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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紅妝》作者:薄慕顏


冰消(下)

    謝姝的成親吉日定在六月十二,皇帝讓欽天監挑的。

    她的嫁妝是早就準備妥當,四房就這一個孤女,當年分家的家產都是陪嫁,還有她母親留下的嫁妝,一百二十八抬滿滿噹噹。

    畢竟這不僅是謝家和田家的體面,也是皇帝的臉面,別說本來有資本,就是沒有也得砸鍋賣鐵添上去,只嫌少不怕多。

    謝夫人一口氣陪嫁了兩個大丫頭,八個小丫頭,除了壓箱底的錢,還從自己的嫁妝裡抽了一個小莊子,一起送給侄女做嫁妝。

    初盈代表長房給了一盒子首飾和一些衣料,大約值個三、四百兩銀子。

    盛二奶奶雖然跟這個小姑子不親近,奈何大家給得熱鬧,----除了長房,五房也給了小三百兩,還有昭三奶奶三百兩,安城郡主五百兩,謝三夫人五百兩。

    因而一咬牙,比著五房的例子送了東西過去。

    回來自己心痛肉痛肝痛,啐道:「撈這麼多銀子,也不知道晚上睡不睡的著!」末了想起來一件事,快意笑道:「聽說那田家老四是個結巴,回頭娘娘娘娘娘子的,可真是有得樂子了。」

    佩蘭既不敢得罪主母,也不敢說謝姝的閒話,只得乾笑了兩聲。

    這邊謝姝的丫頭海棠也說起田家,擔憂道:「聽說那四少爺說話不流利,平時很少出門,只怕仕途一路算是斷了。」

    「人要有自知之明。」謝姝神色淡然,輕聲道:「像我這樣無父無母的孤女,又有腿疾,難道還非得去做誥命夫人?他比旁人差一些,配我反倒合適。」

    「小姐,你怎麼能這麼說?」海棠不樂意了,心疼道:「小姐的腿疾又不嚴重,平日裡並不影響什麼的。」撇了撇嘴,「可一個大男人一輩子是白身,在官宦人家,總是被人低看的,我就是覺得委屈了小姐。」

    「傻丫頭。」謝姝淡淡笑道:「你看我當然是樣樣兒都好,人家田家看自己的兒子還不是一樣?沒準兒還覺得我配不上呢?這種話以後別說了。」

    海棠無奈嘆氣,「皇上賜婚,沒得挑。」

    「這才好呢。」謝姝正色道:「田家看在皇上賜婚的份上,就得好生待我,只要我循規蹈矩不出錯,這輩子便穩穩當當的。」又道:「至於田四公子不能入仕途,我看也沒什麼,且不說我沒那個福氣,便有亦是整天提心吊膽的,何苦呢?」

    海棠不由笑道:「反正小姐最是想得開,我瞎操心。」

    「把昨兒準備好的東西拿出來,先去長房坐坐。」

    謝姝即將出嫁,家裡的長輩和平輩都給了不少壓箱錢,打算一一道謝,特別是長嫂初盈那裡,----皇帝賜婚只能穩固自己的嫡妻地位,和長嫂交好,有皇后娘娘的親妹子撐腰,才會讓自己在田家更如魚得水。

    ******

    謝家連著趕上兩件大喜事。

    六月裡嫁謝姝,七月初六晏氏生下一個大胖小子。

    謝家上下一片喜氣洋洋,五房院子張燈結綵、披紅掛綠,大擺了三天流水席,晏氏的臉上笑容滿溢,在進門後笑得最真心的一次。

    還懇求婆婆起了名字,喚做錦哥兒。

    一則不想讓丈夫起,萬一蘇宜君在其中瞎攪和,再好的名字自己也要倒胃口,二則婆婆是長輩,將來錦哥兒也多幾分體面。

    初盈過去瞧了,挺白淨的小粉團兒、肉呼呼的,沒想到晏氏個子不大,懷得時候也不是很顯,生出來的孩子卻不輕。

    按說這是件高興事,----可是一想到普世師太當初說的話,說晏氏會一舉得男,這麼準、這麼靈驗,又讓自己心裡添上一層陰霾。

    繼而搖搖頭,還是好好養胎不要瞎想。

    反正杞人憂天也沒有用,過好現在的每一天才是最要緊的,不然憂心忡忡的,難道就能改變什麼嗎?索性把煩心事丟到了一旁。

    第二天,剛好是七七乞巧節。

    初盈懷孕還不足三個月,幾乎不顯懷,不過還是穿了寬鬆的衣服,煙霞色的碎花半袖,配以一襲海棠鬧春的高腰襦裙。

    頭上裝飾簡單,大都以輕巧漂亮的時興珠花點綴。

    一大早,就跟謝長珩囉哩囉嗦的交待許多。

    要買這樣,要買那樣,----細緻到點心鋪的店名和點心的花樣、口味,料子則瑣碎到顏色、質地等等,生怕丈夫記不住,還反覆的叮囑了幾句。

    凝珠等人走了,笑道:「奶奶幹嘛非得指使大爺?讓個小廝去買不就行了,偏還那麼多要求,保不齊忘了幾樣。」

    「偏不。」初盈睨了一眼,嗔道:「要你管?」

    倒也不是真想吃什麼、買什麼,就是剛好丈夫在家,又趕上這個麼節日,一想著他專門出去給自己買的東西,別說吃啊用啊。

    ----單是一樣一樣翻出來看看,心裡就甜絲絲的了。

    凝珠當然知道主母的心思,不過故意勾她,說出來高興高興,上前給她加了一個冰蠶絲的墊子,抿嘴一笑,「知道,我管不了。」

    謝長珩回來的還挺早的,身後的平安和如意,一人拎了一大堆東西。

    「這麼快?」初盈見他頭上冒汗,有些心疼,「又不著急,你慌什麼?」

    「還不是怕你著急。」謝長珩微微一笑,陪著說了兩句話,起身道:「你先歇著,我去書房找點東西,等會兒吃飯就回來了。」

    「好。」初盈剛要站起來,就被丈夫摁住,只得微笑目送他出去。

    等人走了,心下卻是一陣疑惑,有什麼要緊事趕在今天商量?沒猜錯的話,丈夫一定是去書房找幕僚了。

    否則若沒有急事,大概不會這麼慌慌張張趕回來,又急著去書房。

    中午謝長珩沒回來吃飯,晚上回來挺晚,表情沒什麼大的變化,----不過他的性格就是如此,並不能說明沒有大事發生。

    初盈沒打算在飯桌上問東問西,安安靜靜吃完了飯。

    臨睡上了床,方才搖著團扇問道:「是不是外頭出了什麼事?」

    「有些事。」謝長珩把團扇抽了出來,讓妻子躺下,自己半倚在床頭,漫不經心的送去清涼的風,「都是朝堂上的一些麻煩,外省的事,你就別操心了。」

    初盈仰面看他,「不會影響到你吧?」

    「不會。」謝長珩微笑著安慰妻子,「好好睡覺,不是說要多睡多休息才好。」雖然天熱也不敢太恣意,扯了薄薄的錦被,與她搭住腹部,「你不聽話,就不給打扇了。」

    「聽。」初盈的嘴角溢出笑容,眼睛像是盛滿了繁星一般熠熠生輝。

    ******

    錦哥兒洗三這天,各家親戚們都過來道賀添盆。

    初盈因為有身孕了,少不得被眾人一番打量道喜,安城郡主最是快人快語,含笑嗔道:「這麼大的喜事還瞞著?也不說讓二嬸我高興高興。」

    謝三夫人解圍道:「人家還不到三個月,自然是要等穩妥了再說。」

    「知道你心疼小輩。」安城郡主在妯娌裡面一向得意,說話也是直來直去,與謝夫人笑道:「大嫂可知道,三弟妹為何幫著長珩媳婦說話?」故意睨了一眼,「他家長永剛說了媳婦,還瞞著咱們大夥兒,怕人說嘴,所以先拉一個幫忙的。」

    謝三夫人好笑道:「你呀,一大把年紀了還是嘴不饒人,也不怕小輩們笑話。」

    「這是大喜事啊。」謝夫人在妯娌中間和稀泥,問道:「長永說了哪家的媳婦?今年十七,也該把親事定下來了。」

    謝三夫人回道:「我娘家三哥的大女兒,年初剛剛及笄。」

    她在妯娌中間是唯一的庶子媳婦,一向和眾人有些生疏,又怕前面兩個嫂嫂權勢大亂拉線,所以跟做賊似的,趕緊悄悄的給兒子定了親事。

    安城郡主心裡有些不快,才會說出方才的話。

    謝夫人自然也明白是怎麼回事,雖然覺得這位弟妹有些小家子氣,不過事關人家兒子一輩子的事,都是做母親的也能理解。

    再說自己兩個兒媳一個生了,一個有孕,自己抱孫子還忙活不過來,哪裡有空去管親戚的閒事?因而笑道:「親上加親更好了。」回頭與初盈幾妯娌道:「等老六媳婦進了門,你們又多一個人說話。」

    初盈笑道:「正是呢,越來越熱鬧了。」

    盛二奶奶自從丈夫丟了官職,變得不大愛說話,敷衍了一句,晏氏對謝三夫人到了一句喜,昭三奶奶也說了幾句客套話。

    今天的主角是晏氏和錦哥兒,謝三夫人沒打算喧賓奪主,更不想妯娌們不痛快,趕忙上前抱了錦哥兒,逗道:「瞧瞧這小胳膊小腿兒的,多有勁兒。」

    晏氏倚在彈墨線繡花枕頭裡,笑吟吟道:「哭起來嗓門兒也大呢。」

    謝三夫人笑道:「嗓門兒大才好,有力氣,長得壯實。」回頭看了看初盈,「快給錦哥兒添個弟弟,兩兄弟在一起玩兒才好。」

    初盈笑了笑,這話自己不好做答。

    謝夫人接了錦哥兒過來,左右打量,「我瞧著眉眼有些像他爹。」不免說起謝長瑜奶娃娃時候的事,「小時候淨淘氣,恨得我三天兩頭的想打他……」

    眾人笑語晏晏的,很快把謝三夫人的事兒揭了過去。

    沒多說,晏夫人由兒媳晏大奶奶陪著過來,同行的還有李家大奶奶,乃晏氏的嫡親胞姐,算是娘家這邊的親戚過來道喜。

    少不得晏家和謝家又是一番寒暄,彼此落了座。

    晏氏自是萬分高興,在母親和姐姐面前,也多了幾分小兒女的嬌態,只是說話間不敢忘了婆家的人,不時製造些大家都能聊的話題。

    正說著話,謝長瑜從外面掀起竹簾子進來,看了看晏氏,「外面宴席好了。」回頭對謝夫人道:「娘,帶著嬸嬸他們一起出去吃吧。」

    謝夫人笑道:「過來抱抱你兒子。」

    謝長瑜表情有些忸怩,擺手道:「太軟,我不會。」

    ----氣氛頓時一凝。

    晏氏惱火的看了丈夫一眼,當著這麼多人,當著自己的娘家人,做出這副鬼樣子是什麼意思?不會,裝個樣子都不行?真是越想越胸悶。

    晏夫人幾個臉色不大好看,皆是靜默。

    初盈是做嫡長媳的,這種時候得趕緊解圍,忙笑道:「娘,都說抱孫不抱子,五弟剛做爹還不適應,過幾天就熟練了。」

    「可不是。」晏家大奶奶接了話,笑道:「我們家東哥兒長到這麼大,他爹也沒抱過幾回,男人都手腳笨重,哪裡會這些細緻的活兒?」

    謝夫人的表情緩了緩,笑道:「你說得對。」

    本來事情都算了結,偏生蘇宜君在旁邊插了一句嘴,「五爺,你護著錦哥兒的頭和腰,小心點就抱起來了。」又道:「小時候我抱過兄弟,沒什麼難得。」

    謝長瑜卻道:「算了,別摔了他。」

    「要不……」蘇宜君笑吟吟的,「我抱給看一看就知道了。」上前要從奶娘手裡抱錦哥兒,奶娘看著主母的臉色不敢給,一時僵持不下。

    謝長瑜見了十分不快,朝奶娘斥道:「你這是做什麼?」

    晏氏的臉色變了幾變,但是當著眾人不好開口阻攔。

    晏夫人和李大奶奶卻是眼裡冒火,----早知道這個女婿不著調,可是當著一眾親戚的面,居然也這麼不給女兒臉面?!這還是生了兒子,越想越像是惱火。

    初盈自己是個孕婦,不好上前。

    盛二奶奶在一旁看戲,昭三奶奶隔了一房不便插手,便是安城郡主和謝三夫人,也不好多管嫂嫂家的事。

    好在謝夫人反應極快,當即起身道:「走吧,都出去吃飯。」

    根本不給蘇宜君任何機會,弄得她漲紅了臉,訕訕的縮回了手,眼淚在眼眶裡打著轉兒,一副想哭不敢哭的樣子。

    謝長瑜趕忙上前,「宜君……」

    「還不出去招呼人?!」謝夫人一聲斷喝,----當著一眾的親戚客人,兒子居然如此讓媳婦難堪,讓親家下不來台,自己這個做娘的都覺得難為情。

    初盈不便上前,但又不想局面繼續難堪下去,只得道:「五弟,快出去陪你大哥喝酒吧,昨兒還念叨著你呢。」

    謝長瑜扭回頭,看著面色微沉、肚子微隆的大嫂,登時想起哥哥的厲害,在他怔仲之間,簡媽媽已經把蘇宜君拉了下去。

    未免氣氛尷尬,謝夫人陪著晏夫人等人出了門。

    初盈是個孕婦慢吞吞的,晚了一步,走到床邊對晏氏輕聲道:「別惱了,你要是月子裡慪壞了自己,可不是正中了別人的心意?好好帶著錦哥兒,這才是最要緊的。」

    「大嫂……」晏氏心中萬分委屈,眼淚大顆大顆的掉了下來。

    ----如果說從前還幻想和丈夫舉案齊眉的話,現在連這份心也死了。

    初盈也不知道說點什麼好,自己又不便久留,因而勸了幾句,告辭道:「外頭還有客人,我先出去看著招呼一下。」又道:「等下讓你娘她們早點回來,陪你說會兒話,先好好歇一歇吧。」

    「多謝大嫂。」晏氏這話是真心實意的,慢慢止了淚,「我明白,一定會好好照顧著錦哥兒的,別的不多想了。」





121、繚亂(上)

    第二天是萬壽節,初盈去不了宮裡一陣鬱悶。

    謝長珩豈會不知道她的心思?臨走還安慰道:「我多問一點皇后娘娘的消息,然後等宮裡宴席一結束,就早點趕回來,再慢慢地說給你聽。」

    「好。」初盈只得點頭,又叮嚀道:「別喝太多酒,別被人灌醉了。」

    謝長珩笑道:「萬壽節上的宴席,誰敢灌酒?」

    「不敢最好。」初盈不過是白交待一句,送走了丈夫,自己回到屋內,讓凝珠把新買的棉布拿出來。

    聽人說,小孩子矜貴不宜過於奢侈,綾羅綢緞什麼的,家裡又不是穿不起,往後什麼時候都能穿,眼下還是以舒適為主。

    昨兒婆婆還說了,等把小衣服做好,拿去多漿洗幾次,然後就會柔軟許多。

    雖然自己沒有生過孩子,但是圓哥兒和錦哥兒都是見過不久,想來小孩子差不多,都是胖乎乎、圓嘟嘟的,肉肉的小胳膊小腿兒。

    越想越覺得可愛,急巴巴讓人拿剪刀的要裁衣服。

    凝珠趕忙把美人榻上收拾乾淨,先鋪了墊布,然後再把淺色的棉布放上去,還一邊叮囑道:「今兒先裁一套,奶奶別低頭久了發暈。」

    浮晶在旁邊打著下手,——她和凝珠一、兩年內都要出嫁,如今把荳蔻和甘草帶在了身邊,凡事指點一二,免得將來換了人措手不及。

    甘草原先是茶水上的小丫頭,因為當初的月餅事件,於婆子承認了錯誤,化解了初盈的主母危機,才換來親孫女調任長房做事。

    她為人機靈、嘴甜,又想著自己不是主母的陪嫁人員,因此格外小心討好,不時的幫著端茶倒水,揀揀碎布什麼的。

    初盈小心翼翼的劃了線,一點一點的絞,——虧得只是一套小衣服,且是穿在裡面的內衣,沒磨蹭太多時間便好了。

    在簡媽媽的要求下歇了一會兒,凝珠收拾了剪子等物,打發荳蔻、甘草出去,然後回來幫捻線,「還有大半年的功夫呢,奶奶慢慢兒做。」

    因為閒著又沒外人,不免說起昨兒五房的事來。

    簡媽媽不屑道:「做了姨娘就是姨娘,總還想著自己當小姐的那會兒!以為給主母上點眼藥,把人給慪病了,自己就能撿著便宜?也不想想,現在是誰在當家?又不是單獨出去過了。」

    分家?初盈搖了搖頭,這都不知道是猴年馬月的事。

    別說婆婆年紀不大還硬朗,即便婆婆不在,只怕這個家也分不成,至少五房分不出去,——以丈夫的性格,絕對不會丟下兄弟不管的。

    而就謝長瑜那個凡事自我為中心,不知柴米油鹽貴的勁兒,銀子分到他的手裡,只怕幾天功夫就能花完。

    比如給蘇姨娘買對寶石手鐲啊,給蘇姨娘打一套金頭面啊。

    前幾個月晏氏為了約束蘇宜君,可是破費不少東西,才哄得謝長瑜滿意,——偏生這樣都沒有落著好,換做誰心裡也有氣。

    晚上謝長珩回來,吃晚飯又去了書房一趟。

    初盈問他,「不要緊吧?」

    「不要緊。」謝長珩現在不想讓妻子操半分心,捏了捏她的臉,「答應不管的,怎麼又問起來了?先坐下。」

    初盈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笑道:「最近好像變囉嗦了。」

    原先沒有懷孕時,整天忙著操持家裡上上下下的瑣碎事,不知不覺一天就過去,現在猛地閒下來,反而忍不住東想西想。

    謝長珩便說起了宮裡頭的事,「見著了贇哥兒和福哥兒,福哥兒還小,嬤嬤抱出來露了下面,皇上就讓人送回去了。」又笑,「贇哥兒懂事了許多,端了酒,親自給皇上敬酒賀壽,還獻上了自己寫的幾篇小字,皇上很是高興呢。」

    沒說的是,當時皇長子還即興做了一首詩,為皇帝賀壽,贏得了大片喝彩聲。

    「是嗎?」初盈聽得神往,「可惜我不能去。」

    「你去了也是在後頭,哪能瞧著前面的事?」謝長珩儘量把有意思的揀來說,滿足妻子的遺憾,「贇哥兒叫了我四姨父,還念叨著你沒去,讓我給你帶話,說要改天過來看你呢。」

    初盈笑道:「他就想吧,哪裡能說來就來的?」

    夫妻倆絮絮叨叨說了一回,脫了衣服上床睡覺。

    謝長珩從背後摟了妻子,問道:「乞巧節那天有事耽擱了,給你買的東西都沒有買齊,明兒正好是休沐日,吃了早飯我再出去一趟。」

    「算了。」初盈低聲,「在家陪我吧。」慢慢扭轉身體,「想你彈琴,或者給我畫幅畫什麼的,眼下外頭又熱,跑來跑去的別累壞了。」

    「還好。」謝長珩閉著眼睛,像是沉溺於這種小夫妻間的溫馨。

    初盈沒有動,——畢竟做了一年多的夫妻,算得上是瞭解,明白丈夫這是在外面覺得疲憊,所以在家就會放鬆一些。

    心下不由嘆氣,仕途一路不是那麼好走的。

    ******

    那天蘇宜君當眾受了委屈,謝長瑜不敢在母親面前造次,後來好一通安慰,越發的對妻子疏遠起來。

    每每過去正屋時,總要叨咕一句,「我過去瞧瞧錦哥兒。」

    他原是好意,表白自己不是去看晏氏的。

    可惜這話越發的戳著蘇宜君,——這做了婦人的女子,有幾個不想要兒子?晏氏如今更加得意了。

    那天自己不過想要抱一抱,就那麼不給臉,難道自己還能當著眾人做手腳?還是說碰一碰,都讓她心裡覺得不痛快?輕狂個什麼勁兒!

    偏生謝家出了丈夫,沒一個人站在自己這一邊。

    晏氏算計自己,婆婆厭惡自己,就連長房那位都處處排擠自己,——說透了,自己這輩子就輸在一個「庶」字上頭。

    越想越是兩肋生痛、胸悶氣短,只是也明白,那天得罪了家裡的人,不敢再火上澆油給自己惹事,免得白白吃了虧。

    丈夫現在頂著個芝麻綠豆小官,白天都找不著人。

    萬一晏氏發狠,到時候還是自己吃虧——

    到底該怎麼出去見大夫?

    想來想去,還真相出一個比較妥當的法子。

    面上不動聲色,等到謝長瑜回來,只是一如平常的說笑相處,早去晏氏那裡,亦是恭恭敬敬的,只是再也不說抱錦哥兒的事。

    ******

    初盈其實早就想做小襖了,但是簡媽媽不讓,說前三月不宜辛苦,一直拖到最近幾天才開始動手,又想做得最好,一件小衣愣是做了好幾天。

    來不及做褲子,想瞧著小衣服傻樂了半日。

    想著寶寶穿著自己做的衣服,躺在自己的臂彎裡,又粉又嫩的,然後渾身一股子奶香味兒,心里美得快要開了花。

    「四姨!」一聲清脆的童聲響起。

    初盈一愣,不可置信的看著門口,「贇哥兒?!」

    「見過二殿下。」屋子裡的丫頭們已經跪了一地,在簡媽媽的帶領下行禮。

    「我來看你啦。」贇哥兒特別高興的樣子,眼睛亮亮的,要不是從小的皇室規矩約束著,只怕已經手舞足蹈起來。

    初盈驚訝道:「你怎麼自己跑出宮……」

    贇哥兒得意道:「父皇帶我出來的。」

    初盈往外一看,不知道什麼時候,無聲無息站了半院子的宮人,小丫頭們嚇得戰戰兢兢的,趕忙起身,「皇上在哪兒?」

    「你坐吧。」贇哥兒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還過去扶人,「父皇去書房找四姨父,讓我過來瞧四姨,還說有事,其他人都不用過去請安。」

    初盈有些訝異,——皇帝居然這麼體貼?是因為姐姐?還是給傅家謝家面子?不過總歸是好事,笑道:「你還真有本事出來呢。」

    贇哥兒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沒人看著他,也不像在皇宮裡那麼端正,感慨道:「都好幾年都沒有出過宮了。」

    初盈「哧」的一笑,「你沒進宮之前才多大一點?何曾出去過?」

    「我可是專門來看四姨的!」贇哥兒有些著惱,拉著初盈的手搖晃,「母后還讓我帶了話,不想聽就算啦。」

    簡媽媽在一旁緊張道:「二皇子,我們大奶奶現在有身孕。」

    「不礙事。」初盈怕落了外甥的面子,拉他在身邊坐下,柔聲問道:「皇后娘娘讓你帶什麼話?快說吧,別饞我了。」

    初盈著急的樣子,成功的勾起了贇哥兒表現欲,還非要把簡媽媽等人攆出去,單獨說給姨母聽,一大一小兩顆腦袋,湊在一起嘰嘰咕咕的。

    與此同時,皇帝和謝長珩這邊則氣氛凝肅。

    「按捺不住了?」皇帝冷笑,烏沉的眼睛裡光芒複雜讓人看不透。

    「早晚的事。」謝長珩坐在皇帝身邊,不卑不亢,只是保持著臣子應有的恭謹,「說句不怕皇上怪罪的話,如同皇上不放心他一樣,他也不放心皇上。」略頓,「與其等到皇上萬事把握,從從容容的動手處理,還不如先發制人。」

    皇帝勾了勾嘴角沒答話,而是慢悠悠的飲著茶,誇讚道:「這茶味兒不錯。」

    「還是皇上春天裡賞的。」謝長珩微微一笑,帶了幾分玩笑的口吻,「許是出宮透透氣,味兒就有些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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繚亂(中)

    皇帝又喝了一口,笑道:「是年初南邊上貢的玉霜春?朕只喝過一次,倒忘了。」

    君臣二人撇開政事、撇開朝堂,說著不著邊際的閒話,氣氛甚是輕鬆,有種偷得浮生半日閒的味道。

    說了一陣,皇帝突發感慨,「沒想到葉家老二看著文弱,倒也不失為一個人才。」

    謝長珩回道:「蘭舟只是文氣了些,到底是傅太公親自教導出來的學生,才華能力自然是有的,出去歷練歷練會更穩重。」

    「聽說你要當爹了?」皇帝的思維很是跳躍,笑了笑,轉移話題。

    謝長珩知道皇帝是出來散心的,便往輕鬆方面說,「還早呢,得明年年初去了。」末了又笑,「在這上頭,臣不及皇上遠矣。」

    皇帝聞言「哈哈」大笑,搖了搖手,「朕不知道,你還會說俏皮話呢。」

    謝長珩端著清香的果子酒,抿了一口。

    皇帝出來散心、透氣,來謝家是給謝家莫大的體面,同時還帶著二皇子,也是給傅家的體面,----更是在告訴天下人,這是自己看重的嫡長子。

    至此亂世,皇帝此行可謂一舉多得。

    皇帝笑了一陣,又道:「人都說謝郎風流無匹,要不朕賞你幾個絕代佳人,或許就能攆上來了。」

    謝長珩聞言一怔,微笑道:「那都是旁人取笑而已。」

    ----不知道皇帝是個什麼意思,怎麼突然想起這茬兒來了?隨口說說還罷了,萬一真的賞賜幾個人來,謝家豈不是要當仙姑一般供著?

    皇帝見他一副婉拒的姿態,沒有著惱,神色反倒越發柔和,笑道:「好男兒志在四方,大丈夫不拘兒女之情,朕開個玩笑罷了。」頓了頓,「再說四姨伶俐的很,朕可不想被她念叨著,來來來,咱們再喝一杯。」

    謝長珩微笑著給皇帝斟酒,心中慢慢有些回味兒。

    大約在皇帝看來,自己是因為傅家才拒絕的,或許覺得……,有些同病相憐?看起來,皇后處的位置頗為微妙。

    只不過,皇后要煩心也得幾年後去了。

    不過這件事,還是得找機會跟妻子說一聲。等她生產完畢,什麼時候進宮提醒皇后一句,莫要習慣了皇帝的庇佑,忘了自己的處境。

    但……,眼下不是時候。

    ******

    贇哥兒走的時候戀戀不捨,明年就六歲該入學,已經是懂事的年紀,知道自己想要再一次出宮,不知道猴年馬月去了。

    不斷叮嚀初盈,「四姨,你生完了表弟早點要來看我。」又補了一句,「帶著表弟一起來。」

    簡媽媽在旁邊笑道:「多承二皇子的吉言。」

    初盈卻是鼻子微酸,----只覺得贇哥兒有些可憐,在別人眼裡他是尊貴的二皇子,對自己來說,他是姐姐的親生兒子,是自己的親外甥。

    是在皇宮裡不能隨便走動,被皇室嫡長子名分壓抑著、束縛著,被無數雙眼睛盯著的孩子,注定了沒有快樂的童年。

    「會的。」初盈上前摸他的頭,笑道:「四姨最近雖然不能進宮,不過會讓人捎東西進去。」又鼓勵他,「聽說你開始學字了,回頭學得多,給四姨寫信怎麼樣?」

    「對呀!」贇哥兒高興道:「我會好好學的。」

    有目的、有期望的學習,比起被迫勉強,總是要來得快樂許多。

    贇哥兒總算帶著笑臉出了門,前後左右一群宮人眾星拱月似的圍著,長房院子的大門都有些嫌小了。

    這邊謝長珩回來沒說什麼,只道:「陪著皇上說了幾句閒話。」

    閒不閒的,自己是不方便去打聽的。

    不過看起來,丈夫的臉色還算聽愉悅的,想來沒什麼壞事,放了心,讓丫頭們立在旁邊打扇,「這天還是熱著,等過了八月中秋就好了。」

    甘草在旁邊打扇,想起去年大奶奶剛接手家裡事務,就出了月餅事件,不過陰差陽錯的,自己卻成了大奶奶身邊的丫頭。

    想到這裡,打扇打得更賣力了。

    ******

    中秋節那天,謝夫人領著兒子兒媳們一起賞月。

    晏氏已經出了月子,烏黑的頭髮挽了簡單的圓髻,簪了珍珠釵,----她現在時常要抱錦哥兒,嫌那些滴滴答答的步搖瑣碎,用得都是些平滑的東西。

    因為才做了母親,氣色顯得十分晶瑩豐潤,此刻正與婆婆笑道:「等到明年的中秋節,錦哥兒就能跟娘要月餅吃了。」看了看初盈,「大嫂肚子裡的這個,也能咬上幾口餡兒。」

    初盈五個多月的身孕,肚子圓溜溜的,依舊還是寬鬆的高腰儒裙,怕夜風涼,還多穿了一件玫瑰金的小外衫。

    聽她這麼一說,笑道:「不知道愛吃什麼味兒的。」

    這邊禮哥兒和信哥兒圍了上來,一個嚷嚷道:「祖母,我要吃蓮蓉餡兒的。」另一個卻有著不同看法,「還是玫瑰餡兒的好吃。」

    「都有,都有。」謝夫人心情很好,笑道:「吃月餅管夠。」

    盛二奶奶在旁邊嗔道:「兩個潑猴兒,都快把你們祖母都揉散了。」

    氣氛難得的好,謝長珩也放緩了神色,和兩個兄弟說話,還給母親遞了月餅,加上小孩子穿來穿去的,算是過了一個愉悅的中秋節。

    因為熬了夜,第二日初盈起來的有些晚了。

    慢吞吞由著凝珠服侍,穿衣洗漱梳頭,收拾妥當去給婆婆請了安,----昨兒婆婆特意交代自己,今兒不用趕早過去。

    儘管如此,早上見面還是告了罪,陪著說了會兒話才回來。

    中秋節一過,頓時有了濃濃的蕭素秋意。

    初盈看著院子裡半黃半青的樹葉,覺得怪冷清的,便叫凝珠,「取一些不用的紅綢邊角料,掛在樹梢上,不然連個顏色都沒有。」

    凝珠點頭,「知道了。」

    還沒出去,甘草就從外面進來了,「奶奶,我有話說。」

    「說罷。」初盈知道她的擔心,不比荳蔻是自己娘家帶出來的,深怕將來一等丫頭的位置旁落,所以特別的勤謹、任勞任怨。

    甘草是謝家的家生子,自己正用得上這樣的人。

    「我家有個嬸嬸在大興莊子上。」甘草知道凝珠不用避開,直接道:「說是前些日子見著秋綾,拉著她哭訴了一番。」

    初盈聽著有點意思,笑道:「這麼巧?」

    「是巧。」甘草並沒有迴避這個話題,解釋道:「秋綾原本是府裡的老人,哪家跟哪家是親戚都曉得。」從懷裡掏出一根金簪子,「我家嬸嬸不是沒見過東西的,只是想著讓奶奶知道,好做個處置。」

    「讓你嬸嬸拿著吧。」初盈對金簪子沒興趣,下人間遞些好處是難免的,只關心秋綾說的內容,「哭了什麼?」

    「秋綾說,她是被人陷害的。」甘草儘量一個字不錯,轉述道:「說那避子湯她全都喝了,不知怎地失了效,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她。」

    陷害?初盈微笑,對此不置一詞。

    即便真的如秋綾所說,她就可以私下生出庶長子了嗎?就可以瞞著自己?然後在關鍵的時候,拿出來當擋箭牌?當著眾人的面打自己的臉,讓自己無法處置!

    「奶奶。」凝珠讓甘草告退出去,問道:「秋綾那邊……」

    「不必多事。」初盈還沒有暈了頭,不明白事情輕重緩急,「眼下養胎要緊,別有的沒的添麻煩,趕緊找個人把秋綾配了,也就安生下來。」

    凝珠有些胸悶,「就這麼輕易的饒過她?」

    「得饒人處且饒人。」初盈淡淡道:「即便害死了她,我也得不到什麼好處。」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只當是為孩子積福。」又叮囑,「配了人,留在莊子上不許走動。」

    凝珠無奈點頭,嘆道:「也罷,不值得為些小人慪氣。」

    十七這天,是蘇家大老爺的生辰之日。

    兩家是親上親,謝嫻可是蘇家的大奶奶,謝夫人惦記著哥哥、女兒,還有外孫,一大早就領著女眷們過去。

    錦哥兒還小,晏氏留了下來照顧兒子。

    因為中午只剩下初盈和晏氏,妯娌倆交情不錯,便湊在了一起說話吃飯。

    初盈身子笨重不敢去抱孩子,只是坐在旁邊逗弄,「五弟妹你瞧……」伸了手指,被錦哥兒緊緊的握住,覺得有趣,「拽著我不放呢。」

    晏氏湊趣笑道:「我們錦哥兒喜歡大伯母。」

    「那是。」初盈沒人的時候,不會端著什麼長嫂的架子,順口笑道:「像我這樣好的大伯母,誰不喜歡?」

    晏氏「哧」的一笑,「大嫂說得對。」

    錦哥兒十分湊趣的揮了揮胳膊,惹得兩人圍過去看。

    白白淨淨的小臉,烏黑的眼睛,長相像極了謝長瑜,----初盈打量著晏氏,不知道她心裡是如何做想,是寧願像呢?還是不像?

    「奶奶!」五房的薄荷急匆匆進來,神色有些焦急。

    今兒晏氏沒有出門,蘇宜君哪怕是做了妾,也是蘇家的女兒,不放心便讓薄荷跟著過去,有盯梢的意思。

    眼下提前回來,怕是不會有什麼好事。

    初盈心下明白的很,招手讓凝珠扶住自己,「坐累了,我先出去走走。」見晏氏有些猶豫,又道:「外頭涼,你好好陪著錦哥兒吧。」

    晏氏微笑點點頭,等人走了,問道:「什麼事?」

    薄荷沮喪道:「蘇姨娘耍奸出了蘇府!」


晏氏派薄荷跟去蘇家,目的就是為了監視蘇宜君,結果還是讓人跑了,忍不住心裡有氣,勉強耐著性子問道:「人是怎麼出府的?」

    「本來我一直盯著蘇姨娘。」薄荷低了頭,眼裡儘是愧疚和不安,「當時人很多,五爺陪著蘇姨娘一起進去時,另外兩位姑奶奶都到了。」

    晏氏心下冷笑,——自己不方便去,蘇氏只怕要充正室娘子的款兒。

    「蘇姨娘一點都不知趣。」果不其然,薄荷恨恨道:「不說悄悄兒的,反倒去和蘇家的兩位姑奶奶說話……」

    當時蘇宜君去找兩位姐姐說話,姐妹們都不願意搭理她,她卻自說自話,後來惹得蘇夫人生氣,便斥了一句,「囉嗦什麼?回自己的位置上坐罷!」

    蘇宜君頓時漲紅了臉,滾出淚,——在眾人目光看過來的時候,羞窘到了極點,捧著臉嗚嗚咽咽奪門而去。

    謝長瑜喊了一聲「宜君」,趕忙追出去找人。

    當時薄荷正在樂得看笑話,哪裡想到許多?想著蘇宜君是躲那兒哭去了,也沒在意。

    誰知道,等到吃飯的時候還不見人,薄荷這才發覺不對勁,忍了又忍,終於恍然大悟過來。

    那會兒正開席熱鬧的時候,蘇夫人便是沒瞧見蘇宜君,也不會有功夫找人,可謂是最好的時機,——難怪她會一番惺惺作態。

    可惜在蘇家又不便私下亂找,只得急急忙忙趕回來。

    薄荷跪下道:「奶奶,都是婢子一時沒想到。」

    「罷了。」晏氏擺擺手,「便是你想到了,在蘇家你還能攔著人不成?」想來這個時侯,蘇氏已經由丈夫陪著出去,「鬼鬼祟祟的,不知道要做些什麼?!」

    心下覺得不安,可惜這會兒大嫂懷孕不便麻煩,只有等婆婆回來的時候,自己過去提醒一聲。

    不過想來不提醒,婆婆在蘇家肯定也都知道了。

    ******

    下午謝夫人回來時,蘇宜君和謝長瑜跟著回了謝家。

    謝夫人沉聲道:「老五和蘇姨娘留下,其餘的人先回去。」

    謝長瑜耷拉著腦袋,但居然還有底氣,下意識的往前挪了挪,幫蘇宜君擋住了半邊身子,殊不知這個舉動更惹母親惱火。

    「你這是做什麼?」謝夫人盯著小兒子,想要訓斥幾句,又覺得跟一個晚輩、一個姨娘計較,實在是自降身份,只冷冷問道:「說吧,去哪兒了?」

    謝長瑜回道:「去白雲庵了。」

    「做什麼?」

    「宜君在蘇家受了委屈,想出去散散心。」

    謝夫人微微皺眉,——看兒子的表情不像撒謊,想去白雲庵求證一下也不是難事,回頭找人問一問就清楚了。

    她不知道的是,小兒子省略了中間看大夫的事。

    並且蘇宜君沒有對丈夫說實話,只說自己身體不適,不想用晏氏找的大夫,並且以婦科雜症的緣由,拒絕了丈夫跟進去。

    「今兒是你舅舅的生辰。」謝夫人恨鐵不成鋼,斥道:「臨吃飯了,你居然陪著一個姨娘跑出去?」又看向蘇宜君,「你好歹也是蘇家的女兒,連親爹都不認了嗎?如此不孝不義、不知尊長,還有什麼臉面立在這兒?!」

    「娘……,今天宜君受了那麼大的羞辱。」

    「你閉嘴!」謝夫人恨得不行,「你再多說一句,我現在就叫人賣了她!」

    不過是氣話罷了。

    蘇宜君即便是蘇家的庶出女兒,又做了妾,到底不是買來的奴婢,況且還是自己親哥哥的女兒,哪能真的直接賣掉?

    再說了,這個禍害還是小兒子的心肝——

    打老鼠怕傷了玉瓶兒。

    說起來也怨自己,當初老四早早的夭折了,生下了這個小混賬,不免多縱容溺愛了幾分,反倒把他養壞了。

    謝夫人越想越是傷心,心中鬱鬱難言。

    反正錦哥兒也生下來了,——是時候,該處理掉這個禍害精了,只是怎麼處理,才能不讓眼前的孽障鬧事,還得琢磨一番。

    「先回去吧。」謝夫人沉吟片刻,終於開了口,「從今兒起,蘇姨娘只許呆在自己的屋子裡,沒我的話,誰也不准讓她出門去!」

    謝長瑜張了張嘴,又覺得現在不是求情的好時機,還是等母親盛怒過去,以後再從長計議,好在只是限制表妹行動,並沒有別的處罰。

    蘇宜君面色淡淡的,帶著一種說不出來的滿不在乎。

    ******

    次日吃完午飯,謝長珩起身道:「你先歇著。」臉色微微有些陰沉,「昨兒娘說完話太晚了,我現在去找老五說幾句,真是越來越不像話,連舅舅的生辰都不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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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去做什麼?」初盈拉他,「要去……,也不能是為了兄弟屋裡的姨娘,不然傳出風言風語來,還不知道說什麼呢。」

    「是他不爭氣。」

    「知道、知道。」初盈給丈夫順氣,說道:「你要教訓老五,什麼時候不行?什麼藉口不行?過幾天吧,本來事情就鬧得不好看,再嚷嚷,越發大家沒臉面。」

    謝長珩靜默半晌,最終採納了妻子的建議,復又坐下,末了道:「咱們的孩子,可得從小好好的教導。」

    初盈「哧」的一笑,「是是是,教導出來跟你一樣。」

    「其實我小時候也淘氣。」

    「哦,怎麼淘氣?」

    「有一年……」謝長珩回憶起兒時的事,摟了妻子低聲細語,一個說、一個面含微笑聆聽,氣氛說不出的其樂融融。

    初盈懶洋洋的倚著他,抿嘴笑道:「你說這些,不怕肚子裡的孩子聽見?以後出來笑話你呢。」

    「敢?」謝長珩也是笑,又問:「最近還想不想吐?難受嗎?」

    「挺好的。」初盈這次懷胎很是順利,自己都覺得詫異,——要不是普世師太說了前世今世的,自己都要以為她在瞎說了,「最近基本沒吐過,除了肚子太點,我都覺不出有什麼變化。」

    謝長珩笑道:「那就好。」

    「倒是鼻子變靈了。」初盈笑吟吟的說著趣事,「酸得更酸,香得更香。昨兒簡媽媽讓人煮了元宵,還沒嘗,我就聞出來是桂花餡兒的。」

    「小狗鼻子。」

    「呸!」初盈半嗔半笑,佯作著惱,「你再說,我咬你一口。」

    謝長珩目光灼灼的看著她,眼裡像是春日繁花盛開,帶著無限春意,笑吟吟道:「咬吧。」說著,把臉輕輕貼了過去。

    初盈被他弄得躲避不及,推道:「你壓著我肚子了。」

    謝長珩趕忙坐直身體,小心的摸了摸,「沒事吧?」突然吃驚了一聲,「小傢伙踢了一腳呢。」

    初盈拍他的手,「你擠著人家了,能不踢嗎?」

    「要不要緊?」謝長珩眼裡儘是擔心,——他並沒有做爹的經驗,難免過於緊張,不安道:「要不叫大夫過來瞧瞧?」

    「沒事的。」初盈覺得還好,剛才只是為了打住丈夫的舉動。

    謝長珩卻不放心,「叫人看看,反正也不用你出去費事。」

    初盈想說別折騰的大家不安生了,可是頭一次懷孕也沒把握,再被丈夫嚴肅的臉色一嚇,只好點了點頭。

    過後大夫來了,說是胎像很好沒有任何異常。

    初盈便優哉游哉的享受日子,享受丈夫的關心體貼,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加上天涼穿得多,越發顯得身子笨重。

    轉眼進入九月,到處都是半黃半青的殘葉。

    「奶奶?」隔著簾子,外面傳來甘草的聲音。

    初盈正窩在屋裡和謝長珩說話,不免有些纏綿舉動,聞聲慢吞吞的坐了起來,整理好了衣衫,方道:「進來吧。」

    甘草低著頭,不敢往屋裡四處打量,「早起錦哥兒吐奶了,聽說不輕,後來連著吐了幾回,請了大夫過去。」又道:「夫人也過去了,奶奶要不要去看一看?」

    「這麼嚴重?」初盈覺得不安,——上月裡蘇宜君才鬧了事,沒過多久錦哥兒就不對勁,難道這其中……,心不免提了起來。

    她能夠想到的,謝長珩自然也能想到,微微皺眉,「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略作沉吟,「我過去看看情況,你先別過去了。」

    「好。」初盈自己懷著孕,顧不上什麼禮數不禮數的,叮囑道:「遇事別發火,回來慢慢商量。」——

    以丈夫的性格,不過是白交待一句罷了。

    簡媽媽從外面進來,低聲道:「只怕五房有不乾淨的東西,奶奶不去是對的。」

    初盈詫異道:「可是那天回來,蘇姨娘不是給禁了足?門都不能出了,東西是怎麼放過去的?再說,五弟妹把錦哥兒當眼珠子似的,哪能不仔細,豈是那麼容易被人鑽空子的?真是奇了怪了。」

    「誰知道。」簡媽媽啐了一口,「真是晦氣!」又道:「那蘇氏本來就不安分,昨天不是說去了白雲庵,或許求了什麼符?再不就是紮了小人兒?總之是個禍害!」

    這麼巧,叫人不懷疑蘇宜君都難。

    或者,是晏氏借錦哥兒來設計蘇宜君?初盈搖搖頭,自己也是快要做母親的人,想想都不可能,孩子是娘的心頭肉呢。




迷霧(上)


    謝長珩趕到五房的時候,已經炸開了鍋。

    錦哥兒哇哇亂哭,餓得,偏偏吃了又吐出來,還是餓,幾次折騰下去,連哭聲都變得虛弱了。

    晏氏眼淚一串串的,哄著眼睛看著兒子,神色戒備,好似對每一個人都不放心。

    「夫人。」奶娘一臉惶恐之色,急急分辨,「除了廚房送來的東西,別的我什麼都沒有吃啊。」又怕解釋不清,「況且哥兒這麼小,外頭涼,我連門都不敢出的……」

    「先下去吧。」謝長珩揮了揮手,看向兄弟,「查出什麼沒有?」

    謝長瑜皺眉道:「誰知道,無緣無故的。」

    ----等於白說,還惹得晏氏痛哭了幾聲。

    「你這個孽障!」謝夫人朝小兒子狠拍了幾把,想問蘇宜君的事,又怕更惹得晏氏氣短胸悶,只得斥道:「快去瞧瞧大夫來了沒有?!」

    謝長珩是做大伯的,不好在兄弟媳婦屋裡久站,便跟著弟弟一起出去。

    很快大夫來了。

    診斷的結果,卻是叫眾人都大吃一驚。

    「可能有不乾淨的東西?」謝夫人急問,「怎麼個不乾淨法?什麼東西?」

    「這個就不好說了。」大夫神色有些為難,解釋道:「或許是吃了不該吃的,或許是屋裡有什麼,總之小孩子嬌弱又敏感,所以壞了胃口。」

    「娘……」晏氏哭得傷心,抓住婆婆不松手,「你可要為錦哥兒做主啊。」

    謝夫人臉色鐵青,讓蘇媽媽帶著大夫出去,私下給了封口費,----回頭再看哽咽難言的小兒媳,可憐虛弱的小孫子,氣得說不出話。

    「娘?」晏氏發現不對勁,趕忙朝外喊道:「快來人!」

    旁邊的薄荷先上去幫忙,二人扶著謝夫人在旁邊坐下,又是倒水,又是揉胸,好一通亂才緩過來氣。

    謝長珩兩兄弟趕忙進來,服侍母親。

    只是兩個大男人笨手笨腳的,好在沒過多會兒,盛二奶奶聞訊趕了過來,幫著招呼婆婆,自然是萬氏妥帖。

    謝夫人只是一時氣急,歇了歇,當即吩咐:「封院子!」

    「我去安排。」謝長珩回頭掃了弟弟一眼,沉聲,「好好服侍母親,照看錦哥兒。」

    「是。」謝長瑜覺得有些不安,----看家裡人的眼光,似乎都在懷疑表妹有問題,可是那天表妹被禁足,直到現在還沒出門。

    謝夫人沒空去理會小兒子的心思,又道:「先把錦哥兒抱到我那邊,奶娘也跟著過去,吃的東西從小廚房裡面出,先觀察幾日再說其它。」

    盛二奶奶是來幫忙兼看熱鬧的,順口道:「只是讓娘受累了。」

    晏氏顧不上和妯娌比孝心,到底兒子要緊,擦了擦淚,點頭道:「我這就讓人收拾東西。」想了想,又吩咐薄荷道:「舊的不要,全拿新的沒用過的。」

    蘇媽媽送了大夫回來,靜立一旁。

    謝夫人對她道:「你留下,把該查的東西都查一遍,什麼都別落下!」看向晏氏,「你跟著錦哥兒一起過去,薄荷留下來陪蘇媽媽。」

    ******

    這邊簡媽媽連聲慶幸,「虧得奶奶最近沒管家裡的事,不然又是一番麻煩。」小心的吹著銀耳湯,頓了頓,「咱們最近也得仔細一點。」

    「奶奶放心。」甘草忙道:「這銀耳從咱們屋裡抓出去的,我一直守著熬,一個眼神兒都沒有錯過。」

    凝珠正色道:「打起精神,可不能讓奶奶吃錯東西。」

    甘草點頭,「知道,知道。」

    「偏生不太平。」初盈微微心煩,嘆道:「大人受些折磨還罷了,可憐錦哥兒,才得那麼小一點兒。」

    到了下午,出來一好一壞兩個消息。

    好的是錦哥兒去了上房以後,吃了藥,終於能吃奶了。雖然吐了幾小口,但不算厲害,肚子裡總算存了點糧。

    壞的則是,五房屋裡什麼都沒搜出來。

    ----不過想想也是,誰會笨到輕易讓人搜出證據呢?

