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新話題
打印

[歷史軍事] [歷史穿越]大唐狂士 作者:高月 (已完成)

第二卷 長洛連環案 第0079章 河內老尼

       房間裡的三人都愣住了,這是怎麼回事?

  這時,房門開了,走進來三人,為首是一名白眉白鬚的老僧,房間裡的僧人連忙起身,合掌施禮,“住持!”

  白眉白須的老僧正是麟趾寺住持智光大師,他點點頭,走到李臻面前坐下,關切地問道:“公子還有頭暈目眩之感嗎?”

  李臻感激地對老僧笑道:“我估計喝完粥,就不會有了。”

  智光大師眼中露出欣慰之色,輕捋一下長鬚,又歉然道:“今天恐怕要麻煩公子換個地方修養了,哎!其實不光是公子,麟趾寺所有僧人都要搬走。”

  “大師,發生了什麼事?”

  “河內一個比丘老尼看中了麟趾寺,聖上就把寺院賞給了她,我們寺院的僧人都要遷到城外報國寺去,原本給三天時間,但昨天又有人跑來說,今天上午就要全部遷走,想必你們剛才也聽見了,現在連你們住的僧客房也要遷走,少郎,抱歉了!”

  “我們倒是無妨,但這個河內老尼也太橫蠻了吧!她是什麼來頭?”

  “什麼來頭?”

  後面一名年輕僧人憤恨道:“無非是薛懷義的一條狗罷了,宣揚邪說,玷污佛門,居然還得天子的器重,簡直令人.....”

  “清遠,別說了!”智光主持目光嚴厲地打斷了他的話。

  年輕僧人不敢再說下去,合掌退下,智光主持又對李臻道:“少郎毒性雖去,但箭傷未好,至少還要修養三四天,否則會影響到腿部經脈,還是請少郎和我們一起到報國寺。”

  “可以,我隨時可以走!”李臻並不在意轉移地方,對他而言,哪裡都一樣。

  這時,年輕僧人又低聲道:“師父,後院那座禁房,我要不要通知一下主人?”

  “不用了,那座禁房誰也不敢進去,河內老尼也不敢。”

  李臻好奇地問道:“大師,什麼禁房?”

  智光主持笑了笑說:“是一個權貴在麟趾寺內買下的一座觀音堂,由私人供奉,是本寺的禁房,不准任何人進入,河內老尼也不敢進去。”

  “是哪個權貴的房子?”

  智光主持微微一笑,“李少郎,時間不多了,我們走吧!”

  .......

  河內老尼之所以看中麟趾寺,是因為麟趾寺位於洛水以北,緊靠皇城的立德坊內,地理位置十分優越。

  再加上洛水以北各坊主要居住著貧寒人家以及地位低下的匠戶,很容易招攬信徒,所以河內老尼在遍踏城內十幾座寺院後,最終選定了麟趾寺。

  麟趾寺的僧人從昨天便開始搬遷了,由於河內老尼提前進城,麟趾寺必須在上午全部清空,給河內老尼和她的弟子居住。

  李臻被抬進了一輛馬車,酒志也坐進車內,馬車開始緩緩向東城外駛去。

  “老李,這個河內尼姑我也聽說一些傳聞,她自號淨光如來,能預知未來之事,據說此老尼每日只吃八十一顆米和十八顆豆子,照樣養得肥白圓潤,在河內一帶有數萬信徒,她這次進京,聽說還有一萬多信徒跟隨她同來。”

  “你在哪裡聽到這些傳聞?”

  “哎!洛陽城都傳開了,酒肆、青樓到處都有人在說,反正你是眼睛一閉,人事不知,我可是到處遊逛,這些事情能不知道?”

  李臻沉吟一下道:“老胖,你還是回敦煌吧!娶了翠兒,安安心心過日子,舍利案的風波太大,武承嗣不會甘休,你還是早點脫身吧!”

  酒志沉默了,半晌才緩緩道:“老李,你不覺得是天意嗎?當初我們在蒲昌海遭遇沙塵暴,亂逃一氣,結果遇到了吐火羅老僧,拿到舍利函。”

  酒志又笑道:“我覺得這其實是上天安排我們捲入此事,我早想好了,舍利案若不徹底結束,我不會走!”

  李臻還想再勸他,這時,遠處傳來了鹿角號聲‘嗚——’號聲低沉,隨即聽到馬車外有人大喊:“淨光如來進城了!”

  李臻連忙拉開車簾,卻見大街上成千上萬的人在奔跑,每個人的激動萬分,馬車已經無法再行走,只得暫時靠在路邊。

  不多時,大街兩旁早已擠滿了人山人海,男女老少,一眼望不見盡頭,連房頂上,大樹上都站滿了人,有數千士兵在維持秩序。

  李臻坐在馬車上,倒看得清楚,遠遠地,只見一頂頂的旗幡出現了,鼓樂悠揚,號角聲聲,氣勢壯觀。

  先是數百名身著彩服的信徒高舉旗幡列隊而過,緊接著是數十輛牛車,每輛車由四頭健牛拖拽,牛車上是一丈高的木台,每座木臺上有五名年輕女尼。

  五名女尼個個年輕美貌,或坐或臥,千姿百態,卻沒有穿僧服,而是身著豔麗的七彩長裙,衣裙薄如蟬翼,裡面的晶瑩肌膚清晰可見,頗有點像莫高窟內的飛天。

  一共三十輛牛車,一百五十名年輕女尼,這些美貌女尼出現,引起了大街兩邊的極大的轟動.

  無數人看得目瞪口呆,眼睛一眨不眨,李臻心中暗歎,這個河內老尼分明是以色誘人,勾引信徒追隨。

  一隊一隊的牛車和信徒走過,隊伍綿延兩里,這時前方傳來一片聲嘶力竭的呼喊,“淨光如來!”喊聲儼如山崩地裂一般,只見大街兩邊的數萬民眾紛紛跪下,河內老尼終於進城了。

  這是一輛由十六頭健牛拉拽的巨大牛車,上面有三層木台,下面一層擺放著各種木雕的珍禽異獸,祥雲繚繞,儼如天國降臨。

  中間一層則環繞站著十六名年輕女尼,更加美貌出眾,長裙帛帶飄舞,仿佛仙女環飛。

  最上面是一座蓮花台,四周佈置有紗幔,在半透明的紗幔中,只見一名身披金袈裟的老尼端坐其中。

  正如酒志的描述,這個老尼長得肥白圓潤,面態安詳,她周圍是各種金飾,更顯得金光閃閃,令人有一種忍不住頂禮膜拜的衝動。

  四周民眾幾乎要瘋狂了,拼命磕頭,哭喊哀叫,大街上變成了狂熱的信徒世界。

  酒志低聲道:“昨天就有人到處宣揚了,向淨光如來磕一個頭,延壽一年,所以有這麼多人在磕頭。”

  李臻再也看不下去,刷地拉上了車簾,簡直荒謬絕倫,什麼河內老尼,淨光如來,分明就是蠱惑人心的邪教。

  他雖然沒有見過薛懷義,但這個河內老尼也只是他的走狗,由此可見這個薛懷義的權勢已經到了什麼程度。

  李臻見另一條出城的道路卻空空蕩蕩,沒有一個人,他便吩咐車夫道:“從另一邊出城去!”

  馬車緩緩掉頭,向另一條出城的街道駛去,身後進城隊伍中開始有信徒向大街兩邊民眾散發銅錢,引來更加瘋狂的擁擠。

  .......

  李臻去洛陽城外報國寺繼續養傷,而與此同時,在大唐長安城內,舍利案又有了新的轉折。

  大理寺天牢發生血案後,武則天下旨將狄仁傑放回家中軟禁,令侍衛嚴加保護,又下旨令御史中丞周索元繼續調查毒經案,狄仁傑暫時沒有了性命之憂。

  而真假舍利案也塵埃落地,皇嗣李旦獻舍利有功獲得褒獎,魏王武承嗣因獻假舍利而被武則天怒斥,趕出朝堂。

  在很多人看來,兩件事並沒有什麼聯繫,而且都已完結,但事實上,舍利案卻並沒有結束。

  武則天決心查清舍利案的真相,在毒經案交接給周索元三天後,特使來俊臣抵達了長安。

  但來俊臣還是來晚了一步,當他率領數十名手下騎馬衝進務本坊時,只見務本坊上空濃煙滾滾,燃起了大火,坊內民眾哭爹喊娘,數百人挑桶拿盆趕去滅火。

  來俊臣心中驚訝,拉住一人問道:“哪裡失火了?”

  “武柱國府失火了!”

  武柱國就是武順,來俊臣大吃一驚,催馬向失火的府邸衝去。

  此時,武順府已經完全被大火吞沒了,烈焰騰空,濃煙遮天蔽日,數百名士兵正和坊內民眾一起奮力救火,但杯水車薪,根本無濟於事。

  好在武順已死,府內人都遣散了,武順府是一座空府,但對於來俊臣而言,這場大火無疑就將很多證據都燒毀了。

  來俊臣臉色鐵青,這必然是有人趕在他之前放了一把火,這會是誰幹的?

  就在這時,後面馬蹄聲大作,只見十幾名騎士縱馬疾奔而來,隱隱聽見有人大喊:“魚校尉,是武順府失火!”

  來俊臣心中一怔,他連忙催馬躲到暗處,不多時,十幾名騎士奔至武順府前,為首一名男子,年約三十歲左右,頭戴烏帽,身著錦袍,長得面白如玉,俊美異常,腰佩一把七星寶劍。

  他也焦急大喊:“讓士兵先救西北角的大火,一定要保住書房!”

  來俊臣認出了此人,竟然是千牛校尉魚品龍,他怎麼也來長安了?

  魚品龍雖然只是一名宮廷侍衛官,但很多人都知情,他其實是武則天貼身婢女韋團兒的面首。

  雖然他只是一個小小的六品校尉,但魚品龍卻很會利用韋團兒的權勢,連千牛衛將軍武攸緒都對他恭恭敬敬,他劍法雖然舞得花團錦簇,卻不實用,被戲稱為皇宮三大‘花劍’之一。

  來俊臣心念急轉,難道舍利一案也和韋團兒有關係?

  不過很快來俊臣便想到了,未必是韋團兒,應該是武承嗣才對,魚品龍也是武承嗣八大假子之一,武承嗣把他推薦給了韋團兒。

  當魚品龍被韋團兒收為面首後,他便成為了武承嗣和韋團兒之間的聯繫橋樑。

  魚品龍來長安,必然是受武承嗣派遣,不過來俊臣又感到困惑,他原以為是武承嗣派人放的火,現在看來,武順府失火應該和武承嗣無關,那又會是誰放的火?



第二卷 長洛連環案 第0080章 新的線索

       武順府的大火最終沒有能撲滅,占地八十畝的武順府被燒成了白地,所有的線索都在這場大火中燒得乾乾淨淨。

  入夜,萬年縣館驛內,來俊臣心中頗為煩悶,負手在房間內來回踱步。

  事實上,直到現在他都沒有想明白聖上為什麼派他來查這件舍利之案,按理,真假舍利已經水落石出,還有什麼必要再查下去?

  武氏和李氏之間的恩恩怨怨就是那麼回事,天下路人皆知,難道是因為聖上不爽李氏拿到了真舍利,再要挑起什麼事端?

  來俊臣是個極有頭腦之人,冷靜、機敏,十分能幹,他覺得事情並不是那麼簡單,聖上讓他調查舍利案,必然另有深意。

  這件事不能絕不能因為武順府被燒,就倉促結案了事,他必須再繼續查下去。

  可是……他又該從何入手呢?

  就在這時,他忽然聽見破空之聲,來俊臣大驚,迅速一閃身,一支弩箭從窗外射入,擦身而過,正射中他身後的木柱。

  來俊臣大怒,一躍跳上窗戶,只見窗外一輪清朗的明月,月輝如銀,四周一片寂靜,沒有任何可疑的蹤影。

  來俊臣又回頭盯住了那支弩箭,弩箭上插著一封信,他慢慢走回房間,拔下弩箭,取下插在弩箭上的短信,打開短信,裡面只有一句話,‘舍利案,宣陽坊敦煌酒肆藍振寧’。

  來俊臣眉頭皺了起來,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難道這個藍振寧和舍利案有關?

  還有,這是誰射來的短信,為什麼要告訴他這個線索?

  他沉思片刻,且不管是誰告訴他線索,他現在正苦無頭緒,先查下去再說,來俊臣立刻喝令道:“所有人集合,立刻去宣陽坊!”

  ......

  晚上原本是各家酒肆生意最好的時刻,宣陽坊的敦煌酒肆也不例外。

  但此時,敦煌酒肆似乎發生了一點變故,所有酒客都被趕出酒肆,有兩名欲評理的酒客被打得半死,從二樓扔下來,所有酒客嚇得一哄而散,酒肆大門轟然關閉。

  酒肆的數十名胡姬和酒保都被趕到三樓。

  二樓大堂上的桌子被堆在一邊,來俊臣坐在一張胡凳上,冷冷地注視著眼前的東主藍振寧。

  藍振寧被倒掛在二樓大堂上,頭離地面約三尺,臉色因血上湧而脹成豬肝色,兩張臉被抽成豬頭,眼中露出恐懼之色。

  來俊臣手中擺弄著一把鋒利的小刀,臉上掛著陰冷的笑容,“我可沒有那麼多耐心,我就告訴你,你若再有一句話讓我不爽,我就割你一塊肉,我現在開始問了。”

  “我要問武順府的舍利之事,你知情嗎?”

  藍振寧搖搖頭,忽然,又猛地點頭,來俊臣冷哼了一聲,“今天中午,武順府被一把火燒了,你知道是誰幹的嗎?”

  藍振寧遲疑一下,搖了搖頭,卻見寒光一閃,藍振寧一隻耳朵落地,鮮血噴湧而出,藍振寧頓時如殺豬般嚎叫起來。

  “今天中午,武順府被一把火燒了,你知道是誰幹的嗎?”來俊臣又冷冷重複問道。

  “是我兄弟放的火,是藍振玉,我說!我什麼都說!”

  來俊臣見得太多了,這種人不見棺材不落淚,光一隻耳朵還不足以徹底擊潰他,他又冷冷問道:“有人說武順是自殺,有人說他是被謀殺,他到底怎麼死的?“

  “是謀殺,是一個叫李臻殺的,不!不是他殺的,啊——”

  寒光又一閃,藍振寧又一隻耳朵落地,鮮血流滿他一臉,藍振寧哭嚎慘叫,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來俊臣負手走到窗前,冷冷令道:“給他止血,脫光他的衣服!”

  幾名手下動作迅速地給藍振寧止了血,將他放下來,剝光衣服,手腳捆住,橫躺在桌子上,藍振寧心中更加恐懼,他覺得自己就像一隻待宰的羔羊。

  此時,他的信念已經完全崩潰了,心中很透了兄弟藍振玉,就是他給自己帶來無窮的災難。

  來俊臣慢慢走到他眼前,小刀在手中掂了掂,“你繼續說吧!還是那句話,讓我不爽,就割你一塊肉。”

  藍振寧不由併攏一下雙腿,顫抖著聲音道:“藍振玉...今天中午回來,雖然他沒有說,但我能猜到...武順府就是他放的火,因為我妹妹被武順家的人逼死。”

  “藍振玉和舍利有什麼關係?”

  “武順派藍振玉去西域爭奪舍利,被李臻攪了,結果舍利被王元寶得到,後來武順又逼李臻奪回舍利,結果李臻給了他一顆影舍利,這些都是我兄弟說的。”

  “這就對了,老老實實配合我,我就不會傷害你,我來俊臣是有原則的人,從不殺老實人,你沒聽說過嗎?”

  藍振甯聽說對方竟然就是大唐人聞之色變的酷吏來俊臣,頓時嚇得他小便失禁,當場暈死過去。

  來俊臣厭惡地搖搖頭,對左右道:“把他弄乾淨,穿上衣服交代。”

  藍振寧再也不敢心懷僥倖,便將他所知道的事情原原本本的交代了一遍。

  來俊臣這才知道舍利案的原委,竟然這麼複雜,還有一個莫名其妙冒出的李臻,竟然是一個不知名的敦煌小民,更讓他感到困惑。

  他背著手來回踱步,從藍振寧目前的交代,這件事應該都結束了,結果他也知道,李旦得到真舍利,武承嗣得到假舍利,那這個案子還有什麼值得深挖的呢?

  想來想去,他把關注點放在藍振玉和李臻二人身上,如果還有什麼故事,就應該在這二人身上了。

  想到這,他又問道:“你兄弟藍振玉來洛陽做什麼?”

  “他是來取一樣東西,之前由我妹妹從武順哪裡偷出來,她是武順的寵妾。”

  來俊臣心中一動,追問道:“什麼東西?”

  “好像是一封信,具體內容我不知道,我妹妹服毒自殺後,這封就一直放在我這裡,我不敢看。”

  “是誰寫來的信,你應該知道,快說!”

  “好像是……魏王寫給武順的信。”

  來俊臣越來越有興趣了,他抽絲剝繭,竟然漸漸被他發現了一點線索,但還不夠,藍振玉拿到了信,又燒掉武順府,顯然就是為了掩人耳目。

  還有那個魚品龍大喊要保住書房,很可能他也是為了找這封信,這封信的內容是什麼?

  來俊臣低頭沉思不語,或許藍振寧是想保住性命的緣故,又戰戰兢兢補充道:“藍振玉已經回了洛陽....他臨走時反復叮囑我,讓我挖出妹妹的屍首,把它燒掉。”

  “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他只是說.。妹妹身上有劇毒,碰到會死人,讓我小心點。”

  來俊臣眉頭一皺,他猛地想到一件事,急問道:“你妹妹死後是什麼樣子?”

  “渾身金黃,僵硬如石。”

  來俊臣霍地站起身,連連拍打自己額頭,他終於明白了,藍振玉的妹妹竟然和高僧雲宣中了同樣的毒,說明這個毒的來源就是藍振玉,而藍振玉是武順的心腹,難道那毒經案竟和...武承嗣有關?

  來俊臣後背冒出一身冷汗,他轉身一把揪起藍振寧,惡狠狠道:“你妹妹的房間在哪裡?立刻帶我去!”

  .......

  藍振寧兄妹三人,藍振寧、藍振玉和藍依兒,其中藍依兒被二弟藍振玉獻給武順後,成為了武順的寵妾。

  本來藍依兒已經有五個月身孕,武順死後,他的家人為爭奪財產,打掉了她肚中的胎兒,並把她趕出武順府,藍依兒在悲憤中服毒自盡。

  藍依兒臨時居住的房間就在敦煌酒肆的後院,她死後房間也暫時被封存。

  此時來俊臣在房間內細細搜查,他很快從床榻角落找到一個約一寸大的花瓷小瓶,小瓶塞子被拔掉,已經空了,來俊臣推斷,藍依兒就是喝小瓶內的毒藥而死。

  很快,來俊臣又在藍依兒的梳妝盒裡找到一個同樣的花瓷小瓶,瓶口被蠟封死。

  來俊臣立刻令手下抓來一隻犬,他用這只犬試毒,果然,這只犬立刻倒地斃命,渾身變成了金黃色,來俊臣和手下嚇得紛紛後退。

  來俊臣小心收好毒藥瓶,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心中暗忖,‘藍依兒應該是從武順手中偷到的毒藥,藍振玉絕不會把這種毒藥給自己妹妹。’

  來俊臣終於意識到問題嚴重了,搞不好毒經案就是武承嗣幹的,栽贓給狄仁傑。

  更重要的是,恐怕聖上也有點懷疑這件事了,才讓自己來長安查案,難道這才是聖上派自己來長安查舍利案的真正用意?

  僅靠一瓶毒藥不能說明問題,關鍵還是要藍振玉身上那封信,那是武承嗣給武順的親筆信,恐怕那封信才是整個毒經案的證據。

  來俊臣很快便理順了思路,他下一步就是趕回洛陽抓住藍振玉,拿到那封信,而且武承嗣那邊他也要先提醒一下才行,也算是他給武家的一個交代。

  他當即對一名手下低聲令道:“帶幾個弟兄把藍依兒的屍體燒掉,再把這個藍振寧也弄到城外幹掉,做得乾淨一點。”

  “遵命!”

