長珩嘴裡說出,不然蘭舟該多難看啊。

    初盈想多說兩句,可惜謝長珩已經翩然轉身,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大步流星走出了二門,很快消失不見。

    「阿盈,說什麼說了這麼久?」宋氏上來問道。

    「沒什麼。」初盈調整好臉色回頭,挽了母親的胳膊,「就是問問爹被彈劾的事,走吧,還是進去問爹清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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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雲湧(下)

夏日炎炎,空氣裡儘是燥熱的氣息。

    「盈姐兒,過來喝碗冰鎮的甜湯。」簡媽媽不比宋氏嚴厲,大多數的時間,都是拿初盈當小孩子看,把碗送到跟前,「只准喝著一小碗,貪多當心涼了胃。」

    初盈不去接碗,伸長了脖子就著她的手,「咕咚咕咚」喝了兩大口,甜甜笑道:「還是媽媽最知道我,什麼都想得周到。」

    簡媽媽捧著碗讓她喝完了,放在一旁,回頭笑道:「這都成大姑娘了,還撒嬌。」拿了一把牡丹團扇,輕輕送著風,「要不要睡一會兒?」

    「嗯。」初盈乖乖的閉上了眼睛,但卻睡不著。

    簡媽媽見她眼皮不停的動,心下瞭然,一面搧風一面道:「謝家的事你想得怎麼樣了?我瞧著,他們家大爺比五爺穩重多了。」

     「媽媽……」初盈睜開眼睛,語氣裡帶出一絲埋怨,「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你別怪媽媽囉嗦。」簡媽媽嘆氣道:「蘭舟是個好孩子,只是家底薄了些,倒不是媽媽嫌貧愛富,而是……」摸了著她的頭髮,捋了捋,「若是你嫁過去,葉家就好比娶了一尊金佛,只能供著不能怠慢。不論是婆婆、丈夫,還是哥哥嫂嫂,見了你都要矮上三分,長久下去誰都會生出怨氣。」

    初盈啼笑皆非,嗔道:「媽媽,我幾時說過要嫁葉家了?」

    「那不然是為何?」簡媽媽愕然,「謝家大爺難道還不夠好?人品出眾,年紀輕輕便是五品官身,謝家又是百年望族,便是不如從前也比葉家好啊。」頓了頓,「難道你心裡比著王妃,也要……」

    初盈有點無言了,「本朝自太祖到今上,從來沒有一家子出兩個王妃的。」

    「那你……」

    「小姐!」凝珠閒了簾子走進來,打斷了兩人的話,「好像出事了,方才大爺回來了一趟,進去和老爺說了會兒話,就都急急忙忙出了門。」——

    父親被彈劾的事還沒擺平,難道又出了什麼變故?今天是父親休沐的日子,如果不是有要事,肯定不會急著出門的。

    初盈起身抿了抿頭髮,緊了腳步往正房趕去。

    一進門,便感受到了十分明顯的低氣壓,除了兩個大丫頭金盞和銀盤,其餘的人都攆了出去。

    銀盤從裡面走了出來,指了指,悄聲道:「四小姐,太太正生著氣呢。」

    初盈點了點頭,方才步子輕巧的走了進去。

    宋氏滿眼都是掩不住的怒氣,就連女兒進來,也沒有絲毫消減,手上的帕子拽得緊緊的,像是恨不得用力撕碎。

    初盈不敢說話,靜悄悄的坐在了旁邊。

    「都是你祖母……」宋氏過了好半晌,才突兀的說了這麼半句,閉上眼睛,摁住胸口長長的呼吸了幾次,「事情都過去這麼些年了,還是有人盯著不放。」

    初盈聽得一頭霧水,忍不住問道:「到底什麼事?」

    宋氏一聲冷哼,眼裡閃過惱恨之意,「又有人上了摺子,彈劾你爹強佔民女、逼良為妾,何姨娘雖然不在了,可還有珍姐兒那麼大個活人在呢!」

    初盈徹底呆住了,「這……」——

    萬萬沒想到,居然有人翻出這種陳芝麻爛穀子做文章!

    要說這事兒本來就是祖母的錯,起先盤算兒媳心思不良,後來越發糊塗,居然讓何九兒做了父親的妾,並且倉促之間,連個文書聘禮什麼的都沒有。

    這下可好,倒是方便了小人暗地裡落井下石。

   如果說先頭那一本摺子,父親還只是受牽連的話,這回可是直接指向他,便是找託辭都找不出來。

    本來父親就沾了麻煩事,現下更是雪上加霜。

    這件事初盈完全幫不上忙,使不上勁兒,安撫了母親幾句,便出門去了盧姨娘的屋子,「姨娘,二姐。」看了一眼初珍,「五妹。」_

    這一世的初珍,除了長相和前世一模一樣外,其餘的幾乎沒有半點相像。

    想想也不奇怪,庶出、自幼沒有姨娘,偏疼自己的祖母神智不清,整天提心吊膽看嫡母的臉色,性子懦弱膽小,沒有半分前世嬌慣任性的影子。

    初珍一身藕荷色的紗衣小裙,越發顯得單薄,見初盈直勾勾的看著自己,下意識的往初容身後縮了縮,怯生生道:「四姐。」

    初盈緩緩收回目光,對盧姨娘道:「姨娘,我們到外面說話。」

    盧姨娘趕忙跟了出去,到了側屋,「四小姐,出什麼事了?」

    初盈嘆了口氣,把事情簡單的說了一下,然後道:「娘正心煩著,這幾日就讓五妹陪著二姐,在屋子裡繡東西罷。」

    盧姨娘臉色大變,小心問道:「要不要把五小姐送莊子上去?」

    「不用,這會兒藏也藏不住。」初盈知道她在擔心什麼,——父親被人彈劾,萬一出了什麼事,輕則問過、重則丟官,初珍必定是要被嫌棄的。

    盧姨娘害怕被牽連,所以想趕緊甩掉這個麻煩,免得到時候被牽連了——

    可是眼下家裡夠亂了,哪裡還經得起再添亂?況且初珍再不濟,也是傅家的姑娘不是姨娘,哪有把小姐送到莊子上的?傳出去,整個傅家都跟著沒臉。

    初盈想了想,安撫道:「沒事的。」微微一笑,「姨娘照看五妹這麼些年,不僅有苦勞更有功勞,娘都看得真真的,便是五妹淘氣不懂事,也怨不到姨娘身上。」

    盧姨娘見自己的心思被看穿,還被安慰了一番,有些赧然,「難為四小姐事事想得周全,有四小姐的話我就放心了。」

到底是什麼人在落井下石?

    初盈對朝堂的事不清楚,只知道祖父和父親一直是中立派,是帝黨、是純臣,平時作風即便談不上高潔,也斷沒有什麼隨手可捉的污點。

    如果是私怨呢?想到這裡,初盈心裡猛地一跳。

    要說和傅家結下私怨的還真有一家,——當家賀家隱瞞兒子病情,繼而急哄哄的上門逼親,最後鬧得毀了婚約,沒幾年賀衡熬不住病終於去了

    這件事賀家有不仁義的地方,傅家為了女兒也有自私之舉,其中對錯且不必說,但是梁子卻是結下了。

    如今姐姐是秦王妃,賀衡卻連個後都沒有留下。

    站在賀家的人立場上,不論自己家做錯了多少,對傅家人都是無盡的恨吧?可惜傅家權高位重,再恨也沒有法子,如今正好趁著被彈劾的亂子,再加上一本,就算扳不倒也能解解恨。

    初盈輕輕嘆氣,眼下到底是不是賀家都不重要,要緊的是趕緊解決麻煩,但願這次父親不要被牽扯得太厲害。

    祖父雖然是權傾朝野的中書令,是皇上尊敬的帝師,但畢竟年歲大了,將來傅家還得靠父親和哥哥撐起來。

    這種時候,越發明白了多子多福的好處。

    如果自己還有幾個好兄弟,或者多幾個上進的叔叔,也不至於這樣一脈單傳般的沒個臂膀,連幫著跑腿走動的人都沒有。

    初盈正在感慨擔心著,便聽說萬家來人了。

    萬氏的父親官職並不高,而且是在戶部,不過她的祖父是正三品的御史大夫,在朝廷裡說話,還是很有幾分份量的。

    來的是萬氏的母親萬夫人,看得出對傅家的事很重視,竟是連兒媳都不放心,親自過來了一趟。這樣難怪,將來萬氏就是傅家的當家主母,萬家不可能不重視,其中也少不了周旋奔走。

    正屋摒退了人,連萬氏都只在外廳候著。

    初盈是個有分寸的人,沒有進去,只在外頭跟嫂嫂說著閒篇。

    等了半晌,才見母親陪著一個中年婦人出來,身量清瘦、眉眼精明,面相和萬氏有幾分相似,正是聞風過來的萬夫人。k

    初盈上前福了福,「萬伯母好。」

    「盈姐兒都長這麼高了。」萬夫人臉上露出長輩的和藹笑容,讓身邊的丫頭上前給了見面禮,——看來雖然來得匆忙,但還不至於慌裡慌張失了禮數。

    「難為你還親自走一趟。」宋氏又說了幾句留飯之語,萬夫人卻再三婉拒了。

    初盈便道:「萬伯母沒空用飯,好歹看看憲哥兒再走吧。」

    一來讓外祖母看一看外孫,二來騰出時間讓人家母女說說話,——母親現在心慌意亂的,別一時沒想起忘了,倒是辜負人家親自過來的心意。

    宋氏頷首笑道:「說的是。」對萬氏點頭,「陪著你娘去看看憲哥兒吧。」

    萬夫人道了謝,再看初盈時眼裡多了一絲讚許,到了女兒的屋子,方才說道:「盈姐兒倒是個聰明的,又是嫡出,將來少不了一門好親事。」

    「已經有了眉目了。」萬氏抿嘴一笑,悄聲道:「這些日子,謝家老大三天兩頭的忙著奔走,若說單是為了兩家情誼,斷乎沒有這麼熱絡的。」

    「謝家老大?」萬夫人蹙眉想了想,似有不解,「倒也是個人物,只是年歲是不是差得多了些?我記得他們家有個老五,和盈姐兒差不多大的。」

    「不清楚。」萬氏搖了搖頭,說道:「只不過小兒媳,哪裡比得上做長媳的呢?將來分了家,除了長房以外,其餘的也就分幾塊田地、幾間房產罷了。」

    她是看戲的不怕台高,反正傅家長房只有一個兒子。

    「你呀。」萬夫人戳了女兒一記,「趕緊再生個兒子出來!你婆婆只得一個,讓你佔了便宜,可你卻不能這樣,老了老了想多個依靠都沒有。」

    「這事兒也急不來。」萬氏生怕母親繼續嘮叨,趕緊轉移話題,「倒是公公這回遇著的事,不知道怎樣?娘你回去,可得跟爹和祖父好好說說。」

    萬夫人「哧」的一笑,「真是女生外向,嫁了人一心只有婆家。你娘忙了半日,連一口熱茶都還沒喝上,還想著指使你爹和祖父呢。」又道:「你怕什麼?你們家老爺子可不是吃素的,別瞎想了,快去把憲哥兒抱過來我瞧瞧。」

   「嗯。」萬氏在母親面前少了拘謹小心,甜甜的應了一聲,「娘你等著,我這就去把憲哥兒抱來,熱茶一併端來。」


雲湧(下)

夏日炎炎,空氣裡儘是燥熱的氣息。

「盈姐兒,過來喝碗冰鎮的甜湯。」簡媽媽不比宋氏嚴厲,大多數的時間,都是拿初盈當小孩子看,把碗送到跟前,「只准喝著一小碗,貪多當心涼了胃。」

初盈不去接碗,伸長了脖子就著她的手,「咕咚咕咚」喝了兩大口,甜甜笑道:「還是媽媽最知道我,什麼都想得周到。」

簡媽媽捧著碗讓她喝完了,放在一旁,回頭笑道:「這都成大姑娘了,還撒嬌。」拿了一把牡丹團扇,輕輕送著風,「要不要睡一會兒?」

「嗯。」初盈乖乖的閉上了眼睛,但卻睡不著。

簡媽媽見她眼皮不停的動,心下瞭然,一面搧風一面道:「謝家的事你想得怎麼樣了?我瞧著,他們家大爺比五爺穩重多了。」

「媽媽……」初盈睜開眼睛,語氣裡帶出一絲埋怨,「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你別怪媽媽囉嗦。」簡媽媽嘆氣道:「蘭舟是個好孩子,只是家底薄了些,倒不是媽媽嫌貧愛富,而是……」摸了著她的頭髮,捋了捋,「若是你嫁過去,葉家就好比娶了一尊金佛,只能供著不能怠慢。不論是婆婆、丈夫,還是哥哥嫂嫂,見了你都要矮上三分,長久下去誰都會生出怨氣。」

初盈啼笑皆非,嗔道:「媽媽,我幾時說過要嫁葉家了?」

「那不然是為何?」簡媽媽愕然,「謝家大爺難道還不夠好?人品出眾,年紀輕輕便是五品官身,謝家又是百年望族,便是不如從前也比葉家好啊。」頓了頓,「難道你心裡比著王妃,也要……」

初盈有點無言了,「本朝自太祖到今上,從來沒有一家子出兩個王妃的。」

「那你……」

「小姐!」凝珠閒了簾子走進來,打斷了兩人的話,「好像出事了,方才大爺回來了一趟,進去和老爺說了會兒話,就都急急忙忙出了門。」——

父親被彈劾的事還沒擺平,難道又出了什麼變故?今天是父親休沐的日子,如果不是有要事,肯定不會急著出門的。

初盈起身抿了抿頭髮,緊了腳步往正房趕去。

一進門,便感受到了十分明顯的低氣壓,除了兩個大丫頭金盞和銀盤,其餘的人都攆了出去。

銀盤從裡面走了出來,指了指,悄聲道:「四小姐,太太正生著氣呢。」

初盈點了點頭,方才步子輕巧的走了進去。

宋氏滿眼都是掩不住的怒氣,就連女兒進來,也沒有絲毫消減,手上的帕子拽得緊緊的,像是恨不得用力撕碎。

初盈不敢說話,靜悄悄的坐在了旁邊。

「都是你祖母……」宋氏過了好半晌,才突兀的說了這麼半句,閉上眼睛,摁住胸口長長的呼吸了幾次,「事情都過去這麼些年了,還是有人盯著不放。」

初盈聽得一頭霧水,忍不住問道:「到底什麼事?」

宋氏一聲冷哼,眼裡閃過惱恨之意,「又有人上了摺子,彈劾你爹強佔民女、逼良為妾,何姨娘雖然不在了,可還有珍姐兒那麼大個活人在呢!」

初盈徹底呆住了,「這……」——

萬萬沒想到,居然有人翻出這種陳芝麻爛穀子做文章!

要說這事兒本來就是祖母的錯,起先盤算兒媳心思不良,後來越發糊塗,居然讓何九兒做了父親的妾,並且倉促之間,連個文書聘禮什麼的都沒有。

這下可好,倒是方便了小人暗地裡落井下石。

如果說先頭那一本摺子,父親還只是受牽連的話,這回可是直接指向他,便是找託辭都找不出來。

本來父親就沾了麻煩事,現下更是雪上加霜。

這件事初盈完全幫不上忙,使不上勁兒,安撫了母親幾句,便出門去了盧姨娘的屋子,「姨娘,二姐。」看了一眼初珍,「五妹。」

這一世的初珍,除了長相和前世一模一樣外,其餘的幾乎沒有半點相像。

想想也不奇怪,庶出、自幼沒有姨娘,偏疼自己的祖母神智不清,整天提心吊膽看嫡母的臉色,性子懦弱膽小,沒有半分前世嬌慣任性的影子。

初珍一身藕荷色的紗衣小裙,越發顯得單薄,見初盈直勾勾的看著自己,下意識的往初容身後縮了縮,怯生生道:「四姐。」

初盈緩緩收回目光,對盧姨娘道:「姨娘,我們到外面說話。」

盧姨娘趕忙跟了出去,到了側屋,「四小姐,出什麼事了?」

初盈嘆了口氣,把事情簡單的說了一下,然後道:「娘正心煩著,這幾日就讓五妹陪著二姐,在屋子裡繡東西罷。」

盧姨娘臉色大變,小心問道:「要不要把五小姐送莊子上去?」

「不用,這會兒藏也藏不住。」初盈知道她在擔心什麼,——父親被人彈劾,萬一出了什麼事,輕則問過、重則丟官,初珍必定是要被嫌棄的。

盧姨娘害怕被牽連,所以想趕緊甩掉這個麻煩,免得到時候被牽連了——

可是眼下家裡夠亂了,哪裡還經得起再添亂?況且初珍再不濟,也是傅家的姑娘不是姨娘,哪有把小姐送到莊子上的?傳出去,整個傅家都跟著沒臉。

初盈想了想,安撫道:「沒事的。」微微一笑,「姨娘照看五妹這麼些年,不僅有苦勞更有功勞,娘都看得真真的,便是五妹淘氣不懂事,也怨不到姨娘身上。」

盧姨娘見自己的心思被看穿,還被安慰了一番,有些赧然,「難為四小姐事事想得周全,有四小姐的話我就放心了。」

******

到底是什麼人在落井下石?

初盈對朝堂的事不清楚,只知道祖父和父親一直是中立派,是帝黨、是純臣,平時作風即便談不上高潔,也斷沒有什麼隨手可捉的污點。

如果是私怨呢?想到這裡,初盈心裡猛地一跳。

要說和傅家結下私怨的還真有一家,——當家賀家隱瞞兒子病情,繼而急哄哄的上門逼親,最後鬧得毀了婚約,沒幾年賀衡熬不住病終於去了。

這件事賀家有不仁義的地方,傅家為了女兒也有自私之舉,其中對錯且不必說,但是梁子卻是結下了。

如今姐姐是秦王妃,賀衡卻連個後都沒有留下。

站在賀家的人立場上,不論自己家做錯了多少,對傅家人都是無盡的恨吧?可惜傅家權高位重,再恨也沒有法子,如今正好趁著被彈劾的亂子,再加上一本,就算扳不倒也能解解恨。

初盈輕輕嘆氣,眼下到底是不是賀家都不重要,要緊的是趕緊解決麻煩,但願這次父親不要被牽扯得太厲害。

祖父雖然是權傾朝野的中書令,是皇上尊敬的帝師,但畢竟年歲大了,將來傅家還得靠父親和哥哥撐起來。

這種時候,越發明白了多子多福的好處。

如果自己還有幾個好兄弟,或者多幾個上進的叔叔,也不至於這樣一脈單傳般的沒個臂膀,連幫著跑腿走動的人都沒有。

初盈正在感慨擔心著,便聽說萬家來人了。

萬氏的父親官職並不高,而且是在戶部,不過她的祖父是正三品的御史大夫,在朝廷裡說話,還是很有幾分份量的。

來的是萬氏的母親萬夫人,看得出對傅家的事很重視,竟是連兒媳都不放心,親自過來了一趟。這樣難怪,將來萬氏就是傅家的當家主母,萬家不可能不重視,其中也少不了周旋奔走。

正屋摒退了人,連萬氏都只在外廳候著。

初盈是個有分寸的人,沒有進去,只在外頭跟嫂嫂說著閒篇。

等了半晌,才見母親陪著一個中年婦人出來,身量清瘦、眉眼精明,面相和萬氏有幾分相似,正是聞風過來的萬夫人。

初盈上前福了福,「萬伯母好。」

「盈姐兒都長這麼高了。」萬夫人臉上露出長輩的和藹笑容,讓身邊的丫頭上前給了見面禮,——看來雖然來得匆忙,但還不至於慌裡慌張失了禮數。

「難為你還親自走一趟。」宋氏又說了幾句留飯之語,萬夫人卻再三婉拒了。

初盈便道:「萬伯母沒空用飯,好歹看看憲哥兒再走吧。」

一來讓外祖母看一看外孫,二來騰出時間讓人家母女說說話,——母親現在心慌意亂的,別一時沒想起忘了,倒是辜負人家親自過來的心意。

宋氏頷首笑道:「說的是。」對萬氏點頭,「陪著你娘去看看憲哥兒吧。」

萬夫人道了謝,再看初盈時眼裡多了一絲讚許,到了女兒的屋子,方才說道:「盈姐兒倒是個聰明的,又是嫡出,將來少不了一門好親事。」

「已經有了眉目了。」萬氏抿嘴一笑,悄聲道:「這些日子,謝家老大三天兩頭的忙著奔走,若說單是為了兩家情誼,斷乎沒有這麼熱絡的。」

「謝家老大?」萬夫人蹙眉想了想,似有不解,「倒也是個人物,只是年歲是不是差得多了些?我記得他們家有個老五,和盈姐兒差不多大的。」

「不清楚。」萬氏搖了搖頭,說道:「只不過小兒媳,哪裡比得上做長媳的呢?將來分了家,除了長房以外,其餘的也就分幾塊田地、幾間房產罷了。」

她是看戲的不怕台高,反正傅家長房只有一個兒子。

「你呀。」萬夫人戳了女兒一記,「趕緊再生個兒子出來!你婆婆只得一個,讓你佔了便宜,可你卻不能這樣,老了老了想多個依靠都沒有。」

「這事兒也急不來。」萬氏生怕母親繼續嘮叨,趕緊轉移話題,「倒是公公這回遇著的事,不知道怎樣?娘你回去,可得跟爹和祖父好好說說。」

萬夫人「哧」的一笑,「真是女生外向,嫁了人一心只有婆家。你娘忙了半日,連一口熱茶都還沒喝上,還想著指使你爹和祖父呢。」又道:「你怕什麼?你們家老爺子可不是吃素的,別瞎想了,快去把憲哥兒抱過來我瞧瞧。」

「嗯。」萬氏在母親面前少了拘謹小心,甜甜的應了一聲,「娘你等著,我這就去把憲哥兒抱來,熱茶一併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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閃電(上)

    第二天,馬家也過來人了。

    當初馬氏嫁過來的時候,父親是個六品小官,不過最近十年運氣不錯,一連往上爬了兩階,——當然了,這裡面傅家多多少少有點功勞。

    只可惜是在禮部任職,這種清貴衙門並沒有太大的實權。

    馬夫人陪著宋氏道了會兒惱,沒敢多打擾,便跟著馬氏去看了看初容,見她老老實實的在屋子裡呆著,十分恭謹守禮,越發對這個庶子媳婦表示滿意。

    回了房,與小姑子馬氏說道:「你婆家出了這麼大的事,我們家卻幫不了多少,你膝下又沒有兒子,往後說話處事更得小心一些。」

    馬氏茫然的點了點頭,「我知道的。」繼而又浮起委屈,「平日我說文泰他偏不聽,整天花鳥蟲魚的過日子,要是他也跟大伯一樣有本事,眼下何至於這般懸心?打虎還要親兄弟呢,咱們家可好……,有個兄弟跟沒有一樣。」

    「行了,行了。」馬夫人打住她的話頭,——自家婆婆去得早,對小姑子都如同半個女兒看待,說話並不避諱,「就你這樣一無所出,丈夫是個有能耐的降伏得住嗎?好好守著過日子吧。」

    馬氏聽了便不言,只是眼裡到底還是有些不甘。

    馬夫人也沒法深勸,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且放寬心了,你們家只要有老爺子在上頭撐著,天塌不下來的。」

    「嗯。」馬氏心裡想得不是這個,——傅家固然一時半會兒塌不了,可是將來老爺子走了呢?長房父子都還算是有出息的,自己丈夫不行,兒子全是庶出且無本事,到時候可要怎麼過日子?想想便是一片心灰。

    傅家這一受衝擊,各人都生出各自的一番心思。

    不過正如馬夫人說得那樣,傅家有老爺子傅希直在,傅文淵犯得又不是大罪,傅家的天的確沒有塌下來。

    先說前頭的那份摺子,原本就不干傅文淵的事,只是對下屬監督不利,本來各家四處周旋都快抹平了,可惜不巧,接著又鬧出逼良為妾這麼一出。儘管不是什麼要緊的大罪,到底十分影響官聲。

    皇帝私心怎麼想的不知道,但臉面還是要的,加上兩件事湊在了一塊兒,不處置當然是不行的。最後一番拉鋸定了罪,撤去了傅文淵吏部尚書一職,貶為青州刺史,旨在去外省多多磨礪一番,有著改過自新的意思。

    青州的地域和富庶程度只能算是中等,青州刺史為正四品,明面上來說,比起正三品的吏部尚書低了一階,似乎差別不大。

    但卻並非如此,——原先是朝廷核心的三品大員,現今只是偏遠州府的一名掌官,俸祿上可能差得不多,實際上有著天壤之別。

    宋氏鬆了一口氣之餘,不免難過,「貶就貶了,好好的怎麼非得弄去外省?」

    其實心底有點小小的埋怨,公公要是再使把力,哪怕丈夫官職降一降,只要留在京城裡就行,何至於這樣千里相隔?

    自己是嫡長媳,家裡上頭還有公公婆婆,肯定是不能跟著丈夫上任的,便是最快最快,再見面也要三年後去了。

    這還得靠著公公今後多加周旋,和丈夫考察績優才行。

    「幾年功夫一轉眼就過了。」傅文淵本來就不是兒女情長的人,況且年紀又大了,心裡頭想得都是一些正事,皺眉道:「這次倒是牽連了長珩,才升上去沒幾天,這麼一折騰又給落了下來。」

    傅文淵、李侍郎還有謝長珩,都在吏部供職,剛好是上中下三級關係,李侍郎的事一出,兩頭都被他連累到了。

    宋氏遲疑道:「怎麼還把長珩給牽進去了?」

    「他替我擔了一件事。」傅文淵沒有多說,轉而嘆道:「長珩這孩子……,便是嫡親的女婿,也不見得能夠如此。」看了看妻子,「你還在為謝家老五的事生氣?依我看還是罷了,他胡鬧,他哥哥不胡鬧,怎麼能扯到一起去呢。」

    宋氏低頭不語,半晌才道:「我也沒有那麼大的氣性。」輕輕搖頭,「只是他們家的長媳擔子重,阿盈嫁過去會辛苦;再者我冷眼瞧著,長珩是個極有主見的孩子,阿盈我又帶得嬌,怕她嫁過去攏不住丈夫……」

    「婦人之見。」傅文淵一直對謝長珩讚賞有加,實在難以理解妻子的想法,「要是一個男子沒點本事,便像咱家老二那樣,難道你就甘心把盈姐兒嫁過去了?但凡外頭能夠逢迎處事的,哪個會沒有一點主見?」頓了頓,「再說了,我看盈姐兒不像你說的那般沒出息。」

    宋氏張了張嘴,原本想說這門親事女兒也不喜歡,想了想又忍住,——對於丈夫這種一心只在官場上的人,說了反而是多餘的。

    「我也是不放心。」傅文淵輕聲嘆氣,「若是不把盈姐兒的婚事定下來,我過幾天就要走了,到時候書信往來不方便,說句話都要個把月才能送到。」

    一句話,勾起了宋氏離別的傷感。

    傅文淵接著道:「咱們家現在看著風光的很,可是爹的年紀大了,我這邊一下子也是說不準,就怕將來會出什麼變數。趁著咱家還在興旺的時候,早點把她們姐妹幾個定下來,只有好處不會有壞處的。」

    宋氏聽得一陣心驚肉跳,有些動搖,「你讓我再想一想。」

    ******

    因為丈夫即將要出遠門,宋氏決定去廟裡求一份平安符。

    這不是出去踏春遊玩,沒必要鬧得動靜太大,況且眼下也沒那個心情,因此只帶了初盈一個出門。

    初容幾個當然不會有異議,也不敢。

    白雲庵就在京城城外,距離並不遠,平日裡香火極為旺盛,不過幾天不是什麼特殊的日子,倒也不至於擁擠不堪。

    像宋氏這樣的貴婦人,廟裡自然有單獨的淨室接待,並且不用從前門進去,側門一路有人引導,抽籤求符都是極為便利。

    初盈在家纏磨了半日,才被允許出來透透風。

    這段日子,實在是太壓抑了。

    庵門前面的人不算少,後院卻十分清淨,帶著特有得淡淡香火味兒,透出一絲安寧靜謐。初盈帶著透明薄紗的帷帽,在空曠處憑欄往下眺望,可以看到山腰下的人頭來來去去,不知道都求了些什麼。

    一隊人急匆匆騎馬直奔山門而來,和周圍的香客格格不入。

    那隊人很快在門口下了馬,然後進了門,聚在一起說了幾句話,然後便迅速的分散開來,——彷彿在找什麼人?

    初盈覺得不安,擔心等下會不會鬧出什麼事,想叫母親早點回去,便帶著凝珠回了房,吩咐道:「走吧,拿上包袱去找太太。」

    凝珠過去桌上拿包袱,咦了一聲,「怎麼窗戶開了?我明明記得關上的。」

    「咱們走,不用管了。」初盈轉身便要出門,視線卻在小榻腳上愣住。

    庵裡的東西不是很好,木頭腳上有點毛刺,這不奇怪,奇怪的是上面掛著一根藍色線頭,而且看得出,是綢緞衣服掛絲而造成的。

    想起凝珠說窗戶無故打開,心下更加驚疑不定,這屋子陡然有些可怕起來,——該不會小榻下面藏了個人吧?!

    外面突然傳來吵鬧聲,有人「砰砰砰」的用力砸門。

    宋氏從小院的另外一間屋子走出,身邊跟著一個胖乎乎的老尼,正是白雲庵的主持濟慈師太,長得慈眉善目的很是富態。

    濟慈師太隔著門,朝外問道:「諸位施主,何事?」

    外面一人不耐煩道:「我們找人!有個小賊偷了東西藏起來……」

    「放肆!」宋氏聞言大怒,斥道:「庵廟乃是清靜之地,豈容你們胡言亂語?!」

    她今天是帶著女兒出來的,萬一傳出什麼流言,說是撞見了人,女兒的名聲還要不要?因此大為惱火,不等對方說完便打斷了。

    濟慈師太也皺了皺眉,提高聲音,「中書令傅家大夫人在此上香,休要驚擾,你等快些速速退去!」

    門外頓時靜了靜,像是來人在權衡著要不要得罪傅家,片刻後,方才說話的人再次開口,聲調卻是緩了下來,「原不知傅夫人在此安歇,打擾了。」

    另一人卻急道:「咱們不能走,回去可怎麼跟夫人交差啊?」

    「閉嘴!」前頭那人一聲低斥,「去外面守著,等傅家的人走了再說。」腳步聲漸漸散開,像是來的人都暫時遠去了。

    初盈心裡「撲通」亂跳,看來多半猜想屬實。

    凝珠嚇得臉色都白了,上前挽住她,急道:「小姐快走吧,萬一真的來了個賊可怎麼好?」不由抱怨,「上個香都能遇著麻煩事。」

    初盈在袖子裡狠狠掐了掐掌心,盡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下來,淡淡道:「你別信那些人胡說,若真是有賊,也早就從後面山上跑掉了。」

    萬一等自己和母親走了,外面的人再搜出個什麼來,風言風語的傳開,對傅家對自己都不好事,——但願那人聰明利索一點,等下趕緊逃走吧。

    凝珠連連點頭,「還是跟太太說一聲嗎,早點回去的好。」

    初盈緩緩走下台階,忽地「哎喲」一聲,皺眉道:「我崴著腳了,你扶我去母親那邊歇一歇,過會兒好點再走。」

    自己若是不給那人留出時間,只怕前腳一出門,外面的人後腳就進來了。

    凝珠擔心道:「要不要緊?我去把金盞姐姐叫過來吧。」

    「不用。」初盈一瘸一拐的下了台階,「還能走,你扶著我點兒就是了。」到了宋氏跟前說明原委,「輕輕崴了一下,稍微歇一歇就好。」

    宋氏不免心疼女兒,嗔道:「怎麼這般不小心?」

    濟慈師太忙道:「我那裡有上好的跌打損傷膏藥,去叫人拿一瓶過來。」

    「多謝師太。」初盈搭著凝珠和金盞的手,在小榻上靠著軟枕坐著,將帷帽取了下來,心裡七上八下的十分不安。

    不一會兒,濟慈師太拿了藥膏回來。

    初盈不得不薄薄的抹了一層,好在這種膏藥沒什麼藥毒,都是以滋潤化瘀為主,回去洗洗也就罷了。

    約摸坐了兩柱香的功夫,估摸著時間差不多,再拖下去,只怕外面的人耐心耗盡,沒準兒再鬧出點別的事來,於是道:「娘,咱們回去吧。」

    「嗯,你慢著點。」宋氏給女兒戴好了帷帽,自己也戴了,方才出門,將平安符讓金盞小心收到,回身對濟慈師太道:「打擾師太了。」

    濟慈師太忙道:「今兒讓夫人受了驚,實在愧疚。」

    宋氏雖然心下不舒服,但是這種事原是意外,也怪不得人家,敷衍了幾句,便領著女兒打算早點離開。

    到了外面卻是靜悄悄的,透著一股子怪異的氣氛。

    初盈跟在母親和濟慈師太後面,出了小院,到了前面側堂,還沒來得及穿過連廊,便聽見後方一陣快速的響動。

    想來是外面的人早就等急了,礙於傅家的面子才忍耐許久,心下不由嘆氣,自己頂多只能做到這個地步,再多也做不了了。

    如果屋子裡沒人還好,如果有人,但願那人能夠機敏一點,在自己留出的時間裡趕緊跑掉,——對方是誰沒興趣,只要不牽連到自己就好。

閃電(中)

    一轉眼,到了初慧生辰的日子。

    若是再遲幾天,傅文淵便不能去參加女兒的生辰宴,如今雖是趕上了,只是一家人心裡都是離別傷感,臉上的笑意便有幾分牽強。

    初芸費了三個月功夫,外帶小半個月沒睡好繡成的屏風,上面的拳拳心意,——在宋氏面前討了一句訓斥,在初慧跟前只是一眼帶過。

    可是這種時候,初芸的委屈就算是大破了天去,也斷不敢發半句牢騷。

    因為屏風大,又是纖薄的蟬翼紗繡成,初慧儘管沒心思細看,到底還是珍重妹妹們的心意,怕一時沒收拾好地方磕了碰了,便讓人先送去側廳。

    「喲,好生精巧的心思。」門外進來一個海棠紅衣裙的年輕婦人,二十五、六歲的年紀,挽了高高的堆雲髻,妝容乾淨,舉止間很有幾分明快爽利。對著屏風細細打量了兩眼,「真是手巧,才能繡得出這樣的活計來。」

    初慧笑著打了招呼,「徐夫人。」

    徐夫人是鎮南侯的繼室,出身不高,在初慧面前便帶了幾分討好,與宋氏笑道:「夫人真是會調養女兒,四個姑娘長得一把子水蔥似的,一個比一個得了王妃的氣韻,著實叫人歡喜。」

    初盈明白對方是在客套,不過順口奉承做王妃的姐姐罷了。

    奇怪的是,徐夫人的眼光看似隨意,實際上在自己身上停的最多,還藉著用帕子拭汗之際,深深的看了兩眼。

    以她的年紀,兒子是才得六、七歲的小娃娃,離相親還早,有什麼好打量的呢?而且那目光有些審視,叫自己很是不舒服。

    不過後面來的人越發多了,正廳裡漸漸坐不下,便各自去了偏廳,也就沒有機會再看徐夫人的眼神。然而少了徐夫人的目光,其他的目光卻飄來不少,那些目光裡有著打量、猜疑,想來都是知道了傅家的事。

    初芸在旁邊附耳輕聲道:「真是討厭!」

    她的心情也不好,家裡出了事自己的將來肯定會受影響,而辛辛苦苦做的屏風,不但在嫡母哪裡挨了訓,姐姐也看了一眼便作罷。

    初盈心下更是著惱,她可不是初芸,不會只在心裡頭憋屈難受,便順著目光一一看了回去。那些夫人小姐都不料她這麼大膽,均是有些尷尬,沒掃兩圈,那些目光全移去了別的地方。

    初芸抿嘴一笑,用簽子插了一塊切好的雪梨,「四妹,潤潤嗓子。」

    初盈哪有心情吃梨?不好拒了她的面子,勉強沒滋沒味的吃了。

    接下來便是熱熱鬧鬧的宴席,然後慣例看戲。

    初盈心不在焉坐著,戲文卻是看不進去,只覺得台上鑼鼓聲響十分吵鬧,戲子們左右比劃更是礙眼,看了兩眼便開始走神。

    過了一會兒,初芸在旁邊輕輕推人,小聲笑道:「四妹,你快看那人好有趣。」

    初盈看了她一眼,順著所指的方向看了過去。

    台上的戲子中,有一人身材高大、器宇不凡,偏生扮了一個貧寒書生,因為家道中落,被未來的岳母嫌棄要退婚,正在一聲聲的控訴。

    那人臉上塗得彩墨不算多,依稀能辨出本來的五官長得不錯,只是因為唱戲尖著嗓子,和他那挺拔的身材對比,讓人覺得甚是滑稽。

    只聽他唱道:「那黑了良心的老虔婆……」

    初盈聽著還算字正腔圓,只是越看越好笑,忍不住側頭想與姐姐說笑兩句,卻意外的發現徐夫人臉色難看,握在椅子上的手,指尖關節繃得白亮白亮的。

    「夫人,喝口茶吧。」旁邊丫頭大約發覺了主母的不對勁,趕忙趁機提醒。

    初盈心下覺得疑惑,還沒想明白,那人又接著唱道:「可憐那林家小姐,端的好似天仙下凡……」一縷目光隔空投了過來,像蛛絲一樣,細細的纏繞了一圈,方才狀若隨意褪去——

    初盈有一種直覺,那個人彷彿是在打量自己!

    什麼人這麼大膽?聯想到方才徐夫人的表現,以及之前她打量自己的目光,種種蛛絲馬跡聯繫在一起,似乎能夠串出一個結果。

    但卻少了點什麼,差一點點才能拼湊在一起。

    帶著疑惑,初盈在胡思亂想中看完了戲,跟著母親辭別了秦王府,回到家中,又是一片低迷壓抑的氣氛。

    ******

    過了幾日,傅文淵該起身前往青州了。

    除卻離別傷感,以及丈夫官職被貶的難過,還有一個問題擺在宋氏面前,——丈夫一去好幾年,身邊不能沒有一個人伺候。

    雖然心裡萬分不痛快,但還是把兩位姨娘叫了過來。

    盧姨娘聽完主母的話當即表態,「太太是知道我的,人又笨做事也不出挑,再說還要陪著二小姐做針線,實在是……」意思很明白,正值初容即將出嫁的時間,就是有金山銀山也不會去的。

    宋氏看向了陶姨娘,——三十出頭的年紀,保養得宜、風韻猶存,而最讓自己擔心的是……,讓她日日夜夜守在丈夫身邊三年,很有可能再生下一個兒子。

    陶姨娘不知道在想什麼,恭敬的垂著眼簾。

    宋氏猶豫了片刻,實際上已經在心裡琢磨了好幾天,但此刻依舊不是十分情願,開口道:「也沒別人,那就陶姨娘跟著老爺去吧。」語音略頓,「你放心,芸姐兒我會放在身邊照看的,老爺三年一任,你應該趕得上芸姐兒的親事。」

    陶姨娘的眼皮跳了一下,靜了靜,方才抬起頭,陪笑道:「有太太的這句話,三小姐可真是有福了。」

    既然做出決定開了口,宋氏不打算多墨跡,正色道:「老爺這次是因為有事才去了外省,正是在風口浪尖上,你可得小心著點,千萬記得把後院看好了。」

    站在陶姨娘的立場,亦不想丈夫再添幾個美妾,自己鬧心不說,如今還有惹來麻煩的風險。對主母的話心神領會,跪下去磕了個頭,「絕不敢有忘太太的囑託,婢妾謹記在心。」

    傅文淵對帶哪個姨娘走,沒有意見,既然妻子安排了陶姨娘,那就是她了。

    這一天,傅家送走了家裡的頂樑柱。

    雖說還有傅老爺子在上頭,但他平時很少露面,傅文淵一走,像是一下子缺了主心骨一樣,就連憲哥兒等小輩都覺察到了,比從前老實了許多。

    初盈本來是要做針線的,可是一想到有可能是給謝長珩做的,便沒了心情,只是怔怔的坐在窗邊發呆,視線沒有聚焦任何一處。

    謝長珩為了父親的是忙前忙後,這個自己攔不住,但是他居然替父親擔了事,這份人情可就欠下了!父親臨走的那天,他還弄了一出十里長相送,哥哥回來說了半日,母親似乎也動搖了。

    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心裡十分委屈——

    逼急了自己,回頭隨便找個人嫁了!

    可是氣頭一過,理智湧上心頭又打消了念頭,為了賭一口氣,賠上自己的一輩子不值得,而且說到底,婚姻大事自己做不了主。

    也不知道蘭舟怎麼樣了?罷了,還是避避嫌吧。

    那天問了哥哥一句,據說幾天前在宮門外遇見過,並沒有什麼不一樣,再問怕哥哥會起疑心,也就只得作罷。

    「小姐……」凝珠從外面進來,臉色甚急,附耳悄聲道:「方才銀盤姐姐讓人遞了個信兒,說是有人在向小姐提親呢。」

    「給我?!」初盈豁然站了起來,「是謝家嗎?」

    「不是。」凝珠搖了搖頭,「好像是什麼鎮南侯的世子,從前沒聽說過。」指了指正房那邊的方向,「人還沒走,小姐你現在不能過去。」

    初盈的眼角跳了跳,——那天缺失的一條線終於出來了。

    自己在白雲庵裡遇到的那個人,一定就是鎮南侯世子,不知道他拿了家裡的什麼東西,竟然逼得徐夫人不顧臉面,親自派了人搜查。

    而徐夫人聽了下人回報,知道傅家夫人帶了小姐去上香,打擾了她的計劃,因為只帶了一個小姐,多半能猜到就是自己,所以才會對自己多加打量。

    至於鎮南侯世子,那天他只能聽見自己說話,看不到人,居然想出扮成戲子的法子來瞧人!若只是為了一時好奇倒也罷了——

    現今莫名其妙讓人提親做什麼?!

    可惜現在自己不能過去,初盈握了握拳,指甲掐在了掌心裡,——謝家的事情還沒有擺平,又冒出一個搗亂的,一件接一件真是不勝煩人。

    在正屋的宋氏亦是滿心驚訝,不知道這門親事從何說起?先頭一點信兒都沒有,忽然就有官媒上來提親,自己怎麼可能隨便應允,只是含笑道:「卻不知,這是鎮南侯夫人的意思呢?還是世子的意思?」

    這兩者看起來似乎差不多,實際差別可大了。

    且不說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而且這不是一對親生母子,而是嫡子和繼母,兩個人的意思很可能完全不一樣。

    官媒略頓了一下,陪笑道:「是世子爺的意思。」

    宋氏心思飛快的轉了一圈,點了點頭,「原來如此。」接著道:「多承世子爺的一片心意,只是我們家的四丫頭還小,這一、兩年不打算議親,實在是辜負美意了。」

    官媒不料對方直接婉拒,有些吃驚和頹喪,又努力遊說了一番。

    宋氏還是不肯鬆口,——那世子徐燦還不是鎮南侯,將來還有變數,而且提親居然是自己找人,很明顯和繼母之間十分不和。

    這種情況下,自己怎麼可能把女兒嫁去徐家?

    官媒十分無奈,但是也不敢說多了得罪傅家,只得好言好語告辭,轉身在一家酒樓裡找到徐燦,把情況說明了,臉上陪著小心,「都是小婦人無能,沒有說成。」

    「年紀小?」徐燦倒是沒有生氣,揉揉鼻子,自己咧嘴笑了笑,「看來嫌我只是一個小小的世子吧。」

    官媒不敢接口,在旁邊乾笑了兩聲。

    「罷了,也怪不得人家。」徐燦斜靠在椅子裡,用手在桌上點了點,將封號的紅包推了過去,「這個你先拿著,等我回頭承了爵,再找你向傅家提親。」

    「多謝世子爺。」那官媒臉上表情有些哭笑不得,躬身下樓去了。

    樓下有一頂青油小轎,官媒上了轎,往前走出了二里地,方才喊道:「掉頭,去西邊永安大街謝家。」

    謝家是本朝的幾大世家之一,即便如今不比當年輝煌,但是世家的好處就是有根基有底子,但是謝家宅子之大就可窺一管。

    官媒的小轎在一個側門停下,與門口小廝說明身份,不一會有個婆子出來領人,走到二門又換了一個丫頭,七拐八拐的,方才來到了謝長珩的書房。

    謝長珩正在給一副山水畫收尾,並沒有因為來人而停住,而是讓旁邊的丫頭繼續研墨,自己一筆一筆勾著,頭也不抬,「說吧,我聽著呢。」

    官媒躬著身低了頭,比起一副吊兒郎當的鎮南侯世子,還是眼下這位謝家公子更叫人膽怯,「是鎮南侯世子向傅家提親……」

    「鎮南侯世子?」

    「是。」那官媒便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自己是如何受了世子的命,如何對傅家說的,宋氏又是什麼反應等等,「本來傅家已經婉拒了,看起來徐家的世子爺是沒希望的。」頓了頓,不敢去看謝長珩的表情,「只是……,他說等他承了爵,還要讓小婦人去提親。」

    「這麼說,他還不死心?」謝長珩微微眯起鳳目,舉止姿態是無懈可擊的優雅,最後一筆落下,撂了筆,在旁邊的水盆裡洗了手。

    官媒不好回答又不敢回答,小聲道:「看起來……,是這樣的。」

    「嗯。」謝長珩點了點頭,朝著身邊丫頭示意,把賞封拿了上來,「你拿好,若再有這樣的事記得來說一聲。」

    官媒接了紅包,掂了掂,居然不必剛才鎮南侯世子的謝禮輕,心下一片暗喜,「小婦人時刻記在心裡,不會忘的,其他人也叮囑過了。」

    謝長珩微微一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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閃電(下)

    徐燦躺在一架綠油油的葡萄藤下面,頂頭陽光明媚,透過縫隙直直的灑了下來,落在那身翡翠色長袍上,形成斑駁凌亂深淺花紋。

    一個丫頭在旁邊給他打扇,另一個在剝葡萄。

    「世子爺……」一個青衣小廝腳底下步子飛快,一陣風似的跑到跟前,垂手請了個安,口裡回道:「打聽到了。」

    「都下去。」徐燦朝丫頭們揮了揮手,等人走了,方道:「說吧。」

    「那傅四小姐今年十四,還沒有訂親……」

    徐燦打斷道:「揀要緊的說!」

    「是。」小廝低了頭,接著道:「聽說前段時間,謝家大爺往傅家走得很勤,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並沒有正式上門提親。」

    「謝長珩?這可是個難纏的人物。」徐燦皺了皺眉,又問:「還有別的嗎?」

    「還有就是,上次殿試得了皇上賞識的葉家二爺,從前在傅家附學好些年,彷彿跟傅四小姐比較熟絡。」小廝想了想,猶豫道:「大概就是戲文裡說的青梅竹馬……」

    「放屁!」徐燦抓了一把葡萄砸過去,怒目瞪道:「爺還準備娶回來做夫人呢,你少在這兒添堵,再胡說撕爛你的嘴!」

    一轉念,想起那張娟美如畫的小臉,還有白雲庵裡的提醒,又消了消氣。

    「是是是。」那小廝嚇得退了兩步,假意扇了自己兩巴掌,陪笑道:「看我嘴欠,不懂裝懂瞎咧咧,往後再也不敢了。」

    「葉家那種破落戶?想都不用想。」徐燦勾勾嘴角,繼而自己揉起眉頭來,「倒是謝長珩……,唔,他看中的人豈容別人染指?上次冒冒失失讓人去提親,謝家的小子不會已經知道了吧?會不會來找爺的晦氣……」

    小廝靜悄悄的站在一旁,低眉斂目的,不敢打斷小主人的自言自語。

    「上次果郡王在謝家小子手裡吃了大虧……」徐燦猛地坐了起來,冷笑道:「哼……,爺可不能就這麼被人算計了!」

    小廝陪著笑,不知道小主人在瞎想些什麼。

    「你去叫人備車。」徐燦起身出了葡萄架,一邊走一邊道:「我先回去換身衣裳,等下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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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溪客詩會?」謝長珩看著手中的請帖,掃了兩眼,——邀請的人還不少,有好些小有名氣的少年才子,甚至……,還看到了葉蘭舟的名字。

    如今正是荷花開得絢爛的時節,讀書人搞個這樣的詩會,實在十分尋常。

    只是他並非那些不識愁滋味的少年,對這種在眾人面前出風頭的事,興趣不大,唯一吸引他的,是上面有好些家的權貴子弟也被邀請。

    多結識幾個人,多一點人脈交情也是好的,謝長珩轉念做了決定。

    到了正日子,謝長珩特意挑了一身淺蓮青的袍子,月白色袖邊,淡雅、脫俗,很是符合蓮客詩會的氣場。

    今天的詩會辦在湖中心的一條畫舫上,周圍青山綠水、桃紅柳綠,湖面上清風徐徐吹來,激發了不少才子們作詩的雅興。

    謝長珩是個長袖善舞的人,總能找到別人感興趣且容易交談的話題,不一會兒,就和好些人都熟絡起來。

    葉蘭舟靜靜的坐在一角,一襲不起眼的淡藍色袍子,因為年少身量單薄,坐在桅杆邊被風一吹,越發顯得孤零零的。

    謝長瑜也在邀請之列,不過他主要是來湊熱鬧玩兒的,見蘭舟沒人理會,便讓小廝搬了把椅子過去,坐下道:「呆子,在想什麼呢?」

    他並不知道蘭舟和哥哥間的事情,因此相處一如既往。

    葉蘭舟笑了笑,看著對方那張笑得宛如陽光般燦爛的臉,想起許多兒時的事,心情也隨之好了不少,回道:「沒什麼,就是和別人沒什麼話說。」

    「我跟你說。」謝長瑜往哥哥那邊湊了一眼,方才湊近了些,低聲道:「我哥打算娶傅家的四丫頭呢。」皺了皺眉,「那丫頭從小就愛欺負我,將來要是做了我的大嫂,我可有得苦頭吃了。」

    葉蘭舟的臉色白了白,心思微動,「哦,訂下日子沒有?」

    「早呢。」謝長瑜撣了撣錦袍上的殘葉,搖了搖頭,「那丫頭好像不願意,我哥還要表現兩年才行。」笑得有點沒心沒肺,「雖然那丫頭討人厭,可是看我哥受氣也是蠻痛快的,哼……,叫他平日總是板著臉訓我……」

    兩年?葉蘭舟恍然明白了點什麼,又略鬆了鬆緊繃的心弦,至於謝長瑜後面囉哩囉嗦的那些話,一句也沒有聽進去。

    「喂?」謝長瑜用手肘碰了碰他,笑道:「你說是不是很有趣?」

    葉蘭舟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麼,隨口敷衍,「是,挺有趣的。」

    「過來!過來!」不遠處有人高聲招呼,「開始抽第一輪的詩題了!」又有人捧了韻腳牌子上去,按著順序放在了一張大桌子上,四周很快圍滿了人。

    抽出來的第一題是詠桐花,韻腳是十四寒。

    謝長珩有「京城第一公子」的盛譽,並非浪得虛名,吟詩作畫什麼的不在話下,很快便寫好了一首七律。

    葉蘭舟的心思不知道跑去了哪兒,胡亂縐了一首。

    謝長瑜雖然比不得那些才子,但是馬馬虎虎寫一首也行,寫完便去看哥哥的,自覺其中一句甚是難得,便提高聲音念了出來。

    眾人聽了都誇好,一來的確不錯,而來也有彼此吹捧之意,反正大家出來不過是圖個樂子,三分好也要誇成七分了。

    謝長珩自然謙虛了幾句,眾人繼續誇讚,一時間氣氛十分的好。

    獨獨一人偏生唱起了反調,上前瞄了一眼,不屑道:「不好,不好!」

    謝長瑜自幼拿哥哥當做楷模崇拜,豈能忍受別人當眾嘲笑?上前質問道:「徐世子倒是說一說,哪裡不好了?」

    徐燦今天穿了一身朱色錦袍,頭戴金冠腰玉帶,反正怎麼華麗怎麼打扮,一副公卿侯門裡的紈褲子弟模樣。手裡還搖著一把一尺來長的摺扇,「啪」的一聲合攏,十分不禮貌的點了點那首詩,反問道:「哪裡好了?簡直就是狗屁不通嘛。」——

    這種話,純粹就是來找茬的。

    謝長珩本來就是心思通透之人,略略一想,便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對方去傅家求親不成,繼而打聽了出了自己,所以故意搞了這麼一次破詩會,實則是想專門挑事,不由微微皺了皺眉。

    週遭的氣氛頓時很尷尬,有人出來打圓場道:「世子爺……」

    「你再說一遍?!」謝長瑜早在旁邊漲紅了臉,一把將打圓場的人推開,氣呼呼的瞪著徐燦,「說我大哥做的詩不好,那你做的呢?拿出來看看,到底是狗屁不通還是通了狗屁!」

    「長瑜……」

    謝長珩還來不及拉人,徐燦便一把抓住了謝長瑜的領子,仗著自己身材挺拔,把人扯到跟前,「你敢說爺做的詩是狗屁?!找打啊……」

    「世子!」謝長珩上前一用力,將兩人分開,然後把弟弟拉到了身後,忍了忍,對徐燦欠身道:「都是我家小兄弟不懂事,還望世子不要計較。」

    「大哥……」謝長瑜在身後委屈大喊,「我有什麼錯?!」

    「閉嘴。」謝長珩一聲低斥,看了一眼不遠處的葉蘭舟,「蘭舟,你帶長瑜到旁邊歇著去。」轉回頭對徐燦道:「世子……,唔!」

    冷不防的,徐燦一拳砸在了他的眼眶上,「罵我是狗屁,今天這一拳算是便宜了你們!怎麼樣?不服氣要打架啊……」

    「大哥!」謝長瑜本來還在忍耐,眼下見哥哥挨了打,立馬暴跳如雷衝了過來,差點把蘭舟給掀翻了,「你敢打我哥?我跟你拼了!」

    謝長珩一手捂著眼睛,忍著痛,冷冷的看向對方,一隻手緊緊的抓住了弟弟,以他的心思和反應速度,很快看清了徐燦的用意——

    不僅設了圈套給自己,還把自己兄弟也圈了進來,否則以自己的脾氣,肯定鬧不出今天這場亂子。

    雖然不明白對方是何目的,但既然知道他是存心鬧事的,就斷不能讓他的計謀順利得逞,況且打回去兩拳也沒太大用處,只會讓事態越發混亂。

    旁邊的人見狀不對,早分成兩邊把雙方拉開了。

    「什麼狗屁京城第一公子?我看也不過如此。」徐燦卻繼續挑釁,還故作不屑看了兩眼,「哦……,你得維持第一公子的風度,是不能打人的。」咧嘴一笑,「嘿嘿,那今兒可是便宜我了。」

    謝長珩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微笑轉身,拉著弟弟到了另一邊,然後找到今天辦詩會主事的人,淡淡道:「勞煩把畫舫靠岸。」——

    鎮南侯徐家固然不好惹,但是謝家也一樣不能輕易得罪。

    那主事見他肯息事寧人離去,趕忙點頭,「公子稍等,這就去跟艄夫們交待。」

    「多謝。」謝長珩保持著一貫的風度,繼而看向弟弟,「不許多言。」

    他的聲音很輕,但卻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儀。

    謝長瑜臉漲得通紅,咬牙切齒的瞪了徐燦好幾眼,最終還是沒敢再吭聲兒。

    葉蘭舟不防鬧出這麼一檔子事,上前問道:「謝大哥,你沒事吧?」

    「沒事。」謝長珩看著漸漸靠近的岸邊,淡淡一笑,「我和長瑜先回去了。」甚至還有耐心客套,「蘭舟你什麼時候空了,過來說說話。」

    「嗯。」葉蘭舟心緒複雜,謝家肯定是暫時不會去的了。

    徐燦卻是心下一沉,沒有想到謝長珩這麼能忍,自己就差扣一個屎盆子過去了,居然還笑得出來?還屁事沒有一樣的轉身離開?!

    這個人可真是……

    特別叫徐燦心裡不舒服的是,謝長珩臨走時,深深看自己的那一眼,無緣無故的叫自己心裡發毛。

    甚至……,有一點後悔今天做出的事情。

    雖說和自己預期的有些差別,但是眾目睽睽之下,大家都看見了,徐家和傅家結下了梁子。今後不管自己是走路摔了,還是喝水嗆了,或是被人算計了,就算抓不到謝長珩的證據,也可以直接上他謝家砸門!——

    陰的玩兒不過,就直接捋袖子玩兒明的!

驚雷(上)

    「大哥!」謝長瑜憋了一路,——在外人面前,不能不給哥哥面子,回到自己家,再也忍不住大吼起來,「徐家那個混蛋,你為什麼不讓我打他?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我們謝家的臉都丟光了!」

    謝長珩淡淡道:「若是真的打了起來,那才更丟臉呢。」眼裡閃過一絲陰霾,聲音裡透出涼意,「他以為鬧得人盡皆知,我就會畏手畏腳縮起來?一點點小聰明,也敢拿出來賣弄!」

    謝長瑜一頭霧水,「哥……,你到底在說什麼?」

    謝長珩站在鏡子跟前,看著左眼上紫青紫青的眼圈兒,還微微有些腫,肌膚之痛倒還罷了,——只是自己活了這二十多年,從來沒有受過這等羞辱!