    「你別管了。」謝長珩安撫妻子,一隻手輕輕的搭在她肚子上,「你只管照顧好自己就是,先頭娘還問起你,讓你自己平時多留點神兒。」

    初盈問了一句,「娘有什麼打算?」

    「無憑無據的,也做不了什麼。」謝長珩神色間有些陰霾,皺眉道:「除了不讓蘇姨娘出門,還交代了老五,再事情沒鬧清楚之前,不許去蘇姨娘屋裡。」頓了頓,「再說也不能保證,沒有其他人做手腳。」

    初盈能明白丈夫的心情,----儘管大家都懷疑蘇宜君,可是沒有證據,總不能因為懷疑就直接扣個罪名,強行說是她做的手腳。

    再著說了,蘇宜君還有謝長瑜小心護著。

    最最主要的是,妾室謀害嫡子可不是鬧著玩兒,一方面要查清楚,一方面還要防著外面的風言風語,故而不宜鬧得動靜過大。

    不知道為何,初盈總覺得事情怕是難以善終。

    ******

    錦哥兒一直留在謝夫人屋裡,奶娘跟著住下。

    晏氏雖然捨不得兒子,到底平安要緊,眼看著錦哥兒一天天好轉,肯吃奶,便是自己每天再多走幾趟,也不覺得辛苦。

    自打錦哥兒一去,晏氏每天都幾乎耗在了婆婆身邊。

    初盈如今三天晨昏定省一次,而且得了婆婆的囑咐,起的比較晚,一般去了盛二奶奶都已經回去,其實也是有意無意的避開她。

    不是說盛二奶奶有什麼壞心,只是不喜歡這個人。

    這天去請安,初盈還特意到裡屋看了錦哥兒,臉色粉撲撲的,對晏氏笑道:「看來一吃上奶就好轉許多,基本上沒有什麼大礙。」

    「是,大夫也這麼說。」晏氏眼裡儘是高興,眼見兒子乖乖的睡得香,怕說話吵著了他,於是陪著嫂嫂出門,「大嫂好好歇著,明年我們錦哥兒就有了伴兒。」

    謝夫人見妯娌倆有說有笑,問道:「說什麼呢?」

    晏氏重複了一遍,又道:「這些日子,實在是辛苦娘了。」

    「有什麼辛苦的。」謝夫人不以為意,笑道:「我一個人正愁閒得慌,如今有錦哥兒日夜陪著,反倒覺得熱鬧,再說還有奶娘她們照顧著,又不費多少勁兒。」

    婆媳幾個有說有笑,有一種暫時平靜下來的感覺。

    初盈回了房,與簡媽媽閒話起錦哥兒,「難不成錦哥兒一輩子住在夫人那兒?可是什麼都沒查出來,人心惶惶的。」

    「哪裡那麼好查?」簡媽媽搖頭,指了指五房,道:「多半是那一位……,只不過眼下沒有證據,倒是讓她樂得開心。」

    只是奇怪的是,謝長瑜和晏氏每天都回去,倒也沒瞧出多大的影響。

    初盈覺得十分納罕,簡媽媽卻道:「有些東西份量小,大人用了受得住,奶娃娃可就不行,隨便扔在那個犄角旮旯就行了。」

    一時間,五房的院子成了禁地。

    出了這麼大的事,謝長瑜夫妻都是倦倦的,中間還橫亙著一個蘇姨娘,便是有心想說話亦說不出起來,彼此都是相對無言。

    如今謝夫人限制了小兒子自由,不准他去找蘇宜君,每天在晏氏這裡睡臥不安,一晚上裡翻來覆去折騰。

    晏氏瞧著心煩,加上惦記著兒子,睡不好、吃不香,沒幾日功夫便憔悴一圈。

    正好第二天是休沐日,謝夫人對一圈兒女說道:「正好大家得閒,不如去廟裡給菩薩上柱香,添一點香油錢。」

    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不過是替錦哥兒謝菩薩保佑,再為家裡人求平安,特別是初盈還大著個肚子。

    說起來都是長房和五房的破事兒,盛二奶奶顯得懶洋洋的。

    禮哥兒和信哥兒是小孩子,自然十分高興,兩兄弟嘰嘰喳喳的,一個圍著謝夫人嚷嚷撒嬌道:「祖母,我要買上次的小泥人兒。」

    另一個去拉扯母親,「我想吃香肉混沌。」

    直到謝長盛咳了一聲,方才打住了兩個孩子的歡快。

    謝夫人對孫子輩十分寬容,一一答應,「都買,都買。」又看向初盈,「你有身孕去不成,就讓老大在家陪著你。」

    初盈心裡正有些不舒服,聞言點頭,「都聽娘的。」

    盛二奶奶有些詫異,這種時候不是應該假意說一句,「還是讓長珩跟你們去」之類的話嗎?這位大嫂仗著自己有身孕,連個客套話都不說了。

    這會子如此輕狂,萬一回頭生下來的是女兒……,那才有笑話看呢。

    謝夫人又說起那家香火盛,哪家的菩薩靈,因為錦哥兒好轉能吃奶,心情好不免長篇大論起來。

    晏氏等人自然是要附和幾聲,半晌都沒說完。

    初盈漸漸的覺得耐不住,忍了又忍,----想說先回去,又怕旁人覺得自己嬌氣,特別是像盛二奶奶,剛才那閃爍的眼神,自己心裡何嘗不明白?況且今天大夥兒齊聚,實在是不好開這個口,掃了眾人興致。

    謝長珩一向細心的很,側首輕聲,「怎麼了?」

    「覺得有點冷。」初盈怕說自己不舒服,又是驚動的一窩蜂的亂起來,「可能是早起穿得少了。」

    謝夫人的目光看向這邊,說道:「到裡屋坐坐,讓丫頭取了衣服再回去,別路上再凍著不划算。」

    「還好。」初盈覺得自己坐不下去,搭著丈夫的手起身,笑道:「不如娘借我一件厚披風,還是回去加衣服吧。」

    謝夫人忙叫人去取披風,笑道:「別嫌我的老氣。」

    「怎麼會?」初盈笑了一句,凝珠從良辰手裡接過披風,給她披上,一起對謝夫人告了辭,在謝長珩的陪伴下出門而去。

    謝夫人也沒了談興,說了一小會兒便讓眾人散了,單獨留下蘇媽媽,「派個人去長房問問,是不是大奶奶不舒服了?」

    「我也瞧著有些不對勁。」蘇媽媽點頭,「這就去。」

    沒多久,一個小丫頭回來回話,「聽說大奶奶剛到長房院子門口,就吐了。」

    謝夫人臉色一變,揮手道:「下去吧,管好自己的嘴巴。」回頭對蘇媽媽道:「平時不都好好的,怎麼突然……」臉色微沉,「難不成那個禍害精,對老大媳婦也做了手腳不成?」

    蘇媽媽覺得一頭霧水,「奇了怪了,蘇姨娘和身邊的人都出不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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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霧(下)


    「大夫來了,大夫來了。」

    謝長珩便起身放下床幃,接手了凝珠的活兒,替妻子的手上搭了一塊帕子,然後騰出地方讓大夫診脈。

    那大夫診了一陣,遲疑問道:「奶奶早起吃了什麼?」

    「半個菜捲兒、一碗粳米粥……」簡媽媽在旁邊替初盈回答,連中間喝了什麼茶、點心,都一一答了。

    「並無不妥。」大夫沉吟片刻,「像是奶奶的這個月份,一般不大孕吐,但是偶爾有一、兩次,也不算奇怪。」

    初盈隔著簾子道:「可能吧,我這會兒又覺得沒事了。」想了想,「當時人有點多,難免有些氣悶不通,回來透透氣,眼下沒什麼想吐的感覺。」

    大夫交待道:「我看奶奶胎像甚是穩固,不必擔心,平時留意一點便是。」

    畢竟初盈只吐了一下,可能僅僅是普通的妊娠反應。

    謝長珩也不好非說有事,逼人再檢查點什麼出來,只不放心的問了一句,「要不要明日再來看看?興許一時看出來。」

    大夫知道謝家不放心,應道:「那就明天再來一次。」

    簡媽媽出去送人,謝長珩掀了床幃坐下,「無事就好。」面色微沉,「眼下五房那邊還沒鬧清楚,可別在繞上你。」

    「我會當心的。」初盈微笑,並不像讓丈夫太過懸心,「大夫不是說沒事。」

    謝長珩略作猶豫,做了決定,「你也別出去走動了。」掖了掖被角,「娘那邊,我會過去說的,反正天氣漸涼,來來去去的叫人擔心。」

    「好。」初盈想著婆婆的為人,並非不可行,再說眼下已經夠亂的,好好照顧自己不添麻煩,就是給大家幫忙。

    「小傢伙,越來越不老實。」謝長珩把雙手都放了上去,圓滾滾的肚子,摸起來硬硬的很飽滿,有時還能感受到寶寶的動作。

    初盈笑了笑,「裡面太窄,多半是想急著出來。」

    謝長珩笑道:「長大了,單獨分一間院子住。」

    「給我倒杯茶。」初盈用了別的話打岔,----大家都在盼著生兒子,萬一是女兒……,會不會不討丈夫的歡喜?自己還沒什麼,只是不想讓孩子受委屈。

    其實,後來偷偷的讓簡媽媽出去,找過普世師太,結果神龍不見首尾,又不知道去哪兒遠遊了。

    到了夜裡,一夜無事安眠。

    次日大夫過來,依舊還是說胎像穩固沒事,初盈也沒有再覺得噁心,讓開了調理的方子,交待小廚房的東西清淡一點。

    簡媽媽唸佛道:「佛主保佑,讓我們奶奶和孩子都平平安安的。」

    今日謝夫人領著兒子兒媳出門,謝長珩原是要去的,因為初盈昨兒吐了,中午回來便留在了家裡,送了大夫進來,「看來昨兒只是湊巧,果然沒事便好。」

    最近大家都緊緊張張的,初盈想著活絡一下氣氛,便笑道:「有你呢,大鬼小鬼的怎麼敢猖狂?你把臉一沉,就夠嚇人的了。」

    簡媽媽等人不方便繼續聽,都抿嘴一笑出去。

    「你最近越發的……」謝長珩伸手去捏她,下了手,又怕捏重了,最後只是靜靜的看著妻子,「我還記得你小時候的樣子,一轉眼就要做娘了。」

    小時候?自己小時候可不喜歡眼前這個人,初盈笑了笑。

    謝長珩細細回憶,「長得還算乖巧,就是嘴伶俐,脾氣壞了點兒。」見妻子瞪圓了一雙杏眼,忍不住好笑,「現在脾氣好多了。」

    初盈假裝生了會兒氣,卻不由回憶起來。

    只是那時候的心情,漸漸的久遠、模糊、陌生,剩下的全都是現在,一看見眼前的人就覺得滿滿的,整天盼著一起平安生活,一起教導孩子。

    原來……,不知不覺見自己變了這麼多。

    再看向對面這個凝視自己的人,目光裡不再是一成不變的清冽,有了溫柔,有了包容,----果然夫妻是一日一日過出來的。

    「奶奶,夫人回來了!」

    不就是去廟裡上個香,回來也很平常,怎麼小丫頭的聲音有些奇怪?初盈正在疑惑著,謝長珩已經起身,「我去看看。」

    過了會兒,聽見他在外面交待了一句,「照顧好你們奶奶。」

    初盈只覺得隱隱不安,趕忙叫丫頭進來,「夫人怎麼了?」

    「夫人沒事。」打聽消息的是甘草,回道:「本來夫人剛回來,說是求了平安符,要給錦哥兒放在床頭,結果東西還沒放,錦哥兒又吐奶了。」

    初盈皺眉,「要是不厲害……」

    「就是厲害。」甘草接著道:「聽說剛吃完奶,吐了夫人半身衣服。」聲音略低,「當時五奶奶哭了一聲,結果惹惱了五爺……」

    當時晏氏見兒子又被折騰,氣急了,就狠狠啐了一句,「不知道犯了什麼小人!」

    一下子戳到了謝長瑜,冷聲道:「自己在家沒照顧好孩子,有的沒的,嘴裡胡亂說些什麼?你是做娘的,還好意思怨別人?」

    晏氏再能忍,對兒子的事兒也忍不了,又顧及婆婆在跟前,不好吵架,只得摟著錦哥兒大哭,「我的兒,誰害了你,我就找誰償命!」

    眼看要鬧得不可開交,還是謝夫人開了口,把小兒子拉了下去。

    這邊初盈又問,「大夫去了沒有?」

    「去了。」甘草有些猶豫,「要不……,我再去打聽一下?」

    「不用。」初盈擺擺手,----在這麼折騰下去,錦哥兒一個才出月子的奶娃娃,只怕命都要搭裡面,心下越發覺得不安。

    打聽沒多大意義,還是等丈夫回來再細問吧。

    ******

    「那天除了白雲庵,你們還去哪兒?!」謝夫人撇了人,把小兒子單獨叫到一間屋子問話,眉宇間怒不可遏。

    謝長瑜面對母親的怒火,越發低頭,不敢說出實情。

    「母親不用問了。」謝長珩從外面進來,關上門,「眼下家裡總是不安生,錦哥兒年幼、傅氏有孕,查來查去的更是折騰人。」看向弟弟,「依我看,就先把蘇姨娘送出去住幾天。」

    「大哥……」

    「怎麼,不行?」謝長珩淡聲道:「既然大家都有疑心蘇姨娘,送她出去,不是正好撇清?你還不願意了。」

    「不是我不願意!」謝長瑜心裡明白,表妹一旦被送出府,將來想要再接回來就難了,一咬牙,「宜君她已經有身孕了,你們不能攆她!」

    一瞬間,屋裡的氣氛像是結了冰。

    謝夫人靜默了好一陣,側首看向大兒子,「你先回去。」朝外面喊人,「蘇媽媽,去把蘇姨娘叫過來,再讓個人去請大夫。」

    ----問弟弟的姨娘,謝長珩的確不方便呆在這裡。

    原本可以讓初盈過來的,可惜現在不能來,謝長珩不放心,猶豫道:「娘……,要不我帶老五去書房坐一坐。」

    「不用!」謝夫人冷笑道:「他好歹是我生的,難道還能不認親娘了?!」

    謝長珩不便多說,只得交待了蘇媽媽幾句,臨出門,又對弟弟沉聲道:「長兄如父,回頭別讓我對你動家法!」

    出了門,擔心妻子還對這邊掛唸著,便加緊了腳步。

    ******

    「有孕?!」初盈的眼珠都快掉下來了。

    「看起來,她是懷疑自己不生生養了。」謝長珩目光微眯,聲音寒冷,「等會兒大夫一到,倒要看她怎麼收場。」

    若說錦哥兒的事起先還是疑惑,現在基本可以確定,就是蘇宜君在搗鬼,----只是不知道她假裝懷孕,到底想做什麼?

    初盈倚靠在軟軟的枕頭上,一頭青絲散開,襯得肌膚宛若白瓷,烏黑的眼眸裡帶著疑惑,「難不成……,當初在蘇家沒有……,所以是真的懷孕了?」

    「不可能。」謝長珩斷然否決,究竟為什麼這麼肯定,卻沒跟妻子說,畢竟不是什麼好事,「只是奇怪,她這麼做到底有何目的?就不怕事情敗露,難以收拾?」

    初盈也是覺得納罕,----此刻的蘇宜君,帶著一種飛蛾撲火的決絕。

    不過鬧到這個田地,不論搜不搜得出證據,大概人都不會留了。

    「那蘇姨娘……?」

    「大夫診了脈,就先送出去。」謝長珩說了方才的決定,「她雖然是妾,好歹是親戚家的女兒,送到莊子上不合適,要麼送去別院,要麼送去寺廟裡。」

    「寺廟裡不好吧?」初盈蹙眉,----蘇宜君可不是肯安分的,寺廟人來人往,再說即便她肯老實,只怕謝長瑜也會挖空心思去找人。

    難不成還把寺廟給戒嚴了?還是別院好處置。

    「嗯,我也覺得不合適。」謝長珩掠著妻子的發絲,輕聲道:「反正咱們家空著的房子不少,找一處別院先安置了。」

    ----安置了,那之後呢?

    初盈大抵能夠相處結局,但卻想不明白,蘇宜君為什麼要這麼不顧一切?難道她有把握害死錦哥兒?所以覺得大鬧一場也無所謂?

    一個人若是連命不要了,難免會做些驚世駭俗的事。

    初盈輕聲道:「長珩,我總覺得心神不寧的。」頓了頓,「要不……,你還是去娘那邊盯著點兒,別再鬧出什麼事來。」

絕擊(上)


    還沒等謝長珩決定去不去,上房的良辰就過來了。

    「沒事的。」謝長珩先安慰了初盈,「你躺著,我去去就回來。」聲音沉穩有力,帶著讓人安定的鎮靜,「大約是老五那個不爭氣的,我去教訓他。」

    初盈微笑著點頭,叮嚀道:「別上火,有話好好說。」

    「好。」謝長珩答應了妻子,心下卻覺得沒什麼好說的,----原本為了兄弟,才勉強答應讓蘇氏做姨娘,她要是安安分分的也罷了。

    偏生她不,攪和這家裡每一刻安寧的。

    這一次,不管兄弟怎麼腦子一根筋,也非得把蘇氏打發出去。

    謝長珩一進裡屋,就看見滿臉怒氣的母親,梨花帶雨的表妹蘇宜君,以及擋在前面護人的兄弟,還有表情尷尬、不知所措的下人。

    「逆子!」謝夫人臉色有些白,眼裡有著傷心,「虧得我一向疼你、寵你,只把你當塊寶,如今……」指著蘇宜君,「你為了一個姨娘,居然連我的話不聽了。」

    「老五!」謝長珩沉聲,轉頭看向自家兄弟。

    「大哥……」謝長瑜自來怕他,此刻卻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一股勇氣,依舊擋在蘇宜君前面,「表妹是真的有孕的,我可以作證!」急急解釋,「上個月,表妹的小日子就沒有來,夜裡我在她那兒……」

    「夠了!」眼見兄弟越說越不堪,----自己是做大伯的,他說起和姨娘的私房事,謝長珩趕忙打斷,「讓大夫瞧瞧又怎麼了?」

    「瞧了。」蘇宜君輕聲開口,「自然是不會有孕的。」

    一副我心知肚明的樣子,你們謝家人肯定會顛倒是非,眼裡還掛著淚,「不就是怕我撒謊嗎?十月懷胎,我若是生不出孩子來,謊言自然穿了。」頓了頓,「其實不用等十個月,等到年底要是還不顯懷,五爺就可以看出來的,不是嗎?」

    謝長珩冷笑,「還有幾分詭辯之才。」

    ----想拖延時間?再等幾個月,要是還查不出蘇氏的手段,錦哥兒只怕就要交待,那才讓她稱心如意呢。

    可惜謝長瑜不這麼想,分辨道:「大哥,宜君的話沒有錯啊。」

    「那讓大夫看一眼又怎麼了?」謝長珩目光微冷,質問蘇宜君道:「若是你真的有孕了,難道不是咱們謝家的喜事?還能不讓你生不成?」

    ----他一個做大伯的,說這些不免有些覺得難為情。

    見蘇宜君一直不回答,也懶得多說,朝外喊道:「叫大夫進來。」

    「不就是想逼死我嗎?」蘇宜君眼裡帶了一絲決絕,毫無徵兆的,一頭朝著桌子角碰了過去,頓時滿面鮮血淋漓。

    「宜君!」謝長瑜的聲音快把房子給掀了,一個箭步跑過去,扶起蘇宜君,眼淚說掉就掉了下來,「宜君……,你不要嚇我。」

    蘇媽媽原是領著大夫進來,在門外聽得叫聲,趕忙留了大夫,一進門見到這麼慘烈的情景,情知大夫暫時不用進來了。

    謝長瑜哄著眼圈兒,哽咽道:「娘、大哥……,宜君都這樣了,你們就別在逼她好不好?她有孕也罷,沒孕也好,我都不在乎的,……只求留她一條命。」

    謝夫人氣得渾身顫抖,----一個姨娘借死威逼自己,偏生兒子像是要被揉碎一般,自己處置的了蘇氏,卻狠不下心毀了兒子。

    「罷了。」一陣心力憔悴,揮手道:「等她醒來再說罷。」

    謝長珩也是皺了皺眉,沒再堅持。

    眼下蘇氏都暈過去了,還滿臉的血,兄弟又正怒火攻心,如何能夠瞧大夫?再說蘇氏這個樣子,讓大夫來,那不是看病,而是讓人來看家醜的。

    不過蘇氏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除非她真死了。

    ******

    蘇宜君那一磕是拿捏好輕重的,疼歸疼,流血歸流血,但絕對要不了命。

    此刻正躺在自己的床上,眼神空洞的看著淺藍色的帳子,----是自己喜歡的顏色,清淡雅緻、透著出塵,可惜卻掛在低賤的姨娘屋裡。

    回想起自己未出閣的時候,不論去哪兒,人人都得稱呼一聲「蘇三小姐」,即便是庶出,但蘇家在京城很有幾分份量,所以從沒受到過冷遇,至少面上如此。

    那時候,比如大嫂傅氏這種嫡出的小姐,見了自己,也是客客氣氣的。

    可是一轉眼,自己從雲端跌落到了泥地。

    那天官媒來了蘇家,自己心裡明白,嫡母是想早點把自己嫁出去,於是就趁著嫡母生辰,大家來拜壽的功夫,藉著傅氏的馬車傳了一封信。

    本意是想讓表哥快點想辦法,爭取讓自己嫁到謝家。

    結果呢……

    蘇宜君微微側首,看著那個撲在床邊沉沉睡著的男人,----過往的種種期盼,還有依戀和甜蜜,全都統統消散,只剩下了深深的恨意。

    ----是他,徹底毀了自己。

    如果他沒有本事求得自家同意,那麼自己會失望,會委委屈屈嫁入別家,但是絕不會自甘下賤來做妾。

    親生母親是良家入門的妾室,因為甚得父親歡心,加上還生下了弟弟,所以一直被嫡母所忌憚和不容。

    那份苦處和委屈,自己再清楚不過了。

    正是因為嫡母的不容,所以才絞盡腦汁想嫁進謝家,免得被隨便配了人,----可是即便被隨便配人,嫡母也要臉面,不會把自己送給別人做妾的!

    那天表哥約自己出來,原本還以為有好消息,結果他卻傻到要帶自己私奔,自己怎麼可能會答應?

    聘為妻、奔為妾,那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偏生不巧,撞見了那個該死的世子徐燦!因為他和大伯的恩恩怨怨,帶走了自己和表哥,鬧得滿城風雨,最後自己被迫做了表哥的妾室。

    這一切,哪一點是自己願意的?

    是他們錯了,全都他們一人加一把火造成的。

    可是直到那天出去見了大夫,自己才知道,----被人踏到腳下還不夠,自己還被人偷偷下了絕子湯!

    不能生孩子的女人,還是女人嗎?

    留自己一命,就是想讓自己做一輩子的姨娘?

    蘇宜君的眼睛裡滾出淚水,順著臉頰滑落,額頭上的傷口還在疼痛,可是卻比不過心裡的絞痛,像是生生把自己撕裂一般。

    難怪不論自己做什麼,晏氏都是不放在眼裡,還處處忍讓,原來一直都是在冷眼看笑話,看著自己在她掌心裡蹦跶。

    憑什麼?!出了一個嫡出的身份,自己有哪一點比她差了?

    如果姑母肯同意自己嫁給表哥,孝順公婆、跟妯娌和睦相處,相夫教子,這些自己一樣可以做啊?他們……,沒有給過自己機會!

    ----從來沒有。

    蘇宜君的眼淚像是洪水一般氾濫,無聲無息的滾落,濕了臉龐,濕了如雲的青絲,濕了一顆支離破碎的心。

    那些謀算自己的人,應該得到報應!

    可惜自己還有生母和弟弟在蘇家,不敢太過狠辣。

    但是……,這也夠了。

    蘇宜君伸手摸向沉睡的丈夫,驚醒了他。

    「宜君你醒了?」謝長瑜守著不肯離開,最終卻迷迷糊糊睡著過去,此刻揉著惺忪的睡眼,瞧見滿面淚痕的佳人,「怎麼又哭了?這樣……,對肚子裡的孩子不好。」

    孩子?蘇宜君心裡輕笑,自己是不會有了。

    「我有些怕。」聲音柔柔的,眼神怯怯的,努力讓丈夫感受到自己的恐懼,緊緊的抓住他的手,「長瑜,今天我惹姑母生氣……」

    「沒事。」謝長瑜趕忙安慰她,「回頭我勸勸母親,等她消了氣就好了。」

    ----丈夫一直都是這麼天真。

    自己以為掌握得了這份天真,最終卻被其所誤。

    蘇宜君心裡百味陳雜,眼神依舊溫柔嬌怯,要讓丈夫看到自己最柔弱的一面,留下最可憐的印象,輕聲道:「好,我都聽你的。」

    「宜君。」謝長瑜坐直了身體,認真道:「大哥本來想讓你搬出去住的,眼下因為你懷孕,所以這會兒沒有提起。」

    「哦?」蘇宜君儘量做出聆聽的樣子,「你怎麼想?」

    謝長瑜最享受這種時刻,----這個家裡,人人都覺得自己是扶不上牆的,只有表妹才會這樣看著自己,心裡十分滿足,「我想搬出去也好,我跟你一起去,咱們在外面住著沒人管,那才自由自在呢。」

    蘇宜君輕笑,「你捨得晏氏、錦哥兒?還有雲錦和赤芍?」

    ----那一腔難以壓抑的怨氣,忍不住露出一分。

    不過謝長瑜毫無察覺,還以為心上人是在跟自己吃醋,趕忙道:「她們怎麼能跟你相比?再說……,我也可以回來看看錦哥兒啊。」

    蘇宜君覺得心裡微寒,努力微笑,「沒錯。」

    「宜君,我的心裡只有你的。」謝長瑜開始海誓山盟,完全沒有留意到心上人的眼神,只顧表白自己的愛意,又道:「等到你生下了孩子,娘便是有再大的氣,看在孩子的份上也消了。」

    ----看不到了,什麼都看不到了!

    蘇宜君的心裡,有一個尖銳的聲音在叫囂,刺得自己耳膜生疼生疼的,----恐懼湧上心頭,像是蟲子一樣瘋狂的啃噬起來。

    謝長瑜見她面色有些蒼白,擔憂問道:「宜君,你怎麼了?」

    「長瑜……」蘇宜君用最後的理智控制自己,輕輕摟著他,「你要記得,我是為了你才到謝家做妾的。」聲音又輕又柔,充滿無限的濃濃愛意,「為了你,便是做妾我也心甘情願,因為……,我只想永遠跟你在一起。」

    ----要用最動聽的情話,永永遠遠的釘在丈夫的心上。

    ******

    夜已深,風微涼。

    初盈現在是一個人吃兩人飯,晚上得加一餐宵夜。

    簡媽媽讓人打了荷包蛋,放了甜酒和元宵,為了顏色好看,還撒了幾粒桂花碎,一端進來就是淡淡的香氣撲鼻。

    初盈咬了一口,黑黑的芝麻餡兒留了出來。

    謝長珩在床邊幫她端著碗,微笑看她,「慢一點兒,當心裡頭燙著嘴。」不過是普普通通的元宵,妻子吃得有滋有味的。

    初盈咬了半邊,剩下半邊涼了涼遞過去,「你也嘗嘗。」

    謝長珩低頭吞進嘴裡,細嚼慢嚥。

    簡媽媽在一旁看了,小兩口吃個元宵也要分成兩半,弄得一屋子丫頭不好意思,自己低頭笑了笑,領著人退了出去。

    其實初盈是故意緩和氣氛,下午丈夫從上房回來,臉色很不好看。

    吃了晚飯,簡媽媽才趁空進來說了原委。

    ----蘇宜君居然以死相逼?但是這麼做有什麼用呢?今兒不看大夫,那明兒呢?後日呢?謝家不會讓她拖一輩子的。

    這樣做,只會更加激起婆婆對她的怨恨。

    她這是瘋了嗎?!

    初盈想不明白,不過也沒打算攪和的大家不高興,便沒提,只是一如往常跟丈夫說笑,儘量把氣氛弄得輕鬆一些。

    可惜這個願望沒有能夠實現。

    「大爺……?」外面是甘草的聲音,戰戰兢兢的,還偷著說不出的害怕,隔著簾子道:「婢子有點事要回大爺。」

    初盈覺得納罕,甘草有什麼事還用躲避自己?莫名的覺得不安。

    「躺著吧。」謝長珩起身,對簡媽媽吩咐道:「給你們奶奶端碗清水,不然滿嘴都是糖餡兒,免得過後發酸。」明知道外面肯定出了事,不想讓妻子擔心,儘量做出平常的樣子,不疾不徐出了門。

    甘草有些瑟瑟的,往裡面看了一眼,示意不方便初盈聽到,鼓起勇氣表示要去側屋回話。

    謝長珩眉頭皺得更緊,但還是點了頭。

    「大爺……」甘草低聲,發抖道:「方才五房來人,說是蘇姨娘沒了。」

    「你說什麼?!」謝長珩目光微閃,電光火石之間,像是明白了點什麼,只是現下顧不上多想,當即道:「你們奶奶有身子,等下她要問,就緩緩的說。」又道:「我去去就回來,叫她別擔心。」

    甘草諾諾道:「婢子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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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擊(中)


    ----事情比謝長珩預料的還要慘烈。

    進了屋子,只見謝長瑜臉色慘白的坐在一角,眼神空洞無物,手上死死的抓著一個枕頭,誰敢靠近三尺之內就是一聲大叫!

    「大哥。」晏氏眼裡有掩不住的害怕,淚水更是在眼眶裡打轉兒,瑟瑟發抖道:「五爺他……,怕是被蘇姨娘嚇著了。」

    周圍的下人們也是一臉餘悸未消,氣氛十分沉重。

    「老五?……長瑜?」謝長珩試著喊了兩聲,沒有用,只得暫時放棄,轉而側首問道:「蘇姨娘到底是怎麼死的?老五看見了什麼?」

    時間倒回半個時辰前……

    按照五房以前排的侍寢日子,今天謝長瑜本來不該在蘇宜君處過夜,但是她才磕破了頭,----這種時侯,晏氏也不好去爭個一二三四,雲錦和赤芍就更不敢開口,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臨睡前不久,蘇宜君說自己有些餓了。

    謝長瑜想著心上人是雙身子,----當即讓廚房做東西,因為太晚了,送過來是一份粳米粥,配了幾碟小菜,他還把廚房的人罵了一頓。

    蘇宜君喝了幾口,記掛細眉一直守著自己沒吃好,剩下的便賞了她。

    等到上了床,謝長瑜摟了心上人在懷裡,小心的避開額角傷口,陪著說了好一陣纏綿情話,氣氛十分融洽溫存。

    一切風平浪靜,一切有如平常。

    蘇宜君亦是巧笑嫣然的,輕輕依偎在旁邊,----如同無數個恩愛纏綿的夜晚,兩人濃情蜜意的說著話,彼此撫慰情緒,更因共同對抗壓力更生親近。

    ----然而就在一轉眼,變相橫生!

    謝長瑜親眼看著心上人呼痛,臉色一點點變白,很快泛出青紫淤血,恐懼瀰漫在那雙漂亮的眼睛裡,只留下最後一句話,「長瑜,有人要害我……」

    蘇宜君以最慘烈淒厲的方式,最怨毒的控訴,最讓人不能抹去的場面,死在了丈夫的懷抱裡,凝結成了永恆一幕。

    ----悔恨、痛苦、不甘,全都隨著終結的生命消散。

    謝長瑜長這麼大,如此嚇人的場面還是頭一次見到,更何況……,那張猙獰扭曲的面孔,那個漸漸變冷的身軀,是自己撫摸過無數次的心上人!

    直到謝夫人聞訊趕過來,謝長瑜仍是一動不動。

    「長瑜、長瑜……」謝夫人不敢驚動了他,小小聲喊著兒子的名字,慢慢地靠近過去,淚水溢滿眼眶,「瑜哥兒別怕,是娘啊……」

    不論何時何地,不論受到了什麼樣的驚嚇、恐懼,母親的溫暖自娘胎裡帶來,總是有著讓人平靜安寧的力量。

    謝長瑜緩緩抬起頭,看向母親,沒有再向剛才那樣受驚大叫。

    「瑜哥兒……,我的兒啊。」謝夫人眼淚直掉,將小兒子緊緊的摟在懷裡,輕柔的拍著他的後背,「好孩子,別怕。」

    ******

    晚上謝長珩一臉疲倦回來,什麼都沒有多說,只道:「蘇姨娘得急病死了。」鑽進了被窩,給妻子掖了掖被角,「睡吧。」

    初盈聽得出他的情緒,沒有多問,乖乖的側臥在一旁睡了。

    直到次日天明,簡媽媽才打聽了詳細消息回來。

    「吃了廚房的東西死的?」

    「是啊。」簡媽媽臉上一陣後怕,「我的佛爺,虧得奶奶這段兒沒管家事,不然這可怎麼說的清?」又道:「眼下五爺還半醒不醒的,等人醒了,可有得鬧呢。」

    初盈往椅背裡靠了靠,目光一片清明。

    蘇宜君死了。

    在謝長瑜的眼裡,她是吃了廚房的東西才死的,那麼自然是有人投毒,並且還是「一屍兩命」,----死者為大,誰會去對一具屍體檢查呢?

    誰敢?謝長瑜肯定要跟那人拚命!

    那麼投毒的人會是誰?第一個被懷疑的肯定是晏氏,心懷嫉妒,容不下有了身孕的小妾,所以一碗毒粥除了妾室。

    雖然不知道蘇宜君是怎麼做的,但她既然肯拿命一搏,自然會在謝長瑜面前做足把戲,讓他深信自個兒是被人害死。

    ----這一手很厲害,也很可悲。

    厲害的地方在於,不論是婆婆、丈夫還是晏氏,都不能說出蘇宜君無法懷孕,那麼就坐實了她有孕之事。

    既如此,晏氏便有了陷害妾室的動機。

    而可悲的,人終究還是死了。

    其實蘇宜君心裡大概明白,自己不能懷孕,又是妾室的身份,活著就意味著一輩子遭罪,----況且謝家已經容不下她,不如一死以博。

    謝長瑜醒來之時,就是謝家雞飛狗跳之日。


128 絕擊(下)


    謝長瑜只是一時氣迷心竅,本身健健康康的,一碗湯藥下去,睡了幾個時辰便甦醒過來,慢慢恢復了神智。

    ----正如初盈猜想的那樣,炸了毛。

    「娘!」謝長瑜眼裡充滿了血絲,要不是謝夫人站在跟前看著,只怕人已經衝出門去,不依不饒道:「我要休了晏氏!休了她!」

    「胡說!」謝夫人沉聲,「不要再說這種不找邊際的話。」念在兒子才受了驚嚇,小聲安慰道:「蘇姨娘的事與晏氏何干?她自己想不開……」

    「不是的,不是那樣的!」謝長瑜又急又痛,「宜君沒有想不開,她還讓我跟娘求情來著,結果吃了廚房的東西就……」

    「夠了!」謝夫人不打算把事態擴大下去,喝斥道:「這些天,家裡的事都是我親自主管,你要疑心就疑心我好了!」

    謝長瑜便是心裡懷疑,嘴上肯定也不敢說母親的不是,死死咬牙不吭聲兒。

    謝夫人一面是心疼,一面是氣急,忍了忍,「蘇媽媽你交待下去,就說蘇姨娘和細眉得急病沒了。」語氣一冷,「誰敢多言多嘴的,就立即叫人牙子來賣了!另外趕緊去買兩口棺木,把人厚葬入土為安。」

    謝長瑜覺得一陣無力,----長久以來,自己看起來在家裡無法無天,實際上從沒脫離過母親和哥哥的控制,永遠都反抗不了。

    他喃喃道:「早知今日,那天就不該去找宜君的。」

    ----是的,不該去找表妹。

    反正自己也爭不過家裡的安排,終究是要跟晏氏成親,何必再去找表妹呢?要是自己沒找她,沒有後來遇見徐燦,表妹就不會被迫為妾,落得一個被人毒死的下場。

    就算她嫁了別人,總歸還是能平平安安的吧。

    想到這裡,突然覺得悲從中來,滾淚道:「都是我沒用……,護不了你,都是我做錯了,我……」

    「瑜哥兒?」謝夫人發覺兒子有點不對勁,咬了咬牙,惡狠狠斥道,「父母生養你一場,你要是敢為一個姨娘做傻事,我就……」

    「娘放心。」謝長瑜站了起來,自嘲道:「想我這樣的窩囊廢,什麼都做不了。」朗朗蹌的出了門,背影蕭索淒涼。

    謝夫人頓時覺得一陣錐心疼痛,----這個兒子,算是徹底廢了。

    原本應該暈過去、倒下去,可是卻偏偏神志清醒,站得直直的,看著兒子一步步的出了門,每一步都踏在自己的心坎上,疼痛難忍。

    ******

    「老五居然老老實實的?」初盈有些意外,跟自己想像的不大一樣。

    「也不能說老實。」簡媽媽回道:「聽說,在屋子裡和夫人爭了幾句。」壓低聲音,「吵得挺大聲的,還說要休了五奶奶呢。」

    初盈皺眉,「總是這般不管不顧的性子,盡說些傷人的話。」

    晏氏才生下了錦哥兒,又沒有犯七出,更不用說因為懷疑她害了姨娘,就把嫡妻給休了的,----謝長瑜的話除了給夫妻倆添堵,別無用處。

    不過,想來他也不在乎。

    要說蘇宜君也是個夠狠的,居然連細眉也……,現在死無對證,----儘管只哄得了謝長瑜一個人,但是對她而言已經足夠。

    簡媽媽在一旁勸道:「都是傷陰德的事,奶奶不要再去多想了。」

    「是。」初盈恬靜一笑,習慣性的摸了摸肚子,「虧得這孩子一直老實,不鬧人,想必是個聽話的。」

    最近家裡一直不太平,自己的胎像倒還算好,除了上次吐了一回,後來一直都平平靜靜的,也算是一件幸事吧。

    不過最近身子越來越笨重,行動起來不大方便。

    晚上謝長珩回來,說起自家兄弟微微皺眉,「不用理會,他發幾天瘋就好了。」

    初盈不免詫異,----怎麼會是這樣的態度?印象中,丈夫對兄弟一向關心有加,不該如此不耐煩的。

    「外面有事?」

    「有點。」謝長珩沒有細說,只問:「你今兒覺得怎樣?孩子有沒有鬧你?」將手放在那圓滾滾的肚子上,「聽話,可不許鬧騰你娘。」

    ----這是在有意的轉移話題。

    初盈聽得出來,想來是外面有煩心的事,於是暫時迴避,微笑道:「聽話呢。」又叫凝珠,「新做的杏仁茶呢?給大爺沏一碗上來。」

    凝珠笑吟吟的正要出門,一抬頭,「五爺?」

    「快讓你們五爺進來。」初盈有點不好意思,推開了丈夫的手,「快坐。」朝愣著的凝珠喊道:「去吧,多沏一碗杏仁茶。」

    謝長瑜神色呆呆的,「我不喝。」

    大約是他的神色不大好,簡媽媽緊跟著進來,打量道:「奶奶,要不出去坐坐?浮晶繡了幾個花樣子,奶奶過去挑一挑。」

    實際上,是怕謝長瑜突然發起瘋來。

    「不用。」謝長珩自己起身,掃了弟弟一眼,「我跟老五出去說話。」見他愣愣的站著不動,皺眉道:「你看你成個什麼樣子?!」

    「大哥……」謝長瑜忽然哽咽起來,紅著眼道:「宜君死了啊,是宜君啊。」目光裡有些不解,更多的是怨恨,「你忘了嗎?小的時候,宜君叫你大表哥的,你還給她買了面人兒,還讓我不要欺負她……」

    謝長珩冷眼看著弟弟,不為所動,「她如果還認得謝家這門親戚,就該知道為婦的根本,而不是……」太難聽的話說不出口,「自古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哪有一個姑娘傢俬訂終身的?從她進謝家做姨娘那一刻起,我就沒有這個表妹!」

    謝長瑜猛地高聲,「宜君是被人害死的!」

    「奶奶!」簡媽媽比他的聲音更高,上前扶住面色難看的初盈,急聲道:「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謝長珩聞聲扭頭,「……阿盈?」

    初盈揮了揮手,示意要快點到水盆旁邊去,然而胸腔裡一個劇烈翻湧,「哇」的一聲,完全不受控制的猛吐不止,眼淚都給噎了出來。

    屋子裡頓時一團亂,沒有人再去關注憤怒的謝長瑜。

    「怎麼突然難受了?」謝長珩一面扶著妻子,一面給她輕輕的揉著背,顧不上袖口上的污穢,吩咐道:「清水、痰盂,再派個人去請大夫過來。」

    謝長瑜在旁邊面色變了又變,冷笑道:「一般的都是官家小姐,不過因為宜君是姨娘養的,你們就這麼作踐!那她呢……」指向初盈,「當初在秦王府的時候,那麼多人親眼看見被刺客……」

    「老五!」謝長珩目光一冷,揚起手就要朝弟弟打下去。

    「長珩別……」初盈著急,顧不上胃裡還在胡亂翻湧,趕忙去拉他,喘氣道:「有話好好說……」

    不是自己心疼小叔子,萬一丈夫真的打下去了,後不後悔不知道,婆婆那邊肯定是不痛快的,豈不是給自己憑添麻煩?