  手下匆匆去了,來俊臣又招來一名心腹,指了指被毒死的狗道:“把這條狗送給魚品龍,告訴他,這條狗是從武順府中挖出。”

  安排好了後事,來俊臣當即翻身上馬,不在長安停留,連夜帶領手下趕回了洛陽。

TOP

第二卷 長洛連環案 第0081章 新的希望

       洛陽百芳院內人來人往,生意興隆,酒志滿臉通紅,像做了虧心事一樣,沿著牆根匆匆向大門走去。

  剛走到大門口,卻被迎客的老鴇一把抓住,打趣地笑道:“酒公子,你又不是第一次來了,居然還臉紅害羞?”

  酒志慌慌張張道:“那個.我家裡還有點事,先走一步。”

  “急什麼,再坐一會兒嘛!

  “下次再來!下次.....”

  酒志好容易才掙脫老鴇的鷹爪子,逃離了大門,他一邊整理衣服,一邊暗罵。

  這時,他忽然聽見老鴇招呼客人的聲音,“喲!兩位索公子來了,今天想找哪個姑娘,我給你們安排!”

  酒志一怔,連忙回頭望去,只見兩個身穿錦袍的年輕人正在和老鴇說笑,他揉了揉眼睛,“他奶奶的,真是冤家路窄,居然在洛陽遇到了蚊蠅二俠。”

  酒志怕被這兩人看見,慌慌張張地上了一輛出租馬車,吩咐車夫道:“去南市!”

  馬車調頭,向南市疾奔而去。

  .......

  經過七八天的療養,李臻的傷勢漸漸康復了,藍振玉射的是小弩箭,本身箭傷很輕微,關鍵是拔毒,只要餘毒清除乾淨,他的傷勢也就康復了。

  李臻在昨天搬回了大姊的酒鋪,他意外地發現酒鋪清爽了很多,至少店堂內有了條小路,雖然樓梯依舊被酒桶塞滿,但閣樓總算清理出來,讓他有了睡覺之地。

  李臻後來才從夥計阿才口中得知,大姊並不是減少了存酒,相反,她又買進了大量存酒,不過她在南市旁邊的福善坊內租了一間倉庫,把存酒都放到倉庫裡去了。

  “阿臻,燕姑娘來了!”李泉在樓下有氣無力喊道。

  李泉實在不喜歡狄燕,不過她聽說兄弟被蛇咬了,多虧這個燕姑娘找到靈藥。

  李泉看在她給兄弟治傷的份上,對她的印象有了一點改變,也就勉強默許了兄弟和她往來。

  她見狄燕站在店鋪外,便招呼道:“燕姑娘,進來坐吧!”

  “不用了,大姊妳忙先吧!我在這裡等他就行了。”

  “那……隨便妳吧!”

  李泉其實也沒有什麼可忙,她在坐等酒漲價,但最近有傳言說,女皇帝要取消慶賀壽辰了,著實讓她感到憂慮,她可是屯了近四千貫錢的酒,萬一酒不漲價,她就虧大了。

  這時,李臻從二樓跳了下來,李泉嚇了一跳,“阿臻,你腿好了嗎?”

  李臻笑嘻嘻道:“昨天就跳過一次了,沒問題,阿姊,我先出去了。”

  “去吧!早點回來。”

  李臻快步走出酒鋪,狄燕笑著迎了上來,“李大哥,我有好消息!”

  “什麼好消息?”

  狄燕向他眨眨眼,“這裡不好說,我請你吃飯,我們邊吃邊說!”

  兩人說說笑笑走了,李泉從門後出現,撇了撇嘴,有點不高興道:“這裡有什麼不好說,無非是怕我聽見,我才懶得聽呢!”

  李臻和狄燕剛走沒多久,酒志急匆匆趕回來,進門便嚷道:“老李,我有消息告訴你!”

  “你來晚一步,那兩個人去吃飯了。”

  李泉從里間走出來,笑道:“小胖,要不...你去找他們吧!他們應該在江左酒肆,三樓老位子,你和他們一起吃飯,一起去玩,回頭大姊給你錢。”

  酒志撓撓頭,“泉大姊,做這種事情要折壽的,要不你讓阿才和阿旺去吧!”

  “你這個沒用的胖子,關鍵時候不幫大姊忙!”

  李泉在他頭上敲了一記,罵他兩句,轉身回里間了,片刻又聽她喊道:“小胖,門口那幾桶酒,你替大姊搬進來,我要去一趟倉庫,你待會兒別忘記關店門!”

  “知道了!”

  酒志嘟囔一句,“不肯幫她的忙,報復就來了。”

  他扛起一桶酒,快步走進店裡。

  .......

  李臻和狄燕來到了江左酒肆,他們上了三樓,在靠窗的一個座位前坐下,這是他們常坐的老位子。

  狄燕點了五個菜,又要了一壺酒,笑道:“昨晚我兄長去拜訪了壽春郡王,得到一些不錯的消息。”

  雖然這七八天李臻由於養傷的緣故,顧不上狄仁傑的事情,但狄家卻沒有放棄,一直在努力營救狄仁傑。

  狄燕去了一趟梁州,賣給她歐陽詢書法的僧人已經雲遊去了,使她一無所獲。

  不過狄仁傑的次子狄光遠和壽春郡王李成器關係極好,他通過李成器得到宮中的一個重要消息。

  御醫沈南謬已經找到了這種毒藥的來源,是來自吐火羅的蛇毒,而且這種蛇毒最多只能保存半年,時間長了就會失效。

  這讓狄家十分興奮,他們又看到了父親脫罪的希望。

  狄燕對李臻低聲道:“昨天我二哥又去找了周索元,周御史說,聖上對我父親下毒的結論已經動搖了,把我父親從監禁改為軟禁,這本身就是一種暗示。

  周御史很明白地告訴我兄長,只要我們能找到毒源,並證明我父親和毒源無關,那他就可以保證我父親不會判死罪。”

  李臻冷笑一聲說:“估計這個沈御醫的吐火羅結論,已經讓女皇帝懷疑佛經案和舍利案有關了,武承嗣和李旦都成了嫌疑人。”

  狄燕並不關心武承嗣和李旦,她只關心自己父親能否脫罪,她又繼續道:“我們把周索元的話轉給了父親,今天中午,送飯人帶出父親的一張紙條。”

  說著,狄燕把紙條遞給了李臻,李臻打開紙條,只見上面寫著一句話,‘請敦煌李少郎幫忙’。

  李臻苦笑起來,狄仁傑說的李少郎只能是自己了,狄燕注視著他,緊張地問道:“李大哥,你肯幫這個忙嗎?”

  幫忙肯定沒問題,關鍵是怎麼幫?

  李臻沉思片刻道:“如果只要找到毒源,那就比較容易了,抓住藍振玉便可。”

  “可洛陽這麼大,我們去哪裡找藍振玉?”

  李臻微微笑道:“那天晚他不是來刺殺你父親嗎?雖然金吾衛沒有能抓到活口,但你猜猜看,會是誰讓他來刺殺你父親?”

  狄燕美眸中閃爍著刻骨的仇恨,“我知道是誰了!”

  .......

  魏王府密室內,武承嗣臉色鐵青地注視著地上一隻死犬,死犬渾身金黃,硬得像石頭,和高僧雲宣的中毒症狀完全一樣。

  “你能肯定這只犬是從武順府中挖出來嗎?”武承嗣目光兇狠地盯著他的假子魚品龍問道。

  魚品龍有點心虛的低下頭道:“這是來俊臣讓人帶給我的。”

  “來俊臣怎麼會知道府中埋有死犬?”

  魚品龍白跑一趟長安,著實難以向武承嗣交代,他只得自作聰明道:“孩兒思量著,很可能來俊臣找到武順的幾個心腹武士,從他們那裡得知了什麼線索,這或許是武順試毒時用的犬,被武士埋在府內,所以他們知道。”

  武承嗣臉色越來越難看,來俊臣去長安應該是查舍利之事才對,現在居然查到了毒經案的線索,武承嗣心中開始害怕起來。

  他又問旁邊的明先生,“先生覺得這件事該怎麼處理?”

  明先生沉思片刻,緩緩說:“這是來俊臣在暗示殿下,他可能查到什麼線索了,但不管他怎麼查,如果沒有證據或者證人,聖上就算知道也不好說什麼。

  所以...殿下當務之急是要毀掉一切證人證據,不能再拖延,更不能心慈手軟。”

  武承嗣眼中迸出兇狠的目光,他出門喝令道:“讓芙蓉立刻過來!”

  片刻,武芙蓉匆匆趕來,“父親找我嗎?”

  武承嗣指了指地上的死犬,“妳自己看吧!”

  “父親,這是怎麼回事?”武芙蓉嚇了一跳。

  武承嗣便將剛才他們的推斷又重複一遍,最後對她令道:“妳立刻帶人去長安,把武順所有的心腹侍衛都給我統統殺掉,不留後患!”

  武芙蓉瞥了一眼魚品龍,很不高興道:“既然父親已經有了得力的助手,幹嘛還要女兒去?”

  武承嗣心中大怒,什麼時候了,居然還在內訌,他狠狠瞪了武芙蓉一眼,“妳到底去不去?”

  武芙蓉無奈,只得低下頭道:“女兒去就是了。”

  “還有,妳手下那個藍振玉,他知情太多,非常危險,妳也一併將他除掉。”

  武芙蓉愕然,“父親,他應該沒有關係吧!”

  旁邊明先生柔聲勸道:“芙蓉姑娘,你是聰明人,應該知道這件事的嚴重後果,一旦你父親出事,妳的後臺也倒了,現在妳們父女二人應該同舟共濟才對,妳自己想想吧!他該不該留?”

  武芙蓉沉默良久,低聲道:“父親,這件事讓我女兒再想一想,可以嗎?”

  “可以,但明天天亮前,妳必須要給我一個交代!”

  ......

  藍振玉也剛從長安回來不久,此時他還不知道大哥已經出事,更不知道他已被來俊臣盯上。

  由於這次趕赴長安匆忙,他肩頭劍傷未愈,等他回來後,肩頭劍傷開始惡化了。

  房間內,藍振玉光著上身,正小心翼翼給自己肩傷換藥,李臻這一劍刺得極深,嚴重傷了他的經脈,若不治好,他的左胳膊就廢了。

  藍振玉用酒洗了傷口,又將藥粉撒在肩傷上,劇烈的疼痛使他渾身一顫。

  這時,一雙柔軟的胳膊從後面摟住了他,武芙蓉在他耳邊吹氣如蘭,“今晚,你不能陪我了嗎?”

  “等傷好了再說吧!我現在沒有精力。”藍振玉披上了黑袍,他已經開始厭煩這個女人無止境的索求了。

  “我當然也很關心你的傷,讓我看一看?”

  武芙蓉將螓首湊上來,想拉開藍振玉剛穿上的衣袍,卻被藍振玉輕輕推開,“不用了,一點小傷而已。”

  武芙蓉眼中閃過一絲怒色,但立刻又消失了,她拎起酒壺,倒了兩杯酒,將一杯遞給了藍振玉,媚笑道:“那你陪我喝一杯酒,我今晚就饒過你。”

  藍振玉接過酒杯,兩人手臂相交,武芙蓉蕩人心魄的媚眼盯著他,一點點將杯中酒抿幹。

  藍振玉笑了笑,喝了一口酒,就在他準備一口將酒飲盡時,他忽然臉色大變,一把捏住武芙蓉的脖子,怒吼道:“妳在酒裡放了什麼?”




第二卷 長洛連環案 第0082章 芙蓉之毒

       武芙蓉臉上依然帶著勾引人的媚笑,輕輕搖身撒嬌道:“人家就放了一點催情之藥,你犯得著生這麼大的氣嗎?”

  藍振玉想想也覺得有理,他鬆開了武芙蓉的脖子,臉色緩和下來,悶悶不樂道:“我剛才說過了,我身上有傷,今晚不能陪妳,妳不要再勉強我。”

  “我當然不會勉強你。”

  武芙蓉迅速退到了安全距離之外,拔出劍冷冷道:“我早就膩味了你那張刀疤臉!”

  藍振玉再次臉色大變,他猛地將酒杯砸向武芙蓉,抽身拔出劍,肚子卻一陣絞痛,他臉色變得慘白,大吼一聲,向武芙蓉猛撲過來。

  武芙蓉知道他的厲害,嚇得連忙後退,不料藍振玉卻是虛晃一招,一把抓起桌上的皮囊,奮力一躍,身影掠向窗戶,雙肩如鐵錘,將精緻的細條格望月小窗撞得粉碎,身影消失便在院中。

  武芙蓉大驚,奔至窗前長劍猛刺,藍振玉人已消失,她心中焦急起來,若藍振玉逃掉,她如何向父親交代。

  武芙蓉扶窗情急大喊:“抓住他,別讓他跑了。”

  埋伏在院外的幾名黑衣武士衝進院子,卻沒看見藍振玉,一人忽然指著房頂喊道:“他在屋頂上,快追!”

  但藍振玉事先已摸清了路線,借著夜色的掩護,他儼如一隻矯健的黑豹,一連越過十幾棟房宅,衝進一棵枝葉茂密的大樹,人影便消失不見了。

  魏王府已被驚動,上百人拿著火把,手提橫刀長劍,在占地廣闊的魏王府內四處搜尋,喧囂吵嚷,亂成一團。

  武承嗣手執一柄寒光閃閃的長劍,站在魏王府主宅廣場內,臉色鐵青地聽取家丁頭目的稟報。

  “稟報殿下,廚房、倉庫一帶已搜遍,沒有發現逃者蹤跡。”

  “殿下,後花園也搜遍了,沒有發現藍振玉。”

  ......

  各處的搜查報告依次傳來,都沒有發現藍振玉的蹤跡,武承嗣氣得渾身發抖,這還是他掌權以來從未發生之事。

  這時,武芙蓉帶著幾名武士也出現在父親面前,她心中未免有點羞愧,但要強的性格使她不想在父親面前低頭,尤其父親身後還站著一個魚品龍。

  “父親,不用再搜尋他了,他中了女兒的牽機散,活不過今夜,過幾天他的屍體就會被發現。”

  事到如今,武承嗣也不想過多責怪女兒,畢竟女兒已經聽自己的話對藍振玉下手了。

  而且他知道牽機散的毒性,既然藍振玉中了牽機散,那此人確實凶多吉少,武承嗣便稍稍鬆了口氣。

  “藍振玉之事妳不要再管了,妳連夜趕往長安,將我吩咐你的事情一一落實,任何有可能的知情人都不要放過。”

  “女兒明白了!”

  武芙蓉也不想再管藍振玉之事,她轉身便帶著手下迅速離開了廣場。

  就在這時,一名家丁飛奔來報,“老爺,來俊臣求見!”

  武承嗣暗吃一驚,來俊臣怎麼在這個節骨眼上求見,他略一沉吟,便點點頭道:“請他來見我!”

  武承嗣隨即給魚品龍使個眼色,魚品龍會意,先一步向內院走去。

  不多時,來俊臣在幾名手下的陪同下,疾步匆匆來到武承嗣面前,他躬身施一禮,“俊臣參見魏王殿下!”

  “來中丞,這麼晚還不休息嗎?”武承嗣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卻語帶雙關地問道。

  “啟稟殿下,卑職奉旨查舍利一案,事關殿下聲譽,卑職一刻也不敢懈怠。”

  武承嗣臉色一變,目光變得兇狠起來,“舍利之事不是早有定論了嗎?什麼時候又立案,還有什麼可查?”

  “殿下,卑職只是奉旨行事,具體原因卑職不知道,也不敢知道。”

  武承嗣狠狠地盯了他片刻,目光終於移開,他負手望著天空道:“莫非來中丞現在想查我嗎?”

  “非也,卑職不敢查魏王殿下,今晚卑職來見王爺,是想要一個人,此人知道武順被刺殺的真相,望王爺配合,使卑職能夠給聖上一個交代。”

  來俊臣語氣雖然卑謙,腰也一直沒有挺起來,但他軟中卻帶著硬,在關鍵時刻把天子拉出來,實際上就是在威脅武承嗣。

  武承嗣雖然只是個平庸之人,沒有多少主見,但他混跡官場也有時日了,聽得懂來俊臣的言外之意。

  他心中暗恨,卻又無可奈何,畢竟舍利案倒現在沒有說法,他進獻假舍利,聖上罵他欺君罔上,後面卻沒有了結論,他就像被懸在半空,不著天也不著地,他心中其實也惶恐不安。

  武承嗣只得歎了口氣,對來俊臣服軟了,“你說吧!你想要什麼人?”

  “卑職聽說藍振玉在魏王府中為侍衛,王爺能否將此人交給我?”

  武承嗣一呆,半晌才苦笑道:“來中丞,你沒發現我府中亂作一團嗎?連我這個魏王都持劍站在廣場之上,不瞞你說,你要抓的人在我府中酗酒殺人,我們也正在抓捕此人。”

  來俊臣後退一步,驚愕地望著武承嗣,他立刻意識到,他將那條毒狗送得太早了,武承嗣已開始殺人滅口。

  來俊臣心中也焦急起來,藍振玉是毒經案的關鍵人物,如果他被滅口,那自己怎麼向聖上交代?

  本來他只是不想得罪武家,才暗中提醒一下武承嗣,不料現在卻變成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他心中懊惱,只得又躬身問道:“請問抓住此人沒有?”

  “如果抓到了此人,我就不會在這裡和你說話了,此人已下落不明,魏王府正在全力搜捕。”

  來俊臣沉默難言,他知道自己現在還得罪不起武承嗣,就算他不相信,也不能明說。

  武承嗣瞥了他一眼,又淡淡道:“來中丞要坐下喝杯茶,在我府上等待搜查結果嗎?”

  這是在向外攆人了,來俊臣無奈,只得躬身道:“卑職不敢打擾殿下,明天一早再來拜訪,希望殿下能抓住人犯。”

  他行一禮,轉身離去,武承嗣也不派人送他,只冷冷地看著他的背影走遠。

  這時,魚品龍快步上前,低聲道:“已經搜遍全府,確實沒有找到此人,但有人在後院牆上發現一灘血跡,藍振玉應該翻牆逃走了。”

  “一群沒用的混蛋!”

  武承嗣恨得咬牙切齒,他又對魚品龍道:“我知道你手下有不少人,你務必替我找到此人,不能讓來俊臣得手,韋團兒那邊,我去給她解釋!”

  “孩兒一定不會讓父親失望!”

  .......

  就在魏王府進行全面搜查的同時,隔壁的高延嗣府中也聞風而動,近百家丁也手執火把在府中仔細搜查。

  帶領高府家丁搜查之人正是李臻,李臻也是剛剛才趕到,他從一名正在週邊搜查的魏王府家丁口中得知了情況。

  和魏王府中人不同的是,李臻極為瞭解藍振玉此人,藍振玉向來是狡兔三窟,他能從五百金吾衛士兵的包圍中從容離去,就說明此人有急智。

  這種人絕不會把自己困死在魏王府內,他必然會尋找一切機會先逃出魏王府。

  李臻心中畫了一條路線圖,如果他是藍振玉,那麼他首先就要逃出魏王府,先到隔壁高延嗣府的可能性最大。

  如果受傷,還可以先在高延嗣府內簡單療傷,然後再翻過高府西面的坊牆,坊牆外面便是洛水,藍振玉完全可以從洛水逃走。

  高延嗣在宮中未歸,府中便由養子高力士做主,在高力士的安排下,九十餘名家丁都聽從李臻的命令。

  家丁們分為三隊,一隊由李臻帶領,沿著高武兩家的隔牆仔細搜查,另一隊由狄燕帶領,在西面坊牆邊搜尋,還有一隊在高力士的帶領下,在府中各個角落查找可疑跡象。

  李臻在隔牆的西北角發現了一串腳印,牆上也有腳印,明顯是有人翻牆過來,他頓時精神大振,又仔細在草叢中搜尋,很快便摸到了一小團血跡。

  他聞了聞血跡,血跡很新鮮,卻散發著惡臭氣息,一般只有傷口未愈才會有這種汙血,李臻想起了七天前他曾刺傷藍振玉,難道藍振玉的肩傷一直未痊癒嗎?

