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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橋上三生三世 作者:天翼

奈何橋上三生三世 作者:天翼


既不回頭,何必顧忌。既然無緣,何需誓言。今日種種,似水無痕。明日何夕,君已陌路。                                                                        --題記

(一)
  相傳,黃泉路上會經過一座橋,叫奈何。橋尾,有一個叫孟婆的女人候在那里,給每一個經過的路人遞上一碗濃湯。日復一日,孟婆的湯便有了另一個名字--忘情水。凡是喝過忘情水的人就會忘卻今生所牽絆,了無牽掛地進入輪回道開始下一世輪回。
  她站在橋頭,眼神茫然,一襲青衣羅裙像凋零的樹葉,在寒風中隨風搖曳。
  她蒼白的臉,單薄的身子,還有眼里那分若有若無的哀怨都給那絕世的容顏平添幾分凄憐。
  一個個面無表情的人從她身邊經過,都是一樣的白色長衣,一樣的足不觸地。
  惟一的不同就是他們當中有的垂首而過,有的不停回頭,有的健步如飛,有的足上卻套著腳鏈。
  她看著他們過橋,發現這是一座只能單向而行的橋。上了橋主不能再回頭,沒有后路可退。
  “過了奈何橋,喝過孟婆湯,就會忘記塵世間所有的一切,忘記自己。”她記得三百年前當她還未化成人形時,姐姐告訴過她關于奈何橋的故事。
  那日,風和日麗,春意正濃。她和姐姐在斷橋之下嬉戲纏綿,她一度認為在這個世間上再也沒有什麼橋可以比得上斷橋。后來姐姐告訴她有一座叫做奈何的橋可以讓人忘記所有的悲傷痛苦。遺忘,總是讓人覺得幸福的。
  于是,這座美好的的橋百年來就一直在她的記憶里徘徊,久久不去。
  而今,奈何橋真的主在她眼前了,她卻躑躅不前。踏過去,所有的回憶煙消云散,千年的等待付諸一空。 
  那些記憶的片段逐漸清晰人,拼湊出一曲悲歌讓她肝腸寸斷。
  終于決定要過去了,就像姐姐說的,遺忘才能換來幸福。
  只不過一動念,她青色的身影便已躍到橋尾。低頭,面前坐著一個半老的婦人正在用勺子把一鍋濃湯攪得沸騰。
  她想這就是傳說中的孟婆吧,孟婆遞湯給她的時候手突然一顫,一滴混濁的淚便滑落碗中。
  聽說孟婆只為經過三世情動的淪落人掉淚,而她的淚可以讓其看到前世今生。
  重溫那些回憶是極其痛苦的事情,但是如果沒有徹底的痛又怎能徹底地遺忘?
  她聽到孟婆重重地吧了一口氣,接著意識就逐漸模糊,陷入了千古的幽冥之中。
(第一世)西漢末年,匈奴為患。樓蘭國迫于匈奴的兇猛,抵抗無益,只得采取和親策略,凡隔十年就送上一名公主和親。
  樓蘭后宮一處。紅木所雕刻的宮闕,白玉所堆砌的走廊庭院。奢侈而浮華,卻又隱隱透露著空寂和凄涼。宮廷樓閣、錦衣玉食絲毫不能讓她快樂。錦繡宮中,只有這潭天然的湖水為她獨愛。
  她在湖面凌波而舞,休態婀娜、霓裳縹緲。身后,卻竟是水過無痕,她是樓蘭王數之不盡的女兒之一,她是整個樓蘭最美的女子,同時她也是樓蘭國里地位最特殊卻不討樓蘭王歡心的公主。
  她叫錦繡,她的母親是樓蘭的王后,若不是母親對她仍然寵愛,或許她這個公主早就被驅逐出樓蘭,哪能在此凌波而舞。
  凌波而舞?是,在水面上跳舞是她惟一喜歡的一件事,她自小與眾不同,三歲,當她失足掉進錦繡湖里時,在宮女和母后的呼救中她居然安然無恙地飄凌在水面之上,向眾人露出天真而甜美的笑容。   
  自此,宮中眾人看她的目光多了一種恐懼,父王認為她是不祥的妖人,避而不見。而母后雖然時常來錦繡宮給她添置一些綾羅綢緞、翡翠珠釵,但是仍然掩飾不了眼神里的懷疑和畏懼。