    謝長珩不敢再用力,怕不小心帶翻了懷孕的妻子,只得慢慢收回了手。

    「我喜歡宜君想娶她就是錯,大哥你想喜歡誰,想娶誰都是對的!」謝長瑜帶著憤怒和傷心,冷冷的掃了屋子裡一圈兒,轉身奪門而出。

    初盈卻是再也忍不住,又「哇哇」亂吐起來。

    「奶奶,悠著一點兒。」簡媽媽輕輕的拍著背,急道:「別把嗓子給嘔傷了。」可是干著急幫不上忙,趕緊招呼丫頭那絹帕。

    初盈現在貓腰不方便,只能讓人扶著,側著吐,一面抓了絹帕擦眼淚,好半晌才算緩過來勁兒,揉著嗓子道:「給我水。」

    「坐下喝。」謝長珩一直皺眉沉默,輕手輕腳的扶了妻子坐下,等她緩了緩,「咱們先到耳房裡坐坐,讓人把屋子收拾一下。」

    「好。」初盈點頭,被人攙扶著慢慢過去。

    沒多會兒,大夫趕到隔了簾子診脈。

    「如何?」謝長珩擔心問道。

    「沒有大礙。」大夫還是上次來的那個,神色卻比上次凝重,「奶奶是不是吃錯了什麼?或者用了什麼熏香?瞧著跟上回是一樣的症狀,但更厲害了些。」

    「應該不會的。」簡媽媽忙道:「奶奶的飯菜都是專人專做,不敢出錯,東西也不敢亂用……」

    「總之,多留心一些。」大夫不好妄下斷論,沉吟道:「我開個調理的方子,食療幾天便好,只是……,不可再如此反覆折騰了。」

    初盈心裡突然閃過一道亮光,----好像自己兩次孕吐,謝長瑜都在場!而且仔細說起來,連錦哥兒吐奶的那幾次,……情況也是如此。

    不由轉過頭去看丈夫,猶豫著要不要說,該怎麼說。

    凝珠領了大夫出去開方子,留下簡媽媽。

    「媽媽,我有話要跟大爺單獨說。」初盈最後還是決定開口,----這可不是講究情面的時候,再說……,萬一謝長瑜身上真有東西,對他本人也一樣不好。

    「怎麼了?」謝長珩此刻還在擔心中,「你先休息,別的事不著急。」

    「是老五……」初盈用儘量平緩的語調,把自己的猜想說了一遍,補道:「你不覺得老五最近脾氣大多了?連你和娘的話也不打聽,只怕……」

    謝長珩原本心思敏捷,聞言頓時領悟過來,目光一沉,「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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漣漪(上)


    眼下已經是秋末,謝長珩出了門被冷風一吹,越發冷靜,想起妻子提醒的那一絲懷疑,很快就把事情前前後後聯繫起來。

    先前只顧著搜查五房的屋子,但是忘了搜人,更沒有想到去搜五房的主人!

    ----不由狠狠握了握拳,指節發白。

    一進五房的院子,便沉聲問道:「老五呢?」

    家裡下人都怕他,更不用說此刻一臉陰霾的樣子,小丫頭嚇得哆嗦道:「五爺,去了蘇、蘇姨娘的屋子。」

    蘇宜君和細眉死後,下人們都十分忌諱和害怕,唯獨謝長瑜依舊戀戀不捨,竟然不會五房主屋,而是獨自過去緬懷心上人。

    謝長珩聽了更是上火,來到小院,幾乎是一腳踹開了房門!

    「大哥……?」謝長瑜一陣義憤填膺跑了回來,正在惱火和傷心,不料兄長竟然追了過來,第一反應是哥哥要打人,「我就說了幾句氣話,這麼不依不饒……」

    別的丫頭都不敢也不願過來,雲錦是他的貼身丫頭,辭不得,眼下見謝長珩進來有事,趕忙退步,「婢子先出去了。」

    謝長珩上前一步,抓住往後退縮的弟弟,一把將腰間的荷包拽下來!

    「做什麼?」

    謝長珩不理他,走到桌邊打開荷包,一樣一樣的掏出來,----一個大拇指大小的小布囊十分可疑,拿到鼻子邊一聞,散發出讓人胸悶不適的味道。

    「這、這……」謝長瑜瞪大了眼睛,驚訝使得他忘了傷心和憤怒,不明白,自己的荷包裡怎麼會有這個?明明記得只裝了幾個金錁子,留著出門時備用的。

    謝長珩將荷包拍在桌子上,質問道:「你竟然一點不知道?!」

    「我知道什麼?」謝長瑜重複哥哥的動作,也聞了聞,皺眉道:「什麼髒東西?聞著叫人不舒服。」

    謝長珩冷笑道:「你應該去問問死了蘇姨娘!」

    謝長瑜一怔,「大哥,你什麼意思?」轉瞬明白過來,「你是說……,這是宜君偷偷放起來的?這怎麼可能?!」

    「她若不這麼做,又如何能夠瞞天過海?」謝長珩看著執迷不悟的弟弟,儘量壓抑住心中的怒氣,「錦哥兒吐奶,你大嫂孕吐,哪一次不是有你在場?你不是說她如何如何好嗎?這就是她的好處?!」

    「不可能!」謝長瑜高聲辯解,「宜君她絕對不會這樣對我!」

    「事實擺在眼前!」謝長珩質問道:「不是她,還能是誰?」

    謝長瑜愣了一陣,繼而明亮起來,「對了。」他像是恍然大悟,「這個荷包是晏氏給我繡的,肯定是她……」

    「啪!」的一聲脆響,謝長珩重重一巴掌扇在弟弟的臉上!

    謝長瑜吃痛捂著臉,悶哼「嗯」了一聲。

    「你瘋了?說什麼瘋話?」謝長珩簡直是怒不可遏,忍了又忍,一聲聲質問:「你以為五弟妹跟你一樣,瘋得都不顧?你是她的夫君,是她一輩子的依靠,她處心積慮害你做什麼?害自己的兒子做什麼?」

    謝長瑜的目光有些灰敗,喃喃道:「不……,不會是宜君。」搖了搖頭,像是要擺脫那樣的想法,「她那麼溫柔、那麼膽小,她不會的……,一定……,一定是有人要陷害她!」抬起頭,「大哥……,一定是這樣的!」

    謝長珩在凳子上坐下,沉聲不語。

    「還有……,宜君她有身孕啊!」謝長瑜像是抓到了什麼亮光,心下鬆了口氣,「沒錯沒錯,宜君自己就有身孕,她要是放了不乾淨的東西,不是害了自己嗎?大哥你說對不對?所以不會是她……」

    謝長珩有些無力,淡聲道:「她不會有身孕的。」

    ----蘇宜君想要利用這個結,還是打散吧。

    「大哥,你說什麼?」

    看著一臉不可置信的兄弟,謝長珩有點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或許一開始,就有哪個地方錯了,最後一步步錯到今日田地,以至難以收拾。

    此時此刻,晏氏正摒退了丫頭站在門外。

    不是她想偷聽大伯說話,而是最近事情太多太亂,怕丈夫因為蘇氏跟大伯吵架,原本是想過來勸和幾句的,結果卻聽到丈夫懷疑自己。

    而眼下大伯要說的事,更讓她不願離開。

    大伯這是打算做什麼?把蘇氏不能懷孕的原委如實相告?那麼……,豈不是又中了蘇氏的另一個奸計?叫自己和丈夫永遠離心離德!

    可眼下的事真是一個爛攤子,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不說,無法解釋蘇氏放東西的動機。

    說了,----膿包是戳破了,但是流出的膿水,卻要讓自己和錦哥兒承受。

    晏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手上也忍不住發抖,心裡不斷的喊著「不行」,但腳下卻像是生了根,一步也挪不動。

    「大哥,你說話啊!」謝長瑜聲音焦急,一聲聲問道:「為什麼宜君不能懷孕?是不是有人對她做了什麼手腳?是不是?!」

    ----他話裡的「有人」,簡直就是在直指晏氏!

    「她那樣不知廉恥的女子,有什麼資格生下謝家的孩子?」謝長珩冷冷打斷,阻止了弟弟的猜疑,「蘇姨娘若是能夠有機會懷孕,當初就不會讓她進謝家的門!」

    謝長瑜眼裡一片驚駭,「你們……,在宜君進門前就……」

    「不然你以為,我會答應讓她進謝家的大門?」

    「我不信!」謝長瑜快要崩潰了,搖頭道:「大哥你一定是在騙我!你想騙我宜君不能有身孕,所以才會害人,一定是這樣的……」

    ----不知道該相信哪一種推斷,每一種都叫自己難以承受。

    謝長珩已經平靜下來,淡聲道:「你若不信,可以叫人驗屍。」

    「轟」的一聲,謝長瑜腦海宛若炸開一道驚雷!沒有炸到別人,只是把自己炸得粉身碎骨,----他相信了,哥哥說的一切都是事實。

    表妹不能懷孕,她只是自己和家庭較量的犧牲品。

    ******

    三日後,是蘇宜君的下葬入土之日。

    原本死了一個姨娘,不可能大操大辦的做喪事,但這個姨娘身份特別,再加上謝長瑜的堅持,謝家也要臉面,便在蘇宜君生前的院子設了小靈堂。

    初盈如今是孕婦,再說沒有主母去拜祭姨娘的道理,所以消息都是聽說。

    簡媽媽坐在旁邊回道:「聽說蘇姨娘的生母尤氏來了。」

    初盈不覺得奇怪,蘇夫人和謝嫻肯定都不會來的,----鬧到這步田地,誰還稀罕那一份親戚情分?當然都是以禮儀作為推辭,死了一個姨娘而已。

    「聽說那尤氏甚是剛強,就是進靈堂看了看,沒掉眼淚,倒是蘇姨娘的小兄弟,在靈位前哭得甚是傷心。」簡媽媽一面撥著手爐,閒閒道:「尤氏臨走時,還跟五奶奶說是辛苦她了。」

    ----自己是姨娘,在家還受著嫡妻的拿捏,女兒也是姨娘,死得又不光彩,尤氏還能夠再說什麼?還敢哭什麼?不過是來盡一場母女情分罷了。

    初盈不喜歡蘇宜君,但也可惜她年紀輕輕走錯了路,再說人都死了,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擺手道:「算了,不提她了。」

    只是奇怪,謝長瑜怎麼變得安靜老實起來。

    她不知道丈夫捅破了膿包,更不知道丈夫自己背了黑鍋,這件事……,晏氏也不可能告訴她,----因而總是覺得沒有底兒。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自己當初陰差陽錯沒有嫁給謝長瑜。

    *******

    冬日益深,天氣漸漸的變得寒冷了。

    謝長珩現在每天睡覺之前,都習慣的去摸一摸妻子的肚子,運氣好的時候,正好會趕上小傢伙胎動,次次都是不厭其煩。

    初盈笑道:「你別摸了,說不定人家正準備睡覺呢。」

    「不老實!」謝長珩笑了笑,鬆開手,「算算日子,還有兩個多月就生產了。」側身看著妻子的眼睛,「最近還好吧?有沒有哪兒不舒服?」

    初盈微笑,「沒有。」

    說來連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頭一胎就這麼的順,除了被謝長瑜影響的兩次,孩子就幾乎沒有鬧過人。

    隨著時間的推移,有意無意的模糊了普世師太的話。

    「長珩……」初盈想起了另外一件擔心的事,伸手捲了他的一縷頭髮,在手指尖纏繞著玩兒,輕聲問道:「萬一生出來……,是個姑娘。」

    不是自己不喜歡女兒,實在是處在這個嫡長媳的位置上,面對的壓力太大。

    「別瞎想了。」謝長珩心裡很想要個兒子,但是不想讓妻子太緊張,安撫道:「不管是兒子還是女兒,不都是咱們倆的孩子嗎?」看著那雙水瑩瑩黑白分明的眼睛,「即便這一胎是女兒,先開花後結果,以後有的是時間生呢。」

    初盈心裡明白,這種事除了看天意以外,誰也沒有辦法選擇,丈夫肯這樣安慰自己算是不錯的了。

    如果是個女兒……,身邊的人都會很失望吧。

    「最近外面事兒不少。」謝長珩決定打斷妻子的思緒,不然胡思亂想下去,不但沒有任何益處,反倒讓她心情不好,「南邊怕是馬上就要亂起來了。」

    「這麼嚴重?」初盈果然被吸引走了注意力,擔心道:「不會打起來吧?」又看了看丈夫,輕輕點頭,「還好、還好,你不是武將不用去應戰。」

    謝長珩面含微笑看著她,不言語。

    初盈見狀臉色微變,「怎麼?皇上要讓你去……?」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面,「不行,你還要看著我生小傢伙呢。」

    謝長珩依舊沒說話,輕輕的撫了撫她鬢角的細碎髮絲。

    「皇上不是知道我懷孕了嗎?」初盈不可置信,眼裡帶出一絲忿忿然,「朝廷裡面那麼多人,你又不是打慣仗的……」微微掙扎,支起半個身子,「明天我就進宮去,找皇上理論!」

    謝長珩「哧」的一下笑出聲,捏了捏妻子的臉,「嘖嘖,膽大包天啊。」

    「你在逗我?」初盈頓時反應過來,又窘又惱,偏偏肚子大不能隨便動作,伸手用力擰了一把,嗔道:「看人著急好玩兒嗎?」

    謝長珩笑道:「仔細手疼。」

    「我不疼,你該。」初盈到底悠著勁兒的,不會下死手,玩笑兩把便算了。

    「補償一下。」謝長珩的手伸了過去,熟練的滑進那層薄薄的衣服裡面,握住更加飽滿的軟肉,手指摁住了頂端的蓓蕾,貼近細聲,「等小傢伙出來,回頭我們再添幾個孩子。」

    初盈因為他一直沒收人,不免有些遷就縱容,一般只要不是太過火都會默許,忍了半晌,丈夫的手越發放肆起來,於是輕輕用腳踹他,「有完沒完?」

    「我摸摸小傢伙。」謝長珩的手滑向了妻子腹部,正好被孩子踢了一下,「霸佔你娘的肚子,居然還敢踢你爹?等你出來再收拾你。」

    「行了你。」初盈抽出他的手,嬌嗔道:「越說越沒個邊兒了。」

    「睡吧。」謝長珩見她徹底忘了生男生女的事,遂不再東拉西扯,讓妻子一如平常的背轉過去,自己輕輕摟了她,「多睡覺好,咱們總說話小傢伙也睡不成。」

    「胡說……」初盈嘟噥了一句,不過還是老老實實的闔眼睡了。



130、漣漪(中)

    沒隔幾天,傅家過來人了。

    來的是周順媳婦,笑道:「給四姑奶奶報喜的。」從凝珠手裡接了茶,「我們家大奶奶昨兒生了,母女平安。」

    母女?初盈微微一怔,繼而笑問:「叫什麼名兒?」

    「蕊姐兒。」

    「是個好名字。」初盈微笑,心裡略有一點沉。

    傅家孫子輩就得憲哥兒一個,家裡必定是盼著要男丁的,大嫂的這一胎女兒,只怕自己也有些失望,更不用說家裡的人了。

    不免又想到自己,心裡有些七上八下的。

    「還有一個喜訊。」周順媳婦是個機靈的人,大約猜著她的心思,打岔道:「二奶奶有了身孕,都四個多月了。」

    「哦,怎麼不早說?」初盈跟著高興了一回,不過卻是有限,——畢竟二奶奶金氏是二房的人,跟自己隔了一層。

    周順媳婦又道:「夫人讓奶奶好生保重身子,過幾天空了來看你。」

    初盈點點頭應了,交待道:「洗三的時候我去不了,到時候讓簡媽媽回去,你跟我娘說,家裡忙不用急著過來看我。」摸了摸肚子,「小傢伙很老實的。」

    周順媳婦打量了幾眼,湊趣道:「我看姑奶奶肚子結實,尖尖的,一準兒能添個白白胖胖的哥兒。」

    簡媽媽在旁邊笑道:「承你吉言。」

    周順媳婦又說了些家常閒篇,便就告辭而去。

    洗三那天,簡媽媽和浮晶一起帶了賀禮,趕去傅家道賀。

    吃了午飯方才回來,說起宴席上的一些趣事,給初盈打發時間,末了道:「聽說親家大奶奶給一個丫頭開了臉,送給大爺收房。」

    初盈笑容微斂,喝著熱茶沒吭聲兒。

    簡媽媽繼續道:「奶奶到底有什麼打算?」

    一年都沒讓丈夫收人,主母有孕,妾室通房一個沒有,這可不是長久之計。

    回頭萬一再生下女兒……,只怕要落埋怨。

    「能有什麼打算?」初盈有些不耐煩,「過一日是一日。」又道:「他要是看上哪個年輕貌美的,想收便收,我還能攔著他不成?」

    丈夫要納不去攔,但要自己主動去挑肥揀瘦的選,總是覺得憋氣。

    「奶奶,這可不是能賭氣的事兒?」簡媽媽發愁道:「奶奶這麼撒手不管,回頭再讓有心人鑽了空子。」

    「不納妾怎麼了?!」初盈不知道哪裡來的火,沉臉道:「也不是個個男子都要有妾室的!再說等我生產完,難道還不能服侍他?我還不到二十歲,哪裡就人老珠黃了?我就是那房夫人,妒婦就妒婦吧!」

    過慣了沒有妾室的日子,再回頭就難了。

    「奶奶別動氣。」簡媽媽有些後悔提起這個話題,想了想,反正也不急在眼前,等生產完了再做安排,也不算晚。

    如果一舉得男,則又多了幾分把握成算。

    ******

    日子平靜無波,冬日的天氣漸漸越深越冷。

    「奶奶。」凝珠從外面進來,「宮裡來人了,是皇后娘娘派了兩個穩婆,先讓在府裡住著,照顧奶奶日常起居,等奶奶生產完了再回宮去。」——

    這是皇后對妹妹的關心,也是謝家的體面。

    初盈忙道:「讓人進來打個招呼。」又吩咐簡媽媽,「你去收拾兩間趕緊屋子,撥幾個伶俐點的丫頭,別怠慢了。」

    簡媽媽笑道:「我省得,這就出去安排。」

    兩個穩婆在浮晶的引薦下進門,穿著一樣的服飾,一起上前行禮,「大奶奶好。」又自我介紹一番,一個姓石,一個姓李。

    「快讓兩位嬤嬤坐下。」初盈笑著欠了欠身,虛扶了一下,笑道:「已經讓人去收拾屋子,倉促之間,若有怠慢的地方還望不要見怪。」

    「怎麼會?倒是辛苦大奶奶了。」石嬤嬤一臉笑容可掬,看起來比李嬤嬤要嘴巧伶俐,自來熟的扯起了閒篇,「皇后娘娘可是惦記著大奶奶……」

    一番談笑風生,小半個時辰不知不覺過去。

    石嬤嬤瞧了瞧初盈的臉色,笑道:「以後上午我來,下午李嬤嬤來,奶奶沒事可以在屋子裡走動走動,將來生產的時候才不費勁。」起了身,「奶奶先歇著罷。」

    李嬤嬤跟著站起來,笑了笑。

    凝珠出去送人,回來道:「那個石嬤嬤的話可真多,奶奶都累了吧。」

    「還好。」初盈笑道:「正好我也想聽聽宮裡的事。」想了想,「應該是想快點和我熟起來,等到生產的時候,大家都自然方便一些。」

    凝珠抿嘴一笑,「話簍子。」

    聽說宮裡來了人,晚間的時候,謝夫人還吩咐多安排了幾個菜,算是給兩位穩婆接風洗塵,另外還封了兩個紅包。

    這事兒傳到盛二奶奶的耳朵裡,不由嗤笑,「可千萬別生個丫頭,不然這麼大的動靜,全都白費了。」

    晏氏這邊則不同,——丈夫靠不住,將來自己和兒子要依附長房,大嫂對自己又很親近,當然希望一切順順當當的。

    眼下心頭大患蘇氏已除,剩下雲錦和赤芍都是丫頭出身,完全不足為慮,倒是丈夫成天瘋瘋癲癲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好轉。

    不過現在,晏氏的重心不在丈夫身上,而是兒子。

    自從蘇宜君死了以後,丈夫就一直沉湎於過去的回憶裡,不是對酒澆愁,就是一個人翻出東西發呆,哪裡還記得有個兒子?

    晏氏雖然不滿惱火,但是丈夫不來,最近錦哥兒沒再出幺蛾子,老老實實的吃奶睡覺,反倒多長出了幾兩肉,看著更招人疼了。

    錦哥兒三個多月了,會自己抬頭,前幾天還有了翻身的意識,眼下正在謝夫人的榻上躺著,小胳膊小腿兒亂晃。

    晏氏拿著東西逗他翻身,「錦哥兒,過來拿……」

    謝夫人瞧著孫子滿心歡喜,在旁邊笑道:「我們錦哥兒真是聰明,瞧瞧……」正說著話,錦哥兒就從側身翻成趴下,「這麼快就學會了。」

    晏氏笑道:「都是娘教得好。」

    「瞧瞧這小嘴兒甜的。」謝夫人與蘇媽媽笑了一回,又逗了逗錦哥兒,然後道:「雖說眼下日子已經清淨,可是天氣有些冷,再說才去了人晦氣……」頓了頓,「我看還是等春天了,再讓錦哥兒回你們院子。」

    「多謝娘體恤。」晏氏笑得甚是溫婉,略有猶豫,「只是,大嫂那邊只怕年根兒左右就要生,到時候娘肯定忙,兩頭跑只怕顧不上、又累,要不……」陪笑道:「還是年前搬回去吧?」

    謝夫人見小兒媳目光閃爍,略微思量便明白過來。

    等大兒媳生了,到時候孩子自己帶不帶呢?帶,兩個小傢伙吵得人頭疼,而且大兒媳未必捨得;不帶,又好像偏心了五房這邊。

    還有一個,萬一大兒媳生得是女兒,就更顯得多疼了錦哥兒。

    小兒媳心裡有顧慮,也是在所難免。

    想起這個,謝夫人頓時沒了逗弄孫子的心思,說笑了幾句,便藉口有些乏到了裡屋歇息,與蘇媽媽感慨道:「最近我得多去上幾柱香,求菩薩保佑,讓老大媳婦一舉得男才好。」

    蘇媽媽安慰道:「夫人心誠,菩薩一定顯靈保佑的。」

    ******

    離過年還有十來天的時候,晏氏帶著錦哥兒搬了回去。

    謝長瑜卻和晏氏生分了。

    倒不是因為懷疑兄長的話,對晏氏有了什麼聯想,而是固執的認為,都是晏氏搶了蘇宜君的位置,所以才導致了心上人的悲劇。

    所以寧願去雲錦或者赤芍那兒,也不回正屋。

    晏氏冷眼瞧著沒言語,反正只要自己不開口,雲錦和赤芍絕沒有膽子懷孕,——誰要是真的那麼不長眼,就讓她們知道什麼是規矩!

    蘇氏那種貴妾的氣,自己受夠了。

    一想到蘇氏把毒物藏在丈夫身上,害得兒子反覆吐奶,吃不了東西,差點折騰掉半條小命,就恨不得親手扼死她!

    如今蘇氏死了,丈夫也跟丟了魂兒似的,看著叫人添堵。

    薄荷擰了熱帕子,遞給主母,勸道:「奶奶,總是跟五爺這麼彆扭著,也不是法子,得空還是勸一勸吧?」

    晏氏冷冷道:「沒空。」

    薄荷不好深勸,只得道:「我去看看小少爺。」

    晏氏靠在椅背裡,覺得累,——自己比大嫂還要小一歲呢,卻沒有她那樣的好命。

    大嫂有皇后娘娘撐腰,有傅家撐腰,有丈夫心疼體貼,這一年裡,長房愣是沒往屋裡添一個人,這人和人真是比不得。

    自己盡心竭力的做好媳婦,卻是這麼一個結果。

    唯一讓心裡感到安慰的,是錦哥兒。

    將來即便丈夫靠不住,還有兒子,只要好好的把兒子撫養成人,不求光宗耀祖,只要平平安安的長大,好好的孝順自己便是。

    至於丈夫,已經完全不指望了。

    晏氏儘量給自己平氣,過了好一陣,叫了薄荷進門,「前段兒一直忙著,說是給大嫂繡小孩子活計的,還剩下一大半,你把東西和針線都找出來。」

    「奶奶不歇一歇?」薄荷看著憔悴的主母,有些心疼,「要不……,剩下的我替奶奶繡完了吧。」

    「不用。」晏氏不想假以他人之手,一則顯得沒誠意,二則自己根本就不想閒下來,不然又要忍不住去想那些破事,還不如忙活一點的好。

    所以給長房預備的小孩子衣服,不僅要繡,還要親手好好的、慢慢的繡。

    ******

    謝長珩最近十分忙碌,中午很少回家用飯,晚上回來也有些遲,不過進門還是精神奕奕的,對著妻子始終都是一張笑臉。

    初盈不放心,讓人悄悄的去傅家問了幾句。

    宋氏讓人捎回來話,說是眼下南邊的確有些動盪,但是局勢不明,還沒有到立即打仗的地步,況且即便真的要用兵,也不會是在冬季。

    初盈聽了點頭,「也就是說,總得這孩子出生以後去了。」

    「應該吧,我也不懂。」簡媽媽給她換了一個手爐,在邊上坐下,「即便打仗,也是南邊亂一點兒,哪裡就到京城裡了呢?奶奶不用太過操心。」

    初盈想起了蘭舟,可是又不好專門叫人去打聽。

    只是抽空去家裡小佛堂上了香,希望菩薩保佑親人們都安康,保佑自己生產順利,也希望蘭舟小兩口平安無事。

    隨著身產日子的臨近,肚子越來越大,孩子擠著了自己的胃,最近幾日又有些燒心的症狀,加上身體笨重,每天都懨懨的懶怠動彈。

    謝長珩聽兩位穩婆說,臨產前要適當走動,便每天吃完了飯,陪著妻子在幾間屋子裡來回踱步,還讓丫頭們把桌椅都挪開,免得不小心磕碰住了。

    初盈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叫累道:「差不多了,還是到床上躺著吧。」

    謝長珩笑道:「嬌氣。」

    「你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初盈輕輕捶他,搭著丈夫的手上了床,一時睡不著,靠在人肉墊子上說話,「不知道小傢伙趕在年前,還是年後?真是不湊巧,正是大夥兒都忙的時候呢。」

    謝長珩環抱住她,微笑道:「再忙,也得先顧上你這邊。」

    過了幾日,離年三十兒越來越近了。

    這天正在吃晚飯,初盈忽地覺得一陣肚子痛,忍了忍,好像有點不尋常,不由轉頭看向簡媽媽,「肚子疼……,像是來信兒了。」

    簡媽媽臉色微變,「別怕、別怕,先扶你到床上躺下再說。」

    謝長珩輕輕放下筷子,朝外吩咐:「去請兩位嬤嬤趕緊過來。」上前扶著妻子,因為沒有經驗,自己心裡也很緊張,只是面上神色還算鎮定,「沒事,嬤嬤們馬上就過來了。」

    初盈疼過那一陣兒,緩過勁來,自己慢慢起身點頭,「好,去躺著。」

    那知道一直躺到兩位嬤嬤進門,後面一直都沒動靜。

    初盈有點不好意思,「可能不是……」

    「哎喲,我的奶奶。」簡媽媽急道:「你生產的日子就在這幾天,還怕支使人做什麼?這有的痛幾個時辰就生,疼幾天的也有,不管如何,從現在起就讓人一直守著。」

    石嬤嬤也道:「是啊,奶奶安心躺著吧。」

    謝長珩坐在床邊安撫她,又對嬤嬤們道:「這幾日辛苦二位嬤嬤,先在偏房裡將就幾晚上,等內子生產完了,自然有重謝的。」

    石嬤嬤看了同伴一眼,笑道:「我們是奉了皇后娘娘之命而來,照顧大奶奶生產原是份內的事,謝大人不用客氣。」

    李嬤嬤亦道:「是的,是的。」

    等了一盞茶的功夫,初盈的肚子還是沒動靜,實在是不習慣一群人圍著、盯著,便開口道:「讓兩位嬤嬤去偏房歇著,有事再叫人也是一樣的。」

    石嬤嬤詢問了幾句,方才和李嬤嬤一起出門而去。

    這邊初盈身邊沒了外人,感覺輕鬆,與屋裡的人笑道:「早點生了也好,小傢伙還能趕上過年呢。」

    正說著話,浮晶打了簾子探頭道:「大爺,夫人找你。」

    這個時候?謝長珩回頭看了妻子一眼,輕聲道:「你先歇著,我去娘哪兒問清楚事兒就回來。」怕她自己一個人害怕,又道:「很快的。」

    初盈有些懸心,但還是微笑點頭,「去吧,別讓娘等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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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漣漪(下)

    謝長珩心裡惦記著妻子,快步來到上房。

    只見母親一臉的焦急之色,旁邊還站著晏氏,神色也不好,——    心下微沉,難道是兄弟又鬧事了?到底還要鬧到什麼時候?

    「長珩……」謝夫人上前道:「剛才老五媳婦過來說,昨兒夜裡老五沒回來,今日又等了一個白天,到這會兒還不見人。」

    晏氏急道:「我原想著五爺出去找人喝酒,便是耽誤一夜,今天也該回家的,哪知道等到現在……」

    說實話,當時不免有些賭氣,存了丈夫愛回不回的念頭,可是到了這會兒,都還不見不回來,卻是有些不妙。

    挨到天黑,終於忍耐不住過來告訴婆婆。

    晏氏又是後悔、又是害怕,萬一丈夫出點什麼事,先不說婆婆和大伯怪罪,就是自己……,也不希望錦哥兒沒有爹啊。

    「沒事的。」謝長珩神態鎮定、語氣從容,多多少少緩解了緊張的氣氛,側首對晏氏道:「你先回去看著錦哥兒,等消息罷。」

    晏氏知道自己幫不上忙,更不敢不聽大伯的話,只得應了。

    這邊謝長珩又安撫母親,故作輕鬆道:「老五身邊少不了幾個狐 朋 狗 友,許是一起出去喝酒了。」

    謝夫人一陣擔心,一陣氣惱,「這個混賬!回來非打斷他的腿不可!」

    「我這就帶人出去找找。」謝長珩勸慰了母親幾句,然後沉著臉出了門,哪知道剛到院子門口,就見凝珠慌慌張張過來找人。

    「大爺,奶奶又來信兒了!」

    謝長珩頓住腳步,——恨不得自己分出三頭六臂,一個看著弟弟,一個陪著母親,一個照顧妻子,略微沉吟,「回去讓你們奶奶等著,說我馬上回來。」

    一轉身,大步流星出了院子大門。

    凝珠怔在當場,不明白怎麼聽說主母要生產,人反倒走了。

    蘇媽媽聽得動靜出來,問道:「是不是大奶奶有動靜了?」見她點頭,趕忙進去告訴謝夫人,「說是大奶奶要生了。」

    「冤家!」謝夫人急得發愁,一邊擔心小兒子,一邊擔心大兒媳和未來的孫子,一咬牙,「走,先去長房看著!」

    一進長房的院子,就見人來人往忙做了一團。

    謝夫人進門找到簡媽媽,問道:「怎麼樣了?是不是馬上就要生?」

    簡媽媽回道:「還沒……」

    「娘……」初盈在裡面聽見了聲音,憋著勁兒喊了一聲,聽起來忍著疼,問道:「長珩去哪裡了?跟他說……,我害怕,讓他在院子外面等著我。」

    謝夫人覺得大兒媳嬌氣,不過這種時候,也不好說她,又怕她在裡頭擔心,悄悄的朝簡媽媽擺手,應道:「別擔心,人在外頭等著呢。」

    反正等下若是生了,疼得連自己都顧不上,哪裡還有功夫去看丈夫在不在?

    初盈卻是真的很害怕。

    不知怎地,突然想起普世師太的那些話,不免胡思亂想,——要知道生孩子都是過鬼門關,沒有今世之緣……,不會就是……

    一面告誡自己不要亂想,可是念頭又揮之不去。

    原本想讓丈夫進來陪著說幾句話,可是婆婆來了,不好再任性撒嬌,畢竟產房是不吉利的,自己心裡一陣陣發虛落空。

    「你怎麼又回來了?」外面傳來謝夫人的聲音,似有埋怨,「生孩子的事,你便是守著也幫不上忙。」

    「我跟二叔說了,讓他先帶人出去找找。」謝長珩的聲音有些慢,像是怕說得太快了惹母親生氣,靜了靜,才問:「還沒生吧?」

    謝夫人淡聲道:「沒有,一起到旁邊屋子等著罷。」

    初盈聽著腳步聲漸漸遠去,有些失望,更是不明白婆婆為何生氣,剛巧這陣肚子又不疼了,喊了簡媽媽進來,「外頭出什麼事了?」

    「沒事。」簡媽媽給她扶了扶枕頭,柔聲哄道:「就算天大的事,也比不上奶奶你生孩子,只消顧著自己就行。」

    「媽媽,萬一我生了女兒……」

    「盈姐兒!」簡媽媽打斷她,「不要多想,平平安安才是最要緊的。」

    初盈靠在繡花枕頭上,肚子又是一陣陣痛,咬牙忍了片刻,底下半晌都沒動靜,不由著急問道:「到底今兒能不能生啊?」——與其這麼懸心著,還不如馬上出來一個結果呢。

    倒把石嬤嬤等人問笑了,「奶奶,這事兒沒個準兒的。」走近了些,「要不……,我給奶奶摸一下,看看開了幾指。」

    初盈覺得不習慣,拒絕道:「那等等吧,不是說疼得快就是要生了。」

    這一等,就是半個多時辰。

    「看來暫時不會有動靜。」初盈想著婆婆還在上火,吩咐簡媽媽道:「你過去跟夫人說一聲,先回去歇著吧。」

    外面開門聲、送人聲、腳步聲響起,想來是謝夫人回去了。

    石嬤嬤等人陪著,又守了一個多時辰,眼看已經到了子時時分,初盈打著呵欠道:「我困得緊,想先睡一會兒。」交待道:「你們也去旁邊歇著,疼了再叫你們。」

    石嬤嬤笑道:「不礙事。」

    「去吧。」初盈堅持,「免得等下忙起來,大家都瞌睡連天的。」等人走了,側首吩咐凝珠道:「讓大爺先回裡屋睡覺。」

    生產被認為是污穢之事,產房肯定不能在主臥,而是佈置在小耳房裡面,眼下地上燒了好幾個火盆,倒也暖融融的。

    初盈沒打算挪窩,免得等下發作了,跑來跑去的折騰得慌。

    謝長珩打了簾子進來,問道:「又不疼了?」

    「嗯,不疼了。」初盈攆退了下人,問道:「方才你去哪裡?」

    謝長珩沉默了一下,把兄弟不歸宿的事說了。

    初盈微微吃驚,----難怪婆婆有些不滿,丈夫明顯是偏著媳婦,冷落了兄弟,雖然是個不爭氣的兄弟。

    不免猶豫道:「反正我現在也不生,你還是親自去找找老五吧。」

    「二叔已經去了。」謝長珩沒有同意,而是道:「再說我能找的地方,二叔也能找,現在趕去沒什麼用處。」撫了撫她的臉,「別擔心老五的事,你先歇歇。」

    初盈看著他眼裡的憔悴之色,有些心疼,「既然不出去,那你也回裡屋躺著吧。」

    ******

    次日早上,謝長珩還要先趕著去上朝會。

    等到從皇宮裡面散了,才匆匆忙忙回到謝家,直奔叔叔那邊而去,剛進院子,就有小丫頭回道:「大爺,五爺已經回去了。」

    謝長珩微有疑惑,但既然來了,總得說幾句話再走,進門看見沉著臉的叔叔,問道:「老五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兒夜裡。」謝二老爺開了口,又道:「找到他的時候喝了點酒,讓人收拾一番夜已經深了,所以先讓他在這邊歇下,免得吵著大夥兒都睡不成覺。」

    「有勞二叔。」謝長珩道了謝。

    「一家人還說這些做什麼?」謝二老爺有些欲言又止,最後揮手道:「你先回去看看老五吧,聽說你媳婦也快生了,該忙的忙你的去。」

    謝長珩的確有一大堆事兒等著,沒再客套,「那侄兒先走了。」

    謝二老爺看著他走遠,進了裡屋,對安城郡主說道:「老五這個混賬!這種事還要我來替他兜著!」

    「你發什麼火?」安城郡主讓丈夫坐下,嘆道:「要教訓晚輩也得挑個時間不是?這會兒長房都快成一鍋粥了,再加點亂子,還不把屋頂給掀起來?好歹……,等老大媳婦把孩子生下,過了這個年根兒再說。」

    謝二老爺不快道:「說起來,大嫂也是太嬌慣老五了。」

    「你又多事。」安城郡主嗔了一句,「你管好自己的兒子就行了,侄兒們……,該說的說幾句便是,人家還有兄長和親娘教導呢。」

    謝二老爺不免嘆息,「要是大哥還在,家裡何至於鬧得如此地步?」

    自從父親和長兄相繼逝世,謝家一敗再敗,長房的老大雖然能理事一些,到底年輕且又是獨木難支。雖說和皇后家聯了姻,但是宮中形勢還不明朗,皇后娘娘自身處境艱辛,不過是大家扶持一起過日子罷了。

    安城郡主想的卻是另外一些,----聽說長房一直沒有納妾,側室空置,隱隱約約說是什麼一年之期,眼下日子也快到了。

    昨兒大侄兒沒有急著找兄弟,而是過來求助叔叔,自己急著回去照顧媳婦,只怕大嫂心裡不會太痛快呢。

    回頭添幾個婆婆賞的丫頭,老大媳婦有得氣受。

    安城郡主自己就沒然讓丈夫納妾,因此不免站在初盈的立場,----年輕的時候,丈夫身邊也有幾個丫頭,陸陸續續都被打發了。

    只是這一路,自己不知道費了多少心思和算計。

    ******

    初盈覺得自己快沒有耐心了。

    這幾天,總是隔一段兒就疼一陣,偏偏不像石嬤嬤說的那樣,疼痛間隔很短,沒有即將臨盆的徵兆,每天都在挨日子。

    「奶奶……」簡媽媽勸道:「生孩子這事兒急不得。」

    「真是淘氣。」初盈也沒有辦法,孩子就是這麼搗亂又能如何?這會兒不疼,跟沒事兒人一樣坐著,「怕是要過了年才能生呢。」

    謝長珩已經放了假,在旁邊笑道:「生在年初,新年新氣象也不錯。」

    「大爺……?」甘草在外面探頭,小聲道:「五房來人說話。」

    「你出去瞧瞧。」初盈隱約知道五房有事,一則丈夫不願意深談,二則自己臨產不想多管閒事,因此刻意避了嫌。

    謝長珩頷首起身,----從叔叔那邊回來起,就覺得兄弟有什麼事瞞著自己,因此最近交待了下人,不許放兄弟出門。

    「怎麼?」他問,「老五又要鬧著出去?」

    「沒有。」來回話的是晏媽媽,避開了人,小聲道:「五爺沒說要出去,只是問奶奶要二百兩銀子,奶奶沒給,五爺就把自己的一個墜子送走了。」

    今晚年三十,實在不是教訓人的時候。

    謝長珩忍了忍,吩咐道:「先不管他,只要守著不放人出去就行。」

    「是。」晏媽媽告退道:「這就回去告訴奶奶。」

    謝長珩在門口站了會兒,吹著涼風,待到情緒冷靜方才回屋。

    初盈正讓人拿了新衣服出來,都是些喜慶的顏色,自己是一身海棠紅的狐狸毛大氅,杏黃色的外衫,配以煙霞色織金遍地撒花大裙。

    「今年的衣服可惜了。」

    「哪裡可惜?」

    「只能穿一次啊。」初盈揀起裙子,扯開那寬大的群擺,----這可是按照足月孕婦的身材裁剪的,生了孩子就穿不上了。

    謝長珩有意緩和氣氛,笑道:「下次也趕在年根兒生孩子,可不就能穿上。」

    這是一句討喜的話,簡媽媽湊趣道:「大爺說得在理。」

    初盈抿嘴一笑,「那我就好好收著罷。」

    到了晚上,年夜飯到底去不去成了個問題。

    「還是去吧。」初盈雖然不知道謝長瑜做了什麼,但是知道他那天夜不歸宿,丈夫還為了自己,臨時拜託了叔叔,惹得婆婆那邊不大高興。

    ----畢竟在婆婆看來,女人生孩子本來男人就幫不上忙。

    再說了,孫子雖然親,又怎麼比得上兒子?還是珍珠一樣心疼的小兒子。

    簡媽媽猶豫道:「奶奶下午肚子還疼了。」

    「這幾天都這樣。」初盈想了想,「讓人預備好籐條椅,鋪好褥子,萬一吃飯的時候真的發作,再抬我回來就是。」

    「這……」

    「去吧,去吧。」初盈不想讓婆婆更加不滿,揮手道:「孩子也不是說生就生的,又不是下蛋,總得會兒功夫才能生下來。」

    這話倒惹得簡媽媽笑了,「奶奶從前又沒生過,知道什麼?」

    等到趕去上房的正廳,謝夫人倒是和顏悅色的,吩咐道:「快給老大媳婦加個墊子,椅子也挪到裡面一點,再多放個火盆。」

    盛二奶奶笑道:「前幾日就聽說大嫂要生了。」

    「可不。」初盈回以一笑,「這孩子淘氣不老實,折騰人呢。」

    晏氏在中間打岔,指了指裡面屋子,「錦哥兒也是個淘氣的,正好有個伴兒。」對婆婆笑道:「這年一過,咱們家又要添一口人,可謂雙喜臨門。」

    大過年的,喜慶話誰都是願意聽的。

    謝夫人笑吟吟點頭,「正是,今年可得好好樂一樂。」

    女眷們有說有笑的,謝長珩和謝長盛也不時的附和幾句,加上周圍裝點一新,氣氛甚是熱鬧喜慶,----唯獨謝長瑜格格不入,面無表情的坐在一旁。

    謝夫人的眼光掃到小兒子,皺了皺眉。

    「娘。」謝長珩怕氣氛被搞僵,說道:「老二讓人找了兩個女先兒,嘴很伶俐,聽說還有新編的段子,要不要叫進來聽一陣?」

    謝夫人微笑道:「叫人進來吧。」

    初盈捧著手爐坐在一角,腳邊是個大大的銅絲網火盆,暖融融的,不自禁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只盼孩子好歹老實一點,等吃完飯再鬧騰。