    「大哥,還疼嗎?」謝長瑜又是惱火,又是心痛,「就算那人是鎮南侯世子,咱們也犯不著怕他啊!這口氣,我可真是嚥不下去。」

    「不用咽。」謝長珩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聲音篤定道:「不著急,將來總有吐出來的時候,只是暫且忍一忍。」

    謝長瑜有些不甘心,看了看哥哥,最終在那沉靜如水的目光下平靜,只是眼裡還殘留著一絲委屈,點頭道:「好,我聽大哥的。」

    「大爺。」門外丫頭的聲音怯怯的,「雞蛋煮好了,要不要趁熱滾一滾?」

    「進來吧。」謝長珩長相原是極出眾的,眼下多了一個大大的眼圈兒,——像是一張賞心悅目的畫卷,被人潑了一團墨汁,怎麼看怎麼礙眼。

    那丫頭先前就瞧見了,生怕小主人心裡不快遷怒到自己,剝雞蛋的時候,手都有點微微發抖,小聲詢問道:「要不……,讓雨桐姐姐過來服侍?」

    「拿來。」謝長珩伸一直出修長的手,淡聲道:「我自己來,下去吧。」

    那丫頭頓時如蒙大赦,卻不敢露出慶幸的表情,低了頭慢慢退出去。

    謝長珩拿著雪白光滑的雞蛋,走到鏡子前,正準備對著滾一滾,卻突然停住,琢磨了一會兒,把雞蛋扔回了盤子裡。

    「怎麼不滾了?」謝長瑜不解,「趕緊趁熱滾一滾,好快點把淤青消下去啊。」

    謝長珩沒有解釋,而是道:「你先去母親那裡報個信兒,就說我有點事,晚上再過去說話。」徑直走到門口,喊了一聲,「平安!」

    一個長相機靈的小廝跑了過來,垂手道:「大爺有事?」

    謝長珩上前耳語了幾句,「你這樣……」

    平安一面聽,一面點頭,臉上的神色有些怪異,最後拍了拍胸脯,「大爺放心,一準兒給你把事情辦好。」

    「什麼事?」謝長瑜走出來問道。

    「你別管了。」謝長珩看了看他,「你先去母親那裡,上午的事等我過去了再說。」

    ******

    「謝家老大被人打了?」宋氏驚訝道。

    京城官宦之家就那麼大個圈子,出事的徐家和謝家都不是小門小戶,不到中午消息就傳開了。

    宋氏皺眉問道:「什麼人?這麼張狂?」

    那回話的婆子便有些尷尬,咳了咳,「聽說……,是鎮南侯家的世子爺。」

    宋氏臉色微沉,——虧得自己沒有答應徐燦的提親,這麼毛毛躁躁的人,怎麼能把女兒許配給他?想了想,又問:「到底為了什麼事?」

    「聽說是起了點口角,具體的不清楚。」

    「嗯,你下去吧。」宋氏揮了揮手,靜下來卻是心內一動,——那徐燦不會是提親不成,得知謝長珩跟傅家走得近,所以就……,那也太沒有道理了!

    繼而又否定了這個念頭,不然說起來,自家女兒豈不是成了招禍之人?反倒是打定主意留意外面,謹防傳出什麼流言蜚語。

    眼下既然知道消息了,不管傅家謝家聯姻與否,多年來的交好之情仍在,便吩咐丫頭們準備了點東西,送過去算是慰問。

    哪知道丫頭們回來的時候,身邊還多了一個人。

    「伯母。」不知道從幾時起,謝長珩稱呼時連姓都省略了,「不過一點小事,勞煩伯母專門讓人探望,所以特來道謝。」

    一襲月白色的淡紋綢緞袍子,頭上別了一根白玉簪,面如冠玉的臉上,那一處紫黑髮青的眼圈越發顯眼,叫人看了不勝同情。

    宋氏皺眉道:「那世子真是好沒輕重的人,居然打成這樣?快坐下說話。」

    謝長珩淡淡一笑,「世子脾氣急,偏生長瑜年紀小不懂事,忍耐不得,兩個人就爭執了起來,我拉開了長瑜,結果自己卻挨了一拳。」——

    那徐燦以為自己顏面盡失,會躲在家裡都不出門吧?卻是想錯了。

    宋氏聽了他的話,越發對徐燦不喜,說道:「瑜哥兒還是個半大孩子,徐世子怎麼能跟小孩子計較?爭吵幾句也罷了,居然在外面還動起手來,真是不像話。」

    「伯母不用生氣,過幾天消了便好了。」謝長珩招了招手,叫了外面的一個丫頭進來,手裡提著一個大籠子,上面用素緞蓋著,不知道裝了什麼。

    宋氏看著奇怪,「這是……」

    謝長珩笑了笑,解釋道:「我想著既然過來,順道給盈妹妹捎了點小玩意。」卻不說裡面是什麼,只問:「盈妹妹這會兒可有空?」

    既然是專門過來送禮物的,豈能沒空出來看一看?

    宋氏喚來丫頭,「叫阿盈過來。」

    初盈在家打扮的很是隨意,斜斜的墮馬髻,只別了一根長長的珍珠簪子,耳上墜了兩粒翡翠珠,手上連鐲子都沒有帶。因為今兒睡得有些晚了,此刻還未盡醒,越發顯得眉蹙春山、眼如秋水,一舉一動間都帶了慵懶之態。

    「盈妹妹。」謝長珩不防看到如此小兒女模樣,眸光閃了閃。

    初盈本來還在窗邊發呆,被母親叫了過來,又是專門見謝長珩的,心情自然不會太好,懶懶道:「謝家哥哥。」一抬眼,突然瞧見了他的黑眼圈,驚訝之餘,抬起手掩了掩嘴,好歹沒有當面笑出來。

    謝長珩瞧在眼裡,並沒有說什麼,而是起身把大籠子放在椅子上,然後掀開了上面的素緞,微笑道:「我給你捎了兩隻兔子,你看喜不喜歡?」

    兩隻雪白如玉的小白兔,乾淨的好像一根雜毛也無,仿若兩個小雪團兒,圓嘟嘟的十分可愛,叫人愛不釋手。

    因為有些怕人,兩個小東西緊緊的擠在了一起。

    初盈走進過去細看,——其中一隻純白的倒罷了,偏生另外一隻不知道怎麼長的,居然跟謝長珩一樣也有個眼圈兒,黑白分明好不可笑。

    宋氏也瞧見了,忍不住笑道:「怎麼找來這樣一隻?」

    初盈看看兔子,又抬頭看看謝長珩,再也繃不住,「哧」的一聲笑出來,「你這是做什麼?自己弄得可笑還不夠,還找來這麼一隻兔子來湊趣。」

    謝長珩淡笑道:「不過是個小玩意兒,你覺得有趣就好,拿回去養著吧。」

    這會兒氣氛實在是很好,初盈斷沒有拒絕不要的道理。

    宋氏反倒說女兒,「行了、行了,別笑了。」

    初盈便叫凝珠過來拎籠子,說道:「我可不會擺弄這些小東西,養壞了別怨我。」看了看謝長珩,心下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好,轉身出了門。

    謝長珩對宋氏欠了欠身,「伯母,我去院子裡跟盈妹妹說兩句話。」他很有分寸,點明了不會追到屋子裡去,話也不會多,免得引起宋氏的反感。

    「去吧。」宋氏笑著點了點頭,等他走了卻是嘆了口氣。

    初盈正走到了連廊欄杆的端頭,聽見身後的腳步聲,頓住腳步,回頭問道:「怎麼了?難不成捨不得兔子又想要回去?」

    謝長珩聽她跟自己開起了玩笑,眼神閃了閃,繼而笑道:「怎麼會呢?你要喜歡,再捉一百隻過來也使得。」

    初盈知道他是有話要說,——自己跟他有沒什麼瓜葛,不是可以扭來扭去鬧小性子的關係,便在欄杆上坐了,低頭去逗弄小兔子,嘴裡道:「一百隻就算了,我家可沒有那麼多蘿蔔。」

    此時夕陽西下,金燦燦的霞光鋪天蓋地的落下。

    站在謝長珩的角度,看著籠罩在霞光裡輪廓柔和的初盈,越發顯得嬌小玲瓏,她一低頭,還能看到半截白皙的脖頸,有一種親近隨意的感覺。

    一時出神,事先想好的話反倒打亂了。

    初盈等了小半晌沒有聲音,心下有些奇怪,抬頭道:「要是沒事,那我可就先回去了。」站起身來看了一眼,嘆了口氣,「你就不能放鬆一點,正正常常的說幾句話嗎?非得什麼都在肚子裡想一圈兒?也不嫌累得慌。」

    謝長珩眸光閃爍不定,仍然沒有開口。

    初盈把籠子遞給了凝珠,讓丫頭們都退到一邊,然後方道:「以前你不是這個樣子的。」語音略頓,「那時候……,伯父還沒有去世。」

    謝長珩一挑眉,臉上的表情有了一絲裂痕。

    那時候自己是多大了?初盈想了想,大概是三、四歲吧。

    如果自己不是重活了一世,有著成人的靈魂,那件小事,大概早就遺忘在記憶的角落裡了。

    這份記憶,還是這一世跟著母親去謝家才有的。

    當時母親和謝夫人在榻上說著話,自己和初芸年紀小,便被放在了一邊玩兒。

    正巧謝長珩進來給母親問好,因為心裡反感謝家的人,於是起了捉弄之心,拿了一個窩絲糖遞過去,稚聲稚氣道:「大哥哥,給你一塊兒。」

    窩絲糖吃起來最是狼狽,又是糖絲又是豆粉的,很容易糊得滿嘴的都是。

    「多謝妹妹。」以謝長珩的性格肯定是不愛吃的,至少不會當眾吃這種小糖點,可是礙於情面,又不得不接了。

    「大哥哥你嘗一嘗,可好吃了?」

    當時是半大少年的謝長珩,容貌雖然與現在差別不太大,但是卻不如現在沉穩,還有屬於少年的一絲絲青澀。無奈之下把窩絲糖一口一口吃了,很是不好意思,拿出手帕出來擦了擦嘴,臉色微微漲紅,「母親、伯母,我先出去了。」

    看他吃癟難堪,叫自己當時在肚子裡樂了好久。

    謝長珩聽初盈說完,想了一想,終於回想起記憶深處的這件小事,詫異道:「那個小丫頭就是你?」

    當時尷尬萬分,自己一心只顧急著離開了。

    「是我。」初盈看著他一笑,「這會兒想報仇也晚啦。」

    謝長珩略有沉默,「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像是想起了什麼,眸色裡帶出一縷落寞,只是話未說完,便見一個小丫頭跑了過來。

    「何事?」初盈問道。

    「外頭來了個叫平安的,說是有事找謝家大爺。」——

    找人都找到別人家裡來了?初盈抬頭看過去,謝長珩又恢復平日的樣子,欠了欠身,「想是有事,我先回去看看。」雖然比較急,但還是去給宋氏辭了別。

    初盈看著那漸漸遠去的飄逸背影,半晌才收回心神——

    不管自己嫁不嫁給他,實在不喜歡被一個無懈可擊的人惦記。

    今日之事便是要撥開一絲縫隙,讓他以後就算帶了面具,在自己面前也不是完美無缺的,總歸還是有一處痕跡可尋。

    可惜這人自我修復能力太強,別說看清,這縫隙才剛出現就被打斷消失了。

    初盈獨自坐了一會兒,起去了宋氏的屋子,問道:「是什麼人打的?」

    「你問這個做什麼?」宋氏不是很想說,不過繼而想了想,這種事瞞也瞞不住便說了,又道:「我看那徐世子太毛躁了,好好說話,便是有些口角,也不至於動手啊。」——

    謝長珩居然是被徐燦給打了?!

    初盈有些詫異,以自己的感覺,徐燦好像不是這麼莽撞的人,比如那天專門扮成戲子看人,顯然是之前有過一番思量。

    難道……,只一轉念便否認了心裡的念頭。

    若說是為了自己才打架的,那也太可笑了。

    反正兩個人都不是小孩子了,做事都有各自的打算,再說跟自己有什麼關係呢?他們愛咋折騰咋折騰,別牽連到自己就行。

    心下倒是突然明白了,謝長珩為什麼想起送那黑眼圈兔子過來。

    「太太。」一個婆子腳步匆匆趕了過來,竟然顧不上丫頭通報,就直接進了門,「方才宮裡的人送老太爺回來了。」

    「老太爺?出什麼事了?」宋氏豁然站了起來,扶著椅子微微晃了晃。

    那婆子臉色惴惴,回道:「彷彿說是頭疼病犯了,瞧著不是太好,還跟了一個太醫回來,我趕著過來報信沒仔細問。」

    「什麼?」宋氏一臉著急之色,還不敢亂,「行行行,我知道了。」

    初盈心下亦是大驚,——祖母病了,母親除了辛苦伺候一些意外,還能省些嘮叨和沒必要的麻煩。可祖父就是傅家的天,他若是突然病倒了,那傅家……,更何況此刻父親遠在青州。

    心下明白事態的嚴重性,趕忙上前,「娘,趕緊過去看一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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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雷(中)

    傅希直已經到了花甲之年,平日裡精神還不錯,很少有頭疼腦熱的毛病,因此他這一不舒服,整個傅家都跟著驚動了。

    宋氏領著初盈、萬氏剛進門,那邊馬氏也來了,再過一會兒,傅文泰腳步匆匆的趕來,還帶上了兆榮、兆昌兩個,黑壓壓的擠了半屋子的人。

    傅希直看著滿屋的兒孫,皺眉道:「不過是偶爾頭疼了下,用不慌裡慌張的,該幹什麼還幹什麼去。」

    「爹。」傅文泰還是滿臉擔心,「真的不要緊?」又看了看旁邊的太醫,「到底是個什麼症狀,就不能說得清楚一點?」

    那太醫一把花白的鬍鬚,自己就像是靡靡老矣,清了清嗓子,為難道:「頭疼這種症狀最說不好,也可能是內熱引起,也可能是肝郁……」

    「不必再說。」傅希直打斷道:「文泰,你送俞太醫出去。」又揮了揮手,「其餘的人也都回去。」頓了頓,「盈姐兒留下。」

    初盈正準備跟著母親一起出去,聞言一怔,——祖父怎麼會讓自己留下?平時能跟祖父說上兩句話的,都是傅家的男丁,或者是母親這樣的當家兒媳。

    在自己的印象裡面,從來沒有單獨和祖父說過話。

    馬氏等人亦是十分意外,看了看初盈,卻不敢多做打量,免得惹了老爺子不喜,一個個陸續退了出去。

    宋氏滿臉疑惑不解,叮囑道:「好好答話,別惹你祖父生氣。」

    比起父親來說,初盈更加害怕祖父,加上人都退出去了,只剩下自己一個人氣壓更低,提著心上前道:「祖父,有事吩咐?」

    「有幾句話問你。」傅希直看著孫女兒,態度沒有對兒子孫子那麼嚴厲,自己端坐在太師椅裡面,問道:「你不想嫁去謝家,對嗎?」

    初盈心頭一跳,自古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姑娘家是沒有發言權的,祖父這是在責問自己?覺得孫女不懂得三從四德?還是別的……

    而且對於祖父的心思不清楚,更不瞭解,到底祖父對謝家老爺子是何樣心態,是不是感激到一定要還個人情?不管孫女本人願意不願意,都得嫁過去。

    「長珩哥哥太聰明了,什麼事情都算得一步不差。」初盈小心的斟酌說詞,有意示弱道:「孫女心思愚笨,怕吃虧……」

    傅希直擺了擺手,說道:「你是傅家的姑娘,在自己祖父面前不用想太多,無須這樣戰戰兢兢的,有什麼想法都一併說了。」

    「是。」初盈發現自己弄擰了,——祖父是在天子身邊伺候的人,自己的那點小心思豈能看不穿?還是老老實實的回答好了。

    傅希直指了指凳子,「坐下說吧。」

    初盈欠了欠身,先道了謝方才坐下,雙手放在膝蓋上,努力的平靜了下心緒,在肚子裡整理了下,方才回道:「其一,謝家定的人是老五長瑜,後來沒說緣故,便換做了老大長珩,出爾反爾是為不信;其二,謝家換人必定有原因,他們肯退讓一步,多半是長瑜有錯在前,家有不肖子孫是為門風不嚴。」

    傅希直聽她說話條理清晰,點了點頭,「還有呢?」

    「其三,長珩哥哥要娶的是傅家女,並非是我傅初盈,他看上的和他所努力的,不過都是因為祖父您而已。」初盈直了直身子,繼續道:「雖說結親講究門當戶對,可是他一定是有什麼執念,才肯這麼一步步退讓,一定要達到自己預期的目的……」

    「怎麼不說了?」傅希直眼裡帶出一絲讚許,鼓勵道:「說吧。」

    「如果傅家能夠幫上他還罷,看在傅家的面子上,總會善待我這個傅家女兒,可是……」初盈不自覺的低了頭,底下的話有些怯,「可是傅家並非根深枝茂的大族,未必能夠風光百年,萬一我幫不了他,怕是……」——

    自己說這樣喪氣的話,會不會讓祖父大為光火?

    「心思通透、有理有據。」然而傅希直並沒有生氣,反倒捋著鬍子讚了一句,笑了笑,「那咱們家就等一等,看看他到底有幾分真心再說。」

    初盈瞪大了眼睛抬起頭,目光驚疑不定,又不敢十分打量長輩,緩緩收回目光,心思亂得好似一團麻。

    難道說……

    不不不,斷然沒有那種可能!

    那麼就只能……,假如這樣的話豈不是……?

    「祖父。」初盈用力掐了掐自己手心,鼓起勇氣問道:「那爹他去青州……」

    「不要多言。」傅希直打斷了她的話,眼神卻有訝異之色,繼而搖了搖頭,語氣惋惜道:「可惜你只是一個姑娘家,好好守著自己的本分便罷。」

    初盈當即緘默封口,不再吭聲兒。

    「回去吧。」傅希直抬了抬手,「今天我和你說的話,誰也不要提起,包括你母親在內,如果她問也不必撒謊,就說是我交待的。」

    初盈深吸了一口氣,應道:「是,孫女謹記。」

    ******

    「不讓說?」宋氏臉上的表情僵住,繼而緩了緩,「不說便不說吧,不用為難,聽你祖父的話就行了。」

    初盈點點頭,有些茫然的支了下巴坐在一邊。

    宋氏心下惴惴不安,眼下老爺子病了,丈夫不在家,兒子只是個微末小官,身邊連個主心骨都沒有。正這麼想著,傅兆臣從外面掀了簾子進來,「母親。」看了看初盈,「四妹也在。」

    宋氏總算抓住個能說話的人,連聲問道:「你祖父到底為了什麼病的?你在外頭可曾聽說什麼了?」

    公公的身體一直挺好的,突然病了不免讓人多想。

    金盞反應極快,趕忙帶著丫頭們都退了出去。

    「燕王辦壞了一件事,幾邊的人爭爭吵吵,又拉扯出太子從前的錯處,有人非要祖父辨個對錯。」傅兆臣簡單的說了大概,搖頭道:「祖父夾在中間,不管說什麼都有人不滿意,結果給吵鬧得頭疼,皇上也發了火,這才讓人送了祖父回來。」

    初盈在一旁聽了,甚是吃驚。

    朝堂可不是後宅內院,那些朝臣們個個都不是沒城府的,居然還能吵起來,可見當時氣氛有多麼劍拔弩張!心下不安,隱隱覺得有大事要發生。

    帝師在朝堂上被氣得頭疼送回了家,——這麼大的事,很快在京城裡傳開了。

    本朝規矩,四品以上官員才能夠早朝面聖,其餘人等除非召見,平時是沒有機會見到皇帝的,只能在任職處辦公做事。

    故而謝長珩沒能看到早上的熱鬧,只是事後聽說。

    這件事對於他的衝力太大了,以至於怔了怔,方才漸漸回過來神。

    心裡有些亂,但還是很快做了決定,叫來平安,「讓人備一份探病的厚禮,等下我去傅家走一趟。」

    ******

    「傅家老爺子病了?」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徐燦也得知了這個消息,手指不停的在桌子上點著,心裡突然一頓,「上次那小子居然跑去傅家告狀!這回獻慇勤的事,爺也不能落下,反正不過順道走一趟罷了。」

    自從母親去世以後,他便有些疑心過重,身邊的人一概都信不過,更多的時候,都是在心裡自言自語,旁人不知道只覺喜怒難測。

    小廝在旁邊看他不說話,連大氣兒的不敢出。

    「走!」徐燦一拍椅子站了起來,嘿嘿笑道:「去傅家!」叫人隨便找了幾樣滋補藥材,收拾收拾出了門。

    到了傅家門口,報了鎮南侯府的大名和自己的來意,不一會兒便有人出來,躬身打了手勢,「世子爺這邊請,我們家老太爺正在書房休養。」

    徐燦慢悠悠跟在後面走著,剛到二門,看見一個淡青色衣袍的少年一閃而過,居然是往內院去了!不由叫住傅家下人,「方才那人……,是葉家二公子嗎?」

    那領路的人看了看,回道:「是。」外姓男子往內遠去,不略作解釋總不大合適,又道:「葉二爺從小在我們家附學,老太爺看做子侄一般,所以比較熟絡。」

    可是徐燦對這個解釋很是不爽,——早知道,自己也來傅家念兩天書好了。

    不爽歸不爽,眼下卻也無可奈何。

    然而叫他更加不爽的是,居然在書房裡見到了謝長珩,很明顯對方先到,並且已經跟傅老爺子談了一陣。

    「世子。」謝長珩依舊彬彬有禮,似乎上次打人的事不曾發生過。

    「謝大公子。」徐燦笑眯眯的拱了拱手,然後走上前,給傅希直問了個安,行了晚輩禮,客套道:「小侄雖然不才,但若是有什麼需要奔走之事,還是能盡點心意的。」

    傅希直含笑點頭,「難為你們這些年輕人有心,還專門過來一趟。」

    徐燦自然是要客套一番,再沒話找點話來說,聊了片刻,扭頭看向謝長珩,「上次的事實在是對不住,還往謝兄不要往心裡去。」

    當著傅老爺子的面,謝長珩不管心裡怎麼想的,也只能接受對方的這份「誠意」,淡淡笑道:「一點小事,無須掛齒。」

    徐燦便上前拍了一把,十分親熱的樣子,「謝兄真是寬宏大量之人,佩服佩服。」

    謝長珩不著痕跡把他的手挪開,微笑道:「我們在這兒說話,難免會打擾到傅太公安心靜養。」頓了頓,「不如世子到我家去坐一坐,小飲兩盅如何?」

    徐燦眸光一閃,——這個人實在是太難纏了!

    自己套了他的話表示歉意,在傅老爺子面前做足樣子,他馬上就反過來一將,竟然邀請自己去謝家!若是真的親自去了謝家,不就等於對外宣告,兩個人已經和解,那麼前面的功夫就白做了。

    謝長珩根本不等他開口婉拒,便道:「也不拘在今日。」把對方的藉口打消,微微一笑,「我最近一段時日都不會出門,不知世子幾時有空?」話裡的意思,是要讓對方定下一個日子。

    徐燦在心裡嘆了口氣,情知在這上頭贏不過對方,乾脆耍起了無賴,「具體的日子我也沒個準兒,到時候再提前知會吧。」

    謝長珩並不在此事上糾纏,也不在乎眼前的人到底去不去,不過是給他一個小小的下馬威,淡笑道:「那就靜候世子的佳音了。」又朝上欠了欠身,「今日晚輩過來叨擾許久,先告辭了。」

    傅希直對小輩們的機鋒視而不見,只顧慢悠悠的喝茶,聽到此話方才抬頭,放下茶盅頷首道:「去吧,路上慢些。」

驚雷(下)

    在傅家院子的另一處,葉蘭舟正在為自己不斷的打氣。

    單從個人來說,宋氏還是比較喜歡他的,笑容也更真誠疼愛一些,問道:「怎麼吞吞吐吐的,有事便說罷。」

    「是。」葉蘭舟今日藉著過來探病的機會,實則是想要確定一件事,可是……,話到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娘,我先回去了。」初盈見他一切都好好的,便放了心,不想彼此間有過多的交集,——一則免得生出誤會,二則心裡忌憚著謝長珩,怕蘭舟吃了虧。

    「盈妹妹!」葉蘭舟豁然跟著站起來,握了握拳,「我有一句話要問你。」

    初盈看了看他的神色,心思微動,隱隱約約猜到了點什麼,對母親道:「娘,我和蘭舟到門外說兩句。」——

    不知具體是什麼,只怕等下蘭舟會面上尷尬。

    宋氏有些遲疑,「有什麼話,在這兒說便是了。」

    她自有她的想法,生怕蘭舟年輕不懂事,萬一說出什麼唐突女兒的話,豈不叫女兒為難?有自己看著坐鎮,或許還好一點。

    「娘。」初盈還是打算給蘭舟留點面子,上前撒了個嬌,握住母親的手,附耳道:「就這一次,往後我再也不單獨見他了。」

    宋氏沉默了片刻,方才點頭,「別說太久。」

    葉蘭舟見初盈向著自己,心裡的希望又大了幾分,緊跟著腳步走出去,看著面前朝思暮想的人,艱難問道:「你拒絕了謝家的親事,是不是……,在等我?」——

    原來是這麼一句話。

    初盈暗嘆,虧得自己想法子出門來了。

    葉蘭舟見她不回答,臉色頓時變得煞白煞白的,心不停的往下墜,「對不住,是我莽撞多問了,我……,我只是……」

    「蘭舟。」初盈輕輕的叫了他的名字,聲音裡有種讓人安定的力量,「謝家上門提親我沒有答應,與別人毫無關係。」心下雖然不忍,還是覺得把話都說清楚為好,「我從來就是拿你當兄弟一般看待,沒有任何別的心思。」

    葉蘭舟只覺得腦子「嗡」的一下,這些天構築起來的虛幻泡影,在真相面前輕輕一戳,便立即變得粉碎消失不見。

    「我回去了。」初盈轉身,沒有再說任何讓人可以多想的話。

    葉蘭舟丟看著她一點點走遠,看著她在視線裡漸漸消失,魂落魄的站了會兒,連過去給宋氏辭別都忘了,腳下虛浮往院子外面走去。

    「等等。」在一處拐角,一個清脆的少女聲音叫住了他。

    葉蘭舟緩緩回頭,看著從旁邊閃出來的鵝蛋臉少女,模樣甚是甜美,——可惜就算她是個天仙,自己這會兒也沒有心情欣賞。

    初芸紅了紅臉,小聲道:「四妹妹是母親的眼珠子,傅家是不會把她嫁給你的,如果你願意的話……」頭更低了,「我……、我可以嫁給你。」

    姨娘跟著父親走了,三年後回不回來都不一定,即便回來,自己都十六歲了,實在是等不到那個時候。再說即便姨娘在身邊,也對自己的親事幫不了多少,與其傻乎乎的等待,還不如為自己爭取一把。

    葉蘭舟怔怔的看著她,半晌才領悟過來——

    初芸以為自己求娶初盈,是為了傅家的權勢,所以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以求能夠打動自己。

    自己是為了傅家才想娶初盈的嗎?如果初盈不是傅家的女兒,不是高不可攀,只是出身薄祚寒門,自己還不會堅持娶她?

    不……,不是那樣的。

    葉蘭舟深吸了一口氣,強行讓快要溢出來的眼淚退了回去。

    「怎麼?你不願意?」初芸也算是膽子大的了,可是主動跑來叫別人娶自己,卻不免還是臊得不行,又不甘心就這麼放棄,追問道:「我知道我是姨娘養的,可我和四妹都是一個爹,一樣都姓傅,難道還不夠嗎?我……,我也不笨啊。」

    「別說了。」葉蘭舟輕輕打斷了她,——忽然明白方才初盈的狠心,要是不一刀兩斷斬乾淨,只會越扯越扯不清,「今天我們從來沒有遇見過,也沒有說過話,以免傳出去損了你的閨譽。」

    「你不願意?!」初芸惱羞成怒,氣道:「你們葉家都破落成那樣了,還有什麼好挑的?!想娶四妹,簡直就是痴人說夢!」

    「夢就夢吧。」葉蘭舟沒有跟她爭口舌之利,神色頹喪離開。

    出了傅家的大門,馬車微微搖晃在鬧市中前行。

    葉蘭舟有一種解脫了的感覺,夢碎了,往後也就不再牽掛了。

    走著走著,馬車突然頓了一下,接著便聽馬伕斥道:「沒長腦子啊,擋著道兒了知不知道?!要不是看你可憐……」

    葉蘭舟掀了車簾探出頭,「怎麼了?」

    只見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女,蓬頭垢面的,只得一雙眼睛烏黑烏黑甚是清亮,插了草標跪在地上,面前鋪了一張大紙,上面寫道「賣|身葬父」。

    「這丫頭擋著路了。」馬伕回頭說了一聲,又對那少女吼道:「你傻了?還不快點退後去,一會兒磕了碰了別怨人。」

    那少女的神色有些驚惶,趕忙哆哆嗦嗦收拾東西往後退。

    「等等。」葉蘭舟叫住了她,問道:「你要多少銀子?」

    「十……、十兩。」

    「十兩?」那馬伕不屑道:「就你這樣的,還不知道能不能干活……」

    「上車把。」葉蘭舟沒有多做解釋,朝那少女道:「去我家,給你十兩銀子。」

    他的相貌甚是溫柔斯文,語氣也很輕,那少女覺得不像是個壞人,慢慢站起身,怯怯的走向馬車卻不敢上。

    「二爺……」

    「不要多言。」葉蘭舟招手讓那少女坐到馬車前,然後放下簾子,「走吧。」心頭倒是有些釋然了,——葉家即便不如從前,自己也是錦衣玉食、車前馬後,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又何必執著不能釋懷?

    只是道理明白,心頭卻依舊還是淡淡的疼痛。

    ******

    初芸回到房中,把自己蒙在被子裡痛哭了一場。

    一樣人生父母養的,自己又不比妹妹傻,就因為生母是姨娘,所以就一定要嫁個姨娘養的?連個破落戶都看不起自己!

    如今姨娘跟著父親走了,將來的事難說得很,——想起盧姨娘說得那些話,萬一陶姨娘狠得下心不管自己,在外省添一個男丁呢?到時候,自己就成嫡母的出氣筒了。

    沒有一個人為自己打算,沒有一個人可靠。

    眼看現在父親被貶,祖父病倒,傅家已然出現了敗落的跡象,若是不早點把自己的終生大事定下來,將來只會越來越差,連初容都不如。

    初芸洗了臉,腦子裡翻來覆去的想了許久,終於想一個到可以試一試的法子。

    「四妹。」初芸來到了初盈的房間裡,先從家常話說起,慢慢的轉到將來上頭,感慨了一番,方才問道:「方才葉家那位是不是又找你了?」

    初盈怔了怔,才明白她說的人是蘭舟。

    「真是的。」初芸皺了皺眉,「他也不看看自己家都成什麼樣兒了?還敢好意思整天纏著四妹……」

    「三姐!」這話可不好聽,初盈頓時打斷了她,「沒有的事。」

    「是是是,是我說岔了。」初芸趕忙賠了不是,話鋒一轉,「不過說起來,那也是一個老實的人,沒什麼心眼兒,只是身份上頭差了些。」咳了咳,「就他那樣,頂多只配和我們這種人湊一起罷了。」

    初盈微微張了嘴,驚訝的看著自己庶出的姐姐,——沒想到她這麼大膽,居然是跑來毛遂自薦的!面含微笑不語,想看看她後面會編出些什麼。

    「四妹,一個姑娘家名聲最要緊。」初芸一副語重心長的口氣,「若是外頭傳出什麼來,倒是影響了你。」一聲嘆息,「反正我的命也就是這樣了,胡亂嫁個人,只是與其隨便嫁了,還不如順道幫四妹你一個忙。」

    「哦?」初盈聽著她睜眼說瞎話,並不反駁,「什麼忙?」

    初芸臉色有些不自然,摸了摸臉頰,「要是母親能向葉家透個風兒,想必他們家是願意結親的,等我嫁過去,四妹你自然就沒有煩惱了。」

    在她看來,葉蘭舟之所以會拒絕自己,完全是因為年輕不懂事,不知道攀一門好親事的重要性。方才真是白白浪費自己的心思,不如讓葉家的人知道,興許葉夫人和葉家大爺是個明白人,這門親事就成了呢。

    「四妹……」初芸看著妹妹,眸光裡有一絲期待之意。

    初盈卻是啼笑皆非,——或許真有那種攀附權貴的人家,會自降身份,以嫡子去娶一個高門庶女,以求達到共富貴的目的。可是在自己印象中,葉夫人很有一身傲骨,並不是這樣的人。

    至於謝家……,謝長瑜和蘇宜君本來就有私情,且兩家原本就是親上親,那又另當別論,況且多半是謝長瑜要挾的結果,想必謝夫人也是不情願的。

    眼下正是多事之秋,傅家在這洪流中也不知去向何方,站不站得穩腳跟,即便有人要攀附,也得觀望觀望形勢,初芸實在是太高估自己了。

    還有她的這番話,分明是拿自己當個呆瓜來看。

    初芸見她一直不答應,著急道:「四妹,我可全都是為了你好。」

    「知道了。」初盈含笑點點頭,「只是我還得想個法子,不然免得弄擰了。」這個姐姐是個不安分的,得先穩住她,「你放心,我會好好跟母親說的。」——

    是的好好跟母親說說了,得趕緊把這個麻煩解決好,不給姐姐定下親事,誰知道她還會弄點什麼出來?

    傅家這個樣子,實在經不起再出什麼亂子了。

    「那就好。」初芸自覺事情差不多,想來嫡母也不願意下嫁妹妹,正好打發了自己省事,回頭只要傅家開了口,葉家多半不會拒絕吧。想了想,又叮囑道:「你可千萬別說是我的意思,不然我怕母親會嫌我多事。」

    「好。」面對人小心大且自負的姐姐,初盈微有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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霹靂(上)

    七月流火,夏日炎炎。

    連著半個月的烈烈驕陽暴曬,就連風都是溫熱難耐的,熏得空氣乾燥非常,人心越發浮躁,似乎連整個京城都快被烤乾了。

    初盈坐在馬車裡,搖著團扇,但汗珠子還是一顆顆的冒出來。

    「這鬼天氣。」凝珠皺著眉頭,嘴裡抱怨,「一大早的就這麼熱,人都跟水裡撈出來的一樣。」手上卻沒閒著,不停的用給小主人搖著風。

    「你自己扇自己吧。」初盈倒是耐得住脾氣,淡淡道:「等下咱們先去找到大姐,反正帶了衣服的,一起換了再梳梳頭,等落了汗就好了。」

    今天是秦王的生辰,王府門前車水馬龍擁擠不堪。

    傅家的馬車到了有一小會兒,可惜前面人太多,來得又都是公卿世家,怠慢了哪一個都不好,即便傅家的人來了,也得按著順序挨次進去。

    過了片刻,馬車終於軲轆軲轆的往前滾動,走一段兒,接著在二門處停下,再由王府小轎陸續送人進去。

    初盈到了內院,見過姐姐行了禮,讓蒹葭領著自己去了一處僻靜的屋子,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出門還沒有上連廊,便聽旁邊有人喚道:「盈妹妹。」

    一扭頭,看見了華衣盛裝打扮的謝嫻。

    一雙大且長的漂亮鳳眼,微微上挑,很標準的美人鵝蛋臉面,配以華麗大方的牡丹髻、鏤空金釵,頗有幾分寶光流轉的韻味。

    謝家的人在這方面佔了便宜,隨便往人群裡一站,永遠都是最出挑的那個。

    「嫻姐姐。」初盈上前打了招呼,——從小對謝嫻的印象就不錯,溫柔又大方,要不是謝長珩一直咄咄逼人,自己也不會那般反感。

    兩個人走到一處陰涼的地方,謝嫻方才開口,「老五從小是個不懂事的,野馬一樣的性子,都是老四小時候折了,所以娘才會偏疼了些。」

    初盈靜靜的看著她,不知道無故說起這些做什麼。

    「只是……」謝嫻話鋒一轉,「我大哥是個極好的人,很會照顧人,也很體貼,並不是老五那樣不著調的。」抬眸直視,「盈妹妹,你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誤會?初盈垂了眼簾,——心裡明白謝嫻的不解,但是一想起前世的事,就像把謝家的人拒之千里,特別是……,做事完全不考慮後果的謝長瑜。

    不知道前世逃婚後的謝長瑜,後來到底是什麼結局。

    可是……,不管謝家的人有多麼的生氣,傅家的人有多麼惱恨,最終肯定不會要了謝長瑜的命。

    打一頓?還是罰跪祠堂?

    如果自己不是被初珍刺激到,在雪地裡滑到,只要還留得一條命在,傅家和謝家為了彼此的顏面,一定會再次把自己和謝長瑜捆在一起。

    那樣的話,注定了只能是一輩子的怨偶。

    「盈妹妹?」謝嫻見她久久不出聲,忍不住喊了一句。

    初盈不自覺的搖了搖頭,像是要甩掉腦海裡的那些鬱結之事,深深吸了口氣,方才讓心中的情緒平復了些,「沒有什麼誤會,嫻姐姐你多心了。」

    真是的原因不能說,虛假客套的去誇讚謝長珩也做不出來。

    「我只是想……」謝嫻再次嘗試努力,輕聲道:「若是有什麼誤會能說出來,彼此都清楚了,或許就不用憋在心裡難受……」

    「沒有。」初盈打斷了她的話,微笑邀請,「外面怪熱的,嫻姐姐進去喝杯茶吧。」——

    這便是不想繼續再談的意思。

    謝嫻自然聽得出弦外之音,她本來就是想幫忙的,雖然有些失望,但也不想越發幫了倒忙,只得在心裡壓了壓,頷首道:「好,咱們進去。」

    ******

    今兒來的賓客眾多,後院也是一堆人頭攢動的女眷。

    除了王府主母初慧以外,以幾位王妃和公主地位最尊,在正廳正中坐了,皇室的姑嫂們齊聚一堂。旁邊則是一些公卿貴胄的家眷,誥命夫人們、小姐們,各自都有各自的圈子,三三兩兩擠在一起說話,鶯聲燕語好不熱鬧。

    秦王的生母王美人不能出宮,專門讓人送了賀禮過來。

    不過等到宴席一開,用完飯以後,幾位王妃和公主都陸續告辭,本來她們過來便是撐場面、做人情,誰有那個功夫慢慢聽戲?更何況還是和一大群人擠著聽,還不如自己回家叫兩個戲班子呢。

    這群皇親國戚一走,四周的氣壓頓時輕鬆不少。

    初盈是在自己的姐姐家,除了必要的規矩,比起一般人還是輕鬆不少,甚至還坐在了姐姐身邊,不時的說著家常話。

    初慧剝了幾粒松子仁遞給她,笑吟吟道:「今兒我可不能隨便走動,得在這兒把戲都看完,你要是不耐熱,就先去我的側屋涼快涼快。」

    「不去。」初盈一粒一粒慢吞吞吃了,一副黏人的樣子,「就在這兒陪你說話,等下你忙了再說,我自會找地方玩兒的。」趁人不注意,悄悄喂了姐姐一粒松子。

    初慧怕人瞧見不莊重,趕忙噙了,低聲笑斥,「你就不能老實點兒?」

    姐妹倆一直有說有笑的,十分親暱。

    初芸在一旁看了,只覺心酸不已,——自己別說讓王妃姐姐剝松子仁,就是自己親手剝了奉上,人家還未必有空吃呢。

    到底不是一個娘肚子裡爬出來的,終究親疏有別。

    「啊呀!!」有人一聲驚呼,打斷了戲子們依依呀呀的聲調,繼而又有人尖叫,一聲接一聲的,樓下的場面彷彿已經混亂。

    樓上的人看不見,不知道底下發生了什麼事。

    初慧臉色大變,今天這種場合怎麼可以鬧出亂子?心下又氣又急,面上還得保持平靜如水的樣子,沉聲吩咐道:「快去看看怎麼了。」

    「姐。」初盈心裡緊張,下意識的抓住了姐姐的手。

    採薇應了一聲,哪知道還沒有走到樓梯口,就見一個蒙面人衝了上來,手裡還拎著一把明晃晃的鋼刀!

    「啊……!!」樓上頓時尖叫一片。

    底下有男子聲音怒喊道:「站住,找死!」

    初盈驚魂不定,——這、這是演得哪一出?難不成有人要行刺秦王?還是……,眼下顧不上細想,出於本能,趕緊扯著姐姐往後面退去。

    後面的人已經追了上來,領頭的人居然很年輕,約摸二十來歲,甚是陽光明朗的一張臉,此刻卻是氣急敗壞,揚劍道:「你以為你跑得掉嗎?!速速受死!」

    那蒙面人快速的環顧了一圈,眼見無處可逃,便將目光掃向了眾人,像是要拉一個墊背的,給自己擋一擋。

    初盈眼見那道目光掃了過來,心頭不由一跳,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就見那蒙面人衝了過來,伸手抓向了姐姐初慧!——

    顯然那人做了判斷,初慧是在場身份最高的女眷。

    宋氏一聲驚呼,「阿慧!」

    然而下一秒,初盈卻擋在了姐姐的前面,快速拔下一支金簪,狠狠的朝那蒙面人紮了過去。只可惜……,完全沒有紮著對方,卻被反剪雙手擒住當做了人質,更是吃痛「啊」了一聲,根本掙脫不了。

    那蒙面人把手上的鋼刀一比劃,先後退到一處空地。

    「阿盈……」宋氏急得直掉淚,一樣是自己的女兒,一樣是心頭肉,傷了哪個都是不行,急忙喊道:「快放了她!」

    初慧臉色慘白,聲音卻還算平穩,「我才是秦王妃,要抓就抓我。」

    那蒙面人只顧著應付眼前危機,根本連臉都沒扭一下,更不用說回答了,拖著初盈一步一步前進,往樓梯口出走去。

    初盈看著如潮水般退開的人群,只有那個領頭追上來的人還在遲疑,但等蒙面人把刀架上自己脖子的時候,那人的腳不得不往後挪了挪。

    自己依稀認得那雙眸光閃亮的眼睛,那日也是在這戲台上,細細的打量過自己,如果沒有認錯,眼前的人應該就是徐燦。

    有人耐不住性子,剛往前走了一步,便被他一把長劍擋住,高聲吼道:「誰也不許胡來!那是秦王妃的胞妹!」

    那蒙面人一直都沒有說話,若是面前的人退得慢了,便把鋼刀往初盈的脖子上壓一壓,——沒人敢至王妃的親妹妹於不顧,跟著追來的幾人,都不得不讓開了腳步。

    「阿盈!」初慧和宋氏追了上來,卻被丫頭們死死拉住不放手。

    初盈想叫姐姐和母親不要跟過來,咽喉處的微微痛疼,卻提醒著自己,——萬一激怒了那亡命的蒙面人,自己很可能就這麼香消玉殞了。

    只是……,自己還能夠再活多久?

    「媽的!」徐燦在後面破口大罵,到底不敢逼得太近,只是保持距離一直跟著,就這樣一步一步,慢慢退到了樓下。

    此時戲台上早已空空如也,台下的女眷們也驚嚇擠到了院子另一角,留下一堆凌亂的桌椅,以及被灑得到處都是瓜果點心,一地狼籍不堪。

    院子門口又有人追了過來,一襲月白色的身影在其中分外出挑。

    初盈看見了謝長珩,看見他微微皺了皺眉,——然後居然悄然轉身離去!是覺得自己活不成,連看都懶得再看了嗎?還是覺得被人劫持過的女子,已經沒了迎娶的價值?他是放棄了吧。

    在心驚膽顫、魂飛魄散的驚駭中,腦子不自控的胡思亂想,四周呈現出一片奇異的寧靜,耳邊只剩下母親和姐姐的喊聲,卻是那麼遙遠。

    初盈看著眼前的景物一點一點移動,自己被迫跟著那蒙面人後退,漸漸地,已經離看戲院子的門口很近了。

    等下出去,被一眾男人圍觀打量議論,並且還很有可能死在亂箭之下,——這個蒙面人顯然不是來刺殺姐姐的,既然是從前面而來,那麼對象很有可能是皇子們,今兒除了秦王,還有趕來道賀的燕王、太子!

    與其受盡羞辱而死,是不是還如現在死了乾淨?!

    初盈正要閉上眼睛,耳邊傳來一個沉靜如水的聲音,「別動!」不自覺的轉動視線看過去,謝長珩不知從哪裡找來了一把弓箭,正拉弓宛如滿月,箭頭直直的指著自己這個方向!

    下一瞬,利箭帶著雲破裂空的刺耳尖銳聲,如同一道閃電呼嘯而來!

    初盈以為自己就要死了,可是那道閃電卻從自己頭頂上劃了過去,身後的蒙面人一聲悶哼,接著便有溫熱的液體落了下來!還來不及有所反應,便被一道重重的力量往後帶倒,十分狼狽的跌在地上!

    徐燦眼見那蒙面人中箭身亡,上前道:「傅姑娘……」

    「休得唐突!」謝長珩再次搭起了一隻利箭,拉開弓,一步一步朝著這邊走來,只不過這一次,箭頭卻是指向徐燦,「你若再往前走,休怪我手下利箭無情!」

    到底男女授受不親,徐燦方才只是一時情急之舉,眼下被提醒,自然不會再上前去拉扯,只是滿腔怒火無處發洩,卻也無可奈何只能乾瞪眼罷了。

    「阿盈……」初慧搶先衝了上來,和丫頭們用力把倒在一起的兩人分開,一把將妹妹抱在懷裡,不停落淚道:「別怕、別拍,都沒事了。」

霹靂(中)

「阿盈!」宋氏慢了一步趕到,摟著兩個女兒哽咽不已。

初盈看著母親和姐姐流淚,腦子裡像是突然變成一片空白,組織不起語言,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混蛋!」徐燦上前,對著那蒙面人的屍體狠狠一腳,甚至想要再刺幾劍,側目看了看周圍一圈的女眷,最終還是忍住了。

謝長珩放下手中的弓箭,緩緩走了過來。

「哼!」徐燦一聲冷哼,將長劍麻利的放回了劍鞘,表情十分陰冷,莫名其妙的說了一句,「今天的事算你狠,咱們走著瞧!」側首看了初盈一眼,便轉身離去——

竟是一副完全撕破了臉的態度。

謝長珩鳳目微眯、眸光深沉,身上的月白色長袍隨風輕輕舞動,在鋪天蓋地的金色陽光之下,有著一派說不盡的蘊藉風流。

對徐燦的話充耳不聞,微微傾身,與宋氏等人道:「王妃、伯母,此處太亂不是說話的地方,趕緊扶盈妹妹回房去吧。」

初慧連連點頭,拭了淚,「阿盈,別怕。」和母親一起攙扶起妹妹,「走,回去好好壓一壓驚。」

初盈被人慢慢扶了起來,看向謝長珩,——到底要什麼人什麼事,才能讓眼前的人出現一絲慌亂?一丁點兒破綻?

他很出挑,什麼都比別人厲害,可就是沒有一點真人的氣息——

但不論如何,今天是他救了自己的命。

一個「謝」字湧到嘴邊,就是說不出口,不由自主的被人攙扶往回走,到了小院的側門,回頭看了一眼,謝長珩早已不見了蹤影。

今天出了這樣大的亂子,前面定然掀起了軒然大波,——徐燦走了,謝長珩走了,對於這些男人而言,方才的亂子頂多是一段小插曲,微不足道。

母女三人回到初慧的院子,早有人備好了熱水,初盈由著丫頭們服侍自己沐浴,換了衣服,然後渾身虛脫躺到床上。

「阿盈?」宋氏小心的打量著女兒,見她一臉平靜,生怕嚇出什麼毛病,提著心輕聲問道:「好些沒有?別怕,已經沒事了。」

初盈輕輕「嗯」了一聲,沒有多餘的力氣。

不一會兒,丫頭端了熱熱的安神湯上來。

劫後餘生,初盈還有幾分不真實的感覺,一碗熱湯下了肚,方才覺得好點,人也恢復了幾分精神氣兒。

初慧不停的撫著妹妹的肩膀,想要讓她盡快平復,——只是一回想起方才的情景,又忍不住落淚,「你這個傻丫頭……」

差一點,妹妹就要替自己被人枉死了。

「姐。」初盈慢慢冷靜下來,努力綻出一個微笑,「我沒事,這裡有娘陪著我就夠了。」——

不論那刺客是打算刺殺誰,秦王府今日都難脫護衛不利之責,萬一是刺殺太子或者燕王,還不知道會掀起什麼大波。

宋氏一怔,頓時有幾分清醒過來,忙道:「你妹妹說的沒錯,外面還有一攤子的事等著你,你且不用留在這裡,快出去吧。」

初慧當然知道有事等著自己,可是又放心不下妹妹,猶豫了片刻,從腰間摘下一塊潔白無瑕的羊脂玉墜子,「這是宮裡頭的王美人賞的,說是有些年頭能夠闢邪,你先放在枕頭邊,壓一壓驚。」

倒不是她捨不得一塊墜子,只是親婆婆給的東西,不好隨便轉送罷了。

宋氏小心的放好,對兩個女兒都擔心的不行,可是小女兒才受了巨大的驚嚇,實在離不開,只得叮囑初慧,「千萬別慌,有事等王爺回來再做決定。」

「知道了。」初慧也不放心母親和妹妹,可是又不能不出去主事,上前給妹妹搭了薄被,交待母親道:「有事讓蒹葭過來找我。」

宋氏起身坐到了床邊,將小女兒摟進了懷裡,動作輕柔的給她捋著頭髮,靜默了一會兒,嘆氣道:「哎……,怎麼會出這種事?」頓了頓,「你和長珩……」

初盈明白母親在擔心什麼,——今天在場的人那麼多,消息很快就會傳遍京城的官宦圈子。眾目睽睽之下,傅家四小姐被刺客劫持,謝家大公子憑著利箭英雄救美,這種段子最是容易流傳。

這天底下的男子,誰會娶一個跟別人有「佳話」的媳婦?

自己除了嫁入謝家,已經沒有別的選擇餘地。

「阿盈。」宋氏小聲勸道:「謝家當初的確有些不厚道,可是到底沒有坑你,稀里糊塗的和老五綁在一起。我看長珩這孩子挺不錯的,人出眾、有本事,今天要不是他趕得及時救了你……」說到此時,眼淚忍不住又滾了出來。

「娘……」初盈握住了母親的手,安慰道:「都沒事了。」

或許吧,謝家本身並不是那麼糟糕。

至少謝長珩不是爛泥扶不上牆,又或者是不成器的敗家子,好歹是個能支撐一家重擔的人,而且以他的性格,也做不出什麼沾花惹草、寵妾滅妻之事。

若是結為夫妻,鶼鰈情深有些太遙遠,但舉案齊眉總還是可以的。

可是……,那種渾身上下被人看穿的感覺,實在是讓人不舒服。

還有自己再也不想見到的謝長瑜,若是成了小叔子,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想起前世的事,會不會控制不住給他下點耗子藥?

至於傅家會不會落敗……,一則相信祖父的本事,二則如果真的那麼不幸,即便自己不嫁給謝長珩,換做別人,沒有娘家支撐一樣過不如意。

初盈努力的在心裡說服自己,可是一條條道理擺出來,仍然無法抹去前世的那些怨恨,那些難以消散的記憶。

或許在別人眼裡謝長珩很好,很出挑,但這並不是自己想要的。

******

「刺殺太子?」

「是。」傅兆臣回道:「當時我隔得有些遠,具體的沒有看清,等到驚覺時,場面已經開始亂了。」

宋氏拍了拍胸口,像是要讓心跳平緩一些。

可是事情發展的叫人無法控制,——因為刺客刺殺太子一事,朝廷很快展開了全面的調查,結果查來查去,矛頭漸漸指向才辦壞了事的燕王!

還沒等燕王進宮去跟皇帝辯解,王府裡便莫名其妙的死了一個總管,很有幾分做了替罪羊的嫌疑,亂局之中再添一層亂。

緊接著太子因為驚魂未定病倒了,躲在府裡閉門不出。

而皇宮裡,鄭貴妃和燕王跑去皇帝面前哭訴,卻吃了閉門羹,一時間人心浮動不已。

出了這樣的大事,傅希直不得不再次上朝。

但是此時此刻,朝堂上的爭吵已經達到白熱化,兩派之間誰也不肯讓誰,中立派都被拉來扯去,希望能多一個人戰隊。

位高權重的中書令大人,成為眾矢之的,結果在一片口水橫飛的金鑾殿裡,傅希直被急怒攻心氣暈過去。

這一次,算是徹底的撐不住了。

於是傅希直向皇帝遞了辭呈,三日後,皇帝准了他的摺子,讓這位陪伴在側二十多年的帝師回家休養,免去了中書令一職。

「這……、這到底是怎麼了?」宋氏有點不能接受這個消息,更覺得自己快要支撐不住,——丈夫被貶在外,公公又跟著病倒了,而且還免了官職!

一切都在搖搖欲墜,傅家的天似乎就馬上快要塌了。

在最初的幾天驚慌過去後,宋氏開始生出無數擔心,為家人,為女兒,——如今傅家的這個樣子,謝家會不會嫌棄悔婚?

不……,連親都沒有訂過,何來「悔」字?

初盈反倒鬆了口氣,——既然祖父早有籌劃,那麼傅家應該能夠自保,避開這場血雨腥風的奪儲之爭。

如果謝長珩就此放棄自己,那就更好了。

要是自己今後真的嫁不出去,沒人要,就讓家裡養自己一輩子,反正不論如何,總不會比上輩子更慘,沒有什麼是過不下去的。

******

「皇上準了傅太公的摺子?」

得知傅希直免了中書令一職,謝長珩手上一抖,把好好的一張游魚嬉戲圖,弄出了一大筆墨跡,只能作廢了。

宛若晴空中劃過一道霹靂,震得他久久不能回神。

第一次,事情出現了變數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饒是他胸有城府、機智多變,一時間也想不出應對之策。

「大爺,夫人叫你過去說話。」

「好。」謝長珩略略收回心神,起身去了母親的院子。

謝夫人指了椅子讓兒子坐下,嘆氣道:「不曾想傅家出了這麼大的事,我們兩家雖然沒有訂親,到底事先有過口頭婚約。」頓了頓,「你還是快些去傅家提親,早點了了這樁事,不然拖得久了,對人家的姑娘也不好。」

「不提也罷。」謝長瑜後腳跟了進來,嘟噥道:「以大哥的人品,還有我們謝家的根基人脈,怎麼著也得挑一個好的,現在傅家……」

「夠了!」謝夫人一聲斷喝,斥道:「你說的都是些什麼胡話?難道要讓你大哥做不信不義之人?」恨鐵不成鋼的看著小兒子,「你自己又挑了什麼好的了?要不是你,就不會把你大哥牽扯進來!」

謝長瑜被罵了個狗血淋頭,縮在了屋子一角不敢吭聲兒。

謝夫人消了消氣,回過頭看向大兒子,見他一直沉默著不言語,不由遲疑道:「怎麼……,你不願意了?」皺了皺眉,勸道:「從前傅家光鮮體面一些,於我們家不過是錦上添花,便是如今差一些,也不是日子就過不下去了。」

謝長珩輕聲道:「我知道。」

「那你到底在想什麼?」謝夫人一臉不解,「本來當初……」側首看了看小兒子,「我想著好好的教訓老五一頓,把媳婦娶進家,過段日子也就好了。」

謝長瑜趕忙縮了頭,生怕母親再次把傅家女配給自己。

謝夫人現在沒空教訓他,接著對大兒子道:「偏生你又改了口,要讓把這門親事說給你,結果鬧得傅家不願意。」忍不住嘆氣,「我當時原本說算了,你卻弄出個什麼兩年的期限,也不看看自己都多大歲數,怎是一個亂字了得。」

謝長珩不知道在思量什麼,沒有答話。

「前幾天還……」謝夫人一輩子穩穩當當,即便丈夫早亡,也沒有鬧出這麼多扯不清的亂子,「你既然救了傅家姑娘,又是眾人都瞧見了,在別人眼裡,咱們兩家肯定是要結親的,實在經不起變數……」

「娘……」謝長珩有些不敬的打斷,站起身道:「我想出去靜一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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霹靂(下)

    「長珩這孩子……」一掛瑩瑩的水晶珠簾後,謝夫人正在向女兒感慨,「不知道都在想些什麼,我真是越來越看不懂他了。」

    謝嫻聽說了傅老爺子的事,回娘家探望,才知道哥哥對傅家的親事有了猶豫,陪著母親說了半晌的話,心下也是一片茫然。

    那天刺客劫持人的時候,自己就在樓上,親眼看見哥哥拿了弓箭過來,毫不猶豫的射殺了刺客!——

    在那一瞬,哥哥陌生的叫自己不認識。

    母親看不懂,自己也一樣的看不懂。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哥哥似乎慢慢的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冷靜、果斷,心思更是讓人琢磨不透,把自己武裝的嚴絲無縫。

    謝嫻怔忪了許久,幽幽道:「如果祖父和爹都還在,或許大哥就不會是這樣了。」說這話的時候,忍不住湧起一層淡淡的心酸。

    辭別了母親,在哥哥的書房找到了人。

    謝長珩正在提筆寫字,平安忙著把寫好的紙鋪到旁邊晾乾,桌子上、椅子上,半個屋子都是雪白的一片。

    謝嫻隨手揀起了一張,龍飛鳳舞的草書,彷彿正在抒發著主人的情緒,——哥哥寫得一手好字,都是每天兩個時辰練出來的。

    「大姑奶奶。」平安一直被壓抑的喘不過氣,見她進來忙道:「是不是有話要和大爺說?那小的就先出去了。」

    「大哥。」謝嫻沒有答話,往前走近了幾步,靜了會兒才道:「咱們家雖然不如從前那般風光,但也用不著去攀附什麼人。傅家的事已經如此,只要他們家姑娘不錯,這親就可以結,何苦想得太多?」

    謝長珩只顧低著頭寫自己的字,神情極其認真。

    「大哥。」謝嫻又道:「你不用勉強去娶誰,也不用勉強自己不娶誰。」上前握住了哥哥的筆,「你只需要想一想自己的心,願意怎樣就怎樣吧。」

    「心?」謝長珩掰開了妹妹的手,將狼毫放回筆架,轉身去旁邊洗了手拭乾淨,徑直往外面走去,在門口略作停頓,「我早就忘了自己的心了。」輕聲一笑,自顧自的漸漸走遠。

    謝嫻有些無奈,在哥哥的背後長長嘆了口氣。

    ******

    鎮南侯府內,徐燦正在自己的院子裡練劍。

    眼下正值晌午,頂頭烈日烤似的曬著,很快折騰出了一身熱汗,半晌收了劍,痛痛快快的沖了個涼水澡。

    一個穿煙霞色小衣,石榴紅齊胸撒花儒裙的女子,眉目娟秀、笑眼彎彎,端著一盤冰鎮的雪梨片進來,含笑問道:「上次傅家不是嫌棄世子爺嗎?現今他們家敗落了,世子爺要不要奚落一番?」

    徐燦冷冷的掃了一眼,「爺還沒有那麼下作!」

    那女子像是習慣了他的這副臭脾氣,不以為意嫣然一笑,「照這麼說,世子爺是打算把傅小姐娶回來咯?唔……,現在倒也是大好機會。」

    徐燦不理他,只顧一片一片的揀了雪梨往嘴裡送。

    「那謝家大公子欺人太甚。」那女子拍了拍胸口,一副後怕的樣子,「聽說當時他還拿著箭對著世子爺,真是好生猖狂!如今傅家大不如前,他雖救了人卻沒馬上提親,大約是不想娶了,正好世子爺娶回來給他添個堵……」

    「你說夠了沒有?」徐燦雪梨也不吃了,冷聲問道:「太夫人許了你什麼好處?值得這般挖空心思來遊說!」

    「世子爺……」

    「哼!」徐燦這人看起來莽撞的很,其實心裡甚是清楚,「不管我娶誰,你也一樣做不了世子夫人,用得著這麼著急嗎?傅姑娘被謝家那小子救了,當時爺就在跟前,無須你來提醒,少以為爺是那些沒腦子的蠢貨!」

    「不……」那女子頓時花容失色,囁嚅道:「婢妾沒有……」

    「滾出去!」徐燦一聲斷喝,看著那女子驚慌失措出了門,在後面喊道:「回頭告訴那一位,爺這輩子就算打光棍,也不會娶她曲家的人!」

    等人走了後消了消氣,閉上眼躺回了長椅上靜默不語。

    謝長珩沒有去提親,大約是因為傅家老爺子的事,眼下傅家一定急著嫁女兒,這對自己來說是個好機會。

    即便眼下傅家大不如前,也還罷了。

    反正自己現在的處境,太好的人家也舍不得輕易嫁女兒,——只是謝長珩救人,終究在心裡是個疙瘩,無法毫無芥蒂。

    即便自己不在乎,可也不願意聽到什麼風言風語。

    但如果就這麼鬆手放棄,又心有不甘。

    那個有著一雙烏黑明亮的眼睛,心思透徹如水,遇到刺客反應敏快的少女,並非天資絕色,卻總有一些與眾不同吸引著自己。

    徐燦在腦子裡自己跟自己打架,微微皺起眉頭。

    「世子爺。」上次被葡萄砸了小廝在門口探頭,往裡打量,一臉小心稟道:「果郡王府的詹大人過來了。」

    徐燦猛地睜開眼睛,當即道:「快請!」

    ******

    宋氏越等越擔心,按理說鬧出了那麼一段英雄救美,謝家應該馬上就來提親的,可是這等了好幾天,還是等到謝家的人過來——

    難道謝家不打算聯姻了?