  十六個春華秋實,她就在錦繡宮中黯然度過,陪伴她的只有足下的這一潭湖水。   昨夜,父王這麼多年來第一次踏進錦繡宮。她受寵若驚地行了跪拜之禮后,父王就迫不及待地宣布了來意。
  原來與匈奴的十年之約又到了,在必須派送一名公主和親的情況下,她這個皇后所生又極不受寵的錦繡就成了理所當然的人選。 在一些形式上的封授儀式后,她便成了和親公主。
  無意中聽一些多嘴的宮女談論過關于匈奴的種種。匈奴好像是一個極其殘暴的民族,歷代的匈奴王都荒淫無道,尤其是現在的王--渾邪單于更是兇殘淫褻。
  她想罷,淡然地笑了,其實嫁與不嫁對她來說并沒有什麼分別,不過是換了個牢籠,換了個囚禁的方式,母后淚流滿面,摟著她直呼:“我可憐的女兒。”宮女 們竊竊私語,大有幸災樂禍的成分,她盯著父王,想從他眼睛里看到點什麼,可是得到的卻是他的解脫和惶然離去的背影。 漫無人煙的荒漠,可聽到遠處風卷狂沙的呼聲,如歌如泣。
  快要到匈奴的都城了,她掀開車簾再一次眺望這荒涼的大漠,今次是她第一次遠行,卻也是最后的一次,她是個注定活不過十八的女子。當她會凌波起舞的事在樓蘭傳開之后,父王就請來了一位巫師為她算命。巫師說她是三世情孽,不僅不祥而且短命,十八歲已是最高的極限。
  她又是淡然地笑。父王實在是個很聰明的王,懂得物盡其用。她這種妖孽與其留在宮中禍國殃民,不如順勢送給匈奴王,一來可以緩和民族關系,二來又可以把她所帶的不祥轉移給匈奴。
  原來不祥也可以成為一種武器啊!她想,如果匈奴王知道自己迎娶的竟是一個短命的災星,不知將是何等的勃然大怒,車馬終于抵達匈奴城。
  迎親的隊伍稀稀散散,衛士們一個個眼神不屑。渾邪單于沒有親自迎接,聽說他的寵妾正好懷上王子。匈奴的都城沒有樓蘭那樣秀麗婀娜,卻獨在天地之間霸氣橫秋。
  七天的沐浴齋戒后,她終于見到了眾人口中的魔鬼--渾邪單于,一個很高大的男子出現在她的面前。藍色的眼珠,就像深邃的湖水,她突然很想凌波而舞。
  她不自覺地就伸出青蔥般的手指輕輕地撫摸他的眼凹,然后把指尖停留在他的眼睛上,感受他的藍在她的指間跳動,她發出銀鈴般的笑聲,其實渾邪根本不像外 界所謠傳的那麼殘暴,他是很好戰,但戰爭的過程中從不傷害無辜百姓。至于荒淫一詞更是沒有根據,他在她之前有一個寵妾,現在懷了他的孩子。
  他會帶她去看大漠飛鷹,會把她緊緊地摟在懷里,會用長滿胡荏的下巴磨蹭她白嫩的臉,還會在她的頸窩呵氣,讓她笑個不停,他在看到她凌波而舞之后,除了 一剎那的驚慌,替之而來的居然是欣賞。他喜歡站在岸邊看她在水面上跳舞,舞末,他便輕輕地咬著她的耳垂,告訴她她有多麼美麗,后來她知道那個懷了他孩子的 寵妾叫胡姬,是他受成人禮的那天,父王送給他的禮物。
  他說他從來不愛胡姬,但是他需要一個孩子,這是他對這個國家的責任,胡姬來找她的時候,她從她的嫉恨的眼神里已經看出了點什麼,但她沒想到胡姬會在推她的時候故意把自己弄倒。
  那是個豐滿而妖艷的女人,她的眼神告訴她,凡是她想要的東西沒人能搶得走,胡姬跌倒的瞬間,唇間揚起了鬼魅的笑,在遍地的鮮血以及宮女的驚慌呼叫中,他來了,他給了她一記狠狠的耳光,從血泊中抱起胡姬頭也不回地走了。臨行,丟下了一句話:“收監待審。”
  胡姬的孩子終究沒有保住。所有的人都認為是她的過錯,他來過監牢一次,他說:“只要你肯給胡姬賠禮道歉。我這次可以饒過你。”
  她默然。半響,淡淡地笑,仍舊不語,于是他便惱怒地對她說:“你真是一個妖孽。”
  她如果有心,在聽到這句話后也變得殘碎,她是個注定活不過十八的女子,生與死于她而言根本無謂,生既無可念,死又有何悲?