    看著滿屋子的熱鬧喜慶,環視了眾人一圈,視線掃過謝長瑜的時候,只覺得他目光閃爍不定,像是藏了什麼心事一樣。

萌芽(上)


    女先兒們說起了故事,無非是哪家才情出眾的公子,如何遇上一個貌美無雙的小姐,中間怎麼曲折坎坷,最後湊在了一起的團圓云云。

    初盈聽得直走神,算著再撐片刻,就找個藉口告辭先回房去。

    那女先兒正說得起勁,一個小丫頭從門口摸進來,輕輕喚了一聲,「五爺……,外頭有人找,說是有急事。」

    謝長瑜像是醒了神,頓時豁然站起身來。

    「站住!」謝夫人沉著臉一聲斷喝,問道:「大過年的,你要去哪裡?!」

    兩個女先兒正說到一處熱鬧的地方,聞言嚇得戛然而止。

    晏氏趕忙上前拉人,勸道:「能有什麼急事?問清楚了,讓下面的人去辦是了。」

    謝長瑜重重甩開她,「不用你管!」

    晏氏當眾鬧了個大紅臉,訕訕的,拉也不是、退也不是。

    盛二奶奶一向是喜歡看熱鬧的,只在旁邊抿嘴笑。

    初盈挺著個大肚子,不能像平常那樣上前去打圓場,況且今兒人多,自己怎麼摻和都不大合適,只得朝丈夫看了一眼。

    謝長珩明白妻子的意思,況且這個時侯,也不可能讓兄弟鬧得不愉快,沉聲道:「還不快回來坐下?非要惹娘生氣才滿意?」

    兄長常年的積威之下,使得謝長瑜沒敢邁步,卻皺眉道:「又不出門,我去去說幾句話就回來了。」

    謝夫人氣得不行,指著小兒子,「你走出這個門試試?!」

    女先兒和下人們見狀不對,都在蘇媽媽的示意下悄悄退出。

    盛二奶奶獨善其身,晏氏滿面羞紅回了座位,初盈挺著肚子不敢上前,----眼見謝夫人惱火非常,謝長瑜還繼續擰著。

    謝長珩忍不住上前一步,喝道:「回去坐下!」

    「老五。」謝長盛在旁邊打圓場,開口勸道:「聽話,別惹娘生氣。」他倒是不想管,又怕時候嫡母和兄長生分,只得硬起頭皮上。

    「你們都來管我!」謝長瑜自己也惱火的不行,忿忿的坐回自己位置,環視了屋子裡一圈,好似每一個人都是他的仇人。

    氣氛冷得不能再冷,像是凝結成了冰塊一樣。

    「娘……」初盈皺眉打破了沉默,小聲道:「肚子有些疼,我想先回房去……」底下卻是疼得厲害,低頭皺眉說不出話。

    「哎喲!」盛二奶奶上前道:「這回別是真的要生了吧?」

    初盈沒空理會她的陰陽怪氣,抓住凝珠,「叫人把籐椅抬來。」

    謝夫人從怒氣中收回心思,擔心的看著大兒媳,「先回去,躺著也好。」叫蘇媽媽,「你跟著過去守著,生了過來報個信兒。」再看向神色不安的大兒子,揮手道:「你也跟著一起回去,在外面等著消息便是。」

    ----產房污穢,可不想兒子頭一暈就進去了。

    籐椅什麼的早就已經準備好,抬進來,簡媽媽等人小心的攙扶初盈,讓她躺好,再蓋了一床薄被方才起身。

    初盈覺得這次疼得不大一樣,間隔時間很短,幾乎不給人留喘氣的功夫,疼得自己五官擠在了一起,不停的輕呼出聲。

    謝長珩在旁邊催道:「快一點。」

    還好產房是現成預備好的,緊趕慢趕進了屋,初盈忍痛道:「媽媽……,好像下面濕濕的,是不是羊水破了?」聲音裡帶出對未知的恐懼,看向丈夫,「我害怕……,你在外面窗口別走開,等下我叫你,你一定要答應我。」

    「行行行。」謝長珩趕忙連聲答應。

    哪知道剛出門,就有小丫頭神色慌張來報,「大爺,五爺去前院見人……」

    謝長珩現在分神乏術,當即沉聲,「去告訴門房上的人,誰要是敢把老五放出去,明天就打斷誰的腿!」

    「不是……」那丫頭有些語無倫次,著急道:「五爺沒走成……,可是夫人給氣著胸口疼,才剛叫了大夫,二奶奶讓我過來請大爺,快過去看看。」

    謝長珩臉色微變,找到簡媽媽道:「你看著點兒,我先去上房看看。」臨走之前,又補了一句,「有事趕緊讓人來報。」

    ----可以暫時不顧弟弟胡鬧,但卻不能不管母親。

    ******

    「你怎麼過來了?」謝夫人躺在床上悠悠醒來,看著臉色焦急的大兒子,忽地想起還在生產的大兒媳,急忙問道:「你媳婦生了沒有?」

    謝長珩儘量平靜神色,回道:「還沒有。」

    「那你回去吧。」

    「我回去也幫不上忙。」謝長珩給母親遞了碗熱茶,面色平靜,只是眼神卻有些飄飄忽忽的,明顯是心神不寧,畢竟是頭一次要做父親。

    「去吧。」謝夫人再次開口,只覺得自己暈得不巧,----不知道的,還以為婆婆和媳婦打擂台,這話傳出去可就難聽了。

    沒等謝長珩做完權衡,蘇媽媽就進來了,低聲道:「剛派人去打聽的消息,說是孩子已經露頭,就是……,有些大不好生。」

    謝長珩豁然站了起來,「什麼意思?」

    「快去,快去!」謝夫人急道:「娘只是一時氣血攻心,沒事的,你媳婦可是在鬼門關上呢。」朝蘇媽媽揮手示意,「你趕緊陪著老大過去。」

    只盼媳婦這一胎平平安安的,----不然出了什麼事,偏巧自己又病了,留著兒子,將來傅家知道了,少不了要落埋怨的。

    謝長珩猶豫了一瞬,「那我先回去看看。」

    出了上房,腳下步子飛快往回趕。

    進了自己的院子,最後被人擋在了產房外面,裡面初盈聲音痛苦,斷斷續續問道:「出來了沒有……,還沒有嗎?」

    ----像是力氣用得太多,人都有些虛脫了。

    「快了,快了。」石嬤嬤在裡面安慰人,但是聲音裡焦急卻是明顯的,似乎情況不是很好,外面等候的人皆是神色不安。

    「阿盈!」謝長珩喊了一聲,底下卻不知道說點什麼好,這件事……,他就是再能耐也幫不上忙,靜了一瞬,「別怕,我在外面守著你。」

    「好……」初盈的聲音在發抖,像是忍了忍疼,喊道:「嬤嬤,給我喝幾口參湯,我再攢一點力氣……」

    謝長珩聽著心疼,但只能無能為力的站在外面。

    時間一點點的溜走,初盈的叫痛聲卻一直持續,時而高些、時而低吟,弄得人心上上下下的,像是被一根細線掉了起來。

    謝長珩沉臉靜默,只覺得從未有過如此難捱的時光。

    一扭臉,院子外面的天空已經濛濛亮。

    居然從去年年尾,生到了今年年初,----因為妻子生產、兄弟鬧事、母親氣倒,這個年過得混亂無比。

    「怎麼還沒有生?」謝長珩的耐心用盡,起身趕過去。

    凝珠在產房外麵糰團轉,見了他,滿臉擔心問道:「大爺……,奶奶生了一夜。」有點手足無措,「怎麼辦啊?大爺……」

    這種事,謝長珩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還沒有生?」謝夫人坐著小軟轎過來,扶著蘇媽媽的手,上了台階,擔心道:「裡面到底怎麼樣了?」

    「娘,你怎麼還過來?」謝長珩收回了點心思,趕忙上前攙扶。

    「我不要緊,就是先頭被老五給氣著而已。」謝夫人示意不要緊,進了側屋坐下,有些不安的看向隔壁產房,「我也睡不著,忍不住就過來了。」

    蘇媽媽小聲道:「要不我進去瞧瞧?」

    「去吧,去吧。」謝夫人覺得事情一團亂,眼下顧不上教訓小兒子,到底大兒媳還在鬼門關上,孫子還沒落地呢。

    蘇媽媽剛往外走,就聽見「哇」的一聲嬰兒啼哭,聲音洪亮、中氣十足,趕忙回頭賀喜笑道:「生了,生了,我去瞧瞧是少爺還是小姐。」

    謝夫人便唸了一聲佛,「平平安安,平平安安就好。」

    蘇媽媽很快回來,「是小少爺……」

    一舉得男是大喜事,怎麼表情不是太好?

    謝夫人看了兒子一眼,謝長珩當下提起了心,----難道是妻子……,腦子裡一瞬間的空白,不敢繼續多想,急問:「大奶奶怎麼了?」

    「出血。」蘇媽媽聲音顫抖,「小少爺有些大,大奶奶出血止不住……」

    「你說什麼?!」謝長珩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避開了蘇媽媽,就要往裡走,卻被身後的母親叫住。

    「長珩!」謝夫人微微搖頭,「再等一等。」

    ----產房本來就不吉利,大出血更甚,兒子不僅是謝家的一家之主,更是要在仕途上行走的人,實在不想這麼冒冒失失的。

    然而謝長珩卻沒有收回步子,站著靜了靜,開口道:「娘……,眼下阿盈命懸一線,我是她的丈夫,理應進去陪在她身邊。」

    「你進去也幫不上忙。」謝夫人能夠理解兒子的心情,但不願意兒子不顧一切,儘量耐著性子道:「石嬤嬤她們知道該怎麼做,再等一等。」

    「兒子不孝,這一次不能聽母親的。」謝長珩轉身撂起袍角,突然跪下,「所謂產房血光污穢,無非是怕影響運氣,但如果我失去妻子,我兒失去母親,那還要運氣做什麼?」言畢起身,沒有半分猶豫的進了門。

    謝夫人靜靜看著兒子的背影,目光複雜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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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芽(下)


    謝長珩一進門,就被滿屋的血紅色刺到雙眼。

    盆子的水是血紅色的,兩位產婆的手是血紅色,----更加觸目驚心的是,妻子身下的床褥一大片血紅色,衣服上、腿上,甚至滴滴答答流到了腳踏上。

    而初盈……,一頭青絲汗津津的凌亂粘在臉上,臉色素白素白的,就連平日裡飽滿豐盈的嘴唇,也失去了應有的紅潤顏色。

    謝長珩的心被人揪了一下,腦子裡有些空,顧不上去看旁邊哇哇啼哭的兒子,快步走到床邊,緊緊握住妻子的手,「阿盈……」

    初盈聽見丈夫的聲音在顫抖,----折騰了一夜,自己的力氣早就耗盡,此刻□的疼痛倒不明顯,只是覺得濕漉漉的、全身無力。

    「快快快!」石嬤嬤根本沒空打招呼,和李嬤嬤不停的忙活著,把早先準備好的藥棉布不停的塞進去,甚至一隻手不敢離開,「不夠,不夠!沒有藥棉,再拿些普通的乾淨棉布過來!」

    簡媽媽急忙出去找棉布,幾個媳婦子在旁邊繼續幫忙。

    「我是不是要死了?」初盈很害怕,對死亡的害怕,對普世師太的預言害怕,還有對丈夫和兒子的不捨,用力說道:「把孩子……,抱過來給我瞧一瞧。」

    她覺得自己已經很大聲了。

    可是在謝長珩聽起來,卻是細若蚊吶,心裡不由痛得更加厲害,朝旁邊的僕婦喊道:「孩子抱過來!」目光不敢離開妻子,生怕下一秒她就閉上了眼睛。

    大紅色的繡百子圖襁褓裡,是剛剛洗乾淨裹好的小粉團。

    烏黑濃密的頭髮,整齊的貼在圓溜溜的小腦袋上,眼睛閉著,睫毛長長的非常漂亮,似乎對忽然換的環境不適應,小嘴一嘟嚕一嘟嚕的。

    初盈只看了一眼,心就頓時柔軟的化作了一灘水,眼淚跟著掉了下來。

    謝長珩輕聲道:「阿盈你看……,他是個聽話懂事的孩子。」

    「是。」初盈眼裡帶出憐愛,想要伸手去抱一抱自己的兒子,卻怎麼也掙扎不了,便努力的把頭湊了過去。

    「來,讓你娘親親。」 謝長珩把孩子微微側過身,讓那張純潔無暇的小臉,貼在妻子沒有血色的臉上,----只覺心酸無比,自己的一顆心都要被揉碎了。

    簡媽媽找了乾淨的棉布進來,撕成了布條,一把一把的遞給石嬤嬤,眼圈兒紅紅的,哽咽落淚道:「盈姐兒……,一定要撐住啊。」

    「給孩子起個名字吧?」初盈一心都在兒子和丈夫身上,別的全都顧不上,更怕自己萬一就這麼走了,兒子連個名字都還沒有。

    眼下讓丈夫起的名字,將來想起了,總會對兒子多幾分憐愛吧。

    「阿盈……」謝長珩只覺得腦子裡亂亂的,哪裡還有心情起名字?而且以他的聰明和敏銳,自然聽得出妻子的用意,心痛如絞,沉聲道:「不著急……,等你身體養好了,咱們一起給他起名兒。」

    ----妻子心裡有著牽掛,就不會輕易的放棄自己。

    「我怕……,來不及。」初盈努力的想要再靠近一些,但是身體卻不聽使喚,腦子裡更是暈暈沉沉的,下一瞬便失去了知覺。

    ******

    初盈緩緩的睜開眼睛,空白了一秒,第一反應先確認自己是不是還活著,還活在有丈夫和兒子的世界裡。

    「阿盈。」耳畔傳來一個個柔柔的女聲,帶著無限疼愛。

    初盈覺得身體不歸自己控制,幾乎動彈不了,轉動眼睛朝著床邊看過去,映入眼簾的是母親關切的臉龐,輕聲喚道:「娘……」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宋氏的眼淚「簌簌」的掉,有些泣不成聲,好半晌才止住眼淚,哽咽道:「我的小阿盈……,怎麼弄得這般凶險。」

    初盈用力掙扎,「孩子呢?」

    「別動。」宋氏輕輕摁住她,心痛道:「你下面傷得重,當心扯著傷口再流血。」

    初盈被母親這麼一提醒,果然覺得□疼得厲害,忍了忍,依舊堅持道:「娘,我要看孩子……,我要看他。」

    「看、看,別急。」宋氏說起小外孫,眼裡不自禁的帶出笑容,親自去隔壁暖閣抱了孩子過來,「瞧瞧……,這長得多結實、多喜歡人。」輕輕的拍了一下,「小東西,可是害苦你娘了。」

    初盈對兒子沒有絲毫埋怨,兒子長得壯實才好,自己吃點苦頭不算什麼,只要有條命照顧他長大就好,微笑問道:「多重?我還不知道呢。」

    「七斤七兩,又是生在正月初一。」宋氏的語氣帶出一絲得意,目光在外孫身上流連不捨,對女兒笑道:「你也真是個能生的,只是讓你吃了個大苦頭。」

    初盈回道:「誰知道,大約吃的東西都長他身上了。」

    宋氏一聲嘆息,「這女人生孩子,從來都是過鬼門關一樣。」語氣裡帶出慶幸和唏噓,「還好……,你總算把命撿回來了。」

    初盈心思全在兒子身上,目不轉睛的看著小傢伙,----手腳雖然在動,眼睛還是閉得緊緊的,不由問道:「怎麼還不睜開眼睛?」

    「有早的,有晚的。」宋氏生過三個孩子,這方面經驗足得很,「你大哥就是四天才睜得眼,皇后娘娘是第二天。」又笑,「數你最著急,生下來當天就睜眼了,烏沉沉的,一看就特別招人喜歡。」

    「是嗎?」初盈心裡甜甜的,連□的疼痛都暫時忽略了,看著兒子笑道:「那他的眼睛,可一定要長得像我才行。」

    宋氏抿嘴笑道:「像姑爺也很好。」

    「一人一半吧。」初盈計較起來,「總不能全都像他,可是我辛辛苦苦生下來的。」

    「都做娘的人了,說話還是這麼孩子氣。」宋氏聞言好笑,又怕女兒累著,想讓她多休息一會兒,於是道:「孩子正睡覺,先放他回去免得吵著。」

    因為小傢伙,屋子裡的氣氛輕鬆了不少。

    「長珩呢?」初盈這才想起丈夫來,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時辰。

    「上朝會去了。」宋氏解釋道:「你昏睡了一天,長珩一直守著你的,方才去給你婆婆報個平安,估摸一會兒就能回來。」

    初盈心內微動,----丈夫是因為堅持進了產房,去向婆婆賠罪的吧。

    只是這話不好當著母親說,又問「孩子吃奶了嗎?」

    「吃了,飽飽的呢。」宋氏替女兒掖了掖被子,----奶娘姓章,是早先自己千挑萬選送過來的,年輕、奶水足,人也十分的趕緊利索。

    初盈放下了心,反正現在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就是想喂也喂不成,再說自己還是謝家的嫡長媳,根本不可能親自去喂奶的。

    「你就好好養著吧。」宋氏喜歡外孫,但是更加心疼小女兒,「孩子有人照顧著,想看的時候看看,自己別操心。」又怕母子天性太過膩歪,交待道:「大道理你也懂,只有做娘的身體養好了,孩子才能落著好。」

    初盈應道:「我知道,當年就是這麼勸姐姐的。」

    說到宮裡頭尊貴無比的大女兒,宋氏又是一陣擔心,只是眼下不免多說,揀了輕鬆有趣的話題,說了幾句,哄得小女兒繼續睡下。

    ******

    初盈身體虛弱無比,這一睡又睡到了天黑才醒來。

    宋氏還要回去傅家打理家事,早走了。

    眼下坐在床邊的人是謝長珩,見妻子醒了過來,聲音溫和問道:「想吃點什麼?我讓小廚房的人去做。」

    「桂花湯圓。」

    「好。」謝長珩叫了凝珠進來,交待道:「記得再臥兩個荷包蛋,放點紅糖。」

    「大爺真是細心。」凝珠低頭抿嘴一笑,出去了。

    過了會兒,熱騰騰的荷包蛋和湯圓端了進來,雪白的荷包蛋,圓滾滾的湯圓,上面撒了桂花碎,散發著淡淡的香甜氣味。

    初盈其實沒什麼胃口,可是一想到母親的話,一想到兒子,便強行命令自己努力多吃一點,一口接一口的,最後連湯水都喝得一滴不剩。

    謝長珩以為她是餓極了,問道:「還要不要?」

    「夠了。」初盈連搖頭都覺得費力,再吃自己就要吐了。

    「不是想給孩子起名字嗎?」謝長珩想說點她感興趣的事,以此減少一些痛苦,坐在床邊依偎著,「咱們一起想,然後寫在紙上慢慢的選。」

    「你定下來就好。」初盈堅持讓丈夫起名字,----前世母親早亡的記憶猶在,自己眼下又是半死不活的,萬一……,也好叫丈夫多疼兒子一些。

    「就叫重哥兒吧。」謝長珩其實一直都在想這個,已經有了想法,「他生在正月初一,是一年的伊始,咱們家又迎新年,又添了男丁,可不正是雙重喜慶?而且生下來七斤七兩,沉甸甸的,也可以解為『重』字,盼他將來長大做事穩重妥當。」

    初盈微笑道:「你怎麼想了這麼多?」

    謝長珩一本正經道:「給兒子起名字,當然要慎重仔細想一想。」又問:「覺得如何?」

    「很好。」初盈深深的凝視著丈夫,看得出來,兒子在他的心裡十分重要,畢竟重哥兒是嫡長子,且是他目前唯一的孩子。

    心裡覺得很滿意,還想多說幾句,可是架不住沉沉的睡意再次襲來,意識不聽指揮,又合上眼睡著了。

    謝長珩看著恬靜睡去的妻子,臉上笑容漸暗。

    太醫的話猶在耳邊縈繞,「大奶奶出血太多,傷得也重,這次生產大大的損了元氣,不是一天兩天養得好的,暫且吃藥看看罷。」

    一個「暫且」二字,說明連太醫也沒有足夠的把握。

    謝長珩心裡十分難受,起身去暖閣看了看重哥兒,胖乎乎的,正閉著眼睡得香甜,再想起臉色蒼白的妻子,只覺心裡潮濕凝澀得緊。

    剛要走開,重哥兒卻皺著鼻子動了動。

    謝長珩被兒子吸引住,走回搖籃邊,手還沒有摸到那雪白的小臉,就見小傢伙突然睜開了眼睛,----烏黑烏黑的、水靈靈的,像是兩顆水洗過的點漆墨丸。

    章奶娘在旁邊輕呼,「呀,小少爺睜眼了。」

    惹得簡媽媽等人一起圍過來看,又說眼睛長得像初盈的,也有說長得像謝長珩的,都是紛紛誇讚不已。

    大約是人多吵得慌,重哥兒嘴一扁,「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簡媽媽笑道:「都散開,把小少爺看得不好意思了。」

    眾人都在圍著孩子說笑湊趣,氣氛甚是熱鬧。

    謝長珩覺得有些格格不入,看了看兒子,反正也幫不上什麼忙,於是決定還是先回去照顧妻子,默默轉身出了門。

    進屋以後睡不著,又不想吵著妻子,更怕她醒來以後找不到人,不敢去書房,獨自靜坐了一會兒,有些恍惚出神。

    不知怎地,突然想起那個惹惱自己的普世師太。

    心裡隱隱有些不安,----不是自己要像個婦人樣多想,而是妻子現在……,由不得自己不多想、不動搖,真是杯弓蛇影了。

    或許……,等妻子出了月子可以再去問問。

134、問路(上)

    初三這天,是重哥兒的洗三之日。

    謝夫人一大早就先過來了,進了屋,在床邊坐下問道:「我已經跟她們兩個說好。」看了看盛二奶奶和晏氏,「等下客人來了,領著打個招呼就出去,不吵著你。」

    「還好。」初盈微笑道:「反正都是在床上躺著,說幾句也不費神。」

    謝夫人看著一直嘴角含笑的大兒媳,穿了大紅色牡丹小裌襖,畫了明豔妝容,努力做出精神奕奕的樣子,叫人瞧著微微心酸。

    正巧簡媽媽端了湯藥進來,遞了過去,「奶奶趁熱喝了。」

    烏黑的藥水兒,聞著都苦得讓人直皺鼻子。

    初盈卻是面色不變,端起碗就「咕咚咕咚」喝了下去,不復從前嬌氣,從凝珠手裡接了帕子擦嘴,笑道:「今兒有勞娘多費些神。」繼而看向兩位妯娌,「也辛苦你們了。」

    晏氏接話笑道:「大嫂在月子裡,多休息休息也是應該的。」

    盛二奶奶看著華麗裝束的大嫂,——運氣還算不錯,千盼萬盼的總算生下了兒子,但是聽說生產不順利,將來少不了苦頭吃呢。

    再想到自己平安生了兩個兒子,多少有些得意。

    不過她還沒有得意完,就被外頭的小丫頭打斷,「夫人,宮裡來人了。」

    謝夫人剛起身,只見一個小太監走到門口,笑眯眯道:「皇后娘娘口諭,謝府大奶奶宜保養不用起身,勞煩夫人出去代為接旨。」

    在場的人聽了都是笑容微凝,各有一番心思。

    皇后娘娘體恤親妹妹不難理解,但是卻隆重的以懿旨形式傳令,讓謝家滿府的女眷出去接旨,——說是讓謝夫人代為接旨,盛二奶奶和晏氏又焉能不去跪拜?

    這分明就是在給妹妹撐腰立威。

    晏氏還沒什麼,天家體面畢竟是與榮戚焉的事,笑吟吟攙扶著婆婆出去,留下盛二奶奶跟在後面,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兒。

    謝夫人帶著兩個兒媳跪下接了旨,讓人封了紅包打賞內侍。

    一行人復又折回來,晏氏手裡捧著一個搭著紅綾的盤子,走到床邊,小心翼翼托給初盈看,「皇后娘娘賞重哥兒的洗三禮。」

    一個如意八寶赤金長命鎖,一對平滑無紋的小金鐲子,上面綴了兩個小鈴鐺,還有一張大紅色的嬰戲圖繡花襁褓。

    「別的也罷了。」謝夫人上前捧出襁褓,笑道:「難得的是這張繡花包被,竟然是皇后娘娘親手給重哥兒做的,實在是太貴重了。」

    晏氏笑著提議,「不如等下給重哥兒裹上,也讓大夥兒都瞧一瞧皇后娘娘的心意。」

    盛二奶奶在身後撇了撇嘴,不如直說是想炫耀一番罷了。

    初盈伸手去撫摸那花紋,——熟悉的配色,細密的針腳,想起姐姐從前給自己做的那些衣裙,心裡一陣酸酸澀澀的。

    謝夫人有些遲疑,「會不會太貴重了。」

    意思是重哥兒年紀還小,怕折了福。

    晏氏卻另有想法,皇后娘娘的一番心意今天不表白,改天穿在身上誰知道?就是要讓旁人都瞧見謝家的體面,五房也能跟著沾一份光。

    因而笑道:「娘……,皇后娘娘是重哥兒的親姨母,雖是恩典,也有情分不是?再說小孩子家嬌嫩矜貴,有皇后娘娘的東西震懾著,以後一準兒平平安安的。」

    這話說到謝夫人心坎兒裡去了。

    大兒媳這一胎生得不順利,心裡總是個疙瘩,——瞧著大兒媳的樣子,不知道……,恐怕即便是養得好,身體也虧了。

    不論大兒媳有多麼嬌氣、不懂事,那都是大兒子的元配嫡妻,更不用說是皇后娘娘的胞妹,是重哥兒的親娘,當然希望她也平平安安的。

    大兒媳平安,孫子才能夠更好更順利的長大。

    這麼一想,覺得小兒媳的話是個綵頭。

    「那就換上吧。」謝夫人拍了板,又對初盈道:「外頭客人該來了,你躺著,重哥兒有我替你看著,只管放心吧。」

    初盈微笑,「娘看著,自然是妥妥噹噹的。」

    *******

    今兒來的客人都是近親,傅家的幾個女眷,謝家各房的女眷,還有嫁到蘇家的謝嫻、嫁到田家的謝姝等等。

    謝夫人陪著客人們說話,笑問:「怎麼沒見二姨?」

    她說得二姨,是從重哥兒這裡論稱呼的初容。

    「有喜了,才上身子。」宋氏笑著回了,——這個庶出的二女兒,前頭生了兩個丫頭,一咬牙又懷上了,跟不要命似的。

    謝夫人不過是隨口一問,道了賀,話題再次轉回到重哥兒身上。

    眾人都圍著重哥兒打量說笑,謝嫻眼尖瞧著襁褓精緻,便問了母親一句,「這是家裡人做的?還是大嫂親手繡的?好漂亮的活計。」

    晏氏趕忙笑道:「是皇后娘娘親手繡的。」

    「哎喲。」謝三夫人收回了手,有些訕訕,「可別給我摸花了。」

    宋氏怕氣氛尷尬,忙道:「小孩子的東西,不用太矜貴。」又與謝夫人笑道:「那些寒苦一些的人家,還時吃千家飯,穿百子衣,小孩子才長得壯實穩當。」

    謝夫人含笑點頭,「是有這麼一說。」

    初芸在旁邊覺得沒意思,——一般的都是妹妹生了孩子,自己生得也是兒子,皇后娘娘就分出個遠近親疏,顯見得還是一個娘肚子的才親。

    她原先跟盛二奶奶十分說得來,自從米鋪的事後,彼此見了面也沒話,眼下更是百無聊賴,側首瞧見默默不語的初珍,悄聲問道:「聽說……,家裡準備給你議親了?」

    初珍是未出閣的小姑娘,聞言「唰」的一下紅了臉,哪裡還說得出半個字?又怕不說話惹得姐姐不高興,只能求助的往宋氏那邊看去。

    宋氏離得近,早聽見了,回頭瞪了初芸一眼,「走,進去看看阿盈。」起身對謝夫人告了辭,「去跟阿盈說幾句話兒。」

    謝夫人笑道:「應該的,應該的。」

    謝嫻等人明白,這是人家娘家人進去說體己話,誰也不會煞風景的跟進去,轉而說起了別的,不過轉來轉去,總還是離不了重哥兒。

    ******

    「覺得好些沒有?」宋氏問道。

    此時初芸和初珍已經出去,母女倆單獨在一起。

    「好多了。」初盈當著母親當然往好了裡說,怕母親不信,還補充道:「大姐親自挑了太醫過來診脈,吃了藥,今兒惡露就少了一些,應該是漸好的跡象吧。」努力綻出一個笑容,「娘你瞧,我的氣色是不是好多了?」

    宋氏目不轉睛的看著小女兒。

    一張幾近瑩玉似的巴掌小臉,雖然被脂粉蓋住,但依舊透出蒼白,下巴頜兒也變得漸漸地,——唯獨一雙漂亮的杏眼烏黑如舊,不過大得有些突兀。

    再看身上,大紅色的繡花蹙金線牡丹裌襖,內裡泥金小衣,華麗繁複,可是一雙雪白的手上,卻單薄得連血管都清晰可見。

    忍不住一陣心酸,用力微笑,「好多了,是比昨兒好多了。」

    初盈低頭掃了一眼,最近手上的確不是太好看,惹得母親傷心了,不著痕跡的縮回了被子裡,轉而笑道:「五妹的婚事定了沒有?」

    宋氏輕聲嘆氣,「高不成、低不就。」——

    初珍是皇后娘娘的妹妹,但卻是一個自甘為妾的姨娘所生。

    攀附權貴的人嘴臉不好看,然而家境好的又看不上初珍,再者就是嫁妝的問題,宋氏也不想破費太多,因此一直僵持著。

    「娘。」初盈往身後的枕頭裡靠了靠,「還是把五妹好好嫁了吧。」靜了片刻,「只當是為我積福,再說她若是過得好,母親也省點心。」

    何九兒死了,前世的「罪魁禍首」的謝長瑜,如今潦倒不堪,初珍當年只是一個任性的小姑娘,自己不想再去計較糾葛。

    只要能夠平平安安的,和丈夫、兒子在一起,其他的都不願意去想了。

    更何況,這一世的初珍簡直像是換了個人。

    「好。」宋氏眼中酸澀更重,——小女兒的話,聽著像是撒手前的遺言,忍了忍淚意,勸道:「別再去操心旁人了,好好照顧自己。」

    ******

    晚上謝長珩回來,說起前面宴席上的熱鬧趣事,與妻子笑道:「他們讓我把重哥兒抱出去,我藉口天太冷沒答應。」

    初盈輕聲嗔道:「還好沒答應。」

    謝長珩小心的探頭看了看,小傢伙被放在床上,光滑如玉的小臉,俊秀的五官,正呼嚕呼嚕睡得香甜,根本無視父母在說話。

    簡媽媽怕初盈累著,平時只是抱過來給她看一看,初盈又忍不住,每每都指使謝長珩過去抱孩子,半晌才捨得讓人抱回去。

    「真是愛睡覺。」謝長珩想伸手去摸兒子的臉,被妻子拍了一下。

    「別動,吵醒他了!」初盈睨了丈夫一眼,要是等下兒子醒了,簡媽媽肯定又要把他抱走,以免吵著自己,「我想多看他一會兒。」

    謝長珩笑道:「有了重哥兒,你都沒功夫看我了。」

    初盈抬頭瞪他,「沒見過還跟兒子吃醋的老子。」

    話沒說完,重哥兒大約是被說話聲吵醒,突然睜開眼睛,眨巴著看了四周幾下,小嘴一咧,「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你看,你看。」初盈笑著埋怨,「重哥兒不願意了。」

    謝長珩笑道:「臭小子!」怕妻子累著,趕忙抱了兒子起來哄,但卻笨手笨腳的,弄得重哥兒不滿意,哭得更加厲害。

    「四少爺醒了?」簡媽媽趕忙進來,「差不多該尿了,我抱出去看看是不是尿濕了。」又道:「時辰不早,奶奶早些睡吧。」

    「記得晚上讓奶娘喂飽他。」初盈戀戀不捨的,看著兒子被人抱出了門。

    謝長珩自己脫了衣服,輕手輕腳的爬上床,鑽進被窩,「明天我準備去白雲庵一趟。」他不是那種彆扭的人,倒不會因為上次和普世師太不快,而所有尷尬,「想看看普世師太在不在,等你出了月子過去拜訪一下。」

    初盈怔住,——丈夫不是最討厭普世師太的,怎麼又突然想起……?轉瞬一想,很快便明白過來。

    靜了片刻,開口道:「天寒地凍的,讓個小廝過去打聽就行了。」

    謝長珩微笑道:「反正這幾天我也閒著,還是自己去吧。」——

    既然求人,心誠則靈。

    「嗯。」初盈握住丈夫的手,將頭輕輕依靠了過去,「長珩……」心中的眷戀愈濃,但又不好說些不吉利的,只道:「我會好好養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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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路(下)


    洗三禮上,基本就是傅家和謝家的近支親戚。

    到了重哥兒滿月酒這天,才是真正的熱鬧,不光近親,一些世交的官宦之家,對帝黨和後黨有依附的人,紛紛趁機過來道喜喝酒。

    因為到了二月裡,重哥兒還被過得嚴嚴實實抱了出去,在眾人面前露了一會臉,少不得收穫了些金銀玉器,一盤子琳瑯滿目的放著。

    簡媽媽和章奶娘在旁邊回話,說起那些誇讚之語,重哥兒如何不怯生,如何膽大,長得又如何的好,----反正這種場合,任誰都是揀了好聽的來說。

    初盈閒閒的聽了,一心只在逗弄兒子上頭。

    出了月子,本來謝長珩還不想讓她下床,可是架不住妻子叫苦,說是自己整日躺得背疼腰疼的,在屋裡走一走也好。

    後來聽太醫也這麼說,謝長珩只好應了。

    其實初盈一是真的有些躺得背疼,二是不願外面的人猜疑。

    不是自己爭強好勝,而是怕傳出什麼流言,再猜測自己養不好,什麼續絃、納妾,弄得家裡人心惶惶不說,還會影響到大家看待兒子。

    對於這種事,自己前世可是深有體會的。

    ----只不過換了一個角度。

    如此過了幾天,初盈看起來倒也不像有什麼大礙,就是臉色白點,氣色虛點,比之從前多了幾分柔弱,頗有些嬌無力的樣子。

    謝夫人讓她好好養病,暫時還是自己代為主持家裡事務。

    初盈覺得過意不去,找了個空,單獨留下說道:「不如讓兩位弟妹搭把手,娘雖然年紀不算大,到底是長輩,正該兒孫繞膝享清福的。」

    謝夫人笑道:「你只要把身子骨養好了,重哥兒帶大了,就是我的福氣。」

    初盈心裡還有一件事,----當初藉著懷孕提出的要求,如今月子都出了,就算丈夫暫時沒有多想,只怕婆婆也會有想法。

    再說丈夫正當盛年,偏巧自己現在身子不適,總不好一直讓他空著房,道理上實在是說不過去,可惜感情又不願勉強自己。

    幾次想張嘴,最後還是沒有把話說出口。

    等人走了,謝夫人不由嘆了口氣,「我還以為,單獨找我是要安排什麼。」搖了搖頭,「所以說,一般小女兒都是不讓做嫡長媳的。」

    蘇媽媽替她添了茶,「年輕人難免有些看不開,夫人你多提點提點,實在不行,親自挑兩個老實本分的丫頭。」

    「也只能如此了。」謝夫人嘆了口氣,又道:「再停些日子罷,她才生了重哥兒,身子骨又不大好,別再添上心病。」

    蘇媽媽奉承道:「做婆婆的,有幾個能像夫人這般體貼?這是大奶奶的福氣。」

    「罷了。」謝夫人瞭然一笑,「這種事,誰會感激做婆婆的不成?」憶起往事,「當初太夫人賞了桂氏,我的心裡也不好受。」

    現如今,還有謝大老爺留下來的兩位太姨娘。

    吳氏生了謝長盛,不過她是謝夫人的陪嫁丫頭出身,又素來慇勤小心,----謝大老爺早年亡故時,吳氏因為傷心一病不起,後來一直養病閉門不出。

    桂氏是謝太夫人身邊的丫頭,年輕時挺漂亮的,可惜運氣不好,只生下兩位小姐,後來又都隨丈夫離了京,自己幹脆在家念起了佛。

    平日裡,很少有人見著這兩位太姨娘。

    謝夫人孀居多年,當年的那些往事早已雲淡風輕,況且自己生了兩個兒子,長子又聰明又出挑,眼下長房也有添了男丁,只覺心滿意足。

    「嫡長媳自來就是不好做的。」謝夫人神色頗為唏噓,感慨道:「我看老大媳婦身子難養好,即便養好了,只怕也不容易再有孕,老大是嫡長子,膝下不能只有重哥兒一個。」

    「是啊。」蘇媽媽也道:「要是養養,大奶奶能再添個哥兒就好了。」

    夜裡上了床,初盈猶豫了許久,試探著把手伸進了丈夫懷裡,去被捉住,迎上一雙似笑非笑的鳳目,不由有些害臊。

    謝長珩能夠猜到妻子的心思,不想氣氛太凝重,免得她多心,愈發影響了養病,因而故意笑道:「你怎地這麼著急?不老實。」

    初盈本來就尷尬,聞言臉都漲紅了,抽出手,「睡覺。」

    謝長珩從身後環抱住了她,輕聲道:「不著急,再養養身體……」

    妻子眼下風吹吹就壞的樣子,自己怎麼捨得折騰她?----比起一時的□,還是妻子和孩子娘更重要,感受著懷中人的單薄,憐憫之意更甚。

    「阿盈……」他的聲音低低的,帶著心疼。

    初盈聽了鼻子一陣發酸,心意更是微動,「長珩,要不然……」深吸了兩口氣,「要不然就添幾個人的話」,還是沒能說出來。

    「普世師太最近在白雲庵。」謝長珩突兀的打斷了她,說道:「我想著宜早不宜晚,下個休沐日,我就親自陪你出去,到時候天也不算太冷。」

    「好。」初盈覺得自己被丈夫看透了,不敢回頭。

    ******

    眼下是早春,謝長珩讓人把馬車裹得嚴嚴實實的,還放了火盆,方才陪著妻子前往白雲庵,一路吩咐下人慢慢行駛。

    臨到大門口,初盈突然有點近鄉情怯,猶豫道:「要不……,還是別問了。」

    萬一問出不好的,豈不是連一點希望都沒有?因為重活一世,總是在內心深處有些戰戰兢兢,生怕這一切都是揀來的,說沒有就沒有了。

    然而謝長珩的性格里,卻沒有「怯懦」二字,安撫她道:「別想太多,就當是咱們倆出來散散心的。」堅持要進去,讓下人先行往內通報。

    及至見了普世師太,一番寒暄說明來意之後,問題並沒有迎刃而解,而是僵持,「實在要對二位說抱歉了,貧尼並不通醫理,只怕是幫不上什麼忙。」

    初盈反倒一塊大石落了地,幫不上就幫不上吧,回頭四處求醫慢慢調養,別再說出讓人膽顫心驚話就行。

    謝長珩有些不甘心,問道:「師太既然對內子的命數有見解,難道就不能想一個化解的法子?或者指一條明路,自當感激不盡。」

    普世師太淡聲道:「請恕貧尼能力有限,實在是沒有這個本事。」

    初盈怕丈夫因為失望而生氣,柔聲勸道:「長珩,咱們還是先回去吧。」替普世師太打圓場,「師太出家人不打誑語,別再強人所難了。」

    謝長珩微微沉默著,沒有言語。

    普世師太又道:「總之,還是上次送二位施主的那句話,『夫妻同心,不離不棄』,或許命數會有一些變化。」

    謝長珩明白再問也問不出什麼,更不想妻子在這裡不安生,----早知道就不該來,沒解決問題,反倒白白失望一場,起身扶了初盈,「咱們回去。」

    「等等。」普世師太叫住了人,說道:「這些年我四處遊歷走了不少地方,聽說了幾個各地名醫,我把名字和住處寫與你們,或許能幫上一點忙。」

    謝長珩不是愛賭氣的人,更何況事關妻子的病情性命,雖然還沉著臉,但卻耐著性子站立等著,對初盈道:「你先坐下。」

    片刻後,普世師太出來遞與一張紙,上面是半乾的字跡,「有些是外省的,不知道用不用的上,全都寫上了。」

    「多謝。」謝長珩接了紙,讓人將早先準備好的香油錢留下,扶著初盈緩緩出門,上了馬車微笑道:「你看……,出來一趟還是有收穫的。」

    初盈抽出那張紙來看,上面的人名且不提,那些地名卻是一個比一個陌生,一個比一個遙遠,自己兩輩子都還沒有出過京城呢。

    謝長珩的心思一向敏銳,見狀笑道:「先養一養,回頭我陪你四處走走看看。」

    「好。」初盈微笑,----這話說著容易,做起來可就難了,

    丈夫是長子又在仕途上,自己是做嫡長媳的,上有老、下有小,近得還湊合,遠的哪裡有時間去?更別說兩個人單獨去外省。

    一大堆的攤子,哪一個都丟不下。

    不過話總是要往好了裡說,再者丈夫有份心意亦是很好很難得的。

    「既然出來了。」謝長珩存了讓妻子散心的念頭,建議道:「要不要再逛一逛?想買點什麼吃的、玩的都行。」怕她心情低落不願動彈,「咱們去選幾塊料子,回去給重哥兒縫一身春天的新衣裳。」

    初盈往他身上靠了靠,輕聲道:「聽你的。」

    寶慶祥開在西城鬧市大街上,馬車行駛過去,側門有專門接待貴客的,----以皇后胞妹的身份,自然是貴客中的貴客了。

    掌櫃的叫了自己媳婦親自招待,搬了最好最時興的花樣料子出來。

    初盈坐在椅子裡,笑道:「主要是給小孩子做衣服的,綾羅綢緞做件外衫就行,裡頭還是葛布、棉布穿著舒服,也不容易被劃破。」

    那婦人十分伶俐,趕忙讓人去取上好的細葛紗,一面笑道:「聽說府上添了小少爺,先給大奶奶道喜了。」自顧自的,找了一個布老虎荷包奉上,「給小少爺的小玩意兒。」

    初盈含笑收了,----雖然不會真的給重哥兒玩,但也是人家的一番心意。

    謝長珩揀了一塊寶藍色的碎花料子,問道:「這個做褲子怎麼樣?上頭配一身杏黃色的小薄襖,又鮮亮又精神。」

    初盈自然是事事都依他,交待道:「扯兩套吧。」又想著出來買料子,若是只給兒子買總不大好,至少還得有婆婆的一份,錦哥兒那邊也別落下。

    又要花樣好,又要不重複,還要上下搭配顏色等等,因此好一番挑揀。

    初盈看著半桌子的料子,失笑道:「這些就差不多了,再買,等下馬車都放不下了。」

    那媳婦陪笑道:「不要緊,我們親自給奶奶送到府上去。」

    初盈抿嘴一笑,「我是知道你們生意人的,恨不得別人把店裡都搬空,我可沒那麼多銀子,也不能做那樣的敗家媳婦。」

    「瞧奶奶說的。」那媳婦見眼下氣氛好,越發湊趣,「就算把我們這個店給盤了,對奶奶來說,還不是九牛一毛?哪裡值得放在心上?不過是逗我們玩罷了。」

    「累不累?」謝長珩關心問道。

    「還好。」初盈慢慢起身,「回去吧。」

    二人剛走到樓梯口,就聽見樓下一個清脆的女聲,「不好、不好,我看還是那匹喜上眉梢顏色亮,不過這匹也……」接著撒嬌,「五爺……,要不都給我買了吧?」

    「都買了。」一個年輕的男子聲音,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初盈止住了腳步,目光閃爍的回頭看向丈夫。

    謝長珩臉色變了變,----但卻沒有急著衝下去教訓弟弟,而是飛快的想了想,在外面鬧起來不僅不好看,妻子還在場,到時候只怕會惹得流言蜚語。

    因而忍了氣,做了手勢示意先回去再說話。

    「大奶奶……」綢緞店的婦人不明所以,跟著回去,壓低聲音問道:「這……,怎麼不下去了?」

    謝長珩從懷裡掏出二兩銀子,推給她,「拿去找個機靈點的小夥計,等下跟著樓下買布料的人,想必你也是認得的,就是我們家的老五。讓人看他去了哪兒,再打聽一□邊的女子是什麼人。」


136、沉迷(上)

謝長珩讓綢緞鋪的人端了火盆,上了熱茶,陪著初盈說著家常閒篇,——謝家人的做派,一向是臨泰山崩而不變色。

當然了,謝長瑜是一個例外的。

約摸過了小半個時辰,綢緞鋪的婦人上來回話,帶回來的消息卻不大好,有些猶猶豫豫的道︰「五爺去的地方不太妥當,是南大街的……」

「等等。」謝長珩微微皺眉,不想污穢了妻子的耳朵,「我們去隔壁屋說。」

初盈低頭撥著茶,——自己雖然是官家小姐,但畢竟是已經成了親的婦人,平時女眷們聚會閒聊,閒言碎語還是知道一些的。

聽那女子的說話口氣,矯揉造作,不顧禮儀,斷乎不能是良家女子,而南大街頂頂出名的……,就是一處風月場所。

不由嘆息,小叔子這是著了魔嗎?