  就在這時,高力士匆匆跑來,急聲道:“李大哥,我們在廚房發現了情況,廚娘一家被殺,有人目擊。”

  李臻立刻道:“帶我去看看!”

  片刻,高力士帶著李臻來到廚房,院子裡站滿了家丁,兩名被殺之人也抬了出來。

  這時,有家丁帶上來一名十一二歲的少年,他嚇得渾身發抖,眼中充滿驚恐之色。

  李臻在他面前蹲下,柔聲道:“你不要害怕,把你看到的告訴我。”

  少年斷斷續續道:“我看見...一人蜷縮在院中,不停吐血,王大娘...也看見了,上前去問他,卻...卻被他一劍刺死,他又衝進屋中,殺死了王大爺,當時我就躲在大樹後....”

  少年說到這,失聲哭了起來,李臻想了想又問道:“他是不是肩頭有傷?”

  少年點點頭,“他左肩纏著白布,全是血污。”

  那就對了,此人應該就是七天前被自己刺傷的藍振玉,他沒有料錯,藍振玉先躲到了高延嗣府中。

  “然後呢?”

  李臻又追問少年,“他從哪裡跑了?”

  少年一指西面,“他跳上房頂,向那邊跑了,就是剛才。”

  就在這時,高府西面傳來一聲慘叫,李臻一驚,縱身便向慘叫聲處奔去,高力士也急了,大聲對家丁令道:“快去西牆!”

  李臻心急火燎,西面是狄燕在搜尋,可千萬別出事!

  他一口氣奔至西牆,只見西側門已經打開,大門兩邊站著二十幾名家丁,個個神情慌張.

  地上躺著兩名家丁,都是前胸中劍,胸前全是血跡,看樣子已經沒氣了。

  “狄姑娘呢?”李臻不見狄燕,急得大喊。

  一名家丁戰戰兢兢指著大門外,“狄...姑娘已經追出去了。”

  李臻一跺腳,揮劍衝出側門,狂奔而去。

TOP


第二卷 長洛連環案 第0083章 河畔爭執

       高府所在的積善坊外是一片長約十餘里的沿河林帶,穿過四百餘步寬的樹林,前面便是黑黝黝、寬達數百丈的洛水,依稀可看見洛水對岸高大雄偉的皇城城牆。

  洛水東面兩里之外便是天津橋,而再向西卻是占地廣闊的軍營,軍隊用巨木在河中搭建的一座水門,有士兵在水寨上來回巡視,防止來歷不明的船隻從洛水進入城內。

  李臻疾奔過樹林,他已遠遠聽見了狄燕的喝喊聲和刀劍撞擊聲,他心中愈加焦急,一口氣衝出樹林,只見在洛水河畔的亂石灘上,狄燕正揮劍和一名黑衣人激戰。

  李臻一眼便認出了黑衣人,正是他們要抓捕的藍振玉,他是毒經一案的毒源人,只有抓住他才能證明狄仁傑無辜。

  藍振玉左肩傷勢嚴重,左臂無力,無法再使用毒弩箭,只能一隻手揮劍和狄燕激戰。

  藍振玉的劍術遠高於狄燕,但由於他中了牽機散,儘管服了自製解藥,毒性依舊沒有消除,劇烈的腹痛使他在和狄燕的激戰中處於下風,已漸漸不支。

  這時,腹中毒性又開始發作,藍振玉疼得滿頭大汗,他眼一瞥,看見了正奔來的李臻。

  藍振玉心中大急,竭盡全力連劈數劍,將狄燕逼退幾步,他轉身狂奔,縱身一躍跳入了黑黝黝的洛水。

  狄燕大驚,幾步衝上,卻一劍刺空,眼睜睜看著藍振玉消失在河水中,急得她直跺腳。

  李臻終於奔至,狄燕滿腔怨恨都發洩在李臻身上,“都怪你!我已經快抓住他了,你一來就把他嚇跑了,你說!這下該怎麼辦?”

  李臻站在河岸上,默默地望著河水,心中也充滿了懊惱,今天本是抓住藍振玉的大好機會,還是被他逃掉了。

  就在這時,來俊臣率領二十餘人追到了河邊,不遠處,魚品龍也帶著十幾名手下趕來了,他們都想到了藍振玉極可能會從洛水逃走,但他們還是來晚一步,藍振玉已經消失在水中。

  來俊臣心中萬分惱火,現在距離聖上給他的期限只剩下三天,他若抓不到藍振玉,怎麼向聖上交代?

  來俊臣目光一瞥,落在李臻身上,只覺此人有點眼熟,他頓時起了疑心,便走上前問道:“請問這位公子大名?”

  李臻在大理寺冒充獄吏時和來俊臣打過交道,現在是晚上,他又換了衣服,來俊臣竟沒有認出他。

  李臻拱拱手,不慌不忙道:“在下敦煌李臻,來中丞有什麼見教?”

  “你就是李臻!”

  來俊臣吃了一驚,他從藍振寧口中得知了舍利案的經過,知道這個李臻和舍利案瓜葛極深,是舍利案的關鍵人物。

  他上下打量一下李臻,又看見了旁邊狄燕,卻認出了她,心中暗忖,原來李臻是狄仁傑一系的人,誰說狄仁傑沒有涉及此案?

  來俊臣目光陰鶩地注視著李臻,乾笑兩聲道:“本官奉旨辦案,能否請李公子跟我走一趟。”

  狄燕走到李臻前面,直面來俊臣道:“來俊臣,你不要動不動就把聖旨搬出來,李公子是沙州貢生,即將參加兵部武舉,家世清白,官府並無案底,你憑什麼帶他走?”

  來俊臣陰陰笑了起來,“我說是誰呢,原來是狄姑娘,看樣子妳和這個李臻交情不淺嘛!本官已經查到,李臻和毒經案有關,莫非你父親真的涉及到了毒經之案,否則狄家之女怎麼會認識他呢?”

  狄燕想到父親被來俊臣用酷刑毒打,體無完膚,她心中恨極,咬牙罵道:“你就是條亂咬人的瘋狗,總有一天,那些被你殘害過的人必會將你千刀萬剮!”

  來俊臣大怒,喝令左右,“來人,把這個李臻帶走!”

  數十人一擁而上,將李臻團團包圍,李臻本可以跳入洛水而走,但他不放心狄燕,克制住了跳水逃走的衝動,他緩緩拔出劍,低聲對狄燕道:“阿燕,你先走,這些狗腿子我來對付。”

  狄燕卻堅定地搖了搖頭,“我若走了,你必死無疑!”

  來俊臣愈加憤怒,拔出劍喝道:“兩人都抓起來,給我動手!”

  就在這時,高力士率領家丁匆匆趕到了,他見形勢危機,連忙大喊,“統統住手!”

  來俊臣認識高力士,知道他是高延福的養子,而高延福是聖上的心腹宦官,他倒不敢造次了,收劍回鞘,堆起笑容問道:“高公子怎麼來了?”

  高力士一指李臻,“李公子是我父親的貴客,現在高府中做客,來中丞為何要抓他?”

  來俊臣嚇了一跳,李臻怎麼和高延福有關係?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有點魯莽了,狄仁傑他不怕,但高延福他可得罪不起。

  他連忙給手下使了個眼色,十幾名手下紛紛收劍回鞘,退了下去。

  來俊臣這才笑眯眯對高力士道:“高公子或許不知,卑職正奉旨捉拿嫌犯藍振玉,卻發現這位李公子好像和藍振玉認識,所以我想請他協助辦案,並無他意。”

  高力士搖搖頭道:“你要辦案與我無關,但李公子是我父親的貴客,來中丞要帶他走,至少應先和我父親打個招呼?”

  李臻暗暗佩服高力士會說話,不愧是後來的權宦,小小年紀就能抓住重點。

  李臻也不願讓高延福捲入此案,他便走出來對來俊臣道:“不瞞來中丞,我也是受狄家所托,尋查毒經案的真相。

  我已發現藍振玉是關鍵人物,可以說,我們的目標一致,不如我們暫時合作,一起抓住藍振玉,來中丞可以交差,我也能替狄相國洗冤,你覺得如何?”

  來俊臣是極為聰明之人,他知道李臻只是涉及舍利案,和毒經案沒有關係,而且此人和藍振玉糾葛極深,比自己更有希望抓到藍振玉。

  更重要是,來俊臣只剩三天時間了,他再抓不到藍振玉,就無法向聖上交差。

  來俊臣心中暗忖,‘不如先給高延福一個面子,利用李臻來抓住藍振玉,然後再收拾他。’

  想到這,他故作欣然道:“如果李公子早點說,就不會有誤會了,那就一言為定,我們合作這一次。”

  李臻微微笑道:“一言為定!”

  來俊臣向高力士拱拱手,“剛才是一點誤會,高公子不要放在心上,卑職先告辭了。”

  他一揮手,“我們走!”

  二十幾名手下跟著他紛紛離去,來俊臣從魚品龍身邊經過時,冷笑了一聲,“品龍兄莫非想渾水摸魚麼?”

  他仰頭乾笑兩聲,翻身上馬,催馬而去了。

  魚品龍自覺尷尬,也不知該說點什麼,他躊躇了片刻,便帶領家丁離去了,河畔只剩下了李臻等人。

  這時,狄燕心中焦急地問道:“李大哥,我們去哪裡找藍振玉?”

  “我也不知,不過他應該躲在某個地方療傷,他肩上劍傷至少要將養一個月,好像他還中了毒,我托朋友打聽一下吧!看有沒有線索。”

  高力士在旁邊笑道:“李大哥,燕姑娘,夜深了,兩位先回府休息吧!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李臻心中感激高力士及時相救,他上前對高力士施禮道:“今天多虧公子相救,否則我就要吃苦頭了。”

  高力士有點不好意思地擺擺手,“哎!小事一樁,不足掛齒,兩位先隨我回府吧!”

  李臻和狄燕點點頭,兩人便跟著高力士回了高府。

  ......

  次日一早,李臻和狄燕分手,狄燕先回狄府找兄長商議對策,李臻則進了皇城,花錢托一名侍衛幫他找張曦,不多時,侍衛回來告訴他,張曦今天休假,應該在家中。

  李臻只得又匆匆返回了南市,在望春茶莊找到了張曦。

  “賢弟,好久不見了。”

  張曦一如既往的豪爽,見到李臻,熱情地拍拍他肩膀笑道:“前幾天我讓人去酒鋪找你,你大姊說你去梁州了,什麼時候回來的?”

  “不瞞張大哥,我沒有去梁州,我是受傷了,在城外養傷,前天才回來。”

  “受傷!”

  張曦嚇了一跳,連忙將他拉進裡屋,肅然地問道:“你怎麼會受傷?”

  他忽然反應過來,“莫非是上次大理寺被人襲擊之事?”

  李臻點了點頭,“那天晚上,他們就是來刺殺狄相國,我不幸被射中一支毒箭,足足養了七天才好。”

  “哎!我早就勸過你了,這種朝廷權力鬥爭非常殘酷,你何必捲入其中?”

  “有些事情我身不由己,張大哥,我們不說這個了,我想再請你幫個忙。”

  “你說,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會幫你!”

  李臻想了想道:“狄相國的案子已經到了關鍵時刻,我們已經發現一個關鍵證人,名叫藍振玉,他昨晚從魏王府逃脫,身上有劍傷,還中了毒,他應該就躲在洛陽某處療傷,我知道張大哥人脈廣,能不能幫我找到此人?”

  張曦苦笑一聲,洛陽何其之大,這讓他怎麼找?

  但他也沒有拒絕,便點點頭道:“我會動員所有的朋友幫忙打聽,盡力幫助你,另外你再去找找秋娘,她很善於解毒,說不定會給你幫助。”

  張曦不提,李臻倒忘記了一件事,他昨天聽狄燕隱隱提到秋娘,最終是趙秋娘的藥解了他的毒,他還沒有去當面感謝人家。

  李臻心中歉疚,連忙起身道:“那就拜託張大哥了,我這就去找秋娘大姐。”

  張曦送他到外屋,李臻又想起一事,問道:“張大哥熟悉魚品龍這個人嗎?”

  “那個小白臉!”

  張曦不屑地冷笑道:“他是韋團兒的兩個情夫之一,劍術花俏,長得也很不錯,可惜就是頭腦差了一點,仗著韋團兒撐腰,一個小小校尉就能作威作福,你問他做什麼?”

  “他也在找藍振玉!”

  張曦暗吃一驚,連忙把他拉到一邊,低聲道:“我要提醒你,這個魚品龍不足為慮,但他背後的韋團兒卻是個厲害角色,心狠手辣,權勢極大,你可別招惹到她。”

  “我和他沒有關係,我是提醒大哥要當心一點。”

  張曦呵呵一笑,“我是地頭蛇,這種事情我比誰都油滑,你不用擔心。”

  李臻告辭而去,他倒不急著去找趙秋娘,而是先去了大姊的酒鋪,他剛走到半路,卻聽見背後有人叫他,“李臻,李公子!”

  李臻回頭,只見一名年輕男子跑上前,笑著向他施禮道:“公子請留步!”

  李臻沒見過此人,不解地笑問道:“我們認識嗎?”

  “我只是帶個信,有人在等你,和藍振玉的下落有關係。”

  來人將一張素箋遞給他,行一禮便走了。




第二卷 長洛連環案 第0084章 美人為餌

       李臻打開素箋,一股淡淡的幽香撲面而來,只見素箋上寫著一行字,‘江左酒肆夜簫居’。

  素箋的左下角又畫了一朵梨花,旁邊寫了兩行娟秀的小字,‘海棠花帶雨,梨妝淚美人’。

  這明顯是個女人的手筆,李臻第一反應就是王輕語,他在洛陽認識的女人不多,狄燕哪有這麼柔婉,她只會用劍狠狠敲自己一下。

  趙秋娘也寫不出這種柔美的詩句,只有王輕語有可能,梨妝淚美人,很符合她的心性。

  而且王家在南市產業很大,王輕語出現在南市的江左酒肆,完全有可能。

  想到王輕語不惜得罪兄長,把影舍利送給自己,這份情義,他心中總有一種說不出的感激,對她也有了一分淡淡的思念。

  李臻低頭沉思片刻,終於轉身向江左酒肆而去。

  江左酒肆位於洛陽漕江以東而得名,是南市最大的酒肆,除了李臻常吃飯飲酒的正樓外,還有三間精雅的小院,夜簫居便是其中之一。

  當李臻走近夜簫居院門時,他卻意外地發現院門口站著幾名帶刀侍衛,一個個孔武有力。

  李臻腳步不由一滯,他立刻意識到不是王輕語,王輕語見自己絕不會帶什麼護衛,那究竟會是誰要見自己?居然還涉及到藍振玉,李臻一時有點躊躇了。

  這時,一名年輕俊美的少年從院中出來,上前向李臻行一禮,“我家主人等候公子多時了,請隨我來!”

  李臻心念一轉,既來之則安之,有什麼可猶豫,他便欣然笑道:“那就打擾了!”

  李臻走進了院子,只見房間裡快步走出一人,大笑道:“終於把李公子請到了,不容易啊!”

  這人竟然是昨晚見到了魚品龍,李臻頓時明白過來,昨晚來俊臣迫於高延福的面子,才被迫答應和自己合作,這個魚品龍又豈能置身事外。

  他心中頓時輕鬆下來,看來這個魚品龍也是想利用自己,只是這個魚品龍怎麼會用女人的帖子,讓他疑惑不解。

  “原來是魚兄,久仰了!”

  李臻笑著拱拱手,也不客氣,跟他走進了房間,房間佈置清雅,上等花梨木小桌,邢州白瓷花瓶,牆上掛著名人字畫,前後牆邊各站一名年輕美貌的侍女,卻不見剛才帶自己進院的少年。

  這時李臻發現裡面還有一間屋子,只是隔著一層薄薄的紗簾,看不清屋內情形。

  侍女替他們脫去外裳,又給他們上了香茶,魚品龍爽朗地笑道:“我最欣賞武藝高強的少年晚輩,李公子是我所見的少年俊傑之冠,我就想和公子痛飲一番。”

  李臻目光又瞥了一眼裡間,他似乎透過紗簾看到一個淡淡的人影,他笑了笑問道:“我一直在想,魚校尉怎麼會找到我?”

  “這確實是巧合,今天早上公子不是去皇城找張曦嗎?替你傳話之人便是我的手下,所以我就讓人在望春茶莊外等你。”

  “原來是這樣,看來真是巧合了。”

  李臻心中冷笑一聲,分明是他的人一直跟蹤自己,這時,三名酒保端著酒菜魚貫而入,片刻擺滿了小桌,魚品龍又對兩名侍女擺了擺手,“你們也下去!”

  兩名侍女退下去,魚品龍給李臻倒了一杯酒,又笑問道:“不知公子有沒有找到藍振玉的下落?”

  李臻覺得張曦說得對,這個魚品龍確實不夠聰明,關係還沒有建立起來,他就急著進入正題了,這種急切的態度,就算自己知道,也不可能告訴他。

  李臻搖了搖頭,“洛陽城這麼大,怎麼可能找得到,倒是魚校尉有沒有什麼線索可以告訴我?”

  “線索嘛,當然是有一點,不過我若告訴了你,最後卻便宜了來俊臣,讓我心不甘啊!”

  “魚校尉覺得我和來俊臣很有交情嗎?”

  “這個....”

  李臻笑了笑又道:“昨晚的情形魚校尉冷眼旁觀,應該看得清楚,我若不找個說法,恐怕我現在皮都被來俊臣剝了,其實我找藍振玉更多是為了報仇,他一支毒箭幾乎要了我的命。”

  這時,房間裡傳來一聲女人的冷笑,“那你怎麼解釋狄燕呢?”

  李臻忽然知道素箋上的梨花淚美人是誰了,那麼柔美的詩句竟然對應著這個女人,他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失落。

  李臻端起酒杯淡淡笑道:“海棠花帶雨,梨妝淚美人,韋姑娘為何不出來喝一杯?”

  紗簾掀開,從裡見走出一個明豔的年輕女人,穿一身粉紅色宮裙,臂環長帛,肌膚如雪,璀璨奪目。

  她給李臻留下的印象就是明亮,頭上、身上不知綴了多少寶石,在光照下閃閃發光,倒把她秀麗的姿容掩蓋了。

  年輕女人正是宮中權貴韋團兒,在宮中她梳雙環鬢,不著粉黛,清麗脫俗,可出了皇宮,她便濃妝豔抹,戴滿了各種首飾,就仿佛要把她在宮中的缺失統統補回來。

  如果說武承嗣最關心藍振玉的死活,那麼韋團兒就是第二關心藍振玉的下落之人,一旦毒經案被揭穿,她也難逃一死。

  韋團兒昨晚得到魚品龍的稟報,知道來俊臣正在全力追查藍振玉的下落,而且這個李臻似乎也是局中人,她便打算把李臻拉過去,讓李臻全力替自己找到藍振玉。

  她對自己很有信心,沒有那個男人能逃脫她的手心,也沒有那個男人敢不聽她的話,更何況是李臻這種涉世不深的少年郎。

  魚品龍似乎對她極為害怕,她一露面,魚品龍便嚇得遠遠坐開,把位子讓給了她。

  韋團兒坐在李臻對面,端起魚品龍的酒杯喝了一口酒,一雙美眸注視著李臻問道:“你知道我在裡面?”

  李臻取出素箋,放在桌上推給了她,笑道:“本來我想不到,但我看見魚兄,我就猜到了。”

  韋團兒聽他直言不諱,她也不以為異,拾起素箋刷刷撕得粉碎,隨手扔在桌上,冷冷道:“回答我的話,你怎麼解釋狄燕?”

  李臻心中著實厭惡這個女人,把自己心中難得的一絲美感就這麼撕碎了,他立刻變得現實起來,這個韋團兒他還真不能得罪。

  李臻沉吟一下道:“我被藍振玉射了一支毒箭,幾乎性命難保,是狄燕救了我,我欠她一個人情。”

  “人情不值錢,利益才是現實啊!李公子,你是聰明人,難道也想學那些沽名釣譽之輩?”