   “今生你欠我的,來世我要你還清。”她把玩著一只珠釵喃喃道。昏暗的光線下,她浮起一抹絕塵的笑容,寒如水。
  公元277年,樓蘭和親公主自盡于地牢。同年匈奴王渾邪戰死,胡姬遂葬。
(第二世)時光飛逝,歲月荏苒。轉眼,又是一世,唐代宗大歷初元-- 安史之亂仿若一場噩夢,噩夢清醒后人們又開始縱情聲色、燈紅酒綠,長安城內,夜夜簫歌,繁華依舊。
   “霍小玉”這個名字在京城內外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京城有三奇,歌妓霍小玉便是奇中之最。一個武將的遺女卻淪落青樓,美艷不可方物卻只愛低眉吟 詩作樂。十六歲的芳齡便艷名遠播,引來一干貴族富紳尾隨其后,揮灑千金只愿求得一夕歡愉。而她卻不畏金錢豪權,言明賣藝不賣身。
  如此女子,怎能不稱奇?她天性孤傲卻又受生活所迫不得以流落青樓,她寧可紅顏獨老、孤獨一生,也不愿獻媚于達官貴人獲得一時風光,她經常靠窗而立,身 影娉婷,絕世的笑顏將為誰人而展?她總是覺得冥冥之中她正在等待一個可以讓她心甘情愿為其而喜、為其而悲的人,一首《江南詞》引得她魂索夢牽。
   “嫁得瞿塘賈,朝朝誤妾期;早知潮有信,嫁給弄潮兒。”她第一次主動邀請男子登上她的閣樓秉燭夜談,他們一個孤芳自賞、傲骨寒霜,一個風流多情、才華四溢,二者如魚得水相談甚歡。
  她決定讓他留宿的時候就決心今生今世非君不嫁,和他共同生活的兩年是她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可惜快樂總是短暫地分離,他被朝廷授職鄭縣主薄,官爵升也就意味著他們必須短暫地分離。
  臨別時,他望著她絕世的容顏信誓旦旦地許下誓言:“明春三月,迎娶佳人,鄭縣團聚,永不分離。”她的冰雪聰明讓她預感到了這種結局不會如她所意,但是 她仍然愿意和命運作賭注。她凄楚一笑,對他說:”人世間的事又有誰能說得清楚呢?等你加官進爵時,身邊不乏絕世美女,到時候今天的誓言就會變成過眼云煙。 我不求你一世的允諾,我只要能夠在你三十歲之前陪在你身邊就足夠了。之后我愿意削發為尼,不再過問你的任何事情。“
  她看著他逐漸遠去的背影,輕嘆一聲,道:“不要負我。”然后一等就是一年,一年之約仿若隔世,他仍然毫無音訊。又過了許久,她聽到了關于他的事情,他已娶朝廷高官之女盧氏為妻,夫妻前往鄭州赴任,已得一子。
  她聽完后,不語,淚流滿面。自此便一病不起,再次見到他是因為一個自稱李十郎的黃袍道人不知為何硬將他綁來她面前的緣故,紅顏憔悴,相對無言,他看見 她清瘦的臉頰,悲切地告訴她,當初并非他負心,而是那盧氏在他到她爹府上拜見那晚,命下人在他的酒中下了迷藥。意識模糊中,他以為盧氏是她,而難以把持。 醒來后,卻發現身邊躺著的是盧氏。如果他不答應迎娶盧氏,他就會被朝廷革職押送邊疆,前途盡毀。   他是個經歷了貧困潦倒的生活的人,他忘不了一無所有時受盡鄙視的那種心寒。于是在她和前途的權衡下,他妥協了,背叛了自己的誓言。
  她搖搖起身,將一個茶杯摔到地上,暗示他們已經覆水難收,既然不能擁有他,不如徹底斷絕這分情誼讓他自由和快樂,轉身時,她突然一陣頭昏目眩,千百年前的記憶在腦海里重疊。
  原來這就是她的命,這一世她是名妓霍小玉,他是薄情郎李益,而胡姬則化成了盧氏,三世情孽,又了了一世,霍小玉摔杯明志后便突然倒在地上,一世美人香 消玉焚,霍小玉的死訊傳出后,長安街頭有人傳出這樣的詩句:一代名花付落英,癡心枉自戀詩人;何如嫁與黃衫客,白馬芳郊共踏春。