家裡有一妻二妾,都是如花似玉的青蔥年紀,難道還不夠?便是真的都厭了,丫頭裡面挑,或者去外頭買,怎麼能跟個粉頭拉拉扯扯的?

說起來,婆婆還是太嬌慣小兒子了。

初盈想到了重哥兒的教育問題,從小就得抓好,不說像他爹那樣穩重能幹,至少平平的不出錯,更不能在外面惹事生非。

繼而心下一笑,什麼時候丈夫成了好男兒的標準?

那邊謝長珩已經說完,過來道︰「先送你回去。」

一路上,初盈都沒有說話。

到了自己屋子,方才道︰「你這是要出去找老五?」

謝長珩看著那雙明亮烏黑的眼楮,水瑩瑩的,有著擔心的光芒,情緒不自覺的跟著緩了緩,放柔聲音,「我是做長兄的,該教導的就得教導他。」

「我知道。」初盈不知道該怎麼說,「你教導老五自然是應該的。」頓了頓,「可是你去找他,又能當著外人說什麼呢?你去了……,反倒傳出些風言風語,還不如等老五回來,再慢慢跟他說道理。」

謝長珩一陣沉默不語。

「長珩……」初盈不想掩飾自己的私心,但是儘量說得委婉一點,「你是長子,更是謝家的頂樑柱,又是在仕途上行走的,做事應該慎重一些。」——

丈夫在氣頭上,要是真的去了那種地方找人,誰知道會惹出什麼?突然覺得真該把小叔子看起來,哪裡也不許去!

「罷了。」謝長珩沒有再加持,的確是自己一時上火,去之無用,反正兄弟去都去了,早回來晚回來也沒多大區別。

只是一想到兄弟在那種地方鬼混,就忍不住一陣胸悶。

讓人去五房打聽消息,吃午飯時謝長瑜沒有回來,吃晚飯還沒回來,——好在上次謝夫人的喝斥有點效,總算在關門前回了府。

「還去嗎?」初盈問道。

「不了。」謝長珩跟著上了床,看著臨睡前放在中間的兒子,一雙眼楮滴溜溜的轉動著,十分的機靈有趣,漫不經心道︰「等明兒早上朝會過後,我去國子監找老五,一起回來去書房說話。」

初盈覺得也好,起碼明面上能稍微遮掩一下——

可惜的是,事態的發展讓人措手不及。  
第二天中午,謝長珩在書房裡教訓兄弟,「你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跟一個粉頭勾勾搭搭的,還有臉回謝家的門!」

謝長瑜沒應聲兒,目光漂浮的看著自己靴子。

「怎麼不說話?」謝長珩的聲音冷得要凍住人,目光更是凌厲,「你這樣,以後還要不要在仕途上混了?真是扶不起的……」

「大哥,我知道自己扶不起。」謝長瑜突然開口,說不出的黯然低沉,「從小我就不如你,樣樣兒都不如你,我也沒想過有什麼大作為,只是想娶表妹共度一生。」表情有些刺痛,「她死了……」

謝長珩沒有耐心聽兄弟胡扯,打斷道︰「這跟你出去鬼混有何關係?」

「含煙她……」

沒等謝長瑜說完,只見平安腳步匆匆趕了過來,「大爺,外頭來了人報信,說是有位秦姑娘要找五爺,有要事商量。」

「你站住!」謝長珩一聲呵斥,「你敢出門,我先打斷你的腿!」厲聲吩咐平安,「帶人看好老五,不然回來只問你們要人!」

謝長瑜一則被兄長所震懾,二則看著苦瓜臉的平安和如意,知道自己跑不出去,最終只的忍耐住,怏怏的坐了回去。

然後還沒走到前門,就撞見謝長盛迎了上來,「大哥,剛才我從外頭回來,看見門口有人鬧事,已經叫人看住了。」

謝長珩點點頭,「我去看看。」

「大哥。」謝長盛緊跟上去,認真道︰「不是什麼大事,我出去處理就行。」神色略有遲疑,「這事說起來不光彩,大哥你擔負著一家人的擔子,反正兄弟我閒著,跑跑腿還是可以的。」

他這麼一說,謝長珩反倒不好拒絕。

一則是做弟弟的一番好意,二則自己和下九流的人拉扯的確麻煩,——倒是和初盈想到了同一個問題,重哥兒的教育從小就要抓好。

小兄弟若不是幼時太過嬌慣,怎麼如此胡鬧?

並沒有指望他做什麼大事,哪怕只是像庶出的兄弟這樣,平平的,能幫一點小忙就很好了,可惜連這點要求都指望不上。

謝長珩頷首道︰「那我在書房等你。」

謝長盛去了沒多久,就折了回來,在長房的書房裡找到兄長,回道︰「不過是訛銀子的。」

「怎麼回事?」謝長珩問道。

「有個叫含煙的,是館裡有名的一個紅牌姑娘,聽說身價不低,是個慣會哄人錢財的主兒,只怕……」謝長盛搖了搖頭,可惜道︰「老五的銀子都給掏光了。」

謝長珩關心的重點不在這裡,皺眉問道︰「難道還不夠?還敢上門來要銀子?」

「不是。」謝長盛面帶苦色,「說是懷了老五的孩子。」

「放肆!」謝長珩一聲冷笑,「新鮮了,沒聽說粉頭還替人生孩子的,要都這樣,那得生多少孩子?膽子倒是不小!」

「誰說不是呢。」謝長盛也道︰「只是人家非說懷上了,我又不知道真假,只得暫且哄了回去。」遲疑道︰「要不……,找個大夫去把脈?」

謝長珩鳳目微微眯起,閃過寒芒,「不用。」——

這個兄弟,到底還是沒有什麼遠的見識。

叫個大夫過去,便是沒有也會鬧得滿城風雨,到那個時候,就算有一千張嘴都說不清楚!對方不可能沒聽說過謝家,也不會不知道和皇后的關係,既然知道……,還敢如此膽大妄為,裡頭很是有些蹊蹺。

看來妻子的擔心是對的,自己的確不能冒冒失失出面摻和。

「也是巧了。」謝長盛再次搖頭,「那個含煙……,長得很像死去的甦姨娘。」

照說謝長盛是做兄長的,不會見到弟弟的姨娘,可是甦宜君又不同,小時候也要管他叫聲二表哥,長什麼樣兒自然知道。

謝長珩臉色陰沉,半晌才道︰「先別讓老五知道,吩咐門房上的人嘴巴緊點!明兒我去國子監給他告假,最近都不許出門。」

謝長盛點頭,「我知道,已經交待過了。」

「你也回吧。」謝長珩辭別了兄弟,大步流星的回了院子,進屋正見初盈在逗重哥兒,簡媽媽等人圍在一旁,說說笑笑十分熱鬧。

重哥兒握了個小拳頭,無意識的左右搖來搖去,惹得初盈去撥弄他,笑容從眼角溢滿流淌出來,看得人心裡柔軟溫暖。

謝長珩的情緒漸漸平復下來,上前笑道︰「做什麼呢?」

「重哥兒會笑了。」初盈回頭,津津有味的說起兒子,方才怎麼笑了一下,又有多麼招人喜歡,「可有意思了。」

「是啊。」簡媽媽也笑道︰「還不到兩個月,多半的孩子都還不會笑呢。」

意思是,重哥兒比別的孩子聰明。

人都是這樣,總是不自覺地美化身邊的人。

「是嗎?」謝長珩饒有興趣的加入進去,用兩根指頭握住兒子的小拳頭,輕輕的搖了搖,逗他道︰「再笑一個。」

他原本只是隨口一說,逗兒子玩兒。

哪知道重哥兒剛巧又笑了一下,烏黑的眼楮宛若水洗一般,粉白的臉頰,咧嘴露出沒有牙齒的小牙齦,說不出的可愛逗趣。

初盈驚呼道︰「哎呀,重哥兒聽懂爹爹的話了。」

簡媽媽和凝珠等人紛紛附和,皆笑道︰「可不是,一聽大爺說就笑了。」

「大爺。」甘草在外面探頭,「夫人叫你過去一趟。」

初盈回頭一怔,看來婆婆聽說小叔子的事了。

謝長珩起身,「我過去了。」

甘草給他打了簾子,等走遠,方才溜了進來,低聲道︰「奶奶,方才有人在門口鬧事,聽說是一個俊俏的年輕婦人,後來給二爺打發走了。」

「還有這樣的事?」初盈詫異道。

怎麼會有這等不要臉面的女子?跟個陌生男子在街上閒逛不說,居然還鬧到人家門口,到底是風月場所出來的人,不可以用常理衡量。

沒等到謝長珩從上房回來,外面又來了人。

「四姑奶奶。」周順媳婦進門笑道︰「夫人讓我捎了點東西,給表少爺的。」衣服、吃食堆了半桌子,接著才道︰「今兒是來報喜的,我們家五小姐訂親了。」

這麼快?初盈那天不過是隨口感慨,母親卻因為一句「積福」,就認認真真的把事情辦了,因為感動而一時怔住。

進了半晌,問道︰「訂了哪家?」

「鎮南侯徐家。」周順媳婦回道︰「老鎮南侯的孫子,現今鎮南侯爺的親佷兒,今年十七歲,家裡行三,上頭有兩個嫡出的哥哥,單名一個『爍』字。」

也就是說,徐爍本人是庶出的了。

不過以初珍的身份,嫁到鎮南侯家也不可能陪嫡子,而且她的生母是何九兒,——往好了說是良妾,往壞了說是個不知規矩的女子。

算起來,嫁給鎮南侯家的庶子是高攀了。

只是奇怪,不知道徐家那邊是怎麼想的,居然肯低就,……或許是為了和傅家聯姻的緣故?畢竟初珍趕上了好時候,皇帝登基,姐姐初慧已經是皇后,不想當初傅家正落敗之際,初容和初芸都嫁得倉促。

只是不知道,徐爍自己是怎麼一個想法。

不過親事都訂了,初盈也管不了太多,再說也不想管,出神片刻笑道︰「等我這兩天讓人整理一下,改天親自回去給五妹添妝。」

周順媳婦忙道︰「那感情好,先替五小姐謝謝四姑奶奶。」場面上的話說完了,底下又道︰「四姑奶奶最近身子可好?夫人擔心你,說要是沒空就不用回去了。」

初盈心頭暖暖的,微笑道︰「還好,我也想回家看看娘。」

周順媳婦笑道︰「可惜表少爺太小,不然可以一起回去玩會兒。」又道︰「大少爺還嚷嚷著,說是要看看小表弟呢。」

「不著急,以後有的是機會。」初盈說了幾句閒話,問了母親的安,方才讓人打發了人走,還給了一個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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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沉迷(下)

    「憑什麼?!」盛二奶奶忍不住滿腔的怒火,尖聲道:「老五的爛攤子,憑什麼讓你去出頭?好事輪不著,壞事兒就一股腦兒的推過來,惹得一身臊,最後成全別人的清白名聲!」

    「你說完沒有?」謝長盛不耐問道。

    盛二奶奶和丈夫是多年的夫妻,一聽語氣,就知道丈夫是上火了,自覺方才聲音大了些,有些怯,「我……,我也是擔心你。」

    「你除了會害紅眼病以外,還懂得什麼?」謝長盛的口氣很不好,冷笑道:「往大道理上說,大哥是咱們家一家之主,他不好了,咱們就能落著好處?往情分上說,做兄弟的替哥哥擋一回麻煩,有什麼了不起的?」

    盛二奶奶一肚子委屈,「……那也不能欺負人啊。」

    「婦人見識!」謝長盛的眉目有些疲憊,——他長得像吳太姨娘,和兩個兄弟沒有半分相似,氣質也各有不同,但卻有著謝家人的冷靜,「自從上次的米鋪案子,我就一直賦閒在家,若是不讓大哥欠個人情,如何好口去求官職?」

    「這……」

    謝長盛眼裡閃過一絲黯然,苦澀道:「再說我是姨娘養的,不像老五,哪怕他是一灘爛泥,大哥也不會不管他。」

    盛二奶奶又是一陣生氣,恨恨道:「要是爹在,早就打死他了。」

    「將來,我們這一房總是要分出去。」謝長盛沒有理會妻子,繼續說道:「不求大哥能多分什麼,只求他念在我本分謹慎,別剋扣我的那一份就夠了。」

    「你是說……」盛二奶奶目光大驚,慌張道:「我看大哥不像那樣的人啊。」

    謝長盛聞言冷笑道:「多少人為了錢財,就是親生父子都還不顧,何況隔了一層肚皮的兄弟?大哥是什麼人,將來分家產的時候才知道。」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凌厲,「所以在這之前,你給我好好的夾起尾巴做人!」

    「我、我怎麼了?」

    「怎麼了?」謝長盛反問,「你整天看著大嫂眼紅,看著老五媳婦不順眼,你以為別人都是瞎子麼?都瞧不出來?」

    「我沒有。」盛二奶奶反駁,卻有些無力沒底氣。

    謝長盛懶得去爭辯,只是盯著妻子的眼睛,鄭重道:「你可別忘了,等到將來娘不在了分家,那時候……,是大嫂在主持中饋把著銀子!」

    一語戳中了盛二奶奶的心窩子,幾乎要冒冷汗。

    「你說你傻不傻?」謝長盛沒有任何安慰,而是咄咄逼人質問道:「你整天跟大嫂比什麼?人家是皇后娘娘的親妹子,你是什麼人物?不說這天差地別的,就是我跟大哥都是一個爹,我要是事事都跟大哥比,那還不早就氣死了。」

    「我……」

    謝長盛擔心妻子回頭又忘了,決定下最後一劑藥,站起身來,以居高臨下的姿勢俯視妻子,聲音冰冷,「李姨娘的孩子怎麼沒的,你以為我真的不知道?」

    盛二奶奶心裡早發了虛,眼下被丈夫挑明一嚇,頓時猶如五雷轟頂,像是被掐住七寸一樣動彈不得,連眼皮都不敢往上抬,手上微微哆嗦。

    謝長盛留下妻子慢慢回味,自己出了門。

    因為自己是庶出,受夠了其中的嫡庶差別滋味,所以對妻子的那次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她是兩個兒子的親娘。

    相信說了這件事,可以讓妻子往後收斂許多。

    ******

    謝長瑜被變相的軟禁起來,不得出門。

    初盈有些吃不準,丈夫這是打算關著人就算完?外頭的事都不管了?可是……,彷彿聽說那女子懷了孕,不知道是真是假——

    念頭只是一閃而過。

    畢竟小叔子不是自己的關心重點,再說沾上了粉頭,哪裡是婦道人家能摻和的?想著丈夫是個有主見的人,還是靜待結果的好。

    轉眼又過去幾天,到了二十這日謝長珩休沐在家。

    上次普世師太給的那張單子,寫了好些大夫,離得最近的一個在京郊,——以傅家和謝家的權勢,加上隔得又不遠,於是用了重金請人過來看病。

    那大夫一臉鄭重切了脈,沉吟數息,方道:「大奶奶這是產後血崩造成的體虛,算不上是重病,但是因為元氣傷得厲害,想要完全調養好只怕也難。」

    謝長珩聽他說得有幾分把握,比太醫的定論要輕,心下不免鬆快了幾分,當即當然備下紙筆,客氣道:「煩請贈與一張好點房子。」

    「不急。」大夫卻道:「先看看大奶奶從前吃的方子。」

    簡媽媽趕忙親自去取了。

    那大夫看了小半晌,捻著鬍鬚,「這就很好。」把方子遞了回去,「照著這個上頭吃便是,慢慢調養,假以時日慢慢會見效的。」

    謝長珩眸光微沉,——鬧了半天,等於什麼都沒有做白找了人。

    可是又不便怒斥那大夫,萬一他回去一宣揚,就成了謝家仗勢欺人云雲,——往後哪個大夫還敢過來瞧病?只得打發了銀子送人出去。

    大夫跟著小丫頭出了內院,又有小廝引領,一直到離開謝家上了馬車,方才大大的鬆了口氣,「還好,還好,總算出來了。」

    那謝家大奶奶產後大血崩,只剩下半條命,哪裡是幾副湯藥就能治得好的?到時候吃了自己的藥,治不好,謝家豈不是要找自己拚命?還有皇后娘娘那邊,恐怕全家老小都不夠賠進去。

    一早就打定主意,什麼方子都是不會開的。

    且不說那大夫心裡如何慶幸,謝長珩卻是一陣暗惱,還不好發作,以免惹得妻子傷心不痛快,故作輕鬆道:「看來章太醫的方子不錯,繼續吃上幾副,等過些日子,再叫人過來瞧一瞧。」

    初盈又不傻,自然猜得出那大夫的心理。

    只是丈夫努力維持溫馨的氣氛,當然不能去揭破,因而綻出微笑,做出心情輕鬆了不少的樣子,「是啊,養一養慢慢就好了。」

    簡媽媽和凝珠在旁邊看著,——小夫妻兩自欺欺人,都是覺得心酸,接著做事相繼出了門,躲在耳房說話。

    「哪裡來的庸醫!」凝珠氣惱道:「一劑好藥也不給開,哪怕裝模作樣寫個方子,事後跟大爺說說,奶奶心裡也有個盼頭。」

    簡媽媽瞭然道:「那人分明就是想避事,豈會開方子?」

    凝珠覺得傷心難受,低聲道:「重哥兒還那麼小,奶奶身子就這樣,將來……」底下不吉利的話,實在說不用出口。

    簡媽媽正色交待道:「回頭當著奶奶的面兒,你可不能這樣。」

    凝珠輕聲哽咽,「我知道。」

    ******

    初盈的病,身在深宮的初慧也很擔心。

    這日皇帝過來,見她一臉憂心忡忡的樣子,略想了想,大約猜著幾分,問道:「可是在擔心四姨?」

    初慧心裡難受,輕輕點頭,「阿盈還那麼年輕,怎麼就……」

    「多讓幾個太醫過去瞧瞧。」皇帝安撫了一句,在她身邊坐下,揀了輕鬆的話題,「贇哥兒最近識了不少字,漸漸有些讀書的樣子了。」

    初慧微笑道:「贇哥兒要是知道父皇誇他,不知道多高興呢。」

    丈夫是九五之尊的天子,日理萬機、百事煩心,自己家的私事,實在不好一直掛在臉上,——再說治病除了看天意以外,別人也幫不上忙。

    而且自己身上的擔子重,壓力大,絕對不能丈夫在鳳棲宮感到心煩,不然惹出來的麻煩事更多。

    妹妹的病,只是私下慢慢多派人去找大夫了。

    帝后二人的感情一直都很融洽,至少眾人看到的皆是如此,眼下如同那些尋常夫妻一般,說起兒子學業和日常瑣事,頗有幾分恩愛情深的味道。

    而懿慈宮內,則是一片氣氛沉重凝滯。

    孫太后目光微冷,問道:「怎麼……,不是說那謝老大是出了名的孝順,出了名的愛護兄弟嗎?如今嫡親的兄弟出了事,反倒撒手不管了?」

    孫嬤嬤回道:「聽說給謝家老五告了病假,一直關在家裡。」

    「外頭呢?」

    「看起來是不管了。」孫嬤嬤回道:「事後又讓人去找了幾次,都是吃了閉門羹,要不就是打發幾兩銀子,說是好生養胎。」

    「養胎?!」孫太后冷笑道:「還真打算生下來不成?」又有些遲疑,「那姓謝的一向狡詐多疑,莫非猜著什麼……?只是他就一點兒都不擔心?」

    「姑母。」說話的是孫昭媛,一雙清亮的眸子裡光線複雜,輕聲道:「何必非要去慪氣呢?就算那謝左丞摻和進去,污了官名,只要有皇上在……,難道就一輩子都不能做官了?」頓了頓,「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孫太后慢慢的轉回頭,厲聲道:「這些話是你想說的?還是誰教你的?」

    「姑母別生氣……」孫昭媛聞言跪了下去,聲音裡帶出三分不滿、七分委屈,「我年輕不懂事,能有什麼見識?這些都是爹爹的意思,早就讓我說了,可是……」頭越發的低了下去,「我一直都說不出口。」

    「你爹的意思?!」

    「爹爹說……,這天下遲早都是皇上的,何必去爭那些閒氣?」

    孫太后萬萬沒想到,連自家的兄長都改了心思,氣得發抖,「沒有我,哪有今日的他?!」也不知道是指孫志,還是皇帝,底下接著話卻是明了,「要我和一個丫頭平起平坐?要我對一個丫頭的兒子事事忍讓?我就是嚥不下這口氣!」

    孫嬤嬤一聽不對勁,趕忙出去守著門口。

    「從前做皇后要讓著別人,如今做太后也要讓著別人?!」孫太后像是憋了多年的怨氣,一發不可收拾,「我這輩子難道是活該受氣的?你們……」她對著虛空四下亂指一圈,「還不如直接拿繩子勒死我算了!」

    「姑母……?」孫昭媛發覺有些不大對勁,看著太後面目猙獰的樣子,更是說不出的害怕,趕忙叫道:「嬤嬤、嬤嬤!你快點進來!」

    孫嬤嬤推門而入,見狀大吃一驚,趕忙上前給太后揉胸口,又朝不知所措的孫昭媛急道:「昭媛,快點出去讓人請太醫啊!」

138、悲喜(上)

太后病了。

對於謝家來說是個好消息,對傅家也是,對皇帝、皇后以及不是太后勢力的,都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皇帝和太后此長彼消,天平已經開始明顯傾斜。

而這件事,給謝家帶來最直接的影響就是,沒人再上門鬧事了。

沒有孫太后的勢力撐腰,一個煙花女子哪裡有底氣跟謝家糾纏?要不是那種地方實在腌臢,謝家肯定不會去計較,只怕那風月館子都要關門大吉。

不過沒過幾天,就聽說南大街死了一個姓秦的紅牌姑娘。

事情解決的異常完美,唯獨謝長瑜整天關在家裡,有些呆呆的,——謝夫人和謝長珩都想給他個教訓,晏氏忙著兒子是懶得理會,因此都由得他呆去。

隔了幾日,初盈回去給妹妹初珍添嫁妝。

一大早,謝夫人就讓人把重哥兒抱了過去。

「只管放心回去。」謝夫人對小孫子喜歡得不行,笑道:「重哥兒有我替你看著,保證吃得好、睡得香。」說著,又讓人拿了添妝的首飾。

「先替我家五妹謝過娘了。」初盈道了謝,方才出門。

說是回去給初珍添妝,更多的,其實想回娘家一趟,看看母親和父親,祖父、哥哥嫂嫂、小侄兒,因此備了半馬車的東西。

自從懷了重哥兒,都有一年多沒有回過娘家了。

走到門口,正巧趕上初芸也從馬車上下來。

初芸穿了件海棠春色的小薄襖,牡丹團髻,配以赤金點翠六尾珠鳳步搖,——要是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才是今天的主角呢。

初盈知道這個姐姐愛出風頭,打小就是這樣,心下不由又笑又氣,反正這會兒也不好說什麼,打招呼道:「三姐。」

「你也親自回來了?」初芸上下打量,「聽說你生了重哥兒身子虛,怎麼不好好的在家歇著?讓簡媽媽跑一趟也就是了。」又叫身後的汪宗元,「你跟四妹夫說話去,我陪四妹在後頭慢慢走。」

她的聲音清脆又伶俐,連珠炮似的,根本就沒有給人說話的機會。

汪宗元自米鋪案子以後,一直就賦閒在家,正想著多巴結巴結妻子娘家,還有這位皇帝跟前的能臣妹夫,趕忙笑著走了過去。

謝長珩卻是有些遲疑,看了妻子一眼。

「我和三姐說說話。」初盈微笑點頭,示意自己沒有問題,攜了姐姐的手,兩個人落在了後頭,「圓哥兒會走路了沒有?」

「上個月就會了。」初芸說起剛過週歲的兒子,十分得意,「說話也早,前幾天還喊了一聲娘呢。」

初盈笑道:「可見是個聰明的。」

初芸炫耀了一陣,壓低聲音問道:「你可知道五妹的嫁妝是多少?」——

原來留自己說話,就是為了打聽這個?

初盈含笑打太極,「我最近都沒出門,哪裡清楚這些?」提點了姐姐一句,「再說我們都是出嫁的姑奶奶,娘家的事自然管不著。」

初芸又不傻,聽得出妹妹的意思,冷哼道:「我們家……,就我出嫁最落魄,二百兩銀子就打發了。」

「聘禮和嫁妝,自來都是水漲船高的。」初盈耐著性子勸道:「當初馬家給的聘禮就是二百兩,娘自然照著例子做嫁妝。」

初芸不痛快道:「咱們家大姐就不用說了,那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看了看嫡出的妹妹,「說句不好聽的,你是母親養的,嫁妝給得多些我也不眼紅。可是二姐和五妹呢,和我一般的都是姨娘養的……」

「三姐!」初盈不明白她到底想說什麼,把嫡庶高低都搬了出來,等來人來人往的傳出去,母親的臉上該多難看?沉了臉,「想來三姐是嫌當年嫁妝少了,上次借與三姐的二百兩,不用還,只當是補嫁妝吧!」

言畢,抽了手自顧自走了。

初芸被噎得臉紅氣短,——聽說初珍的嫁妝是一千二百兩,自己才得她的一個零頭,心裡豈能不氣?再說自己嫁得是個落魄舉人,初珍嫁了鎮南侯府,雖說只是旁支的一個庶子,可畢竟是候府的媳婦啊。

再看看當年嫡母給自己挑的,最好的也就是馬家的庶子而已。

自己不過發發牢騷而已,妹妹就這樣甩臉子!

初芸氣得肝疼,等到進門見了娘家人,也沒什麼好話說,只是悶悶的坐在一旁,好在今天熱鬧的很,也沒人去留意她。

初盈正在裡屋陪初珍說話,將一大一小兩個盒子推過去。

初珍抬頭,「四姐?」

「給你的嫁妝。」初盈笑著解釋,「大的是我給你的,小的是我婆婆給你的,這女子出嫁就得有底氣,多點東西也是好的。」

初珍臉紅紅的,低了頭一聲兒不吭。

丫頭紅綃怕冷落的初盈,趕忙陪笑,「我們小姐害臊。」順手收了盒子,「四姑奶奶才出了月子,怕是累了,我叫人去端碗熱熱的杏仁茶。」

「不用了。」初盈起身,「我去跟夫人說說話兒。」

紅綃趕忙送她出去,片刻後折了回來,低聲埋怨,「小姐便是害臊,好歹也答應四姑奶奶一聲兒。」

初珍只是恍惚出神,——記得從小家裡人就不喜歡自己,嫡母更是冷淡無比,盧姨娘也從來不跟自己多說話,彷彿自己是一團兒空氣。

後來隱隱聽說了緣故,原來親娘竟然是自甘為妾的親戚。

因而越發的小心,不敢多說一句話,不敢違逆嫡母半分意思,在這個家裡,一直都是戰戰兢兢的,過著如履薄冰的日子。

現在好了,總算是要嫁人出去了。

初珍覺得鬆了口氣,順手打開了首飾盒子。

「啊呀,真漂亮。」紅綃捻起一直翡翠長簪遞過去,「小姐你瞧,這成色……,四姑奶奶可是真大方。」又道:「我看三姑奶奶有些不痛快,可別讓她瞧見了。」

初珍淡笑道:「我知道,不會像她那樣傻的。」

出嫁了,自己的生母何姨娘又早死,往後便不用再受嫡母拿捏,——但是徐家之所以願意結親,當然是看中了傅家的權勢,若是以為可以完全丟開娘家,那可就錯了。

三姐總是這兒不平,哪兒不平,不想想自個兒還得靠娘家撐腰呢。

再說了,這世上哪裡有那麼多的公平?

初珍將翡翠簪子放了回去,——自己的謹慎、老實、聽話,總算讓嫡母無可挑剔,順順利利安排嫁了人。心下覺得已經很好了。

但願……,那個徐爍是個好相處的吧。

她今年才得十四歲,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一方面對於離開壓抑的家感到輕鬆,一方面又對陌生的徐家擔心,一整天都沒能靜下心來。

******

初盈卻是心滿意足,陪著母親說了話,看了哥哥嫂嫂侄兒,還有丈夫在旁邊充當「解語花」,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唯一有一點不足的,耳邊還縈繞著母親的那些叮嚀,「好好養病,只有你的身體好了,重哥兒才有人照料,實在不行……,就從陪嫁丫頭裡面挑一個吧。」

凝珠和浮晶是訂了親的,剩下的荳蔻?墨玉?碧竹?

初盈下不了決心,最後歸結於找不出合適的,——反正丈夫沒提,自己樂得裝聾作啞不知道,將來實在拖不過了,再說吧。

回了家,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看兒子重哥兒。

「奶奶。」章奶娘喜滋滋的,上前笑道:「今兒早上,重哥兒抬了一下頭呢,我瞧著怪有勁的。」

「是嗎?」初盈頗感興趣的坐下,看著趴在床上的小傢伙。
重哥兒歪著頭趴著,章奶娘拿了撥浪鼓搖得「咚咚」響,慢慢的舉高,逗他抬頭往上看,——先是眼睛努力往上看,藉著看不見了,找了兩下,果真費勁的抬起胖嘟嘟的小腦袋。

初盈怕兒子累著了,笑道:「行了,一天逗個兩、三次,慢慢兒來。」

章奶娘忙道:「奶奶放心,帶孩子的事我都清楚著呢。」

正說著話,就聽見一串急促的腳步聲,甘草掀了簾子進來,「奶奶,趕快過去五房瞧一瞧吧。」低了聲,「五爺落水了。」

落水?初盈聞言覺得又新鮮又納罕,——這是怎麼說?謝長瑜又不是小孩子,在自己家還能落水?也不知道情況如何,趕忙起身,「我過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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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喜(中)


    出了門,初盈低聲問道:「現在五爺怎麼樣了?」

    「不清楚。」甘草同樣小聲,湊近跟著說道:「聽說人是撈上來了,還叫了大夫,應該沒什麼大礙……,就是現下天氣還涼,只怕凍住了。」

    初盈鬆了口氣,----家裡已經夠亂的,外面也不太平,要是小叔子再有點事,這家都要掀翻了,丈夫更是要焦頭爛額。

    自己雖然不喜歡小叔子,上輩子還有積怨,但是這輩子相處這麼些日子,他也並沒有主動謀算自己,到底不想他年紀輕輕送了命。

    不過他整天不著調的樣子,也的確讓人頭疼。

    到了五房,先看見眼圈兒紅紅的晏氏,上前低聲,「大嫂……,五爺沒事,你身子不好慢著點兒。」又道:「娘和大哥在裡面陪著,這會兒五爺睡下了。」

    初盈往裡走,有小丫頭趕忙給她打了珠簾,晏氏跟在後頭,進門見謝長瑜昏昏然躺在床上,小聲問道:「老五怎麼樣了?」

    「沒事。」謝長珩親自拉了椅子與她,大約說了說大夫過來的事,總而言之,謝長瑜性命沒有問題,又對謝夫人道:「母親,你要不要去歇一歇?」

    「不用。」謝夫人眉色很是疲憊,淡聲道:「你媳婦身子虛,坐坐就回去吧。我在這裡陪著老五,等下他醒來也能抓著人。」

    「我不礙事。」初盈忙道:「長珩你還是陪著娘,說說話兒,我跟五弟妹出去,免得聲音太大吵著老五,讓他安安生生睡一覺也好。」

    謝夫人眼裡只有小兒子,沒有吱聲。

    謝長珩兩頭丟不下,只得道:「那你出去坐坐,就自己先回去吧。」

    初盈微笑點頭,----因為身體不好,加上上午才從娘家撐了半日回來,還真有點累,出去到了偏房不客氣坐下,問道:「好好的,老五怎麼會落水?」

    晏氏冷笑,「說是在池子邊散心,雲錦和一個小丫頭跟著他,大嫂你也知道,他最近脾氣有些古怪,我也不好強行攔著,想著透透氣就回來了。」

    初盈一聽大有故事,輕聲問:「然後呢?」

    「說來可笑。」晏氏又是恨又是氣,冷笑道:「他非要說在水裡看見了蘇姨娘,要上前看個仔細,結果就……」頓了頓,「還好身邊有人,不然就……」

    說著,眼淚又不爭氣的掉了下來。

    ----這個丈夫叫自己又氣又恨,可是自己也沒想過要他死,而且還是為了一個死去的姨娘去死,把自己和兒子置於何地?傷心中,不免又幾分憤恨。

    初盈有些猶豫,小聲道:「怎麼聽著怪怪的?像是中了邪。」

    晏氏擦淚,「大嫂你是說……,請人過來做場法事?」

    「那倒不用。」初盈忙道:「老五現在身子正虛著,哪裡還經得起折騰?」萬一折騰出不是,豈不是自己的罪過?自己最近家裡事多,難免有些陰影罷了。

    晏氏嘆氣道:「誰知道,許是蘇氏死了不吉利,家裡不乾淨吧。」

    初盈頷首,「讓人打掃打掃,焚個香什麼的,再去菩薩面前上幾柱香。」不過是隨口一說,又陪著聊了幾句,實在精神不濟便告辭了。

    自從生了重哥兒大出血以後,身體一直都很虛,總是想瞌睡,這一回去沒等謝長珩回來,又迷迷糊糊睡了半下午。

    直到有人在耳邊喚她,「奶奶,起來用晚飯了。」

    燭光下,謝長珩穿了一身蓮青色的素面長袍,頭上別了一支白玉簪,襯得劍眉鳳目格外出挑,更兼笑容溫和,----只是眼角卻有一痕掩不住的倦色。

    為妻子、母親、兄弟、兒子,更不用說外頭一堆事情,便是個鐵打的人,也架不住事情堆在一起折騰。

    初盈覺得心疼,面上不好帶出來情緒,親手給他盛了完湯,笑道:「我也喝不了那麼多,你幫我喝點兒。」

    紅釉碎花的小湯碗,甜白瓷小勺子,在淡黃濃香的滾熱雞湯裡不斷碰撞,聲音清脆作響,謝長珩漫不經心的喝著,「剛才去瞧了一下重哥兒,頭抬得挺穩當了。」

    初盈笑道:「我聽人說,小孩子就更吹氣一樣,一天一天就長大起來。」

    謝長珩微微頷首,「等他長大,我身邊也多個跑腿兒的人。」

    兒子才得兩個月大,就想著使喚人了?是覺得累了吧。

    初盈面上微笑著附和,心裡卻是複雜,----打定主意以後少叫苦,儘量不要再給丈夫增添負擔,別把好好的人壓垮了。

    吃晚飯,夫妻倆去看兒子逗著玩兒,氣氛好了不少。

    第二天中午謝長珩回來,臉上居然有些喜色,進門避開了人,微笑道:「告訴你個好消息,皇后娘娘懷孕了。」

    「真的?」初盈先是驚訝繼而歡喜,----從前姐姐壓力太大,現在因為太后那邊鬆手了不少,加上又懷孕,日子應該會舒心一點了吧。

    再說懷孕也好,免得還要去懿慈宮晨昏定省受氣。

    初盈笑道:「等空了,做件小衣服什麼的。」

    「你還是先歇著吧。」謝長珩怕妻子累著,而且現在家裡事多,也盼著妻子能夠早點養好,至少把內宅安定住,「這幾天娘的精神不太好,老五媳婦也分不開身,我跟娘商量了下,還是暫時讓老二媳婦管著家。」

    盛二奶奶?初盈想著她那雁過拔毛的性格,不過……,眼下也沒有別的選擇,因而只是微笑,「也好,老二媳婦是個伶俐的。」

    謝長珩問道:「重哥兒今天鬧人沒有?」

    「挺好的。」初盈想起粉團兒似的兒子就一陣柔軟,說了些重哥兒的趣事,方道:「等下吃了飯,我跟你一起去瞧瞧老五。」

    自己是做嫡長媳的,這個時侯不去看望小叔子說不出去。

    謝長珩點頭,「嗯,瞧瞧便回來。」

    說起自己這個兄弟,實在有心無力,----算是徹底的養廢了。

    但願這次能夠養好身體,以後也不盼著他做官走仕途,只要好好的守著妻兒,老老實實的過一輩子,家族自然會供養著他。

    不惹母親生氣和操心,就算是他的懂事了。

    ******

    謝長瑜的病沒有什麼起色,大夫來了好幾個,太醫也瞧過,看不出什麼大毛病,只是開了藥讓好好養著,慢慢的補一補。

    倒是慢慢的能下床了,只是人還是有些恍恍惚惚的,時不時的,還總是說自己瞧見了蘇宜君,惹得謝夫人又是一陣落淚。

    這副半瘋半傻的樣子,怎麼看都像是心病,不是醫藥能夠根治的。

    到了四月裡頭,傅家二奶奶金氏生了一個兒子。

    初盈讓人準備了賀禮,洗三那天,那親自回去給侄兒添了盆,----只是回來以後,聽說外省的局勢越發不太平了。

    秋高馬肥,再往後幾個月很容易會起戰事。

    初盈想著家裡一直氣氛低沉,想找點喜慶的事情,便跟盛二奶奶商量著,把凝珠和浮晶的親事給辦了。

    五月裡嫁了凝珠,七月初嫁了浮晶,二人改職做了管事媳婦。

    重哥兒已經半歲多了。

    天氣熱,現□上穿的也少,一張大紅色的白子嬉戲圖肚兜,外面罩個小衣,肉呼呼的在床上爬來爬去。

    過幾天就是錦哥兒的週歲生日,現在可以扶在床邊站立。

    兩個小傢伙,一個在床下扶著床沿挪來挪去,一個在床上坐著吮吸手指頭,因為孩子的天真無邪,到底給家裡添了不少樂趣。

    就連因為小兒子憂心的謝夫人,看著粉團兒似的兩個嫡親孫子,臉上也不禁露出笑容,與眾人說道:「這就快了,等年下都會走路說話,那才有趣呢。」

    初盈和晏氏都知道婆婆心情不好,時常一起帶了孩子過來。

    「啊啊啊……」重哥兒依依呀呀的,烏黑的眼睛盯著錦哥兒的桂花糕,彷彿知道那是好吃的,甚至還有些著急的樣子。

    惹得謝夫人笑道:「饞嘴貓兒似的。」讓人拿了一塊兒,吩咐道:「雖然沒牙,掰碎了一點點吃,也還是可以的。」

    晏氏便笑著逗錦哥兒,「給你四弟咬一口。」

    錦哥兒目光警惕,把桂花糕拽的緊緊地,根本沒有撒手的意思。

    初盈笑道:「我們錦哥兒怕人搶東西呢。」

    晏氏輕聲嗔了一句,「小氣的傢伙。」

    錦哥兒竟然像是聽懂了,嘴一咧,忽地哭了起來。

    重哥兒瞪著眼睛看向哥哥,倒不哭,反而咯咯的笑,惹得初盈啐他,「小淘氣,還敢取笑你三哥呢。」

    眾人見了都是覺得好玩,笑做一團。

    平日裡,也是時常因為兩個小傢伙打岔,才能讓氣氛活躍一點,謝夫人的心情也會暫時分散,臉上帶出些許笑容。

    謝夫人笑道:「我看重哥兒皮實的很。」

    「可不。」晏氏接話笑道:「錦哥兒就是秀氣了點,還是做哥哥的呢。」哄了哄錦哥兒不哭了,「以後可別隨便就哭,長大叫人笑話呢。」

    ----丈夫瘋瘋癲癲的,五房又不能繼承謝家祖業,將來仰仗長房的地方多了,只要不涉及到兒子的利益,好聽的話自然要多奉承幾籮筐的。

    兒子錦哥兒雖然年紀大半歲,但是將來分家產的時候,可比重哥兒差遠了。

    好在自己也不在乎這些,本身嫁妝就不少,丈夫又是嫡子,分得家產至少比三房充裕多了,----只要錦哥兒平平安安的,別的都可以不去計較。

    晏氏一向很清楚自己的處境和位置,從來不去做踰越的事。

    晏氏的性格,初盈一向都是瞧得清楚的,只是奇怪,最近盛二奶奶也老實了,雖然又開始主持中饋,卻變得安分守己起來。

    儘管瞧不明白,不過總歸說來是好事一樁。

    日子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雖然平緩,暗地裡卻有著急促的暗流在湧動,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炸出來,多多少少讓人有些擔心。

    ----這樣的日子又過了幾天,果真出事了。

    「你說什麼?!」初盈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甘草,----現如今凝珠和浮晶已經出嫁,夜裡不再當差,「衣服裡面有東西?」

    「是啊。」甘草一臉驚魂未定,小聲道:「真是狠吶,居然把東西縫在了棉衣裡,要不是春日裡拆洗,誰會猜得到?聽說叫了大夫過來,說什麼不清楚……,大爺當場就摔了東西,這會兒夫人還暫且不知道呢。」

    初盈喃喃道:「瞞不住的……」

    一定,一定是蘇宜君!

    除了她,別人不可能對謝長瑜的衣服做手腳。

    居然封了藥包在冬天的厚面衫裡,難怪總覺得謝長瑜最近瘋癲的厲害,竟然是受了藥物的刺激,偏生又隱蔽又是慢性不明顯,----要不是到了春天拆棉襖,真是讓人想破腦袋都想不出來。

    ----這一招,真是狠!