    如果沒有救人的事,謝家只是嫌棄傅家門第敗落不願結親,那倒還罷了,——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即便謝家涼薄也還能夠理解。

    可是現如今,女兒不嫁謝家還能嫁誰?這才剛從閻王殿門口打轉回來,又要被逼到絕境嗎?自己的女兒才得十四歲,還有大半生大好的年華。

    宋氏一想到這兒,就吃不下睡不著,連著好幾天都胸悶氣短,心裡難受得不行。

    初盈自然知道母親的心病,因此勸道:「謝家不願意娶便不娶,我本來就不打算嫁去他們家的,便是將來都沒人要了,娘你養我一輩子便是。」

    「胡說!」宋氏又氣又怒又心痛,狠狠罵道:「不許再說這樣的話,誰說我要養你一輩子?!一輩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唾沫星子都把你給淹死了!」

    「行行行,都是我說錯了。」初盈趕忙改口,生怕把母親氣出個好歹來,想了想說道:「實在不行,將來咱們就跟著爹去青州,跟京城隔了千兒八百里的,誰還知道誰啊?爹好歹是一州刺史,難道還嫁不出去一個女兒?所以啊,娘你就別擔心了。」

    這話不過說說寬慰母親而已,真要走……,也得等京城裡的局勢穩定下來,畢竟姐姐還在秦王府,——但願這次的儲位之爭,不要把秦王給牽扯進去。

    又等了一日,依舊沒有等到謝家的人過來。

    不過卻聽說了一個別人家的喜訊,依稀說來,訂親的一方和傅家還有那麼一點點關係,——鎮南侯世子和果郡王幼女春陵縣主訂下婚約。

    初盈故作輕鬆笑了笑,「我看他們兩家還挺般配的,倒也是一段好姻緣。」

    宋氏聽了怔了怔,半晌沒回過神。

    一想起從前鎮南侯世子過來求親,轉眼傅家敗落,人家就訂了別人,雖說是自己當初拒絕了怨不得誰,到底忍不住替女兒心酸。

    外面有丫頭進門傳話,「太太、四小姐,葉家二爺過來了。」

    宋氏眼光一閃,若有所思的靜了一瞬。

    「娘!」初盈打斷了她的凝思,往窗戶後面躲了躲,不想讓蘭舟看見自己,對丫頭道:「就說太太剛起來,讓等一等。」然後攆退了其他的人,快速說道:「蘭舟不知道是為什麼而來,如果沒事便罷,如果……,他要是提親的話,娘你斷不能答應他。」

    「為什麼?」宋氏的確有這樣的猜想,「蘭舟是個好孩子。」又道:「從前我總想著傅家出了事,葉家也幫不上什麼忙,所以一直猶豫著。現今想想,女兒嫁出去就是潑出去的水,幫得上幫不上都無所謂,只要你過得好就足夠了。」

    「不是這樣的。」初盈搖頭,「娘你別急,免得遇事都亂了。」——

    自己覺得一輩子不嫁無所謂,可是母親不會這樣想,她希望自己能夠找到一個良人,相夫教子、白頭到老,更因為秦王府的事而變得急躁。

    「可是蘭舟……」

    「他是不錯。」初盈想起那個單薄斯文的少年,心裡莫名有點難受,——他值得比自己更好的,而不是在錯綜複雜的政治糾葛之下,犧牲葉家的名聲來娶自己。

    靜了靜,接著說道:「人人都以為傅家和謝家要聯姻,如果我嫁了蘭舟,而葉家本來又敗落如斯,難免會惹出許多風言風語。」頓了頓,「再者說了,蘭舟不在乎不代表葉夫人不在乎,如果是葉夫人親自上門提親,或許還有一、二分可能,但如今……」

    宋氏一怔,「是娘糊塗了。」——

    如果葉夫人不喜,那又何必送女兒過去委屈受苦?

    「娘……」初盈微有嘆息,「不要再給蘭舟希望,免得讓他回去和母親爭執,鬧得葉家上下不和,最後還讓他更加失望。」站起身來,「希望只是我的多想而已,總之不能和葉家結親,娘你知道該怎麼說,等下我就不見他了。」

    宋氏心裡難受不已,看著女兒從側門避開,出神了好一會兒,才頹喪道:「讓蘭舟進來說話。」

    葉蘭舟一襲淡藍色素面袍子,依舊白皙清秀,卻比從前憔悴了許多,彬彬有禮給宋氏請了安,「宋伯母。」目光在屋子裡打量了一圈,有些失望。

    宋氏忍住難過,頷首道:「坐罷。」

    「宋伯母,今兒我來……」葉蘭舟在肚子裡練了許多遍的話,到了跟前,說起來還是結結巴巴,「要、要是……,謝家不願意迎娶盈妹妹,那我可以……」——

    果然被女兒猜中了!

    此事宋氏已經冷靜下來,明白葉家的不合適,端起茶水抿了一口,在肚子裡不停的琢磨該怎麼開口,才不會太傷對方的面子。

    話還沒有想好,便看見院子門口出現了一襲欣長的身影。

    葉蘭舟焦急不安的等待著,久久不聞回答,抬頭發現宋氏的眼神有些奇怪,順著視線回頭看去,——謝長珩正朝這邊走來,一如往常般丰神俊逸、淡定從容,絕不是自己這樣心神不寧,他、他一定是來提親的!

    「長珩……」宋氏心裡是說不出是高興和欣喜,心裡懸起的那塊石頭,漸漸的往下落地,忙道:「快進來坐。」

    既然在這個時候過來,總不能是上門打臉,說我不要你們傅家的女兒吧。

    謝長珩進門行了禮,側首微笑,「蘭舟,你也在。」

    葉蘭舟臉色慘白,強行撐著站了起來,顫聲道:「宋伯母……,我先回去了。」生怕在下一刻,就親耳聽到謝長珩提親的話,不等宋氏回答,便失魂落魄的出了門。

    宋氏沒有功夫追出去,——女兒的終生大事就要在此刻敲定,不等到答案,現在就算是天皇老子來了,也一樣不顧上。

    「前幾日有事耽誤了。」謝長珩先表了歉意,然後方道:「過兩天,就會有官媒上門替謝家提親,我今兒是提前過來說一聲,免得伯母擔心。」

    自己若是不來,未免會讓傅家的人懸心,會不會單純是謝家長輩的意思,既然決定聯姻,當然要把一切都做到最好,所以才會走這麼一趟。

    「好好好!」宋氏一顆心落了地,差點失態當面滾出淚來,「難為你想得周到,有你這句話,我也就能放心了。」

    謝長珩微笑道:「這事是小侄疏忽了,原應該早一點過來的。」

    「不怨你。」宋氏一腔擔心化作了感激,早先的埋怨也隨之消散,只要女兒能夠倖幸福福的,其餘的都可以掠過不提,「那天要不是你趕來,阿盈她……」更何況,人家還救了女兒一命,「這就是你們命裡頭的緣分,總是要在一起的。」

    「緣分?」謝長珩的眸光閃了一下,淡淡笑道:「應該是吧。」又道:「後日早上官媒就過來,母親的意思,想讓我二嬸去請老王妃做保媒,不知伯母意下如何?」

    謝家二夫人乃是安城郡主,——他說的老王妃,便是謝二夫人的生母豫親王妃,給兩家做保媒,這份量完全足夠了。

    宋氏自然是滿意的,「挺好,倒是有勞老王妃了。」又問起謝夫人等家常話語,聊了有一會兒,放下了心,笑道:「看我……,拉著你沒完沒了的說,你是有正事的人,且去忙吧。」

    「不要緊,已經告了假才來的。」謝長珩極有耐心,把禮數儘夠了方才起身,「那伯母好生歇著,告辭了。」

    出門下了台階,看見了即將成為自己未婚妻的少女。

    夏日陽光十分明媚,映照在那張削若蓮瓣的嬌小臉龐上,越發瑩白如玉,正眸色複雜的看著自己,問道:「為什麼?」

    一次一次的接觸以後,謝長珩已經不再拿她當小丫頭看,知道對方心思通透,也明白她在問什麼,「我也不知道……」靜了一瞬,眼裡閃過一絲淡淡的倦怠,「你覺得是什麼就什麼罷。」

    初盈收回了目光,沒有對這個答案做出任何表示。

    「我也想問一問。」謝長珩目光清明的看向她,「若只是因為老五胡鬧的事,盈妹妹實在用不著太過動氣,我自問不算太糟糕,更沒有做過對不起傅家和你的事,但你卻總是拒我於千里之外,又是為什麼?」

    初盈抿著嘴,——這要自己怎麼回答?是像個小孩子一樣的不滿發脾氣?還是扔下幾句忿忿然毫無用處的話?還是說出自己是重生之人?

    對於謝家,只是基於前世的記憶而產生的排斥,並沒有到要死要活,都堅決不能嫁的地步。而且眼下除了謝家,並沒有更好的人選,這門親事已經敲定,母親絕對不會容許自己拒絕的。

    不管情願不情願,這輩子兩個人都被捆在一起了。

    既如此,自己還能再說什麼?!

    「我也不知道。」初盈原話奉還,垂下眼簾看不出表情。

    謝長珩見她不肯回答,並沒有勉強,自己也有一點疲憊,轉而問道:「那兩隻小兔養得如何?」

    「挺好的。」初盈覺得心頭堵得慌,連虛偽客套的話都說不下去,低頭道:「今兒天怪熱的,我先回去了。」

    謝長珩有一剎那的恍惚,——不明白為什麼好好的親事,弄成了現在這種疏離勉強的情形,可是既然做了決定,那就只有好好經營下去不能後悔。

濃霧(上)


    過了兩日,一大早便有官媒過來提親。

    謝長珩的婚事,謝夫人大約準備了有十來年,一切都是現成的,加上兩家都是急著成親,----謝家想早點娶兒媳抱孫子,傅家想早點把親事落定,因而三書六禮走起來十分順利。

    本來按理說,宋氏作為女方母親應該拿捏拿捏,擺擺架子的,只是此刻哪還有做花架子的心思?因此並沒有為難官媒,一切按著規矩來,收下了謝家的納采禮,將初盈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取出,再由官媒轉交謝家。

    等到合了八字,上上大吉。

    傅、謝兩家自然都很滿意,因為初容的婚事定在了次年二月,初盈作為妹妹,只能往後面定日子,初步定在了明年四月過來下聘,具體吉日再行商議。

    宋氏鬆了一口氣之餘,另一個問題擺在了面前,那就是初芸的親事。

    姐姐沒出閣,妹妹就先嫁人是要被人笑話的。

    更何況還是庶出的姐姐,要是初盈先嫁了,不僅遭人笑話,宋氏還會被人質疑刻薄庶女,因此當務之急,就是要把初芸的親事也定下來。

    這件事,謝家那邊也放在了心上。

    謝夫人親自過來了一趟,一則有事,二則順便看看初盈,----未來婆婆看媳婦,一般來說少有這樣的事,不過傅、謝兩家是通家之好,又是另當別論。

    「還沒有定下來。」說起初芸的親事,宋氏心下有些不快,只是不好當著外人說庶女的不是,含混道:「三丫頭自幼在我跟前十分乖巧,不想委屈了她,給大戶人家做填房總不好,想找一家能單獨過日子的。」

    高門大戶的庶子,大多都是依附家族勉強生存,----以傅家三姑娘庶出的身份,想要嫁給嫡子,便只有往小門小戶裡面找了。

    謝夫人心下有所領悟,開口道:「要說這樣的,我倒是能說上一家。」

    「哦?」宋氏聽了,忙問:「想必是個不錯的,卻不知是什麼人家?」

    謝夫人笑了笑,「對方是個嫡長子,姓汪,是我們謝家的一戶遠親,去年才剛中了舉人。」又道:「要是這門親事能夠說成,那盈姐兒和芸姐兒兩姐妹,可就是剛添一層親了。」

    宋氏心裡明白,這位汪姓遠親一定隔了八竿子遠。

    謝家是百年世族的大家,少不了一些過來的依附之人,很多都是祖上八輩才能沾得上關係,----否則的話,對方又是嫡長又是舉人的,怎麼著也不願意娶一個婢生女,想必那家人過得十分寒酸。

    果不其然,底下謝夫人便道:「只是家境寒素了一些,從小就在我們家附學的,住得不遠,平日裡也時常有些來往。」

    ----是時常過去打打秋風吧?

    宋氏面上不動聲色,笑道:「住得近才好,往後說話就更方便了。」

    心下拿定了主意,這是一家,先頭另外還找一家條件好些的,不過只是庶子,由得初芸自己去選,將來好不好也怨不得別人。

    只是初芸的親事一定,就不好再拿捏遠在青州的陶姨娘。

    不過擔心歸擔心,到底還是眼前親女兒的婚事要緊。

    陶姨娘就算有了身孕,是男是女都還不知道。即便是個男丁,生下來比憲哥兒還要小幾歲,等養大頂多分點薄產與他,便算是儘夠了嫡母的恩情。

    謝夫人又說了一些家常話,轉而扯到了初盈身上,含笑問道:「我還帶了點東西給盈姐兒,不知她這會兒可得空?」

    「她能有什麼事?」宋氏當即側首吩咐金盞,「去把阿盈叫過來。」想了想,又補了一句,「叫她別磨蹭,免得讓謝夫人等久了。」

    意思是,好好打扮一下再過來見未來婆婆。

    女兒既然要嫁去謝家,今後就得看著婆婆的臉色過日子,眼下便是再沒空,也得收拾妥當過來說話。宋氏雖然心疼女兒,但也不想讓她在婆婆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一個好的開始,將來的路也會順一些。

    從來做媳婦的便是如此,這才剛剛開始,女兒且還有得日子熬呢。

    唯一放心點的是,謝夫人看起來還算是講道理的人。

    遇上像自己婆婆那般不講道理的,凡事偏心沒個邊兒,媳婦怎麼做都不對,那才叫人頭疼呢。

    謝夫人慢悠悠的喝著茶,含笑說著閒話。

    「娘,謝伯母。」片刻後,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進了門,先打了招呼,然後上前對著謝夫人福了福,等她點了頭,方才恭謹乖巧的坐在一邊。

    謝夫人第一次仔細的打量未來兒媳,----從前替小兒子相看的時候,只覺得人差不多就行,從小看著長大的姑娘知根知底,沒有那麼多需要深究詳察的。

    一張小巧的瓜子臉,圓杏眼,膚色瑩白如玉,天水碧的半袖上衣,月白色的銀線挑花籠紗儒裙,彷彿水裡一支亭亭玉立的清蓮。

    容貌算是出挑的,但也絕對稱不上絕代佳人。

    謝夫人心裡實在不解,當初大兒子一直要娶初盈的原因。

    兩人年紀差得不少,兒子開始初懂男女情事的年紀,對方還是一個四、五歲的小丫頭,再後來連面都不大見,根本就不可能有什麼私情。

    這種念頭在她的腦子裡一閃而過,時間非常短,畢竟一直盯著人看太失禮,從袖子裡取了一塊玉珮出來,「上次你在秦王府裡受了驚嚇,這是蘇家祖上流傳下來的,我做姑娘時就拿著了,現今給你,放在身邊壓一壓邪氣也好。」

    若是拿謝家的東西出來,初盈是未過門的媳婦難免會不好意思。

    宋氏暗嘆謝夫人想得周到,再看那玉的確是有年頭,光滑潤澤、品相甚好,對女兒點了點頭,「既然是長輩厚賜,就接著吧。」

    初盈心裡清楚,謝夫人正在悄悄的打量自己。

    一個能讓兒子等待兩年之約,反反覆覆折騰出這麼多事的兒媳婦,怎麼能不讓做婆婆的好奇?自己不能露出絲毫對謝家的排斥,更不能表現的太精明,反正自己的年紀擺在這兒,就拿年幼單純做擋箭牌好了。

    「多謝伯母。」初盈微微低了頭,略帶羞澀嬌憨的道了聲謝。

    謝夫人暫時沒瞧出什麼,----未來兒媳看起來是個純良的,只是年紀小了些,將來只怕要教的東西還多,少不得自己多費費神了。

    等送走了謝夫人,初盈回了房,長長的鬆了一口氣,----還是做姑娘舒服,自己又是嫡出,在傅家基本上就是橫著走。

    將來……,又要整天去猜測別人的心思。

    前一世因為從小看何九兒的臉色,又磕破了頭,落了病,弄得整天自卑的躲在屋子裡,連帶身體也越養越差。若是換做這輩子一般底氣十足,即便謝長瑜退親,也還有親娘給自己做主,絕不會因為初珍一句話氣暈了頭。

    比同齡人多活了十幾年,唯一的好處就是能多看透一些東西。

    像先前謝夫人的打量……,只是一想到謝家,初盈就覺得有點頭疼,----最後還是自己給自己解心結,不管如何讓自己過得好就行了。

    「四妹……」初芸聲音溫柔,在窗戶口探頭喊了一聲。

    初盈抬眸,看見了對方眼裡隱隱的焦急,大致猜到了點,面上卻不露什麼,「三姐快進來坐。」朝著凝珠遞了個眼色,示意等會兒上了茶都出去。

    凝珠會意,笑著出去迎了人進來。

    初芸哪裡會有心思喝茶?等丫頭們一走,便急急問道:「四妹,你到底跟娘說了沒有?」語氣裡有幾分埋怨之意,還有惋惜,「如今祖父辭了官,只怕葉家的親事是不成的了。」

    初盈見她有些語無倫次,便勸道:「三姐你別急……」

    「我怎麼能不急?!」大約意識到自己說話口氣太沖,初芸趕忙壓了壓,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要說我的年紀還不大,確實用不著急,只是四妹你都訂親了,若是我這邊反倒拖在後頭,外面的人總是要說閒話的。」

    一副為妹妹著想擔心的樣子,----初盈便在心裡嘆氣,大約在這個姐姐的眼裡,自己是個只會在母親跟前撒嬌吧。

    「你看這樣好不好?」初芸換了個口氣,眼睛裡閃出一些明快,「二姐不是定在二月裡嗎?你是定在四月,嗯……,要是讓母親把我的日子定在三月,咱們家一個月出閣一個姑娘,說出去也是一段佳話。」

    這算得上是什麼佳話?顯擺女兒多嗎?

    初盈聽她越說越不像,心下好氣又好笑,只是犯不著打趣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便放柔了聲音,「三姐你一向都是得娘心疼的,便是如今傅家不如從前,也不會隨隨便便嫁了你,且放心好了。」

    初芸鼻翼動了動,毫無徵兆的哭了起來,「四妹,我好怕……」

    她自幼就和嫡出的妹妹甚是熟絡,比較隨意,但卻不敢哭大聲了,免得被嫡母知道落了不是,握著帕子嚶嚶哭了一陣。

    初盈明白她的擔心,----自身庶出,姐姐妹妹都訂了親事,姨娘又不在身邊,且是半大孩子的年紀,對將來害怕也是難免的。

    等著她發洩完了,叫凝珠打了清水過來。

    「我可真是沒出息。」初芸自嘲了一句,上前洗了臉,正要抹粉,外面進來一個小丫頭,是在正房那邊當差的。

    「三小姐,太太讓你過去一趟。」

    初芸頓時僵住了,----自己這個腫桃子似的眼睛,怎麼過去見嫡母?真是不巧,轉而把目光投向妹妹求救,心下更是懊悔不已。

    「可有急事?」初盈問道。

    那小丫頭拿捏不準,小心回道:「婢子看不出來。」

    初盈不過是順口搭個台階,母親找姐姐,頂破天就是說她的親事,能有什麼火燒眉毛的?接著笑了笑,「你跟太太說,我新學了一種妝樣子,剛把三姐的臉畫糊了,等下收拾好了再過去。」

    ----倒不全是為初芸掩飾,也省得母親心裡不快罷了。

    「四妹……」初芸有些感激,認真回想起來,這個嫡出的妹妹待自己不錯,倒是同為庶出的初容和初珍,反倒要生疏得多。

    初盈笑道:「坐好,今兒我來打扮你。」

    片刻後化好妝容,等著初芸的眼腫差不多消了,姐妹倆方才一起過去。

    「畫什麼畫了這麼久?」宋氏的口氣略有不滿,朝著初芸打量了一眼,皺了皺眉,「太過了,還是平素那樣簡單些的好。」

    「這是新時興的啼淚妝。」初盈在母親身邊坐下,笑道:「娘你頭一回見,往後多看幾次就習慣了。」

    「罷了,罷了。」宋氏擺擺手,「你們年輕,愛咋打扮咋打扮。」見初芸一臉小心翼翼的,指了座椅,「怎麼不坐?叫你來,是有話要跟你說。」底下便將找好的兩家親事說了,「要說這種事不用問你們,只是我想著,得你們一個願意總是更好些。」

    一個四品京官家的庶子,一個是謝家遠親的嫡子,前者白身,後者舉人。

    初芸幾乎沒有多想,便選了後者。

    一來嫁嫡出是她一直的心願,二來後者是謝家的遠親,將來傅家謝家都能依靠,加上對方還是舉人,稍微幫襯幫襯,謀個閒職小官總不成問題。

    若是嫁給高門大戶裡的庶子,說來是誰誰誰家的少奶奶,實則卻是看著別人的臉色過日子,再加上白身沒有官職,萬一一輩子都分不了家,每個月不過幾十兩月例銀子罷了。

    「只是……」初芸還有一點猶豫,「母親還沒有見過人吧?」

    不說像謝長珩那樣風流倜儻,至少也要五官端正、面目清秀,再次一點,總得是個看得過去的平常人,長成歪瓜裂棗可不行。

    宋氏有些不耐,「會相看的,你且回去等消息吧。」

    「是。」初芸意識到自己有些著急,趕忙起身。

    宋氏看著她出了門,方才冷哼了一聲,「不知天高地厚。」轉頭對初盈道:「今後你去了謝家,可不許學得這麼沒輕沒重的。」

    初盈有些怏怏的,「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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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霧(中)


    到了用午飯的時候,萬氏帶著一雙兒女過來,兒媳負責服侍婆婆,孫子孫女則負責膝下承歡。正房這邊開飯開得早,萬氏是不吃飯的,等婆婆、小姑子們和底下的兒女們吃完,自己再回去等丈夫回來,然後小夫妻倆一起吃。

    宋氏看著兒媳熟練的擺著筷子,忽然想起女兒們也該學一學,於是道:「從今兒起老大媳婦你看著點,讓阿盈她們幾個跟著你學。」

    萬氏笑道:「這有什麼好學的?」不過卻不敢唱反調,騰出空來給幾個小姑子,自己往後站了站,「那我可正好偷個懶了。」

    宋氏見三姐妹在一起擠得慌,皺眉道:「人太多了,一天一個吧。」指了指初容,「今兒你來。」

    初容一向是個沒意見的,應道:「是。」

    萬氏便細細的教她,如何擺碗、如何放筷,該怎麼夾菜,又要怎麼盛湯,憲哥兒在一旁看的有趣,拍掌笑道:「二姑,給我夾一筷子筍。」

    萬氏瞪了他一眼,「沒大沒小!」

    宋氏心疼孫子,笑道:「讓他姑姑夾,既學就要學全一點,將來去了婆家,少不了也要照顧小輩的。」

    初容笑了笑,穩穩當當的夾了一筷子嫩筍過去。

    憲哥兒大口大口的吃了,抬頭笑道:「好吃,比娘給的還要好吃。」又對宋氏眨了眨眼,「不過嘛,還是祖母給的最好吃。」

    宋氏心裡甜得什麼似的,嘴上嗔道:「小馬屁精!」細細的剔了一筷子魚肉,一面還叮囑道:「慢慢吃,小心裡面有刺。」

    萬氏瞧著也高興,眾人都跟著附和說笑了幾句,只有芳姐兒低了頭,悶聲吃飯。

    「大爺回來了!」院子外頭,丫頭喊了一聲。

    「今兒這麼早?」宋氏停下筷子,對萬氏道:「你回去吧,不用在這兒了。」

    萬氏怕在婆婆面前顯得沒孝心,又怕怠慢了丈夫,婆婆一樣不喜,猶豫了下,「那我先過去瞧瞧,看有沒有事。」

    哪知道人去了沒多會兒,便回來了。

    宋氏詫異道:「兆臣不在家裡吃飯?」

    「不是。」萬氏笑了笑,「去祖父那邊了,估摸得等會兒才能回來。」

    這個時候?宋氏心裡打了個突兒,底下吃起來也沒了胃口,放下筷子漱了口,對兒媳吩咐道:「你回去吧,等兆臣回來讓他過來一趟。」

    眾人都各自散了,只有初盈還留在房裡陪著母親說話。

    過了小半個時辰,傅兆臣方才過來。

    宋氏忙問:「是不是外頭有什麼事?」

    「嗯。」傅兆臣的臉色很不好,低沉道:「燕王又被彈劾了。」簡簡短短幾個字,隱藏了諸多驚濤駭浪。

    又?初盈心裡明白,這是太子一黨開始火上澆油了。

    宋氏的眼裡有著擔憂,問道:「那你祖父怎麼說?」

    「沒說什麼。」傅兆臣回道:「就是讓我老老實實的當差,不要去惹事,不要跟任何人摻和,總之謹慎小心點就是了。」

    「那就好,那就好。」宋氏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安慰兒女,「既然你祖父都說沒事,應該不會掀起什麼大亂子,你自己當心點兒。」

    傅兆臣的眼光掃了掃妹妹,然後方道:「是,兒子先回去了。」

    回了屋,沒多會兒初盈就跟著找來。

    萬氏正要擺放碗筷,不由一怔。

    「你先出去。」傅兆臣擺了擺手,「我問四妹幾句話。」這會兒沒空跟妻子解釋,等人走了便道:「你和謝家的親事,是不是該緩一緩?雖說長珩不在太子府做事,但到底平日相熟,將來的事……」

    初盈略有沉默,外面已經開始在站隊了嗎?

    傅兆臣又道:「我怕直接跟母親說,嚇壞了她,不如你想個小小緣由,好歹等時局穩一些再說。」

    「大哥。」初盈抬頭看他,緩緩道:「這門親事,祖父是同意的。」

    傅兆臣臉色微變,「你是說……」

    「我也不懂。」初盈快速的整理了一下,「祖父並沒有明說什麼,但是並不反對我嫁到謝家去,你要問,還是去問祖父吧。」

    想到這裡,自己心裡先七上八下個不停。

    那天謝長珩一箭射殺了刺客,而徐燦……,看得出來是想要捉活口。

    祖父既然同意自己嫁進謝家,那是不是就說明謝家是安全的?而謝長珩就算不是太子黨,也和太子走得更近,如果他沒有事……,莫非太子會成為下一任皇帝?

    可是照之前的情況來看,燕王的籌碼似乎要大一些,畢竟鄭貴妃得寵,皇帝多多少少要偏心一點。

    不過太子佔了一個「嫡」字,這是先天的優勢。

    最後的結果到底是什麼?

    ----太子?燕王?

    無數個問題在心頭縈繞盤旋,完全沒有頭緒。

    ******

    中秋節前一天,謝長珩專門過來給傅家送月餅。

    與他一同過來的,還有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一襲嶄新的靛藍色通袍,五官平常、身量微福,進了院子先四下掃了一圈。

    和旁邊大方磊落的謝長珩相比,顯得有點拿不出手。

    「這是我的表弟汪宗元。」謝長珩笑著介紹了,並沒有解釋過來的緣由,----彼此都是心知肚明,今日過來是相看人的。

    表弟?這估摸都是一表表千里了。

    宋氏瞧了瞧,心下不是很滿意,不過轉念想起初芸那些靈活的心思,也就懶得多加挑剔,反正又要嫡出又要條件更好,只怕也難找得出來。

    汪宗元上前作揖,「宋伯母好。」

    宋氏都沒心思敷衍,笑問:「今年貴庚幾何?」

    「虛度春秋二十二。」汪宗元打量了一眼,見對方眼裡似有嫌棄,趕忙解釋道:「早幾年給父親看病花費不小,怕耽誤了別人家姑娘,所以就停了幾年沒議親,倒是痴長了些歲數。」

    ----是窮得沒好人家看得上吧?

    宋氏心裡明白,對方只怕一門心思都在仕途上,可惜家境實在太寒素,高不成低不就的,所以才會拖延到這個歲數。

    只是面上絲毫不顯,客套道:「難得你有這一份孝心,可見是個好孩子。」

    汪宗元聞言神色一鬆,「多謝伯母誇獎。」

    按理說,這種相看一般還得男方女性長輩出面,看一看姑娘,因為謝夫人是早見過初芸的,所以就省略了這一步。

    宋氏也不再多問,反正再問也問不出什麼來,轉而看向謝長珩,「難為你還親自走一趟,我們家今年也自己做了月餅,等下捎點回去。」

    謝長珩欠身,「多謝伯母費心。」又道:「過幾日我會去南邊公幹一趟,雖然不是去青州,但是可以中途停一停,伯母若是有東西要捎帶,回頭我讓人過來取。」

    「是嗎?」宋氏聽了甚是高興,能給丈夫捎點東西過去當然不錯,況且又是準女婿過去,順便看看人也是好的,因而笑道:「那我等下收拾收拾,你且忙自己的,明兒叫個媽媽過來拿走。」

    言辭間,帶了一份熟絡親熱。

    旁邊的汪宗元看在眼裡,略略有些不舒服,----自己娶的是傅家庶女,即便賣了同樣的人情,想來也不會有一樣的待遇。

    謝長珩又閒話了幾句,便起身告辭。

    汪宗元跟著一起出了院子,悶頭走了一段,突然想起什麼似的,低聲問道:「傅太公還會再出仕嗎?」

    謝長珩一臉瞭然的看了看他,卻不點破,淡笑道:「這我就不清楚了。」

    「也是,這也難說。」汪宗元眼裡難掩失望,----不過轉念想想,傅家的嫡女是要嫁進謝家的,傅家幫不上,謝家總會拉自己一把,又稍稍安心了些。

    謝長珩微笑不語,只顧步履從容的往前走去。

    汪宗元一面跟在後頭走,一面感慨道:「我都還不知道傅三姑娘的模樣呢。」腆著臉套近乎,「不像表哥,自幼就是認識傅四姑娘的。」

    謝長珩臉上的微笑一凝,回頭看了一眼。

    自幼認識到是不假,可惜她自幼就不喜歡自己也是真,----雖不知道為什麼,但總覺得是有其原因的,偏生她還不肯說,若是知道原委,總還能想以個解心結的法子。

    帶著不情願結下親事,將來……

    謝長珩看著遠處湛藍無雲的天空,乾淨澄澈,幾乎沒有一絲雲彩,就好像此刻自己的心一樣,一片空蕩蕩沒有著落。

    ******

    與此同時,初芸在另一處低聲發牢騷,不滿道:「一看就是沒見過世面的,比葉家的那位差遠了。」

    方才她和初盈兩個,躲在一處花窗後偷偷的看了人。

    初盈對此不發表意見,汪宗元比不上葉蘭舟是肯定的,比得上的,那也肯定不會挑初芸了。

    初芸小心問道:「我要是說不願意,娘會不會罵我?」

    初盈微微挑眉,這才發現,自己這個姐姐不僅眼界高,還有點天真。

    難道她真的以為,母親會讓她隨便挑三揀四?陶姨娘一直就不討母親的歡喜,初芸也不如初容聽話,況且成親這種事,姑娘家根本就沒有發言權。

    母親先頭讓她選人,不過是因為父親和陶姨娘都不在,想把事情做得周全罷了。

    「我是不敢去說的。」初盈笑著說了一句,又道:「我先回去了,今早還沒把鹹蛋黃吃夠,非得補上兩個不可。」

    ----看見謝長珩送了月餅,不過提不起興趣。

    初芸見妹妹跟泥鰍似的耍滑,剛想哄她兩句,人卻已經走遠了。

    自己猶豫了良久,還是去了嫡母的正房。

    「怎麼了?」宋氏看了看她的臉色,已經猜到了幾分,慢悠悠的喝著茶,等著庶女自己開口說出來。

    「那人……」初芸低了頭,小聲道:「瞧著有些小家子氣。」

    「哦?」宋氏順手放下茶碗,問道:「那你覺得誰又不小家子呢?說說看。」

    初芸不敢看嫡母的臉,不知道她現在是什麼表情,聽聲音又分辨不出喜怒,----心裡存了拼一把的念頭,咬牙道:「就是像……、像葉家二爺那樣的。」

    「放肆!」宋氏一聲斷喝,「這是姑娘家嘴裡說的話嗎?!」

    從當初馬家挑人被初芸拒絕,再到她後來三番兩次唆使初盈,以及從前陶姨娘的不安分,所以的忍耐都在這一刻爆發!

    初芸嚇了一大跳,趕忙道:「娘,是女兒錯了。」

    宋氏雖然十分惱火,但卻不想在此時再多生枝節。

    庶女不嫁,就擋了後頭親生女兒的路,所以她不嫁也得嫁!一來是她自己挑的,二來汪家只是寒素一些,並非刀山火海嫁不得,自己並沒有刻薄她,也算是儘夠嫡母的情分了。

    「太太!」門外進來一個中年婦人,臉上喜滋滋的,身後還領著一個媽媽,進門一件主母沉著臉,不由表情略僵,「太太……,秦王府的媽媽過來報喜。」

    宋氏原本正在氣頭上,不過聽得「秦王府」和「報喜」等語,頓時收回心思,急急問道:「快說,什麼喜事?」

    一個穿著體面的婆子走上前,臉都笑成了一朵花,「是我們王妃有喜了。」

    「阿彌陀佛。」宋氏聞言大喜,雙手合十朝天空中拜了拜,「這可真是送子觀音娘娘顯靈,王妃有福氣啊。」側首吩咐,「快去拿紅包來,重重的賞!」

    金盞笑吟吟的應了,去裡面取了一個大大的賞封出來。

    宋氏這會兒早就顧不上教訓初芸,又問了那婆子幾句,得知已經有了三個月,胎像穩固方才放了心,交代道:「回去告訴王妃,明日中秋節不便過來,後日上午我便過去看她,讓她安心的養胎就是。」

驚魂(上)


    秦王今年都三十六了,才得一嫡一庶兩個兒子,前頭的不是女兒,就是各種原因沒有養大夭折。子嗣的重要性,對於皇室的子弟更加顯得重要,即便秦王不是儲君,肯定也不願意膝下空蕩蕩的。

    故而初慧這次有孕,秦王亦是十分的看重。

    王妃有孕,加上剛過完中秋佳節,之前的喜慶味道還沒有散去,府裡上下人等臉上都帶著笑,----只是真心假意就未知了。

    比如此刻正在旁邊說話的蔣孺人,一身丁香色高腰襦裙,柳眉細目、尖尖的下巴頜兒,正衝著宋氏笑道:「王妃是個福澤深厚的,一準兒再給贇哥兒添個弟弟。」卻避而不提自己的兒子,言談間十分聰明。

    不管真心假意都是好話,宋氏笑道:「但願如此,多承孺人吉言。」

    初慧淡淡笑了笑,沒有接話。

    初盈甚是不喜歡蔣孺人,只顧坐在旁邊剝松子仁兒,卻不吃,丟在小碟子裡攢成一小碟,推給姐姐,「你先吃著,我再剝。」

    初慧笑道:「夠了,別把指甲弄壞了。」

    「壞了我也願意。」初盈和姐姐笑著頂了一句嘴,姐妹兩人十分親暱,----與旁邊沉默不言的初容,一臉惴惴的初芸,還有怯生生的初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蔣孺人沒話找話,看了看初盈笑著讚道:「瞧瞧盈姑娘的這一雙手,嘖嘖……,也難怪王妃心疼,哪裡捨得讓剝松子仁兒。」

    初盈看著她十指上描繪的明紅蔻丹,還有那一身精心的打扮,再瞧了瞧天色,等下秦王該回來了吧。

    心下瞭然,於是衝她笑了笑,「要不孺人過來幫我剝一點?」

    蔣孺人笑容一僵,正在磨磨蹭蹭往前走,便聽外面的丫頭傳道:「啟稟王妃,清屏公主駕到。」頓時解了她的圍,趕緊笑著迎了出去。

    初慧也站起身來,朝著門外喊了一聲,「七妹。」

    「大嫂快坐。」清屏公主約摸十六、七歲的年紀,粉面含春、唇齒生笑,一襲茜紅色蹙金線如意箭袖衫,襯得眉目神采飛揚,「我是打著幌子出來的,替王美人給大嫂你送點東西。」

    「回去替我謝過王美人。」初慧先說了這句,還朝著皇宮方向欠了欠身,方才讓人接了東西,指了座位與她,「正巧我家裡的幾個妹妹過來了,你們年輕姑娘家能說到一塊兒,晌午一起吃個飯。」

    清屏公主抿嘴笑道:「不用大嫂留人,我也是要賴一頓飯才走的。」見宋氏等人要起來行禮,忙道:「不用不用,快坐吧。」

    話雖如此,宋氏還是帶著女兒們一起請了安。

    清屏公主免了禮,笑道:「最近我新得了一匹馬,是個烈性子…… 」

    她並非一般閨閣女子可比,話題十分廣泛,從天上飛的說到地上跑的,再從京城說到南疆,就連宋氏都聽住了。

    初芸聽得十分有興趣,一臉豔羨之色。

    初慧在旁邊笑道:「清屏,你今天怎麼成了話簍子?」

    清屏公主嫣然一笑,「難得出來一趟。」底下神色一凝,忽然毫無徵兆嘆氣道:「這樣輕鬆快活的日子,也不知還剩幾天了。」

    初盈有點訝異,----想想她的年紀,莫非是要馬上嫁人?

    果不其然,底下初慧笑道:「那許家老四我見過一次,挺不錯的。」側首與母親宋氏說道:「年紀輕輕,就出落的一表人才、相貌堂堂。」

    「正該如此。」宋氏笑著點了點頭,又道:「她們年輕姑娘家臉嫩,別再說了。」

    清屏公主看向宋氏,再看了看在旁邊親暱依偎的初盈,眼神閃過一絲黯然,繼而微微笑了笑,「對,不說這些。」側首對初慧說道:「過幾天我準備讓人辦一場花宴,好好的熱鬧熱鬧。」

    蔣孺人在旁邊湊趣,笑道:「那一准熱鬧的沒話說。」又略帶一絲惋惜,「可惜王妃有身子去不得,我還是在家陪王妃好了。」

    初慧掃了一眼,微笑道:「無妨,你只管去便是。」

    「盈姑娘你也一起去吧。」清屏公主的視線落在初盈身上,笑吟吟道:「到時候,我把馬兒牽出來給你瞧瞧。」

    「我去?可是我又不懂馬。」初盈微微訝異,覺得對方今天特別熱情。

    難道是要在出嫁前熱鬧一回,然後才能甘心嫁人,老老實實的相夫教子?可是公主成親以後會單獨賜府,能拘束到那裡去?說實話自己並不想去,那些貴女們,和自己不是一個圈子的人。

    清屏公主卻笑道:「不懂馬也沒關係,玩的東西多著呢。」

    她一直跟初盈說話,方才蔣孺人奉承道賀,只是微笑點了點頭,初容幾個更是看都沒看一眼,明顯只邀請初盈一人。

    初容面色淡淡的還好,初珍只顧低著頭,唯有初芸面色尷尬且委屈,----當著眾人的面,這麼明顯的分出嫡庶高低,偏生對方還惹不起,一句多的話也不敢說。

    清屏公主繼續道:「那我可就說好了,當時候會設了你的位置。」

    對方身份矜貴非常,一再相邀,初盈哪裡好拒絕?只得笑道:「既然是公主盛情一片,那到時候我就過去一趟。」

    初慧笑道:「你去了也是添亂。」

    「怎麼會呢。」清屏公主客套了一句,說道:「花宴辦在崇台山莊的園子裡,那裡地勢寬敞,後面的林子還能跑兩圈馬呢。」

    崇台山莊是屬於皇家的一處別院,佔地面積很大,並沒有特別給誰使用,但一般只有皇室子弟,才能夠在哪裡舉辦宴席。

    初芸聽了,眼裡便流露出幾分嚮往之色。

    宋氏冷冷瞧在眼裡,沒有做聲,而是找了別的話題閒聊。

    到了晌午,秦王並沒有過來用飯,只說有事,捎了話讓宋氏等人好生吃喝,還吩咐廚房添了幾個菜,算是儘夠情面。

    蔣孺人得知消息後,眼裡閃過一絲極力壓抑的失望。

    ----這是王爺一貫的做法,免得自己過來氣氛拘束,沒想到傅家敗落如斯,還這麼體貼王妃,或許……,都是因為肚子的那塊肉吧。

    ******

    臨近深秋,天氣開始慢慢轉涼。

    清屏公主生辰這天,初盈一大早就起來打扮。

    上面外罩鵝黃色的輕薄小襖,配以淺色小衣,下著一襲玉蘭紋樣的高腰緞裙,十分溫婉的顏色搭配,不出挑但也不會出錯。

    今兒太華麗了不好,太寒素了也不好,儘量往大方端莊上走,總會穩當一些。

    穿好衣服淨了面,接著又對著鏡子薄施脂粉、淡掃峨眉,片刻妝容完畢,再戴了一對絞絲金鐲子,總算是大功告成。

    「會不會素了些?」凝珠問道。

    「素就素吧。」初盈過去給母親看了,笑道:「可還能夠見人。」

    「這樣就挺好。」宋氏嘆了口氣,「你都是待嫁之人了,我實在是不想讓你亂走,可是那天公主說的懇切,倒也沒法拒絕。」又叮囑道:「今兒去的都是一些貴人,哪個都得罪不起,你千萬忍耐些,莫要和別人拌嘴才是。」

    初盈笑道:「知道了。」

    宋氏親自送了女兒到大門口,嚴嚴的交待了跟車的丫頭婆子們,昨兒還特意讓兒子告了假,今天親自送人去崇台山莊,下午再把人接回來。

    傅兆臣等了會兒,說道:「走吧,既然要去就別遲了。」

    初盈上了馬車,因為城裡大街上人多車馬多,一路都走不快,廢了小半個時辰才趕到地方。這一片已然非常清淨,帶了帷帽下車,往前看去是一座鬱鬱蔥蔥的大山,半腰黃瓦白牆一片建築,夾在中間十分醒目。

    傅兆臣陪著妹妹走到山莊門口,剛報了名字,便有早已等候多時的丫頭上來,笑吟吟道:「傅四小姐跟我來,裡面已經來了不少人了。」

    「好。」初盈點點頭,然後與哥哥道:「我玩不久的,你吃了晌午飯就來接我。」

    傅兆臣應道:「嗯,去玩兒吧。」

    跟車的婆子們留在了外廳,自有人去招待,凝珠頭一次來到這種大的場合,不免有些怯怯的,緊緊地跟在了初盈的後頭。

    進到山莊裡面又是另外一番天地,四周披紅掛綠、錦帛飄揚,地上擺滿了各色新鮮花盆,到處都洋溢著讓人愉悅的氣氛。

    看的出來,清屏公主為了今天的花宴,著實讓人好好妝扮了一番。

    想想也不奇怪,她不缺銀子使,底下也不缺想討好她的人,自然往盛大隆重上面折騰,千金圖一樂罷了。

    那丫頭領著初盈找到了人,蹲了蹲身告退。

    清屏公主穿了一身百蝶穿花的繡裙,外罩海棠紅小襖,在人群中十分引人注目,正在和幾個少女說笑,回頭招呼道:「你可來了。」

    她對初盈說話的口氣很親熱,引的眾人移了目光看過來。

    「這是我五姐榮壽。」清屏公主指了身邊的一位妃色裝束女子,挽了婦人頭,看起來和妹妹年歲相仿,像是才新婚不久的樣子。

    初盈便福了福,「給榮壽公主請安。」

    榮壽公主長得甚是溫婉大方,性子似乎也比較隨和,淡淡一笑,「無須多禮,大家在一起說說話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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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魂(中)


    清屏公主一一介紹,什麼尚書家的千金,侍郎家的妹子,其中還有兩位郡主,每一個身份都不低,家裡長輩都是說得起話的人。

    初盈只覺得人多而且亂,沒法一下子記住,帶著微笑,挨次跟著打了招呼。

    等了會兒,清屏公主讓人牽了一匹漂亮的高頭大馬過來,毛光水滑、膘肥體健,即便是不懂馬的人,也知道這一匹好馬苗子。

    清屏公主是今兒花宴的主人,身份又高,大家自然是要跟著湊趣的,紛紛誇讚了一回,可惜卻沒有幾個敢上去騎。

    清屏公主眼睛裡露出驕傲,說道:「你們等著,我去換一身衣服過來。」

    等她走了,榮壽公主方才笑道:「再沒有人比她更淘氣的。」

    片刻後,清屏公主換了一身箭袖緊身裝束,腳上蹬著小皮靴,手裡拿著馬鞭輕輕一抽,馬兒便「得得得」的朝這邊跑來。

    嚇得一眾小姐們躲避不及,驚起一連串的呼聲。

    「行了,行了。」榮壽公主笑道:「等下吃完了宴席,你自己去後面林子裡跑,想跑幾圈都使得,這會兒別把大夥兒給嚇著了。」

    可惜榮壽公主的話不是很管用,清屏公主笑了笑,愣是繞著花園子跑了兩圈,方才意得志滿的下了馬,一手扯著韁繩,笑吟吟的走了過來。

    初盈看在眼裡一笑,----若是許皇后還在的話,清屏公主是不是還要更驕傲幾分?榮壽公主雖然不是嫡出,到底是她的姐姐,在眾人跟前,居然也不給幾分面子。

    榮壽公主似乎毫不在意,自己端了一杯花茶淺酌慢飲起來。

    清屏公主過來問道:「誰要騎?我都已經馴服了。」見沒有一個人答應,又問初盈,「盈姑娘要不要試一試?我在旁邊給你看著。」

    初盈的逞強心沒那麼重,直接認了怯懦,笑道:「卻是不敢。」

    「算了。」清屏公主臉上得色一閃,並沒有勉強,轉手將馬兒韁繩交給了別人。

    初盈陪著說了一會兒,等清屏公主去了別處招呼人,這才找了一處涼亭坐下,今兒一個熟人都沒有,還是少說話,等著吃完宴席就回去吧。

    正這麼想著,就看見蔣孺人裊裊娜娜往這邊走來,進了涼亭,含笑道:「王妃讓我來跟盈姑娘做個伴兒。」

    初盈分不出她話裡的真假,----也可能真是如她所說,也可能是姐姐看她心煩打發了出來,又或者是她愛出風頭喜歡熱鬧。

    不管如何伸手不打笑臉人,因而笑道:「我正愁沒人說話呢,可是巧了。」

    可惜跟蔣孺人實在沒什麼話說,心裡稍稍遺憾,要是謝家二房的謝媛來了,彼此還能說上兩句,她母親是安城郡主,要說跟皇室關係也不算遠。

    好在今兒來的不算太早,方才又陪了清屏公主一會兒,沒過多久,就有丫頭過來請人過去坐席。

    蔣孺人笑吟吟道:「今兒我就坐盈姑娘邊上吧。」

    初盈心裡不喜,只是不好當面拒絕,況且只是一頓飯的功夫,也沒那麼彆扭,笑著對她道:「正好,我搶不及的孺人幫我夾一筷子。」

    「還搶呢?」蔣孺人抿嘴一笑,「盈姑娘可真是會說笑話。」

    一共擺了五桌,初盈和清屏公主並不在一張桌子上,剛剛坐下,就聽見有人小聲議論道:「瞧見沒?那就是謝家大公子的未婚妻。」

    「咦?」另一個聲音有些誇張,「我還以為,京城第一公子會配個第一美人,看來倒是我想錯了。」

    鄙夷之意盡顯,惹得旁邊一陣竊竊笑聲,亦有端莊正派點的皺了皺眉頭。

    初盈沒有扭回頭去看,反正即便知道是誰,自己也不可能為了這麼幾句閒話,就打上人家門去,若是現在露出惱怒和驚慌,反倒更加讓那些人笑話了。

    蔣孺人見她一副恍若未聞的樣子,不免微微訝異。

    清屏公主正在另一桌上說話,簡短的盡了主人的客套之語,然後開了席,沒多會走到這邊來,笑道:「今兒有夏天新釀的果子酒,好幾種口味兒,我嘗了都還不錯,大家可要多喝幾盅才是。」

    眾人跟著附和說笑了幾句,一片笑語晏晏。

    初盈端起酒抿了一口,果然甜絲絲的,裡面還夾雜了一縷梨子的清香,入口後也是回味綿長。再看桌上的各色菜餚,有吃過的,也有新鮮做法沒吃過的,只不過再好奇都得講究斯文,依舊只吃麵前的幾樣菜。

    再看別人,沒有一個人不是如此。

    「嘗嘗這個?」清屏公主甚是熱情,過來招呼人,指了一樣對初盈道:「這是醃製的小黃魚丁,雖不是什麼稀罕東西,味兒卻是十足。」

    初盈盛情難卻夾了一筷子,剛放入嘴中便皺起眉頭,強行命令自己嚥下去,用絹子擦了擦嘴,「唔,好辣!」

    「你不能吃辣?」清屏公主露出一抹歉意,笑道:「我只顧自己愛吃,卻忘了先問一問你了。」

    「沒事,挺好吃的。」初盈笑著回了,端起酒杯猛喝了兩口,嘴裡的辣味總算壓下去了些,只是胸腔裡還是火燒火燎的,忍了忍,抬頭笑道:「公主你去忙吧。」

    ----對方再不走,自己就要收穫一堆眼珠子了。

    清屏公主笑道:「你們且吃著,我一會兒再過來。」

    等人走了,初盈忍不住又喝了兩杯果子酒,反正甜甜的,喝起來跟糖水兒沒什麼區別,----只不過奇怪的是,怎麼酒勁這麼大,胸腔的裡火漸漸燒得渾身難受。

    蔣孺人側目看了看,好笑道:「怎麼才喝幾杯果子酒,就醉成這樣?臉都紅了。」

    「是嗎?」初盈反手撫了撫臉,大約是因為手也燙,感覺不出什麼來,但是心裡卻十分清楚,自己現在的情況有點不對勁。

    ----不僅熱,而且還有一種奇怪的撓人感覺,忍不住想伸手去撫摸自己。

    初盈腦中閃過這個念頭,頓時嚇了一跳。

    不對,不對!不是酒裡有問題,就是菜裡又問題,喝醉了絕對不是這種反應,實在是太奇怪了。

    自己從沒遭遇過這種匪夷所思的事!

    那種感覺越來越強烈,漸漸的有些坐不住了,而且大約是臉太紅,惹得一桌子的人都紛紛打量不已。

    蔣孺人的目光有些疑惑,問道:「是不是醉得厲害?」

    初盈覺得腦子有點暈暈的,渾身有點軟軟的,正要開口,便見清屏公主朝自己看了過來,眼裡閃過一絲快意,笑吟吟問道:「盈姑娘醉了?要不……,到後面去歇一會兒吧。」

    她為什麼用哪種眼光看自己?再回想一下,事情從那天見到清屏公主開始,就透著某種怪異,彷彿一步一步設計好的。

    初盈沒有功夫分析事情原委,只知道一定有個陷阱在等著自己,而此刻的狀態,已經到了快要控制不住的邊緣!

    可是眼下的情況怎麼說得出口?如果說醉了要離去,清屏公主一定會想法子攔住自己,等下神智不清的該如何是好?自己快沒有時間了。

    ----不,絕不能去!

    不管是什麼原因,讓清屏公主要這樣陷害自己,但一個姑娘家,若是在大庭廣眾下出了醜,往後也就不要再見人了。

    「盈姑娘……?」蔣孺人似乎也瞧出了不對勁,小聲喚道。

    「扶我。」初盈一手搭了過去,接著蔣孺人的力氣站了起來,另一手袖子在桌子上順手一拂,把一個琉璃杯捲到手中。

    清屏公主目光閃爍,含笑吩咐道:「快來人,扶盈姑娘下去醒醒酒……」

    話音未落,初盈便「啪」的一下摔在了地上,一直手肘往琉璃碎片摁下,劇烈的疼痛讓她清醒了些。抬起那隻滿是鮮血的手臂,低頭往臉上一抹,然後回頭看向身後的蔣孺人,哭道:「好疼……」

    蔣孺人只是看見她跌倒在地,正要去扶,猛地看見一張滿是血跡的臉,不由嚇得「啊」的一聲尖叫,「這……,這是怎麼了?」

    四周都是斯文嬌柔的閨閣弱質,見狀紛紛驚呼不已。

    「我怎麼了?」初盈眼中露出茫然,一半真一半假,那種奇怪的感覺又上來了,神智有點不受控制,「孺人,我要回去……,你送我回去!」

    「小姐!」凝珠站得有點遠,趕過來一看,頓時嚇得魂兒都快沒了。

    初盈狠狠的握住一片琉璃碎片,扎得掌心痛疼入骨,依舊直直的看著蔣孺人,含著眼淚哭道:「我要回去,我要見姐姐!!」

    只能賭一把,蔣孺人不敢丟下自己,----否則讓姐姐知道,自己哭著含著求她帶自己走,卻還是出了事,那麼絕對不會放過她的!

    這場意外,顯然出乎了清屏公主的預料,不禁怔了怔,臉上有些始料未及的意思。

    在她出神的功夫,蔣孺人總算被「姐姐」二字點醒了,趕忙跟凝珠一起,扶起初盈就往外走,甚至連跟公主道別都顧不上。

    「等等……」人都走出一箭之地了,清屏公主方才回過神來,喊道:「這山莊裡就有太醫……」不知何故,卻在最後一個「醫」字上小了下去。

    榮壽公主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轉而別過頭去。




驚魂(下)


    清屏公主眼睜睜的看著初盈離去,眉頭皺了皺,正想要說點什麼,旁邊的榮壽公主忽然展顏一笑,「七妹,莫非還捨不得傅家姑娘?要是七妹真的捨不得,我去叫人把她們追回來吧。」

    ----人都弄成那個樣子了,還追回來做什麼?怎麼在眾人眼前解釋?

    清屏公主的眼角跳了跳,冷哼道:「不用!」她實在沒有料到對方如此狠利,居然下得去那樣的重手脫身,自己再做阻攔委實說不過去,轉而對眾人笑道:「來來來,大夥繼續吃酒。」

    先頭的氣氛是驚嚇緊張,現在則變得有點怪異。

    只是誰也不好多說什麼,更不敢開口先行離去,在清屏公主的招呼下,諸位閨秀勉強拿起筷子來夾菜,都沒了說笑的心情。

    而初盈這邊,卻是遇上了一個不小的麻煩。

    因為中途提前離開,哥哥傅兆臣還沒有過來,可是這個什麼破山莊,肯定是一刻也不能停留了。天知道清屏公主會不會撕破臉,或者想出別的什麼法子,那時候想走都走不掉,豈不是欲哭無淚?

    「無妨。」蔣孺人此時醒神過來,喊人道:「快把秦王府的馬車趕過來!」

    初盈沒有別的選擇,只得咬牙上了馬車,一路漸漸遠去,心裡稍稍放鬆了些,可惜那詭異的感覺越發濃烈,像是藥性都散發開來。

    蔣孺人就坐在她的旁邊,見她表情甚是扭曲,加上滿車的血腥氣味兒,不由皺了皺眉,又不好扭頭去一邊,只得稍稍往後退了退。

    她不是初盈那種未經人事的小姑娘,起先還是疑惑,現在已經完全明白過來,是有人給初盈下了藥,而且還是男女房事上用得那種藥。

    ----回想起清屏公主的那些反應,心下有所了悟。

    眼裡閃過一絲笑意,這種事也只有清屏公主做的出來,誰讓謝家大公子那麼惹人矚目,這可真是殃及池魚了。

    初盈口乾舌燥、渾身酥癢,根本顧不上蔣孺人在想什麼,只是握緊了拳頭,閉上眼睛用力克制自己。

    慢慢的耳邊開始吵鬧起來,像是到了鬧市區。

    「小姐……,你再忍忍。」凝珠在旁邊急得直掉淚,----心下不明白,怎麼摔一跤會摔成這樣,而且小姐的樣子看起來很難受,不會中毒了吧?