  “這個....姑娘來得太突然了,我需要想一想。”

  韋團兒給魚品龍使個眼色,魚品龍立刻知趣地退了下去,房間裡只剩下韋團兒和李臻兩人。

  韋團兒站起身,慢慢走到李臻身邊,一隻玉手輕輕搭在李臻肩頭,媚眼如絲,抿著嘴兒笑道:“你還要想什麼呢?要錢,我有的是,想當官,我給吏部寫封信,你立刻可以做個望縣之令,甚至...你若想一親奴家的芳澤,奴家也可以考慮,李公子,你說呢?”

  如果她始終不露面,就憑那一張素箋,李臻說不定還會砰然心動。

  但此時,他只覺一陣噁心,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女人,連最起碼的矜持都沒有了,自己和她第一次見面,她就說出這種露骨的話,為了拉攏他,竟不惜用自己來做誘餌。

  心中雖然反感之極,但李臻的頭腦卻很清醒,這個女人不是他惹得起,他該怎麼回答?

  沉吟良久,李臻緩緩道:“能給韋姑娘做事,是李臻的榮幸,但我有個原則,先做事,後收錢!”

  “好!我喜歡李公子的爽快。”

  韋團兒又恢復了她平時的冷傲,坐回位子,注視著李臻道:“我就相信你的誠意,你若替我抓到藍振玉,你要什麼,我給你什麼,但我醜話也說在前面,你若兩面三刀,表裡不一,那也休怪我韋團兒心狠手辣。”

  “如果我能力有限,抓不到藍振玉呢?”李臻又反問道。

  “我不希望這種事情發生,我會讓魚品龍盡力幫助你,事實上,我也不需要這個人,我只要你搶在來俊臣之前幹掉他。”

  李臻故作恍然大悟,“我明白韋姑娘的意思了,韋姑娘就是不想讓他落到來俊臣手中。”

  “不僅是來俊臣,我不希望他落入任何人手中。”

  說到這,韋團兒又冷冷道:“這個藍振玉中了七步斷腸散,無藥可解,他最多只能活三天,李臻,如果來俊臣在三天之內抓到他,那你就別想活了,就是這麼簡單!”

  李臻默默點頭,他現在終於明白韋團兒為什麼會找到自己了,因為她知道魚品龍能力不夠,為了避免來俊臣抓住藍振玉,她只能屈身來找自己幫忙。

  .......

  李臻告辭而去,魚品龍又畏手畏腳進了房間,討好地對韋團兒笑道:“還是團兒厲害,只要團兒親自出馬,還有誰敢拒絕呢?”

  韋團兒臉一沉,斥駡道:“若不是你這個蠢貨辦事不力,我何苦要親自出馬?”

  魚品龍嚇得不敢吭聲,韋團兒沉思片刻又道:“來俊臣是心機極深之人,他絕不會什麼都告訴武承嗣,我懷疑這個藍振玉手中還握有什麼證據,來俊臣才會這樣不惜代價要抓住他。”

  “那我該怎麼做?”魚品龍小心翼翼問道。

  韋團兒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就盯住這個李臻,他若殺了藍振玉,你務必把藍振玉身上的證據給我找到。”

TOP


第二卷 長洛連環案 第0085章 半寸之間

       趙秋娘的南園武館位於緊靠南市的福善坊內,占地約四十餘畝,和李泉的倉庫挨在一起,事實上,李泉的倉庫就是趙秋娘武館的一角,趙秋娘用很低的價格租給了她。

  趙秋娘丈夫名叫蕭敬天,也曾是洛陽城有名的豪霸,家財萬貫,蕭敬天去年不幸病逝後,財產由妻子和三個兄弟平分,趙秋娘便分到了這座武館,連同武館下面的四十畝土地。

  趙秋娘收了百餘名弟子教授武藝,同時也收錢替人解決糾紛,無形之中,趙秋娘便成了南市一帶最有勢力的女人。

  趙秋娘和李臻可謂不打不相識,她先派新收的十幾個徒弟去騷擾李泉的酒鋪,被李臻痛擊後,她隨即在酒肆中挑戰李臻,想找回面子,不料卻被李臻擊敗,但李臻卻巧妙地保住了她的顏面。

  正是這種不打不相識,使他們化干戈為玉帛,有趣的是,趙秋娘反而和李泉成為了摯友,兩人年紀相仿,性格相似,有共同語言,很容易就相交成友。

  武館藥房內,趙秋娘小心翼翼地將一個小瓶子遞給李臻,瓶子裡有半瓶白色粉末。

  “這就是七步斷腸散,又叫牽機散,可溶於酒中,無色,但有一種很淡的苦味,被酒味掩蓋,一般人嘗不出,但煉毒人卻能品出來。”

  李臻舉起瓶子端詳半晌,又問道:“它有什麼解藥呢?”

  趙秋娘輕抹一下腮邊的髮絲道:“據我所知,唯一解藥就是師父的雪蛤丸,但如果中毒不深,連續服食大量牛黃也可以緩解毒性,不過牛黃很少,而且貴重,你說的那個藍振玉未必能買得起。”

  “除了雪蛤丸,還有什麼藥能解?”

  “應該沒有了,這是絕命毒藥,普通人服下半個時辰後必死,就算是藍振玉那樣的用毒行家,也最多支援三天。”

  李臻點了點頭,他終於有點眉目了,可以從牛黃上著手,打聽誰最近在大量購買牛黃。

  不過,洛陽這麼大,他該從何處著手?而且藍振玉萬一已經逃離洛陽,麻煩就更大了。

  趙秋娘見他愁眉不展,便笑道:“我再幫你一下吧!讓徒弟去各個坊裡打聽,看看最近有誰在大量買牛黃?”

  李臻大喜,躬身施禮,“那就多謝秋娘大姐了!”

  趙秋娘媚眼兒一瞟,輕笑道:“那有這麼好的事情,你想讓秋娘白出力嗎?”

  李臻撓撓頭,“那要我怎麼辦?”

  “上次說的事,你要教我徒弟們騎射,你休想再糊弄過去。”

  “我只是怕麻煩,好吧!我教就是了。”

  “這就對了。”

  趙秋娘親密挽住他胳膊,向外走去,又把頭枕在他肩上,故作甜蜜模樣,她身上的陣陣幽香直鑽李臻的鼻子。

  “還有啊!給你大姊說一聲,她下次若再給我租金,我就讓徒弟去偷她的酒喝。”

  .......

  李臻回到酒鋪已是下午了,昨晚幾乎一夜未眠,今天在洛陽城跑了一圈,他也著實有點疲憊,吱吱嘎嘎走上了閣樓,一頭栽在被褥上,濃濃的困意使他眼皮都快睜不開。

  這時,他的臉卻在枕頭上觸到一物,他吃力地抽出來,卻是一張疊好的紙條,李臻迷迷糊糊打開紙條,酒志那歪歪扭扭的字跡便出現在他眼前。

  ‘老李,我晚上不回來吃飯,可能明早才回來,另外,我昨天在街上遇到了蚊蠅二俠,要不要找機會揍這兩個小子一頓?’

  李臻打個哈欠,隨手把紙條扔到一邊,這小子估計又是在青樓遇到了蚊蠅二俠。

  “等等!”

  一個念頭悄悄鑽入了李臻昏沉沉的大腦,他想到了什麼,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李臻一下子坐了起來。

  他呆呆凝思了片刻,猛然一拍腦門,當初敦煌比劍,索文的迷藥劍不就是藍振玉教的嗎?

  他又想起了康大叔給他說過的話,藍振寧是索慶的女婿,那麼藍振玉和索家也有親戚關係,藍振玉會不會就藏身在洛陽索家?

  李臻發現了這個線索,困意頓消,興奮得跳了起來,翻身便躍下了樓梯,也是巧,他剛奔到店門口,便看見狄燕和酒志遠遠牽馬走來,酒志愁眉苦臉,就像被抓了壯丁。

  “燕妹子,我真不知道他去哪裡了?我還有要緊事,明天再幫你找好不好?”

  “不行!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去了哪裡你能不知道?”狄燕氣鼓鼓道。

  狄燕今天穿了男裝,頭戴貂帽,身穿略微緊身的白色圓領缺骻袍,腰束革帶,內穿中褲,腳穿鬆軟的吉莫皮靴,遠看就是一個俊美的少年郎。

  “你們兩個!”李臻向他們招手。

  狄燕眼睛一亮,丟下酒志奔跑過來,“李大哥,我找你一天了,你到底去哪裡了?”

  “我等會兒再給你說,喂,老胖,你別跑!”

  李臻見酒志想溜走,急忙衝上去,一把揪住了他,“我找你有要緊事!”

  酒志連連作揖,“老李,今天我真的很忙,你們兩個放過我吧!”

  “我有急事要找索文和索英,告訴我,去哪裡可以找到他們?”

  “這個....”

  酒志偷偷看了一眼狄燕,附耳對李臻說了幾句。

  雖然是妓館,但李臻也顧不得了,也不管酒志是否願意,強拉著他道:“你現在就帶我去!”

  ........

  百芳院就在南市大門附近,正好是人流較多的市口,三家妓館大門在百步內一字排開,競爭十分激烈,數十女子在各自店門口爭搶客人,顯得頗為壯觀.

  百芳院門前人來人往,一群妖豔的女子拉住行人便向院子拽,酒志早已輕車熟路,半推半就地被兩名女子拉進了妓館。

  臨進門時,還故作扭捏,大喊一聲,“老李,我去打聽一下。”

  狄燕好不容易才掙脫兩名年輕女子的糾纏,儘管身著男裝,但她依舊滿臉通紅,羞惱萬分。

  “李大哥,你怎麼帶我來這種地方?”

  扭過頭,卻見李臻正和一名衣著暴露的女子說著什麼,她心中大恨,一把拉住李臻的手腕,將他硬拖到一邊無人處。

  她滿臉嗔怒地狠狠掐住李臻胳膊,“你也跟他們學不正經!”

  李臻被她尖利的指甲掐得直咧嘴,拱手作揖道:“小姑奶奶,我在給你找藍振玉?”

  “你是說藍振玉躲在這裡面?”

  狄燕眨眨大眼睛,滿腔怒火立刻消去了七八分,手也鬆開了。

  “這也怪你,你怎麼不早說?”

  李臻苦笑一聲,他一路只說找索氏兄弟,卻忘記告訴狄燕,最後目的是為了藍振玉。

  “好!好!算是我沒講清楚,向妳道歉!”

  狄燕見另一家妓院的幾個拉客女子向這邊走來,嚇得她拉著李臻便跑,足足離妓館大門五十餘步,她才停下腳步,咬牙恨道:“看你們怎麼拉客?”

  一轉身,卻不見了李臻,她急向兩邊張望,這才發現李臻又回妓院門口牽馬去了,結果還是被幾名女子圍住,幾個妖豔女子笑聲輕佻,似乎和他很熟的樣子。

  狄燕又氣又恨,狠狠一跺腳,“他到底來過這裡多少次?”

  這時,李臻牽馬過來,狄燕氣得哼了一聲,扭頭不睬他。

  李臻見她使了小性子,只得站到一邊,不敢跟她說話,但只片刻,狄燕又怒衝衝上來道:“你給我說清楚,藍振玉和這裡究竟有什麼關係?”

  李臻便低聲道:“昨天老胖在這裡遇到兩個敦煌的同鄉,這兩個同鄉就是藍振玉的親戚,我懷疑藍振玉就躲在他們家中。”

  狄燕見他說得鄭重,心中的不滿也漸漸消失,她遲疑一下道:“可是....那是昨天的事情,今天還能找到嗎?”

  “我也不知,只能試試運氣了,老胖說,裡面可能有人知道,他去打聽一下。”

  “呸!”

  狄燕厭惡地啐了一口,“我現在知道了,這個死胖子總說他很忙,我還奇怪他忙什麼,原來他整天逛這種地方,你以後要離他遠一點,這種朋友不要也罷!”

  李臻連忙岔開話題問道:“妳今天急著找我,有什麼事嗎?”

  一句話提醒了狄燕,她居然把這件事忘記了,她頓時急道:“昨晚周索元來提審我父親,他說聖上已下旨,要求他們三天內拿出報告,希望父親能配合。”

  “什麼叫配合?”李臻不解道。

  狄燕目光黯然,半晌才歎口氣說:“就是...認罪!”

  李臻一下子愣住了,只有....三天了麼?

  就在這時,酒志從妓館內狂奔而出,奔至兩人面前激動道:“我打聽到索家地址了。”

  這時狄燕也顧不得嫌厭了,急忙問道:“在哪裡?”

  “就在隔壁的延福坊內。”

  李臻當機立斷道:“我們現在就去!”

  三人翻身上馬,催馬向延福坊奔去。

  ........

  延福坊不大,由於緊靠南市,坊內大片民房都被租用為倉庫,巷道縱橫,顯得狹窄而混亂。

  他們很快便找到了索家在洛陽的府宅,在延福坊的最東面,是一座占地約八畝的中宅,四周都是低矮的民房。

  離索家大門還有二十幾步,李臻勒住了戰馬,他驚訝地發現,索家大門前站著幾名帶刀公差,木樁上還拴著不少馬匹。

  “是來俊臣的人!”狄燕認出其中一名侍衛,就是昨天晚上包圍他們的來俊臣手下。

  李臻也愣住了,來俊臣怎麼會找到索家,難道是因為……牛黃?

  想來想去,只有這一個可能,索家大量購買牛黃,被來俊臣查到了。

  “李大哥,我們怎麼辦?”狄燕焦急萬分,若被來俊臣搶走了藍振玉,以來俊臣的惡毒,父親還能得到昭雪嗎?

  “等一等!”

  李臻隱隱聽見了索府中傳來一陣喊聲,就在這時,一條藍色人影從圍牆上倏然掠出,跳進了圍牆外的一棟民居內。

  “是藍振玉!”

  李臻調轉馬頭,向那處民居疾奔而去,他又大喊:“老胖、阿燕,你們從西面包抄!”

  三人兵分兩路,沿著索府的圍牆縱馬奔行,這時,來俊臣率領十幾名手下也從索府中衝出,他顯得惱羞成怒,眼看要抓到藍振玉,又被他逃脫了。

  來俊臣和手下也紛紛翻身上馬,沿著東牆外追去。

  李臻的戰馬強勁善奔,速度極快,他在一片民居中狂奔,緊緊追著一個藍色的身影,那個藍衣人向坊牆方向逃去,顯然是想翻牆而走。

  李臻追至一條狹窄的巷道前,忽然停住了戰馬,只見在巷道盡頭的坊牆下,藍振玉痛苦地蜷縮成一團,不停地吐血。

  才隔了一天一夜,藍振玉的模樣已經變了,劇烈的毒性使他身體變得佝僂,削瘦得厲害,臉頰也凹陷進去,眼睛突出,就像一隻被饑餓折磨了一個冬天的孤狼。

  李臻執弓在手,抽出一支箭,拉弓如滿月,瞄準了三十步外的藍振玉,這時,藍振玉慢慢抬起頭,呆呆地望著李臻的弓箭,眼睛裡充滿了對死亡的絕望和求生的哀憐。

  一種莫名的情緒湧入李臻的心中,他心中竟有一絲不忍,箭尖略抬了半寸,長箭脫弦而出,強勁的箭矢釘在藍振玉頭頂的坊牆上,箭尾微微顫動。

  藍振玉驚訝地看著李臻,眼中閃過一絲感激,他忽然翻身一躍,跳上了民房低矮的屋頂,又竄上旁邊的大樹,順著大樹翻過了坊牆。

  李臻怔怔望著藍振玉消失,心中竟有一種說不出的失落。

  這時馬蹄聲疾奔而至,手執長劍的來俊臣殺到了,他也勒住戰馬,目光銳利地盯著巷道地上一灘黑血,又看了看釘在牆上的長箭,抬頭看見了還在晃動的枝葉。

  他心中驀然大怒,轉身惡狠狠盯著李臻,“你把他放走了?”

  李臻滿臉通紅,霍地回頭大吼:“狄相國只有三天性命了,我會放他走嗎?”

  來俊臣愕然,眼中也變得疑惑起來,只片刻,他調轉戰馬,對趕來的手下大喝:“去坊門,繼續追!”

  來俊臣帶領手下絕塵而去,李臻望著自己射空的箭矢,他也不由長長歎了口氣。




第二卷 長洛連環案 第0086章 刀嘴軟心

       次日天剛亮,李臻便被大姊的怒吼聲吵醒了,“阿臻,你給我死下來!”

  李臻困得眼睛都睜不開,懶洋洋道:“阿姊,又怎麼了,妳說話能不能溫柔點。”

  “狗屁溫柔!我還要敲你的頭,店門居然一夜沒關,你想讓賊把我的酒鋪搬空嗎?”

  李泉愈加惱火,用擀麵棍敲打樓梯,“臭小子,還不快下來!”

  李臻嚇了一跳,連忙問睡在另一頭的酒志道:“老胖,你昨晚沒關店門嗎?”

  酒志滿臉委屈地望著他,“不是說好你關嗎?所以我就沒管了。”

  李臻頹然倒在榻上,拍了拍額頭,這下完蛋了,少說也要被老姐扒掉一層皮。

  無奈,他只得磨磨蹭蹭起身,從樓梯跳了下去,捂著頭道:“阿姊,你不會真打吧!”

  李泉正在忙碌地清點店內的酒桶,店裡沒有錢,倒不用擔心,關鍵是存酒,那可是她的命根子,少一桶她都會氣得發瘋。

  她一邊清點一邊道:“清點完損失我再和你算帳,少一桶酒我就打你十杖,你趕緊求老天保佑,昨晚沒有小賊光臨。”

  這時,李泉又用擀麵杖指了指裡屋令道:“你去酒窖清點,一共三百二十二桶,再加半桶沒有賣完的酒,快去!”

  李臻心中暗暗好笑,他的大姊如此軍令如山,不去當將軍,著實可惜了。

  “快去!要我敲你嗎?”

  李泉見兄弟磨磨蹭蹭,氣得用擀麵棍在他後背敲了一下,李臻吃痛,像兔子般跑去了地窖。

  這時,酒志也躲躲閃閃地從閣樓上蹩下來,他膽怯地望著李泉手上的擀麵棍,戰戰兢兢道:“泉大姊,我想去給父母買點土產,先走一步了。”

  李泉正在清點櫃檯裡的雜物,頭也不抬道:“小胖,還是你心細,想得到父母,不像我家阿臻,就一個粗枝大葉的悶頭蘿蔔,那麼多溫柔美貌的小娘不睬,卻偏偏和那個狄小娘整天廝混在一起,讓人看著就難受,你說他們倆到底是什麼關係?”

  酒志眼一瞥,忽然發現狄燕就站在門口,臉色陰沉如水,後背的長劍仿佛要脫鞘而出,他頓時嚇了一跳,連忙低聲喊道:“泉大姊,別...別說了!”

  李泉聽他聲音不對,一抬頭,正好狄燕四目相對,她愣了一下,略有點尷尬地笑問道:“狄姑娘,妳是幾時來的?”

  狄燕眼中的怒色消失,將一口悶氣壓在心中,淡淡道:“我剛到,泉大姊,李...臻呢?”

  “你找阿臻啊!”

  李泉左右看看,又問酒志道:“小胖,阿臻呢?你看見沒有?”

  “我...我有急事,先走一步了。”

  酒志轉身便向店外奔去,片刻就跑得沒影了。

  “這個胖小子,就算尿急也不至於這樣啊!”李泉望著酒志急火火的背影啐笑一句。

  這時,她又迅速打量一下狄燕,見她似乎特地打扮了一番,穿一件綠色羅衫,外套淺黃色的半袖襦衣,雙臂繞著一條紅色的絲帛,下身穿一條鑲著金邊的百褶石榴裙,腳穿小鹿皮靴。

  她梳著雙環望月髻,頭髮烏黑,閃爍著光澤,斜插一根鑲著綠寶石的金釵。

  她臉上似乎抹了一層淡淡的胭脂,更顯得她肌膚晶瑩細膩,一雙寶石般的大眼睛格外的神采飛揚,小嘴紅潤飽滿,鼻子修長而秀美。

  李泉也不得不承認,這個狄小娘長得確實美貌,是她見過女子中最美貌的一個,可惜.....