    毀了謝長瑜,同時也毀了晏氏,毀了謝夫人!

    初盈心裡一陣惶恐,也不知道謝長瑜中毒深不深,往後還有沒有復原的可能?要是不能的話,……這個家,只怕馬上就要亂套了。

140、悲喜(下)

    謝長珩陰沉著一張俊俏的臉,像是要把人撕了。

    直到初盈進來,臉上神色方才轉緩幾分,——看著風吹吹就要飄走的妻子,趕忙上前招呼她進門,讓了坐,「喝點熱茶吧。」

    平安低著頭捧了茶放下,無聲無息出去。

    「真的縫在棉衣裡?」初盈輕聲問道。

    「是。」謝長珩坐在另一旁,指關節握得發白,「不止一件,好幾件衣服裌襖裡面都有東西,布囊很小很薄,平時穿在身上根本感覺不出來。」——

    既然是存心做手腳,那肯定是小心謹慎不讓人發現的。

    蘇宜君是什麼人?對於謝長瑜來說,別說她做手腳,就是親自下了毒藥給他喝,只怕也會笑眯眯喝下去。

    她的一步死棋,實在算是用到了極致。

    初盈沒在多做糾纏,轉而問道:「老五的病情怎麼樣?」

    「大夫讓養著。」謝長珩眼裡閃過怨恨、失望、傷痛,眼底深處,隱藏著一抹淡淡的無力,「沒人敢擔保。」

    初盈沒有吱聲,——如同自己的病一樣,來的大夫總是沒句準話兒,這就說明大夫也沒把握,好不好全看病人自己。

    眼下謝家真是多事之秋,靜了靜,問道:「娘那邊……,還是不要說了吧?」

    自己一個養病的,小叔子一個瘋病的,底下還有兩個奶娃娃,要是再添上婆婆跟著病倒,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謝長珩頷首,「我知道,已經吩咐下去。」

    「那就讓老五靜養罷。」初盈也沒有更好的主意,無聲默默。

    「哼!」謝長珩卻是恨意難消,冷聲道:「老五這輩子,都是被這個女人給害了!」

    謝長瑜被蘇宜君害了?初盈低頭不語,——一個現在半瘋半傻,一個已經死了,到底是誰害了誰,這兩位還真不好說清楚。

    但在最初,卻是一對情深意切的愛侶。

    可惜這些話不便對丈夫說,畢竟在丈夫的眼裡,總是偏心小叔子的,那麼只能是蘇宜君有錯,——要不是她痴心妄想,又怎會造成今天的局面?

    但如果蘇宜君在天有靈,只怕卻要怨恨謝長瑜,——若非謝長瑜拉拉扯扯,單純肯定不至於去私奔,也就不會淪落為妾,最終走到以死報仇的地步。

    謝長珩眼裡閃過恨意,涼聲道:「死了,真是便宜她了!」

    那口氣,恨不得要把蘇宜君挫骨揚灰!

    然而事到如此,蘇宜君畢竟人已經死了,還能怎樣呢?總不能真的……,不過蘇宜君的生母和弟弟,只怕今後的日子就艱難了。

    不過自己家的事都顧不過來,哪裡還有閒心管別人。

    初盈看著面帶倦色的丈夫,輕輕握住了他的手,「長珩……,回去歇歇吧。」起身拉他,「咱們一起去看看重哥兒,陪他玩兒會兒。」

    看見兒子,彼此的心情都會好一些。

    ******

    初九這天,正好是皇帝四十歲的萬壽節。

    皇帝登基有幾年了,眼下雖然還有燕王這個心腹之患,但是朝中局勢漸漸控制,太后不能再作威作福,怎麼著都應該熱鬧慶賀一番。

    初盈身體虛弱不假,但是隔了一年沒有進宮,加上姐姐初慧又懷孕了,無論如何都要親自去瞧一瞧。

    一大早天還沒亮,就按照外命婦的繁瑣服飾打扮起來。

    「可惜不能帶你去,小傢伙。」初盈臨走前,還去看了一眼在睡夢中的兒子,——能看出眼睛是圓圓的杏眼,像自己不像丈夫,加上奶娃娃都是肉呼呼的,怎麼都瞧不出丈夫的綽約風姿,反倒虎頭虎腦的。

    重哥兒還嘟了嘟嘴,在夢中翻了個身繼續睡得香甜。

    到了宮裡,一番叩拜參見的儀式下來。

    初盈覺得有些乏力,好在初慧是知道妹妹情況的,悄悄的吩咐了內侍照顧著,及早安排了座兒,免得把妹妹累著了。

    初慧現在近八個月的身孕,行動十分不便,只是象徵性的主持了前面儀式,剩下的便暫時交予蔣昭儀,自己回了鳳棲宮歇息。

    「瞧著氣色還不錯。」初盈在外面多周旋了一會兒,才偷偷溜來,上上下下的打量著姐姐,還摸了摸她的肚子,「等入秋就差不多了。」

    初慧擔心道:「你怎麼樣?」

    當著姐姐的面,初盈哪裡敢說實話讓她擔心?只是笑道:「我這不是好好的?重哥兒也是個能吃能睡的,瞧著不似他爹,倒越發的像個憨小子。」

    初慧笑道:「小孩子能吃能睡才好,豆芽菜似的才叫人擔心呢。」

    正說著話,贇哥兒和福哥兒從前面趕回來。

    贇哥兒已經入學上了籠頭,加上隔了一年沒見,年紀大了些,到不似小時候那般愛撒嬌,上前叫道,「四姨。」

    福哥兒也喊了一聲,——不過他是在皇宮出生長大的,和初盈並不熟。

    不像贇哥兒一本正經走完禮儀,到底還是親近,湊過去笑著問道:「小表弟呢?我還沒有見過他呢。」

    初盈笑道:「將來大一點,自然有機會進宮見面的。」

    贇哥兒點了點頭,又看向母親的肚子,「不知道是弟弟還是妹妹,要是弟弟我就陪他讀書,要是妹妹我就給她好吃的。」

    初慧微微一笑,「你是長兄,將來要多照顧著弟弟妹妹。」

    對於她來說,這一胎如果是皇子那叫錦上添花,即便是公主也很好,反正前面都有兩個嫡子,只要一切平安即可。

    沒過多會兒,萬壽宴開席的時辰到了。

    初盈坐在了母親身邊,又是一陣親密低語,——隱隱的,聽見席間有些輕微議論,不過都很隱晦,無非是擔心太后的病和皇帝的態度。

    這種時候,宋氏和初盈當然慎之又慎,皆是低頭吃菜。

    孫昭媛坐在主席的下側,眼見眾人把目光投向傅氏母女,又不時打量今日獨坐的王太后,再加上皇后隆起的肚子,真是叫自己心裡一陣堵得慌。

    姑母一意孤行,鬧得現在皇帝也不喜歡自己。

    眼看姑母病得不輕,將來姑母的事一出,孫家落敗是必然的,更何況二房又更長房不同心,——只是自己這一輩子才開始,難道就要在皇宮裡孤獨終老?

    因此滿席的人都是喜氣盈腮,獨她黯然傷神。

    正吃著席,有懿慈宮的內侍匆匆過來——

    孫太后有些不好。

    「皇后你有身孕走得慢,還要主持宴席。」王太后自己先站了起來,頗有幾分上位者的氣勢,不緊不慢道:「哀家帶著孫昭媛等人過去,你且不用急,等宴席吃完了再過來就是,記著小心自己的身子。」

    這語氣,讓大殿內的外命婦都是一怔。

    眾人心裡皆是清楚,孫太后飛揚跋扈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

    初盈吃完宴席回了府,等到次日,聽說孫太后昨兒並沒有大礙,——不免奇怪,既然不是突然病得重了,何以在宴席上大肆宣揚?生怕別人不知道她病了。

    到底是孫太后跟皇帝賭氣?還是……,有人故意抹黑她?

    若是故意抹黑……,只怕孫太后本來只有三分病,也要添成七分,——那個被她看不起的,當年丫頭生養的卑微皇子,如今也敢跟她叫板了。

    不過今天是皇帝大喜的日子,想來多半是後者。

    謝長珩回來微微一笑,「倒也有趣。」

    心情很好似的,晚上逗了兒子讓章奶娘抱走後,仍然有些睡不著,側身躺在初盈的身邊,不斷纏繞她的頭髮,「若再早兩年,何曾會有今天的事……」

    「哎……」初盈喊了一聲,丈夫的手慢慢的不老實,伸進了自己的衣服裡,——自從懷了重哥兒以後,都隔了一年半多沒有親熱過。

    主要是丈夫擔心自己身體受不住,好幾次興起最後都算了。

    要說如今雖然虛點,但也不至於一番男女之事就暈倒,只是……,初盈自己是羞於提出來的,就拖拖拉拉到了現在。

    說起來,還是因為謝長瑜中間病倒了,婆婆才沒有顧得上長房妾室的事,倒又賺著半年清淨的日子呢。

    謝長珩已經俯身下去,輕輕的嘗了一口,「今兒覺得身子怎麼樣?」

    初盈有些面紅,——說不好吧丈夫擔心,說好,豈不是自己很想做點什麼?支支吾吾了半晌,細聲道:「還行……」

    「我等下輕一點兒。」

    初盈聞言覺得更加窘迫了,咬著唇沒出聲兒。

    感受著丈夫熟門熟路的解了衣服,把自己剝得乾乾淨淨的,那些時隔一年多的熟悉感覺,在潮水般的愛撫下不斷湧來。

    本來身體就有些虛,眼下被折騰的更加無力嬌軟。

    「阿盈……」謝長珩一面親吻著她,一面低聲道:「眼下家裡事情多……」嘴上說著話,手上卻不知道摸向了哪裡,一陣揉捏,「等老五好轉一些,朝中的局勢再平靜一些,我就去滄州一趟……」

    滄州?初盈有一剎那的恍惚,突然感覺到胸前一熱,大腦更加混亂了。

    「滄州有個出名的名醫……」謝長珩將自己填進妻子的身體,感受著久違的溫暖的包圍,在意亂情迷之前,輕聲道:「一個一個的找,總有一個大夫能治好你……」

    ******

    次日甘草進來收拾房間,——她還是頭一次遇到這種狀況,有些發窘,飛快的捲了被縟出去,大半個上午都沒好意思說話。

    簡媽媽聞訊進來,卻是高興道:「奶奶的身子是不是好些了?」

    到底好些沒有不清楚,不過一番魚水之歡過後,心情不錯,初盈對鏡自攬覺得氣色紅潤了些,便點頭,「是好些了。」

    簡媽媽笑道:「這就對了。」又道:「奶奶只要往好了裡想,多調養調養,將來再給四少爺添幾個弟妹,整天兒女繞膝的,有什麼煩心事都忘了。」

    初盈自己別了一根碧玉簪子,扶了扶,「我也想早點好起來,不然整天偷懶,家裡的事一點都幫不上。」

    外頭的事就不用說了。

    眼下家裡婆婆是整天心病鬱鬱,小叔子瘋瘋癲癲,自己連家務事都沒有管,總是這麼養下去不像話,沒有盡到做嫡長媳的責任。

    眼下七月裡,天氣依舊還是十分炎熱。

    初盈不敢用冰,到了晌午端了微涼的酸梅湯解渴,還喂了重哥兒兩勺,——窗外明媚的陽光照在身上,有種雨過天晴後的溫暖和煦。

    或許再養養,自己就慢慢兒的好了呢?

    然而事與願違,這邊期盼的念頭還沒有琢磨完,外面就有小丫頭慌張跑來,一臉驚慌道:「大奶奶不好了!」

    簡媽媽聽著不吉利,斥道:「胡說什麼?!」

    「不、不好了。」那丫頭像是被嚇丟了魂兒,根本顧不上禮儀,瑟瑟發抖道:「五爺他……,他、他,……投繯了。」

    「你說什麼?」初盈急得失神站了起來,手上的琉璃碗「哐當」摔在地上,跌破了一個大角,還在地磚上滴溜溜亂滾,「你再說一遍?!」

    那丫頭「哇」的一聲大哭,「五爺沒了。」

    怎麼會出這樣的事?初盈顧不上細想,眼下丈夫還沒有回來,婆婆那邊不知道得了消息沒有,晏氏肯定早就哭暈,急忙起身,「我這就過去……」

    卻是起得猛了,弄得自己一陣頭暈眼花的。

    「奶奶!」簡媽媽急忙去扶她,「歇一歇,歇一歇再走。」

    「走吧。」初盈急得跺腳,穩了穩心神就往外邁步。

    小叔子投繯了,自己哪裡還能夠拖拖拉拉的?不然婆婆知道了,丈夫知道了,會怎麼看待自己?好好的,謝長瑜怎麼就想不開了呢!

    一到五房的院子,就聽見上上下下一片抽泣哭聲。

    初盈叫住一個丫頭,「你們五奶奶呢?」

    還沒等人回話,就見婆婆謝夫人臉色煞白趕了過來,根本就沒瞧見自己,踉踉蹌蹌往裡屋奔去,「瑜哥兒!瑜哥兒……」

    「娘。」初盈趕忙咬牙追上,「娘你別著急……」

    這種時候,說什麼都是沒有用的。

    謝夫人早聽不見別人的話,只是一步步的走到床前,看著已經斷了氣的小兒子,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一聲尖叫,「……我的老五啊!」

    「夫人!」

    「奶奶!」

    屋子裡頓時亂作一團,有忙著去扶暈倒的謝夫人的,也有擋著怕撞著初盈的,還有給晏氏揉胸口的,成了一窩熱鍋上的螞蟻。

    初盈喊了幾聲,奈何聲音小周圍又太嘈雜,根本沒有人聽得清。

    「怎麼出了這樣的事?!」盛二奶奶聞訊趕來,——雖然面上看著著急,到底沒有其他人的悲傷,八面玲瓏的安排人,「快讓夫人到側屋躺著,等下請大夫過來瞧,瞧完了再看看五奶奶。」又對初盈道:「大嫂先去隔壁歇著,這裡有我。」

    初盈豈能真的過去歇著?搭著簡媽媽的手,跟著去了婆婆那邊,在旁邊找了椅子坐了,等著大夫過來診脈。

    盛二奶奶在外面忙了一陣,進來道:「我已經讓長盛去宮裡報信,大哥很快就會回來的。」又裝模作樣擦了擦淚,「大嫂你說……,老五怎麼就想不開了呢。」

    初盈沒空跟她做戲,問道:「五弟妹怎麼樣了?」

    「還好,到底年輕。」盛二奶奶一陣感慨,唏噓道:「不過……,五弟妹也真是太年輕了。」

    意思是,晏氏不到二十就要守寡做寡婦。

    初盈是清楚這個妯娌的,每每想事總是讓人跟不上思路,眼下最要緊的是婆婆謝夫人,哪裡輪到考慮晏氏守寡了?

    白髮人送黑髮人,更何況是這麼大的一個小兒子。

    婆婆原先就夭折了一個兒子,才會對小叔子多有寵溺,如今又……,這個消息只怕難以接受,可別再把自己給氣倒了。

    還有丈夫,——謝長瑜再不成器,那也是他一母同胞的兄弟啊。

    而且謝長瑜是怎麼投繯的?守在身邊的丫頭婆子們,當時都做什麼去了?少不了又是要陪葬一些人,又是一番人仰馬翻。

    在等待丈夫回來的時間裡,初盈覺得度日如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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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傾(上)


    ----母親暈倒了。

    這是謝長珩從謝長盛嘴裡得的信兒,一路往回趕的時候,還在皺眉,想來多半是小兄弟的事惹母親傷心,不免帶出幾分埋怨。

    又想著小兄弟還年輕,總是這麼恍恍惚惚的可不成,自己把能推的事都推了,多費些心思去找大夫,……還有妻子,兩個人都要快點好起來。

    回府進了屋,第一件事情去看病倒的母親。

    大夫診完脈還沒有走,回道:「只是氣血攻心,一時著急暈了過去,先配上熏香揉捏穴位,不行就用針灸,應該很快就能醒過來。」

    謝長珩略微放下心,但是屋裡的氣氛卻很不好,直覺告訴他,家裡一定是還出了什麼大事,轉頭問道:「老五還是沒有起色嗎?正好大夫來了,讓看一看。」

    二房兩口子互相對視了一下,目光閃爍沒開口。

    謝長珩微微皺眉,看向面色略顯蒼白的妻子,沒等她開口,突然察覺到晏氏不在屋裡,----母親都到五房來看小兄弟了,晏氏怎麼會不在?

    心下莫名的「咯噔」一下,有種說不出的不安。

    「長珩……」初盈扶著椅子手站起來,猶豫了片刻,「老五他……」

    話未說完,那邊謝夫人已經悠悠醒了過來,在屋子裡掃了一圈兒,視線落在大兒子身上,「長珩!」像是找到了什麼依靠,抓住大兒子的手,眼淚像斷了線似的往下掉,「你說……,是不是我錯了?」

    「母親?」謝長珩聽不明白,在床邊坐下安撫母親道:「你先歇著,別去多想了。」

    他以為,母親是病中氣得有些糊塗,不然怎麼會當著大夫的面,說起這些,----那大夫也覺得微微不在,藉口寫藥方出去了。

    謝夫人眼裡一片茫然,喃喃道:「要是當初……,當初依了老五,然他娶宜君做媳婦,或許……」用手摀住胸口,哽咽難言,「什麼名聲?什麼門當戶對?什麼怕人笑話?這些……,都比不上我的瑜哥兒啊!」

    「母親你說什麼呢?」謝長珩心下想著,多半是小兄弟神智清醒一些,又為了蘇宜君惹得母親生氣,非得教訓他幾句不可,「老五不懂事,回頭我好好教導他。」

    「沒了,沒了……」謝夫人哭得喘不過氣兒,伏在床邊捂著嘴小片刻,忽地臉色一變,「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刺目的鮮血!噴的床上、被縟上、地上,就連謝長珩的外袍上,都是猩紅的一片!

    「快快快,叫大夫!」

    「打水!帕子!」

    屋子裡又是一通忙亂,人仰馬翻。

    謝長珩看著眼前人來人去,再細細一聯想,心下有了某種猜疑,拍住正在床邊幫忙的妻子,輕聲問道:「阿盈,老五呢?」

    初盈往他身邊走了兩步,雙手扶住他,「老五……,沒了。」

    「咚!!」

    像是一塊巨石砸在了胸口,悶悶的、生疼生疼的,謝長珩的身體晃了晃,----屋子裡像是突然安靜下來,一瞬間有些失聰。

    他想起了另外一個早夭的兄弟,又聰明又懂事,讀書也好,可惜就是身體單薄了一些,還差幾個月十歲生辰,卻因為一場小小的風寒送了命。

    後來母親就對老五多有寬容,也不求他讀書多少,只求平安健康,想一想,自己何嘗不是一樣的念頭?明明知道小兄弟不大懂事,大多還是訓斥為主。

    再接著,父親和祖父相繼去世。

    自己一心要光耀謝家門楣,陪伴母親的人,基本上都是小兄弟,想著只要他在母親身邊盡孝,便足夠了。

    他是不成器,可是也沒做過什麼惡事。

    有自己替他擋風遮雨,有家族為他撐腰,小兄弟就算不能出人頭地,也應該庸庸碌碌的過一輩子,卻不料……

    ----都是蘇宜君那個冤孽。

    可是……,如果要以兄弟的性命為代價的話,如果可以重新選擇,即便自己心裡萬分不痛快,自己是不是也會做出母親的選擇?又或許,一開始就該嚴厲教導他的。

    只可惜,一切都遲了。

    ******

    謝長珩沒有被打擊的病倒,只是服侍完母親,把自己關在書房裡面發呆,還讓初盈好好歇著,照看重哥兒,不用過去找他。

    初盈知道他想靜一靜,只是吩咐晚上加點滋補的湯菜。

    眼下府裡已經換了素色裝扮,就連重哥兒身上,也沒再大紅大紫的,一律改用淺粉淺藍之類的顏色。

    還是奶娃娃,太素了叫人心裡忌諱。

    初盈坐在兒子的小床邊,握著那肉呼呼的小手,看著烏黑明亮的眼睛,像是有小溪水流淌過一般,讓自己心裡暫時安寧下來。

    重哥兒見母親跟他玩兒,樂呵呵的。

    初盈想了想,對章奶娘道:「大爺心裡不好受,這幾天不要抱重哥兒去裡屋,你就在這邊好生照看著。」遲疑了下,「先別逗他了。」

    雖說小孩子不懂事,但這個時侯總是樂呵也不合適。

    自己身體不大好,婆婆也因為小叔子病倒了,丈夫正難受著,----家裡真是一片愁雲慘霧,初盈不免輕聲嘆氣。

    而二房這邊,兩口子關心的卻是另外一些事。

    謝長盛一下下的掰著手關節,「咯吱」作響,「老五可是娘的心頭肉,又這麼大,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住?萬一……」搖了搖頭,「到時候大哥就要丁憂三年,我同樣得跟著守孝,即便要分家,也是幾年以後的事了。」

    盛二奶奶煩躁道:「真是麻煩!這麼不巧……」

    ----雖說沒有給嫂嫂立規矩的,但終歸抬頭不見低頭見,面子上總要讓著幾分,哪有分家後一人獨大舒服?還想著把婆婆哄高興了,給丈夫安排一個外省的差事呢。

    偏生小叔子自己想不開,婆婆也病倒了。

    萬一趕上孝期,二房雖然是庶出,可是一樣的要守三年孝,斷沒有嫡母才死,就急奔著去做官的。

    即便婆婆還能撐幾年,眼下大伯心裡難受著,哪裡還有心思考慮二房?再說名分上都是兄弟,又怎麼好意思在這會兒張嘴,說自己想出去做官?

    小叔子的這件事,實在晦氣!

    「罷了。」謝長盛自我安慰道:「禮哥兒和信哥兒還沒長大,將來依附家裡的地方多得很,讀書、娶媳婦,謀求官職,哪一樣不靠家族出力?還是大樹底下好乘涼。」

    盛二奶奶心裡不痛快,就想找點讓自己爽快的,冷笑道:「老五媳婦才十七,這麼年紀輕輕的,也不知道守不守得住?到時候,只怕又是一場氣要生。」語調悠長,說不出的幸災樂禍。

    謝長盛斥道:「瞎操心!」

    晏氏也沒想過,自己會在十七歲的年紀守了寡。

    丈夫再不著調不成器,也是丈夫,沒了他……,自己和兒子孤兒寡母的,將來的日子可怎麼過?她滿心都是擔心兒子,倒沒想過自己。

    可是,晏夫人卻不這麼想。

    謝長瑜的死訊放了出去,做法事、祭奠,晏夫人過來弔唁的時候,陪著女兒落了一陣淚,悄聲問道:「你可想過以後?」

    晏氏茫然道:「以後……?自然是守著錦哥兒好好過。」

    「你這丫頭!」晏夫人急道:「我說得是你!錦哥兒總是謝家的人,沒有你,也有人把他照顧的好好的,可你呢……」一串眼淚掉了下去,「我的兒,你才十七歲啊,這輩子才開始……,怎麼這麼命苦?」

    「娘……」

    「都怨你爹!」晏夫人滿眼傷心,哭道:「一心只想著自己的仕途,全不顧女兒的死活,執意要結這門親,偏偏姑爺又是個……」到底死者為大,難聽的話沒再多說,「傻丫頭,你就不想想自己嗎?」

    晏氏是個聰明人,頓時明白了母親的意思,搖頭道:「沒想過。」

    晏夫人垂淚道:「你若不是十七是二十七,又或者……,姑爺是個值得守的,我也不說這些沒節氣的話。」眼裡閃過一絲怨恨,「可是你自己說,他哪裡值得你去守?再者說了,錦哥兒還是個奶娃娃,往後你要吃多少苦,才能有個出頭之日?」

    晏氏搖頭道:「娘……,我還沒有想過這些。」

    「有你吃苦的日子!」晏夫人又是傷心,又是憤恨,心疼的拉起女兒的手,哭了好一會兒才止住,「也罷,這件事總得過些日子再說。」

    ******

    謝長瑜死的年輕,來弔唁的客人都不敢多問,只有宋氏問了女兒,「好好兒的,怎麼就說沒就沒了?」

    初盈回道:「原有些神智不清,也不知道是那天突然好轉的,他自己悶著不說,還指使了丫頭出去,然後就……」

    「哪有這麼蠢的丫頭?」宋氏皺眉道:「屋裡還有個病人,說讓出去就出去?都不知道怎麼混到爺們屋裡的。」

    「是個通房。」初盈解釋道:「原先就是在老五身邊伺候的,後來蘇姨娘進了門,老五媳婦才給她開了臉。」頓了頓,「老五總說看見蘇姨娘了,那丫頭難免有些害怕,又想著是在門外面,一有動靜就聽見了。」

    「這樣……」宋氏點了點頭,「也是,好好的誰會想著他會去……」底下的話沒有說完,反正這件事也不好多提,轉而道:「我瞧你婆婆傷心的厲害,唉……」

    都是有兒女的人,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心情,想一想就明白了。

    「還有你。」宋氏看著又見消瘦的女兒,嘆氣道:「你婆婆病了,做嫡長媳的不能不去伺候,只是你這身子……,可別再累壞了。」

    從前水瑩瑩的白皙面龐,現在依舊白皙,卻失去了水潤鮮妍,輕飄飄的,又因為穿了一身素,越發看著單薄纖細,叫人心疼。

    偏偏上有老、下有小,還得擔起後宅裡的擔子。

    「沒事。」初盈淺淺一笑,柔聲道:「說是伺候,端茶倒水都有丫頭們,不過是遞一下手而已。」想起丈夫微微蹙眉,「倒是長珩,我也沒好的法子開解他。」

    宋氏嘆氣道:「畢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轉念想到,謝家現在一片愁雲慘霧的,死了的,又是姑爺的親兄弟,而且親娘還在病中,短時間內應該沒空閒心思,女兒反倒能過一陣清淨日子。

    或許……,反倒容易養好身體一些。

    只是這種話,心裡想想也就罷了,說出來多少有些不合適。

    再說女兒婆家出了喪事,終究是不痛快的。

    可惜了謝長瑜,若是活著不愁吃不愁穿,一輩子安逸享樂,就跟傅家二房一樣,總有長房照顧著,……怎麼就想不開了呢?

    母女倆說了好一會兒話,方才分開。

    初盈等著丈夫回來吃晚飯,哪知道等到天黑還沒回來,不免擔心,叫了甘草,「讓廚房的人晚點開飯,我過去看看你們大爺。」

    猛地一起身,一陣頭暈眼花趕忙慌亂抓人。

    「奶奶!」甘草扶住她,擔心道:「書房那邊水氣重,奶奶身子骨弱別去了,我去請大爺回來就是。」

    簡媽媽卻道:「要不要叫大夫過來瞧瞧?」

    「不用。」初盈擺手,----小叔子才死,婆婆病倒,自己要是這會兒叫大夫,不知道還以為故意裝病,說出去不知道生多少口舌。

    簡媽媽心裡也是大致明白,眼下的確不是請大夫的好時機,只能留心觀察著,不免有些焦躁,----本來大夫還讓好生靜養的,可是眼下哪裡能夠?無奈道:「奶奶歇著,我過去看看大爺。」

    正說著,就聽外面的小丫頭喊道:「大爺回來了。」

    初盈迎了上去,「怎麼這麼晚?」

    謝長珩淡聲道:「宮裡送出來消息,太后薨了。」

    ----如果兄弟沒有去世,母親沒有病倒,自己或許還能高興幾分,只是眼下哪裡還顧得上?自己家的事都亂成一鍋粥了。

    一想到年紀輕輕去世的兄弟,心內又是一陣絞痛。

    「太后薨了?」初盈怔了怔,不會是……,反正太后這一去,對傅家、謝家都是好消息,對皇帝也是,孫家的牽絆再也不復存在。

141將傾(上)
----母親暈倒了。

這是謝長珩從謝長盛嘴裡得的信兒,一路往回趕的時候,還在皺眉,想來多半是小兄弟的事惹母親傷心,不免帶出幾分埋怨。

又想著小兄弟還年輕,總是這麼恍恍惚惚的可不成,自己把能推的事都推了,多費些心思去找大夫,……還有妻子,兩個人都要快點好起來。

回府進了屋,第一件事情去看病倒的母親。

大夫診完脈還沒有走,回道:「只是氣血攻心,一時著急暈了過去,先配上熏香揉捏穴位,不行就用針灸,應該很快就能醒過來。」

謝長珩略微放下心,但是屋裡的氣氛卻很不好,直覺告訴他,家裡一定是還出了什麼大事,轉頭問道:「老五還是沒有起色嗎?正好大夫來了,讓看一看。」

二房兩口子互相對視了一下,目光閃爍沒開口。

謝長珩微微皺眉,看向面色略顯蒼白的妻子,沒等她開口,突然察覺到晏氏不在屋裡,----母親都到五房來看小兄弟了,晏氏怎麼會不在?

心下莫名的「咯噔」一下,有種說不出的不安。

「長珩……」初盈扶著椅子手站起來,猶豫了片刻,「老五他……」

話未說完,那邊謝夫人已經悠悠醒了過來,在屋子裡掃了一圈兒,視線落在大兒子身上,「長珩!」像是找到了什麼依靠,抓住大兒子的手,眼淚像斷了線似的往下掉,「你說……,是不是我錯了?」

「母親?」謝長珩聽不明白,在床邊坐下安撫母親道:「你先歇著,別去多想了。」

他以為,母親是病中氣得有些糊塗,不然怎麼會當著大夫的面,說起這些,----那大夫也覺得微微不在,藉口寫藥方出去了。

謝夫人眼裡一片茫然,喃喃道:「要是當初……,當初依了老五,然他娶宜君做媳婦,或許……」用手摀住胸口,哽咽難言,「什麼名聲?什麼門當戶對?什麼怕人笑話?這些……,都比不上我的瑜哥兒啊!」

「母親你說什麼呢?」謝長珩心下想著,多半是小兄弟神智清醒一些,又為了蘇宜君惹得母親生氣,非得教訓他幾句不可,「老五不懂事,回頭我好好教導他。」

「沒了,沒了……」謝夫人哭得喘不過氣兒,伏在床邊捂著嘴小片刻,忽地臉色一變,「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刺目的鮮血!噴的床上、被縟上、地上,就連謝長珩的外袍上,都是猩紅的一片!

「快快快,叫大夫!」

「打水!帕子!」

屋子裡又是一通忙亂,人仰馬翻。

謝長珩看著眼前人來人去,再細細一聯想,心下有了某種猜疑,拍住正在床邊幫忙的妻子,輕聲問道:「阿盈,老五呢?」

初盈往他身邊走了兩步,雙手扶住他,「老五……,沒了。」

「咚!!」

像是一塊巨石砸在了胸口,悶悶的、生疼生疼的,謝長珩的身體晃了晃,----屋子裡像是突然安靜下來,一瞬間有些失聰。

他想起了另外一個早夭的兄弟,又聰明又懂事,讀書也好,可惜就是身體單薄了一些,還差幾個月十歲生辰,卻因為一場小小的風寒送了命。

後來母親就對老五多有寬容,也不求他讀書多少,只求平安健康,想一想,自己何嘗不是一樣的念頭?明明知道小兄弟不大懂事,大多還是訓斥為主。

再接著,父親和祖父相繼去世。

自己一心要光耀謝家門楣,陪伴母親的人,基本上都是小兄弟,想著只要他在母親身邊盡孝,便足夠了。

他是不成器,可是也沒做過什麼惡事。

有自己替他擋風遮雨,有家族為他撐腰,小兄弟就算不能出人頭地,也應該庸庸碌碌的過一輩子,卻不料……

----都是蘇宜君那個冤孽。

可是……,如果要以兄弟的性命為代價的話,如果可以重新選擇,即便自己心裡萬分不痛快,自己是不是也會做出母親的選擇?又或許,一開始就該嚴厲教導他的。

只可惜,一切都遲了。

******

謝長珩沒有被打擊的病倒,只是服侍完母親,把自己關在書房裡面發呆,還讓初盈好好歇著,照看重哥兒,不用過去找他。

初盈知道他想靜一靜,只是吩咐晚上加點滋補的湯菜。

眼下府裡已經換了素色裝扮,就連重哥兒身上,也沒再大紅大紫的,一律改用淺粉淺藍之類的顏色。

還是奶娃娃,太素了叫人心裡忌諱。

初盈坐在兒子的小床邊,握著那肉呼呼的小手,看著烏黑明亮的眼睛,像是有小溪水流淌過一般,讓自己心裡暫時安寧下來。

重哥兒見母親跟他玩兒,樂呵呵的。

初盈想了想,對章奶娘道:「大爺心裡不好受,這幾天不要抱重哥兒去裡屋,你就在這邊好生照看著。」遲疑了下,「先別逗他了。」

雖說小孩子不懂事,但這個時侯總是樂呵也不合適。

自己身體不大好,婆婆也因為小叔子病倒了,丈夫正難受著,----家裡真是一片愁雲慘霧,初盈不免輕聲嘆氣。

而二房這邊,兩口子關心的卻是另外一些事。

謝長盛一下下的掰著手關節,「咯吱」作響,「老五可是娘的心頭肉,又這麼大,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住?萬一……」搖了搖頭,「到時候大哥就要丁憂三年,我同樣得跟著守孝,即便要分家,也是幾年以後的事了。」

盛二奶奶煩躁道:「真是麻煩!這麼不巧……」

----雖說沒有給嫂嫂立規矩的,但終歸抬頭不見低頭見,面子上總要讓著幾分,哪有分家後一人獨大舒服?還想著把婆婆哄高興了,給丈夫安排一個外省的差事呢。

偏生小叔子自己想不開,婆婆也病倒了。

萬一趕上孝期,二房雖然是庶出,可是一樣的要守三年孝,斷沒有嫡母才死,就急奔著去做官的。

即便婆婆還能撐幾年,眼下大伯心裡難受著,哪裡還有心思考慮二房?再說名分上都是兄弟,又怎麼好意思在這會兒張嘴,說自己想出去做官?

小叔子的這件事,實在晦氣!

「罷了。」謝長盛自我安慰道:「禮哥兒和信哥兒還沒長大,將來依附家裡的地方多得很,讀書、娶媳婦,謀求官職,哪一樣不靠家族出力?還是大樹底下好乘涼。」

盛二奶奶心裡不痛快,就想找點讓自己爽快的,冷笑道:「老五媳婦才十七,這麼年紀輕輕的,也不知道守不守得住?到時候,只怕又是一場氣要生。」語調悠長,說不出的幸災樂禍。

謝長盛斥道:「瞎操心!」

晏氏也沒想過,自己會在十七歲的年紀守了寡。

丈夫再不著調不成器,也是丈夫,沒了他……,自己和兒子孤兒寡母的,將來的日子可怎麼過?她滿心都是擔心兒子,倒沒想過自己。

可是,晏夫人卻不這麼想。

謝長瑜的死訊放了出去,做法事、祭奠,晏夫人過來弔唁的時候,陪著女兒落了一陣淚,悄聲問道:「你可想過以後?」

晏氏茫然道:「以後……?自然是守著錦哥兒好好過。」

「你這丫頭!」晏夫人急道:「我說得是你!錦哥兒總是謝家的人,沒有你,也有人把他照顧的好好的,可你呢……」一串眼淚掉了下去,「我的兒,你才十七歲啊,這輩子才開始……,怎麼這麼命苦?」

「娘……」

「都怨你爹!」晏夫人滿眼傷心,哭道:「一心只想著自己的仕途,全不顧女兒的死活,執意要結這門親,偏偏姑爺又是個……」到底死者為大,難聽的話沒再多說,「傻丫頭,你就不想想自己嗎?」

晏氏是個聰明人,頓時明白了母親的意思,搖頭道:「沒想過。」

晏夫人垂淚道:「你若不是十七是二十七,又或者……,姑爺是個值得守的,我也不說這些沒節氣的話。」眼裡閃過一絲怨恨,「可是你自己說,他哪裡值得你去守?再者說了,錦哥兒還是個奶娃娃,往後你要吃多少苦,才能有個出頭之日?」

晏氏搖頭道:「娘……,我還沒有想過這些。」

「有你吃苦的日子!」晏夫人又是傷心,又是憤恨,心疼的拉起女兒的手,哭了好一會兒才止住,「也罷,這件事總得過些日子再說。」

******

謝長瑜死的年輕,來弔唁的客人都不敢多問,只有宋氏問了女兒,「好好兒的,怎麼就說沒就沒了?」
初盈回道:「原有些神智不清,也不知道是那天突然好轉的,他自己悶著不說,還指使了丫頭出去,然後就……」

「哪有這麼蠢的丫頭?」宋氏皺眉道:「屋裡還有個病人,說讓出去就出去?都不知道怎麼混到爺們屋裡的。」

「是個通房。」初盈解釋道:「原先就是在老五身邊伺候的,後來蘇姨娘進了門,老五媳婦才給她開了臉。」頓了頓,「老五總說看見蘇姨娘了,那丫頭難免有些害怕,又想著是在門外面,一有動靜就聽見了。」

「這樣……」宋氏點了點頭,「也是,好好的誰會想著他會去……」底下的話沒有說完,反正這件事也不好多提,轉而道:「我瞧你婆婆傷心的厲害,唉……」

都是有兒女的人,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心情,想一想就明白了。

「還有你。」宋氏看著又見消瘦的女兒,嘆氣道:「你婆婆病了,做嫡長媳的不能不去伺候,只是你這身子……,可別再累壞了。」

從前水瑩瑩的白皙面龐,現在依舊白皙,卻失去了水潤鮮妍,輕飄飄的,又因為穿了一身素,越發看著單薄纖細,叫人心疼。

偏偏上有老、下有小,還得擔起後宅裡的擔子。

「沒事。」初盈淺淺一笑,柔聲道:「說是伺候,端茶倒水都有丫頭們,不過是遞一下手而已。」想起丈夫微微蹙眉,「倒是長珩,我也沒好的法子開解他。」

宋氏嘆氣道:「畢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轉念想到,謝家現在一片愁雲慘霧的,死了的,又是姑爺的親兄弟,而且親娘還在病中,短時間內應該沒空閒心思,女兒反倒能過一陣清淨日子。

或許……,反倒容易養好身體一些。

只是這種話,心裡想想也就罷了,說出來多少有些不合適。

再說女兒婆家出了喪事,終究是不痛快的。

可惜了謝長瑜,若是活著不愁吃不愁穿,一輩子安逸享樂,就跟傅家二房一樣,總有長房照顧著,……怎麼就想不開了呢?

母女倆說了好一會兒話,方才分開。

初盈等著丈夫回來吃晚飯,哪知道等到天黑還沒回來,不免擔心,叫了甘草,「讓廚房的人晚點開飯,我過去看看你們大爺。」

猛地一起身,一陣頭暈眼花趕忙慌亂抓人。

「奶奶!」甘草扶住她,擔心道:「書房那邊水氣重,奶奶身子骨弱別去了,我去請大爺回來就是。」

簡媽媽卻道:「要不要叫大夫過來瞧瞧?」

「不用。」初盈擺手,----小叔子才死,婆婆病倒,自己要是這會兒叫大夫,不知道還以為故意裝病,說出去不知道生多少口舌。

簡媽媽心裡也是大致明白,眼下的確不是請大夫的好時機,只能留心觀察著,不免有些焦躁,----本來大夫還讓好生靜養的,可是眼下哪裡能夠?無奈道:「奶奶歇著,我過去看看大爺。」

正說著,就聽外面的小丫頭喊道:「大爺回來了。」

初盈迎了上去,「怎麼這麼晚?」

謝長珩淡聲道:「宮裡送出來消息,太后薨了。」

----如果兄弟沒有去世,母親沒有病倒,自己或許還能高興幾分,只是眼下哪裡還顧得上?自己家的事都亂成一鍋粥了。

一想到年紀輕輕去世的兄弟,心內又是一陣絞痛。

「太后薨了?」初盈怔了怔,不會是……,反正太后這一去,對傅家、謝家都是好消息,對皇帝也是,孫家的牽絆再也不復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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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章 將傾(中)
孫家很快又了動作,孫厚以自己年高體邁、身體漸老為由,上摺辭去所有官職,言明要在家頤養天年。

----算是明智的,不然等待皇帝發作多半就是抄家。

皇帝假意挽留了一番,同意了孫厚的請辭,仍然保留著忠毅伯的恩爵,畢竟這只是個虛名兒,朝廷不過多花一點銀子的事兒。

孫厚再怎麼說都是他的舅舅,不好在太后剛走的情況下,就趕盡殺絕,更何況還有南邊燕王的事吊著,孫家早就不是關心的重點。

一番交接,居然進行的十分客氣平和。

到了八月裡,嫁去田家的謝姝有了身孕,田家的人過來報喜,孫家二房也跟著來人走動,頗有幾分親戚間的熟絡勁頭。

只可惜趕上謝家出了喪事,謝夫人只說了一聲「知道了」。

初盈本來身體就不好,還要伺候婆婆,照看丈夫和兒子,也沒有空親自過去,只是按著規矩送了東西,給小姑子道喜。

接下來,喜事一件挨著一件的不停歇。

九月裡傅兆昌娶了媳婦文氏,初容總算生下了一個兒子,取名全哥兒。

沒隔幾天,又出了一件天大的喜事。

「是個皇子!」初盈聲音欣喜,----姐姐又給皇帝生下了一個皇子,雖說前頭有兩個了,但是誰會嫌兒子多呢?特別還是作為一國之母的皇后,只有皇子多,在後宮裡的份量才夠重,地位才更加牢固。

「皇上賜了名字,叫祿哥兒。」謝長珩的眸子深處,始終帶著一絲黯然傷神,這些喜事教他提不起興趣,只淡淡道:「洗三的時候,你正好可以進宮去瞧瞧。」

「嗯。」初盈知道丈夫的心情,沒再多提這件事,轉身去逗爬來爬去的兒子,拿著撥浪鼓誘使他往前走,「過來。」

重哥兒抓了幾下抓不著,急了,咧了嘴就要哭。

「給你。」初盈趕忙把撥浪鼓遞給他,微笑道:「不哭,不哭。」

重哥兒坐在榻上,一手抓了撥浪鼓胡亂搖著,「咚咚」亂響,惹得他一陣笑聲,露出一對小白牙,不過樂呵一陣又不玩兒了。

謝長珩站在旁邊,看著神色溫柔似水的妻子,天真無邪的兒子,心裡軟了軟,----總算還有一處讓人休憩的地方。

眼前那單薄好似春花的身軀,纖細嬌弱,再想起方才只顧自己的情緒,還要讓妻子來體諒避諱,覺得有些小小愧疚。

----又有一些詫異。

是什麼時候開始的?自己居然放下了壁壘,在妻子面前這樣放肆心中情緒,又覺得荒唐可笑,總歸是男子漢大丈夫,怎麼能把擔子推給婦人扛著?

「阿盈……」

初盈慢慢回頭,覺得對方的情緒有些奇怪,但還是微笑著,「怎麼了?」她並不知道丈夫的心思,只是笑道:「你瞧重哥兒,彷彿上面也要開始扎牙了。」

「嗯。」謝長珩輕聲,從後面溫柔的抱住了她。

初盈覺得氣氛和平常有些不一樣,正在私下琢磨著,沒還沒想明白,對面的重哥兒就不願意了。像是被人搶了心愛的東西,依依呀呀的,一頭紮進了母親的懷裡,好像在說母親是屬於自己的。

惹得初盈一陣大笑,「好乖乖,還知道爭人呢。」

謝長珩的心情也好了點,在兒子的小屁股上輕輕拍了一把,「臭小子。」末了又試了試,自己一摟著妻子,兒子就不願意,一離開又安生了。

初盈過後說與簡媽媽聽,兩個人笑了好幾天。

不過因為謝長瑜去世的緣故,還有婆婆謝夫人正病著,從來不在丈夫面前說笑,只在背後緩解一下情緒。

簡媽媽私下道:「大爺總是這麼悶在心裡也不好,奶奶有空多勸勸。」

勸?怎麼勸?