    蔣孺人掀起車簾往外瞧了瞧,轉頭道:「快了,離王府沒多遠了。」

    「停車!」初盈緋紅著一張臉,忽然睜開眼睛,朝著車外大喊,「掉頭,去東街東城常寧大街傅府!」

    蔣孺人忙道:「盈姑娘,王府離得近……」

    「我說去傅府!」初盈身上難受的不行,強行說話一鬆氣更加忍不住,不由焦躁暴怒起來,再一次加重了語氣,「去傅府!」

    自己現在這個鬼樣子,去王府一定會嚇壞了姐姐!

    「可是……」蔣孺人還要拖延,冷不防一隻血淋淋的手伸了過來,那緩緩攤開的掌心裡面,躺著一塊晶瑩漂亮的琉璃碎片,閃爍著妖異的紅白光芒!

    她……、她居然把這碎片握了一路?

    那種鑽心的疼痛,想想都讓蔣孺人心裡一哆嗦,更怕逼急了,對方再做出什麼玉石俱焚的事來。

    頓時嚇得花容失色,結巴道:「行行行,去……,去傅府。」

    外面駕車的人聽到主子的聲音,很快調轉了馬頭。

    「小姐……」凝珠嚇得快說不出話來,小心的捧著她的手,想要去取那碎片,又怕碰上了小主人,急道:「快扔了啊!」

    初盈沒有扔,唯有疼痛能讓自己保持一絲理智,冷冷道:「看路!」

    腦子越來越迷糊了,身體燙得嚇人,時間陡然變得緩慢起來。

    凝珠雖然不太多席上的事,但是也明白,小主人這個樣子王府去不得,一則嚇壞了王妃,二則還要被眾人打量議論,因此趕忙探頭出去盯著路。

    好在蔣孺人的話挺有效,沒多會兒馬車在傅府門口停下。

    初盈渾身發軟倚在凝珠身上,朝外道:「拆門檻,進院子!」

    門上的人得知是自家小姐回來,還帶了王府的貴人,趕忙七手八腳的拆了門檻,放了馬車行駛進去。

    「關門!」初盈握緊了拳頭,讓那鑽心的疼痛刺醒自己,咬著牙,再次下令,「沒有我的吩咐,一直蚊子也不准飛出去!」

    在傅家,她的話基本上和宋氏有同樣的效力。

    門上的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是聽得出小姐的語氣很不好,為了不擔責任,趕忙照著吩咐讓人四下關門,緊緊守著不讓人出去。

    ----皆是奇怪,到底不要讓誰出去呢?

    蔣孺人再也忍不住露出訝異,自己實在太小看眼前的小姑娘了。

    在那種情況下,當機立斷想出法子讓自己脫身,路上堅持回了傅家,現在明明都快支持不住,還能記得讓人關門,----斷了自己的最後一絲念想。

    傅家姐妹怎麼都這麼難纏?看來以後還得更小心才行。

    儘管回到了家,初盈還是堅持讓凝珠給自己帶了帷帽,藉著她和蔣孺人攙扶,儘量把身上的血跡掩飾住,以免嚇得眾人多加猜疑。

    「盈姐兒……」進了屋,簡媽媽迎了上來,疑惑道:「怎麼還帶著帽子?」

    她並不認識蔣孺人,只覺得對方的打扮身份不低,剛想問一問,卻發現初盈是被攙扶進來的,這還不算,身上居然還沾了不少血跡!

    「媽媽……」初盈再也支持不住,鬆開了手裡的琉璃碎片,撲在乳母的懷裡,迷迷糊糊哭道:「我好難受,媽媽救我……」

    初盈雖然活了兩輩子,但是卻沒有經歷過男女之事,腦子裡生不出什麼旖念,只覺口乾舌燥,外加渾身猶如火燒蟻噬般的難受。

    簡媽媽揭開她的帽子,看見半張血跡斑斑的臉,嚇得差點喊出來,只是她到底比凝珠等人經歷的事多,趕忙讓人打來清水淨面。

    小心的一點點擦拭,卻意外的發現沒有一點傷痕。

    凝珠在旁邊哭道:「手……,小姐的手……」

    「盈姐兒你……」簡媽媽捧起那隻原本白皙的手,上面佈滿了鮮紅的血跡,掌心更是被琉璃碎片扎碎,血肉模糊令人心驚!頓時滾出淚來,「我的盈姐兒……,是誰把你弄成了這樣……」

    蔣孺人在一旁冷眼瞧著,眼前儘是鮮紅的血色,忍不住在心裡哆嗦兩下。

    「阿盈!」宋氏聽聞了消息趕過來,進門便看見滿面緋紅、神色迷離的女兒,還有地上的血水、身上的血跡,不由大驚失色。

    雖說她自己是個正派的官家太太,沒用過那些淫邪的東西,不過好歹也是幾個孩子的娘,----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不是非得用了才知道。

    看看女兒的反應,略想想便大致猜出原委來。

    什麼人這麼齷齪?!居然對一個未出閣的姑娘下那種藥!難道在宴席上……,女兒出了大醜不成?不由失聲上前問道:「這是怎麼了?!」

    凝珠哭道:「我沒在跟前伺候,只看見小姐摔倒,然後就成了這樣……,那碎片是小姐自己握的,還握了一路……」

    宋氏聽她說的顛三倒四,顯見的是嚇壞了,----但卻鬆了一口氣,聽起來女兒沒有出別的事,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只是眼下顧不上細想,趕忙招呼人忙了起來。

    「去熬點綠豆湯。」宋氏小心的替女兒清洗傷口,讓了找了紗布出來,撒了藥粉小心的包紮好,然後方才騰出空兒,對蔣孺人歉意道:「今日有勞孺人送阿盈回來,方才實在是失禮怠慢了。」

    蔣孺人神色不大自然,勉力微笑,「應該的,只要盈姑娘沒事就好。」

    「快請孺人到廳裡去喝茶。」宋氏心下極亂,等蔣孺人被送了出去,方才親自給女兒換了一身衣服,萬分難受坐在床邊,「阿盈……」

    「太太,綠豆湯好了。」

    初盈有點迷迷糊糊的,但還是配合的把一大碗綠豆湯喝下去了,嘴裡直嚷嚷熱,讓人打了涼水洗了兩把臉,方才感覺稍微舒服一點。

    「沒事的。」宋氏小聲安撫道:「忍一忍,過會兒藥勁兒過去就好了。」

    初盈含混的「嗯」了一聲,沒有開口。

    宋氏不停的用涼手帕冷敷,擦拭露出的脖頸,另一隻沒有受傷的手,一看見那厚厚一圈的紗布,眼淚又忍不住掉了下來、

    一直折騰了小半個時辰,初盈總算覺得好了一些。

    雖然還有點難受,但是勉強在自己能忍耐的範圍,不至於會腦子失控,總想去做點什麼奇怪的舉動,看起來藥效開始慢慢散了。

    「阿盈……」宋氏見女兒睜開眼睛,迷離之色漸漸退散,鬆了一口氣,再也忍耐不住急問道:「到底出了什麼事?」

    出了什麼事?初盈慢慢轉動腦子,把宴席上的經過詳細說了一遍,略有沉默,「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應該就是清屏公主。」

    「是公主?」宋氏很是吃驚,不過又有一點覺得在情理之中。

    ----除了公主,誰還能夠這麼大膽妄為?再說現在想想,那天在秦王府的時候,清屏公主的熱情本來就很反常,原來她存了這樣的心思!

    「我與她無冤無仇,之前說過的話攏共不到十句。」初盈早先見過清屏公主,不過她那個人一向很是傲慢,僅僅打過幾次招呼,斷然說不上有什麼得罪之處,「可是她卻存了心要害我,想毀了我,甚至毀了傅家……」

    姑娘家名節敗壞,一家子的人都要被人戳脊樑骨的。

    「她這麼狠毒是為什麼?」宋氏心下猜疑不定,更是恨得不行,----自己心肝眼珠子一樣的寶貝女兒,就算對方是公主,也不能這麼隨便踐踏欺負!

    「為什麼?」初盈輕輕嘆了口氣,「我一個足不出戶的姑娘家,能招惹上誰呢?若說是有人設計我,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況且那人得是什麼身份,才能夠唆使的動清屏公主?應該就是她……,不會錯的。」

    「那總得有個緣由吧?」

    「緣由?」初盈想了想,分析道:「如果沒有人唆使她的話,我猜……,大概是因為長珩……,因為他沒有做駙馬吧。」

    有關這個念頭,還是剛才對母親回憶事情經過時,想起那幾個嘲笑自己的少女,方才靈光一閃,生出了這樣的猜測。

    謝長珩和太子來往甚密,清屏公主見過幾次有過交集不奇怪。

    雖說自己因為前世反感謝家,但是謝長珩個人的確十分出挑,有年輕姑娘愛慕在所難免,只不過惹上一位心思毒辣的姑娘。

    當時清屏公主看自己的那一眼,分明是女人的妒恨。

    除了這個,自己實在是想不出別的理由。

    宋氏惱怒道:「她瘋了嗎?」

    「可能吧。」初盈實在不能理解,----清屏公主已經訂親,就算把自己毀了,難道她還能退親再招駙馬?況且如果謝長珩想做駙馬,肯定早就答應。

    明擺著害了自己,清屏公主也得不到好處,更不能成全其心中的美事,----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且這麼歹毒,即便心裡沒瘋也差不遠了。

    「這件事……」

    「娘。」初盈看見母親臉上的不甘,明白她心裡所想,「這件事除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暫且並沒有別的法子,先不要再多想了。」

    ----能怎樣呢?且不說奈何不了清屏公主,便是有膽氣鬧上門去,最後難堪的只會是自己,或許這正是她是無忌憚的原因。

    「我沒事。」初盈拍了拍母親的手,「倒是秦王府那邊得去說一聲,別人去傳話不方便,還是娘你親自己走一趟……」

    「秦王府?」宋氏一怔,繼而明白過來,「也是,這種事情是瞞不住的,與其讓你姐姐白白擔心受怕,還不如我過去走一趟。」

    「嗯。」初盈點頭,「就說我在宴席上喝醉了,打破杯子摔到傷了手,別的事先不用告訴大姐,免得她擔心多想,反倒趁了別人的心意。」想起了蔣孺人,不由冷笑,「記得讓徐媽媽和採薇她們留心點兒,不許別人亂傳話。」

    宋氏重重的點了點頭,「娘知道的,你就別再操心了。」

    過了片刻,蔣孺人過來探望告辭。

    初盈微笑道了謝,說道:「今日之事多謝孺人相助。」

    雖說她藏了別的心思,是在自己的威脅下才來傅府的,但的確多虧了她的幫忙,再說面上情還是要做的。

    蔣孺人笑道:「盈姑娘沒事就好,我也是舉手之勞。」

    初盈沒有跟她繼續客套,而是直接道:「只是我姐姐如今是雙身子的人,不宜為別的事多加擔心,還望回去以後,孺人叮囑一下今日跟車的婆子丫頭們,別讓他們亂嚼舌頭才是。」

    蔣孺人的笑容僵了一下,「好,盈姑娘可真是心細。」

    讓自己去叮囑,不管走露什麼消息都算在自己頭上,自己不僅不能動別的念頭,還要小心幫忙看著其他人,----好生厲害的心思。

    「好累,恕我失禮了。」初盈說完了這句,渥進了被子裡,挪動右手時,還輕輕的「噝」了一聲,對宋氏道:「娘,我的頭有些不舒服,先躺一躺。」

    宋氏看的清楚明白,笑道:「你老實躺著吧。」側身對蔣孺人一笑,「正巧我也想去王府說說話,一起走吧。」

    蔣孺人深深的看了初盈一眼,輕笑道:「如此自然是最好了。」

    等母親和蔣孺人走了以後,初盈頭暈暈的卻睡不著,並且因為身上奇怪的感覺徹底消失,現在反倒覺得受傷疼得厲害,而且回想起前事更是一陣後怕。

    如果當初自己沒有走掉……

    搖了搖頭,實在不敢再想像下去。

    只是這件事,假如真的如自己猜想的那樣,----不免想到謝長珩,不知道他此刻在外省做什麼,不知道他聽到此事以後,又會是什麼反應?

    不知道他的心裡,是否對清屏公主有一份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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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霧散(上)
  明月如鉤,清輝似水,一地月光宛若銀霜輕薄鋪開。  
  謝長珩坐在庭院中一樹下面,神色淡然悠遠,修長的十指下奏出「淙淙」如水的悠揚琴音,有一種能洗滌心靈的乾淨。  

  平安躡手躡腳的走進院子,身後跟著另外一個青衣小廝,像是才趕了很遠的路,看起來風塵僕僕的,氣息還不是很均勻。  
    
  兩個人便立在牆角靜靜候著,連大氣兒也不敢出。  
  謝長珩自然是看見了人,只是並不急躁,而是耐著性子彈到一曲完畢,方才停住了手,並不回頭看人問道:「何事?」  
  「給大爺請安。」那青衣小廝喚做如意,亦是謝家長房的得力小廝,才剛星夜兼程從京城趕來,貓著腰上前遞了一封信,「楚大人的密信,小的不敢耽誤趕緊送來了。」  
     謝長珩拆了信展開看了一遍,微微沉思了片刻,然後喊了一聲,「平安。」很快便有一個火盆端了上來,將那信紙燒成了灰燼。  
  「還有一件事。」如意嚥了嚥口水,有點怯怯的,「上個月末,清屏公主在崇台山莊辦了一次花宴……」  

  謝長珩蹙眉打斷,「說這個做什麼?」  
  「是。」如意有點語無倫次,結巴道:「可、可是傅家四小姐去了,還受了傷。」
  「什麼?」謝長珩終於轉過頭來,看向如意,目光好似兩道利劍,在清冷的月光下越發顯得冰涼,「到底怎麼回事,從頭到尾清楚的說一遍。」  
  如意垂了眼簾,拱肩縮背的回道:「聽說傅四小姐喝醉了,然後就摔了一跤,當時摔得挺厲害的,接著被秦王府的蔣孺人送回了傅家。」心下暗暗埋怨,自己怎麼攤上來稟報這種晦氣的事,「不過後來夫人過去看了人,又說只是傷到了手,並無大礙……」  
    
  清屏公主邀請初盈去參加花宴?結果一個閨閣女子去外面做客,居然毫無禮數的喝醉了?並且醉倒走路都走不穩,狠狠的摔了一跤再被人送回家?  

  以謝長珩的心思,整件事根本用不著諸多猜疑,很快就猜出了七七八八,----必定是清屏公主設下了陷阱,初盈不得不以受傷來作為藉口,狼狽不堪的逃離了山莊。  
    
  也就是說,酒裡面一定有問題!  
    
  既然初盈後來平安無事,那肯定不會是毒藥,清屏公主再驕狂,也不至於當眾毒死一個官家小姐,那麼……,會是什麼?  

  ----是讓人出醜丟臉的東西吧。  
  
  如意小心翼翼道:「臨來的時候,夫人還讓囑咐大爺不要擔心……」  
   
  突然「砰」的一聲脆響,打斷了他的話。  
  平安和如意都順著聲音看過去,原來是小主人手下的一根琴弦斷了,----他兩都是常年跟在謝長珩身邊的,知道小主人的脾氣,那根琴弦所承受的怒氣,怕不是一般人消受得起的,因此都趕緊低了頭。  
  空氣陡然間凝固起來,氣壓極低,時間也變得格外的緩慢。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平安和如意的頭都快低到胸口上了,謝長珩方才收回心思,淡淡道:「收拾東西,明日回京。」  
  
  平安臉上儘是訝異,早先明明是還要呆十來天的,只是想歸想,斷然不敢胡亂開口詢問,趕忙應道:「是,等下就去吩咐人。」  
    
  ******  

  在謝長珩踏上返京歸途的當天,宋氏收到了一封信。  

  一封來自千里之外丈夫寫的家信,信裡說了一些自己在青州的近況,讓家裡的人不要擔心,還說到了上次謝長珩的到訪,言辭間很是滿意的樣子。  

  最後提了提,青州這邊有個下屬的庶子,讀書上進、為人不錯,打算把初芸許配給他,將來回了京,提攜提攜也是一門好親事。  
    
  宋氏略怔了怔,下一刻頓時勃然大怒。  
    
  為了證實心中的猜測,吩咐人道:「去把幾位姑娘都叫過來。」
  片刻後,初芸第一個趕到。
    
  接著初容帶著初珍過來,初盈最後一個到,右手上的上還沒有痊癒,坐下時,輕輕的放在了腿上,問道:「娘,有事?」  
  宋氏微笑道:「剛收到一封老爺來的信。」  
  初盈問道:「可是爹要回來了?」  

  初容和初珍都沒說話,初容臉上一派恭謹的表情,似乎隨時要聆聽父親的教誨,唯有初芸的眸光閃了閃,帶出了幾分期盼之意。  
 
  宋氏看在眼裡不動聲色,淡淡回道:「不是要回來。」在女兒們身上掃了一圈,「就是信裡提了幾句,叫你們好好聽話別胡鬧。」  

  初盈抿嘴笑道:「要來是爹教訓人呢。」  

  「沒規矩。」宋氏沉了沉臉,然後不再說信的事,轉而道:「馬上快入冬了,我想著今年人少閒著沒事,先給你們幾個做點新衣裳……」底下長篇大論,說起了衣裳的料子花樣等等。
  初芸聽了一陣,漸漸浮出不耐煩之色。  

  「明兒我就叫裁縫過來。」宋氏說了大半晌,終於止住了話題,抬了抬手,「你們都先回去吧。」  
  初容眼裡閃過一絲疑惑,但是沒有多言,默默的領著初珍走了。  
  初盈既然過來了,當然不急著走,撒嬌坐到宋氏身邊,笑吟吟道:「我一個人在屋子裡悶得慌,陪娘說說話罷。」  
    
  宋氏笑著戳了她一下,「淨纏人。」又低頭看向她的手,「最近可還疼?」接著問起近日的飲食,晚上睡不睡的好,說完看了初芸一眼,「還有事?」  

  「沒、沒事。」初芸不情願的往外挪腳步,快到門口時,咬牙停了下來,回身小心翼翼問道:「娘……,爹的信裡沒說別的?」

  宋氏心裡的猜疑有了答案,靜靜看向她,笑問:「哦……,那你還想知道什麼?」  
   
  初芸心中頓時一凜,----自己上當了!嫡母叫姐妹們過來扯閒篇,就是為了要套出自己這句話!   

  「周順媳婦。」宋氏喊了人進來,斂了笑意,冷冷交待道:「三小姐方才說有些不舒服,陶姨娘又不在跟前,這段日子你且陪著她,在屋裡好好的做針線不許出門。」  
  
  「是。」周順媳婦打量了一圈,情知必是出了什麼事,趕忙領了丫頭上前,對初芸笑道:「三小姐先回去歇著吧,別讓太太擔心了。」  
   
  初芸臉色變得慘白,想要分辨幾句,又怕嫡母在氣頭上越發惱火,咬了咬嘴唇,只得無奈的告退而去。  

  宋氏這邊還沒消氣,等人走了,對初盈道:「以後別理會她!」  
    
  初盈也瞧出了事情不對勁,問道:「娘,怎麼了?」  
    
  「膽子不小!」宋氏一聲冷哼,「不滿意汪家的親事,就敢背著我給陶姨娘寫信,然後再給你爹上眼藥,真是反了天了!」  

  初盈有些吃驚,----前些天因為姐姐懷了身孕,自己又弄傷了手,初芸的親事便一時沒顧得上議,沒想到她居然如此大膽,居然背後說母親的不是。  
    
  試問哪個做嫡母的,能夠容忍庶女如此藐視自己?

  當天下午,宋氏就提筆寫了一封信。  

  告訴丈夫汪家的親事早就說開,提起對方是嫡子、是舉人,是謝家的遠親,意思比那沒中舉的庶子強得多,總之是一門不錯的親事。  


  末了徵詢丈夫,到底要不要推掉汪家另外結親。  
   
  本來這種事一般都是主母做決定,只要明面上沒有問題,傅文淵不會多管,收到了信,便跟陶姨娘提了一句,「既然太太已經說好親事,出爾反爾有損芸姐兒的閨譽,依舊定下汪家吧。」  

  陶姨娘心中一涼,----已經拼著得罪主母了,還是沒有改變女兒的親事。
    
  眼下不能說主母的不是,更不能把女兒來信的事透露出來。  
    
  一個舉人出身的嫡子,肯低就娶一個婢生女做正妻,必定自己信心不夠,轉而對妻子娘家有所求。  
   
  可是以主母對自己和女兒態度,不使絆子就不錯了,哪裡還肯真心幫襯拉扯?而自己沒有兒子,在丈夫面前也不是很說得上話。  
    
  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忍不住想,如果能添一個哥兒該多好啊。  

  ******  
  
  宋氏再次收到了丈夫的信,看完以後,神色沒有絲毫變化。  

  第二天,汪家就有人過來提親,商議了半晌,把下聘的日子定在次年二月下旬,大約和初容錯開十來天。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是宋氏怕前頭兩個女兒出嫁太亂,影響了嫡女,所以將庶女的嫁期擠在了一起。  
    
  但是這種事,誰又會傻到說出來呢?  
    
  初芸得了信後,知道實情再也沒有轉圜的餘地,不由頹喪萬分。  

  如今周順媳婦守在屋子裡,如果不出門還好說,只要一往門邊走,便會攔道:「三小姐且等一等,我去回過太太再說。」  
 
  初芸豈敢在這個時候繼續得罪嫡母?況且出去也沒什麼用,別的事情,妹妹或許能幫自己一把,這件事上絕無可能。  
    
  再者都已經訂了親,難道還能自毀名聲要求退親不成?  
    
  只能自己寬慰自己往好處想,汪宗元長得雖然一般、不夠大氣,但男人從來都不是靠臉過日子的。  

  ----只要他肯上進,將來自己少不了一個官太太做。  

  接下來的日子甚是平靜,天氣越來越涼了。  

  這天宋氏算著日子,忽然想起前些天做衣服的事,喚了金盞問道:「不是說昨兒就該送過來的,怎麼到今天都還沒來。」  
    
  金盞忙道:「要不找個人去寶慶祥問問?」見主母點了頭,便親自出去找了個婆子交待了,回來笑道:「我已經跟人說了,要是做好忘了送,等會捎帶回來就是。」  

  宋氏不過隨口一問,也不當緊,只道:「興許是最近做衣服的人多吧。」
    
  誰知那婆子去了沒多會兒,又慌慌張張跑了回來,「太太,了不得了!」儘量壓了壓驚慌之色,「外頭到處都是站著兵老爺,不知道做什麼的,一個個拿著刀提著槍,委實嚇人得緊。」  

  宋氏面色一凜,想了想,「那就別出去了。」  

  「是。」那婆子諾諾的退了下去。  

  金盞問道:「要不要叫人出去打聽一下?」又猶豫道:「只怕這會兒不方便……,還是等大爺回來問問,應該就清楚了。」

  「嗯。」宋氏不想添亂省事,頷首道:「別亂打聽,等兆臣回來再說。」  
   
  沒等傅兆臣回來,傅文泰先急匆匆的找了過來,「大嫂,外面出大亂子了!」一臉慌張之色,「我才從爹那邊過來,爹讓咱們家的人別出門。」  

  宋氏心下大驚,「到底出什麼事了?」  

  「唉……」傅文泰直搖頭,只道:「不是什麼好事,大嫂且安心在家便是。」  
    
  被他這麼一鬧,宋氏哪裡還能夠安心?反倒更加懸心了。  

  好歹等到兒子傅兆臣回來,急急叫了人進屋,「快說,快說,外頭到底怎麼了?你二叔吞吞吐吐的,害我懸了半日的心。」  

  因為快要吃午飯了,初盈也在跟前,「是啊,大家知道也好心裡有個數兒。」  

   傅兆臣略有沉默,靜了靜,「皇上病了。」
    
  「啊?」初盈睜大了眼睛,----一般來說,一國之君就算有病也會遮遮掩掩,免得國中人心不穩,既然傳出來,看來是瞞都瞞不住了。
    
  不由問了一句,「還上早朝嗎?」  

  傅兆臣看了妹妹一眼,略顯驚訝,繼而搖搖頭,「就是今兒早上沒有早朝,後來才傳出消息的。」  

  宋氏不解,「那……,也不至於滿街鬧得人心惶惶的啊。」  
    
  「哎……」傅兆臣一臉擔憂之色,「有人告發太子巫蠱詛咒皇上,所以……,這起禍事怕是不能善終,後面還不知道有什麼呢。」  

  宋氏和初盈聞言都愣住了。  

  「那長珩……」宋氏幾欲要暈過去,側首看了看女兒,「長珩和太子殿下一向走得近,出了這種大事……,可……、可怎麼辦才好?」
 
  「母親你急糊塗了。」傅兆臣忙道:「長珩還在外頭沒回來呢,京城裡的事,跟他有什麼關係?」
    
  「對啊!」宋氏狠狠的在腿上拍了一下,有點喜極而泣之色,「瞧我……,都被嚇糊塗了。」唸了一聲佛,「虧得你爹在外頭,長珩也在外頭,你祖父在養病,你又是個微末的小官,你二叔是個白身。」  

  把身邊成年的男丁都念叨了一遍,方才松了口氣。  

  初盈默默的沒做聲,心裡一直懸著的疑問終於有了答案。
    
  父親果然是被祖父安排出京的,祖父病退也是有意為之,至於謝長珩……,他離京的時間是不是太巧了點?
  
  心底突然閃過一個念頭,----謝長珩居然不是太子一黨的人!  

  那他到底是站在哪一邊的?難道是燕王?!可是燕王如今也不是牢不可破,祖父又怎麼會同意謝家的親事?到底是……,這也藏得太深了吧?
    
  可是光是猜沒用的,只有謝長珩自己心裡才會清楚。  
   
  出人意料的,幾天後謝長珩居然回來了。  
    
  這種時候?不說趁機在外面躲著亂子,怎麼還專門跑回來湊熱鬧?初盈實在是不能理解,只是也不好問點什麼。  

  「這是小侄從江州帶回來的特產。」謝長珩一襲淺藍色的江水海牙紋長袍,神色依舊從容淡然,彷彿不知道太子巫蠱的事一樣,但這想想都不可能。  

  「人平安就好,東西有沒有都不要緊。」由不得宋氏不擔心,這可是自己未來的女婿,和初盈有著一樣的疑惑,「怎麼不在外面多呆些日子?」  
   
  謝長珩微笑道:「事情辦完了。」
 
  「也罷。」宋氏嘆道:「好在太子那邊出事的時候,你不在京城裡,現今只消小心謹慎一些,應該不會有牽連的。」  
  
  初盈看了母親一眼,覺得這份擔心真是有點多餘。  

  此刻京城是什麼局勢,謝長珩不會不知道,也不會不清楚其中利害,他回來自然有他的原因,且對自己有足夠的信心,定然不是冒冒失失之舉。

  不過謝長珩一向都是很有禮貌的,更何況是面對未來的岳母,聞言點頭道:「讓伯母你掛心了,我會留心一些的。」說了一陣閒話,側目看向初盈的手,「手上的傷可好了沒有?我帶了幾盒子藥膏過來。」  
    
  初盈不自然的縮了縮手,攏在了袖子裡,「只是皮肉傷,已經差不多痊癒了。」  

  「那藥膏消弭疤痕效果很好,你空了抹一抹。」謝長珩交待了一句,將身邊的藥膏放在了桌子上,沒再多說,起身告辭道:「家裡還有點事,改日再過來拜訪伯母。」
  宋氏忙道:「你且去忙你的。」

  謝長珩猶豫了一下,看向初盈,「盈妹妹你放心,不會讓你白白受傷的。」目光在那袖子口停了一瞬,方才欠身告退出去。  

  初盈先是一怔,繼而反應過來他話裡的意思,趕忙追到門口,皺眉道:「你可別胡來!」  

  清屏公主是什麼人?即便太子現今惹上了事,嫡公主仍然是嫡公主,況且外頭的事和一個姑娘家有何關係?為了爭一口氣,惹上了禍事實在不值得。  

  謝長珩的目光閃了閃,----以他的性格,自然說不出「你看我像胡來的人嗎?」,或是「你放心,你的話我都記在心上了。」等語。  

  靜了一瞬,輕聲道:「知道了。」  

  初盈覺得氣氛有點怪異,這應該是十分親密的人才有的語氣,雖說謝長珩是自己的未婚夫,但是彼此完全不是這種關係。  

  一時怔住,不知道該說點什麼才好。  

  謝長珩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微微一笑,「回去吧,外頭風大天涼。」繼而收回目光下了台階,很快離開了院子。  

  初盈站了片刻,方才被宋氏叫了回去。  
   
   以前對訂親還只是一個概念,剛才那一剎那的恍惚,讓自己疑惑,以後真的要嫁進謝家,跟這個人朝朝暮暮相對?分明之前是兩個陌生人,但卻要……,那種親密無間的說話氛圍,讓自己覺得渾身不自然。



霧散(中)

    第二天中午,傅兆臣帶回來最新的消息。

    就在早上,太子重瑞幾次求見皇帝不成,於是打算強行闖宮覲見,結果被鄭貴妃帶著內侍逼退,——接著皇帝龍顏大怒,下旨緝拿太子!

    不過這到底是皇帝的意思?還是鄭貴妃的意思?——

    外面沒有人能說得清楚。

    傅兆臣搖了搖頭,「實在是亂得很,除了一些有心參與進去的人,像我這樣的微末小官,大都找了藉口告了假。」看向母親宋氏,「明兒我也不去了。」

    宋氏忙道:「不去好,不去最好。」

    一時間,京城內外人心惶惶。

    很快傳出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太子在東宮裡杖殺前去宣旨的屬官,並且帶著身邊人逃離了京城,暫時下落不明!

    太子是暫時沒抓到,不過因此受到牽連的官員卻是不少。

    謝長珩因為和太子有過來往,也被扯出來告了一本,不過巫蠱案件事發時,他人在外省實在扯不上,別的也沒找出任何證據,最後總算不了了之。

    宋氏得了消息,連著吃了半個月的齋,又讓人去廟裡點了平安燈,撒了大把的香油錢,心裡方才覺得踏實了一點。

    外面的局勢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傅家關起門卻是一片寧靜。

    今年的雪下得特別早,才得十月,就零星的飄了幾場雪花,放眼望去一片蕭肅,空氣裡的氣氛很壓抑,有一種爆發前的賁張感。

    傅家三姐妹都是待嫁之身,均在屋子裡繡著各自的嫁妝。

    初盈的手是被琉璃碎片扎傷,養了一個多月,再加上謝長珩送來藥膏甚是有效,現今幾乎連疤痕都沒有了。

    只在掌心處看得出一點痕跡,掌紋有輕微不平整的痕跡。

    初盈繡繡停停、停停繡繡,不免想起謝長珩、謝家,想起眼下這紛亂的時局,忍不住停住嘆息,——經歷亂世,方才知道平日安寧多麼難得。

    因為心緒不寧,做起針線來不免有些慢,好歹耐著性子繡完嫁衣,找到母親,「天冷的很,別的東西從喜鋪裡買吧。」

    「胡說!」宋氏聞言板起臉,斥道:「照你這麼說,冬天裡頭就沒有姑娘出閣了?別想著偷懶,這可是關係到你一輩子的大事。」

    按風俗,姑娘的所有嫁妝都得自己親手繡成,才顯得心靈手巧,將來才會受到婆家的喜歡,也是一個喜慶的好兆頭——

    除了極少數婚期太趕的姑娘,都是自己完成。

    「都已經訂親了。」宋氏嘆了口氣,「別的事就不要瞎想,好在你婆婆是個肯講道理的人,長珩也是個懂事的孩子,還是想想怎麼好好過日子吧。」

    初盈靜默了一會兒,應道:「嗯,女兒知道。」

    宋氏嘆氣道:「也不知道外頭怎麼樣了?我這心裡頭七上八下的。」

    初盈收回心思,安慰母親道:「不管外頭怎樣,只要咱們一家人平平安安就行,再說那些朝堂大事,也不是我們能夠操心的了的。」頓了頓,「倒是姐姐那邊,虧得秦王殿下知曉明哲保身。」

    太子巫蠱案一出,秦王這邊就傳出了王妃胎像不好的消息,嚇得宋氏趕緊親自過去了一趟,回來後卻消去了擔憂之色。

    只是外頭人人都知道了,秦王妃胎像不好,秦王愛妻心切整天陪著身邊,幾乎就沒有出過秦王府,彷彿眼裡只有未出世的孩子。

    「母親……」傅兆臣從門外進來,揮退丫頭,「剛才外面傳出的消息,說是太子在荊州被人找到,不過……」

    「不過怎麼了?」

    「自縊了。」傅兆臣皺著眉頭,嘆氣道:「太子妃和兩個小世子也……」眉宇間神色十分凝重,沒有繼續再說。

    「照這麼說……」宋氏眼裡有些茫然,喃喃道:「那燕王……」這個話題實在是太過敏感,趕緊打住,「罷了,咱們只要守好自己就行。」

    傅兆臣的神色有些猶豫,有些擔心,遲疑了半晌才道:「我聽說,長珩和燕王不是很對付,不知道會不會有麻煩。」

    初盈猛地抬頭,不確定道:「眼下……,燕王應該還顧不上吧?」

    「怎麼會這樣?!」宋氏連連拍著胸口,一臉苦色,「阿慧的婚事不順當,好歹後來是個有福氣的,只是如今……,一樣要擔驚受怕,這也罷了。」側首看向初盈,「怎麼到了阿盈身上,偏偏趕上這樣的亂世!」

    「但願燕王顧不上……」傅兆臣也找不出什麼勸解的話,只能重複之前妹妹的,眼中的擔憂之色,卻是掩都掩不住。

    或許真的是燕王沒有顧得上,或許是謝長珩對於燕王只是一個小人物,——畢竟眼下皇帝病重,太子亡故,燕王心裡應該都是儲君的事。

    在一片緊張的氣氛中,京城家家戶戶都簡單的過了年。

    就在謝家和傅家都以為沒事的時候,謝長珩再次被人彈劾,——這一次,各種莫名其妙的罪名都跳了出來。

    前段時間去江州,被扯上是為了太子逃路做準備;之前太子遇刺,被認為是參與其中安排,用以詆毀燕王聲譽,其心可誅;更不用說其他種種小的過失,各種告發的摺子紛呈而至,很明顯是有人故意為之。

    謝長珩不僅被免了官職,而且還被收監候審。

    「什麼?」宋氏實在是難以接受,——先是丈夫被貶離京,接著公公病倒免職,現今未來的女婿居然入了獄,接二連三的打擊之下,整個人快要支持不住了。

    「娘、娘……」初盈擔心母親氣壞了身體,趕忙勸道:「你別急,事情總有個轉圜的餘地。爹雖然不在京城幫不上忙,但是祖父應該能找人走動走動,再說還有謝家和蘇家,還有豫親王府,不會不管長珩這個謝家的嫡長子。」

    「這哪裡管得了?」宋氏急得幾欲垂淚,惱恨道:「分明是有人要害他,偏生咱們家又……」突然一頓,「要不我去找你姐姐,秦王他……」

    「別,別讓姐姐懸心。」初盈更擔憂的是,——如果秦王有心幫著未來的連襟,不用說也不會不管,如果不願意惹事,傅家的貿然找上門去,只會讓姐姐夾在中間為難,還有可能影響到腹中胎兒。

    為了自己一個,搭上全家的依靠實在不值得。

    謝家不比先前的賀家,且不說本來兩家之間的情分就不一樣,單是謝長珩救了自己一命,並且在祖父罷官的時候還來提親,——這份情意就不能不還。

    上輩子謝長瑜逃婚羞辱自己,結果加上繼母的狠心和初珍謊言,害得自己糊裡糊塗丟了命,這輩子謝長珩救了自己一次,算是兩相抵消罷。

    他既然能在傅家落敗時來提親,自己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退親。

    如果他命大能夠出來,便是白身,傅家一樣會償還他從前的情意。

    如果命薄……,那就只當自己命裡不濟吧。

    當初他為什麼要回來?如果不回來是不是就免了這場禍事?!初盈儘量讓自己往好的地方想,他那個人一向主意多,或許……,不會就這麼被人害了吧。

    ******

    「夫人,傅家來人送東西。」

    謝長珩就是謝家的支柱,是謝夫人的天,——宋氏都急得直上火,她這個做親娘豈能不著急?聽完消息就氣血上湧病倒了。

    良辰對著同伴良言點點頭,「你去看看。」

    「我去!」在一旁侍奉母親的謝長瑜站起身來,出門拿了一包東西進來,「不知道裝了什麼,鼓鼓囊囊的。」

    打開一看,原來是一雙蓮青色的壽字繡鞋。

    謝長瑜一看樣式,便遞到了母親眼前,「好像是給娘做的鞋子。」嘟噥道:「沒頭沒腦的,送雙鞋子過來做什麼?不知道咱們家現在心煩吶。」

    謝夫人才剛為兒子垂過淚,臉上猶有淚痕,「你個小混賬懂得什麼?!」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繼而又是一陣哽咽,「想不到,她小小年紀就有這般志氣,倒是我從前小瞧了她。」

    那鞋子明顯不是外頭買的,傅家專門讓人送來,斷然也不會是丫頭們做的,那麼就只能是初盈的針線。

    從謝長珩被收監到現在不過三日,不熬夜是趕不出這樣一雙壽字鞋的。

    而在這個時候,未來的兒媳還想著給婆婆做鞋子,自然是表明心跡,不論夫家是和境地都不變心,將來一定會嫁做謝家婦。

    於病中的謝夫人來說,的確算得上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了。

    良辰正愁找不到話來勸解,見狀忙道:「可見我們的大奶奶是個有品性的,難得還這樣的心靈手巧、賢惠體貼,將來必定和大爺一起孝敬夫人。」

    這話更勾起了謝夫人的傷心處,想來想去找不到出氣的,便指著小兒子罵道:「都是你這個混賬不爭氣,不然好好的,你們倆兄弟早就各自成家立業,指不定孫子都抱上了!」接著一陣哽咽,「那至於鬧到今天……」

    謝長瑜後知後覺倒也反應過來了,只是見母親動氣,低了頭不敢多說話。

    平安把消息送到牢裡的時候,謝長珩正靜靜的坐在石床上,神色依舊十分從容,彷彿自己是在一處極為平常的地方。

    聽完平安的話,謝長珩靜了靜,良久嘆了口氣,「是我讓大家擔心。」——

    想不到她那樣反感自己,居然在這種時候還能夠有這份心,也不枉自己因為她提前回京來,總算是沒看錯人。

    再想起應對清屏公主一事,不由越發覺得未婚妻甚是聰明。

    這份情意,自己會記下的。

    至於她對自己的陳見,還是等以後成了親再慢慢解吧。

    「大爺你放心。」平安勸慰道:「豫親王府的老王爺上了摺子,還有蘇家大老爺,我聽二老爺說,眼下燕王不會不顧及這些人的,所以……」

    「嗯,不必再說。」謝長珩從來就不是需要安慰的那一個,微微眯起眼睛,眸光裡有寒芒閃過,勾了勾嘴角,「也罷,差不多是時候了。」

    平安聽得莫名其妙,「什麼時候?」

    謝長珩微微一笑,吩咐道:「你回去到二房走一趟,讓二叔去找門下省的孫侍郎孫大人,告訴他,就說我有話要對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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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散(下)

    消息接二連三傳回來。

    巫蠱一案,被牽連下水的官員甚多,許家首當其衝處在了風口浪尖上,——百年世家被連根拔起,嫡支內成年男丁悉數處斬,只剩下幾個年幼的子孫和女眷,亦被貶做官奴收入坊中。

    宋氏得知這個消息,嚇得更厲害了。

    初盈在一陣驚慌之後,想起了當初謝長珩的那句話,「盈妹妹你放心,不會讓你白白受傷的。」

    難道他……,指的就是這個?

    太子倒了,許家也倒了,清屏公主的准駙馬被處死。

    且不說婚前死了未婚夫的女子不吉利,單是以她現在的處境,誰娶她就會連帶一家人跟著倒霉,誰會豬油蒙了心做這種事?

    即便清屏公主能夠逃得一命,也免不得孤獨終生。

    初盈嘆了口氣,轉瞬丟在一邊,現在沒心思沒精力糾結這些,唯一的念頭,就是謝長珩能夠平安出來。

    哪怕他沒有官職是個白身,至少也要留的一條命在。

    可惜自己上輩子沒活到這個時候就已經被謝長瑜逃婚給氣死了,根本不知道下一任皇帝是誰,不知道傅家和謝家後來的處境。

    況且重生這一世,有不少東西都改變了,做不得準。

    比方上輩子初容是嫁的馬家,初芸卻不是嫁的汪家,姐姐初慧更不可能做王妃,根本就和前世不一樣了。

    就在初盈懸心擔憂的時候,朝堂上的風雲湧動得更加厲害。

    太子一死,加上皇帝看起來活不了多長日子,新的儲君到底立誰,就成了首先需要確定的問題。

    本來燕王佔了絕大的優勢,母族勢力不小,鄭貴妃又是今上的寵妃,眾人都將目光投向了燕王,甚至連王府門前都熱鬧起來。

    可惜事情總有不盡人意的時候。

    正在燕王一黨興高采烈的時候,有人上了摺子,請求皇帝立長子秦王為儲君,並且搬出「有嫡立嫡,無嫡立長」的理由,頓時憑空炸出一聲驚雷!

    當然燕王一黨也不是吃素的,鄭貴妃立馬反擊,跑到皇帝面前哭訴,另有大臣為燕王上摺子,死死揪住「立嫡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暗示秦王生母卑微。

    意思是,立長一般是在幾個皇子都是嫡出的情況下,才不論賢能與否,直接選擇嫡長子,但如果皆是庶出的皇子,則應該子以母貴重新排序。

    正在這個當口,一直病弱靜養的孫皇后站了出來。

    對皇帝表示,言稱為了鞏固國本不動搖,使得秦王立為太子更加合理,自己願意認下秦王做嫡子,今後視如己出。

    秦王都快四十歲了,認這麼大個兒子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只要不是個傻子都能想明白,這其中的深意。

    如果燕王成為下一任皇帝,那麼鄭貴妃就是太后,孫皇后雖然也是太后,但卻不是皇帝的親娘,也根本拿捏不住鄭家的人。

    秦王就不一樣了,母族雖然有幾個人口,但在政治意義上就和沒有一樣。

    而且孫皇后被鄭貴妃壓制多年,甚至連後位都險些不保,怎麼可能希望看到燕王成為太子?當然還是秦王和王美人更容易把握,一旦秦王登基,孫家就是扶持國君的大功臣,少不了一、兩代人的潑天富貴。

    立長?立賢?一時間朝堂的爭論再度白熱化。

    這個時侯,像謝長珩這樣的小蝦米沒有人再關注了。

    「立長?」宋氏快被這個消息震暈了,不過繼而生出強烈的期盼和欣喜,——自己怎麼就沒想過,秦王也是可以做皇帝的呢?要是秦王做了皇帝,那麼一切都問題都不再是問題,小女婿肯定保得住,傅家也會再度興旺起來。

    「是啊。」傅兆臣也陷入了深思,——如果有個姐夫是皇帝,那麼好處簡直就是不言而喻的,只可惜……,自己在這種事出不上一分力。

    然而事情很快有了新的轉折,燕王被彈劾了!

    這一次,如同謝長珩二次被彈劾一樣,各種各樣的罪名紛呈而至。

    如今有孫皇后站出來帶頭,只要利益不在燕王一黨的,即便不為秦王為自己,都絕對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起先還是一些小的罪名,燕王還能招架,但是這一天……,終於有人扔出了一個重磅炸彈!——

    上告燕王設計謀劃了巫蠱一案,冤枉陷害了太子!

    皇帝起初不信,但架不住要求徹查的呼聲越來越高,況且事態鬧到這種地步,就算皇帝也無法輕易壓下,只能下令徹查。

    初容和初芸很不巧,婚期趕在了京城最亂的時候。

    但是也不能不嫁或晚嫁,特別是初容。

    眼下局勢這麼亂,萬一皇帝駕崩就得舉國守孝一年,這還不算長,萬一孫皇后和燕王爭不出高下,再動起兵刃來豈不更加的亂?

    況且如今謝長珩還在大牢裡,宋氏每天擔驚受怕、滿腹傷心,哪裡還顧得上庶出的女兒?早點嫁出去做了別家媳婦,也早點少操一份心。

    初容的親事還算順當,雖說如今傅家情勢不好,但是畢竟有二房的馬氏在,馬老爺不可能不顧嫡親的妹妹,訂下的親事自然還是要結的。

    所以挑了吉日,下了八百兩銀子的聘禮送過來。

    因為眼下局勢實在不好,初容出閣時,只在出傅家門和進馬家門的時候,象徵性的吹鑼打鼓了幾聲,一路上的都是悄無聲息。

    馬家下了八百兩的聘禮,宋氏比著回了八百兩銀子的嫁妝。

    到初芸這邊卻是有點小麻煩,大約是因為謝長珩的事,加上傅老爺子沒有出山的跡象,——而立秦王為太子憂沒把握,況且汪宗元一個小小的舉子,哪讓有機會知道這些朝堂大事?因而攀附權貴的心思有些淡了。

    只是礙於傅家的權勢,還有謝家,也不好就這麼把親事作罷。

    在聘禮上卻顯出不甚盡心,汪家本來就貧寒,眼下這種情況,沒有心情花大銀子來裝面子,因此聘禮拼拼湊湊只得二百兩。

    宋氏什麼都沒說,比著數額給初芸辦了二百兩的嫁妝。

    同樣都是庶出的姑娘,一個八百兩,一個二百兩,初芸哪裡受得了這個?再說自己馬上就是汪家的媳婦了,因此不再那麼害怕嫡母,鼓起勇氣問道:「二姐出身並不比我高貴,娘如何這般厚待於她?」

    宋氏眼下沒功夫跟她生氣,冷笑道:「看菜吃飯、水漲船高,汪家只給了二百兩銀子的聘禮,難道還要傅家倒貼不成?要不問問汪宗元,他要是肯做傅家的上門女婿,我就比著初容的嫁妝,給你補上六百兩如何?」

    上門入贅?汪宗元又不是父母雙亡、舉目無親,怎麼可能答應?

    初芸知道嫡母是恨上了自己,再爭辯下去也無用,只會節外生枝更添麻煩,回去蒙著被子痛哭了一場。

    唯一讓她快意的就是,——自己的嫁妝再薄,汪宗元再平庸,好歹也比身陷囹圄的謝長珩好多了。

    嫡母如此刻薄自己,說不定……,妹妹還沒嫁人就先做了望門寡呢。

    這樣想著,心裡的氣總算順了一點。

    到了正日子,披紅穿新的從傅家大門乘轎出去。

    三日回門,初芸穿了一身大紅色的百蝶穿花儒裙,上罩金線繡花小襖,加上挽了婦人才梳的富貴圓髻,臉上還有幾分初為人婦的青澀,但卻精神奕奕的。

    傅家的人都對她改了稱呼,一律喚做「三姑奶奶。」

    初盈見她氣色挺好的,笑道:「三姐,三姐夫對你不錯吧。」

    初芸有些羞色,「還好。」伸手捋開袖子,露出一個成色尚可的翡翠鐲子,「我婆婆給的,說是汪家祖傳留給媳婦的……」

    陶姨娘走之前,曾經給女兒留下了三百兩銀子的體己錢。

    初芸知道自己的嫁妝薄,為了討婆家人的歡心,早早的讓人去金鋪打了一大堆的金器,金戒子、金簪子、金耳環、金項鏈,花了一百多兩銀子,把公公婆婆外帶三個小叔子、兩個小姑子,全都挨個送了一遍。

    汪家上上下下都知道了,新嫁進來的大奶奶手裡有錢。

    汪太太面對這麼貼心的兒媳婦,自然得有所表示,因此拿了一對翡翠鐲子出來,表示自己也是個好婆婆,是心疼兒媳婦的。

    初芸得了鐲子,少不得回娘家時露出來顯擺一番。

    接著又說起汪家的人如何如何好,汪宗元如何如何體貼,一則為自己掙面子,二則多多少少是在向嫡母反擊,三則刺一刺妹妹,把在嫁妝上面受的氣順一順。

    初盈起先還附和她幾句,漸漸聽出不對味兒來,——自己這邊還擔心著謝長珩,本來就是給姐姐一個面子,勉強應酬,既如此也懶得再多說。

    宋氏皺了皺眉,到底是三日回門的日子不好發作,只淡淡道:「去瞧瞧老大,跟三姑爺說完沒有,說完了好過來吃飯。」

    不一會兒,傅兆臣親自陪著妹夫過來。

    汪宗元起先就過來給宋氏見了禮,方才過去拜見傅老爺子,這會兒回來,猛地發現多了兩個年輕的姑娘,便知道是自己的兩個小姨子。

    其中一個年紀太小還罷了。

    另一個年紀跟自己妻子相仿,坐在岳母身邊,雲髻斜綰、珠墜搖曳,生得一張宜嗔宜喜的瓜子臉,雪白的面皮,不由叫人心神一蕩。

    宋氏見他直直的盯著初盈看,心下不由大怒,開口道:「阿盈、珍姐兒,快給你們的三姐夫見禮。」

    汪宗元這才收回心思,心下明白方才太過唐突,等著初盈初珍喊完「三姐夫」,趕忙回禮,「四姨、五姨。」回頭看了妻子一眼,雖也俊俏卻是不及,且因為是庶出,到底輸了幾分氣度。

    心中暗道一聲可惜,那樣如花似玉的小姨子,指不定就要做小寡婦了。

    「大爺!」有個婆子腳下飛快進來,遞給傅兆臣一封信。

    傅兆臣急忙拆了,先是皺眉,繼而慢慢舒展開來,回頭對宋氏道:「母親,我去祖父那邊一趟,你們先陪著三妹夫吃飯吧。」

    汪宗元目光閃爍,想知道是什麼事卻不便開口詢問。

    宋氏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問兒子到底是什麼事,點頭道:「去吧。」

    初盈本來就沒心情坐在這裡,加上方才汪宗元眼光不老實,大為厭煩,起身追出門去,「大哥等等,我跟你一塊兒過去。」

    傅兆臣不好當著人說妹妹,走到連廊口方才道:「你去做什麼?」

    「我不去。」初盈笑了笑,看著信道:「就是想問問,是不是有關長珩的事?」

    「算是有關吧。」傅兆臣急著去找祖父說話,沒跟妹妹細說,「燕王被人告發,說是主謀殺害了太子。」又低聲道:「你心裡有數就行,可別亂說。」

    將信揣在懷裡,急匆匆的下了連廊走了——

    太子不是自縊?是被燕王設計殺害?

    初盈靠著柱子靜靜怔住,……巫蠱,謀害儲君,若是這兩條罪名成立,燕王不僅要被拉下水,而且只怕連命都保不住。

    那樣一來,即便不是姐夫秦王登基,謝長珩也應該保的出來了吧?


落定(上)


    「太太……」周順媳婦神色匆匆進門,連禮數都顧不上,走到宋氏身邊回道:「秦王府那邊來人報信,說是王妃的喜信動了,請太太過去一趟。」

    「還沒到日子啊?」宋氏一驚,繼而吩咐人下去備馬車,自己走到裡屋鏡子前整理衣服,嘴裡喃喃,「算日子得三月去了,不過也不差多少日子,早一點也是有的。」

    不停的安慰自己,唯有這樣才能打消心中的害怕。

    ----如果女兒只是自然的提前幾日還罷,要是有人做了手腳可怎麼好?

    出了門,正好撞見聞訊趕來的初盈,「娘,這是要去秦王府嗎?」

    「嗯。」宋氏一面點頭,一面下了台階,「你不准去,姑娘家哪能摻和這種事?況且你還是待嫁……」突兀的一頓,心頭猛地悲從中來。

    眼看再有兩個月,謝家就該過來商定成親吉日。

    可是現在準女婿還在大牢裡呆著,怎麼商定?定了日子女兒又嫁給誰去?萬一謝長珩再有個三長兩短,那女兒豈不是……?

    初盈見母親神色有異,反應極快,趕忙勸道:「娘你別多想了,我不去就不去,你還是先過去看姐姐,好歹身邊有個照顧的人。」

    這段日子宋氏為傅家操碎了心,人都熬瘦了一圈兒,眼下大女兒生產迫在眉睫,實在不是抱怨傷感的時候,點了點頭便走了。

    初盈知道母親在傷感什麼,可是就算整天的嚇自己也於事無補,但願謝長珩能夠逢凶化吉,避開這一劫吧。

    自己對他沒有半分感情,有的只是救命之恩的感謝,還有慢慢淡去的厭惡,----但是卻從來沒想過他會死,也不希望他死。

    如今局勢這麼的亂,突然間覺得什麼都看淡了。

    只要能夠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比什麼都強,至於上輩子的那些恩恩怨怨,該忘的就忘了吧,該放手的也要學會放手。

    把自己的一輩子都搭在怨恨上頭,豈不是糟蹋了?

    謝長珩如果福大命大能出來,自己便嫁給他,如果不能……,不管自己還嫁不嫁得出去,都要好好的過日子,要對得起重活的這一世。

    初盈舒了口氣,彷彿覺得整個人輕鬆了不少。

    一扭頭,看見初珍拿著一支黃玉蘭上了連廊口,見到自己,臉上露出意外,小聲喊了一句,「四姐……」

    初珍今年十一歲,已經褪去了不少孩童的稚氣,有了幾分少女的影子,柳葉眉、眼角微微上挑,像極了生母何九兒的容貌。

    ----就是因為這張臉,讓自己一看見,就想起前世的那些難受的事,所以一直都是淡淡的、不冷不熱的。

    而初珍見了自己,也總是一臉怯怯的模樣。

    初珍見姐姐一直不說話,越發不安,低頭看了看手裡的玉蘭,解釋道:「這一支垂的低被人碰折了,所以……」

    初盈淡淡道:「折就折了吧,不過就是一枝花。」

    「要不……」初珍拿不準是真話假話,小心翼翼道:「我給四姐送屋裡去,找個花瓶插上?」

    ----心裡不斷的琢磨,這話說的沒有不妥吧?姐姐雖然不喜歡自己,也不至於為了一枝花訓人,可是最近姐姐心情不好……,想到此處不由低了頭。

    「走吧,到我屋裡去。」

    「……」初珍猛地一抬頭,以為自己聽錯了。

    幾個姐姐裡頭,二姐對自己是平和客氣的,三姐雖然嘴上厲害,倒不叫人害怕,只是四姐每次見到自己,那眼神都是冷冰冰的。

    長這麼大,還是頭一次被四姐叫去她的屋子。

    初珍不敢違逆,應了一聲跟了上去。

    ----原來四姐的屋子這麼漂亮!

    一進門,便是一架紫檀木的多寶錯格隔斷,上面七七八八的放著擺設,或是青花瓷器,或是翡翠擺件,位置和顏色都搭配的十分巧妙。

    再往裡走,左面牆邊放了窄窄的高腳香爐案,上頭一個鎏金的小博山爐,裡頭青煙裊裊縈繞,散出淡淡的讓人心情平和的香味。香爐後面掛了一幅春日百花圖,畫中一個美人兒正在涼亭小憩,惟妙惟肖、嬌態畢露,讓人忍不住想多看幾眼。

    初盈回頭喚了一句,「先到裡面把花放下。」

    初珍還沒看完,趕忙跟著姐姐走了進去。

    「五小姐?」凝珠有些驚訝,很快意識到自己的語氣不對,忙道:「五小姐快進來坐。」上前接了花,朝裡面的人吩咐,「快給五小姐打水淨手。」

    初珍忙道:「多謝凝珠姐姐。」

    「洗了手再過來罷。」初盈在美人榻上坐下,順手接了茶。

    初珍依言淨了手,在旁邊找了個位置坐,接茶的時候還笑了笑,以示對姐姐屋裡人的尊重,喝了兩口放下茶碗,忍不住在身下的火狐裘上摸了摸。

    真軟和、真舒服,----三姐的屋子雖然也花哨,但是絕對沒有這些好東西。

    這都是大姐做了王妃以後,才陸陸續續的添置的,儘管比別人高出一大截,卻叫人挑不出錯,誰敢指責王妃的不是呢?

    「你瞧瞧。」初盈找不到說,讓凝珠拿了一盒子的絹花和絨花出來,「我現在是不大戴這些,太孩子氣,你拿回去戴吧。」

    初珍小心的挑了一朵,道了謝,「夠了。」

    「小玩意兒,又不是什麼值錢的。」初盈讓她把花放了回去,關上盒子,輕輕推了過去,轉而說起閒話來,「最近可有做針線?」

    「有,卻是不多。」

    初盈便拿了自己的針線活計,指導起妹妹來,兩個人嘀嘀咕咕半晌,方才打住。

    初珍見姐姐有些倦色,十分識趣的回去了。

    凝珠送了人出去,回來道:「小姐今兒是怎麼了?想起請五小姐過來說話。」

    「我也不知道。」初盈有些茫然,有些不適應,----原來道理都是想著容易,做起來才發現難,連一起長大的初珍都難以接受,將來到了謝家面對謝長瑜,只怕不是那麼容易就放開的。

    只是與其想這些,還不如先想想怎麼把謝長珩弄出來。

    「四妹!」傅兆臣的聲音在外面響起,一臉喜色走了進來,揮退丫頭,「剛才外頭得的消息,鄭貴妃被賜死了!」

    「真的?!」初盈激動的站了起來,----鄭貴妃賜死,意味著燕王地位不保,那謝長珩豈不是就安全了?趕忙問道:「是不是巫蠱和謀害太子的事……,已經抓到了確鑿的證據?」

    「嗯。」傅兆臣亦是滿臉興奮,用力點頭,繼而有點惋惜,「不過鄭貴妃為了保住燕王,全都認在自己身上了。」

    初盈急問:「那燕王呢?一點都沒有受到牽連嗎?」

    ----倒不是盼著燕王死,只要他不做皇帝不為難謝家就夠了。

    「皇上下了旨,勒令燕王即可前往封地齊州。」

    封為藩王?初盈實在是太過驚訝,----皇帝得多疼愛這個兒子,才能在明知道有錯的情況下,還要費力保住他?甚至……,犧牲了燕王的生母自己的寵妃。

    難道他就不怕新帝登基,再找燕王算賬?