  李泉的目光又落在狄燕頭上冒出的半截長劍,就是這柄長劍讓她心中不喜。

  聽說她還是官宦家的女兒,李泉自己是個商人,她心中當然有點排斥官家女兒,不過這也不是問題,他弟弟考中武舉,就是大鵬展翅之日,什麼樣官家女兒配不上?

  說來說去,她就是不喜歡狄燕這副俠女的模樣,風風火火的女子,怎麼能靜下心來相夫教子。

  李泉見狄燕正在探頭找兄弟,她眼珠一轉,又故作恍然道:“我想起來了,阿臻好像一早出去了,思思來找他,他就帶她出去玩了。”

  ‘思思?”狄燕奇怪地問道:“那個思思不是在張掖嗎?”

  “她不能老在張掖呀!她那麼喜歡我家阿臻,偷偷跑來洛陽找他也很正常不是,哎!狄姑娘,妳來晚了一步,要是早來一刻鐘,妳就見到他們了。”

  李泉一邊說著,一邊心虛瞥了一眼裡間院子,這個時候,她弟弟可千萬別出來。

  “那我就等他一下吧!我...我有要緊事找他。”

  狄燕心中著實不高興,昨天放跑了藍振玉,今天不好好反省自己,卻和思思跑出去玩了,這是什麼態度?

  她心中不滿地踢一腳旁邊的酒桶,又道:“我不打擾泉大姊做生意,我去裡面等他。”

  說著,她拔足便向里間走去,嚇得李泉連忙攔住她,“別去!裡面...那個夥計在洗澡,你就在店堂裡等吧!”

  李泉反應極快,又拾起一隻胡凳放在看不見里間的角落,乾笑兩聲說:“燕姑娘坐這裡就行了,影響不了我的生意。”

  狄燕聽說夥計在洗澡,嚇得她連忙停住腳步,慢慢坐了下來,她打量一下酒鋪,又好奇地笑道:“大姊存這麼多酒,是為天子的壽辰準備吧!”

  李泉也正在煩心女皇帝壽辰到底要不要辦,狄燕的問題提醒了她,這個狄小娘不就是官家女兒嗎?說不定她知道內幕消息。

  李泉便連忙堆起了笑臉,試探著問道:“狄姑娘,妳爹爹的官一定當得不小吧?”

  狄燕黯然低下頭,半晌低聲道:“我爹爹被人陷害,已經被罷官下獄,若再不證明清白,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李泉嚇了一跳,父親居然要被殺了,她心中頓時升起一絲同情,這個狄小娘真怪可憐的。

  哎!阿臻就算幫不了她,安慰安慰她也是應該,阿臻這時候躲開她,不就變成了一個無情無義之人嗎?自己真是個糊塗大姊啊!

  李泉恨自己剛才把話說得太滿,現在又該怎麼改口呢?

  她心中轉了幾個念頭,便笑道:“狄姑娘,這樣吧!我大概知道他們在哪裡?你先去江左酒肆老地方等著,我去把阿臻找回來。”

  狄燕連忙起身道:“大姊告訴我在哪裡,我去找就行了。”

  “不!不!妳不瞭解那個思思,從小就難纏呢!她若知道是妳找他,她絕不會放他走,還要又哭又鬧,你先去酒肆,我編個故讓他回來找你。”

  “那就謝謝大姊了,我先去了。”

  狄燕走出店門,牽馬向酒肆去了,李泉探頭見她走遠了,這才跑進裡屋喊道:“阿臻快死出來!”

  李臻半天才從酒窖鑽出來,“阿姊,我還沒清點完呢!”

  “不要你清點了,你快去江左酒肆,狄姑娘在那裡等你,有急事。”

  李臻愣住了,半天也沒有明白過來,李泉有點不好意思,催促他道:“你快去吧!再幫我圓個謊,真是丟人啊!”

  .......

  李臻上了酒肆三樓,遠遠便看見狄燕坐在位子上,他心中苦笑,自己老姐亂編故事,卻要自己來圓謊,這叫什麼事!

  無奈,他只得上了樓梯,向狄燕走去,笑道:“抱歉!抱謙!讓妳久等了。”

  狄燕因為昨天李臻放跑了藍振玉而對他大發脾氣,等她冷靜下來,她也覺得十分歉疚,李臻為保護自己父親差點喪了命,他放跑藍振玉也絕不是本意,自己怎麼能那樣責怪他。

  本想今天來向他道個歉,不料他卻帶著康思思出去玩了,這讓狄燕心中又有點生氣,她臉一沉,臉望向另一邊,不理睬他。

  李臻在她對面坐下,陪笑道:“還為昨天的事情生氣嗎?我昨天也是一時糊塗,後悔也來不及了,責怪了自己一夜。”

  狄燕聽他提到昨天的事,心中怒氣稍稍消了一點,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人家思思從張掖跑來找你,多不容易,你卻不理睬人家,這太無禮了吧!”

  李臻心中埋怨大姊多事,卻讓自己處境尷尬,好在他一路想到了說辭,連忙笑著解釋道:“思思是昨天和父親一起來洛陽,但他父親有急事要趕回長安,今天一早就要出發,我是去送送她。”

  狄燕聽說是去送人,心中又舒服一點,臉色也緩和很多。

  “她父親有事,她可以留下來啊!幹嘛急著走?”

  “發生了長安那件事,她父親哪裡還放心,走到哪裡都把她帶著,怎麼可能單獨把她留下。”

  “有你大姊在,更何況還有你,說不定你將來就是他女婿,有什麼不放心的?”狄燕又瞥了他一眼道。

  “妳真是說笑話了,她是祆教徒,她的丈夫必須也是祆教徒,我怎麼可能娶她為妻?”

  狄燕頓時醒悟,這個康思思是粟特女子啊!自己竟然忘記了。

  她心情頓時好了起來,抿嘴笑道:“我就是說個笑話呢,你還當真了!”

  李臻見她似乎不生氣了,一顆心終於放心,心中暗忖,‘這件事以後千萬別穿幫了。’

  這時,狄燕想到了父親之事,心中又有點沉重起來,“李大哥,你說天子是怎麼想的,非要逼御史台三天拿出報告,來俊臣還沒有結論啊!她怎麼就認定我父親是兇手?”

  其實昨晚李臻已經想通了,歷史上狄仁傑並沒有被處斬,佛經案也和自己無關,自己不可能改變這段歷史。

  那麼一定會發生什麼事,使武則天又改變了主意。

  李臻便笑著安慰她道:“正如妳說的,來俊臣還沒有結論,女皇帝也不可能隨便冤殺大臣,何況你父親還是相國,我估計女皇帝是在給御史台施壓,同時也是給來俊臣施壓,妳就放心吧!妳父親的案子一定會有轉機。”

  雖然這樣說,李臻自己也覺得好奇,究竟會發生什麼樣的轉機呢?

TOP


第二卷 長洛連環案 第0087章 峰迴路轉

       太初宮鳳儀殿,這裡是女皇武則天在宮中批閱奏章之處,舍利案和毒經案的風波已漸漸過去,壽辰籌備又重新啟動,這幾天朝中事務繁多,武則天也格外忙碌。

  在鳳儀殿西面的一條長長走廊上,御醫沈南謬正步履匆匆向鳳儀殿方向而去。

  沈南謬年約四十歲左右,身材中等,皮膚白皙,在宮中行醫已近二十年,為人和善,以細心體貼而出名,宮中人都很喜歡他,武則天也很喜歡他的體貼,指定他為自己的御醫。

  這時,走廊柱子後忽然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給我站住!”

  沈南謬嚇了一跳,停住腳步,慢慢回頭望去,只見柱子後閃出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身披袈裟,正是薛懷義。

  薛懷義因為河內老尼之事剛和女皇武則天吵了一場,被趕出鳳儀殿,心中正煩悶,卻看見了御醫沈南謬。

  能貼近武則天的男人並不多,除了薛懷義外,還有就是這個御醫沈南謬了,最近武則天患了風濕,肌肉酸痛,需要御醫沈南謬替她按摩扎針,有時候薛懷義看在眼中,心中也著實有點嫉恨。

  畢竟沈南謬也是身體健康的男人,薛懷義不希望別的男子觸摸武則天的身體。

  沈南謬認出薛懷義,心中有點害怕,上前行一禮,“原來是大總管,秋夜風寒,當心受涼!”

  這時沈南謬職業習慣,卻引來薛懷義一陣冷笑,他慢慢走上前,打量一下比自己矮了大半個頭的沈南謬,便在長廊石椅上坐下,喝斥他道:“難道你要高我一等嗎?”

  沈南謬無奈,只能慢慢跪下,薛懷義一陣大笑,沈南謬的窩囊著實讓他感到舒暢,他又用嘲諷的語氣問道:“沈御醫,你碰過女人嗎?”

  “在下家中有妻室!”

  “我是問你碰過宮中的女人嗎?”

  沈南謬緩緩搖頭,薛懷義心中驚訝,湊上前笑問道:“你在宮中二十年了,難道從未碰過宮中女人?”

  “在下是御醫,給宮人看病是我的職責,總管所說之事乃是御醫第一大忌,不僅是死罪,也是行醫不義之舉,在下從不做違背宮規和醫德之事。”

  薛懷義心中充滿不屑,一個無能的窩囊廢罷了,自己居然還警惕他,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薛懷義著實瞧不起此人,越看他便越覺得厭惡,便一腳將沈南謬踢翻在地,斥駡道:“沒用的窩囊廢,滾!”

  沈南謬慢慢站起身,向薛懷義行一禮,轉身一瘸一拐地走了。

  薛懷義望著他背影走遠,又想起武則天對自己的怒斥,心中愈加煩悶。

  他伸手掰斷一株牡丹花枝,狠狠扔進水塘中,惡狠狠罵道:“該死的老太婆,老子早就煩膩她了!”

  ......

  沈南謬走到鳳儀殿前,他本想請宮女通報,正好上官婉兒從殿內走出,看見了沈南謬,連忙上前道:“今天聖上心情不太好,晚一點再來!”

  “卑職明白了!”

  沈南謬行一禮,又道:“上官舍人,卑職還有一事要稟報。”

  上官婉兒已經轉身要走,聽他這樣說,便停住腳步問道:“還有什麼事?”

  “上次聖上讓卑職查羅忠誠之死,卑職已經查出來了。”

  羅忠誠就是宮中負責檢查壽禮的宦官,他是壽禮入宮的第一關,所有外臣進獻壽禮,都要先由他先檢查一遍,確認沒有問題才能送入宮內。

  上次毒經案,除了高僧雲宣和另一名宦官外,羅忠誠也不幸中金毒而亡,不過他沒有當場身亡,才引起了武則天的懷疑,暗令沈南謬查清他的死因。

  上官婉兒心中一驚,連忙將沈南謬拉到一個僻靜的角落,低聲問道:“查到了什麼?”

  “羅忠誠是在高僧雲宣之後才毒發身亡,時間上不對,中間相差了近一個時辰,以吐火羅金毒之烈,他檢驗時就應該慘叫倒地而亡才對,不可能拖那麼久,而且.....”沈南謬語氣遲疑了一下。

  “而且什麼,快說!”上官婉兒緊張地催促道。

  “而且....他中的金毒並不是從皮膚滲入,而是被人從口中灌毒,雖然看似中毒症狀一樣,但實際細查就會發現不同,換而言之,羅忠誠其實是被人毒殺,卑職敢肯定,佛經在入宮時並沒有毒。”

  “你能確定嗎?”

  沈南謬點點頭,“卑職反復檢驗,確定無疑。”

  上官婉兒眼中閃爍不定,沈南謬的結論就證明了佛經是進宮後才被人做了手腳,那麼毒經案就應該和狄仁傑無關。

  上官婉兒其實知道毒經案和狄仁傑無關,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相信聖上也明白,只是事關重大....需要確鑿的證據。

  沉思半晌,上官婉兒又道:“這件事我知道了,今天聖上心情不好,就不要給她按摩了,明天再來了吧!另外,你說的這件事牽連太大,你千萬不要多嘴,記住了嗎?”

  “卑職明白,卑職不會引禍上身。”

  沈南謬轉身回去了,上官婉兒呆立了片刻,便心事重重向鳳儀殿內走去......

  鳳儀殿御書房內,武則天正全神貫注批閱中書省上報的奏章,她這兩天的心情確實不好,邊境不寧,國庫空虛,但要開支的地方又太多。

  軍費支出,百官俸祿支出,河北旱災要賑濟,還有她的壽典支出,修建天樞支出,天堂還沒有完工,還有大筆後續開支,諸般種種,令她心煩意亂。

  偏偏今天薛懷義又問她要二十萬貫錢,用來安置河內老尼和她的信徒,讓武則天想起了前兩天御史對河內老尼的彈劾,妖邪放縱,玷污佛門。

  她便否決了薛懷義的請求,薛懷義竟老羞成怒,和她大吵一場,著實讓武則天惱火。

  武則天越想越煩,便擱下了朱筆,負手在房間內踱步,這時,門輕輕開了,上官婉兒悄悄走了進來。

  她乖巧地站在一旁,不打擾武則天的思緒,良久,武則天歎了口氣道:“婉兒,最近薛懷義越來越對朕無禮,朕已經快無法容忍他了。”

  上官婉兒和韋團兒是武則天最信任的兩名宮中女官,她們都極為瞭解武則天的心理,可以說摸透了她的心思,對武則天各種決策有著很大的影響力。

  不同的是,上官婉兒是在政務上幫助武則天,而韋團兒則在生活上侍奉她,兩人各管一塊,歷來井水不犯河水。

  但自從武則天封薛懷義為隴右道大總管,手握大權的薛懷義開始涉及朝政後,一直和薛懷義關係密切的韋團兒也通過薛懷義插手政務了。

  無形中就打破了韋團兒和上官婉兒之間多年形成的界限。

  很多時候,上官婉兒制詔下達,她明明知道這些詔書是韋團兒在背後給薛懷義出謀劃策,但她也無可奈何。

  在宮中,只要韋團兒和薛懷義聯手,上官婉兒就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除了隱忍,她別無選擇。

  此時,薛懷義的桀驁不馴已經使他和武則天之間出現了裂痕,河內老尼事件便是引發他們矛盾的一塊點火石。

  不過上官婉兒知道,武則天還離不開薛懷義,床頭吵架床尾和,現在還遠遠不是對付薛懷義的時候。

  上官婉兒行一禮笑道:“薛大將軍本來就是粗人,讀書不多,聖上要求他像相國一樣明白事理,未免有點苛求了。”

  這句話讓武則天心裡舒服了一點,她笑著點點頭,“妳說得不錯,朕對薛懷義的要求太高了,也不太現實,不過他要求朕撥二十萬貫錢安置河內老尼,妳說該怎麼辦?”

  上官婉兒心中早有對策,她不慌不忙道:“陛下需要平衡,目前太倉存糧和左藏存錢都不多,陛下可以把必須要支付的軍費、賑濟和官俸扣除後再考慮其他支出。

  婉兒覺得,建造天樞可以緩一緩,陛下的壽辰可以增加民間的喜慶熱鬧,下旨大赦之類,這方面幾乎不耗錢,不過在儀典方面稍微節儉一點,比如很多器具可以利用年初之物,不必新造。

  至於薛大將軍那邊,陛下可以讓他選,要麼削減白馬寺的開支,要麼停止麟趾寺的支出。”

  武則天暗暗點頭,天樞確實可以緩一緩,天樞和天堂同時修建,這段時間出入皇城和宮城的工匠太多,已經引起了一些不必要的事端。

  另外自己壽辰的慶典也可以增加喜慶和減少奢華,利用庫存中舊的器物,這是個節省費用的好辦法,武則天決定採納。

  但武則天卻聽出了上官婉兒另一層含蓄的建議,其實就是希望她慎重處理河內老尼之事,這和御史的彈劾有關,河內老尼的囂張入城已經引起朝野非議。

  武則天又拾取御史的彈劾奏章看了看,上面彈劾河內老尼進城時的種種妖孽之舉,讓武則天心中也著實不高興,她便點了點頭,“婉兒的建議很好,就此制詔吧!”

  上官婉兒心中暗喜,她見武則天已經接受自己的意見,時機已成熟,便又道:“婉兒還有一件事要稟報陛下!”

  “還有什麼事?”

  上官婉兒跪了下來,“婉兒願以性命擔保,狄相國對陛下忠心赤膽,他絕不是下毒之人,而是被人陷害。”

  武則天一怔,不解地望著上官婉兒。

  .......

  當天晚上,武則天便下達了旨意,御史台暫停對狄仁傑下毒一案的調查,停止大三司會審,解除對狄仁傑的軟禁。

  不過只是暫停調查,並沒有推翻狄仁傑的嫌疑,他依舊停職在家,等待最後的判決。

  但御史台由於沒有了三天期限,狄仁傑迫在眉睫的認罪危機也暫時消除了。

  就在旨意剛下達不久,一名宦官便悄悄出了皇城,將一封密信送到去魏王府。




第二卷 長洛連環案 第0088章 人之將死

       就在武則天旨意下達半個時辰後,來自宮中的緊急密信也送至了魏王府。

  此時武承嗣已經睡下,但密信的內容卻把他嚇出一身冷汗,他慌忙起身,又命人將明先生找來。

  “殿下,何事如此慌張?”

  明先生走進房間,便見武承嗣心慌意亂地在房中踱步,不由奇怪地問道,

  武承嗣連忙請明先生坐下,把宮中密信遞給他,惶恐道:“形勢不妙,聖上竟然有寬恕狄仁傑的跡象。”

  明先生看了看密信,眉頭一皺,事情確實有點麻煩了,他沉吟一下問道:“這兩天宮中發生了什麼事,聖上怎麼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我一直在密切關注宮內情況,這兩天宮中很平靜,沒有發生異常,就是聖上和薛懷義有了點小矛盾,但也和毒經案無關。”

  “這就奇怪了。”

  明先生沉思良久,他又問道:“那來俊臣那邊呢?他有沒有進宮上奏什麼事情。”

  武承嗣還是搖了搖頭,“據我所知,來俊臣一直沒有入宮,他還有兩天的期限,這兩天他像瘋了一般,到處搜尋藍振玉。”

  明先生眼中露出困惑之色,如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聖上怎麼會下這樣的旨意?

  武承嗣眼巴巴地望著自己的幕僚,此時他嚇得六神無主,不知該怎麼辦才好,原本十拿九穩的毒經案竟然出現這麼多意外,令他心中開始後悔了。

  “先生,要不然再刺殺狄仁傑?”

  明先生搖搖頭,“現在已經沒有刺殺狄仁傑的基礎了,之前可以說他畏罪自殺,他有罪在身,這種刺殺也會不了了之。

  但現在他已經從監獄出來,又解除了軟禁,再刺殺他,就是驚天大案了,甚至比毒經案還大,殿下不要再有這個念頭。”

  “但我擔心聖上萬一看透了真相,那該怎麼辦?”

  “卑職也有這個擔心,不過事情還沒有到最壞的地步,我們還有翻盤的機會。”

  “什麼機會?”武承嗣緊張地問道。

  明先生緩緩道:“關鍵就在來俊臣和藍振玉身上,只要藍振玉的口供指向狄仁傑,而來俊臣又肯配合殿下,那事情就好辦了。”

  “先生覺得來俊臣敢欺君做偽嗎?”

  明先生冷冷笑了起來,“他什麼時候不敢過?只要有足夠的利益,莫說聖上,就連他的父母,他也會照賣不誤,殿下,他其實也想幹掉狄仁傑,幫助殿下何樂而不為?關鍵是要滿足他的要求啊!”

  武承嗣想了想道:“春天時他曾去我的鹿鳴山莊,對那裡的風景讚不絕口,實在不行,我就把山莊送給他吧!”