自己從來就不喜歡謝長瑜,甚至因為前世的事,反而舒了一口氣,可是丈夫卻是失去了同胞兄弟,怎麼會不傷心呢?

置身處地想一想,若是換做姐姐和大哥……

初盈趕緊打住念頭,至親的人,便是想一想都不行,別說真的發生了。

祿哥兒洗三禮的那天,初盈進宮去瞧了姐姐,一番禮儀忙完,才和母親一起進了寢閣,留下來說話。

初慧紮了紅頭巾躺在床上,身邊是大紅襁褓的小皇子,目光愛憐,「我還想著是個丫頭,沒想到又是個小子。」

「小皇子是有福氣的。」宋氏忙道:「前頭有兩個哥哥照應著,將來順順當當,皇后娘娘也少操點心。」

初盈笑道:「娘說得是。」

孫太后沒了,孫家的勢力倒台了。

皇帝出了南邊的燕王心患,朝中已經蕩平,可以自由自在的伸展手腳,----要不是趕上太后國喪,只怕立刻就有人建議填實後宮。

國喪只得一年,初慧能趕在這之前生下皇子,避免了和新人競爭,對後位又多了一層保障,只要小心翼翼不出錯就行。

----少了同仇敵愾的對手,帝后間反倒生分了些許。

下半年裡,後面又出了三件喜事,十月裡初珍出嫁,十一月裡謝六奶奶進門,一件喜事挨著一件。

不過這一切,都消散不了長房的低沉氣氛。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因為剛巧趕上了太后的國喪,皇帝不好用兵,燕王也不便輕舉妄動,----雖然藉口病重沒有入京奔喪,但總算相安無事。

一眨眼,就到了年根兒。

謝夫人的病不但不見起色,反倒有越發沉重的跡象,雖說她的年紀不大,但到底不是什麼好兆頭,府裡的氣氛越發低迷。

晏氏自丈夫去了以後,出了每天的晨昏定省,就一直躲在屋裡不出門。

平日即便是見了人,也沒什麼話說。

像是一朵開得正嬌豔的花朵,突然失去了養分,失了生機,眼神裡少了平日的靈動機敏,說話做事都慢了半拍。

初盈自己的精神就不大好,更無暇顧及旁人。

和盛二奶奶商量起過年的事,今年不好熱鬧大辦,不過是按照往年的舊例,倒也沒費多少周章,一個下午就拍了板。

日子寂寂無聲,唯一給大家帶來點歡樂的,便是重哥兒。

他是正月初一出生的,馬上就要週歲了。

上半個月裡,就對走路開始很有興趣,最喜歡扶著床沿來回挪步,也不嫌累,章奶娘去抱他,還會用他唯一會說的話,來表達不滿。

「不,不不……」重哥兒掙扎不過,十分憤怒。

初盈在旁邊笑道:「怎麼先學會這麼一個字?就知道不。」

章奶娘摟了重哥兒在懷裡,哄道:「重哥兒乖,你現在年紀還小不能走太多,咱們把骨頭長結實了,慢慢兒來。」

重哥兒眼睛一直瞅著地上,揮舞著一雙小胳膊,還想下地去。

還是簡媽媽端了桂花糕過來,遞了一塊兒,方才哄住了他,「又鬆又軟,吃上小半塊兒都沒事。」

哪知道重哥兒吃著香甜,吃完了好要。

初盈柔聲道:「不吃了,等下晚上還要吃飯呢。」

重哥兒不願意,堅持還要吃桂花糕,母子兩個僵持了一會兒,最終以重哥兒抗議無效,哇哇大哭而結束。

章奶娘陪笑道:「少吃一點也不礙事。」

「不是不礙事。」初盈正色道:「他要就依了他,一哭又依了他,將來就會慣出毛病來,學會拿哭來威脅大人,不能事事由著他的性子。」

章奶娘訕訕,「奶奶說的是。」

「你是重哥兒的奶娘,他好了,少不了有你一份功勞。」初盈許諾了一句,又怕她打馬虎眼,鄭重道:「我說的話要記在心裡。」

重哥兒是謝家長房的嫡長孫,得的又晚,家裡人對他都多有縱容遷就,若是父母再不認真約束,擔心養壞了孩子。

----小叔子的前車之鑑猶在,不免嚴厲了些。

章奶娘有些面皮漲紅,忙道:「記住了。」

簡媽媽在旁邊笑道:「人家都是嚴父慈母,到了我們重哥兒這裡,卻是嚴父嚴母,長大了一準兒是個懂規矩的。」

初盈也不想氣氛太過沉重,緩和神色,「抱重哥兒出去吧。」

重哥兒扁著小嘴,一雙烏黑的眸子裡汪著淚水,眼巴巴的看著桂花糕,最終還是被章奶娘抱了出去。

甘草進來道:「奶奶,夫人讓你過去一趟。」

婆婆一直消沉不願理會別人,今天突然傳話,想來是心勁兒轉過來了。

初盈心頭微鬆,趕忙收拾一番過去。

進了門,只見晏氏和錦哥兒也在,略有些詫異。

錦哥兒快一歲半了,早就走得穩穩當當的,說話也早,在奶娘的教導下,小小聲喊了一句,「大伯母好。」

初盈衝他微微一笑,「好。」

謝夫人穿了一身絳紫色的暗花大襖,帶了金釵,雖然還有憔悴之色,但瞧著的確是精神好了些,開口道:「坐罷。」

一副要談正事的樣子。

初盈正在思量,就聽婆婆道:「先帶錦哥兒出去。」將丫頭婆子撇得乾乾淨淨,靜默了一陣,看向晏氏,「我想過了,你還是另外擇人嫁了罷。」

婆婆讓晏氏改嫁?初盈大吃一驚,抿嘴不敢吭聲兒。



143、將傾(下)

    「娘……」晏氏是當事人,比初盈更加震驚,——難不成自己和母親說話,被小丫頭們聽了去?帶著三分不安,小聲道:「怎麼這樣說?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念頭。」

    「不為你有不有。」謝夫人的眼神柔和了些,更多的卻是傷感,「孀居的日子不是那麼好過的,我是過來人,你實在是太年輕了,沒必要吃那份苦頭。」

    初盈有些尷尬,這種事不是應該避諱一下?遲疑道:「娘,要不我先出去……」

    「不用。」謝夫人語氣篤定,「還有話要跟你說。」繼而看向晏氏,「老五走了有半年了,該哭的哭過,該傷心的傷心過,以後自己好好過日子罷。」

    晏氏目光驚慌,跪下道:「娘,是不是兒媳哪裡做的不好?我並沒有……」眼淚不自覺的掉下來,「我能守著錦哥兒的……」

    謝夫人也紅了眼圈兒,但執意道:「你還是另外擇人吧。」

    初盈插不上嘴,只好默默的給婆婆遞了帕子。

    晏氏一直低頭哽咽難言。

    謝夫人接著道:「你走了以後,錦哥兒就由我養著,將來我不在了……」視線轉向初盈,「就由你來照看。」

    初盈聽得一陣心酸,難過道:「娘你別胡思亂想,錦哥兒和重哥兒還小,我又年輕,將來還要靠祖母指點著呢。」

    「我知道,我知道。」謝夫人說了一陣話,似乎有些累,往椅背裡靠了靠,「今兒當著老五媳婦的面,你先把這件事情答應下來,不然……,她也不能安心的走。」又道:「你放心,並不是過繼給你們長房,你只是大伯母,幫著照看一下侄兒。」——

    意思是,不會因為錦哥兒年紀大,就佔了重哥兒的嫡長孫位置。

    初盈不由默然,——晏氏才得十七歲,當然還是另外改嫁了的好,而自己是做大伯母的,即便婆婆不交待也會照看錦哥兒。

    婆婆這麼做,不過是想讓晏氏安安心心的離開。

    於是鄭重應道:「娘放心,我和長珩必定待錦哥兒有如親生,和重哥兒一樣……」

    話未說完,晏氏那邊「哇」的一聲,用帕子捂了嘴,痛哭起來——

    倒好像是初盈搶了她的兒子。

    可是謝夫人再明理,能讓守寡的兒媳改嫁,也斷不能讓她把孫子帶走,謝家又不是薄祚寒門,——別說一個錦哥兒,就是十個也養得起。

    晏氏可以放走,錦哥兒卻肯定要留下來的。

    初盈無法去勸解晏氏,都是做母親的人,母子分離的心情能夠理解,同時站在謝家兒媳的立場,亦不好開口多說什麼。

    晏氏淚水漣漣,哭道:「娘……,我不改嫁,別把我和錦哥兒分開。」上前抓住婆婆的衣襟,哭得緩不過氣兒。

    謝夫人本來身體就不大好,再者失去小兒子滿是傷心,身心倦倦的,由著晏氏哭了一陣,只對初盈道:「你下去安排,明兒請晏夫人過來一趟。」

    那邊早有丫頭扶了晏氏,勸道:「奶奶快別哭了,夫人該進去歇息了。」

    晚上謝長珩回來,聽了此事,頓時臉色一變,連飯都沒顧上吃就去了上房。

    「母親。」他有些著急,有些不解,「你怎麼讓老五媳婦改嫁?」

    「不改嫁還能怎麼樣呢?」謝夫人淡淡道:「她才十七歲,難道真的要她為老五守一輩子寡?」憶起往事,「當初你爹走的時候,我已經過夠了榮華富貴的日子,再看著你和老五兩個,不論多苦都能忍……」說到此處,又是一陣傷心落淚。

    謝長珩有些默然,片刻後道:「五弟才走了半年,也不用這麼急……,怎麼也等錦哥兒大一些……」有些語無倫次,「這般薄情!」

     「罷了。」謝夫人不無傷感,「他們倆哪裡來的情分?小兩口本來就不同心,還要讓她年紀輕輕守寡,日積月累必定生出怨氣,連累了錦哥兒,也讓家裡的氣氛不好,不如放了人大家好過。」

    謝長珩像是一時難以消化,沒有出聲。

    謝夫人又道:「再說初嫁從父母,再嫁由自己,等到她有了那個心思,便是想攔也攔不住的,不如現在好聚好散,大家還留下一份情面。」

    正如謝夫人猜想的那樣,次日晏夫人過來時,聽說謝家主動放人,千恩萬謝的,堅持要把晏氏的陪嫁留下來。

    「給錦哥兒傍身。」晏夫人也是傷心,哭了一陣,「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是我心疼女兒,若是有冒犯的地方,切莫怪了錦哥兒。」

    謝夫人冷淡道:「錦哥兒是我嫡親的孫子,老五留下的獨苗,夫人不用擔心。」語氣裡已經有了疏離,更是一副不願多談的樣子。

    晏夫人只得無奈起身,去領自己女兒。

    晏氏原是不願意的,奈何婆家不要,娘家堅持,再者想想去了丈夫,又有哪一點值得自己留戀?唯一舍不下的,便是兒子。

    晏夫人勸道:「傻丫頭,錦哥兒是謝家的嫡子嫡孫,五房的獨苗,你大伯又不是不講規矩的人,將來少不了他的那一份。」紅了眼圈兒,「你才多大一點兒,哪裡能夠一輩子守寡?那可是要苦到黃連心裡去的。」

    「我捨不得錦哥兒。」晏氏大哭,丈夫再不好,兒子卻是自己懷胎十月生的,一天一天看著他長大,——那可是自己的心頭肉啊。

    母女倆哭了半日。

    晏夫人又道:「你的嫁妝咱們也不要了,算是對得起謝家。」

    生怕謝家的人反悔,遲則生變、夜長夢多,最後不管女兒願意不願意,叫了晏家的僕婦進來,連拉帶扯就要強行帶走。

    「娘。」晏氏跪了下來,決然道:「我走,請容我去拜別一下婆婆。」

    不走又能如何?母親已經來接人,自己堅持留下來婆婆一樣不喜,而且一想到丈夫是為蘇氏死的,心頭就有無限怨氣。

    狠一狠心,暫且不去想兒子便罷了。

    跪拜婆婆原本就是應該的,晏氏去了上房後,又去了長房,竟然給初盈磕了頭,「我自問不配做錦哥兒的母親,今後懇求大嫂多加照看。」

  
    簡媽媽皺眉,「五奶奶起來吧,別折了我們奶奶的壽。」——

    侄兒父亡母嫁,做大伯母的本來就有責任養育,哪裡用晏氏來磕頭?傳出去,倒似自家主母不情願一樣。

    「不為錦哥兒,大嫂也受得起這幾個頭。」晏氏堅持磕了頭,紅著眼睛道:「自我嫁進謝家,多虧娘的關心,大嫂一直以來的照顧。」語音哽咽,「這怕往後……,再也沒有這麼好的福氣了。」

    初盈說什麼都不大好,只能道:「好好過日子罷。」

    奶娘抱了錦哥兒過來,晏氏摟著他哭了一陣,方才道:「哥兒,以後要聽大伯母的話。」淚流滿面摟了兒子,再也說不出話。

    錦哥兒年紀還小,不知道出了什麼狀況,見母親一直哭,自己也嚇得哭了,還有些害怕,伸了胳膊要奶娘抱抱。

    奶娘趕忙上去抱他,晏氏捨不得,又是一番難捨難分,一通亂。

    後來還是晏夫人追了過來,才結束了這場熱鬧——

    等謝長珩中午回來時,晏氏已經走了。

    「果然是個薄情的。」他道,轉目看向妻子,帶著幾分探究和疑惑,「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怎麼說丟就丟下了。」

    初盈靜默了一陣,方道:「那也得看什麼樣的夫妻。」輕輕握了丈夫的手,「你我自然是有恩情的,可是老五你也知道……,他看重的是蘇姨娘,心裡並沒有晏氏,這情分自然有些淡薄。」

    謝長珩的表情略緩,輕聲道:「你終究不會像晏氏那樣。」

    「胡說什麼呢?」初盈嗔道:「這也是好比的?」心下又是一片黯然,「認真說,也不知道我能不能養好,只怕……」

    「不讓我說,你還說?」

    「不說了。」初盈輕輕倚了過去,柔聲道:「我瞧著錦哥兒長得像老五,怕娘看了又是傷心,就留了下來,正好和重哥兒兩個小人兒做伴。」

    謝長珩目光擔心,「你身體不好,別累著了。」

    「不會。」初盈淺淺微笑,像是一株迎風顫慄的嬌嫩玉蘭花,美則美矣,終究脆弱了一些,「都有奶娘她們照看著,我不過空了過去陪著玩會兒。」

    謝長珩想起她的病情,心頭一緊,卻雲淡風輕道:「嗯,你自己多休息一些。」——

    這樣拖下去不是辦法,還得再找大夫瞧瞧。

    沒過幾天就是大年夜,雖然到處都是裝點一新、披紅掛綠,但是謝長瑜才死,晏氏剛走,氣氛怎麼也熱鬧不起來,反倒有幾分淒涼。

    初一這天,是重哥兒的週歲生辰。

    抓周的時候,抓了一把鑲滿寶石的劍鞘,惹得大家誇讚不已,「是個能武的。」正說著,又抓了一本彩錦薄書,「竟然是文武雙全!」

    不過是把顏色鮮豔的東西,故意放到近處罷了。

    初盈跟著笑笑,沒有放在心上,只要重哥兒能夠平平安安長大,甚至庸碌一些都沒有關係,自己只想過安寧恬靜的日子。

    謝長珩卻是很有幾分高興,回來認真道:「等他再大一些,我來教他。」

    重哥兒走路早,這會兒已經走得挺穩當了。

    眼下正滿屋子的亂躥,慌得奶娘跟在後頭追個不停,錦哥兒看了覺得好玩,也跟著去追,——到底年紀小不記事,幾天功夫就忘了娘。

    兩兄弟只差半歲年紀,過年都穿了大紅衣服,遠遠看著,倒像是一對雙生子。

    這個時侯,大家都選擇性的遺忘了晏氏。

    到了元宵節這天晚上,吃了飯,謝夫人讓小孩子們去暖閣玩兒,留了兩房兒子兒媳說話,一開口便是,「趁著我如今身子骨還行,腦子還不糊塗。」目光落在謝長盛和盛二奶奶身上,「把家分了吧。」

    盛二奶奶目光一跳,悄悄的看了丈夫一眼。

    初盈則沒吭聲兒。

    謝長珩略有些吃驚,——分家分家,要分也是長輩都不在以後,哪有現在就分的?母親最近一件一件的安排,越想越覺得向交代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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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散(上)  
  
  
  謝夫人不過是起個頭,分家不是張嘴說說就算了的,還得請族中老人做個見證,族長進行支持,必須一次性的敲定了。
  
  ----日子定在三天後。
  
  「娘,怎麼又急著分家了?」說話的,是有些難以接受的謝長珩,「便是二房的人庸碌一些,有我在,肯定少不了他們一口飯吃。」
  
  「你呀。」謝夫人一陣唏噓,「你願意養著人家,人家還未必願意仰人鼻息呢。」笑容裡有些淡然,「俗話說久病床前無孝子,這些日子我病裡冷眼瞧著,老二兩口子,都不是很有耐心,有了自己的心思。」
  
  謝長珩臉色一沉,「他們敢對娘不尊重?」
  
  「沒有。」謝夫人擺擺手,但卻道:「不是自己的肉,終究貼不到自己身上去。」輕聲嘆氣,「常言道強扭的瓜不甜,他們想單獨出去就出去,我也懶得看見心煩,分了大家清淨。」
  
  「娘……」
  
  「你聽我說。」謝夫人打斷兒子,「如今我是婆婆,二房的人再有心思,也得對我這個嫡母恭恭敬敬的,可是等我走了呢?你媳婦雖說是長嫂,卻年紀小,未必好說重話的,難道還跟妯娌吵架不成?再者她身子不好,何苦去為旁人煩心?」
  
  謝長珩想起羸弱的妻子,不由默然。
  
  「他們只想著從這個家裡拿東西,何曾想過添上半分?」謝夫人輕聲冷笑,「所以家由我來分,免得將來你難做人!」
  
  到了分家這天,請了族中的長輩們過來見證。
  
  雖說名義上嫡子和庶子一樣分,但是祖產、祭田不能分,嫡母的嫁妝不能分,只能平分父親掙下的東西。
  
  謝大老爺去世多年,又沒做過外省的肥差,哪裡能積攢多少?加上謝夫人對二兒媳有些寒心,手頭上把得緊,最後折騰一番算計下來,能分的居然只有七千多兩銀子,另外加上一點薄田。
  
  謝長瑜雖然不在,錦哥兒卻是有一份的。
  
  平分下來,二房得了二千兩多銀子,一些田產。
  
  這和盛二奶奶的預期差得太遠,更何況她還有兩個兒子要養,哪裡甘心?想著反正都分家了,情分也不顧了,當即哭道:「……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
  
  意思是,謝夫人這個嫡母刻薄了庶子一房。
  
  謝夫人當即接話道:「你們爹在世的時候,出了名的清廉,並沒有積攢下什麼東西。」看向低頭的謝長盛,「你也是我的兒子,還有禮哥兒和信哥兒兩個孫子,總不能叫你們一家子去吃苦。」
  
  盛二奶奶一聽話裡有話,目光閃爍不定,尋思著家裡有好幾處大宅院,該開口跟婆婆要哪一處?又覺得難為情,便不停的給丈夫遞眼色。
  
  「這樣吧。」謝夫人看在眼裡不動聲色,只道:「我的嫁妝裡,在西井胡同有一所三進三出的宅院,這次也分給你們二房,然後再把身邊的丫頭們帶走。」
  
  ----婆婆連嫁妝都拿出來了,還能說什麼?可是宅子不夠大,不夠好,又偏遠。
  
  盛二奶奶心有不足,但總還記得要臉面,況且當著族中長輩的面前,一個婦道人家哪裡敢多開口?只是著急,恨不得把眼睛飛到丈夫身上。
  
  謝夫人又道:「老二一直賦閒在家,回頭讓你哥哥給你尋個差事。」
  
  一句話,就把謝長盛給堵死了。
  
  ----要麼乖乖聽從安排,要麼以後就別想依附家族出力。
  
  別說謝長盛,就連盛二奶奶都回過味兒來。
  
  「是。」謝長盛率先站了起來,看了一眼妻子,恭恭敬敬回道:「都聽娘的安排。」又看向謝長珩,「有勞大哥為兄弟奔波。」
  
  謝長珩淡淡回了一句,「原是應該的。」
  
  ----這個家,就這麼散了。
  
  心裡說不出的難過,一直想著要光耀門楣、重振祖業,卻不想胞弟早亡,庶出的兄弟不是一條心,最後竟然各走各的路。
  
  就好像一棵大樹,被砍掉了枝椏,剩下光禿禿的樹幹立在那裡。
  
  送走了族中的長輩們,安置好了母親,回去長房的路上,心裡竟然是一片茫然,好像一瞬間找不到歸屬,沒有落腳的地方。
  
  ******
  
  ----分家之後,謝家陡然清淨下來。
  
  要不是有兩個孩子依依呀呀,跑來跑去的,初盈都不知道該怎麼打發時間。
  
  每天早上去看看婆婆,回來事情也不多,----攏共三個大人和兩個奶娃娃,能有多少事兒?就連吃飯都省了,湊一塊兒勉強坐半個桌子。
  
  謝夫人讓人清點了五房的東西,兩把大鎖,把五房和二房的院子都鎖了起來。
  
  眼下家裡人少,用不了太多下人,除了二房帶走的,剩下的賣得賣,散的散,豁然少了一大半的人,頗有幾分關起門過日子的味道。
  
  日子平平靜靜,清淨也有幾分淡淡淒涼。
  
  初盈總感覺到倦怠發困,但在婆婆、丈夫和孩子跟前,還是打起精神,衣服也多選了鮮亮的顏色,海棠紅、鵝黃、玫瑰金,儘量讓自己看著神采奕奕。
  
  可是這種把戲,哄外人還行,又如何能夠瞞得過身邊的人?
  
  謝長珩看在眼裡覺得心酸,瞧著母親最近還算好,便提了提,打算找個日子帶妻子去錦州瞧大夫,----原可以請人來,偏生那個大夫十分倨傲不願意走。
  
  「去吧。」謝夫人點了頭,「年紀輕輕的,落下病根兒可是不行。」
  
  謝長珩有些猶豫,「一來一回,怕是得小半個月功夫。」
  
  「你請好假就行。」謝夫人直了直身子,微笑道:「我沒事,能看著兩個哥兒。」看了看蘇媽媽,「還有她們幫襯著我呢。」
  
  話是這樣說,初盈到底不放心一老二小在家,琢磨了下,回娘家把母親請了過來,陪著婆婆說說話,順便看著小傢伙們幾天。
  
  宋氏自然是千情萬願的,一則巴不得女兒早點好,二則能陪一陪外孫,再者她和謝夫人年紀相仿,說起兒女家事也談得來。
  
  不比謝長珩自己出門,一番大費周章,光是丫頭婆子就跟了兩車,還有小廝長隨,最後同去的有十幾個人。
  
  初盈有些不安,「太興師動眾了。」
  
  「自己家的人,不用也是白閒在家裡。」謝長珩不以為意,摟了她道:「這一路去錦州不算近,吃飯、住宿都要用人跑腿兒。」
  
  初盈微笑道:「有些想重哥兒。」
  
  一想起兒子圓嘟嘟的小臉,烏黑的眼睛,心裡就柔柔的要滴出水來。
  
  謝長珩笑道:「才分開不到半個時辰。」
  
  不知道為什麼,初盈突然傷感起來。
  
  斜倚在丈夫的懷裡,用手輕輕摸著他的臉龐,心裡有些哽咽難受,----捨不得丈夫,也舍不得兒子。
  
  可是自己的病看了好多次,來來去去的大夫都是那句話,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而每一次失望過後,更加灰心。
  
  這一次折騰動靜如此之大,丈夫陪著自己出了京,是存了很大的希望的,萬一……,甚至想著不如不看,就那麼靜靜的過日子算了。
  
  可是這話,自己又無法對丈夫說出口。
  
  「快到歇腳的地方了。」謝長珩輕聲,低頭看過去時,妻子已經伏在自己腿上睡著,不由又是詫異又是擔心,----最近妻子時常犯困,但眼下是在馬車上,一路顛簸不停,她居然也能睡著過去。
  
  心裡甚至有點著慌……
  
  靜默片刻,掀了簾子對外面的人道,「慢一點兒。」
  
  ******
  
  走了七、八天的路,停停歇歇,終於了到了錦州。
  
  初盈因為連日坐馬車,覺得渾身僵硬酸乏,自己揉了揉,聽著外面聲音甚是吵鬧,掀了車簾子透了縫兒,往外看了兩眼。
  
  這裡和京城的繁華興盛不同,帶了一點淳樸的味道。
  
  正看得有趣,恍惚間瞥見一個眼熟的身影。
  
  那人約摸二十左右的年輕,身量清瘦,一襲月白藍的素面袍子,側首間,露出半張斯文秀氣的臉,神色匆匆進了城門。
  
  初盈使勁眨了眨眼,----一定是眼花了。
  
  蘭舟好歹也是朝廷命官,遠在齊州,豈有隨意走動的道理?也沒聽說他回京,更不用說胡亂跑到這兒。
  
  不過眼下齊州動亂不安,蘭舟要能早點抽身回京就好了。
  
  這麼想著,馬車依依呀呀進了城。
  
  找了最好的客棧,要了一處單獨的清淨小院子。
  
  「天有些了,還得安頓一下。」謝長珩擰了熱水帕子,遞給妻子,「已經讓人去跟大夫打了招呼,明日在館,咱們好生歇息一晚在過去。」又道:「聽說脾氣大的人,都是有幾分真本事的。」
  
  語氣裡,帶著幾分期盼和希望。
  
  初盈擦著臉,笑道:「想來是這樣的。」


聚散(中)

「貴府小少爺多大了?」錦州的大夫姓古,不問病情,反倒先問起重哥兒的年紀,聽著叫人甚是稀罕。

謝長衍回道:「一歲三個月。」

「也就是說,生產之後都有一年多了。」古大夫微微搖頭,嘆息道:「尊夫人的病,有些被耽誤,應該早一點診治的。」

初盈忙道:「瞧了大夫的,只是都沒有一個準話。」

——自己是嫡長媳,平日裡輕易走不開。

加上後面謝長瑜死了,宴氏改嫁,婆婆氣得病倒,一連串的事哪裡能夠脫身?但卻不想多說這個話題,免得丈夫心裡愧疚不安。

謝長衍微有沉默,問道:「那現如今……,如何了?」

初盈的心像被細線提了起來,生怕大夫說出什麼不好的來,自己傷心只是其一,丈夫何嘗又不失望難過?一份苦楚,笙笙變成了兩份。

「先吃藥罷。」古大夫沒有多說,已經提筆開始寫方子了,「吃上半年,再過來瞧一瞧情況,我再給夫人開個藥方,這得看夫人的福緣了。」

話裡意思,是自己會盡力的治,但不保證。

——算不上什麼好話,還好總歸不是壞消息。

初盈鬆了口氣,換了微笑,對丈夫輕聲道:「既然古大夫這麼說了,回去照著方子吃上半年,想來就會好轉許多的。」

謝長衍心裡有些失望,可是見妻子小心翼翼的維護氣氛,自己也不好去揭破,再說總不能逼著人家大夫,非得答應治好病才行。

因而笑道:「是啊,有能吃的方子就好。」

「兩個方子。」古大夫晾了晾墨跡,推了過去,「夫人身子有些虧虛,上半月吃滋補的這一副,養了點元氣,下半個月再吃調養的這副。」

「好。」謝長衍認真的瞧了,仔仔細細看了兩遍。

古大夫接著道:「這個病主要就是產後體虛,虧了元氣,平時注意易靜不易動,不要大喜大悲,飲食上也要清淡一些。」

一樣一樣,說了兩刻鐘的功夫。

初盈和謝長衍道了謝,留下了厚厚的診金,——因為惦記著家裡老小,加上外面住宿不便,吃了午飯,便坐馬車出了錦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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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聚散(下)

    眼下早春,回去京城的路上一片翠綠之色。

    田間有農夫農婦彎腰忙碌著,有小孩子替了水罐過來,一家人停下,聚在一起說說笑笑喝水解渴,看著十分的溫馨。

    初盈瞧了一陣,回頭笑道:「鄉下雖然簡陋一些,不過卻比城裡讓人心胸豁朗。」指了那一家子,「你看他們日子過得清苦,可是也一樣的滿足。」

    謝長珩微笑道:「你喜歡?回頭去莊子上住一陣子。」

    「好。」初盈笑了笑,沒有當真。

    丈夫要每日上早朝,怎麼可能真的去莊子上住?再說家裡還有婆婆,兩個哥兒,不過是說說罷了——

    有這份心意已是難得。

    說著說著,初盈又覺得有些發困,便倚靠在丈夫的身上小憩。

    也不知道迷糊了多久,突然馬車一頓,被猛烈的震動給驚醒過來,睜開眼睛問道:「怎麼了?是不是車軲轆壞了?」

    謝長珩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眉頭微微皺起。

    外面的車伕聲音顫抖,「大爺,咱……、咱們遇上劫匪了。」

    「等著,我出去看看。」謝長珩低聲,拍了拍妻子安撫她的情緒,掀了車簾從容的站了出去,卻是大吃一驚。

    「好久不見。」對面的人眉頭一挑,嘴角勾起一縷淡淡的笑容。

    謝長珩壓下最初的驚訝,淡聲道:「徐世子。」

    「世子?這是取笑我呢?」徐燦的笑意有幾分自嘲,繼而是滿不在乎,「無所謂,隨便謝大公子怎麼叫吧。」頓了頓,「哦,對了……,應該稱呼一聲謝左丞大人。」

    謝長珩聽他口氣不善,——況且他一個流放之人,又跟自己有積怨,此刻遇見,今日的事怕是有些麻煩。

    難不成……,是因為想殺了自己滅口?

    又覺得不對,自己和妻子來錦州是臨時起意,家裡人都沒幾個知道,更何況遠在千里之外的徐燦,……怎麼會這麼巧遇見?

    「謝大人不用琢磨了。」徐燦笑道:「相請不如偶遇,既然有緣,不如我們一起找個地方喝兩杯,意下如何?」

    他的身邊站了十幾個彪形大漢,人手一把鋼刀——

    叫人如何拒絕。

    初盈在車裡大急,可是自己一不能出去,二不能幫上忙,連開口說話都是多餘,只能耐著性子呆著。

    「好。」謝長珩答應了,回了馬車。

    初盈看向他,神色還算鎮定,只是眉頭卻不由自主的微微皺起。

    自己心裡更是著慌,——早知道就不該來錦州的,萬一……,瞬間想到了兒子,想到了婆婆,還有沒有爹娘的錦哥兒。

    要是出了事,謝家豈不是毀在了自己手裡?——

    便是萬死也難辭其咎。

    再者想到重哥兒,還是個剛會說話走路的小奶娃,要是沒了爹娘,心裡一酸,又不好無緣無故的落淚。

    只是猜疑不定,徐燦到底是要打算做什麼?

    假如因為過節想謀害丈夫,何須如此費事?或者……,他是另有所圖?七上八下,覺得似乎有一點點希望。

    馬車繼續走動,但是肯定改變了方向。

    過了小半個時辰,到了一個偏僻的農莊停了下來。

    初盈帶著綃紗帷帽下了車,隔著綃紗,看了徐燦一眼,——面目和從前無二,只是少了當初的飛揚輕狂,多了幾分沉練,亦有幾分風霜滄桑之色。

    此時此刻,徐燦也在打量著她。

    看不清面貌,上身鵝黃色的小碎花薄衫,月白腰帶,配以漸染漸綠的浣紗高腰長裙,好似一株亭亭玉立的水仙花。

    只是都成親生了孩子了,身量不見豐腴,反倒比做姑娘時消瘦了幾分。

    纖腰一握,彷彿風吹吹就能被吹走似的。

    不由皺了皺眉,「進來說話罷。」

    謝家的僕人們都是戰戰兢兢,縮在院子的一角。

    謝長珩扶著妻子進門,讓她坐了,自己方才在旁邊坐下,問道:「想來世子也不是有空的人,不知今日所為何事?」

    徐燦端起茶喝了一口,悠悠道:「一點小事。」看向初盈,「想借尊夫人的身上信物一用,稍後便會歸還。」

    謝長珩聞言大怒,「世子不要太過分了。」

    初盈卻是拉她,彼此的命都在別人手裡,哪裡能夠硬著來?況且自己和丈夫在一起,也不怕有什麼說不清的。

    正想開口勸說,卻聽丈夫道:「世子還是說清楚的好。」

    徐燦笑道:「要是謝大人不同意,少不得得罪了。」

    話音一落,門口的大漢亮了亮手裡鋼刀。

    初盈越發著急,丈夫會一點刀劍功夫是不假,可是雙拳難敵四手,對方人多,肯定是打不過的,再說又怎麼能讓他拼這個命?只是不知……,對方是何用意。

    心頭忽地一跳,想起進城時恍惚看見的那一眼——

    不由又驚又氣。

    一定,一定是和蘭舟有關!

    徐燦要借自己威脅蘭舟!

    腦子飛快轉動,莫非蘭舟有什麼要緊的東西,是徐燦想要拿不著,所以打算用自己逼他叫出來?想到這裡,反倒無故鬆了口氣。

    看來徐燦的目標並不是丈夫,至少眼下不是,那麼……,是不是可以借此為要挾?或許就能讓丈夫走,免得謝家遭了滅門之禍。

    「生死有命……」謝長珩站起身來,眉宇間浮現出一股決絕之色,「我謝長珩命該如此不怨誰,絕不會犧牲內子清譽!」

    「長珩。」初盈拉住他,「等等。」轉頭對徐燦道:「讓他走,我留下。」

    謝長珩大驚,「阿盈,你胡說什麼?!」

    初盈握了握他的手,趁丈夫不備,自己往角落裡退了幾步,拔了金釵比在咽喉,對徐燦道:「讓他走……,不然我死了,想必世子會失望的。」

    「阿盈……」

    初盈大喊,「你也別過來!」

    謝長珩從來沒有這麼著急過,「阿盈,你不要亂來!」——

    情況突然變了。

    徐燦有些意外,繼而挑眉,倒也附和她的性子。

    正如初盈猜想的那樣,葉蘭舟身上的確有件十分重要的東西,沒有辦法進去錦州城裡明搶,有團團的官兵維護著呢。

    正在為難,沒想到意外發現謝氏夫婦來了錦州。

    「世子。」初盈放緩了聲音,「看在我曾經幫過你一次,放他走行嗎?」

    徐燦表情一滯,……那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那時她陪著母親去廟裡上香,自己被繼母追得脫不了身,是她遮掩過去,後來才讓自己在徐家穩住腳跟。

    當時……,自己還想過要娶她為妻。

    記憶的片段走馬觀燈一般,在眼裡一晃而過。

    如今相見,早就物是人非。

    要不是迫不得已,自己也不會用這麼不上檯面的手段。

    良久,轉頭開口道:「你走吧。」

    謝長珩卻站著沒動,試圖繼續努力,「阿盈,你聽我說……」

    「長珩……」初盈一聲聲問道:「難道你想讓重哥兒沒有爹娘?讓娘再次失去兒子?想讓謝家就此敗落嗎?」隔著綃紗沒人看得見,眼淚卻是簌簌的掉,「聽我的話,以後找個善待重哥兒的人……」

    謝長珩不由怔住。

    妻子的話是很有道理,可是……,要自己就這麼扔下妻子離去,就算是徐燦同意,自己也做不出來。

    初盈生怕徐燦反悔,急道:「你不走……,重哥兒怎麼辦?!娘怎麼辦?」

    徐燦冷笑道:「謝大人,要不留下來喝杯酒吧。」

    「長珩……」初盈哭道:「算我求你了。」

    謝長珩一生中,都沒有面臨過如此艱難的選擇。

    走,妻子必死。

    就算徐燦不殺她,她估計也不會活下去的。

    不走,自己和妻子一起死。

    理智告訴自己,離開才是最正確的決定,離開還能再想辦法,留下就是別人案板上的魚肉,只能等著被人宰割。

    初盈越發著急,狠下心,將金簪刺進了肉裡,鮮血冒了出來,「你再不走,我就死在你面前!我說到做到!」

    滾滾的血珠,沿著金簪頭劃下了一道血線。

    謝長珩看著觸目驚心,理智和情感在不停地打架,旁邊的徐燦輕聲冷笑,屋子裡的氣氛說不出的怪異。

147、離合(上)

    眼看僵持不下,初盈急了。

    而且自己也不放心,不說徐燦的話有沒有假,便是他答應了,誰知道手下的人會不會起歹念?萬一,丈夫一出去就遇上麻煩……

    她道:「我要送他到錦州城外。」

    「不行!」當即有人反對,是徐燦身邊的一人,看起來身份比外面的打 手體面,皺著眉頭道:「到時候官兵發現了怎麼辦?再說何必這般囉嗦?這婦人便是死了,只消取一塊信物就行,姓葉的又如何知道?」

    徐燦打斷那人,道:「夠了!」

    「世子……」

    初盈怕徐燦被說動,忙道:「我在你們的手裡,外子怎麼會輕舉妄動?我只是要親眼看見他進城,如此方才能夠放心。」

    徐燦靜默一瞬,「走,上車!」

    初盈和謝長珩上了車,謝家的僕從卻被留了下來——

    萬一謝長珩有什麼舉動,這些人就是陪葬,雖說只是一些下人,但是一人一戶,謝家肯定是要翻天的。

    馬車「吱吱呀呀」的往回走,一聲聲,響在人的心弦上。

    到了錦州城外,徐燦跟著下車道:「不用費事,現在就進去把葉蘭舟找出來,我們就在這裡等著,速去速回!」

    葉蘭舟?謝長珩目光一跳,……怎麼他會在錦州城?難怪徐燦會有這樣的舉動,心裡有些不舒服,但眼下更關心的是妻子的安危。

    很快猜出了前因後果,做了決定,「等我。」

    看著他走遠了,徐燦輕聲笑道:「可別忘了回來。」

    謝長珩的腳步一滯,繼續往前走。

    初盈心裡空落落的,還有說不出的徬徨和害怕,身體卻十分緊張,手上金簪一直都忘了放下來,連痠疼都不覺得——

    自己,就要葬送在這裡了吧。

    徐燦要的東西,雖然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但肯定不是私物,必定是和朝廷大事相關的東西,怎麼能夠真的讓蘭舟交出來?

    到時候,葉家滿門都是大罪。

    就是丈夫,居然為了自己的妻子,唆使朝廷命官犯下錯誤,一樣會給謝家、傅家,還有在深宮裡的姐姐,帶來天大的麻煩——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得罪了!」徐燦又不是傻子,早就一直盯著初盈,眼見她要自殺,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沉聲道:「謝夫人何必如此著急?」

    初盈本來就是婦人力氣小,更兼身體虛弱,根本就沒有反抗的力氣,被他用繩子繫了雙手,半分也掙開不得。

    心念剛一動,徐燦突然進了馬車,掀開了綃紗帷帽。

    初盈大驚,「不用你動手。」

    徐燦不說話,從衣袍上撕下一縷綢緞,將她的嘴分開纏了起來,以防咬舌自盡,——卻是皺了皺眉,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兒。

    「當日你救了我一命。」他道:「今日我情非得已,失禮了。」

    初盈瞪著烏黑的杏眼看著他,前塵往事在眼前一晃而過,……只是沒有想到,再次見面會是這樣的情形。

    ******

    初盈沒有料到,再見葉蘭舟,會是在這樣的情形之下。

    更沒想到,丈夫真的會把蘭舟叫出來。

    眼下想死也死不成,心下萬分著急,再看到丈夫和蘭舟出來更著急,可惜說不出話,又怕支支吾吾讓丈夫擔心,亂了陣腳。

    「走吧。」徐燦情知對方有準備,勾起嘴角,「這兒可不是交換人的好地方。」

    謝長珩沒有談條件的資格,只能應允點頭。

    馬車依依呀呀的往前走,似乎地方很遠,走了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停下來跡象。

    難道要離開錦州?初盈閃過一絲念頭,——不過也對,徐燦怕官兵追捕是自然的,錦州往西,到了曲霞鎮,就是三省交界的混亂區域。

    到那裡,他應該早有準備吧。

    只不過路再長、再遠,也有盡頭。

    停下來的時候,初盈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不知道接下來會是如何結局,最終又會造成什麼樣的結果,完全沒有把握的空懸。

    「先讓內子出來,我看看人。」謝長珩聲音不大,卻透著焦急擔心。

    徐燦不好這個時侯火上澆油,進去攙扶初盈,只是上前掀了車簾,低聲道:「謝夫人,出來一步說話。」

    初盈雙手被束縛在身後,慢慢走出來。

    謝長珩見狀大怒,「徐燦!」

    徐燦淡聲道:「我只是不想尊夫人自盡罷了。」

    葉蘭舟站在對面,皺了皺眉,扭頭看了一眼身邊的謝長珩,壓低聲音,「是不是太冒險了?」想多問一句,為何對面的人如此憔悴,又不是時候。

    「換人吧。」謝長珩沒有看他,朝著對面平靜地說道。

    「等等。」徐燦打斷,「我先讓個人過去驗一驗東西。」

    謝長珩點頭後,徐燦身邊的一個青衣人走了過來。

    葉蘭舟從懷裡掏出了一封書信,上面有鮮紅的印戳,另外還有一塊腰牌,那青衣人仔細的看了又看,最終點頭轉身回去。

    接下來,便是交換人質的時間——

    氣氛十分緊張。

    「兩個人一起走。」徐燦平緩的道:「誰也不許快,也不許慢!」伸手向後一招,兩名弓 弩手上前一步。

    謝長珩這邊,同樣也是有弓 弩手站了出來。

    初盈的眼淚流了下來,因為無法言語,不停搖頭,可惜帶著綃紗帷帽、塞了嘴,誰也看不見她的表情,亦聽不到她說話。

    徐燦見她遲疑不肯挪步,沉聲道:「我數三聲,你不走就死在這裡!」

    「……」葉蘭舟張了張嘴,靜默一瞬,「謝夫人,你走還有一線生機,不走就……」心下撲通亂跳,對於接下來的事並沒有把握。

    謝長珩心下大急,面上竭力不表現出慌張,遠遠喊道:「阿盈!回來……,難道你不要重哥兒了嗎?」

    重哥兒!初盈的心痛得更厲害了。

    沒錯,——走未必能活,但不走肯定是個死。

    「一……,二……,三!」徐燦有些不耐,「走!」

    弓 弩手拉弓的聲音傳來,葉蘭舟趕忙上前一步,初盈身體猛地一顫,跟著一步。

    又一步,心頭又是一頓。

    一步一步,初盈和葉蘭舟走到了中間交匯。

    「停……」徐燦的聲音再次傳來。

    然而他語音未落,初盈只覺得眼前一花,身體猛地被人一撞,一瞬間便被葉蘭舟撲到了地上!正在驚魂未定,便聽耳邊劃過一聲尖銳的破空聲!