    傅兆臣又道:「皇上還訓誡了燕王,讓他終生不得踏出齊州半步。」

    初盈有點無言了。

    皇帝的心居然偏到這種程度?只要燕王不離開齊州,不來京城惹事,他就是把齊州地皮弄翻了,也構不成殺頭的大罪。

    原來偏心這種事,不光百姓家有皇帝家也有。

    不過……,也可能是皇帝已經死了一個兒子,不想再犧牲另一個,更何況這個兒子是自己最鍾愛的。

    「那……」初盈想到另外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皇上有沒有立太子的打算?」

    本來傅兆臣是沒打算跟妹妹說這麼多的,可惜這事牽扯到了謝長珩,才不得不過來寬妹妹的心,聞言道:「還沒有,不過也**不離十。」

    意思是,不出意外應該就是秦王。

    雖然王美人的身份卑微,但這對於孫皇后來說,這正是一個優點,加上秦王佔了一個「長」字,是最合適不過的人選。

    ******

    宋氏去了秦王府沒多久,居然又回來了。

    「這麼快?」初盈迎了上去,「生了沒有?是男是女?」

    宋氏瞪了女兒一眼,「一個姑娘家,說什麼生不生的?」繼而嘆氣,「沒有,只怕還得等些日子,本來也沒到時候。」

    初盈忙問:「姐姐和胎兒都還好吧?」

    「挺好的。」宋氏眼裡露出一絲欣慰,說道:「是王爺擔心你姐姐,怕他在外面顧不過來,這才讓人來請我過去。」頓了頓,「可見王爺還是個長情的。」

    「嗯,只要姐姐沒事就好。」初盈聞言放心了不少,----至於秦王的長情,恐怕更多的還是關心子嗣,不過能夠想到讓岳母過去,亦算是十分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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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定(下)


    等著丫頭們上了茶出去,把哥哥剛才帶回來的消息說了,輕聲道:「娘……,長珩那邊應該沒事的。」

    宋氏怔了怔才反應過來,大喜道:「當真?我這就去讓人告訴謝家……」頓了頓,反手拍了拍腦門,「看我糊塗了,謝家豈有不知道的道理?太好了,太好了。」

    只要沒人故意跟謝長珩過不去,憑著謝家的各處人脈,肯定能夠保他一命,----遠的不說,謝二夫人可是豫親王的嫡親女兒。

    果不其然,沒幾天就聽說謝長珩被保了出來。

    正在外面局勢慢慢定下來的時候,卻發生了一件驚天大事。

    ----皇帝駕崩了。

    初盈忍不住想,難怪皇帝急哄哄的要處置鄭貴妃,這樣既平息了眾怒,又順利的讓燕王脫了身,並且攆得遠遠的避開了危險。

    宋氏想得卻是另外一層,急道:「這、這……,這可怎麼好?一年國孝,那你和長珩的親事……,豈不是還得再等一年?」

    初盈勸道:「這有什麼當緊?我還願意在家多陪娘一年呢。」

    「可是……」

    「娘。」初盈見母親亂了頭緒,拉她坐下,柔聲勸道:「你急什麼?謝家出了那樣的事,我都沒說什麼繼續等著,謝長珩現今連個官職都沒有,難道還能退了親不成?」

    宋氏是關心則亂,細想想女兒的話十分有道理,卻趕緊道:「呸呸呸,不要說那些不吉利的話。」鬆了口氣,「也好,我也舍不得你。」

    初盈笑了笑,悄聲道:「娘總算可以好好歇一歇了,說不準啊,爹也該快回來了。」

    「我是盼著你爹早點回來的。」宋氏點點頭,----不過眼下更關心另外一件事,到底秦王能不能夠順利登基?自己的女兒可是秦王妃啊!

    這種事,弄好了可能是一場潑天富貴,弄不好……,身價性命都要搭進去。

    當天下午,又傳出另外一個消息。

    懷王因為生性純孝,對父皇的離去悲痛不能自已,竟然哭得暈了過去,經過太醫的一番診治後,被送回了王府。

    聽說夜裡上吐下瀉了七次,都不能下床了。

    除了已故的太子重瑞,另外便只有秦王、燕王和懷王成年,底下還有兩個年幼的小皇子,----懷王這一病,不可謂不巧。

    很顯然,為了避禍及時退出了帝位之爭。

    於是乎秦王成了「眾望所歸」,----那些不想歸的,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沒有本事和孫皇后一派抗衡,是不是扶持得起年幼的皇子。

    國不可一日無君。

    次日,秦王就在諸位大臣們的擁戴之下,再三謙辭,勉為其難力挽國之危難,繼承先帝的遺志,成為了新一任皇帝!

    很快皇帝頒布了第一道聖旨,尊先帝嫡後許氏為母后皇太后,尊繼後孫氏為天聖皇太后,尊其生母王氏為聖母皇太后,追封天子嫡妃顧氏為孝仁皇后,冊立繼妃傅氏為孝賢皇后。

    三日後,又有喜訊傳出。

    孝賢皇后傅氏於鳳棲宮產下一名小皇子,皇帝龍顏大悅,認為小皇子是帶著新朝的福祉而來,賜了乳名喚作福哥兒。

    再說如今的許家,雖然在巫蠱一案中得以翻身,但是嫡支成年男子悉數處決,只剩下幾個年幼的兒孫。上無父母祖輩教導扶持,身邊亦無叔伯長輩教導,而且人脈根基隨之崩壞,已經完全退出了政治核心圈子。

    甚至為了避禍,幾個剩下的許家子孫在遠房親戚的幫助下,變賣了所有的被賜還資產,舉家遷回了祖籍故里恢復元氣。

    ----好消息不停的傳來。

    新朝伊始一切忙亂,皇帝和眾位臣子商議了好幾天,再度請傅太公出山繼續任職中書令,並且加封正一品太師一銜。

    ----以皇帝現在的實力,根本就壓不住滿朝各支各派的文武大臣,更何況……,背後還有一個孫太后需要忌憚。

    傅希直則不一樣了,即便「休養」了一段時間,同僚學生等等人脈關係網猶在,中書令大人多年的餘威猶在,最主要的是處理政事的能力猶在。

    傅文淵也接到了調令,讓其即日返京依舊任職吏部尚書。

    聖旨裡沒有說原因為何,當然誰也不會傻到去質問皇帝,況且傅文淵本身並無大的過錯,----納個把不妥的小妾這種事,現在不值一提。

    並且因為傅文淵是皇后生父,按照歷朝歷代的管理,另外恩封為晉陽公。

    未幾日,賀老爺辭官帶著家眷返回故里。

    宋氏得知這個消息後,不由啐了一聲,「當初陷害咱們家的時候躲起來,這會兒知道害怕了?真是做賊心虛!」

    「娘……,咱們家不比從前只是清貴。」初盈聽了,勸道:「現今已是鮮花著錦、烈火油烹,不知道多少雙眼睛正在盯著,這種時候更應該大度一些,無須跟一些奸邪小人斤斤計較。」又抿嘴一笑,「娘可不能輸了國公夫人的氣度。」

    「呸!」宋氏現今萬事如意、心滿意足,笑啐道:「還敢打趣你娘?」看了看屋子四周,感慨道:「這裡住了好些年,回頭搬走還有些捨不得呢。」

    以傅家如今的顯赫,再住一個五進五出的宅子實在不合適。

    皇帝另外賜了一座晉陽公府,傅兆臣帶著人先去看了看,說是比傅家現今的宅子大了五、六倍不止,一人一個小院都是綽綽有餘。

    很快滿京城的人又得知了另外一個消息,先頭被搆陷入獄的謝家大公子,在為太子平冤洗雪中起了重要作用,因此重回仕途,升任尚書省正四品左丞一職。

    在外人看來,這一切都是因為傅家出了一個皇后,不僅母族跟著沾光,就連妹妹未來的夫婿也隨之受益。

    初盈卻明白,只怕實際的真相併非如此。

    要知道,謝家已故的老爺子曾任尚書省左僕射,謝長珩似乎正沿著這個軌跡,一步一步的,繼承祖父和父親的遺志前行,終有一日光耀謝家門楣。

    按理說,即便他洗脫罪名也只是官復原職,即便皇帝恩賞,亦應該是在吏部往上升一升,而他要達成調職的目的,就必須要獲得皇帝的大力支持。

    憑什麼?憑她是皇后的未來妹夫?

    ----當然不可能。

    初盈越想越深,越想越覺得心下駭然。

    繼而又鬆了一口氣,幸好這個人不是自己的仇家,而是要成為自己的丈夫,幸好自己如今是皇后的妹妹。

    不由想到了清屏公主,她現今的處境差不多是生不如死,再聯想到當初謝長珩對自己說的話,----他一早就知道,最後會出現這樣的結局!

    眾人竟然都是白擔心了。

    初盈有點啼笑皆非,更忍不住想把謝長珩臭罵一頓。

    因此等他過來道謝時,央求母親要單獨和他說幾句,出了門,站在人人都可以看得見的庭院裡,問道:「為什麼讓這些人白白擔心?」

    謝長珩一襲銀白色的素面長袍,頭上別了一隻白玉簪,面如冠玉、神采飛揚,長長的鳳目裡光華璀璨,哪有半分受過牢獄之苦的跡象?聞言微微訝異,靜了靜,勾起嘴角一笑,「盈妹妹,你比我想像的還要聰明。」

    「哼。」初盈見他避而不答,心下已經答案瞭然,淡淡道:「我若是聰明的,就該識相的假裝不知道。」

    謝長珩目光微閃,笑問:「哦……,那為什麼又要告訴我?」

    「有什麼人能瞞不過你嗎?」初盈反問,繼而在連廊上的欄杆坐下,輕聲道:「不論之前種種如何,但我和你既然要結為夫妻一體,總該有一份赤誠,不能連身邊人都信不過。」抬眸看向他,「你說,對嗎?」

    還有一句沒說的是,總不能連至親的人都用上算計。

    謝長珩意外的沉默了一小會兒,半晌才道:「對。」

    此時夕陽西墜,落日漸漸的從天空中低了下去。

    滿天都是五彩絢爛的錦霞,紅的、黃的、紫的,五顏六色混合在一起,好似天上的織女打翻了染缸,潑出一天濃筆重墨的炫彩。

    清風徐徐吹動,送來讓人心曠神怡的陣陣清涼。

    謝長珩看著眼前挽著墮馬髻的少女,雲髻斜綰、娟美如畫,一雙流波妙目在霞光的映照下,好似一泓瀲灩生輝的湖水。

    片刻後,收回目光淡聲道:「如今正是國喪之期,婚期只能往後再延一年。」

    初盈把該說的話說完,也不打算再囉嗦下去,起身微笑道:「就只當是……,讓我在父母身邊多盡一年孝吧。」

    謝長珩看著對方那狡黠的目光,明白未婚妻的心思,做媳婦哪有做姑娘自在?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覺得甚是有趣,「嗯……,就算是償還你當初的擔心。」

    「你是狐狸變的嗎?」初盈含笑撂下這麼一句,轉身飄然離去。

出閣(上)

轉眼一年過去,到了四月。

謝家的人過來下聘禮,整整一百二十八抬。

這裡頭有些講究,比方有的人家為了做面子,聘禮的抬數雖然多,但實際上很可能不少都是虛抬,隨便放置了點東西。

謝家這一百二十八抬聘禮,可都是實打實的,----料子是最時興最鮮亮的,金器是足金有份量的,玉器是上等成色夠水頭的,每一個箱子都壓得滿滿噹噹。

再者箱子大小,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地方。

謝家的聘禮箱子,全都是半人高,二尺六橫、二尺二寬的,----這次娶的是長房嫡長媳,以他們家多年來攢下的根基,完全有這個底氣。

荳蔻出去看了一趟回來,滿面笑容,「隨便打開一箱子,擠都擠不下,換做家底薄一點的,箱子小一點的,都夠分出兩、三抬了。」

初盈聽了反應平淡,----這不奇怪,自己是今上皇后的嫡親胞妹,謝家就算是掏空家底,也肯定要做這個面子的。

不過沒有哪個姑娘會嫌婆家的聘禮多,因此點頭笑了笑,問道:「今兒送聘禮的人是誰?」

「是長房的盛二爺。」荳蔻想了想,又補道:「瑜五爺也來了。」

人雖來了,可是謝長瑜怎麼看都像是湊熱鬧的。

初盈有一瞬的怔忪,前世的未婚夫……,那個背信棄義逃婚害苦了自己的人,很快就要變成小叔子,想想真是有點彆扭。

不過大喜的日子,實在不願意再去想那些糟心事了。

「我看盛二爺挺不錯的。」荳蔻是初盈的陪嫁人員之一,看到謝家如此重視,心情自然有些激動興奮,誇讚道:「舉止大方、進退有度,倒像是珩大爺的嫡親兄弟,要是不說,誰會瞧得出是庶出的……」

話裡的意思,自然是謝長瑜有些不夠大氣。

「什麼像不像的?嫡的、庶的?」凝珠不等她說完,便訓斥道:「你再這麼嘴上沒個把門兒的,回頭告訴簡媽媽揭你的皮!」

荳蔻趕緊打住,苦著一張臉,「凝珠姐姐我錯了。」看向初盈求救,「小姐,我再也不敢了,就是看見聘禮又多又好,一時高興……」

初盈沒有像平常那樣輕易繞過,而是正色道:「凝珠的話沒錯,以後在謝家可不比在咱們家,說話得多留幾分餘地。」今日不是教訓人的時候,「下去吧,以後說話先在腦子裡面過一過。」

「是,記住了。」荳蔻如蒙大赦,低頭悄悄的退了出去。

初盈沒去琢磨謝長瑜的事,轉而想起謝長盛的妻子----黃氏,印象中是個圓圓臉、愛說笑的女子,以後面對小七歲的自己叫大嫂,多多少少有點尷尬吧。

就連謝長瑜,自己也要比他小一歲呢。

不知道他和他的蘇表妹如何了?想來以謝夫人的脾氣,應該不會讓嫡子娶一個庶女的,更何況……,還是女兒婆家的小姑子。

這一世謝長瑜成親的時候,會不會也要鬧一出逃婚的鬧劇?

自己還沒進門,就先有麻煩事在等著了。

第二天,宋氏屋子裡的小丫頭過來傳話,「四小姐,方才宮裡來人傳話,皇后娘娘召見,夫人讓你收拾好趕緊過去。」

宋氏如今是晉陽公夫人,家裡人便都喚了稱呼,連帶馬氏,因為丈夫被恩封了一個六品飛騎尉的虛職,在家也被喚做二夫人。

早在去年,傅家就拖家帶口的搬到了晉陽公府,傅文淵回來的時候,家裡人已經住了小半個月了。

不比傅家舊宅格局不大,初盈從自己的院子去母親的院子,至少得多走一盞茶的功夫,進了門,先給父母行了禮方才坐下。

宋氏已經換了國公夫人的命婦禮服,花釵九株、九寶鈿,雙佩小綬,華麗隆重很是大氣,舉止也帶出幾分端凝之態。

反倒是傅文淵家居穿得隨意,坐在旁邊甚是不搭,說道:「想來是你要出閣,皇后娘娘有話要與你說,宮裡不比別處,記得時時刻刻謹言慎行。」

初盈聆聽父親教誨,站了起來回道:「是,女兒記下了。」

按禮制,官員的女兒進宮覲見隨母服。

初盈頭挽半翻高髻,金釵步搖點綴,簪了一朵絹制的芍藥花,這是進宮時常用的裝束打扮。身上鵝黃色的中衣,湖藍色的碎花半袖,下著一襲煙霞色的高腰曳地長裙,臂挽月白色帔帛,很是溫婉可人的顏色搭配。

與母親不同的,是沒有雙佩小綬,頭上的釵鐶也要簡單的多。

宋氏看了看女兒的打扮,並無不妥,隨之起身道:「走罷。」出了內院大門,早有馬車停在一側等候,等人上了車,便「得得得」的朝宮門駛去。

及至見了初慧,一番隆重的禮節客套之後方才說上話。

「阿盈好似又長高了。」初慧笑吟吟的看著妹妹,拉了她到身邊坐下,「馬上就要嫁人了,以後可別像從前一樣淘氣,到了婆家,可不比在母親面前隨意。」

初盈笑道:「這話娘都跟我說了九十九遍,如今整好湊成一百。」

「別在皇后娘娘面前放肆。」宋氏說了小女兒一句,心下不免感慨,----眼前華麗美服、母儀天下的女子,也是自己的女兒,卻因為身份隔出了不可踰越的距離,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親近。

眼下殿內並無外人,連宮女們都退了出去。

初盈反而賴在了姐姐的身上,像牛皮糖一樣的粘住了,「好不容易才得見一回,還不興我說幾句笑話?」抿嘴一笑,看像姐姐初慧,輕聲道:「姐,我說得對不對?」

「對。」初慧笑了笑,只是眼裡不免帶出了一絲落寞。

宋氏見她今日打扮也甚正式,鈿釵單衣、十二樹大小花釵,身著五彩綺羅,還配了大帶和雙佩小綬,彷彿要去什麼正式的場合。

心下奇怪,問道:「等下是要去哪裡嗎?」

「嗯。」初慧微笑道:「等下母后皇太后那邊禮完佛,咱們過去說說話。」

宋氏一怔,方才明白今兒原來是孫太后召見。

孫太后不是皇帝的生母,是扶持皇帝登基大寶有勢力的繼母,其中的微妙關係不言而喻,----想來女兒夾在兩個婆婆中間,亦是十分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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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閣(中)


    孫太后原本是先帝的嬪妃,當年許皇后死的時候,她是四妃之一的淑妃,燕王生母只是昭儀,兩個人都有一個兒子。

    區別在於孫太后的兒子沒有養大,否則的話,今日又是另外一番格局。

    當時的孫淑妃位分雖高,但是卻並不如鄭昭儀得寵,之所以能夠成為繼後,全憑著她的母族孫家支持,其勢力由此可見一斑。

    初盈之前曾進宮過幾次,姐姐和兩個小侄兒的生辰之喜,席間遠遠的見過孫太后,是個長相端方的婦人,----生就是做皇后的氣度,而沒有做寵妃的嫵媚。

    臨上肩輿前,初慧小聲說了一句,「太后喜歡像二妹那樣的人。」

    初盈心頭一震,----意思是,要自己等下做的溫婉柔順一些,免得讓孫太后不喜,或許在她的眼裡,與王太后有關的人都不夠高貴吧。

    自己不過偶爾覲見一次,被孫太后召見的機會就更少,可姐姐卻是皇室兒媳,每天都要面對兩個婆婆。

    一個母族勢力龐大,一個是丈夫的生母,得罪了哪一個都不好。

    初盈想到姐姐的壓抑和為難,覺得心頭有些沉重,又不便說什麼,只輕輕的握了握姐姐的手,「嗯,我明白。」

    今日孫太后一身蓮紫色間杏黃的裝束,身後博山爐香菸繚繞,襯得她越發得深不可測,就連笑容也是複雜的,「平身,起來罷。」

    初盈老老實實的跟在母親身後,表現出了應有的緊張侷促,但亦不至於低頭絞手絹什麼的,總得說來也不失大度。

    「坐罷。」孫太后指了座椅,與初慧笑道:「哀家如今年紀大了,最是愛熱鬧,就喜歡和年輕的小丫頭們說說話。」

    初慧忙道:「這是阿盈的福氣,只是她年紀小不大懂事。」先把台階給妹妹鋪了,等下若有什麼不合適的,自然都是因為年紀小。

    孫太后聞言笑了笑,「知道你心疼妹妹。」看向初盈,「也不小了,馬上就要做別人家的媳婦。」頓了頓,「我瞧著是個聽話的孩子。」

    ----原來姐姐的皇后已經難做到了這種地步。

    初盈在心裡直嘆氣,面上卻露出了一絲羞澀,還不自然的撫了撫面,細細聲道:「多謝太后的誇獎。」

    孫太后被轉移了注意力,笑道:「小丫頭們就是臉皮子嫩,愛害羞。」

    底下說起閒話來,宋氏和初盈都小心的回了,初慧大多數時候都是在微笑,神情十分認真,以示自己沒有走神。

    好不容易熬到告退出了大殿,上了肩輿,走出一段初慧方道:「去聖母皇太后那邊一趟,先讓人去通報,說是晉陽公府夫人給太后請安。」

    若是都不見還沒什麼,既然見了一個太后,又怎麼能落下另外一個?且不說王太后那邊怎麼想,單是皇帝面前就說不過去啊。

    王太后的比孫太后大了七、八歲,面相上卻要老十歲,身上也沒有孫太后那種母儀天下的氣勢,----若是換身尋常點的裝束,還以為是哪家深宅大院的老太太。

    不過一個婢女能夠走到太后這一步,幾乎可以稱為傳奇。

    到了王太后這裡,宋氏和初盈則要顯得不卑不亢一些,不然姿態高了低了,都難免會惹得對方懷疑,畢竟王太后的出身太過敏感。

    而且誰知道哪個角落,哪個犄角旮旯的地方,會不會有一雙眼睛盯著?因此說話越發戰戰兢兢的,免得不慎惹禍。

    好在王太后話不多,請了安,說了幾句便道:「早上沒大睡好,去躺一躺。」看向初慧吩咐道:「陪著你母親妹妹多說說話,難得娘家人聚一聚。」

    「是。」初慧起身,將王太后送了進去方才告安。

    宋氏母女三人依舊回了鳳棲宮,摒退了宮女,氣氛頓時輕鬆不少。

    「娘娘。」宋氏看著大女兒,眼裡儘是心疼憐惜,「為了兩位小皇子,娘娘可一定要保重好身子。」多的話,卻是不好再說了。

    氣氛不太好,初慧陪著說笑了幾句,喚人道:「把贇哥兒和福哥兒抱過來。」

    宋氏忙道:「小皇子年紀還小,還是我過去瞧他罷。」

    不知道為什麼,初慧像是犯了擰脾氣,說道:「你是他們的外祖母,過來見一見又怎麼了?再說小孩子,都出來活動活動也好。」

    贇哥兒被乳母宮女們圍著過來了,福哥兒卻在睡覺。

    「外祖母!四姨!」贇哥兒是在王府出生的,那時候傅家人過去規矩沒這麼多,相處比較熟,上前撅嘴道:「如今四姨都不來看我了。」

    初盈笑道:「這不是來了?」從袖子摸出一串小布老虎,個個只得大拇指大小,每一個都是形態各異,十分的可愛有趣。

    「這個好!」贇哥兒今年才得四歲,自然是喜歡這些小東西的,笑著揚了揚,在母親面前炫耀道:「一共六個呢。」

    初慧見兒子真心高興,眼裡便流露出一絲笑意。

    「回頭我分弟弟一個。」贇哥兒想了想,有點不捨得的嘟噥,「不,兩個!」看了看母親,「還是一人一半吧。」

    初慧忍俊不禁,笑道:「福哥兒哪裡會玩兒?不用分了。」

    「真的?也對啊。」贇哥兒轉身撲到初盈懷裡,問道:「四姨,你下次什麼時候來看我?」對於年幼的他而言,身邊的嬤嬤們總是這也不讓玩,那也不許碰的,實在太悶太討厭了。

    皇宮豈是能夠隨便進的?初盈不好輕易答應,又不想撒謊,放柔了聲音,「等皇后娘娘生辰的時候,再給你帶好玩的進來,好不好?」

    贇哥兒掰著手指頭數了數,「還有兩個月啊。」聲音裡很是不情願,但是也略略懂事了,大的規矩還是知道的,趁機追加條件,「那可得多幾樣才行。」

    「行。」初盈滿口答應了。

    宋氏在一旁含笑看著,輕輕的摸了摸贇哥兒,便是不說話,心裡亦十分滿足。

    底下又說了一會兒,宋氏母女今日進宮的時間不短,再多逗留不合適,雖然滿心不捨,宋氏還是站起來辭道:「娘娘若是無事,我和阿盈便先告退了。」

    初盈亦跟著母親起身,福了福。

    初慧眼裡歡愉頓失,只是當著人前不好表露,臉上勉強掛著笑,頷首道:「嗯。」身子動了動,最後還是忍住端坐其中。

    ----身為皇后,能夠起身相送的人只有太后和皇帝。

    母親和妹妹再親,也不在這個範疇裡,不然踰越了,就是失了皇家規矩。

    反倒贇哥兒年紀小行動自由,跑了上去,笑眯眯道:「我送外祖母和四姨。」抓住初盈的手往外走,「四姨,你說過的話可不要忘了啊。」

    「不會忘……」初盈看了一眼身後追上來的宮人們,蹲□,沒有再讓贇哥兒往外走,握住他小小的肩膀,「贇哥兒乖,外頭風大別跟著出來了。」

    「二皇子。」一個嬤嬤出來抱住了人,柔聲哄道:「下一回四姨來了再玩兒,咱們先回去吧。」

    ----皇后所生的兩個皇子都還小,一丁點兒閃失也經不起,這是皇后娘娘的支柱,也是鳳棲宮所有宮人的仰仗。

    初盈看著那雙不捨的眼睛,那孩子氣的不快,再看看大殿裡笑容暗淡的姐姐,心頭有些難受,轉身對母親道:「走吧。」

    ******

    五月十六,初盈出閣的大喜日子。

    ----中宮皇后嫁胞妹,這場親事絕對夠吸引眾人的眼球。

    上個月謝家下聘禮的時候,就讓滿京城的人議論紛紛,那聘禮、那排場,到時候傅四小姐的嫁妝只多不少,不知道該是怎樣的盛景?

    謝家的聘禮是一百二十八抬,若是原封不動抬回去,傅家豈不成了賣女兒?那自然是不行的。

    但一百二十八抬嫁妝已是極限,當年初慧做王妃也不過如此,傅家再煊赫也不敢越過這個規矩,只好在箱子大小上做文章。

    謝家的聘禮箱子,全都是半人高、二尺六橫、二尺二寬。

    傅家的嫁妝箱子就再高一尺、橫寬各多六寸,並且箱子頂做成高高的拱形,生生多出將近一倍的空間來。

    不過這樣高大的嫁妝箱子,抬嫁妝的人就有些吃力了,專門選了二百五十六個身強力壯的大漢,每個人許了二兩銀子的腳力錢。

    單是這一項,傅家就花了五百多兩銀子。

    謝家的人過來迎嫁妝,到時候萬氏跟著一起過去為小姑子鋪嫁妝,結果挑夫們還沒有出門,外頭又有喜訊傳來。

    宮人內侍傳旨,孫太后賜傅家小姐嫁妝一抬,接著王太后又賞賜嫁妝一抬,最後皇后再賜與妹妹嫁妝一抬。

    ----有這三台嫁妝壓在前面,滿京城裡可就是頭一份兒了!

    丫頭們聽了消息,滿面喜色的回來告訴自家小姐。

    初盈卻高興不起來,----回想起那天進宮的情景,不難想明白。

    孫太后賜了自己嫁妝,王太后又豈能裝作不知道?而一旦都賞賜嫁妝,孫太后是皇帝的嫡母,自然是要擺在王太后前面的,正好用以提醒天下人,她才是嫡出正位的太后娘娘。

    這口氣,王太后那邊只怕不那麼好嚥下去。

    只是苦了姐姐這個做兒媳的,事情全是因為她嫁嫡親胞妹而起,但願……,王太后看得清對手,不要太為難了姐姐。

    簡媽媽不知所以,還勸道:「盈姐兒別緊張,新娘子都是這麼過來的。」

    「嗯。」初盈應了一聲,看向鏡子裡唇紅齒白的自己,還有那金光刺眼的大紅色新娘嫁衣,暫且把心事壓在了一個角落。

    外面有鞭炮聲和歡笑聲響起,氣氛很是熱鬧。

    沒多會兒,憲哥兒跟潑猴似的跑了進來,興奮道:「四姑,我拿著紅包了!我拿著一個大的!還有、還有……,這兒還有幾個小的。」

    初盈被他歡快的笑容感染,笑了笑,「嗯,都是你的。」

    憲哥兒在屋子裡團團轉,急得簡媽媽直拍他,「我的小爺,你今兒安分些吧!快去外頭多拿幾個紅包……」

    「等一下。」憲哥兒留下一個小小的,揣進了懷裡,有些不捨的看了看剩下的,然後全塞給初盈,認真道:「四姑,這是我給你的壓箱錢。」

    就這樣一個小小的舉動,卻引得初盈鼻子陡然一酸,----要嫁人了,自己以後再也不是傅家的女兒,再也不住在傅家,馬上就是謝家的兒媳了。

    簡媽媽趕忙塞了回去,「別鬧了,哪有新娘子自己拿紅包的。」讓人把憲哥兒強行拉了出去,回頭勸初盈,「盈姐兒,這會兒可不許哭還不到時候。」

    「我知道。」初盈有些哽咽,儘量讓眼淚慢慢退回去。

    從今以後,自己孝順的都是婆婆,伺候的是丈夫,關心的是婆家的人,娘家再也不能放在首位,否則就是亂了規矩。

    一個女人的人生,就這樣被生生劈成了兩半。

    沒多會兒,外頭傳來傅兆臣的聲音,「準備發親了。」

    簡媽媽趕緊把蓋頭給初盈打上,收拾妥當,才讓傅兆臣進來,背了妹妹出去送上了花轎,然後他自己騎了馬,等會兒一路護送妹妹到謝家門口。




正文 出閣(下)

早在之前,初盈就已經辭別過父母。

    宋氏雖然不捨得小女兒,但這個時候是不興拉拉扯扯再相送的,以免讓婆家覺得姑娘太嬌慣,好在兩家隔得並不遠,今後見面的時候還是常有的。

    初盈從被哥哥背起的那一刻開始,一路到謝家腳都不能沾地。

    一則免得出嫁姑娘踩了娘家的地,「粘走」了娘家的福氣和財氣;二則免得新娘子帶上在娘家的毛病,一旦嫁進婆家,往後就得按照婆家的規矩來。

    上了轎,還有一個小小的「顛轎」插曲。

    這是風俗,寓意婆家第一次給新媳婦立規矩,平一平性子,免得嫁進門以後脾氣不好,轎伕們則趁機討要紅包。

    宋氏再讓人備了厚厚的紅包,一出門就打賞給轎伕,轎伕們拿得手軟,因此不過象徵性的晃了幾下,便開始往謝家發親。

    「起轎!」隨著一聲唱諾,鑼鼓鞭炮聲頓時熱鬧喧嘩響起。

    初盈搭著蓋頭端坐在喜轎裡,眼裡全是紅豔豔的一片,感受著轎子晃晃悠悠離開了傅家,心裡有點空蕩蕩的沒著落。

    走了一段兒,鞭炮鑼鼓聲漸漸小了,取而代之的是喧嘩嘈雜的人聲,大概是進入到了鬧市區,----似乎還有很多人在附近圍觀,不時有議論聲傳入耳朵。

    「嘖嘖,瞧瞧那嫁妝箱子……」

    「我的老天爺,這麼大的還是頭一回見到!」

    「這一箱都頂別人家的三、五箱了吧?」有羨慕無限的婦人聲音,像是恨不得是自己出嫁,「裡面肯定都是好東西,哪怕分我一箱子也足夠了。」

    「哎喲,整整一百二十八抬啊!你們後來還不知道,前面還有三抬哪才叫一個尊榮呢!是兩宮太后和皇后娘娘賞賜的!」

    「當真……」

    隨著轎子慢慢走遠,加上人聲鼎沸,方才的議論聲漸漸聽不清,不過又有別的聲音繼續議論,「謝家可真是好福氣啊,娶了這麼一個金佛似的媳婦,皇后的嫡親妹子,以後還愁什麼呢?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先頭那些話初盈都沒啥興趣,唯獨這句留了意,----自己到了謝家,平日說話做事可千萬得留心,斷不能讓夫家覺得難堪,以為自己拿皇后的勢力來壓他們。

    不過呢,要是有人故意跟自己過不去,也不妨借力使一使。

    一陣胡思亂想,總算讓初盈的心變得平和了些。

    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響起高亢嘹喨的聲音,「落轎!」接著又是一串「噼裡啪啦」的鞭炮聲、鑼鼓聲,吵鬧了片刻方才靜下。

    初盈回過神來,----這個時候,謝長珩應該就在轎子外面。

    片刻後,聽見司儀唱道:「一射天狼!」

    「砰」的一聲悶響,有東西砸在了喜轎前面的簾子上,----按規矩,應該是一支去了箭尖,用紅布裹了端頭的喜箭。

    「二射地妖!」

    「三射紅煞!」

    三箭射轎完畢,司儀繼續唱道:「今日新人遠降來,喜神財福兩邊排,開門兩廂皆為吉,有請新人下轎來!龍門開,請出新人來!」

    初盈從蓋頭下面的縫隙看過去,轎子簾被人掀開,沒人說話,看見了一隻欣長漂亮的男人手,正在恍惚,另外有人溫柔的攙扶著自己下轎。

    地上有兩張厚厚的紅紙板,上面刷過粘膠,初盈在家就被母親指點過,知道這時候要用力狠狠的踩,不然走到半路掉下來是不吉利的。

    謝嫻溫柔的聲音傳來,「踩牢。」

    初盈用力踩了好幾回,然後試著動了動腳,感覺應該是粘牢穩了,方才微不可聞的「嗯」了一聲,一個紅釉海水紋龍鳳合歡福瓶塞了過來。

    謝嫻又道:「抱穩,起。」

    謝家在通往拜堂和洞房的路上鋪了紅毯,初盈走在上面軟軟的,很快到了門檻,前面擺著一個火苗跳動的火盆,司儀跟在後頭唱道:「跨火盆,紅紅火火!」

    跨了過去,再往前走了一段又有一個馬鞍,司儀接著唱道:「跨馬鞍,四季平安!」

    眼下周圍歡笑聲、議論聲不斷,氣氛十分喜慶。

    初盈跟著人來到了大廳,拜天地、高堂,夫妻對拜,自己根本看不見人,一路流程下來進了新房,被人扶到喜床坐下。

    有小孩子的聲音在旁邊起鬨,「看新娘子啦,看新娘子啦!」

    初盈看見一支紅色喜秤伸了過來,輕輕一挑,頓時眼前一片大亮,滿屋子華麗美服的人正圍著自己笑,各種各樣的打量的眼光。

    「好俊俏的新娘子!」

    「白白淨淨、斯斯文文,是個有福氣的。」

    「大伯母!」還是方才起鬨的那個小孩子聲音,約摸三歲多的樣子,笑眯眯的跑了過來,誇道:「大伯母你真好看!」底下接著一句,「我要紅包!」

    ----頓時惹得滿屋子的一陣哄笑。

    「快給端哥兒一個紅包。」謝長珩的聲音十分柔和,透著與家人們相處的親近,不似在外面,那種禮貌的淡淡疏離。

    初盈忍不住抬眸看了一眼。

    從未見過的大紅色喜慶裝束,在燭光的映照之下,那張臉越發顯得面如冠玉、眉目含春,----鳳目修長漂亮,竟然有一絲美豔迷人的感覺。

    初盈有一剎那的恍惚,很快垂下眼簾。

    這個時候,新娘子是不適宜隨便打量人的,更何況是自己的丈夫,再說別的新娘子或許有需要,自己卻是早就見過謝長珩了。

    「來,拿著。」喜娘用托盤捧上一個剖成兩半的匏瓜,初盈一半,謝長珩一半,上面用一根細細的紅線相連,意喻今後夫妻一體。

    在互相交換喝酒的時候,初盈不可避免的碰到了謝長珩的胳膊,毫無徵兆的,心口猛地「咚咚咚」的亂跳起來。

    嫁人的意義再一次清晰浮現,----自己就要和這個男人共度一生,朝朝暮暮相對,可是突然覺得……,其實自己還沒有準備好。

    初盈覺得自己的想法真夠荒唐,都到這個時候了。

    接著吃傅家送過來的子孫餃,照例是煮得半生不熟,以便底下的對話,全福夫人喂了初盈一口,喜娘笑著問道:「生不生?」

    初盈明知道是要被眾人取笑,但還是老老實實的答,「生。」頓時惹得一片哄笑,不由臊得臉上滾燙滾燙的,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變成了一塊紅布。

    然後再吃謝家準備的長壽麵,取「子孫萬代,長壽萬年」之意。

    初盈剛吃了一口,便聽謝長珩問道:「咸不咸?」

    那長壽麵是一粒鹽都不會放的,也是為了底下的綵頭話,每個新娘子在娘家就被指點過了,初盈按著規矩回道:「不咸。」

    謝長珩又問:「不嫌什麼?」

    「什麼都不嫌。」初盈臉上的熱度還沒有褪去,底下又是一陣哄笑,比上一次笑得還要大聲,臉上不由燙得更加厲害。

    喜娘笑著高聲道:「夫妻和睦,恩愛百年!」

    話音剛落,便有人開始往床上撒棗、花生、栗子等物,寓意「早立子,早生。」,一切都是按著儀式來。

    眾人說笑了一陣,慢慢的,圍觀新娘子的人們終於散去。

    謝長珩去換了一身衣服,回來道:「我出去敬酒,怕是一會兒回不來的,你要是餓了,讓丫頭們拿點東西先墊一墊。」

    「嗯。」初盈垂著眼簾,不敢看他。

    等到謝長珩出了門,凝珠和浮晶進來服侍,氣氛方才變得輕鬆起來。

    初盈的確是餓了,早上吃了點東西,鬧到現在肚子裡早就騰空,先喝了一大碗稠乎乎的粳米粥,又吃了半碗飯,碟子裡的小菜也吃了不少。

    然後卸了滿臉的胭脂水粉,洗了澡,換了一身比較隨意的新衣,頭上也只是簡單的挽了個髻,似乎又回到了出嫁前的時光。

    只是地方不對,不在傅家而是在謝家。

    做完了該做的事,估摸著謝長珩差不多快該回來,凝珠和浮晶不便繼續留下,便都退了出去,屋子裡只剩下了初盈一人。

    初盈心緒不寧的坐在桌子邊,----接下來要做什麼,自己心裡當然是清楚的,剛剛平復下來的心跳,又亂跳了起來。

    時間變得異常的凝澀難熬,每一分每一秒都過得十分緩慢。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溫和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還沒睡呢?」明明很輕很柔,卻嚇得初盈一哆嗦,失手把一盞熱茶給碰翻了。

    「燙著沒有?」謝長珩大步走上前來,拎起初盈的手。

    初盈想要抽出來,又覺得不合適,只得任他拿著左右打量,----感受那陌生的氣息和溫度,只覺得兩輩子都沒有這麼緊張過。

    謝長珩明顯是先去沐了浴,身上的酒氣並不重,還帶著香胰子的味道,找了一塊乾淨的手帕過來,替小嬌妻把手擦淨了。

    初盈一直低著頭,不知道此時此刻該說點什麼。

    謝長珩有一瞬的靜默,接著道:「我彈一支曲子給你聽罷。」

    ----初盈的過度緊張,以他的心思不會看不出來。

    片刻後,清脆悅耳的琴聲響起。

    似有清風徐徐吹動,似有漫天和煦陽光鋪天蓋地落下,林蔭重重、鳥語花香,讓人的心神漸漸放鬆……

    初盈慢慢的移動視線,看到了那在琴弦上跳動的修長手指,淡藍色袍子,優雅從容的身影,----在往上,是一雙吸引人的漂亮鳳目。

    在那雙眼睛裡,沒有任何的激動與緊張,只有一絲淡淡的笑意,更多的像是出於一種應有的禮貌,應在此時表現出來的情緒。

    不知何故,初盈的心忽然平靜下來。

    自己的反應是不合時宜的,也是不應該的、沒必要的。

    ----眼前的這個男人,將要與自己共度一生的丈夫,他是如此的冷靜,那麼自己更不應該手足無措。

    「還要聽嗎?」謝長珩微笑問道。

    「不了。」初盈搖了搖頭,轉身去鋪床,----這件事在家練習過多次,還算熟練,只是在看見那塊雪白的綾段時,手上不自覺的頓了一下。

    不過繼而把心落定,等下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吧。

    站在床邊,等作為丈夫的謝長珩先上去,不管如何,只要把規矩牢牢的守好,就算有些小瑕疵,總不會讓人挑出錯來。

    滿屋子紅燭燃燒,床前那一對小兒臂粗的龍鳳合歡燭,要燒一夜直至天明,這也是一個綵頭,象徵著夫妻倆長長久久的過日子。

    ----以初音現在的心情,黑乎乎一片看不見還更好一些。

    謝長珩略有一點差異,不明白妻子的情緒怎麼變得這麼快,但是也沒多問,在床邊坐下牽住那雙素手,「過來。」

    初盈本來就是強壓心情讓自己平靜,被他抓住了手,猛地一慌,踩著裙子跌到了謝長珩的懷裡,不由又羞又窘。

    謝長珩微微一笑,輕聲道:「別緊張,要不閉上眼睛吧。」

    他不說還好,越說初盈反而越緊張,但還是果斷的閉上了眼睛,看不見,那種慌亂的感覺總是要好一點。

    下一瞬,感覺自己被抱起放到了床上。

    衣服被一層層的解開,腦子裡想要拒絕,可是嘴卻抿得緊緊的,生怕自己一時衝動鬧個大笑話。

    像粽子一樣被人剝了個乾淨,不由肌膚微涼。

    「呼哧」一聲,一床薄被從上面蓋過來的同時,一個滾燙的身體貼了過來,初盈頓時渾身都軟了。

    「別咬。」謝長珩伸手放在她的唇上,試圖輕輕撥開,「再咬把嘴唇咬破了。」

    片刻後,那張櫻桃小口慢慢張開。

    在抿嘴的一剎那,看到了裡面雪白的貝齒,粉色的小舌,是個正常男人都不可能不會心動,更何況眼前雪白的少女身體,是那樣的無限誘人。

    初盈覺得尷尬羞窘到不行,只希望身上的人趕快完事。

    一直寬厚的大手落在了自己身上,不斷的游移,從臉龐到脖頸,再往下握住了胸前的豐盈,纖細的腰肢,緊張得快要繃起的後背。

    ----這到底是要做什麼?快一點弄完不行嗎?

    初盈腦子裡有無數個聲音,卻一句都說不出來。

    「什麼人?」謝長珩突然朝外喊了一句。

    初盈嚇了一大跳,這種時候,難道還有人在外面偷窺不成?羞惱交加,忍不住睜眼朝外看去,可是連半個影子都瞧見,哪裡有人?

    剛要鬆口氣,身下一陣劇烈的刺痛襲來!

    一個滾燙的東西探入了自己的身體,□從來沒有這麼痛過,----他在騙自己,趁著自己走神做了那件事!

    初盈又氣又惱,不由扭頭恨恨的瞪向身上的人。

    那雙漂亮的眼睛裡儘是笑意,亦有一絲憐惜,「第一次都會疼的,忍一忍。」謝長珩看著像被激怒的小貓一樣的妻子,低頭在臉上吻了吻。

    初盈將頭一偏,無聲的表達著自己的憤怒。

    「你太緊張了。」謝長珩解釋道:「要是不這樣,鬧到半夜也完不了事,明天起來肯定會留下眼圈兒,不如早點歇下的好。」

    ----新媳婦頂著眼圈兒去敬婆婆茶,去見夫家的人,那往後簡直不要活了。

    儘管謝長珩的做法並沒有錯,可是初盈仍然感到不快,----這個人總是這樣,你挑不出他任何的錯,甚至還是為了你好,但卻沒有半分商量的意思。

    可惜這天底下的男人大都如此,習慣了獨斷專權。

    「我叫凝珠進來。」完事後,像是為了表達自己的歉意,謝長珩退讓了一步,甚至很體貼的自己起來穿了衣服,沒讓初盈服侍便出去了。

    等初盈重新沐浴回來,床鋪早已被人收拾的乾乾淨淨,看不出絲毫方才的痕跡,謝長珩穿著雪白的中衣,正坐在床邊等著,臉上依舊淡淡含笑。

    初盈還在生氣,可是又不好發作,----一是夫為妻綱,二是新婚之夜,不論如何都沒有今夜鬧脾氣的道理。

    自己爬上了床,一聲兒不吭裹了被子背轉過去。

    謝長珩見狀不由啞然一笑,知道自己這是把妻子得罪了,明天還得進宮謝恩,實在不是秉燭夜談的時候,因此只道:「早點睡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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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閣(下)
早在之前,初盈就已經辭別過父母。

宋氏雖然不捨得小女兒,但這個時候是不興拉拉扯扯再相送的,以免讓婆家覺得姑娘太嬌慣,好在兩家隔得並不遠,今後見面的時候還是常有的。

初盈從被哥哥背起的那一刻開始,一路到謝家腳都不能沾地。

一則免得出嫁姑娘踩了娘家的地,「粘走」了娘家的福氣和財氣;二則免得新娘子帶上在娘家的毛病,一旦嫁進婆家,往後就得按照婆家的規矩來。

上了轎,還有一個小小的「顛轎」插曲。

這是風俗,寓意婆家第一次給新媳婦立規矩,平一平性子,免得嫁進門以後脾氣不好,轎伕們則趁機討要紅包。

宋氏再讓人備了厚厚的紅包,一出門就打賞給轎伕,轎伕們拿得手軟,因此不過象徵性的晃了幾下,便開始往謝家發親。

「起轎!」隨著一聲唱諾,鑼鼓鞭炮聲頓時熱鬧喧嘩響起。

初盈搭著蓋頭端坐在喜轎裡,眼裡全是紅豔豔的一片,感受著轎子晃晃悠悠離開了傅家,心裡有點空蕩蕩的沒著落。

走了一段兒,鞭炮鑼鼓聲漸漸小了,取而代之的是喧嘩嘈雜的人聲,大概是進入到了鬧市區,----似乎還有很多人在附近圍觀,不時有議論聲傳入耳朵。

「嘖嘖,瞧瞧那嫁妝箱子……」

「我的老天爺,這麼大的還是頭一回見到!」

「這一箱都頂別人家的三、五箱了吧?」有羨慕無限的婦人聲音,像是恨不得是自己出嫁,「裡面肯定都是好東西,哪怕分我一箱子也足夠了。」

「哎喲,整整一百二十八抬啊!你們後來還不知道,前面還有三抬哪才叫一個尊榮呢!是兩宮太后和皇后娘娘賞賜的!」

「當真……」

隨著轎子慢慢走遠,加上人聲鼎沸,方才的議論聲漸漸聽不清,不過又有別的聲音繼續議論,「謝家可真是好福氣啊,娶了這麼一個金佛似的媳婦,皇后的嫡親妹子,以後還愁什麼呢?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先頭那些話初盈都沒啥興趣,唯獨這句留了意,----自己到了謝家,平日說話做事可千萬得留心,斷不能讓夫家覺得難堪,以為自己拿皇后的勢力來壓他們。

不過呢,要是有人故意跟自己過不去,也不妨借力使一使。

一陣胡思亂想,總算讓初盈的心變得平和了些。

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響起高亢嘹喨的聲音,「落轎!」接著又是一串「噼裡啪啦」的鞭炮聲、鑼鼓聲,吵鬧了片刻方才靜下。

初盈回過神來,----這個時候,謝長珩應該就在轎子外面。

片刻後,聽見司儀唱道:「一射天狼!」

「砰」的一聲悶響,有東西砸在了喜轎前面的簾子上,----按規矩,應該是一支去了箭尖,用紅布裹了端頭的喜箭。

「二射地妖!」

「三射紅煞!」

三箭射轎完畢,司儀繼續唱道:「今日新人遠降來,喜神財福兩邊排,開門兩廂皆為吉,有請新人下轎來!龍門開,請出新人來!」

初盈從蓋頭下面的縫隙看過去,轎子簾被人掀開,沒人說話,看見了一隻欣長漂亮的男人手,正在恍惚,另外有人溫柔的攙扶著自己下轎。

地上有兩張厚厚的紅紙板,上面刷過粘膠,初盈在家就被母親指點過,知道這時候要用力狠狠的踩,不然走到半路掉下來是不吉利的。

謝嫻溫柔的聲音傳來,「踩牢。」

初盈用力踩了好幾回,然後試著動了動腳,感覺應該是粘牢穩了,方才微不可聞的「嗯」了一聲,一個紅釉海水紋龍鳳合歡福瓶塞了過來。

謝嫻又道:「抱穩,起。」

謝家在通往拜堂和洞房的路上鋪了紅毯,初盈走在上面軟軟的,很快到了門檻,前面擺著一個火苗跳動的火盆,司儀跟在後頭唱道:「跨火盆,紅紅火火!」

跨了過去,再往前走了一段又有一個馬鞍,司儀接著唱道:「跨馬鞍,四季平安!」

眼下周圍歡笑聲、議論聲不斷,氣氛十分喜慶。

初盈跟著人來到了大廳,拜天地、高堂,夫妻對拜,自己根本看不見人,一路流程下來進了新房,被人扶到喜床坐下。

有小孩子的聲音在旁邊起鬨,「看新娘子啦,看新娘子啦!」

初盈看見一支紅色喜秤伸了過來,輕輕一挑,頓時眼前一片大亮,滿屋子華麗美服的人正圍著自己笑,各種各樣的打量的眼光。

「好俊俏的新娘子!」

「白白淨淨、斯斯文文,是個有福氣的。」

「大伯母!」還是方才起鬨的那個小孩子聲音,約摸三歲多的樣子,笑眯眯的跑了過來,誇道:「大伯母你真好看!」底下接著一句,「我要紅包!」

----頓時惹得滿屋子的一陣哄笑。

「快給端哥兒一個紅包。」謝長珩的聲音十分柔和,透著與家人們相處的親近,不似在外面,那種禮貌的淡淡疏離。

初盈忍不住抬眸看了一眼。

從未見過的大紅色喜慶裝束,在燭光的映照之下,那張臉越發顯得面如冠玉、眉目含春,----鳳目修長漂亮,竟然有一絲美豔迷人的感覺。

初盈有一剎那的恍惚,很快垂下眼簾。

這個時候,新娘子是不適宜隨便打量人的,更何況是自己的丈夫,再說別的新娘子或許有需要,自己卻是早就見過謝長珩了。

「來,拿著。」喜娘用托盤捧上一個剖成兩半的匏瓜,初盈一半,謝長珩一半,上面用一根細細的紅線相連,意喻今後夫妻一體。

在互相交換喝酒的時候,初盈不可避免的碰到了謝長珩的胳膊,毫無徵兆的,心口猛地「咚咚咚」的亂跳起來。

嫁人的意義再一次清晰浮現,----自己就要和這個男人共度一生,朝朝暮暮相對,可是突然覺得……,其實自己還沒有準備好。

初盈覺得自己的想法真夠荒唐,都到這個時候了。

接著吃傅家送過來的子孫餃,照例是煮得半生不熟,以便底下的對話,全福夫人喂了初盈一口,喜娘笑著問道:「生不生?」

初盈明知道是要被眾人取笑,但還是老老實實的答,「生。」頓時惹得一片哄笑,不由臊得臉上滾燙滾燙的,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變成了一塊紅布。

然後再吃謝家準備的長壽麵,取「子孫萬代,長壽萬年」之意。

初盈剛吃了一口,便聽謝長珩問道:「咸不咸?」

那長壽麵是一粒鹽都不會放的,也是為了底下的綵頭話,每個新娘子在娘家就被指點過了,初盈按著規矩回道:「不咸。」

謝長珩又問:「不嫌什麼?」

「什麼都不嫌。」初盈臉上的熱度還沒有褪去,底下又是一陣哄笑,比上一次笑得還要大聲,臉上不由燙得更加厲害。

喜娘笑著高聲道:「夫妻和睦,恩愛百年!」

話音剛落,便有人開始往床上撒棗、花生、栗子等物,寓意「早立子,早生。」,一切都是按著儀式來。

眾人說笑了一陣,慢慢的,圍觀新娘子的人們終於散去。

謝長珩去換了一身衣服,回來道:「我出去敬酒,怕是一會兒回不來的,你要是餓了,讓丫頭們拿點東西先墊一墊。」

「嗯。」初盈垂著眼簾,不敢看他。

等到謝長珩出了門,凝珠和浮晶進來服侍,氣氛方才變得輕鬆起來。

初盈的確是餓了,早上吃了點東西,鬧到現在肚子裡早就騰空,先喝了一大碗稠乎乎的粳米粥,又吃了半碗飯,碟子裡的小菜也吃了不少。

然後卸了滿臉的胭脂水粉,洗了澡,換了一身比較隨意的新衣,頭上也只是簡單的挽了個髻,似乎又回到了出嫁前的時光。

只是地方不對,不在傅家而是在謝家。

做完了該做的事,估摸著謝長珩差不多快該回來,凝珠和浮晶不便繼續留下,便都退了出去,屋子裡只剩下了初盈一人。

初盈心緒不寧的坐在桌子邊,----接下來要做什麼,自己心裡當然是清楚的,剛剛平復下來的心跳,又亂跳了起來。

時間變得異常的凝澀難熬,每一分每一秒都過得十分緩慢。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溫和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還沒睡呢?」明明很輕很柔,卻嚇得初盈一哆嗦,失手把一盞熱茶給碰翻了。

「燙著沒有?」謝長珩大步走上前來,拎起初盈的手。

初盈想要抽出來,又覺得不合適,只得任他拿著左右打量,----感受那陌生的氣息和溫度,只覺得兩輩子都沒有這麼緊張過。

謝長珩明顯是先去沐了浴,身上的酒氣並不重,還帶著香胰子的味道,找了一塊乾淨的手帕過來,替小嬌妻把手擦淨了。

初盈一直低著頭,不知道此時此刻該說點什麼。

謝長珩有一瞬的靜默,接著道:「我彈一支曲子給你聽罷。」

----初盈的過度緊張,以他的心思不會看不出來。

片刻後,清脆悅耳的琴聲響起。

似有清風徐徐吹動,似有漫天和煦陽光鋪天蓋地落下,林蔭重重、鳥語花香,讓人的心神漸漸放鬆……

初盈慢慢的移動視線,看到了那在琴弦上跳動的修長手指,淡藍色袍子,優雅從容的身影,----在往上,是一雙吸引人的漂亮鳳目。

在那雙眼睛裡,沒有任何的激動與緊張,只有一絲淡淡的笑意,更多的像是出於一種應有的禮貌,應在此時表現出來的情緒。

不知何故,初盈的心忽然平靜下來。

自己的反應是不合時宜的,也是不應該的、沒必要的。

----眼前的這個男人,將要與自己共度一生的丈夫,他是如此的冷靜,那麼自己更不應該手足無措。

「還要聽嗎?」謝長珩微笑問道。

「不了。」初盈搖了搖頭,轉身去鋪床,----這件事在家練習過多次,還算熟練,只是在看見那塊雪白的綾段時,手上不自覺的頓了一下。

不過繼而把心落定,等下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吧。

站在床邊,等作為丈夫的謝長珩先上去,不管如何,只要把規矩牢牢的守好,就算有些小瑕疵,總不會讓人挑出錯來。

滿屋子紅燭燃燒,床前那一對小兒臂粗的龍鳳合歡燭,要燒一夜直至天明,這也是一個綵頭,象徵著夫妻倆長長久久的過日子。

----以初音現在的心情,黑乎乎一片看不見還更好一些。

謝長珩略有一點差異,不明白妻子的情緒怎麼變得這麼快,但是也沒多問,在床邊坐下牽住那雙素手,「過來。」

初盈本來就是強壓心情讓自己平靜,被他抓住了手,猛地一慌,踩著裙子跌到了謝長珩的懷裡,不由又羞又窘。

謝長珩微微一笑,輕聲道:「別緊張,要不閉上眼睛吧。」

他不說還好,越說初盈反而越緊張,但還是果斷的閉上了眼睛,看不見,那種慌亂的感覺總是要好一點。

下一瞬,感覺自己被抱起放到了床上。

衣服被一層層的解開,腦子裡想要拒絕,可是嘴卻抿得緊緊的,生怕自己一時衝動鬧個大笑話。

像粽子一樣被人剝了個乾淨,不由肌膚微涼。

「呼哧」一聲,一床薄被從上面蓋過來的同時,一個滾燙的身體貼了過來,初盈頓時渾身都軟了。

「別咬。」謝長珩伸手放在她的唇上,試圖輕輕撥開,「再咬把嘴唇咬破了。」

片刻後,那張櫻桃小口慢慢張開。

在抿嘴的一剎那,看到了裡面雪白的貝齒,粉色的小舌,是個正常男人都不可能不會心動,更何況眼前雪白的少女身體,是那樣的無限誘人。

初盈覺得尷尬羞窘到不行,只希望身上的人趕快完事。

一直寬厚的大手落在了自己身上,不斷的游移,從臉龐到脖頸,再往下握住了胸前的豐盈,纖細的腰肢,緊張得快要繃起的後背。

----這到底是要做什麼?快一點弄完不行嗎?

初盈腦子裡有無數個聲音,卻一句都說不出來。

「什麼人?」謝長珩突然朝外喊了一句。

初盈嚇了一大跳,這種時候,難道還有人在外面偷窺不成?羞惱交加,忍不住睜眼朝外看去,可是連半個影子都瞧見,哪裡有人?

剛要鬆口氣,身下一陣劇烈的刺痛襲來!

一個滾燙的東西探入了自己的身體,□從來沒有這麼痛過,----他在騙自己,趁著自己走神做了那件事!