  明先生提醒道:“不光是山莊,還有殿下的胡姬寵妾安波兒,他也是垂涎已久。”

  武承嗣實在不想把自己的寵妾送給來俊臣,但又想到毒經案的後果嚴重,他也顧不得了,他命人將自己的次子武延義找來。

  他又想了想,莊園和女人不能一起送給來俊臣,必須先讓他替自己辦事,然後再答謝。

  武承嗣遞給兒子一個檀木盒子,又給他一塊通行金牌,囑咐他道:“你速去來俊臣府上,把盒子交給他,我給他的親筆信也在裡面,你告訴他,只要他把事情辦妥,我答應他的女人一定會送來。”

  武延義收下盒子,行一禮道:“孩兒明白了,這就去!”

  夜色中,武承嗣站在大門口望著兒子騎馬走遠,心也不由懸了起來,他合掌對上天祈禱,“懇求上天保佑我渡過這一劫。”

  .......

  天不亮,狄燕便趕到南市找到了李臻,等了半天,李臻才從店鋪裡慢慢吞吞走出來,撓撓頭道:“這麼現在就來了,天還沒亮呢!”

  狄燕早等得心急如焚,她一把抓住李臻,急不可耐道:“李大哥,我有緊急大事要告訴你。”

  李臻見她神情激動,完全不同往日,也不由嚇了一跳,“發生了什麼事?”

  這時,身後的店鋪也開門了,一名夥計打著哈欠走出,狄燕連忙拉了李臻一下,“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狄燕拉住李臻來到店鋪旁邊的巷子裡,見兩邊沒人,這才急切道:“有兩件事情,第一是昨晚聖旨下來了,暫停御史台對我父親的調查,解除了對我父親的軟禁。”

  “這簡直太好了!”

  這個消息令李臻轟然狂喜,他前天為自己放走藍振玉之事一直耿耿於懷。

  沒有藍振玉的證據,就會讓狄仁傑面臨被迫認罪的危險,如今危險解除,怎能讓他不高興。

  “是好事,昨晚我們全家都歡呼起來,大家都幾乎一夜未睡。”

  狄燕也十分激動,眼睛都紅了,她擦去眼中淚花,又道:“第二件事就比較詭異了,今天清晨我剛要出門,門房便給了我一封信。”

  狄燕取出一封信遞給李臻,“你看看吧!昨晚一個小和尚送到狄府,當時大家正為父親之事高興,都沒顧上這封信。”

  李臻接過信,信皮上一行潦草的字跡使他略略一怔,只見信皮上寫著,‘請狄燕姑娘轉交李臻!’

  “這是給我的信?”

  “是!估計對方不知你住在哪裡,所以讓我來轉交,你先看看,會是誰的信?”

  見李臻要拆信,狄燕連忙又提醒道:“來歷不明的信,當心一點!”

  李臻想了想,用衣襟包住手,小心翼翼地打開信封,取出一張黃麻紙,只見上面寫著,‘感謝公子不殺之恩,我命已垂危,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我有武承嗣寫給武順的親筆信,上面記載著關於毒經案的計畫,我要把這封信面呈狄相國,明日下午申時一刻,在淨土寺玄奘閣內相見。’

  落款是藍振玉,李臻大吃一驚,急對狄燕道:“是藍振玉的信!”

  狄燕也吃了一驚,她連忙接過信看了一遍,不由驚愕道:“讓我父親出面,這怎麼行?”

  李臻已經冷靜下來,應該是藍振玉毒發嚴重,他無法再支撐下去,才決定選擇一個了結。

  李臻來回走了幾步,一對劍眉舒開又收緊,最後對狄燕道:“這件事事關重大,還是讓妳父親決定吧!”

  .......

  安業坊狄仁傑相國府,駐紮在狄府周圍的軍隊已撤走,由於軟禁已基本取消,在狄府內監視狄仁傑的侍衛也都在天亮前撤離了,狄仁傑恢復了自由,不過他的官職卻沒有恢復,依舊處於被停職狀態。

  狄仁傑書房的院子裡,李臻和酒志不安地來回走著,酒志低聲問道:“老李,你說老爺子會不會怕藍振玉下毒,不敢去?”

  李臻沒好氣道:“他那麼一把年紀了,還怕什麼,我看是你怕吧!”

  酒志撓撓頭,不好意思道:“我是有點怕,萬一我中了毒箭,又沒你那種人緣,只好等死了,我死了翠兒會嫁給別人,我本來還打算在洛陽買宅....”

  “別說了,她出來了!”

  酒志連忙閉上嘴,只見門開了,狄燕從書房裡走了出來,對李臻道:“李大哥,我爹爹要和你談一談,你進去吧!”

  李臻點點頭,快步走進了書房,酒志連忙湊上來道:“燕妹子,妳父親怎麼說?”

  狄燕搖了搖頭,有些心緒不寧道:“我也不知道父親什麼意思,他只是詳細問了我這些天發生的事情,然後就沉思不語了。”

  “我估計你父親要稟報女皇帝,讓女皇帝派兵包圍淨土寺,反正只要抓住藍振玉,他就洗清冤情了,這就最有效的辦法,你說呢?”

  狄燕驚訝地看了他一眼,“你倒是很聰明啊!其是我也和你想的一樣,父親最好不要冒險。”

  酒志忍住笑,扭過頭低聲自言自語:“事關我胖爺的性命,怎麼能不聰明一點?”

  ......

  房間裡狄仁傑負手站在窗前沉思不語,這件事他已經從女兒那裡得到了詳情,他當然知道事關重大,但他需要把這件事想清楚。

  這時,狄仁傑若有所感,回頭見李臻站在一旁,不知等了多久,他便歉然笑道:“抱歉,冷落李公子了。”

  狄仁傑回到位子坐下,把藍振玉的信遞給李臻,“我已經想好了,我準備去見一見這個藍振玉,但我還有一點擔心。”

  “狄相國擔心什麼?”

  “我擔心來俊臣,他的眼線極多,估計在我府中也有,你們今天來府上,他很可能已經知道了。”

  “狄相國擔心來俊臣去搶奪信件嗎?”

  狄仁傑微微歎息一聲,“我大唐的酷吏從索元禮到周興,再到來俊臣,可以說一代比一代厲害,這個來俊臣是一個人物,雖然他惡貫滿盈,但不能否認他有過人之處,尤其善於抓住一切機會,我想你應該深有體會。”

  李臻默默點頭,他想到了來俊臣兩次抓捕藍振玉,尤其查到藍振玉躲在索家,令他印象深刻,來俊臣此人確實有不同尋常的手段。

  狄仁傑又笑道:“所以我想和你商量一下,如何避開來俊臣的耳目?”

  李臻明白了狄仁傑的意思,沉思片刻問道:“聽說狄相書法極好,可以模仿很多人的字跡?”

  “應該還可以吧!”狄仁傑笑道:“如果是書法名家,我可能功力還差點一點,如果是一般人,問題倒不大。”

  李臻立刻道:“晚輩有一個策略,或許可以避開來俊臣耳目。”

TOP


第二卷 長洛連環案 第0089章 寺院圍獵

       魚品龍是巴蜀瀘州人,他的家族是當地的名門望族,三年前,魚品龍進京參加武舉中榜,封為正八品太子翊衛.

  他的武藝只能算中上,頭腦也不夠靈活,但容貌卻長得異常俊美,先是被武承嗣看中,收為假子,隨即又被武承嗣獻給韋團兒,成為了她的情夫。

  魚品龍的命運立刻改變了,不僅為升為千牛備身校尉,成為武則天的貼身侍衛,同時他一夜暴富,在緊靠天街的明義坊有了一座占地十畝的美宅,宅內家僕成群。

  不僅如此,韋團兒還把一批私人武士交給他統領,使他權勢急劇膨脹,在宮中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連千牛衛將軍武攸緒見到他都要恭恭敬敬。

  雖然魚品龍很清楚宮中侍衛都瞧不起他,在後面譏諷議論他,而且他還知道韋團兒不止自己一個面首,但他早已不以為恥。

  不過這兩天魚品龍卻有點煩惱,韋團兒和武承嗣同時交給他一個任務,讓他抓住藍振玉,他也很賣力地四處尋找,可洛陽如此之大,他該去哪裡尋找藍振玉的下落?

  中午時分,魚品龍準備出門繼續搜尋那個該死的藍振玉,剛走到門口,門房便稟報道:“門外有個叫李臻的年輕人要見老爺,說有重要事情彙報。”

  魚品龍頓時大喜,他還想去找李臻打聽情況呢!沒想到李臻自己來了,他連忙迎了出去,看見了臺階上的李臻。

  “李老弟,有什麼消息?”魚品龍上前急問道。

  李臻行一禮,笑道:“當然是有消息才來,只是我人手不足,需要魚校尉協助。”

  “你快說,什麼消息?”

  李臻連忙把魚品龍拉到一邊,低聲說了幾句,魚品龍又驚又喜,“你此話當真,他真在那座寺院?”

  李臻點點頭,“我不能肯定,不過來俊臣恐怕也知道了此事,他人多勢眾,我只有一人,若被來俊臣搶到藍振玉,或者藍振玉再逃掉,我就沒辦法了。”

  魚品龍沉思片刻道:“既然如此,申時一刻,我的人會出現。”

  “那我們一言為定,我去見他,你幫我拖住來俊臣。”

  “一言為定!”

  魚品龍目光閃爍,他自有想法,這件事當然是讓李臻去衝鋒,他只需裝裝樣子,做砸了也是李臻之事,和他魚品龍無關,至少他就可以交代了。

  ......

  李臻離開魚品龍的府邸,催馬離開了明義坊,可剛到坊門邊,坊門兩邊忽然衝出數十名騎士,手執弩箭,將李臻團團圍住,幾十支弩箭對準了他。

  這時,來俊臣從坊門旁緩緩走出,他看了李臻一眼,陰陰笑道:“李公子,不是說好我們一起抓藍振玉嗎?你怎麼去找了魚品龍,想把我甩掉嗎?”

  李臻也冷笑一聲說:“若不是畏懼韋團兒的權勢,你說我會去找那個花劍校尉嗎?”

  來俊臣輕輕鼓掌,“這句話我愛聽,不過你帶給他什麼消息呢?”

  “我只是告訴他,藍振玉會在時候,什麼地方出現,至於他能不能抓到,那就與我無關了,反正我給韋團兒已有了交代。”

  這兩天來俊臣為了抓住藍振玉已經快發瘋了,今天就是他最後的期限,如果他還找不到藍振玉,他就無法給聖上一個交代,也無法完成他昨晚和武承嗣達成的秘密協定。

  他手上已經有了一瓶吐火羅金毒,可以作為證據,然後再抓住藍振玉,錄他的口供,中間稍微弄點手腳,藍振玉一心光復李氏大唐,被狄仁傑稱為義士。

  這樣一來,狄仁傑就有了反武尊李的動機,他也就休想逃過這一劫了。

  雖然想得很好,可該去哪裡抓藍振玉?就在來俊臣急得快發瘋時,他安插在狄府的內應告訴了他一個消息,李臻一早趕去了狄府,並被狄仁傑接見。

  這讓嗅覺異常靈敏的來俊臣立刻意識到,李臻很可能有什麼消息了,他親自出動,在明義坊門前攔截住了李臻。

  來俊臣眼珠轉了幾圈,他指著周圍手下道:“雖然你有高延福撐腰,不過我在這裡殺了你,高延福也未必能奈何我,如果你是聰明人,那就知道該怎麼辦,我數三聲,你來選擇!”

  “一!二.....”

  來俊臣面帶殺機,惡狠狠地盯著李臻,就在他即將數出三時,李臻無奈地舉手道:“我給你就是了!”

  來俊臣大喜,李臻果然屈服了,他一擺手,手下都放下了弓。

  李臻很不甘心地摸出一封信,扔給了他,“這是昨晚藍振玉托人給我的信。”

  來俊臣精神一振,連忙打開信。

  ‘感謝公子不殺之恩,我命已垂危,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有武承嗣寫給武順的親筆信,上面記載著關於毒經案的詳細計畫,我願把這封信面呈公子,明日下午申時一刻,在廣化寺藏經閣內相見。’

  來俊臣點了點頭,此信應該是真,因為只有他才知道藍振玉有一封武承嗣的信,而且他就很懷疑昨天是李臻放走了藍振玉,現在所有的疑點都對上了。

  不過來俊臣一向多疑,絕不會輕易相信任何人,他還需要辨別一下這封信的真假,他心中尋思,武承嗣那裡應該有藍振玉的手筆。

  來俊臣笑眯了眼睛,“李公子果然是聰明人,我就喜歡和這樣的聰明人打交道,希望我們下次繼續合作愉快。”

  他一揮手,“我們走!”

  一群人紛紛調轉馬頭,跟著來俊臣疾奔而去,李臻望著他遠去的背影,不由冷冷哼了一聲。

  已經見到了魚品龍和來俊臣,他還需要再見最後一人,李臻調轉馬頭,向高延福府邸方向奔去。

  .......

  龍門是洛陽南面的天然門戶,這裡兩岸香山、龍門山對立,伊水中流,遠望就像天然的門闕一般。

  這一帶也是人口聚集的繁華之地,造型古樸,氣勢恢巨集的龍門堂便矗立在正對定鼎門的直線上,成為洛陽天街的起點。

  廣化寺就建在龍門山上,依靠山勢修建,層層向上,是洛陽頗為有名的寺院,山后便是百丈懸崖,伊水環繞,奇峰秀麗。

  申時一刻大約是下午四點一刻左右,申時正,頭戴烏紗、身著錦袍的來俊臣便率領一百多名手下出現在廣化寺外。

  這一次是他唯一的機會,他不敢有絲毫大意,如果驚動了藍振玉,再被他逃走,就將誤了他的大事。

  來俊臣一擺手,所有手下都停了下來,他低聲對三名頭領吩咐命令,一百餘人紛紛散開,從各個方向包圍寺院。

  這時,一名手下快速奔至,對來俊臣低聲稟報道:“啟稟中丞,在寺院東門發現了魚品龍的人。”

  “這個渾蛋!”來俊臣捏緊了長劍,心中恨極,不知他在罵李臻油滑,還是在罵魚品龍愚蠢。

  “魚品龍有多少人?”來俊臣又問道。

  “大約二十餘人,估計西面還有十幾人。”

  來俊臣想了想又道:“傳我的命令下去,我們的人不准和魚品龍的手下發生衝突!”

  來俊臣倒不是畏懼魚品龍,他是擔心喊殺起來,打草驚蛇,嚇跑了藍振玉。

  立刻有手下跑去傳令,這時,他的一名心腹趙印問道:“中丞能肯定藍振玉在寺院內嗎?”

  來俊臣點了點頭,“我反覆核對過那封信,所有細節都一致,是藍振玉親筆所寫,除非是藍振在故意耍弄我們,不過我估計他毒勢嚴重,快要不行了,所以他要在臨死之前報復武承嗣。”

  說到這,來俊臣臉上浮現出一絲得意之色,他又對趙印道:“等會兒進入藏經閣,你負責攔截李臻,我上樓抓人。”

  “卑職明白!”

  後面一名手下低聲提醒道:“中丞,時辰馬上到了。”

  來俊臣從草叢後一躍而去,喝令道:“跟我走!”

  七八名手下跟著來俊臣向寺院內疾奔而去,此時,李臻和魚品龍也各自進入了寺院,沿著臺階向上奔跑,向最上方的藏經閣奔去。

  廣化寺的藏經閣掩映在茂密的樹林之中,緊靠寺院後山牆。

  藏經閣不大,只有三層,裡面並沒有經卷,由於年久失修,去年的一場大雪將藏經閣壓塌,今年又在原有基礎上重建,已快要建好。

  儘管來俊臣等人都不想驚動藏經閣內藍振玉,但事實上根本辦不到,他們面臨激烈的競爭,三方勢力都想搶先進入閣內,拿到那封關鍵的信件。

  申時一刻已過,只見李臻、來俊臣和魚品龍從三個方向朝藏經閣狂奔而來。




第二卷 長洛連環案 第0090章 佛經案落

       在三支爭奪信件的勢力中,李臻的勢力最弱,他只有孤身一人,來俊臣勢力最大,來了一百多人。

  但進入藏經閣所在的後院,卻只有五人,來俊臣和魚品龍各帶了一名手下,都唯恐驚動了樓中的藍振玉。

  李臻一路狂奔,眼看快要到閣樓入口,來俊臣的手下趙印忽然從斜沖而至,大喝一聲,一劍刺向李臻,李臻被迫停下,他向後退了一步,躲開這一劍,他惱怒萬分,怒駡道:“你瘋了嗎?會驚動裡面的人。”

  趙印卻不睬他,刷刷連刺數劍,將李臻逼得連連後退,李臻無奈,拔劍反刺。

  李臻被趙印攔截住,來俊臣和魚品龍一前一後衝進了藏經閣內,魚品龍的另一名手下也衝進了閣樓內,三人在藏經樓內爭先恐後,邊打邊跑,沿著樓梯盤旋向上,灰塵撲簌簌落下。

  就在這時,從藏經閣三樓的窗內倏然飛出一個藍色的身影,奔進後院的數十人都同時看見,大喊起來,“出來了!”

  藍衣人蜷縮成一團,頭髮披散,臉色發黑,面容猙獰恐怖,儘管他的身影異常敏捷,但讓所有人驚呼的是,藍衣人竟然是在天空飛掠,一陣風似的向山牆外飛去。

  來俊臣已刺死魚品龍的手下,又一腳將魚品龍踢翻,用肩頭撞開房門,率先衝進了房間。

  只見房間內有一隻大香爐,香爐下有一灘黑血,正是藍振玉吐的毒血,還有幾塊牛黃,窗戶大開,人已經不見了。

  來俊臣恨得一跺腳,狂奔至窗前,卻突然發現腳下有一根細鐵絲拴在香爐腳上,另一頭延伸出窗外,一直延伸到後山密林內,那個藍色身影就是利用這條細鐵絲滑向了寺院的山牆外。

  來俊臣當即立斷,一劍斬斷了細鐵絲,但已經晚了,那名藍衣人一躍攀上山牆,跳入了牆後的密林之中。

  來俊臣氣得暴跳如雷,對藏經閣下面的手下大吼:“立刻去追,不准他跑了!”

  形勢危急,來俊臣已來不及走樓梯,一躍跳出窗外,在琉璃瓦上飛奔幾步,又跳到二層的飛簷上,後面的魚品龍卻沒有他的本事,只得又從樓梯奔下去。

  李臻也追出了寺院,在密林中疾奔,在寺院後面埋伏的人不多,因為後面不遠便是山崖,根本無路可走。

  來俊臣和魚俊龍的其他手下也紛紛從東西兩邊趕來,一百多人在方圓十幾畝的山林中搜尋,這時,有人發現了腳印,大喊道:“向這邊跑了!”

  眾人一齊沿著腳印向山上奔去,但跑了不到百步,眾人嚇得紛紛停住腳步,前面就是懸崖峭壁了。

  雖然峭壁上長滿了植物,但坡度極陡,下面便是滔滔江水,雖然龍門伊闕號稱百丈懸崖,實際上並不高,最多三十餘丈,可以清晰地看見山下的伊水。

  “你們看!”

  一名侍衛指著山腰不遠處一件破爛的藍衣大喊:“那是他的衣服!”

  這時,來俊臣也衝了過來,他已氣得快發瘋,眼看要抓住的藍振玉又被他跑掉了,侍衛指著掛在灌木上的藍衣道:“中丞,那是他的衣服!”

  來俊臣盯著藍衣看了半晌,喝令道:“把它撈上來!”

  幾名侍衛牽著手,最後用飛鏈爪將衣服勾住,拖了上來,來俊臣拾起這件被樹枝掛得破爛的藍衫,上面還有一灘黑血的污漬,他又聞了聞,一股牛黃味道。

  這時,來俊臣又向兩邊看了看,問道:“那個李臻呢?”