    身後有人驚呼,「世子!!」

    接著是謝長珩的聲音,「你們主子已死,還不速速就擒!」

    徐燦被一支利箭正中眉心,周圍的人群龍無首,有些慌亂,初盈和葉蘭舟被人帶回安全之處,局面頓時發生了變化。

    「走!」對面不知道誰喊了一聲,一群人做鳥獸散。

    「窮寇莫追!」謝長珩喝住了身邊的人,低聲道:「此處混亂不安全,先速速撤回錦州城再說!」心下更著急妻子,當即上了馬車。

    ******

    初盈躺在客棧的床上,喝著溫熱的湯水,仍然帶著後怕和驚魂不定,「東西……,沒有丟下吧?那可是朝廷的……」

    「沒有,沒有。」謝長珩趕忙安慰她,「都好好的呢。」

    「你真是大膽!」初盈半是埋怨,半是後怕,落淚道:「萬一……,為了我一個,就要把大夥兒都搭進去。」

    「沒有萬一。」謝長珩微笑,又恢復了平日的鎮定從容,「別哭了,大夫不是說,不要大悲大喜的嗎?記得好好養好自己的身體。」

    劫後餘生的喜悅,此刻才得以慢慢釋放。

    然而夫妻倆還沒有高興一會兒,外面就來人了——

    是謝家的人。

    初盈大驚,急問:「家裡出什麼事了?」

    「大爺,大奶奶。」來人哭喪著一張臉,「原本是不敢來驚動的,只是夫人……,身子骨有些不好,親家夫人讓來尋你們回去。」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初盈心下著急,覺得有些喘不過氣,——婆婆的年紀並不大,若不是小叔子的事,斷不會落成這樣,又擔心丈夫焦急,忙道:「不用休整了,等下就坐馬車回去。」

    謝長珩低聲,應道:「好。」——

    不光是母親讓自己擔心,燕王也是。

    徐燦的事,還得面見皇帝單獨稟報才行。

    家事和國事擠在了一起,家裡有病倒的母親,年幼的兒子,再看看身邊病弱的妻子,只覺肩頭負擔尤為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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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離合(下)
    剛到京城,初盈就覺得氣氛不對。

    城門口增加了不少巡視兵馬,行人們屏氣斂聲,氣氛緊張,連著幾天趕路,疲憊的靠在車裡不想動彈,外面隱隱傳來議論聲。

    「要亂了,要亂了……」

    「聽說燕王動兵……」

    初盈心神一凜,想到燕王,想到死在錦州的徐燦,匆匆返京的葉蘭舟,心裡大約明白了些,----不過沒空琢磨,畢竟眼下第一件事是婆婆的病。

    擔心路程太慢,咬牙稍稍歇息就催著馬伕趕路。

    眼下人都快要散架了,勉強忍著,到了謝府讓丈夫快步先行,自己由丫頭扶著,緊趕慢趕往上房而去。

    剛上台階,就見盛二奶奶走了出來。

    「大嫂可算回來了。」盛二奶奶拉長了聲調,一面道:「大嫂也是,怎麼敢在娘生病的時候出門?家裡老的老、小的小……」

    因為分家的事,她的心裡存了諸多的怨氣。

    只是初盈沒功夫和她理論,連話都沒多說,只道了一聲,「辛苦二弟妹了。」並沒有再看一眼,便讓丫頭掀了簾子進去。

    盛二奶奶的話沒說完被撂下,臉色很是不好看。

    初盈進了暖閣,瞧見婆婆虛弱的樣子,「娘……」不自覺的怔了怔,眼圈一潮,滿心愧疚蹲身下去,「早知道,我就不該……」

    謝長珩低聲,「兒子不孝。」

    「都別說傻話。」謝夫人擺擺手,「老大媳婦還年輕,有病怎麼能不去治呢?你們又不是大夫,守在我身邊也沒用,別多想……」嘆了口氣,「我只是得空想起老五,就有些難過罷了。」

    ----暗地裡,不知道掉了多少眼淚。

    初盈想著化解氣氛,便揀了好的來說。

    只說大夫發了准話,吃他的藥,小半年就能好起來,臉上儘量做出寬慰的樣子,使得婆婆深信不疑。

    謝夫人微微一笑,「這樣便好,我也放心了。」

    毫無緣故的,初盈心裡「咯噔」一下,再看向婆婆,彷彿放下了什麼心事一般,隱隱覺得不詳,只是不好當著丈夫的面說出來。

    「昨日你娘家有事,我便讓你娘先行回去了,這些日子多虧了她的照應。」謝夫人臉上有感激神色,又道:「兩個哥兒都很乖,很聽話。」隱隱有遺憾之意,眼光一閃,卻沒有就著話頭說下去,轉了話題,「你們長時間奔波往返,都去歇一歇。」

    「娘……」

    謝夫人堅持讓回去,還道:「我沒事。」

    初盈不便繼續留下,不然彷彿婆婆不行了一樣,看了丈夫一眼,一起陪著客套了幾句出門,於僻靜處方道,「回去換身衣服,再來便是。」

    謝長珩神色有些怔忪,片刻後點了點頭。

    初盈停住腳步,轉回頭,----迎著單薄微黃的早春陽光,面前的人一身素面袍子,眉目眼角還是那般乾淨,卻早不是當初那般全然自信。

    正在恍惚之間,耳邊傳來一聲嘆息,「阿盈……」

    ----生老病死,這都是半點不由人的。

    初盈能明白丈夫的無力感,自己也覺得疲憊,默默無言,一路柔和安靜的走回房,原打算小憩一番,又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醒來不見人,忙問,「大爺人呢?」

    「去上房了。」簡媽媽進來答話,「見奶奶睡得沉,讓我們不要驚動你。」

    「我也去。」初盈披了衣服,儘管還沒有緩過勁兒來,但是婆婆病重,自己是不好偷懶懈怠的,----更何況晏氏改嫁,盛二奶奶不過是來點個卯。

    到了上房的門口,靜悄悄的,丫頭們全部都摒退開了。

    初盈著急著進去伺候婆婆,沒有多想,踏進屋子才覺得氣氛不對,裡面隱隱有低聲話語傳出,「你媳婦兒的病能治好,娘心裡就踏實多了。」

    謝長珩輕聲,「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是啊。」謝夫人語氣飄忽,「我的心裡還惦記著一件事,老五走得早……」聲音有些哽咽,「只留下一個錦哥兒,可憐他小小年紀沒爹沒娘。你是大伯,將來念在老五的份上,多心疼他幾分,好好護著他長大成人。」哭了幾聲,過了片刻,又道:「也別寵壞了,走了他爹的路子。」

    不顧病重虛弱,竟然一口氣說了許多。

    「娘。」謝長珩寬慰道:「不用你交待,我也會照看好錦哥兒的,好好教導他,怎麼說起這樣的話來。」

    「我知道。」謝夫人靜了靜,「不過白囑咐你一句罷了。」

    初盈在外頭聽了,心裡奇怪的感覺更甚,----都說生病的人得有個念想,婆婆這把什麼都放下,不是好兆頭,得找個機會開解開解。

    又想著自己有些話不好說,不如請母親過來一趟。

    然而還沒來得及派人去傅家,當天半夜睡得正憨之際,便有丫頭慌張敲門,嗚嗚咽咽在外哭道:「大爺、奶奶,夫人沒了。」

    初盈覺得腦子裡嗡嗡的,一陣突然,但卻又像是早已注定的結果。

    ******

    謝夫人喪期的第三天,戰事爆發了。

    在人人驚慌不安的氣氛下,謝家的喪事有些冷清,就連來弔祭的人,都是心不在焉走個過場,看起來越發顯得淒涼。

    謝長珩為母守孝三年,入朝請辭丁憂。

    這個時侯,謝長盛也不可能四處求官文職,況且兄長沒心思理他,這在盛二奶奶的眼裡無疑是耽誤,因而喪禮上懶洋洋的。

    彼時晏氏還未改嫁,聞訊過來拜祭,被謝長珩命人攔在了外面,餘怒未消,「老五死了娘固然傷心,但她晏氏改嫁,不免又多一重傷心,殊不知並從此萌?況且還有錦哥兒,也狠心能夠拋下,這會兒還來做什麼?不見也罷。」

    聽了此話,初盈也不好多說什麼。

    後來又有晏氏託人進來遞話,問能不能讓她悄悄的拜祭一下,再看一眼錦哥兒,----這種事只會更讓謝長珩惱火,初盈沒有答應,只讓下人嘴嚴不得多事。

    丈夫自幼喪父,然後又看見胞弟夭折,緊接著母親也去了,便是鐵打的人兒,恐怕心裡也得煎熬一陣子。

    初盈披麻戴孝,陪著丈夫日日哀悼沉思。

    重哥兒和錦哥兒都還小,正是不懂事的年紀,且又鬧人,平日只讓奶娘們看好,並沒有抱到主屋裡來,----不得已,每日幾頭來回的看顧。

    她原本身體就虛弱,咬牙撐了幾天便有些熬不住。

    宋氏過來瞧人的時候,不由埋怨,「怎麼這般不珍惜自己?你要是熬壞了,重哥兒可怎麼辦?你是謝家的主母,一大家子人又該怎麼辦?」

    初盈回道:「這種時候,我哪裡能夠偷懶?」

    這是實情,宋氏亦是無可奈何。

    唯一讓初盈欣慰的是,重哥兒開口學說話了,時不時奶聲奶氣的喊一聲,「娘----」,長長的尾音拖著,叫人甜到了心裡去。

    錦哥兒快兩歲了,更加懂事,「大伯母」和「大伯父」叫的清清楚楚,只是性子有些靦腆,平時也不願意多說話。

    謝長珩自入仕以來,還從未如此閒過,每日得兩個幼子膝下承歡,倒也聊解寂寞。

    外面的戰事如火如荼,----燕王只是不甘心為魚肉,並沒有太大的威脅性,一點點被朝廷的軍隊鎮壓,堅持了小半年,最後逼得走投無路。

    臨死之前長嘆一聲,「天不予我。」

    這場戰事從春打到了夏,從夏戰到了秋,最終以朝廷大獲全勝告終。

    半年時光,初盈的身體越來越虛弱憔悴。

    初慧得知以後,每每敦促太醫過來診脈看病,又四處遍尋良醫,----甚至不顧以勢壓人,把錦州的那位大夫給請來了。

    「不是說讓靜養的嗎?!」那大夫是個直性子,見不得病人不愛惜自己,忍不住發起脾氣來,「這下可好!本來還有三分治得,也只剩下一分了!」複診了診脈,「這一分,如今我也不是很有把握。」

    簡媽媽聽他說話太直白,急得直遞眼色。

    初盈卻抬手,「是我不留心,平時沒有保養好自己。」不想多說,因為怕丈夫聽了內疚吃心,轉移話題,「眼下……,能如何治就如何吧。」

    「請恕在下醫術淺薄。」那大夫居然打起了退堂鼓,----從前並不知道,這位看病的夫人是皇后胞妹,如今既然知道了,病情又險,哪裡肯輕易開藥?隨隨便便沾上責任?方才一通脾氣,就是想讓主家攆人的。

    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覷,皆是皺眉。

    「簡媽媽,打賞紅包。」初盈看出了對方的心思,不打算勉強,總沒有逼著大夫寫方子的道理,更不想鬧出謝家仗勢欺人的話柄,「送客罷。」

    「奶奶!」簡媽媽一臉著急,「你的病……」

    初盈擺了擺手,合上眼睛。

    謝長珩一直微沉著臉,思量一番,最終還是和妻子一樣的心思,雖然滿心不情願,還是開了口,「送客。」

    ----強行逼著大夫,只會讓妻子心裡更加難受罷了。

    ******

    秋日的陽光,明媚燦爛中帶著幾分清涼。

    初盈一襲桂合色的單薄秋衫,淺紫色絲綢束帶,隨意挽了髮髻,手上捻起一朵金燦燦的黃菊,「猜猜是單數,還是雙數?」

    「單單單!!」重哥兒不太明白意思,只是跟著重複。

    結果初盈才拆了幾瓣花瓣,重哥兒就失去耐心,一把搶了過去,扯了個稀爛,惹得謝長珩在旁邊笑道:「沒見過這樣的急性子。」

    錦哥兒抿了嘴兒笑,稚聲稚氣道:「大伯母,我給你拿。」一轉身,在盤子裡揀了一朵大白菊,「這個好看。」

    「好看。」重哥兒還不足兩歲,只會鸚鵡學舌重複別人的話,手卻快,菊花又被他搶了過去,依舊拆的七零八落。

    錦哥兒有些委屈,咕嘟著嘴。

    「錦哥兒不哭。」初盈讓奶娘抱住重哥兒,微笑著攬了侄子,拿起一朵菊花,動作溫柔的數起了花瓣,「單、雙、單、雙……」

    重哥兒老實了一會兒,瞪大眼睛瞧著。

    「奶奶。」甘草端了盤子上來,「月餅切好了。」

    錦哥兒略微懂事一些,揀了自己喜歡的豆沙餡兒月餅。

    重哥兒不客氣,上前一手拿了一塊兒。

    初盈微笑,「都慢些,別噎著了。」

    這才出來一會兒工夫,就有些倦怠,只是中秋團圓之夜,不好讓大家擔心,----謝家的人死的死,走的走,府裡氣氛一直很是低沉。

    也就是今天這個團圓日子,才略緩和一些。

    謝長珩的容顏與從前並無二致,修眉鳳目、俊雅無匹,只是眸光裡,再也不復當初的自信滿滿,有種說不出來的茫然無措。

    一切都可以努力,唯獨生老病死無能為力。

    那日錦州大夫走後,又陸陸續續瞧了不少大夫,只是這幾年看病下來,略有點名氣的大夫都瞧過了,來來去去都是那些話。

    別無他法,在詢問過太醫以後,將就從前錦州大夫的方子繼續吃。

    ----於病情並無多大起色。


第149章      人間四月,正是芳菲盡桃花開的時節。

    走在山間小路儘是青草泥土的味道,間雜清脆的鳥鳴聲,風吹過,不時有殘脫的桃花花瓣飄落,落英繽紛、滿目粉色,看得叫人心裡無端安寧。

    山路崎嶇難行,謝長珩下了馬徐徐往前步行。

    忽地側首,掀了身邊的轎子簾兒,「怎樣?可有哪裡不舒服?」

    「我在轎子裡歇著,挺好的。」初盈儘量深呼吸,不讓話說得上氣不接下氣,唇邊綻出微笑,目光更是溫柔似水,「你累不累?要不在山腰歇一會兒?」

    四處打聽名醫,請人、看病、無用、失落,這樣的循環,已經經歷了太多次,----不忍心讓丈夫失望,只得強打起精神。

    最終遍尋名醫終無果,叫人無奈。

    「普世師太既然能看破你的命,就應該想出破解的法子。」謝長珩在束手無策之下,堅持要再見一次普世師太,前幾日聽說雲遊回來,立馬就要叫人去請。

    「還是我們過去吧,心誠則靈。」初盈的心裡有無限眷戀,----也不知道,明年還有沒有機會,和丈夫一起看桃花了。

    既然如此,不如把能看的再多看一眼。

    前面一處桃花開得極好,初盈看得動心,忍不住道:「停下來,我想在這裡歇一歇。」帶了央求和撒嬌,「現在天氣也暖和了,就一小會兒。」

    謝長珩看著那張宛若白瓷的臉,精緻漂亮,但卻透出虛弱的病態,被周圍桃花一襯,越發的顯得蒼白沒有血色,叫人心疼憐惜。

    回想起最初,那個微微倔強不喜歡自己的小丫頭,鮮活可人、青春俏麗,----只是那時候,自己想娶的只是傅家女。

    一步步走到今天,像是溫水文火慢烹,早就不是最初的心思了。

    自己失去父親、母親、胞弟,不能再失去妻子,她是自己的親人,是兒子的親娘,是自己生命裡不能失去的人。

    「可惜重哥兒小了點,怕風吹。」初盈看著前面的桃花,微笑道:「等過幾年……」語音微微一頓,復又趕快接上,「等他大些了帶出來玩,不知道多高興呢。」

    ----但願還有那一日吧。

    謝長珩如何不知道妻子的心思?心口猛地一痛,勉力笑道:「也不知道似誰的性子,跟個潑猴兒一般,我看錦哥兒就老實許多。」

    初盈抿嘴一笑,「似誰?我從前可是斯斯文文的小姑娘。」

    謝長珩笑道:「我小時候並沒有這麼淘氣。」

    「是嗎?」初盈不以為然,抬槓道:「咱們家的那尊海口高腰青花大瓷瓶,怎麼聽說以前是一對兒,也不知道是誰小時候淘氣,失手打破的。」

    「你連這個也知道?」謝長珩表示甘拜下風,笑了一陣,又道:「山腰有風,咱們還是上去再說話罷。」

    「好。」初盈順從了他,卻捨不得放下轎子簾,----那滿目的粉色的桃花,鋪天蓋地點綴著整座大山,看得心裡柔柔的,原本悲慼的心思更多一份眷戀。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

    「師太!」謝長珩渾然不覺,自己的聲音提高了多少,「你既然能看破內子的命,怎麼會沒有辦法呢?」

    普世師太身量清瘦,並不高,顯得有些單薄弱小,但是身形卻沒有動,「老身早就說過並非醫者,還望見諒。」

    「不會的。」謝長珩有些不講理,堅持道:「你一定會有辦法的!只要你說,哪怕再難再不容易,我都可以辦到。」不覺透出一絲央求,「真的,你說我就能辦到。」

    「長珩……」初盈伸手拉他,「生死有命,不要勉強師太了。」

    謝長珩站在原地不肯動,彷彿堅持下去就有希望一樣。

    初盈央求了幾次,都沒有用,只得抱歉的看了普世師太一眼,輕聲道:「對不住,外子有些焦急了。」

    「我不信!不信這就是你的命!」謝長珩眼裡閃過一絲狠色,不甘心的抬頭,看向外面明媚蔚藍的天空,聲音篤定道:「就算天要帶你走,我也要把你留下來!」

    初盈再也控制不住,半倚在竹椅裡無聲的落淚。

    「阿盈……」謝長珩紅著眼圈兒,用無限溫柔的目光看向妻子,小心扶起她,「你千萬別灰心,一定會有人能夠救你的,我們走……」

    外院清風徐徐吹動,撩撥的半院的桃花花瓣紛紛散開,隨著一陣陣的氣流,在空中不斷飛舞盤旋,最後終于歸於塵土。

    那一抹素衣長袍的欣長身影,伴著宛若嬌花的女子,彼此相依相扶,一步步朝著前面緩緩走去,仿似踏上末路。

    「哎……」普世師太一聲長嘆,輕聲道:「二位施主,請留步。」

    謝長珩身形一頓,沒有回頭。

    普世師太問道:「方才施主所說,不論什麼法子都願意嘗試,可是真心話?」不待他回答,又道:「如果……,是以施主的壽數為代價呢?」

    ----以你之命,換你我長伴相依。

    初盈心內百味陳雜,一瞬的驚喜後,緊接著被後面的殘酷打破,----這樣的法子,自己怎麼可能答應?

    可是心裡卻有一點點期盼,期盼丈夫會點頭,並不是真的要他那麼做,只要……,只要他一句答應,自己便可以含笑九泉了。

    懷著忐忑不安,甚至不敢抬頭去看丈夫的眼睛。

    「阿盈。」彷彿是過了一秒鐘,又彷彿是過了一百年,謝長珩突然開口,輕輕牽起妻子的手,微笑道:「你看……,我就說師太會有辦法的。」

    「……」初盈的心落瞬間落回原位,情緒卻是難以控制,淚眼朦朧,搖頭道:「不,我們回去吧。」

    謝長珩輕輕摟了她,轉回身道:「師太,等下我們去裡面說。」

    ******

    「長珩,不可以的……」初盈是真的著急,甚至為了自己那一點點期盼後悔,當時就該拉著丈夫走的,不該為了證實而一瞬猶豫。

    「好好躺著。」謝長珩淡淡微笑,「我已經對著上蒼焚香許願過了。」

    初盈急得直掉眼淚,「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傻丫頭。」謝長珩輕輕撫著她的臉,用雲淡風情的口吻說道:「小時候,算命的就說過我是有福澤的人,不說活個一百歲,怎麼也有七、八十吧。」他輕輕的笑,「分給你一些又何妨?」

    「不……」初盈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的心情,只是滿心愧疚不安,更多的是後悔,「是我對不起你……,不該來的。」

    「別胡說了。」謝長珩撫著她額角的碎髮,目光平靜無波,只是在眼底最深處,卻有著一抹跳動的不安。

    ----普世師太的話猶在耳邊縈繞。

    「這只是我聽來的一個法子,並不知道會不會成功。」

    「在隴西的紫嵐山深處,有一處雲湖,找到其湖底的千年寒石,每一千塊寒石裡,可能會有一小塊石髓。」

    「若能找到石髓,取你二人精血溶於其中,作為血引。」

    「以後九九八十一日,你每日以精血灌滿石髓,老身再在旁邊為石髓誦經,以此將你之命魂渡與尊夫人,延續她的性命。」

    「成與不成,最後需要折你多少壽數,又能延她多少時間,一切但憑天意。」

    「老身最後一次問你……,如若失敗,悔與不悔?」

    悔?不悔?

    時間定格,彷彿無限綿長,最後凝聚成了兩個字。

    ----不悔。

    「師太。」末了,謝長珩只交待一句,「此中曲折,還望務必對我妻子保密。」

    ******

    因為謝長珩去隴西路途遙遠,加上石髓不是說找就能找到的,初盈身體又虛弱,便暫時在白雲庵住了下來,每日聆聽經法平心靜氣。

    謝家和宋家的都來人看望過,只知道有了醫治的辦法,卻不知何等凶險。

    宋氏不知念了多少聲佛,謝了多少句觀音菩薩,許願要給白雲庵的菩薩重塑金身,每月香火燈油錢不斷,甚至要當眾給普世師太磕頭道謝。

    「斷不可。」普世師太攔道:「你是長輩,莫要折了令愛的壽數。」

    為了這句話,宋氏才不得已作罷。

    與此同時,謝長珩心急火燎的連日連夜趕路,總算到了紫嵐山,也找到雲湖之地,然而新的問題卻來了。

    雲湖寒石有益氣延年之效,附近人人皆知。

    特別是石髓,更是一件難得的珍寶。

    由於想要的人太多,有人見其中有利可圖,便勾結官府霸佔了此地,不許別人探取,只能高價從紫嵐山莊購買。

    寒石一百兩銀子一塊。

    謝長珩擔心妻子的病,早就冷靜不下來,匆匆而來,身上的錢勉強夠買幾十塊,可惜他要的是石髓,----全部都請石匠打開了,卻是一無所獲。

    他不在乎銀子,但沒有時間往返讓人去取錢。

    一想到妻子還在京城等待,身體越來越虛弱,急得要上火,更後悔自己失去冷靜,沒把事情安排好就急忙趕來。

    不得已,只能想了一個下策。

    「尊夫人是皇后胞妹?」當地知府打量著謝長珩,----冒充皇后的妹夫,還跑到官府上來尋求幫忙,是人都沒真麼大的膽子吧?

    「我人就在這裡。」謝長珩沒有功夫磨蹭,直接道:「還望大人幫個忙,讓人多多送來寒石尋找石髓。」頓了頓。「另外派人加急去京城一趟,以證實我的身份。」

    「不敢不敢。」知府看著對方的氣派,的的確確是世家公子作風,再說萬一是真的,自己可是得罪不起,還是先奉承著,「好說,但憑謝大人吩咐。」

    謝長珩鄭重道:「若能找到石髓,謝某願以萬金重謝。」

    萬金什麼的固然有誘惑,但是比起能攀上皇后娘娘的關係來說,實在算不上什麼,知府心裡清楚明白,賠笑道:「下官盡力,也是為皇后娘娘分憂,豈敢再要酬勞?謝大人且好生歇息,下官這就去安排,必將紫嵐山所有寒石都找來。」

    「寒石到了。」

    「又有寒石送來……」

    連著幾日,知府家門口車馬絡繹不絕,進進出出的人,都是趕來送寒石的。

    第五百八十二塊寒石,打開,沒有石髓。

    第六百零二塊寒石,打開,沒有石髓。

    第一千三百五十四寒石……

    ----依然沒有。

    一千多次的希望與失望,讓謝長珩有些心力憔悴,時間更是一點點在煎熬自己,甚至能夠感受到,千里之外妻子的生命在流逝。

    從京城回來的人,證實了謝長珩說的話和身份。

    知府欣喜之餘,尋找石髓比謝長珩還要著急,----要是能夠救得皇后胞妹一命,那該是多大的恩情啊!往後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十來天過去了,謝長珩再也按捺不住,生平第一次暴躁起來,「怎麼會沒有?這麼多的石頭,裡面一塊石髓都沒有!你們是不是弄錯了?!」

    「不會,不會。」知府趕忙拍胸脯,保證道:「大人放心,這絕對不會錯的!」

    自己恨不得馬上找出石髓,哪裡敢弄錯?

    百爪撓心之際,腦海裡突然閃過一道微弱亮光,「大人稍等。」心中驚喜難以壓抑,方才突然想起,妻子的嫁妝裡頭……,彷彿就有一塊石髓來著。

    二十多年過去了,應該……,沒有記錯吧。

    *******

    「不行!」知府夫人性子執拗,反對道:「這是我家祖上留下來的,給我做了嫁妝,我都已經說好了,將來給蘭兒做嫁妝。」

    知府夫人沒有嫡子,只得親生一女,愛若珍寶。

    「蘭兒的嫁妝要緊?還是皇后娘娘的胞妹要緊?」知府當即惱怒,訓斥道:「你怎麼不明白事理?!」

    事理?知府夫人心裡冷笑,反正兒子沒一個是自己生養的,嫡母不過是用來供奉的,前程家業跟自己有何關係?唯有女兒才是自己的骨血。

    憑什麼拿自己給女兒的東西,去給丈夫換前程,去給一堆庶子們換前程?

    若是丈夫是個知疼著熱的也罷了,可是看看滿府的姬妾,這幾十年的心酸,那一點值得自己做好人?因而冷笑道:「老爺是為官做宰的人,總不會稀罕我的嫁妝罷。」

    意思是,丈夫沒有資格動自己的嫁妝。

    知府大人氣得臉紅脖子粗,心念一動,冷冷道:「我不稀罕,外面的謝大人稀罕!皇后娘娘的胞妹稀罕!你且想想,能不能得罪得起!」

    「你……」知府夫人氣得倒嗆,----丈夫這是在脅迫自己,只要他放出風聲去,皇后娘娘一家肯定不會作罷。

    天家之怒,豈是自己和女兒消受得起的?

    ----石髓總算有了著落。

    送走謝長珩的那天,知府夫人在屋裡摟著女兒,哭了半日,……然而不到十天,就降臨了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皇后娘娘親賜九轉赤金鳳釵一枚,玉如意一把,為知府之女添做嫁妝。

    有什麼樣的體面比得過如此呢?這樣變相等於皇后賜婚,女兒嫁了人,婆家誰還敢輕視於她?知府夫人又是一把熱淚,「蘭兒,為娘終於不用擔心你了。」

    ----沒有親哥哥做依仗,卻有皇后娘娘賞賜的體面。


150、尾聲(下)
  
  「長珩……」
  
  初盈凝視著風塵僕僕的丈夫,心中亦有太多的不捨,可是有些不說,只怕將來就沒有機會了,心痛在一點點加劇,「如果有來生……」
  
  「不。」謝長珩打斷了她,「不要來生,只要今世!我只要這輩子和你相守在一起,別再說不吉利的話,好嗎?」
  
  ----偷來的幸福和歲月,要散了嗎?
  
  初盈閉上眼睛,兩滴晶瑩剔透的淚珠從眼角滾出來。
  
  自從丈夫答應了那個條件,自從丈夫離開京城,一天一天的等待,心裡的愧疚一天天的加深,甚至覺得活著是種折磨,還不如死瞭解脫。
  
  更不用說,還要用丈夫的精血塗滿石髓。
  
  並且一遍又一遍,一天又一天。
  
  謝長珩的心思何等敏銳?妻子的一舉一動,一個眼神,都沒有能夠逃過他的眼睛,握緊了她的雙手,輕聲道:「阿盈……,現在我的命就是你的命,我願意分給你,你若是不珍惜的話,豈不是白白浪費了?你別忘了,我們還有重哥兒啊。」
  
  「重哥兒……」初盈輕聲呢喃,「長珩,我好想他。」
  
  謝長珩當即道:「我這就叫人去接來。」
  
  初盈心裡一片柔和,只是看著丈夫那抹輕薄的身影,不免又是內疚,等他折身回來,忍不住低聲道:「你好像……,比從前瘦了。」
  
  「沒有的事。」謝長珩坐在床邊,安撫道:「不要胡思亂想的,只是現在將近夏日穿的單薄而已。」手落在妻子的臉頰邊,輕輕停留。
  
  那蒼白如素的巴掌般大小的臉,叫人無限憐惜。
  
  ******
  
  重哥兒兩歲多了,要不是因為母親生病住在了白雲庵裡,這個年紀一般不允許出門,頭一次來到郊外,眼睛裡是掩不住的興奮。
  
  「桃花好不好看?」謝長珩下山去接兒子,上山連轎子都沒坐,一路抱著上來,心裡微微失落的是,----如果妻子也在身邊賞花該多好?
  
  「好看。」重哥兒扭來扭去要下地,嚷嚷道:「爹,下去。」
  
  後面的奶娘慌忙跟上來,勸道:「好哥兒,這可不是玩耍的地方。」
  
  「好看.」重哥兒不理會,只是指了前面的一簇桃花,笑得眉眼彎彎的,「爹……,我想要那朵花……」稚聲稚氣,軟綿綿的拖長了聲調。
  
  謝長珩微笑,「爹給你折一支。」
  
  「咔嚓」一聲,一小支粉嫩嬌豔的桃花折了下來,粉的花瓣、黃的蕊,還有一股子甜甜的香味,叫人愛不釋手。
  
  「還要,還要。」重哥兒東指西指的,不肯停下來。
  
  好在謝長珩甚有耐心,又折了一支,哪知道兒子還不肯罷休,指了這個,再指那個,恨不得把桃樹都給搬走。
  
  奶娘笑道:「哥兒,這些就儘夠了。」
  
  謝長珩忍不住也笑,「再多,你就拿不了了。」俯身抱起兒子,大步向前,「走吧,你娘還在裡面等著你呢。」
  
  重哥兒一進內院就下了地,一溜小跑往裡進,「娘……,娘。」慌得奶娘趕緊追上去,好歹牽著手,進了裡屋,見著躺在床上的初盈。
  
  「重哥兒……」
  
  「娘,都給你。」重哥兒把一捧桃花都放在了被縟上,錦緞的被面劃的抽了絲,渾然不覺,只是高興道:「娘……,桃花好看。」
  
  奶娘忙道:「哥兒,這枝枝葉葉的髒,讓人插瓶子裡罷。」
  
  「沒事。」初盈一手攬了兒子,眸子裡儘是溫柔之色,還有說不盡的眷戀,柔聲道:「是挺好看的。」她盈盈的笑,「重哥兒真乖,都知道給娘摘花了。」
  
  重哥兒便有些得意,抿嘴兒笑。
  
  謝長珩跟了進來,坐在旁邊,「就這些還不夠呢,半棵樹都快被他掰禿了。」
  
  「我是給娘摘的。」重哥兒嘟著嘴,爬上床,撒嬌直往初盈懷裡猛鑽,「娘……」聲音拖得長長的,頗有幾分告狀的意思。
  
  初盈一時不防,竟然被小小的兒子撲倒了。
  
  「砰」的一聲悶響,把後腦勺給磕了一下。
  
  「哎喲,大奶奶!」簡媽媽趕忙上前查看,急道:「磕著哪兒沒?」
  
  「沒有。」初盈怕嚇著兒子了,微笑道:「是我們重哥兒長大了,力氣大。」看向誠惶誠恐的奶娘,「看來這段時間裡面,哥兒養得不錯。」
  
  奶娘趕緊抱了重哥兒下來,訕訕的,「一直上心著的,奶奶放心。」
  
  謝長珩看著柔弱的妻子,心裡一片黯然,但對著兒子還是十分柔和,輕聲道:「你先出去玩兒,讓你娘歇一會兒。」
  
  重哥兒有些不願意,奶娘趕忙抱人走了。
  
  謝長珩這才問道:「沒事吧?」
  
  初盈只覺得腦子發暈,勉力微笑,「能有什麼事兒,重哥兒才多大一點力氣?」又怕丈夫擔心,「我只是一時不防沒坐穩,不然他哪裡推得動,沒事的。」
  
  「大爺?」簡媽媽探了個頭進來,低聲道:「普世師太請你過去一趟。」
  
  「長珩。」初盈拉起丈夫的手,靠在柔軟的繡花枕頭上,看了又看,「會不會很疼?會流很多血嗎?身體髮膚受之父母……」
  
  「阿盈……」謝長珩將她摟在了懷裡,撫摸著那消瘦的後背,輕聲耳語,「夫妻本是一體,莫要多想了。」他道:「我還等著,咱們一起去看桃花遊湖呢。」
  
  ******
  
  「謝大人。」普世師太微有躊躇,淡聲道:「其實這法子,不過是我偶爾聽……」她的話還沒說完,便被打斷。
  
  「師太什麼都不用了。」謝長珩堅定道:「我願意一試。」
  
  「哎……」普世師太幽幽嘆了口氣,靜默片刻,只道:「所用物事我已經誦經過,願我佛慈悲憐憫,庇佑尊夫人。」退後一步,「施主請罷。」
  
  細長鋒利的尖嘴銀針被捻了起來,落在光潔的指肚上,一用力,豔麗的血珠冒出來,一點一點變大,鮮紅滾圓。
  
  手掌翻轉,手為筆,血為墨,一點點塗滿梭子樣的石髓。
  
  一筆又一筆,書寫的是寸寸希望。
  
  石髓粗糙,一遍遍摩擦之後,疼痛漸漸充滿的指頭,可是這些……,又怎麼比得上謝長珩心裡的痛?渾然不在意,只是小心翼翼虔誠塗滿石髓。
  
  普世師太肅穆了神色,閉上眼睛輕聲誦經。
  
  庭院外清風吹過,粉色的桃花花瓣被吹散飄落,在半空中隨風盤旋,好似翩翩起舞的女子裙襬,最後留下一地落英繽紛。
  
  良久之後,普世師太率先走了出來。
  
  在臨出小院門口時,回頭看一眼,搖了搖頭,神情凝重跨過門檻,正好遇見迎上來的濟慈,微微點了點頭。
  
  濟慈問道:「師叔,這法子……,果真有效嗎?」
  
  普世師太只是靜默,徐徐前行。
  
  「我瞧著那謝家大奶奶……」濟慈低了聲音,皺眉道:「病歪歪的,顯見的是元氣大傷,連太醫院都治不好,師叔又何必惹事上身?」
  
  普世師太回頭看了一眼,「事因我起,你要是擔心就先出去雲遊罷。」再次回頭看了看小院,仰面望天,「成與不成,一切全看天意。」
  
  濟慈有些躊躇猶豫,----若是治不好,白雲庵多多少少會被遷怒,可是萬一治好了皇后胞妹……,說不定一生都會隨之改變。
  
  良久,勉強堆起笑容,「我只是有些擔心罷了。」
  
  ******
  
  九九八十一天,一天一遍。
  
  謝長珩的手指磨破了,磨壞了,起了血痂,又生生的撕下來,----為怕初盈瞧見難受,便只用左手,平日見她都籠在袖子裡。
  
  可惜這一切,都改變不了初盈越來越虛弱的事實。
  
  「這可怎麼辦才好?」濟慈急得團團轉,猶豫再三,最終找到普世師太,吞吞吐吐說清意思,「說起來,往常辛苦的都是師叔……」
  
  普世師太淡淡道:「我知道,這一次就辛苦你出去遊歷罷。」
  
  「謝施主來了!」濟慈看了看門外,因為連日下雨,地上濕漉漉的起了一層青苔,叫人心裡潮濕煩悶,「施主請,貧尼先退下了。」
  
  謝長珩一身素藍長袍,人憔悴了,似乎突然老了幾歲,滿目焦急,「是不是,在下哪裡做得不夠好?要不……,再試一次?」
  
  「施主別急。」普世師太握了握手裡的小紙卷,臉上神色盡力平靜,淡淡道:「尊夫人之事成與不成,就看明日了。」
  
  「怎麼說?」
  
  普世師太輕聲道:「如若靈驗,明日必有異象。」
  
  謝長珩忙問:「什麼異象?」
  
  「福澤綿綿,必當晴天。」
  
  「可是……」謝長珩眸光擔憂,「眼下正是梅雨季節,已經連著下了半個月的小雨。」抬頭看看烏沉沉的天空,是在看不出晴天跡象,「果真……,會有晴天?」
  
  「施主。」普世師太平聲道:「心誠則靈,只管去陪著尊夫人便是。」
  
  對於天象,謝長珩完全無計可施,只得點頭,「好。」
  
  看著他走出門外漸漸遠去,普世師太微不可聞一聲嘆息,轉身進了裡屋,攤開手裡的微黃紙卷,上面寫著一個工工整整的「晴」字。
  
  ----這是欽天監昨日送來的預測,應該准的罷。
  
  若非當初皇后娘娘找人來密謀此事,自己又怎敢隨意應承?有時候,病人心裡就是少了一點指望,一點盼頭,有那麼點期盼就會好得多。
  
  當然了,這也是沒有法子的法子。
  
  ******
  
  「明日會有晴天?」初盈歪歪的倚在繡花軟枕上,淡紫色的絹面小衣,只在袖口領口處挑了幾朵小花,襯托得越發虛弱,「可是這雨……」
  
  「會的,一定會晴的。」謝長珩心裡不確定,在妻子面前卻顯得十分肯定,「咱們該做的做了,你又是善良惇厚之人,必有福澤的。」
  
  初盈輕輕依靠著她,柔聲道:「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會不會忘了我?」
  
  「不要胡說!」謝長珩臉色大變,繼而沉色,「如果你不在了,我肯定會忘了你,再另外娶新人的!」眼角淚花溢出,「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著!」
  
  「長珩……」
  
  「阿盈。」謝長珩聲音哽咽,篤定道:「我們一定會在一起,走到最後的。」他握著她的手,「所以,不要再說那樣的話了。」
  
  一夜無眠,夫妻二人相守到天明。
  
  次日天光大晴,極好。
  
  「阿盈,你看。」謝長珩從未有過如此激動的情緒,看著窗外金燦燦的陽光,甚至可以感受到鼻子微微發酸,「這必是你要好了,必定是的!」
  
  初盈很是難以置信,喃喃道:「竟然晴了。」
  
  沐浴在明媚燦爛的陽光裡,陰霾的心情,頓時隨之一掃而空,加上眼下正是鳥語花香的季節,一切都是那麼的美好。
  
  簡媽媽抱了重哥兒過來,笑眯眯道:「哥兒,慢著些。」
  
  重哥兒看著母親的百蝶穿花薄紗裙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仰起小臉,「娘……,你真好看。」拽起寬大的袖子,自己在下面捉迷藏玩兒。
  
  簡媽媽見狀忙道:「奶奶今兒氣色好多了,哥兒都看出來了。」
  
  「是嗎?」初盈輕輕摟住兒子,「連著下了這麼些日的綿雨,今日大晴,我的心裡覺得鬆泛了許多。」
  
  謝長珩心中亮光一閃,忙道:「師太的話沒錯,看來是我們的誠心感動上蒼,阿盈你只要好生養著,慢慢就能回轉了。」
  
  ----先前太過擔心妻子的病,有些失了理智。
  
  此時冷靜下來,一點點回想,終於捕捉到了一絲不明顯的光亮,所有的事情,都像是有步驟有計劃的,----究竟是真的佛主顯靈?還是人為所致?
  
  不過只要妻子的病能夠好轉,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
  
  七月初九,舉國同慶萬壽節。
  
  宮中賞賜下來東西,皇后初慧特意讓人送到了白雲庵,同時還帶了一名大夫來,----據說是費盡人力物力,才請出來的一位隱居之人。
  
  給初盈診了脈後,很是有幾分把握開了方子。
  
  宋氏過來探望女兒,說道:「既然大夫說要調養三年,那就慢慢調養,反正缺什麼少什麼都能找來,你只管安心便是。」
  
  簡媽媽在旁邊笑道:「大奶奶最近氣色好多了。」
  
  「我瞧著也是。」宋氏雖然不知道其中蹊蹺,但內心肯定是盼著女兒好的,加之夏日陽光明媚、衣服鮮亮,讓人隱隱覺得好了不少,「也有些血色,不似從前那樣一氣兒浮白,果然是好轉不少。」
  
  這邊謝長珩追隨大夫出去,問道:「不知有幾分把握?」
  
  「謝大人要聽實話?」
  
  「自然。」
  
  「若是之前來看,在下大概只有三分把握。」那大夫捻了捻鬍須,微笑道:「如今大奶奶自覺好轉,便有六、七分了。」
  
  謝長珩微有沉默,點了點頭。
  
  大夫又道:「這治病首要便是治心,若心無病,邪魔便不能侵入禍害,再加上藥理調養事半功倍。」頓了頓,「總之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謝長珩頷首,「我明白。」
  
  大夫臨行之前,道了一句,「皇后娘娘一片愛妹之心,須得多體諒。」
  
  謝長珩微微苦笑,----自己關心妻子心思慌亂,居然被哄得團團轉,不過只要能夠讓妻子好起來,又有什麼關係呢?
  
  即便自己做了一回傻子,也是心甘情願。
  
  ******
  
  流光易逝,轉眼已是三年。
  
  一樹開得如火如荼的石榴樹下,初盈半躺在竹椅裡乘涼,旁邊是小茶几,上面放著新放好的桂花茶,散發著幽幽的清香氣息。
  
  重哥兒穿了湖藍色小袍子,貓著腰,在母親肚子上輕撫,眼睛一閃一閃的,「娘,弟弟什麼時候出來?」
  
  初盈笑道:「你怎知道是兄弟?妹妹不也很好。」
  
  重哥兒便側首瞄了一眼,----旁邊是略顯單薄的錦哥兒,雖說年紀要大半歲,個頭卻沒有堂弟高,站在一起,反倒不似哥哥更像弟弟。
  
  錦哥兒不滿道:「你看著我做什麼?」
  
  「不要!」重哥兒鼓起腮幫子,「娘親要生一個壯壯的兄弟,別像大哥一樣,整天只知道悶在屋子裡,秀裡秀氣的,倒好似小姑娘一樣。」
  
  錦哥兒撇嘴,目光祈求看向初盈,「大伯母……」
  
  「好孩子,別聽你兄弟胡說!」初盈心疼錦哥兒孤身一身,轉身斥責兒子,「誰都像你這個潑猴兒似的,錦哥兒斯斯文文,這才是大戶人家孩子的做派。」
  
  「反正我要弟弟!」
  
  謝長珩公幹完畢回來,正好趕上這一幕,走近了,蹲身摸著妻子腹部,「哥兒也好,姐兒也罷。」目光溫柔似水,「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平平安安就好。」
  
  簡媽媽笑道:「都說奶奶是個有後福的。」
  
  初盈微微一笑,----三年前僥倖揀回一條命來,身邊有丈夫、兒子,如今又再次懷上了孩子,這可不是後福嗎?
  
  「我看兩位哥兒,將來長大了一文一武。」簡媽媽繼續湊趣,笑道:「一人給奶奶掙一個誥命夫人,那時候才叫風光呢。」
  
  初盈嫣然一笑,「那我就等著了。」
  
  兩個月後,深夜。
  
  一聲清脆的嬰兒的啼哭,打破了夜晚的寧靜。
  
  重哥兒本來從睡夢中醒來,揉了揉眼,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跳下了床,直往母親臥房那邊跑去,嘴裡嚷嚷問道:「是不是小兄弟生了?」
  
  「哥兒。」奶娘攔住他,「這可不是小孩子能進去的地方。」
  
  「我不進去!」重哥兒用力想要甩開奶娘,伸長了脖子,朝裡探頭,「快點告訴我一聲,到底生的是小兄弟,還是妹妹?」
  
  簡媽媽掀起簾子出來,笑眯眯道:「恭喜哥兒,心想事成如願一場。」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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