初盈又氣又惱,不由扭頭恨恨的瞪向身上的人。

那雙漂亮的眼睛裡儘是笑意,亦有一絲憐惜,「第一次都會疼的,忍一忍。」謝長珩看著像被激怒的小貓一樣的妻子,低頭在臉上吻了吻。

初盈將頭一偏,無聲的表達著自己的憤怒。

「你太緊張了。」謝長珩解釋道:「要是不這樣,鬧到半夜也完不了事,明天起來肯定會留下眼圈兒,不如早點歇下的好。」

----新媳婦頂著眼圈兒去敬婆婆茶,去見夫家的人,那往後簡直不要活了。

儘管謝長珩的做法並沒有錯,可是初盈仍然感到不快,----這個人總是這樣,你挑不出他任何的錯,甚至還是為了你好,但卻沒有半分商量的意思。

可惜這天底下的男人大都如此,習慣了獨斷專權。

「我叫凝珠進來。」完事後,像是為了表達自己的歉意,謝長珩退讓了一步,甚至很體貼的自己起來穿了衣服,沒讓初盈服侍便出去了。

等初盈重新沐浴回來,床鋪早已被人收拾的乾乾淨淨,看不出絲毫方才的痕跡,謝長珩穿著雪白的中衣,正坐在床邊等著,臉上依舊淡淡含笑。

初盈還在生氣,可是又不好發作,----一是夫為妻綱,二是新婚之夜,不論如何都沒有今夜鬧脾氣的道理。

自己爬上了床,一聲兒不吭裹了被子背轉過去。

謝長珩見狀不由啞然一笑,知道自己這是把妻子得罪了,明天還得進宮謝恩,實在不是秉燭夜談的時候,因此只道:「早點睡罷。」


65、新婦(上)

    初盈花了一個多時辰入睡,半夜做了個夢,被驚醒,卻不記得夢裡的內容,然後就再也睡不著了。

    但是也不好翻動得太厲害,不然吵醒了謝長珩還要找話說。

    又怕睡不好,明天起來把眼睛給熬摳了,就一直閉著眼睛,直挺挺的在床上躺到天亮,翻身準備起來時,才發現渾身上下都是僵硬痠痛的。

    謝長珩感覺到身邊的人挪動,輕聲問道:「醒了?」——

    比起初盈的緊張和不適應,他則是本身睡眠就很淺,再說不習慣身邊突然多出一個人,雖然早就有了通房丫頭,但並沒有跟別人睡到天亮的習慣。

    「嗯。」初盈披著頭髮坐起來,一頭青絲散了半身,襯得肌膚越白、眼珠越黑,一張小臉只得蓮瓣大小,還帶著一絲慵懶疲憊。

    謝長珩靜靜的看著她,想起昨夜那纖細的身軀,嬌小一握,還有那像炸毛小貓一樣的眼神,眼裡閃過一絲笑意。

    初盈自顧自的胡亂挽了頭髮,披了衣服下床去,想要給謝長珩拿衣服的,不過只看見昨天敬酒的袍子——

    等下還要進宮謝恩,穿那身肯定是不合適的。

    「你去梳頭,我讓雨桐進來服侍。」謝長珩下了地,隨手抓起衣服披上,「今日會有全福夫人過來,給你梳頭一回的婦人髻。」

    初盈想了想,今日要辦的事情又多又趕,實在不是表現賢惠的時候,便應了。

    出門找到凝珠取了衣服,——因為是正式進宮謝恩,得隨著丈夫穿四品恭人的外命婦服色,頗為繁瑣囉嗦,還讓趕來的全福夫人等了片刻。

    挽了髻、化了妝,很快一切都打扮好了。

    初盈回去尋謝長珩的時候,正好撞上謝夫人的陪房蘇媽媽,手裡捧著一個細長的紅漆盒子,屈了屈膝笑道:「恭喜大奶奶。」

    初盈的臉便有些火燒,——那盒子裡裝的是什麼,恭喜的又是什麼,心裡自然不會不清楚,含混喊了一聲,「蘇媽媽。」

    小的時候來過謝家不少次,彼此早就認識。

    「我先去給夫人道喜。」蘇媽媽一臉笑眯眯的,很是和藹,「等下大奶奶收拾好,跟大爺一塊兒過來。」

    「嗯。」初盈應了一聲,扭了頭就往屋裡走。

    剛到門口,一個穿杏黃色的瓜子臉丫頭迎上來,臉上帶著討好,打起簾子,「大奶奶好。」恭恭敬敬的站在一邊,側著身子,十分懂規矩的樣子。

    「你是……?」

    那丫頭忙道:「婢子秋綾。」

    謝長珩屋裡有兩個通房丫頭,一個雨桐,一個秋綾,從早上的態度來看,似乎雨桐更得信任歡心一些。

    初盈心裡想著事,面上卻是不動聲色,笑了笑便進去了。

    謝長珩正坐在桌子邊,旁邊站了一個身材高挑的丫頭,長了一張圓眼娃娃臉,身著素面藕荷色衣裙,很是溫柔惇厚的模樣。

    不消問,自然是雨桐了。

    「大奶奶好。」雨桐上來福了福,笑道:「廚房剛送了熱粥小菜過來。」並沒有爭著繼續獻慇勤,而是看了看初盈身後的凝珠,便低著頭退了出去。

    初盈坐了下來,看著凝珠一勺一勺的盛粥,先給謝長珩擺了一碗,「大爺慢用。」然後才是自己的,「大奶奶慢用。」

    這才一天,自己的丫頭就胳膊肘朝「外」拐了。

    初盈心下不無自嘲,——夫為妻綱,自己昨夜彆扭個什麼勁兒呢?反正都已經嫁進了謝家,謝長珩若好是自己的福氣,若是不好也一樣得過日子。

    難怪他那麼獨斷專權,根本就不需要考慮自己的感受啊。

    比起兩個等著封姨娘的通房丫頭,那一點點不講理又算得上什麼?到底起先還是照顧了自己,彈琴緩衝過了。

    「想什麼呢?」謝長珩不解的看著妻子,「怎麼不吃菜?」

    「忘了。」初盈收回心思,認認真真的吃起早飯來,不敢磨蹭的太久,很快吃完漱了口,跟著謝長珩來到了上房。

    謝夫人年輕時是出了名的大美人,即便現在年逾四旬,依舊風采不減,那種儀態萬方的氣度,把旁邊的盛二奶奶都給比了下去。

    「大哥、大嫂。」盛二奶奶二十三、四歲的年紀,眼睛笑得彎彎的,對著初盈叫「大嫂」十分順口,完全沒有任何彆扭之態。

    初盈微微訝異,不知道這位是之前練習過很多遍,還是天生如此沒心沒肺,回禮應了一聲,「二弟妹。」

    心下強忍著笑意,告誡自己表情一定要自然。

    「快上茶。」蘇媽媽吩咐著人,盛二奶奶退到了一邊,小丫頭拿了墊子上來,所有的人都反應極快,動作甚是流暢。

    初盈端了茶,穩穩當當的跪在了墊子上,先給桌上公公的靈位敬了茶,然後接過第二碗,舉過頭頂奉與謝夫人,「娘,媳婦伺候您喝茶。」

    「好好好。」謝夫人像是等這一天等得太久,以至於根本沒擺任何架子,便伸手接住了,然後像征性的喝了一口。

    盛二奶奶在旁邊瞄了一眼,轉瞬收回目光。

    「一些首飾。」謝夫人放下茶碗,拿出一個首飾盒子遞了過去,「裡頭有一對翡翠鐲子是祖傳的,其餘的是我給你的。」

    意思是,那對翡翠鐲子只傳給謝家的嫡長媳。

    「謝謝娘。」初盈走了一下神,——等將來自己娶了兒媳,豈不是還要再給別人?不過手裡的盒子份量不輕,看來婆婆給了不少好東西呢。

    像謝家和謝夫人娘家蘇氏一門,這種根基深厚的百年望族,平時看著不顯富貴,但是手裡卻有不少好東西,那是有錢也買不來的。

    初盈心下明白,當初婆婆給庶子媳婦的東西,肯定沒有這麼多,檔次成色也會差不少,所以才會拿盒子裝了。

    不想讓盛二奶奶在這上頭關注太多,便將盒子遞了給凝珠,起身笑道:「長珩和我還要去宮裡一趟。」

    特別留意了,說話時把丈夫放在了前頭。

    謝長珩微笑道:「就是磕個頭說說話,午飯前應該能回來。」

    盛二奶奶抿嘴一笑,「還是大哥會心疼人。」與婆婆道:「昨夜琴瑟和鳴的佳話,只怕早就傳開了。」

    謝夫人點了點頭,並沒有接她的話茬,而是對長子長媳吩咐道:「你們去吧。」

    ******

    進了宮,初盈和謝長珩先給孫太后謝恩,再給王太后謝恩,轉了兩圈,才來到皇后的鳳棲宮。

    對於初盈的提前到來,贇哥兒顯得十分興奮,拉著母親央求道:「母后要多賞東西給四姨,這樣就可以經常來看我了。」

    童言童語甚是天真有趣,惹得眾人一陣大笑。

    面對的是同胞姐姐,哪怕是在皇宮裡,初盈的心情也要輕鬆得多,先拿小東西把贇哥兒打發了,繼而說起家常閒篇。

    謝長珩身姿如鐘端坐一旁,微笑聆聽。

    贇哥兒對他好奇,扯著他問東問西的,「四姨夫,你是跟四姨住在一起嗎?」見他點頭,眼裡露出豔羨之色,「那豈不是天天都能見到,都在一起玩兒了?」

    初盈有點發窘,嗔道:「贇哥兒!」

    初慧則是又笑又氣,斥道:「別問了,胡說什麼?」

    「不妨事。」謝長珩反而站了起來,善解人意道:「我陪二皇子去外面玩兒。」騰出單獨的空間,留給妻子和姐姐說體己話。

    初慧眼裡閃過一絲滿意,看他這般有耐心,將來有了孩子也應該是個好父親,因而對妹妹道:「從前只知道妹夫人品出眾,卻不想待人這般體貼。」——

    體貼?是像昨夜那樣嗎?

    初盈自己消了消氣,回道:「還行吧。」

    「在我面前還害臊呢?」初慧笑了笑,拉了妹妹的手輕輕撫摸,「你不知道,人家可是早就過來求了恩典。」

    「什麼恩典?」

    初慧勾了勾嘴角,眼裡閃過一絲微涼的笑意,「昨兒我閒著沒事,讓清屏公主進宮來了一趟,陪著說了一天的話。」

    初盈瞪大了眼睛,居然還有這樣的事?

    謝長珩擔心清屏公主那個瘋子,怕她在喜宴上鬧出什麼,就到姐姐這邊求情,將清屏公主拘在了皇宮裡面。

    可是他……,卻沒有告訴自己。

    「我瞧著,妹夫是個很妥當的人。」初慧又道:「你能嫁給這樣的夫君,不知道要少操心多少事,也是你的福氣。」

    初盈的無奈再次湧上心頭,點頭道:「但願吧。」

    「看你……」初慧偏了頭打量,「這是怎麼了?難道被妹夫欺負了不成?」還笑著開玩笑道:「說出來,姐姐替你撐腰。」

    那種事,怎麼可能說得出口?況且便是能說,也不會告訴姐姐讓她白白擔心的。

    「沒有。」初盈膩歪了過去,撒嬌道:「就是做了媳婦,不如在家做姑娘自在,有些累罷了。」——

    底下卻想到,自己再辛苦再累也比不得姐姐啊。

    初慧並沒有往這上頭想,而是語重心長道:「天底下的媳婦都是難做的,我看謝家的人還好,而且……,我們家如今的境況也不錯。」

    意思是,以傅家現在的權勢,謝家應該不會為難妹妹的。

    「嗯。」初盈覺得自己不該在姐姐面前牢騷,比起姐姐來,自己身上的膽子可是輕鬆多了,至少不用擔心整個家族被連累。

    「將來只要你……」初慧的話還沒說完,便被外面宮人的稟報聲打斷,是皇帝派人過來傳旨,趕緊帶著妹妹迎了出去。

    「賜四品恭人傅氏玉如意一對。」

    初盈趕忙跪下去謝恩,親手接了玉如意,讓凝珠給了傳旨的宮人賞封,方才和姐姐回了內殿,想了想道:「皇上心裡還是有姐姐的。」

    皇帝賜嫁妝自然不合適,未免小題大做。

    不過隨手賞個東西就沒什麼講究,但是挑在這個時候,自然有意是給皇后和謝家做面子,——讓眾人都知道,皇帝是重視這個皇后的。

    只要皇帝能夠護著姐姐,日子應該會好過得多。

    至少……,在傅家和謝家有用前當是如此。

    初慧眼裡露出欣慰,夾在兩個婆婆中間受了不少氣,可是丈夫還算清明,想來心裡明白自己的難處,——這就足夠了。

    初盈陪著姐姐又說了一會兒,不敢逗留太久,婆婆還在家等著回去吃飯,做人媳婦就是這樣不方便,凡事都由不得自己的性子。

    初慧亦是清楚的,說道:「回去吧,空了再來。」

    說是這樣說,皇宮卻不是能夠隨隨便便來的,好在再隔兩個月,到時候生辰之喜是個機會,姐妹倆又能湊一塊兒說說話。

    初盈出去找到謝長珩,回來一起跟姐姐告了安。

    馬車上,兩個人依舊默默無話。

    謝長珩從來就不是多話的人,他想說的,大都是他認為有用的話,閒聊不在這個範疇裡面,只在上車時隨口問了幾句。

    初盈是不知道說點什麼好,只盼快點到家。

    家?心裡忽然一怔,已經不再是從前的那個家了。

    十幾年的習慣,一下子還真有點不適應。

    再看看身邊的男人,明明就坐在自己身邊,不知何故,卻有種咫尺天涯的感覺,分明觸手可及,但感覺上又是那麼的遙遠。

    馬車到了謝家側門,小廝們麻利的拆了門檻,正要往裡走,突然聽見一個清脆的女聲喊道:「等一等!」

    初盈心下一驚,那個聲音……,是清屏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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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婦(中)


    清屏公主的聲音,謝長珩自然也聽出來了。

    轉瞬有了決斷,對妻子道:「清屏公主的性子一向驕傲,說話行事也甚隨意,你且先回院子裡,等我打發了她再來找你。」

    初盈看著那雙清澈無塵的眼睛,裡面透出一絲寒意,----儘管不是針對自己,但還是覺得有點發冷,不自覺的點頭,「好。」

    哪知道清屏公主卻不配合,「呼哧」一聲,上來掀開了車簾子,一副惡狠狠的樣子看向車內,「下來!我有話說!」

    ----好似裡面坐的不是一對夫婦,而是自己的駙馬和別的女人。

    初盈被她這副表情弄得啼笑皆非,想起上次崇台山莊的事,不自覺的看了看自己手心,微笑問道:「公主今日也要喝酒嗎?」

    今非昔比,她再張狂也休怪自己不客氣!

    清屏公主一聲冷笑,並不答話。

    初盈的那個小動作,謝長珩清楚的瞧見了,勾起舊事,眼裡寒意比剛才更盛,冷聲問道:「公主有何指教?」

    這副冷冰冰模樣的意中人,清屏公主還是第一次見到,又驚又氣,臉上表情變幻了半晌,質問道:「你不願意做駙馬,就是為了娶這個女人?!」

    謝長珩淡淡道:「在下從未想過要做駙馬,公主何出此言?」

    ----被人攔在大門口,等下被路人瞧見太過不雅。

    不等清屏公主繼續說話,謝長珩先從另一邊跳下了馬車,朝初盈伸出了手,扶著她下了地,低聲交代道:「你先回去。」然後朝小廝下令,「關門!」

    「休想走!」清屏公主繞著馬車追過來,攔住初盈,「你以為自己是皇后的妹妹,就能嚇唬的了我嗎?」

    初盈忍了許久的怒氣,壓抑不住爆發,----眼前這個女人,差點還得自己出醜毀了名節,那樣惡毒的做法,千刀萬剮都不解恨,冷笑道:「那公主以為自己呢?就可以隨隨便便致人死地?」

    「我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清屏公主眼裡閃過一絲得意,繼而又是一腔濃濃的恨意,「你憑什麼這麼好命?!」二話不說,毫無徵兆的從袖子裡抽出一把匕首,直直刺了過去!

    初盈從沒遇到過這種亡命之徒,瞪大了眼睛,還來不及驚呼,就被謝長珩一把拉到了身後,本能的喊道:「快走,她是個瘋子!」

    清屏公主往後面探去,歇斯底里,「我要殺了你!」

    驚魂未定之間,只見謝長珩站著動都沒有動,一手抓住清屏公主手腕,另一手用力一拍,便把匕首震落在地!

    手上再一使勁,把被卸了一條胳膊的清屏公主摔在地上!

    整個事情都是轉瞬發生,一眨眼的功夫。

    「誰給你的膽子?!」謝長珩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好似一把冰棱,就連躲在後面的初盈都忍不住一激靈,說不出的渾身不舒服。

    清屏公主的胳膊被弄脫了臼,----她從小到大養尊處優,只有打罵別人的,何曾被人欺負過?頓時疼得呲牙咧嘴,含著熱淚哭道:「枉費我對你那麼好,你……,你居然這樣對我?!你明明知道我喜歡……」

    「公主!」謝長珩打斷了她的話,眉頭皺得更緊,「在下是有婦之夫,公主休要再做此等胡言亂語,免得損了公主的名節,污了我妻的耳朵!」

    此言一出,清屏公主頓時氣得整個人燃燒起來,連哭泣都忘記了,含恨問道:「謝郎……,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

    石頭?謝長珩在心裡冷聲一笑,自己的心若是石頭做的,那麼當年……,許家人的心又是什麼做的呢?只是卻懶得回答。

    「看著她。」謝長珩叫來了遠處待命的下人,一腳踢開匕首,讓人收好,自己則扶住了初盈,「我先送你回院子去。」

    清屏公主的肩頭疼得厲害,加上剛才摔得不輕,根本站不起來追人,----她雖然性子驕狂,但也不傻,知道今日之後,再也不會見到謝長珩了。

    萬般不甘心湧上心頭,在身後大喊,「謝郎你忘了嗎?你在太液池邊教我彈琴,在湖上畫舫為我作畫,在公主府內看我起舞……」她淒婉大笑起來,「這些……,謝郎你全都忘了嗎?謝郎……」

    謝長珩只是皺了皺眉,連腳步都沒有頓一下。

    初盈亦沒有回頭,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好,心緒複雜到了長房的院子,說道:「我自己進去就行,你去忙吧。」

    「不差這一會兒。」謝長珩不同意,簡單解釋了一句,「我都到門口了,撇下你,回頭讓人說東說西的。」堅持送人進了屋子,方才轉身出去。

    屋子裡的丫頭都覺察出氣氛不好,雨桐和秋綾不敢妄動,小丫頭們更不敢動,最後凝珠捧了茶進來,「大奶奶……」

    初盈接了茶,心口還在咚咚亂跳個不停。

    像清屏公主今日之舉,大約是個正常人都預料不到,自己面上雖然淡淡得,但情緒還沒有平復下來。

    ----其實清屏公主的事不用自己擔心,以謝長珩的性子,斷然不會讓麻煩二次找上門來,必定會處理得妥妥帖貼的。

    可是方才的一幕,仍然想一想都是一陣後怕。

    沒多久,謝長珩從外面回來,依舊喊了雨桐過去伺候換衣服。

    初盈喝了熱茶靜了靜,已經安定了許多。

    凝珠趁著屋裡沒人,小聲道:「奶奶……,要不以後我跟雨桐姐姐學一學,雖說我的手腳笨些,但伺候人還是行的。」

    「不用。」初盈看了看她,明白她話裡面的意思,「雨桐做得好好的,再說大爺只怕早就習慣,我才剛進門就急著換人,說出去倒是個笑話。」

    凝珠忙道:「是我考慮不周……」

    「你也是為我好。」初盈安撫了一句,恍惚出神。

    大戶人家的爺們到十三、四歲的年紀,家裡都會放個屋裡人,免得小爺們懂了男女之事,再被外面的人勾引壞了。

    早在之前,傅家就把謝長珩的屋裡人打探清楚。

    雨桐是謝府的家生丫頭,十歲起就在謝長珩身邊做小丫頭,比他大一歲,因為性子穩重妥當,被謝夫人挑中,默許了她伺候長子的房事。

    隔了兩年,雨桐不小心摔斷了腿送回了家。

    這期間,謝夫人怕兒子身邊沒個人照顧,又將自己的丫頭秋綾送了過去。

    不過秋綾是個性子活潑的,謝長珩並不是很喜歡這種脾氣,等雨桐的腿傷養好,很快再次把人接了回來。

    認真說起來,秋綾是謝夫人給的丫頭,身份要比雨桐高那麼一篾片兒。

    不過若論情分,還是雨桐更佔優勢一些。

    「大奶奶。」簡媽媽也湊了過來,說道:「怨不得凝珠替你擔心,大爺今年都二十五歲了,和他一般大的,誰的兒子女兒不滿地亂跑?」嘆了口氣,「就怕夫人心裡著急抱孫子,給那兩個丫頭開了恩。」

    一般來說,稍微有點規矩的人家,在主母沒有進門之前,都是不會封姨娘的,更不會讓丫頭們先生下孩子。

    而主母進門以後,丫頭們能不能搶在前面生孩子,則就不一定了。

    謝家情況特殊,謝夫人心急一些也是人之常情,好不容易熬到娶了兒媳,等不及嫡孫只怕也難免,這還真是一件頭疼的事。

    初盈心裡明白,----比起外面那個驕狂的清屏公主,跟前這兩個,才真的是自己要面臨的麻煩,而且不能夠假以丈夫之手。

    雖說庶子只是分一份家產,但這並不只是銀子的問題。

    如果自己有一、兩個兒子,自然不用擔心太多,將來親生兒子長大在前,家業、權勢悉數握在手中,有個把庶子問題也不大。

    可如果是庶長子……,就會憑空勾出別人不少幻想,添出許多麻煩來。

    外面有腳步聲漸漸傳來,簡媽媽和凝珠都各自退到屋子一角,彷彿剛才從沒跟主母說過話,皆是靜靜的垂手站立。

    謝長珩換掉了朝服,進門道:「走吧。」

    初盈跟了出去,沒有開口問清屏公主的事。

    兩個人就這麼默默走著,到了連廊口,謝長珩側了側首,簡短道:「外面的事已經處理妥當,不用擔心。」

    沒有解釋清屏公主的那些話,----是一時顧不上,還是心裡坦蕩懶得解釋?又或者是沒有辦法解釋?

    「嗯。」初盈應了一聲,眼下沒有功夫細細琢磨這些,馬上要去伺候婆婆吃飯,還得調整一下情緒,免得婆婆以為自己在擺臉子。

    到了上房,謝長珩並沒有提起清屏公主。

    他不在這裡吃飯,初盈和盛二奶奶也一樣,等下伺候完了婆婆,再各自回去。

    謝夫人似乎有話要說,但是掃了掃跟前的兩個兒媳,最終沒有開口,吩咐道:「你先回去歇著,你媳婦等會兒就回去。」

    「是,娘慢用。」謝長珩看了妻子一眼,轉身出去。

    初盈便按規矩上前擺碗筷,親手給婆婆盛了一碗湯。

    好在謝夫人不是那等愛拿捏的,按著規矩,等兒媳又夾了幾筷子菜,便道:「今兒頭一天,你也坐下來吃吧。」

    「是啊,大嫂。」盛二奶奶在旁邊笑道:「還有我呢。」熟練的夾了一筷子魚,細細的剔了,方才婆婆跟前的碟子裡,「娘你嘗嘗這個。」

    ----在家宋氏就教過,婆婆客套的話不要順著桿子往上爬。

    「我還不知道娘愛吃什麼呢。」初盈笑了笑,走到了盛二奶奶身邊,「正好二弟妹你都告訴我,也知道知道,免得回頭夾了不合娘的口味。」

    盛二奶奶見她擺出低姿態,自己是庶子媳婦,又是做弟媳的,哪裡敢真的跟這個大嫂較勁?況且婆婆還在跟前看著,少不得笑著應了。

    初盈在婆婆跟前忙完了,方才回來。

    小夫妻倆一起吃完了飯,初盈猶豫了下,說道:「我看娘怕是知道消息了,你什麼時候過去一趟?」

    ----那麼大的事,怎麼可能瞞得住後面的人。

    「不著急。」謝長珩聞言微微一笑,「娘不是急性子的人,眼下沒功夫細說,等下親戚們都過來了。」

    初盈「嗯」了一聲,人家母子之間自然更加瞭解。

    謝長珩又問:「先前嚇著你沒有?」

    「還好。」

    「你放心,以後不會再見到她了。」謝長珩眼神很是篤定,繼而說道:「你去裡面歇一歇。」自己手裡端了一碗茶,「我們家的人口不少,等下幾房的人都會過來,且得忙一陣子。」

    初盈心裡亂亂的,依言去裡屋躺了一會兒。

    這邊盛二奶奶回了房,不停抱怨,「人家怎麼就那麼會投胎?托生在正室太太的肚子裡,還是皇后的嫡親妹妹。」

    想起嫂嫂那誇張的嫁妝箱子,一百二十八抬齊齊整整的嫁妝,外加兩宮太后和皇后的賞賜,----比起來,自己那三十六抬都沒裝滿的嫁妝,又算得上什麼?

    謝長盛在旁邊慢悠悠的喝著茶,冷笑道:「婦人短見!」

    盛二奶奶不滿道:「我怎麼了?比不過人家,還不興在家叨咕幾句啊?」

    「女人就是頭髮長見識短!」謝長盛說起妻子毫不客氣,「你不就是覺得大嫂是後進門的,年紀比你小嗎?哼……,人家是皇后的嫡親妹子,讓你叫聲『嫂嫂』,難道還委屈了你?外頭的人想叫還攀不上呢!」

    盛二奶奶氣得扭了臉,不說話。

    「人比人氣死人。」謝長盛繼續說道:「似咱們這樣的小夫妻,就得仰仗家族,大嫂是皇后的親妹子,難道你就不跟著沾光?到外面說話不硬氣一點?將來我們這一房求個前程的時候,不也多一條路子?」

    盛二奶奶轉回頭,「你的話確實沒錯,都是我從前向左了。」

    「哼。」謝長盛直直的看向妻子,不滿道:「把你那副吃了虧的嘴臉收起來!」

    丈夫如此不給面子,盛二奶奶臉上有些落不下,又不敢對丈夫發脾氣,只得忍了又忍,「我知道了。」

    謝長盛放下茶碗,「要不怎麼說大哥為人聰明呢,當初人人都不看好的親事,愣是成了潑天富貴,娶了一尊金佛回來。」頓了頓,「要是將來……,那咱們家可真是要揚眉吐氣了。」

    「你是說……」盛二奶奶也不傻,很快想到了,悄聲笑道:「若是能成的話,咱們家可就是皇室的親戚,我看大哥是個厲害的,少不了封……」

    謝長盛不欲再說這些敏感話題,打斷道:「行了,行了。」

    盛二奶奶想起一事,心裡不由生出一點快意,「要說老五也是個傻的,放著好好的親事不要,看上個……」她原想取笑蘇宜君,可惜自己在家亦是庶出,那笑話便有些說不出口,「倒是便宜了大哥……」

    「你瘋魔了!」謝長盛一聲斷喝,「往後再讓我聽見這種話,看不撕爛你的嘴!」

    「我一時嘴快……」盛二奶奶自知失言,趕忙賠了不是,----心裡卻是痛快,自己比不上那小幾歲的大嫂,將來若是老五娶了蘇宜君,那才是個真正的大笑話呢。

    再想到後頭弟弟的婚事,肯定是要交給大嫂去辦的,不由笑得更痛快了。

新婦(下)


    在謝老太爺去世後沒多久,謝家就分了家。

    長房這一支由謝長珩挑著擔子,底下一嫡一庶兩個兄弟,謝長盛娶妻生子,謝長瑜現今還沒有著落。妹妹一共三個,謝嫻嫁去了蘇家,另外兩個庶出的也嫁了人,都在京城裡,皆是時常走動來往的。

    謝二老爺尚了安城郡主,二兒一女都是嫡出。

    謝三老爺是庶出,又是白身,膝下一嫡一庶兩個兒子,全都仰仗著家族過日子。

    謝四老爺早年亡故,四夫人守了幾年寡熬不住去了,留下一個嫡出的女兒謝姝,今年十五、待字閨中,幼時落下了腿疾,現今住在長房這邊。

    傅家人口簡單,初盈早就習慣了,猛地一見婆家這麼多親戚,還是近親,只覺得滿屋子都是人。好在幾位老爺和小爺們,見了個面,便由謝長珩陪著出去,男人們都到外面去吃酒。

    剩下半屋子的女眷裡頭,以謝二夫人安城郡主身份最高。

    不過今天是認親宴,不是擺架子的時候,更況且初盈還是皇后的胞妹,論身份也不輸幾分。因而安城郡主笑得十分親切,給了初盈厚厚的見面禮,拉著看了又看,對謝夫人笑道:「早就知道大嫂盼著兒媳進門,等了這麼些年,這回可算是稱心如意了。」

    謝夫人笑道:「難得是個孝順的孩子。」

    才進門一天,哪裡就看出孝順不孝順?不過是一句客套話罷了。

    初盈自然不會當真,不過還是順著婆婆的話,靦腆的笑了笑,算是回應。

    謝媛和她是自幼就認識的,雖不熟,但肯定也不生分,上前喊道:「大嫂!」抿了嘴對母親笑,「小的時候可從來沒有想過,盈姐兒會做我的大嫂呢。」

    「孩子話就不要再說了。」安城郡主笑嗔道:「以後只能叫大嫂,再亂喊,讓我知道可不饒你。」

    謝媛笑嘻嘻道:「不等娘不饒我,大伯母早就揪我的耳朵啦。」她是嫡出,母親又是郡主,自幼比別人養得嬌慣,說話也甚隨意。

    與之相比,二房的另外一位女眷昭三奶奶,就要比小姑子安靜得多,只是靜靜的站在婆婆安城郡主身後,保持著得宜的微笑。

    三房沒有小姐,三夫人在妯娌輩裡面是唯一的庶出,不是太談得來,心不在焉的喝著茶,似乎正在等著認親儀式結束。

    至於四房的孤女謝姝,則是靜得幾乎沒有存在感。

    底下小一輩的全是小男孩兒,三個哥兒滿屋子的亂跑,在長輩身邊穿來穿去,嘻嘻哈哈的笑聲不斷,慌得奶娘們四下追逐不及。

    初盈微笑著站在婆婆身邊,不時的端茶倒水,看著滿屋子長輩平輩晚輩,沒有一點親近感,除了陌生還是陌生,還得花很長一段時間慢慢適應。

    不過謝家已經分家,除了四房的謝姝依附長房過日子,二房和三房平時並不是天天見面的,只是偶爾節慶才湊到一處。

    初盈要整天面對的人,是婆婆、丈夫,小姑子謝姝,盛二奶奶以及未進門的瑜五奶奶,----不知道會不會是蘇宜君?

    至於兩個小叔子見面機會有限,底下的侄子年紀還小,不用琢磨心思。

    「時候不早了。」安城郡主率先表了辭意,笑道:「反正咱們幾房挨在一起住,以後什麼日子見面都使得,且把話留著慢慢說。」

    謝家雖然分了家,但是依舊還是住在一處。

    好在謝家房子十分寬敞,一房分了幾個院子,各房之間砌了牆,分成幾個相對獨立的住處,----這是大家族的生存模式,子子孫孫聚集一起居住,免得落了單,被外面的人欺負了。

    安城郡主帶著二房的人一走,三夫人也隨之告辭。

    只有謝姝,她自從父母去世後就住在長房,由於謝嫻早嫁了人,謝夫人對這個侄女很是寬厚親近,幾乎如同親生女兒一般。

    看著她,初盈有些恍惚的想起了自己前世。

    「你回去歇著吧。」謝夫人開了口,對初盈道:「明兒一早還要回門,新婚頭幾日都是忙的,後頭空了就好了。」

    盛二奶奶在旁邊笑道:「有娘的這句話,大嫂再累心裡也是甜的。」

    初盈原是要說一句「不累」,被她搶了台詞,只好含笑改了口,「還是二弟妹看得真切,我正在心裡頭回味著,就被你說出來了。」

    謝夫人原以為大兒媳是小姑娘,性子靦腆害羞,沒想到說笑話也挺順口,----想到一本正經的大兒子,有個俏皮的媳婦在身邊,往後的日子總該有趣一些。

    因此眼裡便露出一絲笑意,頷首道:「你們妯娌倆說得來更好,我也高興。」

    盛二奶奶笑了笑,只是有些勉強。

    「娘、二弟妹、四妹。」初盈一一打了招呼,告辭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謝姝一直抿著嘴坐在旁邊,不論旁人說什麼,都是安安靜靜的,只在這會兒回應了一句,「大嫂慢走。」語氣平靜,聽起來既不顯得客套亦不親近。

    ******

    初盈的確忙了一天有點累,等回了房,招呼著謝長珩吃了飯,各自沐浴完畢,方才騰出空來歇一歇。

    隨手抽了一本書,翻了兩頁卻看不進去。

    「白天再看吧。」謝長珩只穿了一身雪白的中衣,素衣素褲,使得他有一種家常隨意的柔和,「晚上光線暗,仔細看多了眼睛疼。」

    這算是體貼自己嗎?初盈有一剎那的恍惚,放下書,「好。」

    其實不是想看書,只是不想早早的爬上床而已。

    ----新婚之夜的記憶實在是太不美好了。

    那樣痛、那樣的粗魯,他做了自己認為對的選擇,絲毫沒有考慮自己的感受,還有等著生庶長子的兩個丫頭,和不知道是什麼關係的清屏公主。

    原來彼此之間存在這麼多問題,夫妻真不是好做的。

    今夜唯一好過一點的,是終於可以吹燈。

    黑暗讓初盈自在了不少,也有膽量稍微翻一翻身,不像昨夜睡得渾身僵硬,感覺舒服了許多。只是還有些提心吊膽的,今晚……,等了許久,身邊的人卻沒有動靜,應該不做那件事了吧?

    初盈等著身邊響起均勻的呼吸聲,那樣自己就可以安心入睡了。

    謝長珩沒有睡著,感覺到身邊的妻子正在屏住呼吸,想了想,伸手摸了過去,剛一觸碰到對方的身體,就嚇得人抖了一下。

    「你、你……」初盈結結巴巴解釋,「你怎麼不吭聲兒?嚇我一跳。」

    自己有那麼可怕嗎?謝長珩在黑暗裡皺起眉頭,緩緩的收回了手,猶豫了下,又伸過去放在妻子的肩上,「睡不著嗎?要不要說說話?」

    一直這樣下去可不行,總得慢慢適應一下。

    初盈沒有動,但身體卻是僵硬的,「好……,你想說什麼?」

    謝長珩覺得有點煩躁,從來沒在這種事上放過太多精力,然而下一瞬,又湧起一絲淡淡歉意,----不管怎麼說,她都是自己的妻子啊。

    於是耐下性子,輕聲道:「清屏公主說的那些話,別放在心上,她說得那些事倒是不假,只不過都是太子在的時候……」

    在這方面的耐心悉數耗盡,語音戛然而止。

    初盈聽得他的聲音突然中斷,明白這是不想再說,----這個解釋未必有多好,但總歸還是開了口,還是有那麼一點點尊重自己,也算不錯。

    自己也明白彼此間的氣氛不好,都已經做夫妻了,總不能一直僵下去,便想在肚子裡尋摸點話來說。

    哪知道謝長珩卻鬆開了手,接著道:「早點睡吧,明天回門還要早起。」

    ----初盈頓時洩了氣。

    沒過多久,謝長珩已經響起均勻的呼吸聲。

    這一下,初盈反而更加睡不著了。

    身邊躺著的這個男人,做什麼事都像是預先設定好的,不出一絲錯兒,沒有任何一點偏差,按照他既定的軌跡行走。

    自己若是追不上,大概只有被他扔下的份兒吧。

    ******

    第二天先去給謝夫人請了安,沒多會兒傅兆臣過來接妹妹,初盈便和謝長珩一起上了自家的馬車,回了晉陽公府。

    今天這種場合,初容和初芸自然是要回來捧場的,不光如此,還各自帶了夫婿回娘家,一起慶賀妹妹三日回門。

    因此一進屋,便是熱熱鬧鬧半屋子的人。

    傅文淵和宋氏坐在大廳中間,宋氏一副望眼欲穿的神色,等小丫頭拿了墊子,初盈和謝長珩磕了頭,趕忙道:「都快起來,坐下說話。」

    初芸悄悄的打量妹妹和妹夫,看著倒是一雙璧人,可是兩口子十分客氣的樣子,想來私下未必有多親熱。心下不由撇了撇嘴,這還是新婚正該蜜裡調油的時候,看來以妹妹的本事,這個出色的妹夫未必降伏的住啊。

    心裡這麼想著,嘴上卻是笑道:「四妹,可比從前漂亮了不少啊。」

    宋氏聽了十分高興,朝謝長珩問道:「阿盈沒淘氣吧?」

    「沒有。」謝長珩笑了笑,「娘很喜歡她。」

    做媳婦的,有什麼能比得婆婆的歡心更強呢?

    「那就好,那就好。」宋氏聽了更滿意了,----她一心盼著女兒過得好,自然愛聽好話,願意往好的方面去想,再看謝長珩一表人才,把另外兩個女婿都比了下去,愈發覺得滿意。

    底下又問起初盈在謝家的情況,謝長珩一一答了。

    傅兆臣見母親一直跟他說話,怕冷落了另外兩位妹夫,傳出去反倒不美,因而打岔笑道:「爹、娘,外面酒菜都已經備好,咱們幾個出去喝一盅。」

    馬崢穩穩當當的坐著,汪宗元已經有點迫不及待,對謝長珩笑道:「走走走,今日可要一醉方休啊!」

    從前和謝家是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情分,一聲「表哥」叫的實在勉強,現今可是好了,彼此是正正經經連襟啊。

    謝長珩在外面應酬從不出錯,對汪宗元的熱情反應從容,沒有驚訝和不適應,又和馬崢、傅兆臣打了招呼,禮貌的跟在傅文淵身後一起出門。

    男人們都走了,女眷們頓時輕鬆起來。

    馬氏已先笑道:「咱們家的姑娘,一轉眼都變成了姑奶奶,現今只剩下珍姐兒,不過也沒幾年功夫。」

    初珍莫名其妙被點到名,不自然的低了頭。

    馬氏繼續在發感慨,「這孩子們說長大就長大,我們這些人卻都老了。」

    她早幾年還想著讓丫頭生一個,自己抱過來養,誰知道沒那個運氣。

    眼下兩個庶子都開始說親,就算有運氣養一個又能如何?養出來跟孫子的年紀差不多大,又有什麼意思?再說了,誰知道養大的是不是白眼狼?

    無奈之下,最終只得放棄了這個念頭。

    初盈在家裡自在的很,聽著長輩和姐妹們扯著閒篇,自己只是膩歪在母親身邊,回娘家的機會不多,每一次都得好好珍惜。

    「夫人!」周順媳婦一臉喜色走進來,「宮裡來人了,說是皇后娘娘賜了幾道菜。」

    宋氏聽了,趕忙帶著女眷們出去謝恩。

    等打發了宮裡的內侍,吩咐把菜送一半去外面桌上,也不再等了,索性早早的開了宴席,等下還能騰出點時間,單獨跟女兒說說話呢。

    初芸看了滿目豔羨,----幾盤菜事小,難得的是這份體面!

    而且這個時候賞賜菜餚下來,多多少少有提點謝家人的意思,不要忘了,自家媳婦是皇后的親妹子。

    如此一來,妹妹在謝家的日子就會好過不少。

    初芸心裡有點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兒。

    可惜今天初盈才是宴席的主角,誰還顧得上她?初芸胸悶氣短的吃著飯,看什麼菜都不順眼,吃著吃著,居然有一種想吐的衝動。

    「三妹?」坐在旁邊的初容最先發現狀況,疑惑的看向她,「你這是怎麼了?」下一瞬,像是想起了什麼來,「該不會是……」

    她在年初生了一個女兒,對這方面的事反應極快。

    宋氏也是猜疑不定,吩咐道:「快扶三姑奶奶進去歇著。」

    等到吃了飯,請了大夫過來診了脈,----是喜脈!

    初芸頓時成為了眾人的焦點,驚訝的、恭喜的、羨慕的,著實讓她心裡受用,先頭的鬱悶一掃而空,嘴都快咧到耳根子那兒去了。

    陶姨娘聞訊趕來,亦是歡喜無限念了好幾聲佛。

    宋氏敷衍恭賀了幾句,回到屋裡,目光落在初盈的肚子上,嘆氣道:「在生孩子這件事上頭,你比別人的擔子更重。」

    嫡長媳、丈夫今年二十五歲,膝下一兒半女都沒有。

    初盈當然清楚這些,不過這種事急也急不來的,至於和謝長珩的小摩擦,也沒有打算告訴母親。

    有句話叫做「好媳婦兩頭瞞,壞媳婦兩頭傳」。

    只要不是要命的大事,初盈不會把在婆家的煩惱告訴母親,不然母親聽了煩心,對婆家的印象不好,將來自己夾在中間只會更加為難。

    謝長珩說了清屏公主的事,根本沒提前一夜的不快,在他看來,自身的做法才是最正確的吧?若是妻子鬧起情緒來,不過是耍小性子罷了。

    「長珩待你可還好?」做母親的都是如此,總是要親口問一句才放心,甚至問了都不放心,宋氏又道:「可別瞞著我。」

    初盈笑道:「挺好的,娘你不是都看見了。」

    宋氏搖了搖頭,「夫妻相處,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外人哪裡能夠看得到?」這話說起來有點喪氣,於是打住,「不管怎麼說,你都得早點生下一個孩子。」

    那語氣,分明是在說要早點生下一個兒子。

    兒子?初盈有些走神,不會和謝長珩是一個性子吧?在心裡搖頭,自己才不要那個樣子的兒子,一生下來,就得好好把脾氣改一改。

    三日回門的姑奶奶,不能在娘家待的太久。

    初盈陪母親說了會兒話,便出去和丈夫上了馬車,路上謝長珩隨口問道:「聽說三姨有喜了?」

    初盈輕輕掃了他一眼,分析這句話裡是不是隱著急切,可惜什麼都沒看出來,只得敷衍應道:「嗯,有喜了。」

    略有靜默,謝長珩又問:「累不累?」

    回自己家怎麼會累?只是這話不好對丈夫說,初盈點頭道:「有點。」因覺得彼此間氣氛不好,找了話題,「方才娘還問了,問你對我好不好呢。」

    謝長珩不防她這麼直接,說起這個來,「哦?那你怎麼說。」

    初盈笑了笑,「你去問我娘就知道了。」

    謝長珩見她耍起無賴來,不由啞然一笑。

    忍不住扭臉打量起小小的妻子,烏黑明亮的眼睛,因為剛從娘家出門,還帶著一絲嬌憨活潑之色,讓人不自覺的放鬆下來。

    謝長珩的腦海裡閃過很多念頭,最終卻是一句都沒有說。

    初盈單方面的努力覺得累,以為他沒什麼興趣,或者是覺得自己囉嗦,索性輕輕的靠在一旁,假裝瞌睡閉上了眼睛。

    接下來,彼此一路無言回了謝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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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始(上)


    回到謝家,小夫妻倆忙了一天都是倦倦的。

    先去謝夫人那裡告了安,然後用飯沐浴,弄完以後初盈渾身都是軟綿綿的,只想倒頭美美的睡上一覺。

    謝長珩亦沒有別的興趣,說了一句,「早點睡,明兒我得去上早朝了。」

    初盈等得就是這句話,安了心,自己裹了被子就睡,一夜香甜無夢好眠。

    等到第二天醒過來,謝長珩什麼時候走了都不知道。

    凝珠進來打水給她洗臉,一面小聲道:「大爺說讓奶奶多睡一會兒,就沒叫你。」

    「嗯。」初盈趕緊起來披衣服,在丈夫跟前偷個懶不要緊,外人看不見,等下在婆婆跟前遲了可不行,叫了浮晶進來梳頭。

    到了上房,盛二奶奶已經先到了。

    初盈有些詫異,按照自己打聽回來的消息,盛二奶奶應該還晚一會兒的,看來今天是提前了。

    謝夫人溫和笑道:「坐罷。」

    初盈道謝坐了,與盛二奶奶和謝姝打招呼,「二弟妹、四妹。」

    謝姝的腿疾不算太嚴重,就是右腿微微有點瘸,走路看得出來,但是並不妨礙平時自己走動,----謝夫人孀居多年,便將侄女安置在了自己身邊。

    說了一陣子閒話,盛二奶奶轉到了正事上頭,笑道:「從前因為怕娘累著,我便勉強管了幾年帳,如今大嫂進門,咱們家可算是有了主事的人。」看向婆婆,「娘,賬冊我都整理妥當,下午便交給大嫂吧?」

    謝夫人沒有說話,目光緩緩的落在了長媳身上。

    初盈領悟到了婆婆的意思,並不想讓自己急著接手,因而笑道:「我剛進門,連各房的院子門頭都還沒鬧清,不如……」用徵詢的目光看向婆婆,「什麼時候娘抽空教教我,等到覺得能夠出師,不至於露馬腳,到時候再和二弟妹交接罷。」

    ----眼下連丈夫都還沒有摸清楚,哪裡顧得上別的?

    反正自己佔了「嫡」和「長」,主母之權,盛二奶奶就是想霸也霸不住的。到時候即便自己爭不過,丈夫也會替自己出頭的,能借力使力最好,沒必要凡事都自己衝在前頭。

    謝家早晚都得由自己主持中饋,不差這一時半會兒。

    謝夫人順著話頭,頷首道:「也好,得空我教一教你。」

    其實她倒不為放心不下長媳,而是盼嫡孫盼得緊,想著騰出半年空兒,讓長媳趕緊的懷胎生孩子。

    盛二奶奶似乎對這個結果早有預料,沒有什麼驚訝,卻露出鬆了一口氣的神色。

    初盈看在眼裡留了心,繼續含笑陪著婆婆說閒話,又怕冷落了小姑子,不時的朝她問上一、兩句,氣氛十分的好。

    謝夫人笑吟吟的,看向長媳的目光帶出幾分慈愛和歡喜,笑道:「長珩這孩子從小就悶得很,有你陪著他說說話,只怕往後就開了竅了。」

    盛二奶奶眼裡閃過一絲落寞,面上依舊笑得開顏,湊趣道:「娘這麼一說,大嫂身上的擔子可是不輕吶。」

    這話初盈斷然不能接,----不然等於承認謝長珩太悶,婆婆說說還可以,自己是萬萬不能帶出認可之意的。

    因而笑道:「昨兒回去的時候,我爹還誇長珩為人穩重踏實……」

    「娘!」一個白淨俊秀的少年衝了進來,正是五爺謝長瑜,----許是初盈新進門,猛地多了一個人不習慣,怔了怔,「大……嫂,二嫂、四妹。」

    謝夫人幾不可見的蹙了蹙眉,當著兩個兒媳婦的面,不好訓斥小兒子,問道:「看你急的,外頭有什麼事?」

    「沒、沒事。」謝長瑜看了看屋子裡的人,有些支支吾吾的。

    初盈便朝謝姝笑道:「四妹,我那兒有宮裡新時興的珠花,要不要過去看看?」回頭看向盛二奶奶,「二弟妹一起過去?」

    盛二奶奶也反應了過來,卻道:「不了,我先回去瞧瞧兩個潑猴兒。」

    謝姝等她走了,方才站起身來,對謝夫人道:「大伯母,我去大嫂那兒坐坐。」語氣不緊不慢的,彷彿只是在陳述一句對話。

    「去吧。」謝夫人看向初盈的眼光裡,帶出了一些讚許。

    初盈知道謝姝有腿疾,便儘量與她並排平行著走,目光朝前看,免得讓人以為自己在打量她,下了台階,聽見裡面飄出一句,「蘇家的人……」

    心頭不由一凜,嘴裡依舊隨便說著閒話。

    謝姝只是微笑聽著,間或點點頭。

    謝家各處院子的佔地都不小,初盈想著小姑子有腿疾,不免覺得路有些長,又不好叫人搬籐椅什麼的,眼裡便帶出一抹焦躁。

    正巧路過一個涼亭,於是道:「外頭怪熱的,我們先進去涼快涼快再說。」

    謝姝怔了怔,她原本就別同齡人更加敏感,嫂嫂的善意,自然體會的出來,----做的這麼不帶痕跡,是怕自己不自在吧。

    說是大嫂,實際也就比自己大一歲而已。

    初盈靠著椅背吹著風,叫來凝珠,「這涼亭的風怪不錯的,想多坐會兒,你去把那個紅漆蓮枝紋的盒子拿來,在這兒給四姑娘挑吧。」

    「是。」凝珠笑了笑,臨走前說了一句,「奶奶在家也是四姑娘呢。」

    「可是巧了。」初盈與謝姝笑道:「我倒是一時沒有想起……」藉著這個話頭,說起了自己小時候的事,自然也問題謝姝小時候,兩個人很快聊開。

    等到凝珠取了盒子回來,氣氛和方才已經有所不同。

    「四妹你瞧瞧。」初盈打開了盒子,裡面整整三層各式各樣的珠花,上頭的寶石珍珠不算大,難得在於手工精巧別緻,叫人愛不釋手,「我如今梳了頭,戴金釵玉簪的多一些,珠花倒是用得少了。」

    謝姝知道這個大嫂嫁妝豐厚,不在乎這點東西,想著她方才的體貼細心,便大大方方的挑了兩支,「多謝大嫂。」

    她素來就不是能說笑的那種人,俏皮話講不出來。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謝姝道:「大嫂先回去吧,等下大哥該回來吃飯了,反正我也得了珠花,在這兒歇一歇就走。」

    初盈邀她出來,原本就是為了讓謝長瑜好說話,再者知道對方不願多走路,因此頷首道:「那好,等四妹空了再過來玩兒。」

    自己回了房,洗臉換了一身乾淨的家常衣裙。

    謝家離皇宮不算遠,謝長珩中午都是回來吃飯的,先去母親那裡打了個影兒,然後進屋換衣服,依舊還是雨桐伺候。

    初盈留心看了,丈夫吃飯幾乎一點都不挑食,或者說……,他不允許自己挑食,就是上一盤黃連也吃得下去。

    看了半天,沒有觀察出他到底喜歡吃什麼。

    初盈下午無事,送走了謝長珩自己美美的睡了一覺,醒來想起那半句話,「蘇家的人……」,莫非蘇宜君又有什麼動靜?

    可是這件事,婆婆不說自己是絕對不會去問的。

    一來免得謝長瑜尷尬,二來自己從前和他差點結為夫妻,不方便多問,三來前世記憶猶在,實在是不想跟這個人有交集。

    等到謝長珩晚上回來,依舊只吃麵前的幾樣菜。

    初盈甚至想過,每天都擺同樣的菜在他面前,吃上一個月,看他膩不膩,----只不過即便自己想,廚房也不會這樣做的。

    謝長珩消完了食,因為天熱去沖了一個涼水澡,出來看見妻子坐著發呆,問道:「想什麼呢?」

    初盈抬頭看了一眼,頓時紅了臉。

    剛剛沐浴完畢又是在家,謝長珩穿得十分隨意,蓮白色的素面長袍,鬆鬆垮垮的套在身上,髮梢帶著潮濕水汽,搭在半遮半掩的結實胸膛上。

    謝長珩看著臉色緋紅的妻子,嘴角勾了勾,----到底還是小姑娘,臉皮薄,這也能害臊的臉紅,隨手拉了拉衣服。

    初盈見自己被看穿,越發不好意思。

    腦子裡卻是亂亂的,----想起白天初芸有喜的事,再想起母親語重心長的話,理智不斷的告訴自己,孩子對於自身的重要性。

    或許……,應該努力嘗試一下。

    可是又怕自己太緊張,回頭弄不好,反而讓彼此間鬧得更加尷尬,至於新婚之夜丈夫的獨斷專行,再不平都只能先放到角落去了。

    「我睡不著……」初盈攏在袖子裡的手握了握,輕聲道:「能不能下一回棋?」

    琴瑟和鳴的佳話就算了,鬧得人盡皆知。

    謝長珩稍微有些意外,但下一瞬便點頭,「好。」朝外喊道:「把棋盒子拿來。」

    對於他來說,下棋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既然妻子提了出來,不管是出於禮貌還是尊重,都是不會拒絕的。

    初盈身邊的人初來乍到,還不熟悉謝家的東西歸置,過了一會,秋綾和凝珠一起端了小棋幾進來,擺在涼榻上,再捧出了黑白二色的棋子。

    初盈捻起黑子毫不客氣的先落下,謝長珩沒有反對,只是神色裡帶出漫不經心,彷彿只是在陪人遊戲而已,自己並沒有幾分興趣。

    一盞茶的功夫過去,黑子被白子殺了個落花流水。

    初盈不甘心的看著對面的人,那眼裡有一絲笑意,倒不是嘲笑自己,而是預先就知道結果了,但還是保持著應有禮貌,他問:「再來?」

    「嗯。」初盈重新落下棋子,又過了快一盞茶的功夫,突然抬起手,「等等,我們倆換個位置。」自己先站了起來,「我不信,你還能把自己都贏了。」

    別人下棋最多讓幾個子,哪有這樣耍無賴的?

    秋綾在旁邊露出一臉的訝色,凝珠則是想笑不敢笑,低頭抿住了嘴。

    謝長珩先是一怔,繼而眸光閃了閃,笑道:「有點意思。」下榻到另一邊坐下,「那我就試試看吧。」聲音沒有怯懦,亦無驕狂,只是很平靜從容的語氣。

    初盈突然發現了謝長珩的一個好處,----他總是把自己的位置放得高高的,習慣了俯視別人、安排別人,但同樣也多出了更多耐心,更多的承受力。

    只要在他允許的範圍內……,完全不介意被自己「欺負」。

伊始(中)

「啪」的一聲響,謝長珩已經落下了一粒黑子。

初盈看著那雙修長漂亮的鳳眼,因為思考下棋,透出認真和冷靜之色,----如果不是因為前世的記憶,自己只是一個單純的少女,單憑丈夫出挑的外表,應該會很容易就被吸引吧?

也難怪,清屏公主會那樣奮不顧身。

輕輕落下一粒白子,----想起那樣謝長珩看清屏公主的眼神,只有寒冷,沒有絲毫溫情和念舊,他應該……,沒有對自己撒謊。

以他的心思和算計,清屏公主對他又是那樣的熱切迷戀,如果他想做駙馬,那還不是易如反掌的事?----不過真相究竟是什麼,只有當事人才會知道,但是自己已經嫁到謝家,就只能這樣想,否則只會平添百般煩惱。

初盈一直想著心事,對於白子這邊的勝利沒有太大驚喜。

謝長珩卻像是發現了什麼有意思的事,主動提出要求,「再來一次,還是像剛才那樣中途換人。」

初盈不由好笑,這人還跟自己較上勁兒了?反正自己也睡不著,下就下吧。

小夫妻倆連著下了四、五局,夜漸漸的深了。

雨桐在門口探了個頭,沒說話又縮了回去,接著再過了小半個時辰,終於忍不住走了進來,「大爺、大奶奶……」

秋綾看了她一眼,微不可見的撇了撇嘴。

雨桐的神色帶出一絲焦急,臉上卻賠了笑,徵詢問道:「可要預備點宵夜?下了這麼久的棋,早餓了吧。」

初盈瞧了瞧她,心下恍然明白了點什麼。

明天謝長珩還要去上早朝,應該是擔心起不來吧?因而笑道:「不用宵夜,等下就睡了。」起身看了看旁邊的西洋鐘,回來道:「差一刻子時。」

「這麼晚了?」謝長珩收回在棋盤上的目光,將棋子一推,抬頭笑道:「這個下法兒還不錯,往後得空了再下。」

雨桐趕忙上前收了棋子,跟凝珠一起連帶小幾都抬了出去。

秋綾讓人打了水進來,先伺候謝長珩洗了手,然後再服侍初盈,最後讓小丫頭把水盆端了出去,自個兒福身告安,「大爺、大奶奶早點安歇。」

初盈爬上了床躺下,說道:「都下暈了,現在閉上眼睛全都是棋子。」

謝長珩也鑽進了被窩,「嗯,早點睡。」

初盈卻還有些興奮,裹了被子笑道:「小的時候,大哥每次都讓我五個子,可惜他的棋也臭得很,我們倆輸贏總是一半一半的。」

----讓了五個子,贏了還能算是贏嗎?

謝長珩笑了笑,沒有去揭破妻子的小得意。

不過這幾日,還是第一次見她笑得如此開心,雙眸裡似有繁星閃爍,帶著一絲沒有戒備的放鬆,嘴角似乎都透出甜味兒。

鬼使神差的,伸手在那粉色的唇角摸了一下。

「後來我……」初盈的話說了一半,底下不知道該怎麼繼續,心裡不斷告訴自己要放鬆要放鬆,可是身體就是不配合。

「過來。」謝長珩伸手探進薄被裡,攔住那抹細腰,沒有等人做出回答,手上輕輕一帶力,便將她摟進了懷裡。

初盈不自控的閉上了眼睛,睫毛在輕輕顫動。

謝長珩看在眼裡,有些猶豫……,明天要去上早朝,臣子們天不亮就得起身,今晚下棋弄得太晚,妻子又這般放不開。

最後緩緩鬆開了懷裡的人,輕聲道:「睡吧。」

睡?初盈等了半晌,十分意外的睜開了眼睛,目光裡帶出意外和不解,繼而又有些羞惱,----這人什麼意思,把自己調戲一番又讓自己睡覺。

然後下一刻便後悔了,不該在丈夫面前不掩飾自己的情緒。

謝長珩目光炯炯的看著她,妻子那轉了幾轉的小心思,略猜猜便就清楚了,嘴角帶了一縷笑意,像是哄小孩兒似的說道:「今天太晚了,改天吧。」

自己什麼時候著急那種事了?初盈又羞又窘又惱,轉身扯了被子,蒙了頭,打定主意不再跟他說話。

過了一小會兒,謝長珩的聲音悠悠傳來,「後來你怎麼了?」

初盈悶在被子裡,嘟噥道:「睡著了……」

還沒說完,便感覺一隻寬厚的手掌摸了進來,鑽進了自己的衣服,不老實的四下游動著,----這算什麼,是要把沒做完的事補上嗎?

那剛才又……,什麼事都是他自己做決定!