(第三世)宋,西子湖畔,春雨如酒,翠柳如煙,斷橋之上,兩名女子手撐油雨傘如鬼魅一般行過,青衣女子體態嬌小,清秀脫俗,眉目之間靈氣逼人,而白衣女子卻體態妖嬈,神色舉止散發著一股狐媚。
   “姐姐,我們為什麼一定要來西湖啊?”青衣女子閃動著靈秀的眸子,天真地問白衣女子,白衣女子笑而不答。神色之間隱隱透露著一種莫名的詭異,她見姐 姐不答她的問題,只好暗自嘀咕。自她有意識以來,姐姐就一直陪在她身邊。她不知道姐姐從何而來,又為何而來,只知道姐姐有千年的道行,而且千百年來一直在 人世中尋覓。
  姐姐尋覓的是什麼到現在她仍然不知道。五百年前,她是獵人手中的一條垂死青蛇,本應被刮皮削骨,成為一道美食,后來卻被姐姐所救,并教她怎麼樣修煉,她記得她第一次可以幻化成人形的時候,月光之下,渾身冰盈透明。
  她和姐姐便相擁在一起,互相撫摸嬉戲,她常常用舌頭輕舔姐姐的身體,以此為樂。有一次正玩得興起,當她舔到姐姐的臉上時,突然舌尖一麻,有種咸咸的苦苦的感覺,她仰著頭,看見姐姐的眼角閃爍著幾滴透明的水粒,姐姐告訴她這是眼淚。   
  她不會流淚,因為她不知什麼為情。她只知道有一個人她不可以失去,就是姐姐,她也不知道為什麼,一見到許官人,就渾身上下不舒服。蛇的本能告訴她這是一個會改變她和姐姐命運的男人。但是她仍然無力阻止姐姐和他的相識相戀以及結合。   
  姐姐和許官人拜堂的那天,風掣雷擊。人和蛇的結合是為天所不容的,她為了阻止姐姐,不惜運用法力和姐姐在雷電中大戰,結果她被打倒在地上,原形畢露, 當時姐姐幽幽地對她說:“我凝望了千年,期盼了百年。等待著我今生該等的人,等他來愛我。等了這麼久終于讓我等到了,所以無論是誰我也不容許他破壞我的幸 福。”   
  她感受到了姐姐的決心,于是只有默然地看著姐姐開起濟世堂;看著姐姐踢了雄黃酒露出原形把許仙嚇死;看著姐姐甘愿冒生命危險盜仙草,救活許仙;看著許 仙躲在金山寺也不愿再見姐姐,以及看著現在自己為了逼許仙出來水漫金山,她稍一屏念,運用法力便喚來西湖之水,瞬間,金山寺已成為一片汪洋,她緊緊地抱住 許仙,腳下無數具尸體在水面漂搖。   她為了救一個人卻殺了千萬個人。呵,這難道不是債嗎?   她想起了樓蘭的劃水無痕,想起了匈奴的大漠飛鷹,想起了唐時的覆水難收……   原來這一世,她是小青,他是白素貞。  而胡姬卻是許仙,一滴清淚從小青眼角滑落。她并非無情,只是愛錯了一個人,一痛就是三生,小青自毀千年法力, 魂歸幽冥。
(二)   
  三世的情情怨怨,三世的肝腸寸斷,驀然回首,如曇花一現,她的意逐漸清醒,身邊的事物清晰起來,奈何橋上,只向一個方向走的人依然絡繹不絕,她看見孟 婆望著她,眼中有淚。孟婆說:“你還記得你的第二世嗎?那一世我介入了你的命運,如果沒有我的介入你或許不會死。那個將李益捉到你身邊的黃袍道人就是我一 時多管閑事幻化而成的,所以,我欠你一世。在進輪回道之前,我可以讓你決定你下世投胎何人。”
  她輕輕地搖頭,這一次她是真正地甩開了萬年的愛恨情仇,無所求,孟婆說:“我必須還給你一世。”   
  她想了想,最后淡淡地對孟婆說:“如果非要讓我決定下一世,那麼讓我做他的影子吧。無欲無求,卻又可以終身相伴。”語罷,她端起一碗濃濃的孟婆湯,一飲而盡。   
  ……過了奈何橋,喝過孟婆湯,就會忘記塵世間所有的一切,忘記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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