  一名手下上前稟報道:“剛才還見他和魚品龍在這裡,好像兩人都下山去了,趙印仍然盯著他,跟著他下山了。”

  來俊臣氣得眼前一陣發黑,狠狠將藍衫摔在地上,咬牙切齒道:“下山去搜,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

  來俊臣和魚品龍的人在江邊搜尋藍振玉的屍體,而李臻在寺院內擺脫了趙印的追蹤,從另一條小路離開了龍門山。

  他和狄燕的馬匹都寄存一家客棧內,他取了馬,在客棧門口稍等了片刻,只見狄燕從旁邊幽深的小巷子裡鑽了出來,她已撕去假髮和面具,脫去了男裝外衫,穿著一身紫色的襦裙。

  “等了我多久了?”狄燕跳上前輕輕給了他肩窩一拳,笑嘻嘻問道。

  李臻鬆了口氣,笑道:“我也剛到,就害怕妳被他們抓住。”

  狄燕調皮地眨眨眼道:“除非他們真以為我是病怏怏的藍振玉,否則以我的身手,你覺得他們能抓住我嗎?”

  李臻並不擔心,他們之前已進行了周密安排,每個細節都考慮到了,就算來俊臣心生懷疑,也是明後天的事情了,那時藍振玉早已毒發身亡。

  “他們現在還在沿江搜尋藍振玉的屍體,我們快走!”

  兩人翻身上馬,催馬向城內疾奔而去....

  淨土寺位於洛陽城內,是隋朝的皇家寺院,也是唐僧玄奘法師最早的出家之地,目前是洛陽的三大寺院之一,有僧侶兩千餘人。

  玄奘閣位於寺院的觀音堂旁邊,是一座獨立的小院,這裡是寺院為了紀念玄奘法師而保存,一般不對外開放,大多數時候都封閉院門。

  當李臻和狄燕趕到玄奘閣時,狄仁傑剛剛離去不久,只有陪同他的酒志還守在院子裡。

  院子很小,地上的青磚上長滿了青苔,覆蓋著一層枯黃的落樹,院角一株百年老杏樹上站著兩隻昏鴉,不時發出刺耳的嘶叫聲。

  酒志就坐在一座靠牆邊的石墩上,手中擺弄著兩把飛刀,無神地望著院子裡一群覓食的麻雀。

  狄燕快步走進院子,覓食的麻雀撲棱棱飛了起來,她心急如焚,擔心父親會不會有什麼意外,藍振玉是極度危險的人物,心狠手辣,而且有可怕的毒藥,每個人都對他異常的警惕。

  “酒志,我父親呢?”

  酒志抬頭看了她一眼,懶精無神道:“妳家老頭子已經走了,和藍振玉談了不到一炷香時間。”

  “藍振玉呢?”隨後走進院子的李臻又問道。

  酒志指了指玄奘閣,“在三樓,你自己去看吧!已經死了。”

  李臻快步向閣樓大門走去,剛走到門口他驀地想起一件重要之事,停住腳步問道:“那封信呢?狄相國拿到了嗎?”

  酒志搖了搖頭,歎口氣道:“老頭子把它燒掉了。”

  李臻和狄燕都愣住了,“為什麼?”

  “你們問我,我又問誰去,我比你們更驚訝,老頭子燒信時臉色那個嚴肅啊!我估計藍振玉最後就是被他嚇死的。”

  李臻和狄燕面面相覷,兩人都想不通,那封信是洗刷老爺子冤屈的關鍵證據,他居然把信燒掉了。

  但信已經燒掉,他們也無可奈何,李臻只得走進了閣樓,閣樓的房間門都鎖著,只有緊靠門邊的樓梯可以上去。

  樓梯很陳舊了,佈滿了灰塵,走一步就發出刺耳的吱嘎聲,仿佛馬上要坍塌。

  李臻走到三樓,小門半掩著,推開門,空空蕩蕩的房間內躺著一人,便是已經死去的藍振玉。

  他身體蜷縮成一小團,滿臉漆黑,眼睛已經閉上,似乎死得很安詳,懷中抱著他的長劍,在他身邊的一隻小爐子裡,有一封燒掉的信件,雖已成黑炭,但依然保留著信件的原樣。

  李臻歎了口氣,在敦煌、在高昌、在河西道上,在長安,他和藍振玉鬥了一路,那麼劍法高強、武藝出眾的一個人,就這麼無聲無息的消失了。

  最擅長毒藥之人卻死在毒上,讓人不得不感覺到命運的諷刺。

  “李大哥,你打算把他葬了嗎?”狄燕在一旁略有點傷感地問道。

  李臻輕輕搖頭,“我還需要他替我了結一個隱患。”

  .......

  天還沒有完全黑盡,夜幕中還有一絲青明之色,李臻拎著一隻木箱子出現在靠近皇城旁的麟趾寺大門前。

  麟趾寺已被河內老尼和她的女弟子們佔據,沒有得到朝廷的撥款安置,他的上萬信徒只得暫時離開洛陽。

  寺院門前的空地堆滿各種雜物,她們帶來的大量物品到現在還沒有收拾完,幾名女尼正嘻嘻哈哈地打鬧嬉戲,忽然看見李臻走近,她們立刻警惕起來。

  “這裡已是尼姑庵,男子不宜入內!”幾名年輕尼姑態度凶蠻地攔住了他的去路。

  “寺院裡有個宮裡人在等我!”李臻語氣平淡道。

  幾名尼姑對望一眼,其中一人問道:“你是李公子。”

  李臻點了點頭,“我正是!”

  “你隨我來!”

  一名尼姑帶著他走進了寺院側門,來到一間小院裡,院子裡守著兩名宮廷侍衛,拔劍攔住他,警惕地望著他。

  正好這時,一名俊美的少年從房間走出,一眼看見了李臻,連忙回頭喊道:“阿姑,他來了!”

  “讓他進來吧!”房間裡傳來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

  “公子請進屋!”少年帶著李臻走進房間,這裡原來是僧房,僧人都搬走了,房間空空蕩蕩,沒有任何物品,打掃得非常乾淨。

  在窗前站著一名頭戴帷帽,身著白色宮裙的年輕女子,當李臻走進房間房間,年輕女子立刻轉身,掀開臉上的輕紗,露出了一張秀美的臉龐,這個年輕女子正是韋團兒。

  雖然韋團兒今天沒有化妝,也沒有帶什麼首飾,看起來似乎天生麗質,但她上次給李臻留下了惡俗印象,使李臻對她沒有任何好感。

  韋團兒打量了一下李臻,淡淡問道:“東西帶來了嗎?”

  李臻把木箱子放在地上,把藍振玉的劍也放在旁邊,“箱子裡是他的首級,那封信已經被他燒掉了,信灰也在箱子裡,還有他的劍。”

  韋團兒輕輕拍了一下手掌,一名侍衛快步走了進來,向韋團兒施一禮,韋團兒指著箱子道:“你鑒定一下吧!”

  侍衛在箱子前蹲下,慢慢打開了木箱子,他眉頭一皺,仔細端詳片刻,點點頭對韋團兒道:“啟稟阿姑,正是此人!”

  “你們都下去吧!”

  俊美少年和侍衛都躬身退了下去,房間裡只剩下韋團兒和李臻兩人,韋團兒圍著李臻慢慢轉了一圈,上下打量著他,臉上笑得如桃花燦爛。

  “你確實很能幹,比魚品龍那具臭皮囊要能幹得多,我很喜歡,我也該兌現自己的承諾了,李公子,你說吧!想要什麼?”

  李臻一指箱子,“我就要這只箱子,來俊臣那邊恐怕還得有個交代。”

  “來俊臣不過是條狗,理他做什麼!”

  韋團兒不屑地撇了一嘴,柳眉又輕輕挑起,對李臻低聲笑道:“如果你願意效忠我,我想,說不定你還可以取代魚品龍,你覺得呢?”

  李臻笑著搖了搖頭,“韋姑娘,這件事你要去和高府君商量,我讓高力士給你送信,我以為你會明白。”

  韋團兒先是一怔,臉色隨即便慢慢地陰沉下來,她冷冷注視李臻半晌,才揮了揮手道:“你走吧!”

  李臻抱拳行一禮,拾起箱子和長劍,“在下告辭了!”

  他慢慢退出了房間,韋團兒只是冷眼看著他離去,至始至終,再沒有說一句話。

  .......

  夜色中,李臻和狄燕在安業內牽著馬緩緩而行,狄燕歎了口氣道:“我今天問父親,為什麼要燒掉那封信,父親只是笑而不答,他說你明白,你明白嗎?”

  狄燕一雙美眸注視著李臻,月光下,她的美眸十分明亮,閃爍著一種寶石般的光澤。

  李臻笑了笑:“如果你父親說我明白,那我想他應該是在顧全女皇帝的顏面,或者說這和朝廷的某種權力鬥爭有關。”

  狄燕輕輕哼了一聲,“我父親倒是想得寬宏,顧全天子顏面,我就怕天子不領情,最終不會饒過他。”

  李臻低下頭注視著腳尖,沉吟良久道:“阿燕,其實我覺得女皇帝已經明白了真相,否則她不會下令暫停御史台調查,更不會解除對你父親的軟禁。”

  “但願吧!可我父親說,他恐怕要回家種田了。”

  “回家種田不好嗎?”

  狄燕搖搖頭苦笑道:“我不知道!”

  這時,關閉坊門的鼓聲轟隆隆敲響了,李臻笑道:“我得回去了,要不然就趕不上南市關門了。”

  狄燕不耐煩地揮揮手,“去吧!去吧!好像誰稀罕你留下來似的。”

  李臻翻身上馬,笑著看了一眼狄燕,催馬疾奔而去,狄燕望著他背影遠去,笑駡一聲道:“臭小子!”

  她長長伸了個懶腰,轉過身,歡快地奔跑著向家裡跑去。

  ......

  三天後,武則天下達了聖旨,以政務處置不當為由,免去了狄仁傑的相國之職,貶為彭澤縣尉。

  又過了兩天,武則天再次下達旨意,魏王武承嗣進獻假舍利,欺君罔上,罪不可赦,奪其王爵,免去一切官職,將其囚禁於鷹犬坊。

  .......

  【第二卷完】

TOP

第三卷 月下美人謀 第0091章 東宮之變

       太初宮東北角的隔城內有一片密集的房舍,這裡便是宦官們宿舍,近萬名宦官便集中住在這裡。

  當值時宦官們入宮侍奉,停值時則回宿舍休息,只有高延福這種內侍省高官才可能在宮外開府。

  此時在隔城內的一座小院前,千牛衛將軍武攸緒率領數百名侍衛將院子嚴密包圍,校尉魚品龍則帶領十幾人在房間內仔細搜查。

  在遠處,大群宦官聚集在一起竊竊私語。

  “那不是羅忠誠的住處嗎?人都死了,他們還在搜查什麼?”

  “你難道不知宮中在排查給佛經下毒的人嗎?聽說已經抓了不少人。”

  “我聽說了,不過這件事莫非和羅忠誠有關,他不是檢查進宮壽禮時中毒死了嗎?”

  “這就是你消息閉塞了,據說上面已經認定了,就是羅忠誠下的毒,他後來畏罪自殺。”

  .......

  這時,房間傳來魚品龍興奮的喊聲,“找到了!”

  只見魚品龍從羅忠誠的房間裡快步奔出,手中捧著一隻沾滿泥土的鐵盒子。

  他上前單膝跪下,將鐵盒子呈給武攸緒,“這是在牆角挖出了鐵盒子,請將軍過目!”

  武攸緒看了一眼旁邊的兩名御醫,“你們查一下吧!”

  兩名御醫戰戰兢兢打開鐵盒子,裡面是三隻小瓷瓶,他們小心翼翼檢查了片刻,不由驚呼起來,“將軍,瓶子裡就是金毒!”

  周圍人頓時一片譁然。

  武攸緒卻暗暗歎息一聲,現在證據確鑿,恐怕這次東宮難逃劫難了。

  .......

  當天晚上,上千名宮廷侍衛和百餘名宮女宦官氣勢洶洶闖進了東宮。

  他們兵分兩路,千牛衛將軍武攸緒率領宮廷侍衛搜查皇嗣李旦的書房和起居之所。

  而韋團兒則率領百餘名宮女及宦官搜查李旦妃子們的居住之地。

  隨著狄仁傑被貶黜和武承嗣被囚禁,一度沸沸揚揚的佛經案便漸漸地不被人提及。

  但這件事並沒有完結,武則天始終對宮中下毒者耿耿於懷,她命令韋團兒在宮中密查此事。

  很快,韋團兒便有了結論,宮中下毒之人正是負責檢查進宮壽禮的宦官羅忠誠,只有他有機會接觸狄仁傑所進獻的佛經。

  羅忠誠後來被毒死並非有人殺他滅口,而是他畏罪自殺,隨著在羅忠誠房中搜出了金毒,羅忠誠下毒的證據已經確鑿無誤。

  但羅忠誠曾長期在東宮侍奉,剛調到太初宮不久,他成為下毒者,那麼曾經住過東宮的兩任皇帝,李顯和李旦都難逃嫌疑。

  李顯因身在楚州,可以排除嫌疑,而住在東宮的皇嗣李旦就難脫干係了。

  東宮明心殿內,一群群東宮的宮女和宦官被帶出了大殿,一名負責搜查的大宦官高聲指揮手下,“東宮所有的後妃和宮人都統統送去祈福閣暫避,任何東西都不准攜帶。”

  韋團兒在幾名宮女的簇擁下,站在一座亭子裡冷冷地望著驚恐萬分的東宮宦官和宮女,她穿著一身雪白的宮裙,臉色鐵青、目光陰冷,在月光映照下顯得頗為詭異。

  這時皇嗣李旦的兩名妃子,皇嗣妃劉氏和德妃竇妃也被幾名搜查宦官帶了出來,竇妃和劉妃臉色蒼白,頭髮披散著,被幾名宦官無禮地推搡。

  竇妃走過花亭,她扭頭怒視韋團兒,憤恨道:“韋團兒,妳挾私報復,必不得好死!”

  韋團兒不屑地哼了一聲,冷冷道:“妳先替自己想想吧!妳才會不得好死。”

  竇妃狠狠啐了她一口,韋團兒大怒,上前便是一記耳光,喝令宦官道:“把她拖走!”

  在一陣叫駡聲中,竇妃和劉妃被宦官推了下去,這時,負責搜查的大宦官上前對韋團兒諂笑道:“阿姑,所有人都走了!”

  韋團兒眼中露出一絲陰冷的笑意,她緩緩道:“給我仔仔細細的搜查,尤其竇、劉二人的房間,每一寸地方都不准放過,我覺得她們房中必然藏有妖邪之物。”

  .......

  這幾天由於天氣變冷,武則天身體酸痛的症狀又有點加重了,只有靠御醫沈南謬的推拿和針灸才能減緩她身體疼痛。

  房間內彌漫著淡淡的檀香,芙蓉帳內溫暖如春,御醫沈南謬跪在床前,衣袖半卷,全神貫注地為聖上按摩。

  武則天慵懶地躺在鋪著厚厚絲絨的象牙榻上,身上蓋著一條百翎雲錦被,鳳目微閉,很舒適地享受著沈南謬在她身上和腿上的推拿。

  “嗯!再上來一點,對了,就是那裡,稍稍用點勁!”

  在房間一角,薛懷義面沉如水地望著沈南謬的手,當沈南謬的手稍稍碰到武則天的敏感部位時,薛懷義再也忍不住,重重哼了一聲,轉身便離開了房間。

  武則天鳳目睜開,極為不滿地看了一眼正大步離去的薛懷義背影。

  這時,韋團兒快步走進了武則天的寢房,她見聖上正在推拿,腳步不由遲疑了一下。

  “團兒,查到什麼?”武則天睜開眼緩緩問道。

  “陛下先治療,奴婢等會兒再向陛下稟報。”

  “妳現在就說!”

  武則天示意沈南謬將自己扶坐起來,沈南謬知道聖上只穿了一件絲薄的內衣,他正要退下,武則天卻輕輕按住他的手,對他贊許地笑了笑,鳳目中流露出了溫柔之色。

  沈南謬心中怦地一跳,慌忙退了下去。

  兩名宮女上前給武則天穿上了衣服,武則天輕輕舒展了一下身子,覺得身體舒服多了,她便問韋團兒道:“妳說吧!查到了什麼?”

  “奴婢不敢說。”

  武則天臉一沉,目光銳利地注視著韋團兒,“說!”

  韋團兒磕了個頭,戰戰兢兢道:“皇嗣那裡沒有什麼異常,但皇嗣妃和德妃的寢房內卻意外發現了厭蠱之物。”

  武則天心中一跳,目光變得淩厲起來,“什麼厭蠱之物,拿給我看!”

  片刻,一名宦官捧著一隻柳木箱子走進了武則天的外房,小心放在地上,武則天從寢房內走出,目光落在了箱子裡,那是兩個小木人,上面竟寫著她的名字,小木人身上密密插著鋼針。

  武則天頓時覺得身體愈加疼痛難忍,她忽然明白自己最近為什麼身體疼痛了,她銀牙咬碎,眼中殺機迸出,半晌才從嘴唇中擠出兩個字,“賤人!”

  “傳朕口諭,宣皇嗣妃和竇德妃立刻來嘉豫殿見朕!”

  傳旨宦官飛奔而去,武則天又冷冷對韋團兒道:“妳去處理吧!這兩人,朕不想再到她們了。”

  韋團兒心中暗喜,躬身道:“奴婢遵旨!”

  .......

  次日中午,皇嗣李旦在貞觀殿外已經跪了一個多時辰,他心中充滿了悲哀,他的兩個妻子,劉氏和竇氏昨晚被宣去嘉豫殿后便再也沒有回來,他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再大的悲痛他也只能隱藏在心中。

  這時,內侍高延福手持聖旨匆匆從殿內走出,他面色平靜,看了一眼李旦,便展開聖旨,站在臺階上宣讀。

  “皇嗣李旦,久承聖恩,卻不思忠孝,放縱後宮,乃至後宮失德,其罪難免,朕思社稷之安危,特此下旨,廢黜其東宮皇嗣,貶為相王,閉門思過一年,欽此!”

  李旦只覺眼前一黑,昏倒在臺階下。

  .......

  在武則天主政時期,皇帝幾番變換,太子更如走馬燈一般更替頻繁,皇嗣只是皇太子替補,連太子都還談不上,所以李旦被廢,在大唐朝野並沒有引起太大的波瀾,大家早已習以為常。

  但李旦派系官員的清洗才是大家關注的重點,按照慣例,聖上必然會清洗李旦派系的高官,支持李旦的狄仁傑已先一步被罷相,那麼接下來會是誰?

  很快,不到半個月,同平章事任知古、裴行本,司禮卿崔宣禮,文昌左丞盧獻,御史中丞魏元忠等等李旦派系的高官紛紛被貶黜為縣令。

  一時間朝野不寧,人人自危。

  和朝廷的動盪不安相反,大唐民間卻沉浸在慶賀聖神皇帝壽辰的喜悅中,武則天下旨大赦天下,賞七十歲以上老人予酒肉,舉國為之歡慶。

  洛陽酒價迅速暴漲了兩倍,尤其經營西域葡萄酒的商人,更是獲利極為豐厚。




第三卷 月下美人謀 第0092章 曹文謀職

       時間漸漸到了十月中旬,越來越多準備參加科舉和武舉的士子紛紛進京,來自大唐各地的十萬士子雲集神都洛陽,各家客棧爆滿,大街小巷,酒肆青樓,處處可見風流士子們的身影。

  積善坊高府門外,李臻正在囑咐姊夫曹文一些注意事項,曹文默默點頭,李臻說的這些事情他都懂,不需要李臻再對他囑咐。

  隨即科舉漸漸來臨,科舉背後的人脈競爭也逐漸激烈起來,人人都想托關係、敘鄉情、拜高官為門生,以求在科舉中能得到朝廷高官的關照,這也是大唐每年科舉的一大勝景。

  李臻也受不了大姊李泉給他施加的壓力,開始為姊夫曹文奔波,他本來打算讓曹文拜為狄仁傑的門生,不料狄仁傑被貶,無奈之下,他只得打上了高延福的主意。

  高延福只是內侍省的四大內侍之一,只管宮中之事,一般不過問朝廷政務,不過高延福在洛陽有很深的人脈,他可以把曹文推薦給某個實權高官。

  正好高延福想給養子高力士找一個教授書法的西席,而曹文的書法極好,在沙州很有名氣,李臻便把曹文推薦給高延福。

  這時,高府管家快步走了出來,他早已和李臻熟悉,知道他是老爺極為看重之人,對李臻也十分客氣,躬身施禮笑道:“李公子,老爺有請!”