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

初盈正在滿腹牢騷,那隻手已經解開了系肚兜的帶子,「嗖」的一下,光滑的綢緞從胸前被人抽走,上半身頓時□。

扭了頭看向身後的人,不滿道:「不是讓睡覺嗎?」

「你已經睡著了。」謝長珩狡黠一笑,整個人隨之壓了下來,「不許說話。」手上不斷的撫摸,並且埋首親了下去。

初盈不自然的縮了縮,明白今晚暫時睡不成了。

彼此已經結為夫妻,又是新婚,本來就是該做這種事的,----就算之前自己不滿,也不可能讓丈夫停下來。

況且婆婆不讓自己馬上接手家事,雖然沒有明說,但應該是不願自己太忙,希望騰出時間來,早一點為謝家添丁進口。

還有母親的期盼,還有……,自己也需要這麼一個孩子。

謝長珩摟著軟香溫玉,覺得懷裡的身子一會兒酥軟,一會兒僵硬,本來只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卻被扭來扭去的妻子撩出火來。

是害怕緊張嗎?畢竟初夜的疼痛應該還沒忘記。

「這次不會再痛了。」謝長珩輕聲安撫,撐起身子來,細細打量著雪白無暇的少女身體,用手撫摸上去,光滑細膩的叫人停不住手。

初盈被他看得滿面通紅,小聲央求,「先把燈吹了,好嗎?」

「呼」的一聲響,四周頓時陷入了一片黑暗。

這一次順利不少,雖說費了一番功夫才進去,到底不像初夜那樣,為了完成任務似的倉促結束。在妻子不適應的悶哼之際,謝長珩還放緩了速度,問道:「這樣感覺好一點沒有?」

初盈臊得要死,滾燙著臉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謝長珩低頭啃噬她的香肩,感受著身下嬌軀的一陣陣顫抖,嘴角微微翹起,「你不出聲,我就只當是可以了。」

初盈活了兩輩子,在男女之事上面毫無經驗,臨出閣看了幾頁冊子,聽母親大致說了幾句,----不知道還有這麼多花樣,弄得人好生難為情,卻又無力拒絕,只能死死抿著嘴免得呻吟出來。

半晌事畢,只覺渾身香汗津津黏膩膩的。

初盈躺在床上沒動,看著謝長珩先下床去收拾清洗,----這才發覺真的應該改天,眼下這麼晚,驚動的丫頭們去打水,想一想就覺得臊得慌。

凝珠進來服侍時,只見床上一片狼藉,床單褥子都給揉得皺皺的,不像新婚那夜比較整齊,再看初盈,臉上還帶著房事過後的潮紅。

趕忙低了頭,小聲道:「奶奶,水好了。」

心下不由嘆氣,這種事還是雨桐和秋綾來做更好,可又不想讓她們得了乖,再說小姐也未必適應,只不過委實叫人有些尷尬。

次日起來,初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總覺得丫頭們有些怪怪的,看自己的眼光都不一樣了。

留心看了看雨桐和秋綾,一個依舊溫柔惇厚,一個仍然熱情活潑,----不過真的有什麼想法,誰又會傻乎乎的掛在臉上呢?

下次一定要留心時間,別再鬧出這樣的尷尬事來。

最好這回一舉成功,把孩子懷上,這樣自己的壓力就會小很多,說不定有了孩子在中間調和,夫妻間的相處也會融洽不少。

接下來的日子甚是平靜。

眼下初盈一沒有孩子,二不需要主持中饋,每天除了去婆婆跟前晨昏定省,剩下的便是等丈夫回來吃飯睡覺。

說是做嫡長媳的,日子過得跟小兒媳一樣輕鬆自在。

不過初盈心裡明白的很,這份悠閒不會太久,要是自己半年都懷不上孩子,麻煩就會接踵而至,----可是這種事,終歸只能看上天給的運氣。

當然……,夜晚的努力也是必不可少的。

謝長珩不是沒見過女人的毛頭小子,本身性格也很內斂,隔三差五的會有那麼一次興趣,初盈自然是隨他,絕對不可能主動提出什麼要求。

到了月底,初盈的小日子還是來了。

----心下不免有些失望,卻也無可奈何。

六月初三這天,正好是蘇夫人四十四歲的生辰。

儘管不是整壽,但是謝家和蘇家是親上親,作為謝家兒媳的初盈,論親戚輩分,得喊蘇夫人一聲大舅母,自然是要親自過去道賀的。

蘇夫人早先見過初盈,大約知道當初親事是要說給謝長瑜的,不過這種事,沒誰會傻到提出來詢問,笑吟吟道:「好一個俊俏的小媳婦。」

盛二奶奶在旁邊湊趣,「大舅母,大嫂可是大媳婦不是小媳婦。」

「你們能有多大?」蘇夫人回了一句,側首與謝夫人笑道:「在我們眼裡,還不都是一群小丫頭。」

謝夫人笑了笑,「正是這個理兒。」

謝嫻一直沒找著機會回娘家,初盈成親後還是頭一遭見到,眼下已是自家人,拉著手問長問短的,「可還習慣?大哥自幼就不愛說話,若是覺得悶了,得空過來找我,咱們可是從小就認識的……」

初盈今兒是來做客的,不像眾人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笑著點點頭,「多謝大姐的一番心意。」微微低頭,帶出一絲羞赧,「還好。」

蘇夫人見狀笑道:「知道你想做個好姑子,等下去屋裡慢慢說,當著外人,把人家都說的不好意思了。」

盛二奶奶笑道:「今兒坐的可都是內人,哪裡來的外人?」

一語說得眾人都笑了起來,氣氛甚是熱鬧。

唯有坐在一角的蘇宜君眼神黯然,加上穿得衣服頗為素淨,釵鐶又少,悶聲不吭的很是不起眼,目光卻像是飄飄忽忽的。

初盈一直有對她留下心眼,自然感應到了。

奇怪的是,吃飯、看戲一路下來都沒事發生,蘇宜君連話都沒說一句,----難不成真的只是對自己好奇?還是自己產生錯覺了?

初盈帶著疑惑上了馬車,準備回謝家。

「大表嫂!」外面傳來蘇宜君的聲音,片刻後趕到跟前,凝珠幫忙打了簾子,她便遞了盒子進來,笑道:「還沒有機會給大表嫂道喜,一點小小心意。」

謝嫻正在旁邊和謝夫人說話,見狀漫不經心走了過來,笑問:「什麼好東西?必定是個難得的,我也想沾一沾光瞧瞧呢。」

蘇宜君淡淡一笑,「大嫂想瞧就瞧吧。」

初盈見她二人打起了機鋒,自己夾在中間好不尷尬,----謝嫻這是不放心,怕蘇宜君藉機傳遞了什麼東西,但是細想一想,只怕她也不會如此莽撞。

既然蘇宜君都應了,正好樂得把自個兒摘出來,含笑揭開盒子,意外道:「喲,好生精巧別緻的小點心,一看就知道好吃。」又對謝嫻笑了笑,「我可不敢獨佔,回頭讓娘也嘗一嘗。」

----這下子總該放心了吧。

謝嫻對弟妹的應對很滿意,不再繼續糾纏,說了幾句閒話,便對蘇宜君道:「外頭天熱,咱們一起回去吧。」

蘇宜君沒有反對,淺淺一笑,「好,正想去大嫂屋裡喝點茶呢。」

初盈看著她姑嫂二人漸漸遠去,自己的馬車也出了蘇府,想起方才蘇宜君的一番舉動,心裡總是覺得怪怪的,----是不是哪裡漏下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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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始(下)


    回到謝家,初盈用小碟子隨便揀了幾個點心,剩下的,連帶盒子都留給了婆婆,萬一蘇宜君真的藏了什麼,那也跟自己無關。

    「奶奶。」簡媽媽掀了簾子進來,揮退了丫頭們,近身道:「讓人打聽回來了,說是二奶奶在外頭有好幾間鋪子,店面還都不小,綢緞生意、珠寶、糧米,凡是賺錢的生意都有做的。」

    這不奇怪,不然大戶人家的內眷怎麼翻得出銀子?

    初盈想了想,說道:「我總覺得,那天二弟妹說是要讓我來管家,其實心裡並沒有幾分誠意……」細細分析,「以她在謝家所處的位置,想不交權是不可能的,無非是早晚的問題,這一早一晚是不是有玄機?」

    簡媽媽一直都是做乳母的,對管家的事並不在行,猶豫道:「正好過些天是皇后娘娘的生辰,到時候夫人也會進宮,要不然……,到時候奶奶再問一問夫人?」

    這種不解的私密事,當然還是問親娘最為可靠可信。

    初盈點點頭,「嗯,和娘商量商量也好。」反正盛二奶奶的事不急,並非火燒眉毛急著解決,暫且壓到一旁,又道:「今兒去蘇家的時候,那三姑娘古古怪怪的,不知道在耍什麼心眼兒。」

    蘇宜君和謝長瑜的一段情,傅家除了宋氏,剩下便只有簡媽媽和凝珠知道。

    人多嘴雜,初盈連浮晶等人都沒有告訴。

    「無非是想傳遞什麼東西。」簡媽媽一面想,一面搖了搖頭,「點心盒子裡應該不大可能,想來蘇小姐也不會那麼傻,反正連盒子都留給夫人了,有事也與奶奶無關。」突然一拍手,「哎喲,該不會是……」

    「是什麼?」

    「我也不確定,只是從前偶爾聽說過。」簡媽媽沒有回答,叫了凝珠進來,「你讓人去馬房裡打聽打聽,今兒咱們回府以後,都有什麼人再去過。」

    這不是什麼機密事,沒多久就有婆子過來回話,「馬車送去了馬房以後,五爺那邊的一個小廝去過。」

    簡媽媽的臉色變了變,給了點碎銀子與那婆子,然後關上門,低聲道:「要是我猜得不錯,怕是那蘇三姑娘趁著跟咱們說話的功夫,使人往馬車上粘了東西,回來再被五爺的人取走了。」

    「還有這樣的事?!」初盈只覺大為驚訝,----如此取巧的傳遞物事法子,自己還是頭一次聽說,不過細想想,還真有幾分可能。

    「怎麼辦?」簡媽媽發愁道:「咱們只是在這兒猜測,無憑無據的,就是夫人那邊說一聲都不行。」連連嘆氣,「可萬一要是出了事,奶奶也脫不了干係。」

    去找謝長瑜求證當然不行,問蘇宜君更不行。

    初盈陷入了沉思,這兩個人還真是麻煩,上輩子的帳還沒跟他們算,這輩子又歪纏上了,先是煩後是惱,----自己攪和在中間何其無辜?

    那天謝長瑜急匆匆闖進來,還有那句「蘇家的人」,和蘇宜君的舉動必有關係,於是吩咐道:「讓人去蘇家打聽一下,最近有什麼大事?」

    這不比去馬房打聽消息方便,去的人一直到天快黑才回來。

    初盈驚訝道:「有官媒去過蘇家?」

    ----也就是說,蘇家要給蘇宜君訂親了。

    當初謝家之所以要換人,必定是知道了謝長瑜和蘇宜君的事。

    按理說,早就該把蘇宜君及時嫁出去,再給謝長瑜訂一門親事,但是兩邊一直都按捺沒有動作,想必是估計著什麼。

    一個庶女不值得蘇家如此費心,應該是謝夫人擔心兒子。

    蘇宜君和自己同年,今年十六,再不訂親實在說不過去,蘇夫人會擔上一個刻薄庶女的名聲。而蘇宜君必定是知道了消息,情急之下,才想出那樣的法子,通過自己的馬車來傳遞消息。

    可是之前……,謝長瑜不是已經聽到了風聲?難道說,蘇宜君那邊馬上就要敲定親事,所以一刻也等不了了?

    前世和今生的軌跡已經全亂了套,絲毫沒有軌跡可尋。

    ----上輩子謝長瑜是成親當日逃婚,天知道這一世他會弄出點什麼?偏偏還和自己扯上了關係,真是叫人煩不勝煩。

    「奶奶。」簡媽媽琢磨了一陣,說道:「要不過幾天找個藉口,去蘇家一趟,或許五爺那邊會再次效仿,這樣的話……」

    「不行。」初盈搖頭,「萬一咱們猜錯了呢?這還罷了。」禾眉微微蹙起,「萬一真的被猜對了,一來不知道老五會不會上這個當,二來只怕未必來得及,還有……」

    ----以謝長珩那樣的心思,自己的小動作,事後他不會猜不出來。

    萬一他生了誤會,覺得自己瞞了他,或者覺得在算計他的親弟弟,那自己豈不是比竇娥還要冤?自己何苦去淌這趟渾水,吃力不討好。

    晚間謝長珩回來,初盈端了那一碟子小點心上去,笑著介紹,「三表妹親手做的點心,味兒還不錯,你嘗嘗。」

    謝長珩一挑眉,「宜君表妹送的?」

    「是。」初盈在旁邊坐了,解釋道:「上午不是去給大舅母拜壽嗎?臨走的時候,三表妹親自送了一盒子點心,我瞧著還好,就留了一半給娘吃。」

    謝長珩反應極快,----既然表妹送了點心給妻子,母親也知道了,但是卻沒有任何動靜,說明那盒子點心並沒有問題。

    沉默想了想,問道:「當時三表妹還跟說什麼了?」

    「沒有什麼特別的。」初盈簡短的回述了一番,然後道:「只是有件事……」把簡媽媽的擔心講了,「後來我讓人去問過,聽說五弟身邊的小廝去過一趟,雖說只是胡亂猜測,到底覺得有些不妥。」

    ----他不是整天比別人心思多嗎?慢慢去分析好了。

    謝長珩的眸光跳了跳,繼而起身,「我去母親那邊一趟。」臨走又道:「要是我回來的太晚,你就先睡。」

    初盈把麻煩甩開了手,渾身輕鬆,「好,記得跟娘說得緩一點兒。」

    「嗯。」謝長珩應了一句,起身出了門,到了上房給母親問了安,儘量平緩的說了事兒,皺眉道:「只怕五弟和三表妹……,真的遞了東西。」

    「冤家,真是冤家!」謝夫人一臉橫鐵不成鋼,氣苦道:「老五那個不爭氣的,聽說蘇家三丫頭要訂親,他就跑到我這兒來哭鬧。我左勸右勸,又是哄又是嚇的,還以為哄好他了,想不到……」

    「兄弟不聽話,都是我沒有教導好的緣故。」謝長珩眼裡帶出愧疚,「以後兒子會多分出一些時間,多照看一下家裡的事。」

    「不怪你,是我早先太縱著他。」謝夫人嘆了口氣,說道:「從前之所以沒給老五訂親,一則怕逼急了他,二則怕鬧出點什麼事來,再把你也給牽累……」頓了頓,「我想還是早點給老五訂一門親,娶了媳婦回來也就安生了。」

    「五弟的親事我一直有留心。」謝長珩起身給母親續了茶,回來坐下,「有一家還比較合適,母親也認識的,就是兵部晏侍郎家的二女兒。」

    「晏家?」謝夫人在腦海裡搜尋了一下,「生了懷王和榮壽公主的晏婕妤,是晏侍郎的堂姐吧?」

    謝長珩微笑道:「正是,母親沒記錯。」

    「這點子事還是記得住的。」謝夫人隨口笑了一句,又道:「既然是你挑好的,想來不會有什麼錯,明兒我就讓人去一趟晏家,把禮備得厚厚的。」

    謝長珩安撫母親道:「等五弟成了親有了孩子,自然就聽話了。」

    「別提那個混賬!省得我生氣。」謝夫人覺得小兒子的事差不多解決,心下放鬆了不少,繼而提起另一件關心的事,「說到孩子,老五年紀小還不著急,倒是你,有空多陪陪你媳婦。」

    謝長珩微微有些不自然,頷首道:「好。」

    「別跟我打馬虎眼兒!」謝夫人不放心的叮囑了一句,端起茶喝了兩口,「最近真是煩心事不少,還有那個……」聲音略低,「清屏公主的事怎麼樣了?她再這樣鬧,咱們家的臉往哪兒擱?你媳婦的臉往哪兒擱?怎麼會惹上這種……」

    對方到底是公主,即便是在背後也不好隨便非議。

    「母親不用擔心,不會有下一次的。」謝長珩說這話的時候,臉色陰沉,接著輕飄飄的一句,「如果順利的話,清屏公主應該很快就會離京。」

    「離京?」謝夫人大為驚訝,「是要和親?還是嫁去外省?」

    上頭沒有生母庇佑,身邊沒有兄弟照應,原本還有一個嫡出公主的身份,----可惜她得罪過皇后的胞妹,京城裡的權貴子弟,誰會腦子進水娶這麼一個麻煩?

    謝長珩沒有回答,只道:「回頭定下來就知道了。」

    謝夫人見兒子不願意說,沒有多問,繼而說起初盈,「你媳婦也是個膽大的。」語氣頗為感慨,「聽說那天清屏公主拿了刀,差點就傷到她了,你在外頭行走慣了不怕還說得過去,這些天她居然也跟沒事人一樣。」

    「許是心裡怕,外面強撐著呢。」謝長珩隨口敷衍,不知怎地想起當日在秦王府的情景,----她居然用自己替換了姐姐,的確是膽子不小。

    「哎……」謝夫人直嘆氣,「都快定下來吧,大家好過幾天安生日子。」

    隔了兩日,謝長瑜的親事順利敲定下來。

    初盈驚訝之餘,細想想覺得其實也不奇怪,----空懸著白白叫人擔心,只要兩邊的親事一定,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當事人只有聽話的份兒。

    不過婆婆還真是雷厲風行,這才幾日居然就定下了。

    一般兩家議親,女方家都要擺擺架子,三、五個月不算長,短的也得墨跡個十天半月,很少見過這麼快的。

    不過當初自己……

    初盈搖了搖頭,不去再想沒有任何意義的糾結,反倒想是想起了謝長瑜,他該不會再做前世那樣的蠢事吧?

    可惜無緣無故的,自己沒法跟婆婆提什麼醒,不然反倒扯出別的來,----在謝家人的眼裡,自己應該不知道小叔子的情事。

    只能等到謝長瑜成親那天,讓人盯緊一些。

    「這下好了。」謝夫人一副放下負擔的神色,笑吟吟道:「等到秋天,咱們家又要再添一個人,你們倆也有個伴兒。」

    盛二奶奶笑道:「可不……,往後再添上哥兒姐兒的,咱麼家就更熱鬧了。」

    這是一句吉慶的好話,謝夫人聽得喜笑顏開,不自禁的看了看初盈,只是當著人前不好說什麼,轉而聊起籌辦親事的話題。

    謝家的人都知道要娶五奶奶了,大喜事裡少不了打賞,眾人面上都是笑盈盈的,可是這份喜慶沒維持多久。

    次日早晨,初盈剛到婆婆這邊問安,就有丫頭哭喪著臉跑進來,「夫人……」

    謝夫人皺眉道:「怎麼了?」

    「五爺……、五爺丟了。」那丫頭跪在地上,渾身發抖,「昨兒好晚都沒回來,我們就一直等一直等,等到今兒天亮也不見人……」

    「什麼?!」謝夫人頓時氣得倒仰,手上發抖說不出話。

    初盈和盛二奶奶趕忙上去攙扶,捶背的捶背,端水的端水,屋子裡的丫頭們也忙做了一團,只留下那個丫頭在地上哭。

    謝長珩一回來,便看見家裡亂成了一團糟。

    「我去找人。」沒有多說,謝長珩交待了妻子一句,「好好照看母親。」眉宇間隱隱有怒氣浮現,一轉身出了門。


開鑼(上)


    一個大活人若是存心藏起來,想找談何容易?謝長珩忙到天黑才回,無功而返,沉著一張臉進了屋子,一直默不作聲。

    丫頭們都迴避了,初盈端了茶上前,輕輕放下問道:「蘇家問過了嗎?」

    謝長瑜一個人跑有什麼用?肯定會拉上蘇宜君,----前世是成親當日逃婚,這輩子更著急居然提前了。

    「問了。」謝長珩不想說話,但是面對的是妻子提問,不想讓她覺得不夠尊重,耐下性子回道:「三表妹和一個丫頭不見了,問屋裡的丫頭,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只說原是去去就回的。」

    初盈聽了一陣沉默,低頭轉著手上翠綠的翡翠鐲子,片刻後抬頭,「我想……,只怕三表妹原本也不知情。」

    「她當然不知情了!」謝長珩眼裡閃過一道寒芒,冷冷道:「聘為妻奔為妾,她又不傻,怎麼會跟著老五一起胡鬧?當初遞消息就是為了唆使老五,結果卻是高估了那個不成器的,只怕她現在正後悔著呢!」

    是啊,謝長瑜不管不顧、一時糊塗,蘇宜君可不是傻丫頭,怎麼會去私奔?看來多半是謝長瑜誆了她出去見面,結果卻是始料未及。

    初盈嘆了口氣,反正自己能想到的丈夫早想到了,也幫不上忙,只好勸道:「如果三表妹是跟五弟在一起,或許能勸勸他,指不定今兒明兒就回來了。」

    ----那晏氏好歹比自己幸運一點,不然趕在成親當日,不知道會不會落得跟自己一樣的下場?眼下只要找回了人,遮掩遮掩還是能過去的。

    只是到底可憐,訂了親哪裡能夠輕易退掉?

    等到找回謝長瑜,不管晏家知道不知道這件事,為了女兒的名譽著想,多半還是要結這門親的,但願不會成為一對怨偶。

    還有蘇宜君,不知道後面該怎麼解決這個麻煩。

    初盈看了丈夫一眼,----以他的脾氣,大概不會再讓蘇宜君留在京城,或許……,一回來就遠遠的嫁出外省?總歸不會有什麼好路子走。

    「你早點睡。」謝長珩將茶碗一墩,起身道:「我再出去一趟。」

    「等等。」初盈上前,遲疑了下才開口,「京城內能找的都找過了,要是五弟出了京你也沒法找,而且現下太晚,你自己出去娘那邊不放心……」

    謝長珩靜靜看向妻子,「找不著也得找。」

    「我是說……」初盈覺得自己不該多這個事的,嘆氣道:「你叫上二弟,兩個人一起出去總好些,等下我也不睡,過去娘那邊照應著點兒。」

    謝長珩聞言,神色方才緩了緩,頷首道:「好,我會叫上二弟的。」

    ----妻子和媳婦真是難做。

    初盈在心裡直搖頭,換了一件素淨點的衣衫,釵鐶也隨之清減,免得等下婆婆見了不喜,帶上凝珠往上房趕去。

    ******

    小兒子失蹤了,做母親的謝夫人豈能睡得著?先是初盈趕了過來,沒多久,盛二奶奶送走了丈夫,安頓好了孩子,也過來盡兒媳的孝道。

    雖說看著兩個兒媳沒啥用處,但見兒媳們這麼孝順,謝夫人心裡到底好受了些,靠著椅背嘆氣道:「怎麼就生了這麼一個不省心的。」

    看了看大兒媳初盈,忙亂之中還能想到庶子跟著出去,是個懂事的,和一向沉悶的大兒子也算般配,要是早點生下孫子就更好了。

    只盼趕緊把小兒子人找回來,將來跟那晏氏也和和美美的,一家子就安安生生的過日子,至於什麼榮耀虛名不要也罷。

    ----以小兒子的性子和本事,想來跑不遠。

    謝夫人沒有猜錯,謝長瑜和蘇宜君的確沒有跑遠,謝長珩一出門就被人叫住,來人是個小廝,躬身道:「給謝大公子請安。」

    謝長珩沒有問話,只是靜靜的等著來人開口。

    「小的在鎮南侯府世子爺跟前當差。」那小廝低垂著頭,語速很快,「世子爺讓小的過來遞個話,府中已經備下美酒,想請大公子過去小酌兩杯。」

    謝長珩皺了皺眉,「多謝世子盛情……」

    還沒等拒絕的話說出口,那小廝又道:「世子爺還說了,他和貴府的五公子今日偶然相遇,眼下彼此言談甚歡,已經喝了兩壺,還望大公子不要過去晚了。」

    謝長珩眉頭一挑,「我家老五在貴府做客?!」

    「小的沒見過,想來世子爺不會認錯。」

    眼下這種情況,不管這小廝的話是真是假,謝長珩都得走這麼一趟,立即帶了人快馬加鞭趕到鎮南侯府,一路直奔內院而去。

    「大哥!」剛進院子門口,謝長瑜先衝了上來,像是找到了靠山和救星,指著徐燦忿忿道:「就是他攔著我不讓走!還有表妹……」突然止了口,漸漸低下頭不敢去看哥哥的臉色,還往後退了兩步。

    謝長珩一襲蓮青色廣袖長袍,素雅淡靜,旁邊的徐燦眉目驕傲、身著紅衣,兩人面對面的彼此相望,前者面色陰沉,後者一臉玩世不恭的嬉笑。

    「謝大公子放心,令表妹正和內子在一起說話。」徐燦笑眯眯的,還做了個手勢邀請,「既然人都來了,不如坐下來喝兩杯再說。」

    謝長珩眉宇間的怒氣漸漸隱去,淡聲道:「多謝世子盛情。」側目掃了弟弟一眼,繼而回頭,「天色已晚,家母還在府中擔心懸掛,今日就不多敘了。」

    徐燦笑了笑,「也好,改天吧。」

    謝長珩儘量耐著性子,「煩請世子夫人派個丫頭,把我家表妹送出來。」

    「好說。」徐燦當即吩咐了人,哪知道跟前小廝去了片刻,卻是一個人回來,附耳對主人低語了幾句,繼而貓著腰退下。

    謝長瑜忍耐不住質問道:「我表妹呢?你還打算藏起來不成?!」

    「豈敢?」徐燦笑道:「真是不巧,內子說令表妹方才急著家去,等不得,就讓人送回蘇府了。」

    ----原本偷偷摸摸送回去還能遮掩,這下外人親自送回蘇家,過不了今晚,蘇宜君深夜回府的事就會傳開。

    謝長瑜頓時勃然大怒,喝道:「你……!」

    「夠了。」謝長珩上前抓住弟弟,往身邊一扯,沉聲道:「回去再說。」繼而朝徐燦欠了欠身,冷聲道:「今日之事多謝世子了。」

    「好說,好說。」徐燦笑得開顏,眼裡卻閃過一絲濃濃的陰霾,「當初要不是大公子鼎力相助,果郡王只怕還能多活幾年,今兒只當是還了大公子的人情罷。」

    謝長珩從來就不是愛逞口舌之利的人,一語不發領著弟弟離去。

    徐燦的笑容漸漸褪散,看著遠處消失的人影,抓起酒杯狠狠一摔,惡聲道:「還沒完,咱們慢慢走著瞧!」

    ******

    「娘……」謝長瑜聲音怯怯的,「撲通」一聲悶響,跪在地上,連連認錯道:「兒子知錯了,不……、不關表妹的事,都是兒子……」

    ----把如何約表妹出來說話,如何拉拉扯扯沒走成,如何偶然撞見徐燦,又如何被他強行帶走等事全都說了。

    謝夫人一句話也不搭理他,轉而看向大兒子,「長珩,這下可怎麼辦才好?」快速想了想,「要不……,把宜君趕緊嫁出京城?」

    謝長瑜急忙喊道:「娘……」

    「你閉嘴!」謝夫人一聲斷喝,然後回頭看向大兒子等拿主意,這麼些年來,早就習慣了大事讓大兒子做主。

    「不行。」謝長珩淡淡道:「只怕前腳把表妹嫁出去,後面馬上就會傳出流言,說是五弟私拐表妹不成,被我們家逼著嫁去外省的,萬一鬧得表妹想不開,那可就夠得上御史彈我一本了。」頓了頓,「甚至還會牽扯到皇后娘娘,縱容娘家親戚云云。」

    謝夫人吃驚道:「這……」

    「徐燦不會善罷甘休的。」謝長珩做事從來不存任何僥倖,略微沉吟,「既如此,那只好我們兩家丟個臉,讓表妹……」看向弟弟,「既然你們情投意合,那就讓宜君給你做姨娘吧。」

    謝長瑜一時怔住,這些年一直都想著如何跟表妹在一起,但卻從來沒想過讓表妹做妾室,喃喃道:「那……,那也太委屈表妹……」

    謝長珩淡淡道:「你以為鬧成現在這個樣子,還有好人家願意娶她嗎?要是你跟她都不願意,那就去給別人做姨娘。」

    「那怎麼行!」謝長瑜頓時要跳腳,看了看哥哥和母親,又低下了頭。

    謝夫人嘆氣良久,終究還是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來,不由惱恨,指著小兒子罵道:「你這個不爭氣的混賬!」揉了揉心口,「怎麼會惹上鎮南侯府……」

    謝長珩眼裡寒光迸射,目光閃爍良久,最終卻是一個字也沒有說。

    屋子裡一陣長久的靜默,叫人壓抑萬分,謝長瑜在地上跪的久了,膝蓋生疼,小聲朝母親喊道:「娘……」

    「來人。」謝長珩聲音不疾不徐,吩咐道:「去取家法來。」

    「娘、娘……」謝長瑜頓時臉色蒼白,著了慌,----哥哥看著斯斯文文的,自己卻只道他的手勁有多大,嚇得跪著上前抱住母親,哆嗦道:「兒子知錯了,兒、兒子真的知錯了!」

    謝夫人把那一絲心疼壓下,不為所動。

    丫頭取了戒尺過來,謝長珩上前雙手接過舉過頭頂,然後緩緩落下,一手握住戒尺靜靜站定,對弟弟道:「長兄如父,今日我便帶父親管教於你。」繼而冷聲斷喝,「跪直起來!」

    謝長瑜滿頭冒汗、渾身發抖,卻不敢不聽。

    「啊!」一尺落下,謝長瑜頓時疼的脊背挺直!

    「不許哭,不許喊!」謝長珩的聲音冰冷無情,接著又是一尺、再一尺……,四五六七……,一次比一次狠!

    ----只是每打一次,自己心裡都會被深深的刺一記。

    謝長瑜死死咬著嘴唇,汗水從額頭上流下來,身上直打顫,臉色煞白煞白的,漸漸的快要跪不住了。

    謝夫人看得直哽咽,但卻沒有開口阻攔,只是想起那個庶出的娘家侄女,不免越發恨到了骨子裡,心中更添百般冷意。

    「五爺、五爺!」

    謝長瑜終於支撐不住,在這麼大從來沒吃過這樣的苦頭,疼得發暈,「咕咚」一聲栽了過去,整個人歪倒在地。

    ******

    「聽說腿都給打爛了。」次日清晨,簡媽媽打聽了消息回來,「現如今,五爺連下地都不能夠,吃飯都是躺在床上……」頓了頓,「該!」

    初盈沒說話,心道多虧自己當時不在場。

    因為謝長瑜要認錯,自己和盛二奶奶都迴避了,不然趕在跟前,謝長瑜挨打還得上前相勸,豈不是少了給他的這頓教訓?

    這一世只能說是個鬧劇,打一頓倒也抵消的過。

    可是自己的上輩子呢?不知道謝家事後會怎麼處置,打一頓不夠重,但是還能翻出什麼花樣,總不能打殘了,攆出去了。

    罷了,這輩子都顧不過來,還管前世做什麼?

    簡媽媽又道:「那蘇氏只怕過不久就會進門,那邊晏家不知道怎麼交代,將來五奶奶進了門,這三個人還有得熱鬧的呢。」

    初盈淡淡道:「這我管不了,也攔不住。」

    正說著話,外面有小丫頭隔著簾子回稟,「奶奶,夫人讓你過去一趟。」

    這個時候?找自己?

    初盈滿腔疑惑,不過沒有功夫細細琢磨,快步來到婆婆這邊,恭謹問道:「娘,你找我有事?」

    「嗯。」謝夫人指了座兒,「我準備了些東西,想讓你給晏家二小姐送過去。」

    初盈不由呆住了。

    ----讓自己去晏家做說客?安撫受了委屈的晏二姑娘?這……,這個任務難度可真是不小啊。

    可是自己站在嫡長媳這個位置,又不能不去。

    總不能讓婆婆過去,給未來的小兒媳賠禮道歉吧?盛二奶奶是庶子媳婦,從前謝長珩沒娶媳婦還罷了,現今再讓盛二奶奶去,只怕晏家會以為小瞧了他們。

    「是。」初盈腦中念頭一閃而過,無奈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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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鑼(中)


    初盈從上房領了東西回房,凝珠悶聲不吭的去找出門的衣服,簡媽媽見她二人臉色不好,上來問道:「怎麼了?是不是夫人心情不好……」

    她以為,小主人是被謝長瑜的事給遷怒了。

    「不是。」初盈懶懶道:「等下我要去晏家一趟。」

    「這種時候去晏家?」簡媽媽有些意外,又點了點頭,「五爺鬧出那樣的事,按理說是得給人家講幾句好話,只是難為奶奶了。」

    凝珠取了衣服過來,一臉頹喪服侍主母換衣服。

    簡媽媽站在旁邊幫忙,想了想,「不過……,昨兒才出的事,晏家只怕還沒那麼快知道消息,奶奶去了別多話,把東西擱下說兩句就走。」

    「走什麼?」凝珠一跺腳,「夫人讓奶奶過去,就是要說蘇姨娘的事!」

    「什麼蘇姨娘?」簡媽媽還不知情,臉色詫異,很快反應過來,「蘇家三小姐要給五爺做姨娘?這……」有些著急,「這種事豈是能隨便開口的?要是晏家發狠,奶奶只怕連臉都掛不住。」

    初盈無奈一笑,「嫡長媳不就是用來挑擔子麼?我不去,誰去?」

    簡媽媽頓時無言了。

    讓婆婆去給未來的兒媳賠禮道歉、說好話,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不然長輩的臉面往哪兒擱?婆婆以後如何管轄兒媳婦?盛二奶奶是庶子媳婦,去了不但於事無補,反倒讓晏家以為是羞辱,反倒更添麻煩。

    謝長珩作為嫡長子,將來會繼承家產的大部分,繼承祖業,但同時也會挑上家族的重任,----嫡長媳作為未來的當家主母,所處的位置也是一樣。

    享受更多利益的同時,就要擔負更多的責任和義務。

    初盈第一次履行嫡長媳的義務,就遇到了一個燙手山芋,心裡七上八下的,帶著凝珠等人坐馬車趕往晏家。

    ******

    「謝家大奶奶過來了?」晏夫人先是驚訝,繼而忙道:「快請人進來。」又讓丫頭們去拿最好的茶,「等下都機靈點兒,別一個個呆頭呆腦的。」

    ----這謝家大奶奶是皇后的嫡親胞妹,身份非同尋常。

    少頃,門外丫頭們簇擁著一個年輕女子進來。

    眉如黛、眼若星,青絲如雲宛若刀裁,步搖曳動熠熠生輝,襯得一張白皙瓜子臉瑩潤如玉,進門笑吟吟道:「晏伯母好。」語音未落,已經先福了福身。

    晏夫人剛忙上前攙扶,笑道:「大奶奶客氣了,快坐。」

    心下細細打量對方,----上身鵝黃色的繡花半袖,蓮白色抹胸,中間配以五指寬的蹙金線腰封,下著一襲海棠花遍地金的高腰襦裙。

    很簡單並不出挑的一身裝束,卻難得端莊大氣。

    晏夫人不免心裡嘆了口氣,與之相比,自己的女兒就要遜色幾分了,好在女兒嫁過去是小兒媳的,被大嫂壓一頭也不算什麼。

    聽說謝家大公子也是難得一見的人物,想來小兒子也不會差,有這麼一對長兄長嫂在前頭擋著,小女兒嫁過去應該不會受苦。

    初盈見她打量自己,並沒有露出任何的不自在來,只是微笑著飲茶。

    這不奇怪,晏家和謝家本來並不相熟,晏夫人頭一回見著自己,想猜度一下謝家的人在所難免,----只是她再怎麼猜,也猜不出,未來的女婿是那樣的不著調,等下還不知道怎麼開口呢。

    「家裡來了客人。」晏夫人吩咐丫頭,「叫黛黛過來,給客人見個禮。」

    黛黛?初盈抿嘴一笑,「二姑娘的乳名甚是別緻。」

    晏夫人聞言笑道:「原是從一句舊詩上起的,讓大奶奶見笑了。」

    說了幾句家常閒話,便見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進來,長得十分柔和秀氣,容色算不上如何出挑,難得有幾分清澈若水的氣韻。

    初盈在心裡道了一聲「可惜」,挺好的一姑娘,就要配個那麼個不著調的人。

    晏氏的容貌不如蘇宜君搶眼,而且同是淡雅秀氣一派的女子,並非別樣姿色可以吸引丈夫,在這上頭只怕是佔不了上風。

    更何況,謝長瑜還是一個實心眼死腦筋的。

    如果晏氏嫁進謝家,仰仗的只有正室的身份,還有努力討好婆婆,至於丈夫的心不是那麼容易籠絡的,且得費些水磨工夫呢。

    晏氏聽了母親的介紹,上前行了平輩禮,「謝大奶奶好。」低了頭,臉上微微有些羞赧之色,畢竟面對的是未來婆家的人。

    初盈看著晏氏母女的神色,話到嘴邊又嚥了下去,----等下自己說出口,人家會不會氣得把自己掃地出門?這可不是什麼好話。

    可是又不能不說,側首讓凝珠捧著盒子走進,打開來,取了一對光滑如水的白玉鐲子,對晏夫人道:「這是我婆婆讓帶過來的,給二姑娘拿著罷。」

    晏氏抬頭看了一眼,臉色更紅了。

    媳婦還沒過門,婆婆就提前讓人過來送厚禮,----這不合規矩!晏夫人心下起疑,揮退了跟前的丫頭,問道:「大奶奶,是不是有什麼話要說?」

    初盈把玉鐲子放回盒子裡,讓凝珠去門口守著,方才為難道:「是有件事。」看向晏氏的目光不免帶出憐憫,「要不……,二姑娘先下去歇歇?」

    未出閣的小姑娘家臉面薄,別等下受不住。

    ----如果當初,謝長珩沒有在刺客刀下救出自己,或者後來他悔婚不來提親,自己無奈遠嫁外省避流言,是不是就沒這麼多煩心事了?

    想歸想,眼下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

    晏氏漸漸從羞澀中清醒過來,意識到謝家出了事,抬起頭,「大奶奶只管說,我聽著便是。」語氣甚是篤定,看得出平素就是冷靜的姑娘。

    「是這樣……」初盈深吸了口氣,決定一口氣快點說完,「我們家老五不懂事,約了蘇家的表妹出去玩兒,碰巧被鎮南侯世子撞上,留了老五吃酒,還專門把蘇表妹送回了蘇府,這事兒已經是瞞不住了。」

    晏夫人臉色大變,半晌才道:「難道……,大奶奶是來悔婚的?」

    「自然不是。」初盈趕忙安慰了一句,見晏夫人和晏氏臉色好點,繼續說道:「蘇家表妹是庶出,而且我們家大姑奶奶就嫁了蘇家,兩家自然是不會再結親的。」頓了頓,「只是……」

    晏夫人冷冷打斷,「可是要留下做姨娘?」

    庶出、不能換親,按理說謝家應該遮遮掩掩的,趕緊把蘇氏嫁出去,死死的瞞住自家才對,----眼下既然讓人過來告知,必定就是不能瞞住。

    既然蘇氏不能做正室,又瞞不住,除了做姨娘還能如何?

    初盈決定先把婆婆的意思說完,嘆氣道:「我們家的意思,等二姑娘秋天過了們以後,再讓蘇家表妹進門封姨娘。」

    嫡妻先進門才有的姨娘,多多少少能挽回一點面子。

    可惜晏夫人不領這個情,惱道:「添個姨娘、通房丫頭沒什麼,我們晏家也不是那種小門小戶,教出來的姑娘容不得人!可是蘇氏是你們家的親戚,哼……,只怕早就和五公子相熟,這叫黛黛嫁過去如何自處?!」

    「娘……」晏氏上前拉住母親,搖了搖頭。

    晏夫人這才意識到自己火氣太大,忘了對方的身份,得罪謝家還沒什麼,皇后娘娘可不是能隨便得罪的。

    初盈見對方神色變幻,強忍了怒氣,心下哪裡還猜不出來?並非自己願意過來仗勢逼人,實在是處在這個身份上,不得不過來。

    說實話,自己其實是站在晏氏這一邊的。

    「來人。」晏氏叫了丫頭進來,然後和顏悅色對初盈道:「我娘有些不舒服,先請謝大奶奶去旁邊喝茶,我一會兒就過來。」

    初盈也不好多說,點了點頭跟著丫頭出去。

    「娘……」晏氏上前關了門,回來在母親身邊蹲下,「不管結不結這門親,都別給咱們家招禍,何苦得罪皇后娘娘的親妹子?再者說了,小叔子不爭氣胡鬧與大嫂有什麼相干?要是能選,我看謝大奶奶也未必願意來的。」

    「傻丫頭,你還管別人做什麼?」晏夫人忍不住直掉淚,心疼道:「說什麼五公子帶著表妹出去玩,不就是早有了私情去私奔的嗎?一個男子這麼不著調,還有一房親戚身份的貴妾,你將來可怎麼辦?真是冤孽……」

    「可是退親,難道我就能落著好了嗎?」晏氏一臉苦笑,「不僅名聲難聽,而且還得罪了皇后的妹妹,誰還敢再來提親?即便來了,又會有什麼好人家?」慢慢紅了眼圈兒,「娘……,我沒有別的選擇啊。」

    晏夫人摟了女兒落淚不已,「我苦命的兒……」

    「再說……」晏氏年紀雖小,眼神裡卻是一派清明,「這門親事是爹爹結的,哪怕娘就是說破了天,爹爹答應,我就不能不嫁過去。」

    晏夫人想到自己的丈夫,一心都在仕途上,決不會放過和皇后家攀親戚的機會,再看看女兒,不由悲苦之色更甚。

    「再說我為什麼不嫁?做錯事的又不是我?!」晏氏站了起來,眉頭見惱恨之色盡顯,「如果退親被笑話的是我,卻白白便宜了他們!如果嫁過去,我是妻、她是妾,姨娘就是姨娘,生得孩子……」

    語音一頓,像是突然想到了點什麼。

    「怎麼了?」晏夫人抹了抹淚,問道。

    晏氏沉默了一陣,方道:「反正退親不只是我丟臉,他們謝家更是不佔理,謝家要我嫁過去可以,須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開鑼(下)


    初盈回到謝家,單獨見了婆婆謝夫人,將晏氏的話轉述了一遍。

    「要宜君不能有孩子?」謝夫人往椅背裡靠了靠,片刻後點頭,「也罷,本來就是我們家對不起人,她這個要求不算過分,再說庶出的孫子也不稀罕。」

    ----這便是同意了。

    初盈細細聲道:「晏家那邊,還等著娘親口答覆呢。」

    「我明白。」謝夫人微微頷首,說道:「回頭你再過去一趟,就說會安排好的,這件事不會讓老五知道,也不會讓宜君知道。」

    如果謝長瑜知道,蘇宜君是因為晏氏不能懷孕,那這夫妻也不用做了。

    不過這種都直接告訴自己,----在婆婆眼裡,還是認可自己這個兒媳的吧?在這一點上,倒是比那個疑心病的丈夫強不少。

    想起昨兒的事,初盈心頭就是一陣不痛快。

    當時自己話還沒有說完,謝長珩就以為自己不心疼他弟弟,以為要攔著他找人,----好歹也做了快一個月的夫妻,真是叫人難以親近。

    眼下婆婆把事交給了自己,那是信任自己,丈夫不心疼婆婆疼也是好的,再說這事兒沒法指使丫頭去,少不得又跑了一趟晏家。

    晏氏得了確切的答覆,神色放鬆了不少,還請了初盈到自己閨房小敘,拿了上好的花茶出來款待,笑道:「大熱的天,辛苦大奶奶來回跑來跑去。」

    初盈接了花茶,隨意的打量了屋子裡一圈。

    家具擺設都很素淨,窗檯前放著一張長桌,上面筆架、水洗一應齊全,旁邊還有紙張帶字跡,不遠處則是一牆書架,看得出是個愛讀書喜靜的女子。

    是個聰明的人吧,應該會把嫡妻的位置坐得更穩一些。

    ----基於前世的記憶,自己實在無法對謝長瑜和蘇宜君有一絲憐憫,他們不顧別人的死活,自己種下的惡果就該自己品嚐。

    一個是懵懂衝動的少年,一個是不甘心委身為妾,還不會有孩子,那份情到底能夠維持多久呢?自己還真想看一看。

    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閒話,算著時間客套告辭。

    初盈帶著一身疲倦回了謝家,路過側屋時,正好看見蔻珠在給兔子換水,不由走過去蹲身看了看,----比兩年前長大了許多,喂得肉乎乎的。

    蔻珠趕緊端了個小杌子過來,「奶奶坐著,仔細蹲久了腳麻。」

    秋綾更是熱情,手腳麻利的捧了一碗冰鎮酸梅湯,「奶奶,解解渴。」待到初盈隨手接了,又拿起團扇在旁邊搧風。

    初盈在看兔子的空擋,隨意的看了她一眼,----說實話,她和雨桐都算不得漂亮,頂多是還有幾分姿色,不過秋綾的性格更活潑一些。

    一般來說大戶人家的通房丫頭大都如此,太漂亮的有狐媚之嫌,做親娘的是不會往兒子房裡送的,免得妻妾相爭不太平。

    可是謝長珩卻更偏向雨桐一些,看來是有她的長處了。

    心裡這麼想著,手上仍舊漫不經心的端著酸梅湯,不時的喝上一口,喝了半碗遞給荳蔻,「不喝了。」

    荳蔻笑嘻嘻道:「奶奶不喝賞我吧。」

    初盈點了點頭,對秋綾道:「你去研墨,弄好了連筆一起拿過來。」

    秋綾不解,不過沒有多問就去了,辦事很是機靈,很快用托盤裝了筆墨過來,旁邊還躺著雪白的紙,蹲□遞到跟前。

    「荳蔻!」初盈喊了人,吩咐道:「把小黑捉住別動。」自己提筆蘸了墨,給那有一隻黑眼圈的兔子,另外再添了一個眼圈兒。

    秋綾看得一頭霧水,好笑道:「奶奶這是做什麼?怪滑稽的。」

    荳蔻也忍不住笑起來,手上一鬆,把頂著兩隻黑眼圈的兔子放了回去,起身道:「我去叫凝珠姐姐過來看……」話未說完,語音忽地戛然而止。

    謝長珩穿了一身江水海牙的長袍,白底掐水藍邊,劍眉鳳目、面如冠玉,靜靜的站在那裡好似芝蘭玉樹一般。

    初盈扭頭看了,只覺可惜了這一身好皮囊。

    「都下去。」謝長珩淡淡道。

    荳蔻不熟悉謝家的人還不覺得什麼,秋綾卻是趕緊低了頭,察覺出自家爺這是正在心頭不快,貓著腰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初盈知道自己的小心思瞞不過丈夫,以為他會說什麼「你還真想給我砸出一個眼圈兒」,或是「沒看出氣性還挺大」之類的話。

    那知道謝長珩看了看兔子,只道:「回屋去吧,我給你買了桂花糖糕。」

    ----這算什麼?打一巴掌再給個甜棗?

    可是眼前這人要是過一輩子的,人家給了台階,再賭氣使小性子只會越鬧越僵,這對改善夫妻關係沒有一點作用。

    少不得跟著回了裡屋,看見了桌上一整盤的糖糕,黃瑩瑩的甚是誘人,嘟噥道:「拿我當小孩子哄呢。」

    「奶奶。」凝珠扯了扯她的袖子,----本來以為公子爺買了糖糕,主母會高高興興滿心歡喜的,不知道怎地還生了氣,小聲道:「奶奶好歹嘗一塊兒,是大爺的心意。」

    又怕多言惹得夫婦二人尷尬,說完便悄悄出去。

    謝長珩見妻子盯著那盤糖糕出神,開口道:「這會兒不想吃便空了再吃,或是賞給丫頭們。」

    初盈到底不好跟他一直擰著,想了想,拈了一塊兒,遞到丈夫的嘴邊,「你把這盤子都糖糕吃完,昨兒的事就算揭過。」

    ----想試一試,丈夫的底線到底在哪裡?他自幼就不愛吃甜的,眼下既然是給自己賠罪,總該有點誠意吧?要是一點都不能勉強就算了。

    謝長珩勾了勾嘴角,「還說自己不是小孩子?」

    初盈突然覺得很沒意思,彷彿自己一個人在唱獨角戲,對方只是個看客,本來還想藉著緩和一下氣氛,也懶怠再管了。

    起身到美人榻上坐下,隨手揀了一本書翻著。

    謝長珩走過來在對面坐下,淡聲道:「我是不是很無趣?」

    初盈頭也不抬,「沒有。」

    窗外夕陽西下,金黃色的晚霞灑在謝長珩的身上,眼眸也透出燦色,飄飄忽忽的看著窗外,靜靜道:「父親死的那年,我和你現在差不多大的年紀,一轉眼,十年光陰就這樣過去了。」

    初盈又翻了一頁,卻是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這十年裡……」謝長珩自顧自的繼續說著,聲音悠悠,「我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懈怠,生怕謝家就敗落在我的手裡,擔心母親,擔心弟弟,擔心謝家的每一個人,現在想想似乎忘了自己。」

    初盈把書合上,託了腮望著窗外的一棵樹發呆。

    「一個人過得太久……」謝長珩靜默了一陣,眼神閃爍,似乎有很多話要說,最終卻只說了一句,「昨兒是我著急了。」

    ----這算是賠禮道歉嗎?

    初盈看著那雙明亮清冽的眼睛,好似一泓深水,怎麼看也看不到底,但是隱隱的還是能看出一絲歉意,心裡便消了消氣。

    謝長珩猶豫了一下,揀了一塊桂花糖糕遞過去,「嘗一塊兒吧。」

    初盈看了看,低頭伸長了脖子,噙桂花糕的同時,在那修長的手指上狠狠的咬了一口,然後若無其事慢慢吃了。

    謝長珩先是吃痛一怔,繼而笑道:「你是小狗嗎?小時候就是這樣的淘氣,如今還是一樣。」

    ----不知怎地,忽然想起兒時被逼吃窩絲糖的舊事。

    那些單純乾淨的記憶封存太久,或許……,自己應該稍微放鬆一下,至少在妻子的面前可以如此,畢竟她現在已經是謝家的人了。

    初盈站起身來,下榻就要往外走。

    「別生氣了。」謝長珩一把拉住了她,含笑道:「剩下的糖糕我會吃完的,今天一塊兒,明兒一塊兒,反正你也沒說幾時吃完。」

    一本正經的人居然也耍無賴?初盈啼笑皆非,忿忿道:「天氣這麼熱,你也不怕漚餿了。」

    謝長珩看著她笑道:「我吃壞了肚子,不是正稱了你的心意?」

    初盈瞪了他一眼,「我是那樣的惡婆娘?!」

    謝長珩看著繃緊一張小臉的妻子,白嫩的能掐出一把水的皮膚,烏黑的眼睛,因為著惱嘴唇微微嘟起,讓人一剎那的心悸動搖。

    「阿盈。」將妻子拉到腿上坐下,輕聲道:「以後就這樣叫你罷。」

    眼下還不是晚上,初盈哪裡好意思坐在丈夫腿上?彼此是夫妻不假,但從來都不是如此親暱的關係,微微發窘,想要起身又掙不過丈夫力氣大。

    「大爺,奶奶。」凝珠掀了簾子進來,嘴裡道:「大姑奶奶過來……」一見屋裡的旖旎情景,頓時慌得趕緊退了出去。

    門外雨桐正迎了謝嫻進來,見狀不由滿眼狐疑。

    謝嫻細細的打量了凝珠幾眼,眼神閃了閃,笑道:「天怪熱的,去給我端碗冰鎮的涼茶。」說著,往旁邊偏廳裡找了椅子坐下。

    雨桐去端了木樨花茶,恭恭敬敬奉上,然後靜靜的立在一旁。

    方才凝珠神色慌慌張張的,莫非看見什麼不該看見的?難不成……,大白天的公子爺和主母,----在心裡搖了搖頭,公子爺一向是穩重自持的人,應該不會的。

    「大妹妹。」初盈趕了過來,笑迎道:「幾時來的?快去裡屋坐。」

    「在娘那邊說了會兒話。」謝嫻上前挽了她的手,跟著過去,進了門,對哥哥抿嘴一笑,「大哥,我是不是來得不巧?」

    初盈本來就神色不自然,被她一說更是窘得不行,看了看謝長珩,不自控的又紅了臉,越發的解釋不清了。

    「我去書房一趟。」謝長珩沒有打算跟妹妹調侃下去,順手端走了那盤糖糕。

    謝嫻看得瞪大了眼睛,等人走了,與初盈笑道:「這二十多年都疏忽了,我竟不知大哥是喜歡吃糖糕的。」

    自己樂不可支笑了一回,半晌才打住。

    初盈臊也臊過了,乾脆厚著臉皮不當一回事,轉移話題朝謝嫻問道:「可是娘叫你過來的?」

    「嗯。」謝嫻收起了笑容,但是不欲多說這個話題。

    初盈恍然領悟了點什麼,----那種事,有什麼比交給親生女兒辦更放心呢?

    謝長瑜現今還在床上躺著,謝家納親戚女為妾,說出去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婆婆肯定恨透了那個侄女,留她一條命在就算不錯。

    虧得謝長瑜是個白身,不在仕途上行走,不然多少是要受影響的。

    謝嫻主要是被母親找來辦事的,另外再看看弟弟的傷勢,哥哥嫂嫂這邊只是隨便走一走,陪著說了會兒話便告辭。

    初盈自個兒靜了一會兒,叫了凝珠進來,「下次不准再這麼冒冒失失的。」

    「是。」凝珠一臉惶恐,想解釋兩句又覺得說不清。

    「沒事也被你弄得像有事。」初盈抱怨了一句,到底不是什麼要緊的,也沒有再繼續多說,----倒是謝長珩,像是會掐算一般很快又回來了。

    凝珠渾身不自在,福了福便退了出去。

    初盈看著他笑,「從前只知道有女狐狸精,今兒才知道也有男狐狸精呢。」朝外頭喊了一聲,「擺飯吧。」

    謝長珩眼中無奈一閃而過,嘴角微翹,「也就你在我面前這樣胡說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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齟齬(上)


    太平盛世,一派紙醉金迷的靡靡景象。

    今日是皇后娘娘的生辰之喜,不論是後宮嬪妃,還是趕來道賀的外命婦,皆是華衣麗服、珠翠環繞,姹紫嫣紅映襯之下,就連那御花園百花也失了顏色。

    初慧挽了華麗的牡丹高髻,眉眼精緻如畫,正中簪了十二尾的赤金銜寶石滴珠大鳳釵,----這是中宮皇后才能專享的特權,嬪妃命婦不可踰越。

    一襲正紅色蹙金線雙層廣綾長擺鸞袍,可謂豔冠群芳。

    先前兩宮太后都過來打了個照面,留下賀禮並未久坐,不然初慧作為兒媳,生辰之喜還得不斷的立規矩,未免太過拘束無趣。

    眼下宴席尚未開始,女眷們都在三三兩兩的低聲說話,宮人們端著瓜果點心穿梭其間,旁邊絲竹之音環繞,顯得熱鬧非凡。

    不遠處,晉陽公夫人宋氏正在和安城郡主說話。

    初盈如今算是外命婦,當然另外一個尊貴的身份是皇后胞妹,不過今日這種場合不比私下,故而按著品級高低入了座。

    「皇后娘娘大喜。」一個身著絳紅色馥彩流雲紋宮裝女子上前,正是貴為九嬪之首的蔣昭儀,手裡斟滿了香甜果酒,恭恭敬敬舉杯,「嬪妾給皇后娘娘賀壽道喜了。」

    「好。」初慧亦從桌上端起一杯酒,含笑一飲而盡。

    皇帝在潛邸時內宅人數並不多,如今尚未廣納後宮,除了皇后初慧、蔣昭儀,下面只有幾個低等嬪妃,跟在後面一一上前道賀。

    初盈冷眼瞧了瞧,懶洋洋的沒有太多興趣繼續關注。

    「這位是謝家大奶奶吧?」

    初盈聞聲扭頭,看著一個眉目娟秀、身量微豐的年輕女子,笑起來的時候,兩頰還有一對可愛的酒窩,卻是面生不曾相識。

    那女子福了福,自我介紹,「妾身詹氏,是已故的果郡王之女。」

    「原來是春陵縣主。」初盈趕忙起來見禮,----心下猜疑不定,隱隱知道果郡王之死和謝長珩有關,難不成是來找茬的?

    繼而搖頭,上頭還端坐著自己的姐姐初慧呢。

    春陵縣主笑容親切,邀請道:「宴席未開,不如到旁邊賞花說說話可好?」

    初盈知道她是有話要對自己說,今日不說,改日也會找機會另說,且此刻在大庭廣眾之下,應該不會發生什麼難堪的事,因而微笑點頭,「如此甚好。」

    兩人來到一樹開得如火如荼的石榴樹下,宮人們都在不遠處,看得見人,但是周圍各種聲音攪在一起,絕對聽不到說話。

    「我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

    初盈覺得莫名其妙,不知道她跟自己說這個做什麼,但還是客套道:「這是大喜事啊,恭喜縣主了。」不自覺的看了看她的小腹,平平的,還什麼都看不出來。

    春陵縣主靦腆笑了笑,把手放在肚子上,動作輕柔,「是昨兒才讓大夫把脈的,我還沒有告訴世子。」

    初盈越發不解,不好多問只是微微一笑。

    一陣風吹過,樹上有殷紅如血的石榴花瓣落下,春陵縣主伸手接了幾片,襯得手上的肌膚越發白皙,「我只想過平平安安的日子,守著丈夫,生下幾個孩子,別的什麼都不願去想,過去的便過去罷。」

    初盈微微蹙眉,「不知縣主說這些是何深意?」

    ----聽她說的,好似自己要迫害她和她的孩子一樣,好不好,與旁人什麼相干?難不成因為徐燦從前向自己提過親,就存下了什麼歹意?還是謝長珩跟徐燦有芥蒂,就連她的孩子都不放過?真是莫名其妙!

    「妹妹別惱。」春陵縣主嘆了口氣,頓了頓,「我若不說清楚,反倒會讓妹妹生出別的誤會。」回頭看了看周圍的宮人,確認了別人聽不見,方才道:「當初我爹果郡王和燕王走得近,後來……,便是犯了事也實在怨不得別人,只是世子卻一直放不開。」

    初盈心中微動,----當初謝長珩眼睛上的黑眼圈,就是徐燦砸出來的,後來還強行帶走了謝長瑜,故意派人把蘇宜君送回蘇府,二人之間芥蒂頗深。

    果郡王的死,應該只是一個附加的因素吧。

    初盈被她繞來繞去的覺得頭暈,失去了耐心,「縣主有話就直說吧。」

    「我知道自己勸不了他,也不敢勸。」春陵縣主聲音幽幽的,語氣帶出擔心,「那天我去書房給他送蓮子羹,偶然聽見……,其中似乎有『謝大公子』之語,不知道又在謀劃什麼。」

    初盈詫異的看向她,鬧了半天,是來給自己通風報信的?把丈夫的秘密,隨隨便便告訴外人,讓對方好做防備?

    「妹妹不必多疑。」春陵縣主看著她的眼睛,苦笑道:「世子一向驕傲,總是自覺策劃周密,可是在我看來,實則無異於以卵擊石。」

    初盈哭笑不得,----要是徐燦知道妻子這麼貶低自己,會不會氣得跳起來?對他雖然不熟,印象中彷彿一隻都是爆炭脾氣。

    春陵縣主又摸了摸肚子,「還望妹妹回去告訴謝大公子,讓他早做應對,看在我坦言相告的份上,將來不要跟世子一般計較。」

    初盈不知道怎麼回答這種事,正在斟酌說詞,一個宮人識趣的隔了一段距離,朝這邊喊道:「兩位貴人,宴席就要開始了。」

    接下來,和春陵縣主各自分開入了席。

    初盈心不在焉的吃著菜,這種宴席本來大家都很拘束,女眷們均是只吃麵前的兩、三樣菜,實在沒什麼意思,還吃不飽,每每回去還要補一點東西才行。

    心裡不免想到春陵縣主,如果她沒有撒謊的話,才一個多月的身孕,正應該在家好好保養的日子,卻冒著風險進宮來跟自己說話。

    看來父親果郡王的死對她打擊太大,而且沾上了燕王一系的影子,一直都活得戰戰兢兢、杯弓蛇影,連帶對丈夫都不相信,這才迫不得已出此下策。

    不過換做自己也會害怕吧。

    畢竟謝長珩不是好惹的人物,自己的身後還有皇后娘娘撐腰,還有一個權傾朝野的中書令祖父,----婦人總是膽小怕事一些。

    今日宴席實在熱鬧非凡,初盈根本找不到機會和姐姐單獨相處。只在宴席後陪著母親去說了幾句話,然後出宮時又問了母親,有關盛二奶奶在外面鋪子的事,便就一個回了傅家,一個回了謝家。

    等到晚上見著了謝長珩,初盈把白天的事情說了。

    「春陵縣主跟你說這些?」謝長珩也是頗為驚訝,勾起嘴角一笑,「可憐徐某人連自家媳婦都不信他,倒也有趣。」

    「有趣什麼?」初盈抱怨道:「春陵縣主說了半日,跟什麼都沒說一樣。」

    謝長珩看向一臉擔心妻子,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別擔心,無非就是在朝堂上給我使絆子,便是我留心不到,太公和岳父總是會察覺到的。」

    自那日糖糕事件之後,兩人之間氣氛比以前好了不少。

    初盈撥開他的大手,「揉亂了。」

    「有什麼要緊,反正都要睡了。」 謝長珩說得一本正經,只是在陳述一件極為尋常的事,「一身汗,我去沖一沖涼水再回來。」

    「嗯。」初盈臉上有些燙,藉著去鋪床趕忙轉了身。

    夏夜悶熱,帶著一股子讓人躁動的氣息。

    當謝長珩略帶冰涼的身體貼上來時,初盈頓時覺得身上舒服了不少,腦子裡卻是「嗡」的一下,變得有點暈乎乎的,任憑身上的人不斷的摸索探尋,幾番折騰之後,最終輕而易舉的進入了自己身體。

    一番旖旎纏綿的顛鸞倒鳳過後,讓丫頭們打了清水進來。

    初盈額頭上汗津津的,渾身更是軟綿綿不想動,伏在床上,看著丈夫隨手扯了一件衣服披上,結實的胸膛和修長的大腿若隱若現,不由又紅了臉。

    想起春陵縣主有孕的事,不自禁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

    次日起來,初盈臉上帶出慵懶嫵媚的水潤之態。

    簡媽媽滿面高興的過來幫忙服侍,悄聲道:「我看大爺待奶奶極好,趁著如今奶奶不管家裡的事,多陪陪大爺,早點有了喜訊就好了。」

    說得這樣直白,初盈窘得不行嗔道:「媽媽……」

    「奶奶。」秋綾折了一支金邊錦葵花進來,取下幾朵開得最好的,「奶奶要不要簪一朵?」看著初盈身上的黃衫綠裙,「我見奶奶今日穿得素雅,正好點綴一下。」

    初盈笑了笑,「難為你有心。」

    秋綾見氣氛甚好,又道:「方才出去,還聽到一件新鮮事呢。」

    ----在謝長珩面前,她不如雨桐更得信任歡心,便將心思放在了主母這邊,只要得了主母的青眼,將來總是不會吃虧的。

    初盈今日心情不錯,笑道:「什麼新鮮事?」

    秋綾抿嘴笑了笑,「是清屏公主得了駙馬了。」唸了一聲佛,「嘖嘖,可算是有人肯娶這個……,尊貴的嫡公主。」壓低了聲音,「真是不長眼吶。」

    初盈也覺得這駙馬有點傻氣,不說得罪不得罪傅家、謝家的人,單是清屏公主那驕狂的脾氣,消受起來只怕有點難度。

    簡媽媽問道:「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姓葉。」秋綾笑道:「就是以前的那個少年才子,得了先帝嘉許的。」雙手一拍,「好像和奶奶娘家還挺熟的,應該知道吧。」

    初盈臉上的笑容僵住,怕讓秋綾看出不對勁來,強忍住心裡的激動和驚惶,柔聲問道:「是不是叫做葉蘭舟?」

    「對對對。」秋綾連連點頭,「就是這個名兒。」

    宛若一道驚雷在心頭「轟隆」劃過,震得初盈回不了神,----謝長珩說過會妥當處理清屏公主,這就是他的妥當法子?!

    簡媽媽看出主母情緒不對,笑著對秋綾道:「奶奶方才還說渴了,你去看看外面的涼茶備好沒有?」

    秋綾還沉浸在看笑話的心思裡,----畢竟清屏公主大鬧謝家,作為謝家的丫頭自然不會喜歡她,眼下沒有多留心,應聲便就轉身出去了。

    初盈卻覺得腦子發暈,揮了揮手,「媽媽你去把涼茶端進來放著,讓我靜一靜。」

齟齬(下)


    初盈覺得心裡難受,為什麼要把蘭舟給牽扯進來?自己還不能去問,不然只會把情況弄得更加糟糕。

    如果這件事不是謝長珩做的,問了,便會讓他惱火動氣;如果是他,會不會惹得他惱羞成怒,繼而更對蘭舟下狠手?

    可是蘭舟,像一張白紙般單純的蘭舟啊。

    「盈姐兒。」簡媽媽不放心她,出去了,又忍不住再進來,坐在旁邊安撫道:「興許是葉二爺自己願意的,又或許是別的什麼緣故。」頓了頓,「不論如何,你可千萬不能跟大爺慪氣啊?為了一個外人不值當。」

    初盈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說不出口。

    對於自己而言,蘭舟……,並不能算是外人的,----可是如今已是謝家婦,這種話怎麼說得出口?便是表露一下意思都不行。

    簡媽媽勸道:「事情都已經定了,難不成還能反悔不成?還是丟在一旁,好好的跟大爺兩個過日子,其他的就別再想了。」

    「媽媽。」初盈閉上眼睛,忍住那微微潮濕的淚意,「蘭舟那麼好,我只希望他過得平平安安,不論是他自願,還是被迫接受這門親事,都不是我希望看到的。」低頭摀住了嘴,「這一切,總歸和我脫不了干係。」

    從前辜負了他的一番情意,現今又要害了他一生的幸福嗎?

    內疚就像針一樣,尖銳的刺痛著自己的心房。

    「奶奶,這怎麼能怨你呢?」簡媽媽有些著急,等下晌午大爺回來,要是瞧見盈姐兒這麼一副模樣,豈有不疑心的?不由喃喃道:「其實……」

    「奶奶?」凝珠在外頭傳話,「傅家來人了。」

    初盈聞言趕緊收起情緒,深吸了幾口氣,揀起一柄芍藥望春圖的絹麵糰扇,自顧自的扇了幾下,心中略靜,方才整理衣襟應道:「讓人進來吧。」

    來的是周順媳婦,平時常替宋氏跑腿辦事的,笑吟吟道:「四姑奶奶,咱們家二少爺要成親了。」又道:「三少爺的親事也剛定下。」

    初盈鬆了一口氣,還以為家裡出了什麼要緊事,原來是兩個堂兄弟成親,彼此間又算不上有多親密,不過按規矩隨禮賀喜罷了。

    簡媽媽笑道:「這可真是雙喜臨門呢。」

    初盈讓人端了冰鎮甜湯進來,指了與周順媳婦,「外頭熱,你先涼快涼快。」

    周順媳婦是個嘴快的,說起即將進門的傅二奶奶金氏,如何為母守了三年孝,傅家二爺又是如何的有情義,巴巴的等了媳婦三年。

    都不是什麼新鮮的,初盈和簡媽媽早就知道了。

    初盈心不在焉的聽著,依舊想著蘭舟和清屏公主的事,突然心中一動,叫了凝珠進來,「你去準備給二哥成親用的賀禮,等下我回去一趟。」

    眾人都是一怔,周順媳婦回神過來,笑道:「大熱的天,不用姑奶奶親自走動,交給我帶回去也使得,改日讓人送過去也使得,就是過來報個喜訊兒。」

    初盈有些煩躁,催促凝珠,「快去準備。」

    周順媳婦遲疑道:「姑奶奶若是想回咱們家一趟,且先跟謝夫人說一聲。」

    「我知道。」初盈收拾收拾去了上房,把自己想回娘家的意思說了,因怕婆婆不願意,又道:「去去就回,一準兒回來吃晚飯。」

    謝夫人和周順媳婦想的一樣,以為她是新嫁娘想家了。

    這不是什麼大事,謝夫人並非那種苛刻的婆婆,況且兩家本來就是通家之好,住的又近,因而爽快的點了頭,「去吧,等下替我捎份賀禮過去。」

    初盈心下有點愧疚,應道:「多謝娘了。」

    ******

    「你怎麼還親自跑回來了?」宋氏見了女兒自是高興,不過也有些擔心,「仔細你婆婆說你,這才出嫁一個多月的功夫,就想著往家裡跑了。」

    「我婆婆准了的。」初盈回到自家渾身放鬆,摟著母親歪纏了一會兒,「等下我還要去我的屋子呆一呆,睡一睡我的床。」

    「你這丫頭!」宋氏皺眉嗔道:「什麼你的床?以後不會再說這種小兒女的話。」

    ----嫁了人,就不是這個家的人了。

    初盈的那點點歡喜被打落原地,慢慢安靜下來,攆退了丫頭,輕聲問道:「娘,你知不知道蘭舟要做清平駙馬?」

    這麼大的一件事,身為官宦家眷的宋氏怎麼會不知道?

    但卻微微沉了臉,「你問這個做什麼?」

    初盈明白母親的心思,低了頭,「那日清屏公主來謝家鬧事,虧得長珩手快,不然我還不知道怎樣,再說他從前還救過我一命,還在傅家最搖搖欲墜的時候提了親,這些都記在心裡,也想好好的跟他過日子的。」

    「那現在呢?」宋氏氣道:「為了一個外人,你心裡就解不開疙瘩了?」

    「娘……」初盈傷心道:「他說了會好好解決的這件事的,我信以為真,結果卻是這麼個解決法子!蘭舟做錯了什麼?」

    「你怎知一定就是長珩做的手腳?」

    「我……」初盈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一時沉默無言。

    如同謝長珩第一反應不相信自己,自己也不相信他,忽然想明白了這個道理,沒有覺得任何驚訝,而是有點淡淡的難過。

    一開始,彼此間就沒有開一個好頭。

    本來就不是郎情妾意,而是因為各種原因才綁到了一起,要想彼此信任坦蕩蕩,不知道要走多少路,付出多少努力,還不如那些如未謀面的夫妻。

    「傻丫頭。」宋氏心疼女兒,更擔心女兒女婿因此不合,安慰道:「現在說什麼你都未必能信,還是等娘打聽打聽,興許只是蘭舟自己的主意呢。」

    是嗎?會是這樣嗎?

    即便是這樣,自己也高興不起來啊。

    初盈情緒低落,又不好在娘家逗留太久,在宋氏身邊坐了一陣,便心下茫然起身告辭,坐著馬車,搖搖晃晃的回了謝家。

    ******

    「回來了?」謝長珩隨意問道。

    初盈點了點頭,應道:「和我娘說了會兒話。」

    謝長珩端著茶慢悠悠喝著,又問:「兆榮兄弟幾時成親?」

    「今年冬月。」初盈卸了頭上的釵鐶,洗了臉,換了一身家常的藕荷色外衫,從凝珠手裡接了一杯茶,低頭連喝了幾口。

    謝長珩靜靜的看著妻子,放下茶碗,「大喜的事怎麼還不高興?」

    初盈漸漸覺得氣氛不對味兒,丈夫問得問題很平常,但是一個接一個,分明是意有所指,不悅道:「你這是做什麼?是在審問犯人嗎?」

    凝珠見狀不對,趕忙低頭關門退了出去。

    謝長珩嘴角浮起一縷笑意,「好好的,怎麼生氣了?」

    初盈突然明白過來,他這是在故意激怒自己,----如果自己不知道蘭舟的事,只是單純的為了兆榮回家,自然是高高興興的。

    眼下自己的表現,分明就是有心事被揭穿了。

    反應過來,忍不住怒目相向,「謝長珩,你別太過分了!我好歹也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算計完所有人,連和我說話也要算計一遍嗎?」

    「妻子?」謝長珩笑容微斂,「所以呢,我的妻子一聽別的男人出了事,不是等著丈夫回來問清楚,而是心慌意亂的往娘家跑?」不給初盈說話的機會,繼續道:「你現在是不是覺得,葉蘭舟娶清屏公主都是我做的手腳?你可別告訴我,自己從來都沒有這麼想過。」

    初盈倒抽一口冷氣,頓時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是透明的。

    ----甚至生出後悔,嫁給這樣一個心智如妖的丈夫。

    傷心、難過、委屈,種種情緒浮上心頭,只是覺得累,忍不住朝窗外別了臉,心裡一陣陣哽咽難受。

    還不敢掉眼淚,不然落在丈夫眼裡越發解釋不清。

    謝長珩往椅背裡靠了靠,臉色微沉,----方才是自己失控了,原本要說的話並不是如此,不知道為何,一出口就變成那個樣子。

    早上聽說了清屏公主的事,第一反應便知道妻子會疑心自己,想過好好解釋的,可是一回來就不見了人,妻子竟然慌慌張張跑回了娘家。

    一個庶出的堂兄成親,哪裡當得起她親自回去?分明是以此為藉口,回娘家找人求證葉蘭舟的事,還有訴苦、抱怨。

    她卻獨獨不相信自己,也不打算聽自己的解釋,----是在擔心「揭穿」以後,自己會對葉蘭舟做出更絕的事嗎?

    那一刻,還真想對葉蘭舟做點什麼。

    謝長珩決定出去靜一靜,一出門,雨桐迎上來道:「馬上就要擺飯了。」猜疑不定的往屋裡看了看,「不如……,吃了晚飯再出去?」

    「不了。」謝長珩淡淡道。

    「奶奶!」雨桐朝裡面喊了一聲,「大爺要出去了。」

    意思是,趕緊出來勸一勸,至少送送人做個台階,偏生屋裡一陣安靜,初盈不僅沒有出來,甚至連個回音兒都沒有。

    謝長珩目光沉了沉,大步流星負手邁出了門。

    秋綾和凝珠等人都是面面相覷,簡媽媽趕緊進了裡屋,雨桐略作思量,快步追了上去,小聲問道:「爺這是怎麼了?奶奶年紀輕,爺該讓的就讓一步,何苦跟小孩子一樣慪氣?就這麼走了,叫奶奶的臉面往哪兒擱?大夥兒都看著……」

    謝長珩打斷道:「囉嗦,回去吧。」

    ----讓?別的事可以讓,唯獨這種事不行!

    雨桐跟在謝長珩身邊十來年,一個眼神、一句語氣,就知道他脾氣的深淺,不敢再跟上去,立在門口見人走的沒了影兒,方才折身回屋。

    凝珠和秋綾忙著擺筷放碗,服侍初盈吃飯。

    雨桐默默的加入了行列,也不去爭功勞,只在丫頭們手裡遞一下菜,然後便靜靜的站在一旁,低眉斂目待命。

    秋綾另外挑了個位置站,心裡直嘀咕,----白天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兩個人就鬧起別扭來?莫非……,那個葉蘭舟……,和奶奶有什麼不妥?

    被這個荒唐的想法嚇了一跳,於是頭更低了。

    ******

    到了街上被風一吹,謝長珩很快冷靜下來。

    突然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這麼衝動的走出家門,肯定會讓身邊的人疑心,等於表明了自己和妻子在拌嘴。

    果然……,小兒女情懷要不得。

    謝長珩自嘲的笑了笑,隨便找了家酒樓,要了幾個小菜一壺酒,也沒胃口,略吃了些便起了身,稍有猶豫,在糕點鋪子裡賣了一盒子點心。

    「給你們奶奶的。」

    凝珠正在滿腹擔心,見謝長珩這麼快就回來了,還給主母帶了點心,頓時有種雨過天晴的感覺,笑吟吟接了,進去擺在桌子上。

    初盈聞聲回頭,看見一襲月白色袍子的謝長珩走進來,面色沉靜似水。

    心中有些恍惚,----似乎眼前的人又回到了從前,那個丰神如玉、仙骨珊珊,不帶一絲煙火氣的京城第一公子,而不是前幾日親密相處的丈夫。

    凝珠笑道:「奶奶,大爺給你捎的點心。」

    初盈還在走神看著那襲白色身影,沒有開口答話。

    謝長珩揮了揮手,「你們都先下去。」

    雨桐看了看自家公子爺,再看了看主母,低了頭跟著秋綾等人一起出去。

    謝長珩等人關上了門,自己找了椅子坐下,淡聲道:「下個月初九是皇上的萬壽節,會有不少外省官員入京覲見,本來我籌劃的差不多,找個機會安排一下,應該可以將清屏公主嫁出外省,以後再無後顧之憂。」

    初盈抬頭看著他,這種理智的語氣讓人覺得好陌生。

    「葉蘭舟的事,我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謝長珩坐的位置側對月光,勾勒出他那無可挑剔的臉部輪廓,俊美的五官,讓人忍不住目光流連不捨。

    初盈卻只看見那雙眼睛,深沉、冷靜,好似一泓深過千尺的無波湖水。

    謝長珩繼續說道:「你可不相信我。」頓了頓,語調平靜,「但是你用理智想一想,難道我是瘋了嗎?會用這種蠢辦法,讓自己的妻子永遠記住別的男人?」

    不知道為何,初盈突然打了個冷顫。

    「信與不信,你自己想過以後再做決定。」

    初盈說不出一句話,----自己努力過,想要忘掉前世的所有事情,好好的過今生,他也曾放慢過一點點腳步,讓自己適應他的軌跡。

    但是自己只走錯了一步,他就轉身離去。

    撒嬌、耍賴、扮天真,忍住不要發脾氣,兩個人關係,好不容易才破開的一絲縫隙,一轉眼就這麼消失了。

    本來應該傷心難過的,可是卻點了點頭,「不用想了,我知道你沒有撒謊。」

    並非相信與不相信的問題,而是謝長珩如果要算計葉蘭舟,要瞞住自己,一定會做的天衣無縫,而不是現在這樣馬腳大露。

    這一點,自己應該早一點想到的。

    如果說他方才還有一絲失去理智,直接當面質問自己,不管不顧堅持要出門,那麼現在應該完全冷靜下來了。

    知道在人前維護夫妻和睦的景象,記得給自己帶東西,也並沒有因為拌了嘴,就立馬賭氣跑到通房那裡去睡覺。

    他用最冷靜的態度跟自己解釋了,把一切改做的都做了,做到了最好。

    沒有錯,卻讓自己覺得壓抑的難以呼吸。

    「早點睡罷。」謝長珩自己先上了床,本來還有一句要說的話,說了應該能讓妻子感到安心許多,但是話到嘴邊又嚥了下去。

    ----到底還是一絲不甘心,一絲執念。

    做不到完全無所謂,想以此作為懲罰,看妻子因為擔心別人而難過,那樣的話,自己是不是也會死心的快一些,今後過得更加理智。

    有些東西一旦落下種子,就會慢慢發芽。

    儘管眼下還是那麼的脆弱,輕易就能摧毀,甚至不會因此感到太過心疼,但是不知道為何,還讓它繼續的長在了那裡。

    或許只是想看一看,最後是怎樣枯萎的吧?

    因為自己從來沒有見過,所以才會好奇。


----同床異夢的滋味真不好受。

  初盈煎熬了大半晚上,直到謝長珩早早的起床梳洗,伺候著他出了門,倒回來睡回籠覺方才好一些,卻是心裡亂亂的睡不著。
  
  早上去給婆婆請安時,不免帶出一絲疲倦來。

  謝夫人一如往常說著閒話,聊著家常閒篇,等到兩個兒媳都告退下去,方才留下蘇媽媽問道:「老大媳婦這是怎麼了?心不在焉的。」

  蘇媽媽叫了一個妥當的丫頭,略略打聽,方才知道小兩口昨晚拌嘴了。

  「長珩沒吃晚飯?」謝夫人語氣裡帶出驚訝,自己的兒子自己最清楚,大兒子一向是穩重老成的性子,忍不住一笑,「老大還知道跟媳婦拌嘴?還賭氣不吃飯?」

  「夫人。」蘇媽媽嗔道:「你這個做婆婆的還有心思笑,不說調和調和。」

  「這哪是婆婆能夠管的?」謝夫人收斂了笑意,神色清明,「這世上,豈有不拌嘴的兩口子?你讓個台階,我再說句好話也就過來了。」

  蘇媽媽感慨道:「就怕他們年輕人一時氣盛,不懂得這個道理。」

  謝夫人靜了片刻,吩咐道:「把那扭花金鎖的桃枝木盒子拿出來。」

  等著蘇媽媽拿來了盒子打開,開了鎖,在第二層的寶石簪子了挑了挑,揀出一支三面的赤金鑲玉瑞鳥長簪,做工精細、光華璀璨,端頭一顆拇指大的紅寶石,豔麗的仿若要滴出血來。

  「夫人要把這個送出去?」蘇媽媽眼裡有點不捨,嘴裡嘮叨道:「這可是當年夫人壓箱底的陪嫁,就算現在戴著花哨,留著閒了看看也是好的。」

  謝夫人笑道:「戴著兒媳婦的頭上豈不更好看些?」

  蘇媽媽聞言一笑,「夫人倒是大方。」

  謝夫人拿著簪子在手裡轉了轉,看得出來很是喜歡,「那時候長珩在大牢裡呆著,老大媳婦還能想著給我做鞋穿,就當得起這根寶石簪子。」繼而趣道:「你才說讓我調和調和,這會兒又小家子氣不捨得了。」

  「是,我小氣。」蘇媽媽順著話頭自嘲了一句,又笑了笑,單獨找了一個小盒子裝了寶石長簪,出門找到大丫頭良辰,「去大奶奶的院子傳個話,就說夫人得閒翻起首飾盒子,有支金簪要給大奶奶,讓派個妥當的人過來拿。」

  良辰是謝夫人身邊最得意的丫頭,當下心神領會,去了沒多久,便把雨桐領了回來。

  雨桐進門請了安,「見過夫人。」

  蘇媽媽關了門立在門邊,謝夫人問道:「昨兒可有什麼事?」

  雨桐聽了,神色稍有遲疑。

  這話可不是好答的,夫人只問了有沒有事,可沒問大爺大奶奶有沒有拌嘴。

  但是既然專門叫了人過來 ,肯定是有話要問,----說輕了,夫人不滿意,說重了,就是在背後嚼主子的閒話。

  「也沒什麼。」雨桐斟酌著說詞,儘量用不帶感□彩的語氣,回道:「就是晚間吃飯的時候,馬上都快要擺飯,大爺卻突然有事出去了,在外頭吃了飯才回來的。」

  「再沒有別的事了?」謝夫人問道。

  雨桐搖頭,「別的,婢子就不知道了。」

  ----別的人可能真不知道,但自己其實隱約知道一點點。

  當時秋綾折花送進來時,自己正在把洗臉的殘水端出去,隱約聽到了一耳朵,說是什麼清屏公主找了駙馬。

  接著是傅家的人來了,大奶奶就帶著禮物跟著回了娘家。
  
  在這之後並沒有事發生,然後公子爺回來時臉色不大好,還問了一句,「你們奶奶那兒去了?」,再後來,大奶奶回來進了屋,就和公子爺拌嘴了。

  如果非要說有什麼事,----應該就是,那個未來的清平駙馬吧。
  
  雨桐從上房告退,緩緩往回走。
  
  整件事都只是自己的猜測,並沒有任何蛛絲馬跡,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不過儘管這事太過離譜,但卻找不出其他的緣由來。

  早在主母過門以前,為了將來好相處,自己就讓人細細的打聽過了。
 
  那個葉蘭舟自幼附學在傅家,和主母是比較相熟的,但若說是有什麼私情……,雨桐自己搖了搖頭,公子爺絕不可能娶心裡有別人的女人。

  不過多多少少,應該還是有幾分玩伴情誼的。

  所以才會惹得主母著急,惹得公子爺跟著上火動氣,可是這種事別說沒證據,就是有證據自己也不能跟夫人說。

  說了,主母固然得不到什麼好處,但是一個說主母是非的丫頭,下場只會更慘。

夫人不會放過自己,公子爺更不會……,想到這兒,雨桐心裡打了個激靈,----更別說主母還是皇后的胞妹,捏死自己如同捏死螞蟻一樣。

  最要緊的是自己年紀大了,實在耗不起,只有盼著主母和公子爺處得好,早一點生下嫡長子,自己才有一線機會懷孕。
  
  因此對於哄好謝長珩,雨桐現在比初盈還要著急幾分,加快了腳步,將那盒子捧到初盈面前,打開了,「夫人專門找給奶奶戴的,奶奶瞧瞧。」

  「真漂亮!」簡媽媽先誇了起來,「這麼大這麼紅的鴿子血,現今就是有銀子也不見得能買到了。」
  
  雨桐趁機接話道:「這是夫人當年的陪嫁首飾,極心愛的,從前只在節慶大日子才拿出戴一戴,後來夫人有了年紀便不大用了。」又朝著主母陪笑,「可見夫人心疼奶奶,便是從前大姑奶奶出嫁時,也沒捨得給呢。」
  
  初盈拿起來細細看了看,的確十分漂亮。
  
  沉甸甸、金燦燦的足金簪身,精巧難得的打造工藝,中間的嵌玉溫潤如水,除了那顆碩大鮮紅的耀目寶石,尾墜的幾縷瓔珞細珠子也很漂亮。
  
  想到昨天還跟婆婆撒了謊,心下愧疚更甚,----不管自己和謝長珩鬧什麼矛盾,實在不該跟婆婆撒謊,不該利用了長輩的好意。

  雨桐見周圍沒有別人,便小聲道:「大爺一向都是吃軟不吃硬的脾氣,回頭奶奶說幾句軟和話,大爺抹不開面子,總是不會讓奶奶難堪的,一來二去也就好了。」

  初盈抬頭看向她,----話說得真誠又體貼,難怪謝長珩會更偏心她一些。

  雨桐當然不敢說出心中的猜疑,而是揀了邊邊角角來說,「要說起來,平日幾乎不曾見大爺為旁人動氣過,奶奶細想一想,這不正是因為大爺心裡有奶奶嗎?」說完這句,自己心底先空了空,靜了一瞬,「關心則亂,所以大爺才會情急慪氣,奶奶且先哄一哄。」

  簡媽媽顧不上雨桐是出於什麼目的,聽著入情入理,接話勸道:「沒錯,夫妻間相處正是這個理兒。」

  初盈見她們倆你一言我一語的,不由失笑,「行了,我又不是小孩子。」說到這裡語音一頓,----昨兒自己的行為,還真的挺像一個小孩子的。
  
  懷疑也罷了,如果等人回來當面相問,就算謝長珩心裡會覺得不舒服,至少也顯得自己坦蕩光明一些,而不是現在這樣有嘴說不清。

  雨桐不便多說,又哄勸了幾句便告退出去。
  
  簡媽媽等人走了才道:「昨兒的確是奶奶急躁了,也怪我,沒有多想沒有勸住奶奶,不然就不會……」嘆了口氣,「盈姐兒,等大爺回來讓一讓他。」

  「嗯。」初盈心下黯然,有點後悔。

  ----自己把事情弄得更糟糕了。

  當初清屏公主的事,自己選擇了相信謝長珩,但願他也能夠相信自己,以他的心智,應該明白自己並無他念。

  一時情急。

  只不過自己既然已經嫁做他人婦,就不該有這個「情」,哪怕絲毫不關男女風月,----畢竟自己和蘭舟沒有血緣關係,再有關心,做丈夫的心裡肯定會不舒服。

  說起來,自己對蘭舟的事根本幫不上忙,只會越弄越亂,儘管自己心裡什麼也沒有,別人如何能信?還是忘了吧。

  ******

  中午謝長珩回來,初盈想著要找點話來說的,結果人家一句「有事去書房一趟」,吃了飯就沒了人影兒。
  
  初盈有些洩氣,但也知道丈夫正在氣頭上轉不過來。
等到天黑終於又見到了人,心裡七上八下的,----萬一他說要去雨桐或者秋綾那裡,自己也不能攔著不是?結果謝長珩哪兒也沒去,還是留了下來。
  
  初盈鬆了一口氣之餘,發覺理智的人也有理智的好處,至少會顧及得多一些,更不會在面子上給自己難堪,就是彼此的氣氛太過冷淡。

  謝長珩照例端了消食茶喝了會兒,歇了歇,便自己解了衣服上床。
  
  初盈特意戴了婆婆給的簪子,走到他面前,指了指,問道:「今兒娘賞給我的,配這身衣服好不好看?」

  謝長珩抬頭看了一眼,「好看。」

  初盈自己去卸了釵鐶,淨了面,想要藉著這個開頭說點話,不料才走到床邊,發現對方已經閉上眼睛睡了。

  ----忍耐、無奈、失落,最終只得自己爬上了床。
  
  是自己太傻吧?忘了丈夫本來就是陌生人,做事怎麼能不深思熟慮,腦子一熱就傻乎乎的……,而不是事先冷靜的想一想,分析一下利益得失呢?

  畢竟自己和他才做了一個多月的夫妻,談不上有幾分親情。

  或許在這方面,自己真應該和丈夫學一學了。
  
  初盈翻來覆去的睡不著,正在懊悔煩惱不已,突然耳邊傳來一聲,「睡吧,床都快給你搖散了。」

  自己有那麼大的力氣嗎?初盈咬了咬嘴唇,最終還是強行命令自己睡覺,也不知道熬了多久,終於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因為熬了夜,次日醒來謝長珩已經上早朝走了。

  初盈去給婆婆請了安,回來獨自在窗邊坐了半上午,把整件事翻來覆去的想了,忍不住連聲嘆氣。

  ----說一千道一萬,為了蘭舟回娘家的確是自己不對。

  既然錯了,就該坦坦蕩蕩的道個歉,陪個不是,把姿態做低一點。

  可惜丈夫一直不給自己機會,也不生氣,也不發作,就是不願意理會自己。
  
  他不願意理會,自己為什麼不製造一點機會呢?初盈猛然有點醒悟,自己再這麼被動下去,對改善兩個人的關係沒有用處。
  
  嫁都嫁了,日子總是要往好的方向走才對。

  中午謝長珩回來,等身邊的沒人的時候,試著提了個小小的要求,「你晚間回來,能不能給我捎一盒子福茂齋的八珍點心?」

  謝長珩看向一臉怯怯不安的妻子,不管她想吃什麼,完全可以叫小廝出去買,不過是沒話找話罷了。想起她這兩日陪的小心,總算受用了點,----況且即便沒有這些,自己也不會在這些小事上糾纏。

  暮色中歸來,沒有意外的帶了一盒八珍點心。

  初盈像個孩子似的一樣嘗了一塊兒,不斷說起哪種是哪個味兒,有何不同,囉哩囉嗦扯了一大堆,得到的回答卻是「嗯」,或是「你喜歡就多吃點」,漸漸的有些笑不起來。

  謝長珩想起她從前笑靨如花的樣子,微微不忍心。

  ----要說妻子跟葉蘭舟有私情,自己是不信的,如果那樣妻子肯定會竭力隱瞞,而不是莽莽撞撞的就走了。
  
  可是她不相信自己,她為了一個外人懷疑自己。

  這種事……,不是用理智就可以壓下去的,最終話到嘴邊,只道:「吃這麼多,等下還吃不吃晚飯?」

  「不吃了。」初盈把點心慢慢放回盒子,看了看他,猶豫了一小會兒,「過兩個月該換秋天的衣服,我想給你做身袍子,你喜歡什麼顏色料子的?」
  
  謝長珩想說一句「你現在才想起來給我做衣服」,繼而先在心裡失笑,自己最近這是怎麼了,難道真要像個小孩子似的慪氣?什麼時候,自己也需要別人來哄了?

  不管怎麼說,日子總是還要過下去的,再擰下去不僅太可笑,也沒意義,於是想了想回道:「也不拘什麼料子,顏色素淡一點就行。」

  初盈心裡鬆了鬆,忙道:「那我自己看著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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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墨(上)

    初盈給丈夫的衣服還沒有做完,皇帝的萬壽節就到了。

    這不比上一次皇后生辰,主要是外頭的男人們熱鬧交際,而能在皇帝壽辰進宮赴宴的女眷,多多少少和皇家有點姻親聯繫,故而外命婦來得沒有上次人多。

    不過初盈作為皇后娘娘的親妹妹,自然在覲見之列。

    今兒選了一身天水碧的輕薄天蠶絲上衣,月籠紗繡裙,上面綴以九十九朵玉蘭花,稀疏錯落分佈,----看似簡單尋常,實則大方難得又不張揚。

    淡掃脂粉、宜嗔宜喜,一進宮便因身上清新出塵的裝束,與那些盛裝華服的女眷們區別開來,惹得四周議論不斷。

    「看見沒有?那就是皇后娘娘的胞妹傅氏。」

    「不是嫁給了京城第一公子嗎?」有人語氣裡透出豔羨,嘖嘖道:「還是給謝家做嫡長媳的,好生有福氣。」

    「什麼福氣?」一個尖銳的女聲傳來,出自一名身著飛霞紅箭袖宮衫的少女,眉目裡帶著跋扈驕傲,只是略略有些氣勢不足,「哼,我看是晦氣吧!」

    眾人紛紛避開視線不敢直視,有人上前福了福,「給清屏公主請安。」

    清屏公主手裡握著馬鞭,「啪」的一聲,摔打在初盈前面的石板路上,挑眉道:「你說,我方才的話對不對?」

    太子雖然死了,許家也敗了,但是後來皇帝也給他們平了反,清屏公主作為先皇后唯一的嫡女,沒有理由像犯人一樣看起來。

    初盈蹙眉退了兩步避開,不想多做糾纏。

    對方一向都是不按理出牌,誰知道她會做點什麼,還是遠遠避開的好。

    「喲!」清屏公主見她沉默迴避,越發得意,「原來是個啞巴啊!」

    「七妹。」周圍的女眷都避得遠遠的,榮壽公主不知何時走了過來,淡聲道:「今兒是皇兄大壽的好日子,莫要擾了大夥兒的興致。」

    「要你管?你管得起嗎?」清屏公主完全不給姐姐面子,反而冷笑道:「你以為攀上了皇后娘娘的妹子,你和老六就有了靠山嗎?」

    榮壽公主眉頭皺了皺,轉身對初盈道:「我們去旁邊說話。」

    初盈點頭,「好,六公主先請。」

    清屏公主在身後哈哈大笑,尖刻道:「什麼皇后娘娘?鳳棲宮的椅子都還沒有坐熱,就有人想狐假虎威了!」

    眼下的清屏公主,就好像那些身患絕症的病人一樣,知道自己時日不多,反倒越發用力的揮霍剩下的生命,彷彿只有這樣才能撈夠本。

    榮壽公主皺了皺眉,繼續往前走。

    「你們狼狽為奸!」清屏公主用盡全力大喊,彷彿要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聽到,「想隨隨便便把我嫁了人,就由得你們擺佈了,休想!做夢!」

    隨隨便便?初盈聞言大怒,但這個時候自己說什麼都不合適,只得面色微沉,在袖子裡握了握拳,告訴自己不要跟一個瘋子慪氣。

    榮壽公主以為她是聽到姐姐被非議,臉上落不下去,低聲勸了一句,「別理她。」叫住旁邊的宮人,「還愣著做什麼?沒看見七公主喝醉了?快扶下去。」

    ----宴席未開、酒未沾,人就先醉了?

    一邊是失寵沒有依靠的嫡公主,一邊是皇后娘娘的胞妹和有兄弟做王爺的公主,份量孰輕孰重一目瞭然,而且前者還口口聲聲對皇后娘娘不敬。

    宮人們幾乎沒有猶豫,就上前強行把清屏公主架了下去,----反正事後問起來,就算落不著討賞的好處,也會有人給自己撐腰的。

    「放開我!」清屏公主大怒,掙扎道:「不用你們來攆,我自己走!今兒我還要去騎馬,誰稀罕看見你們這些人!」

    那幾名宮人沒有鬆手,而是一直「攙扶」到了月子洞門口,方才放開,守在門口看著清屏公主,直到她一臉忿忿走遠消失。

    榮壽公主帶著初盈來到一處涼亭,彷彿方才什麼都沒發生過,神色淡然笑道:「謝家和晏家一結親,往後我們又多了一層親戚情分。」

    論起來,謝家尚未過門的瑜五奶奶晏氏,得喊榮壽公主一聲「表姐」。

    只不過晏太妃和晏氏父親是堂兄妹,中間隔了一層。

    初盈便說起晏氏來,笑道:「前些日子,我還見過二姑娘一面呢。」少不得要誇讚幾句的,「難得年紀輕輕的卻大方懂事,比我那會兒強多了。」

    榮壽公主掩面一笑,「照你這麼一說,黛黛都被誇到天上去了。」

    二人都是有心交好,----榮壽公主固然想拉攏皇后和謝家、傅家,初盈也想為姐姐多爭一個籌碼,晏太妃和榮壽公主的作用有限,但是還有懷王呢。

    利益的關係通常都是這樣,在一方權勢太過絕對時,其他的弱勢利益就會互相湊在一起,只要在關係鏈沒有破裂前,就是有力的同盟友人。

    彼此言談甚歡,到了入席時方才各自入座分開。

    今日初慧不是主角,兩宮太后分東西兩處坐在了上席,初慧挨著王太后坐了西側的首位,對面是公主裡頭輩分年紀最高的長公主。

    初慧帶著後宮嬪妃坐了一排,長公主帶著妹妹侄女們坐了一排。

    初盈這些外命婦,則是另外開了幾桌按身份入座。

    宴席的流程和菜式都是枯燥乏味,每次進宮吃的菜幾乎都是一樣,擺出各種各樣的精巧樣子,再配以一個喜慶吉祥的名字。

    初盈盤算著等下單獨和姐姐說說話,心不在焉的吃著菜。

    唯一讓她留意的,是對面桌上一個身穿水藍色高腰襦裙的少女,周圍的女眷對她有點眾星拱月,讓自己覺得稍稍納罕。

    今兒來的人家世都不低,對方是什麼身份能讓眾人不斷附和?

    細細看了看,那少女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漂亮的鵝蛋臉面,略帶稚氣,身邊坐了一個中年美婦,兩人樣貌相似看起來像是母女。

    留心側耳聆聽,隱約一句「孫夫人」飄進了耳朵。

    莫非是孫太后的娘家人?難怪……,難怪惹得身邊的人阿諛奉承。

    只是今日孫夫人進宮來還罷了,那孫小姐還是少女髮式,並非外命婦,來得似乎不是很妥當,這又不是平日裡太后私下召見。

    下一瞬,初盈像是電光火石一般心驚!

    難道說……,下意識的扭頭看了一眼姐姐,正在眉目含笑的替兩宮太后布菜,舉止舒緩優雅,越髮帶出母儀天下的皇后風範。

    這個孫小姐,姐姐肯定是早就知道了。

    本來就食之無味的飯菜,頓時變得味同嚼蠟,初盈好不容易忍耐著吃完了,接著又是一起過去看戲。

    這種時候,自己不可以中途偷偷離開,姐姐更是不能。

    只得繼續忍耐,正巧榮壽公主找了過來說話,還得打起精神應付,免得對方覺得自己是在敷衍,至於戲台上唱了什麼一概不知。

    藉著一陣鑼鼓喧天的聲響,榮壽公主悄聲問道:「瞧見那個孫氏沒有?」

    初盈側目看了看她,輕輕點頭。

    「上個月才得十三歲呢。」榮壽公主話裡帶出譏誚,低頭一笑。

    初盈略一思量,轉瞬明白了她話裡的意思。

    孫小姐必定是孫家唯一待嫁的嫡女,其餘的孫家女兒,或者嫁人,或者庶出,或者年紀太小,----只有她才夠得上資格和身份,還有年紀合適。

    難怪皇帝登基一年多,孫太后一直沒有干涉後宮的事。

    ----把一個還是女童的孫家女送進宮,豈不成了天大的笑話?

    如今孫小姐十三歲了,馬馬虎虎可以承受男女之事了,就急不可耐的召進宮,想塞給皇帝充實後宮,為孫家今後的幾十年培養勢力,把持後宮。

    最好一舉得男……

    初盈有點想不下去了,嫡長子繼承大統是祖制不假,但是古往今來,皇家的嫡長子沒當上皇帝的,還真是數不勝數。

    ----本朝就有一個現成的例子。

    這裡頭牽扯的東西太多,初盈現在就是想破腦袋,也不會有解決的辦法,因此靜了靜心,淡淡回笑,「我瞧著,那孫姑娘……」語音一頓,被一個宮人吸引住了視線。

    那宮人神色緊張走到姐姐跟前,耳語了幾句。

    初慧眉頭微皺,上前跟兩宮太后低聲細細說了一陣,其他人都是面面相覷,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孫太后眉頭微蹙,很是不快,「大喜的日子,怎麼會出這樣的事?」

    初慧問道:「要不我過去看一下?」

    「不用。」孫太后擺擺手,反對道:「今兒這麼多的賓客,還得你來招呼,讓孫嬤嬤去就行了。」側首對王太后微笑,「妹妹以為如何?」

    論年紀,王太后比孫太后大了十幾歲,這一聲「妹妹」甚是滑稽,只是在場沒有一個人敢笑,連表情都不敢亂動。

    王太后當然不會有什麼意見,不說有沒有那個底氣,大喜的日子,難道還要表演兩宮太后鬥氣不成?含笑點了點頭,「如此甚好。」

    初慧沒有多說,由得孫嬤嬤領著人去了。

    ******

    天邊晚霞濃彩豔麗、恣意舒展,如同九天玄女新染的五色錦緞一般,讓人情不自禁目光流連,美得讓人心醉。

    初盈在一片霞色中來到鳳棲宮,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姐姐初慧急著出去,像是有什麼要緊的事,非得親自過去一趟不可。

    「你先回去吧。」果不其然,初慧出來便是這麼一句,「今兒有事,等下宮門又要落匙,怕是沒有時間跟你說話了。」

    這不比從前在家裡,初盈不好隨便詢問是什麼事。

    初慧叫了宮人過來預備送人,攜了妹妹的手走下台階,快速的耳語了一句,「就在剛才,清屏公主不慎墮馬身亡了。」

    墮馬?!這麼突然……

    初盈聞言瞪大了眼睛,----這個消息太過突然,以至於自己一時消化不了。

    也就是說,方才姐姐和兩位太后都知道此事,知道清屏公主隕落,但還是繼續若無其事的看戲,繼續談笑風生。

    雖說為了一個公主,鬧得皇帝的萬壽節不愉快,有點不合適,但是……,住在這尊貴無匹皇宮裡的人們,實在是太過冷漠無情了。

    初盈莫名感到一陣寒意,握住了姐姐手,「姐姐,你要照顧好自己。」

    「嗯。」初慧努力露出一個微笑,沒空繼續耽擱,領著宮人匆匆而去,那抹看似母儀天下實則纖弱的身影,在層層疊疊的宮門外面消失。

    初盈一路馬車顛簸回到謝家,心情仍然沒有平靜。

    從來沒有像這一刻,如此的期盼著趕緊見到謝長珩,----他再冷淡、理智,可是只要看到他,在他的身邊,自己的心就能感到安穩踏實。

    心中唯一落定的是,清屏公主死了,蘭舟不用做什麼清屏駙馬了。

    繼而腦海裡又閃過一個念頭,該不會是謝長珩他……

    這還不算嚇人,愈發叫自己不安的是,難道因為清屏公主大鬧過謝家,有人在故意設計陷害?想到這裡,希望見到謝長珩的心更急切了。


粉墨(中)


    月華清涼,宛若一片漫天灑下的輕薄煙紗。

    謝長珩一進院子門口,就看見對面台階上的那抹纖細身影,有如早春新柳一般,裊裊娜娜的倚在柱子邊,真是我見猶憐。

    ----著急了吧?卻不知是在擔心自己,還是擔心別人?

    謝長珩並沒有意識到,換做從前的自己,一定會覺得現在的想法甚是可笑,----就像是和小夥伴鬧翻的孩子,為了堅定以後不來往的心思,正努力的把一切往壞處想。

    初盈本來就等得心裡發慌,好不容易見到了丈夫,卻不見他往門口走,不由著急迎了過去,埋怨道:「你做什麼站著不動?」

    目光掃了一遍,沒有受傷、沒有挨打,方才稍稍鬆了口氣。

    謝長珩淡淡道:「走,進去吧。」

    初盈耐著性子陪他進了屋,關上門,急急忙忙問道:「清屏公主墮馬的事,不會牽扯到你吧?」

    謝長珩聞言心裡受用了些,頷首道:「沒事,不與我相干。」

    「真的?」初盈還不放心,又追問了一句。

    謝長珩再次點頭,「嗯。」

    初盈心裡的石頭落了地,連聲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謝長珩伸手去拿茶杯,妻子反應十分敏捷,動作靈巧的添滿茶水,----最近乖巧老實的不像話,不過……,這樣也挺好的。

    初盈見他一直喝茶不說話,本來氣氛就不好,加上最近冷臉貼得有些多,也找不到什麼趣事來說,便出了門,叫丫頭們打水進來洗漱。

    等到收拾完畢,夫妻倆各自捲了一床薄被躺下。

    初盈其實想問問清屏公主的事,----墮馬?其中十之有蹊蹺,印象中,清屏公主的馬術很不錯,從前還跟自己炫耀如何收服烈馬呢。

    可是這種事涉及到太多機密,不論自己和謝長珩有沒有拌嘴,男人們都不會跟後宅婦人細說的,況且有些事知道還不如不知道。

    反正如今清屏公主人死身滅,都過去了。

    既然謝長珩說跟他沒關係,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另外還想問問孫氏的事,不過後宮的事問也沒用,有孫太后做主,誰也組織不了讓孫氏進宮。

    想來想去竟是無話可說,只得繼續忍受沉默。

    同床異夢,對於初盈來說是煎熬,謝長珩這邊也一樣不好受,還不如一個人睡覺來得自在,----當然可以去雨桐或者秋綾那裡,然而自己並沒有男歡女愛的心思,要是去了直挺挺的到天亮,更加說不過去。

    ----和妻子還可以聊天談心,豈有跟丫頭說心裡話的道理?

    剩下的選擇,便是自己一個人去書房睡覺。

    不過撇下新婚的妻子,也不去找通房丫頭,豈不是就是等於告訴別人,自己和妻子出了問題?今後妻子在下人跟前如何立威?主母若是彈壓不住下人,內宅不是都亂了。

    謝長珩思緒極快,各種念頭在腦中一閃而過,強行命令自己不要再想這些瑣碎事,轉而把精力集中到正事上去。

    ----那個暗地挑撥自己和妻子關係的人,是該付出代價的時候了。

    根本無須自己動手,只消稍稍給有心人透露一點口風,四兩撥千斤,就足夠那人栽一個大跟頭!這一回,倒要看他怎麼招架……

    「還在生我的氣?」怯怯的聲音,打斷了那些狠厲的思緒。

    話音剛落,一直柔軟的手輕輕攬了過來,只是動作明顯有點僵硬,對於養在深閨的女子來說,----對丈夫主動……,實在是太過艱難了。

    自幼的教育,告訴她們的都是「矜持」二字。

    「那天是我不對。」初盈實在受夠了這壓抑的氣氛,想再做一次努力,可惜道歉有點乾巴巴的,「我本來想過直接問你的,可又怕你生氣……」

    手伸了出去,卻是一動也不敢動。

    謝長珩正在想別的事,情緒一下子轉不過來,忘了壓抑不快,淡聲反問:「難道你莫名其妙的跑回娘家去,我就高興了不成?」

    「不是,不是那樣的。」肯搭話就好,初盈鬆了一口氣之餘,急忙解釋,「當時我也沒想太多,一著急就……」

    著急?謝長珩眸光不由沉了沉,卻抿著嘴不言語。

    初盈猛地發覺自己又說錯了話,----對外人,實在犯不上「著急」的,更不能在丈夫面前表現出來,急忙改口,「總之都是我錯了。」

    「好了。」謝長珩覺得自己有些荒唐,這麼些天了,還在跟妻子糾纏這些小事,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皺眉道:「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不提?不提不就永遠結成疙瘩了嗎?

    初盈好不容易才撬開丈夫的嘴,哪裡肯就這麼放棄?一時情急,事先想好的說辭也給急忘了,嘴裡胡亂道:「你大人有大量,你宰相肚裡能撐船,你……」

    謝長珩見她語無倫次、口不擇言,打斷道:「你直接說我是大肚彌勒佛算了。」

    初盈見他神色有鬆動,心中一鬆,乾脆掰起手指頭數道:「你比我聰明,比我穩重,比我能幹,樣樣兒都比我強。」語音一頓,「所以,氣量也一定比我大。」

    謝長珩聽著妻子亂拍馬屁,看向她,「小聰明。」

    初盈索性豁出去了,拼著厚臉皮耍一回賴,故作靦腆羞澀狀,微垂眼簾,「你這是在誇我嗎?怪難為情的。」

    「你的臉皮怎麼這麼厚?」謝長珩也不知是被她氣得,還是逗得,到底還是繃不住勾了勾嘴角,有幾分無奈,「虧得你還是個姑娘家,也不害臊。」

    初盈露出可憐兮兮的眼神,像一隻怯怯的小鹿,抿著嘴眼巴巴的看著丈夫。

    謝長珩想過很多種情景,妻子因為吵架和自己冷戰,或是自己偷偷的淌眼抹淚,再不就是去皇后娘娘哪裡告狀,又或者……,卻唯獨沒有想到眼前的情景。

    到底在娘家就是小女兒,養得嬌慣。

    ----其實自己大可以不理會的,她再撒嬌賣痴都沒有用,不知怎地,最終還是沒有能夠硬起心腸。

    「好了。」謝長珩緩和了口氣,「別鬧了,睡吧。」想了想,補了一句,「最近幾天外面的事情多,中午不用等我吃飯。」

    「不會有什麼事吧?」初盈擔心問道。

    謝長珩看著她眼裡濃濃的擔心,心頭一暖,情不自禁的生出一點柔軟,安撫道:「都說過沒事的,放心睡吧。」

    「下午你也不讓人捎個信回來,嚇死我了。」初盈初盈繃緊的心弦猛地一松,先前強壓下去的害怕,又悉數湧了上來,鼻子微酸,「我還以為,還以為……」

    「怕什麼?」謝長珩心裡十分受用,面上卻是淡淡的,「這不是好好的。」

    「我怎麼能不怕?」從下午等到吃飯,從吃飯等到現在,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初盈再也忍不住,滾出淚來,「我還以為你一賭氣,就去做了傻事……,又想著是不是別人陷害你,偏生又一直沒個信兒……」

    謝長珩看著眼圈兒紅紅的妻子,便是有再多的氣也散了。

    但他並不是說慣甜言蜜語的人,半晌只道:「別哭了,回頭讓人以為我欺負你。」

    「你就是欺負我了。」初盈聞言哭得更加厲害,抓住他的袖子,低聲哽咽,「都大半個月了,我說什麼你都不理會,也不聽我解釋……」

    壓抑了半個月的委屈,此刻好像雪山崩塌一樣爆發出來。

    謝長珩微有沉默,----這次自己的火氣的確有點大,說到底,妻子不過是才十五、六歲的小姑娘,養在深閨沒什麼大見識,偶爾慌亂糊塗也是難免的。

    不知怎地,自己就是一直放不開。

    初盈越說越傷心,肩膀一抽一抽的,「就算錯了,也得給人一個改過的機會,你理都不理,我就是死了,也是一個屈死鬼……」

    「胡說什麼?」謝長珩皺眉道:「不要說這些不吉利的。」伸手拂去她臉上的淚珠,晶瑩剔透、帶著微溫,「罷了,往後不說這件事了。」

    初盈淚盈於睫,問道:「你不生我的氣了?」

    「不了。」

    「以後也不再翻出來重提?」

    「嗯。」

    「你是君子。」初盈擦了擦眼淚,伸出手指做拉鉤狀,「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四百匹馬都難追。」謝長珩一面微笑,一面伸手捏向那粉嫩嫩的臉頰。

    「啊!」初盈喊得不大聲,表情卻是誇張的離譜,捧著哭花了的臉,「捏壞了。」假作又要落淚的模樣,「你欺負人,回頭我告訴娘去。」

    「是該欺負欺負你。」謝長珩聲音曖昧的笑了笑,一手扯開了半幅衣衫,露出雪白的香肩和杏黃色的小衣,雲淡風輕道:「你去告訴娘好了。」

    初盈有些轉不過來,----明明前一刻還……,男人的思緒怎麼變得這麼快?原本是花了臉,現在則是紅了臉,喃喃道:「我還想問你孫家的事……」

    「問吧。」謝長珩支起了半個身子,徹底褪掉了妻子的上衣,修長的手指,漫不經心的纏繞住小衣的帶子,「你見著孫家六姑娘了?長得如何?」

    初盈感覺到胸前一緊,結巴道:「挺、挺好看的。」

    「便是天仙又如何?」謝長珩褪掉了自己的衣服,貼了上去,埋在那光滑柔軟的脖頸之間,柔聲道:「以後有什麼事先問我,不許胡來。」

    聲音很輕很軟,卻帶著凡事習慣做主的霸道。

    「好。」初盈覺得肩頭酥酥麻麻的,一陣潮濕的感覺襲來,忍不住微微一激靈,身體被不斷的撫摸著,漸漸有些發軟,腦子也開始不好使了。

    「你已經是我謝長珩的妻子。」

    「嗯。」

    「記住沒有?」

    「啊!」初盈被咬了一口,吃痛道:「記住了。」

    一個像是最嚴厲執教的夫子,一個像是最聽話求學的學生,一問一答,卻做著和話語完全不相干的事情。

    夏末的夜晚還帶著些許燥熱,忍耐和壓抑了許久的激情,在今夜悉數賁張而出,一浪接著一浪,就連空氣裡都瀰漫出旖旎氣息。

    蟬鳴陣陣,似在唱響著最動聽的歡愛樂章。

    次日天明,丫頭們都察覺出氣氛有些不一樣了。

    凝珠進來收拾床鋪,一看那揉得皺巴巴的床單褥子,微微有些不自然,不過更多的是替主母高興,和好了就好,免得別人趁機鑽了空子。

    初盈則是雨過天晴後的放鬆,加上謝長珩說了自己沒事,心情變得大好,因此特意打扮了一番,還親自挑了一身心愛的衣裙。

    「大嫂今兒可真鮮亮。」盛二奶奶眼尖,對婆婆笑道:「到底年輕人懂打扮,穿出來就是不一樣。」

    謝夫人看了看大兒媳,嬌嫩的煙霞色蝶袖碎花上衣,配以一襲蓮白色繡柳綠邊的高腰襦裙,淡掃蛾眉、妝容精緻,好似一株亭亭玉立的粉色清荷。

    看起來,小兩口像是終於和好了。

    因而笑道:「你們都還年輕,怎麼打扮都好看。」

    初盈見婆婆給自己解了圍,免得還要對答什麼「年輕不年輕」的,也就不再去搭盛二奶奶的話頭,只是微微一笑立在旁邊。

    謝夫人開口道:「下個月,老五媳婦就要過門了。」看了盛二奶奶一眼,「辦成親喜宴是個大有學問的,你從前操持過有經驗,老五的親事依舊還由你來。」

    盛二奶奶聽得心情舒暢,笑道:「我也是到處露馬腳,還得讓娘指點著。」

    「少不得替你們小輩們看著點兒。」謝夫人笑了笑,又對轉頭初盈道:「你雖然是做大嫂的,可是年紀小,進門也比老二媳婦晚了幾年,該虛心的地方就得虛心。」頓了頓,「回頭你幫著跑一跑退,也學著一些。」

    初盈應道:「是。」

    盛二奶奶的笑容有些僵,----原來婆婆誇了自己半天,就是為了把嫡長媳捎帶上,說是去跑腿的,其實是讓自己全心全力傳授經驗吧。

    再看大嫂頭上的那支寶石簪子,紅豔豔的鴿子血,刺得自己雙目難受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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