  李臻拉了一下曹文,“走吧!”

  曹文整了一下衣冠,忐忑不安地跟隨李臻進了高府。

  書房內,曹文全神貫注地寫了一首詩,高延福在一旁暗暗點頭,筆法圓潤不失力道,看字如識人,這個曹文果然寫的一手好書法。

  雖然曹文是李臻的姊夫,但他有真才實學更讓高延福欣賞,這時,曹文放下筆,謙虛地對高延福道:“學生已寫完,請府君過目。”

  高延福拾起條幅,讀了幾遍,贊許道:“不愧是沙州才子,書法真不錯。”

  他放下條幅,又把高力士招上前,對他道:“從今天開始,曹先生就是你的西席了,還不拜見先生!”

  高力士跪下,恭恭敬敬給曹文磕了三個頭,“學生高力士,拜見先生!”

  自己的第一個學生竟然是個小宦官,多少讓曹文心中不太舒服。

  不過想到高延福權勢和人脈,這點遺憾也就無足輕重了,他連忙扶起高力士,“不敢!不敢!以後我們互相切磋,一起學習。”

  高延福對曹文的人品很滿意,便讓高力士帶他去學房練字,兩人離去了,房間裡只剩下高延福和李臻。

  高延福又讓人擺了酒,對李臻笑道:“今天無事,你就陪我喝兩杯吧!”

  李臻也笑道:“蒙府君看重,晚輩就卻之不恭了。”

  “這就對了,隨意一點好!”

  雖然高延福最初是對李臻懷有感恩之心,但李臻在佛經案中的表現十分老道,令高延福很是讚賞,無形中,他也願意和李臻聊一聊心裡話。

  李臻給高延福倒了一杯酒,感概道:“不瞞府君,我姊夫是有才華之人,是我祖父最得意的門生,可惜家境貧寒,性格又比較文弱,在縣衙中做事也沒有出頭之日,我大姊對他期望很高,希望他能考上科舉。”

  “我看得出來,他的書法確實不錯,已隱隱有大家風範,我會把他推薦給高官,賢侄就放心吧!”

  “多謝府君提攜!”

  兩人喝了幾杯酒,高延福有了幾分酒意,便笑道:“狄公被貶黜的真正原因,我想你應該明白了吧!”

  李臻默默點頭,當初來俊臣在監獄內要狄仁傑揭發任知古、裴行本等人,實際就是武則天的授意。

  只是他沒有想到,武則天抓狄仁傑下獄的真正目的是為了清洗李旦派系,難怪狄仁傑最後要燒掉那封信。

  高延福喝了口酒又笑道:“聖上本想借狄仁傑案最後牽出皇嗣,沒想到這樁案子卻殺出一個毛頭小子,最後攪了局,她最後只好借韋團兒之手來達到目的了。”

  李臻嚇了一跳,“府君是說女皇帝知道我了?”

  高延福笑眯眯道:“聖上知不知道你,我不太清楚,可我想,她就算知道,也不會把你放在心上,不過一些有心人卻記住了你。”

  李臻知道高延福所指,比如來俊臣、韋團兒、武承嗣等局內人,他苦笑一聲道:“但願這件事就此為止,不要再生事端了。”

  高延福卻搖了搖頭,“林欲靜而風不止,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簡單,朝堂鬥爭就是這樣,有時候你覺得事情結束了,或許它才剛剛開始,有時候你覺得它還在繼續,實際上它已經結束了,詭異莫測,也只有局中人才清楚。”

  高延福見李臻有點心情沉重,又笑道:“你不用擔心,有我在,來俊臣、韋團兒等人不敢動你。”

  “多謝府君護佑晚輩!”

  這時,李臻又問道:“那武承嗣呢,他就沒有複出之日了嗎?”

  高延福冷笑一聲,“敢對佛經下毒,讓聖上親眼目睹了死亡,聖上不殺他已經是天恩,他還想再複出,純屬癡人說夢了。”

  高延福又倒了一杯酒笑道:“我們喝酒,不要說這些無趣的事情了。”

  .......

  這段時間,心情之人最好的卻是李泉,她向趙秋娘借了兩千貫錢,加上李臻給她的錢,她前前後後囤積了五千貫錢的上好葡萄酒。

  雖然讓她提心吊膽了一個多月,但最後酒價暴漲,她的上好葡萄酒供不應求,使她大獲其利。

  與此同時,丈夫又得到高府君的青睞,答應把他推薦給掌實權的高官,李泉可謂雙喜臨門,就在李臻和丈夫回來後,她便拉著兩人,來左岸酒肆擺酒慶賀。

  婆婆孟氏要吃素,不肯跟她來酒肆,她也不以為意,心情反而更好,在酒肆二樓包下了一間雅室。

  酒保眼睛很毒,看出李泉才是做主的人,滿臉堆笑地站在她身邊點菜,李泉有了錢,為人也爽快,指著酒肆的七八樣招牌菜道:“一樣給我來一份,另外你們店裡有什麼好酒,我是指葡萄酒。”

  酒保嚇一跳,一樣來一份,那就要五貫錢了,這是個有錢人啊!

  他連忙陪笑道:“好酒有,剛從高昌運來的葡萄酒,就是價格比較貴。”

  李泉冷笑一聲,“你別當我是冤大頭,以為我是外行嗎?高昌葡萄酒也分三六九等,給我報名字!”

  酒保見她是懂行人,不敢再弄手腳,只得老老實實道:“要便宜的,有雙林居的三年釀,價格適中的有張生坊的十裡香,價格貴一點的,有雅士居的進士紅和王德記的老窖紅。”

  “進士紅多少錢一瓶?”

  “我得先給三位說清楚,因為最近天子過壽,酒價大漲,別的酒肆也是一樣,進士紅每瓶要一貫錢,這個價格能接受嗎?”

  李泉眉頭一皺,她賣給左岸酒肆的價格是五百錢,這幫混蛋居然翻了一倍,太黑了。

  但讓她選別人的酒又不可能,她只得點點頭道“那就來一瓶進士紅!”

  “好咧!三位稍坐,酒菜馬上就來。”酒保匆匆去了。

  南市各家酒鋪因為進貨管道不同,所以酒的品質也各不相同,大家都給自己的酒取了名字,李臻給大姊的酒取了一個名字,叫進士紅。

  這段時間,雅士居的進士紅已經成為了洛陽名酒,極受士子們歡迎,誰不想高中進士呢?

  李臻湊上前低聲笑問道:“阿姊,你告訴我,這段時間你賺了多少錢?”

  李泉眉開眼笑,小聲說:“告訴你,老姐我至少淨賺了這個數。”

  她伸出一根手指頭,李臻嚇了一跳,不會吧!短短幾個月就淨賺了一萬貫,這簡直大發了。

  他忽然明白過來,為什麼阿姊的酒鋪剛開業時要被人趕走,就是為了這次發財的機會啊!

  這時,李泉見丈夫若有所思,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便不高興地敲了他一下,“喂!你又在悶想什麼?”

  曹文‘噓!’一聲,“我在聽隔壁說話呢!”

  李臻和李泉都屏息細聽,果然聽見隔壁有幾人在談論時事。

  “皇嗣被貶,我看聖上又想立武氏為皇太子了,我大唐沉淪若斯,才能撥雲見日?”

  “季真兄太多慮了,我覺得皇嗣被貶和武承嗣被奪王爵有關,聽說武氏家族對武承嗣被奪爵十分不滿,為了平衡李武之間的矛盾,皇嗣被貶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你們倆說得都不對,應該是廬陵王要回來了,等他當幾年太子,聖上再把他貶下去,又將相王提上來,兩兄弟輪流玩,反正就是上不了位。”

  .......

  李泉對這種話題不感興趣,又把注意力轉移到兄弟身上,打趣他笑道:“這幾天我見你心神不寧,是不是在想那個小妮子了?”

  狄仁傑被貶去彭澤縣當縣令,狄燕也陪同父親去了,而好友酒志在北市附近買了一處占地兩三畝的小宅,他也返回敦煌接父母去了。

  這段時間李臻沒有了朋友,顯得有點心緒不寧,總是被大姊李泉取笑。

  李臻知道老姐後面要說什麼,慌忙起身道:“我出去透透氣!”

  他慌慌張張出去了,李泉見他跑得狼狽,不由開心地大笑起來。

  李臻走出雅室,站在欄杆前凝視著南市里的車水馬龍,大姊確實說中了他的心事,他這段時間是有點想念狄燕了。

  雖然他們認識的時間不長,卻一起出生入死,建立了深厚的情誼,狄燕走了一個多月,讓李臻感覺到悵然若失。

  這時,身後忽然傳來一個陰陰的笑聲,“李公子,我們好久不見了!”

TOP


第三卷 月下美人謀 第0093章 人情難卻

       李臻一回頭,他身後竟然是來俊臣,只見他身著官服,頭戴烏紗帽,手執長劍,遠處還有幾名手下在巡視,他顯然是在執行公務。

  李臻也拱拱手笑道:“原來是來中丞,我們是好久沒見了,來中丞在辦案嗎?”

  來俊臣最後沒有能抓到藍振玉,他只好寫了一份不完美的報告,被武則天一頓怒斥,不過他也有收穫,得了一座莊園,又把武承嗣的寵妾收入府中,也算是有失有得。

  他也知道最後是李臻得到了藍振玉的首級,儘管他對李臻頗為惱火,但懼于李臻背後的高延福,這口氣他也只好忍了。

  時間過去了一個多月,他幾乎快忘記了李臻這個人,沒想到今天居然在酒肆遇到了。

  來俊臣乾笑兩聲說:“我是來巡察民風,最近各地士子雲集洛陽,有人在士子中故意詆毀聖上,妖言惑眾,令聖上十分震怒,所以讓我們御史台也出來走訪走訪,我希望李公子慎行慎言,別禍從口出了。”

  李臻呵呵一笑,“多謝來中丞提醒,李臻會記住。”

  這時,遠處傳來一陣叫駡聲,來俊臣的一名手下和酒客發生了衝突,來俊臣向他點點頭,“李公子先忙,我們下次再聊!”

  來俊臣快步走了過去,不問青紅皂白,喝令手下,“把他抓起來!”

  幾名手下立刻將那名酒客按倒在地,李臻搖搖頭,走回自己的雅室,他聽見隔壁那群士子還在興奮地談論朝政,便敲了敲他們的門,“少說幾句吧!當心被來俊臣抓走。”

  房間內立刻雅雀無聲,李臻笑了笑,回到了自己房間,酒菜已經上來了,卻見大姊正和姊夫喝交杯酒,見李臻進來,兩人嚇得連忙坐好,李泉臉上通紅,氣得瞪了他一眼。

  李臻目光卻望向屋頂,忍住笑道:“阿姊別這樣瞪我,我什麼都沒看見!”

  曹文喝了兩杯酒,話也多了起來,他拉李臻坐下,給他倒了一杯笑道:“我和你大姊商量一下,決定在洛陽買宅了,就算考不上也不想回敦煌了。”

  李臻也歡喜道:“阿姊終於做了個明智的決定,我也不用再睡閣樓。”

  “去!想得美。”

  李泉敲了他一記,笑駡道:“就算買了宅,還要讓你這臭小子繼續睡閣樓!”

  李泉最近賣酒賺了大錢,也算是腰纏萬貫的富婆,她當然決定買自己的房宅,不再租別人的房子了,還要買幾個奴婢,一家人可以過稍微寬裕的日子了。

  這時,有人敲了敲門,李臻離門口近,他打開了房門,外面卻站著一名士子,年約三十餘歲,身材瘦高,臉上棱角分明。

  “你找誰?”李臻笑問道。

  士子心有餘悸地回頭看了一眼正在遠處巡視的來俊臣,向深深李臻行一禮,“剛才多謝公子提醒,讓我們免了大難!”

  李臻笑道:“沒什麼,這位仁兄請進來坐吧!”

  士子猶豫一下,曹文卻很熱情地請他進來,他剛才聽他們談論時局,有些言論頗為精妙,就恨不得參與其中。

  他笑著向這名士子介紹道:“在下沙州曹文,這位拙荊李氏,那位是我內弟李臻,我也是參加明年春闈的士子,大家都是同道中人。”

  這名士子又驚又喜,連忙回禮道:“在下越州賀知章,不知曹賢弟要報考哪一科。”

  李臻眼皮一跳,迅速瞥他一眼,心中忖道:‘原來這位就是名士賀知章了,好像已經三十多歲,怎麼現在才參加科舉?’

  其實這時候,賀知章在吳中一帶已經很有名氣了,被譽為四明才子,洛陽和長安也有了一點名氣.

  不過曹文是從比較偏僻的沙州過來,他沒有聽說過賀知章的名字,只當他是和自己一樣的普通士子。

  曹文也正在為報考哪一科而為難,他猶豫一下道:“我擅長經文,想報考明經科。”

  賀知章大笑,“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報考明經科確實是明智之舉。”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說,明經比較容易考中,三十歲還在考明經就已經老了,而進士科極為難考,五六十歲還在考進士的人比比皆是,五十歲就算年輕了。

  雖然考明經科比進士科容易,但明經沒有進士名氣大,也沒有進士爬升快,想到五品以上的高官更是難上加難,所以很多人寧願考進士而不願意考明經。

  這時,李泉在一旁道:“夫君,你不如和他們一起去聊聊天吧!”

  賀知章立刻熱情邀請道:“歡迎啊!曹賢弟請和我們來聊一聊。”

  曹文得到妻子同意,也欣然答應,賀知章又感謝了李臻的提醒,這才帶著曹文一起去了隔壁房間。

  李臻笑問道:“阿姊怎麼想通了,開始准許姊夫出去交友?”

  李泉笑而不言,她是極為精明之人,尤其善於識人,她深為厭惡丈夫和那幫同鄉混在一起,整天喝花酒、聊女人,從來不談學問。

  而隔壁這群士子,談吐高雅,憂國憂民,言語中根本沒有風月,她當然希望丈夫和這樣的人交友,遠離沙州那幫狐朋狗友。

  這時,酒保又送來幾樣大菜,李泉連忙吩咐道:“把菜送到隔壁去!”

  李泉笑著安撫李臻道:“今天就讓你姊夫多吃點,改天阿姊做你最愛的蔥油肉餅補償你。”

  李臻有點哭笑不得,大姊還把他當做孩子。

  .......

  李臻剛回到酒鋪,夥計阿才便跑上來笑道:“公子,剛才張爺來找你,還帶了一個人,好像有什麼要緊事,讓你回後去一趟茶莊。”

  “張爺帶來什麼人?”

  “一個瘦高個,年紀和張爺差不多,對了,他穿著官服!”

  李臻略一沉吟,便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多謝阿才。”

  夥計回店鋪了,李臻轉身便直接向望春茶莊走去,他已經猜到張曦帶來的是何人,應該就是孫禮。

  望春茶莊內堂,張曦正和孫禮閒聊宮中的趣事,這時,一名夥計在門口道:“東主,李公子來了。”

  孫禮連忙起身,“讓我和他談吧!”

  張曦點點頭,轉身進了後院,片刻,李臻走進內堂,見只有孫禮一人,笑問道:“張大哥呢?”

  孫禮走上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大理寺有規矩,他得回避一下。”

  李臻微微一怔,“孫大哥找我有事?”

  孫禮點了點頭,“我有個案子要請你幫忙。”

  他指了指坐席,“我們坐下談。”

  李臻坐了下來,他對孫禮懷有一分歉疚,上次大理寺刺殺案,不少官員被處理,孫禮也被降了一級,從大理寺丞降為大理寺司直。

  雖然只是降一級,但兩者權力卻大不相同,大理寺丞是管理者,下達各種指令,權力極大,而大理司直卻是命令的執行者。

  所以當孫禮提出請他幫忙,李臻便毫不猶豫地坐了下來。

  孫禮給他倒了一杯茶,說道:“我最近接到一個麻煩案子,可能和你有點關係。”

  “和我有關?”李臻著實困惑了,難道自己又捲進了什麼案子之中?

  孫禮見李臻表情愕然,連忙擺擺手笑道:“你別急,案子和你沒有直接關係,但你可能是知情者。”

  李臻笑道,“請孫大哥直言,小弟洗耳恭聽!”

  孫禮沉吟一下,這才緩緩道:“斷潭女屍案,你應該知道吧!”

  李臻點了點頭,大約六七天前,立德坊的斷潭內撈起四具女屍,轟動了全城,酒鋪的阿才和阿福還跑去看熱鬧,回來告訴他,是四名穿著宮裝年輕婦人,當時他還以為是宮女。

  可是這件事和自己又有什麼關係?李臻著實想不通,他問道:“這件事不應該是洛陽官府管轄嗎?怎麼推給了孫大哥?”

  “這件案子本來大理寺無關,但上面協商下來,說大理寺破案經驗豐富,便把案子轉給了大理寺,這一級級壓下來,最後壓到了我頭上,我又能給誰去?”

  孫禮氣得苦笑,“我哪有什麼破案的經驗,這不是渾扯嗎?”

  “剛才孫大哥說,這個案子和我有間接關係,我不太明白,孫大哥能否說明白一點。”

  “這件事我確實說不明白,不過你跟我去一趟大理寺,我拿樣東西給你看,或許你就明白了。”

  李臻心中好奇心被勾了起來,會是什麼東西呢?他看看天色還早,便立刻道:“我這就和孫大哥去大理寺。”

  李臻上了孫禮的馬車,不多時,馬車進了皇城,來到了大理寺衙門前,孫禮低聲道:“這個案子涉及甚大,上面要求保密,老弟可千萬不要出去亂說。”

  “孫大哥放心吧!小弟不是嘴鬆之人。”

  兩人進了大理寺倉庫大院,來到一間有士兵把守的房間前,孫禮出示了銀牌,便帶著李臻走了進去。

  房間頗大,擺放著五排鐵架子,上面放慢了各種物品,都是各個案子的證物,鐵架上有標識,有些年代很久了,甚至是十幾年前的案子。

  “這些都是各個大案的證據物品,案子都沒破,證物便積累在這裡,二十年若不破,就要轉移到大倉庫去。”

  李臻終於忍不住好奇心,低聲問道:“孫大哥,死的到底是什麼人,聽說是四個年輕的宮裝婦人?”

  孫禮歎息一聲,“是嗣滕王李脩琦的王妃,另外三個是她貼身侍女,她在半個月前便失蹤了,最後屍體居然從斷潭裡撈出來。”

  李臻不由一怔,他沒想到死者居然是皇族王妃,難怪上面這麼重視,可這和自己有什麼關係?

  這時他們走到最裡面一排鐵架,孫禮指著鐵架上一件物品道:“這個東西你應該認識吧!”

  李臻定睛細看,頓時驚得他‘啊!’的一聲叫了起來。


第三卷 月下美人謀 第0094章 陰魂不散

       擺放在鐵架之上的物品,赫然又是一隻舍利銅盒,和他當初交給武順那只舍利套函完全一樣。

  “我們從水潭中撈起了這只銅盒,找人鑒定後才知道是彌勒舍利套函,我上次聽你說過,你和這只套函有點關係,所以我才找到你。”

  李臻頭腦裡一片空白,他根本沒有注意孫禮在說什麼?這只舍利套函的出現實在太令他震撼了。

  他慢慢拾起了這只銅套函,仔細地端詳,沒錯,無論外形、重量以及銅盒上紋路都一模一樣。

  他輕輕摩挲中銅盒上的花紋,儘管有些模糊不清,但他還是依稀辨認出了,彌勒菩薩手中托著一隻缽盂。

  也就是說,這也是一隻影舍利,李臻閉上了眼睛,回想當初王元寶對他說過的事情。

  ‘一共三隻舍利盒,兩隻影舍利,一隻真舍利,裝有真舍利的套函被自己得到,而兩隻影舍利套函,一隻被王元寶拿到,而另一隻應該被阿緩王奪走。’

  李臻的手不由有點顫抖起來,這只影舍利套函應該遠在萬里之外的吐火羅,可它現在居然出現洛陽的一個小水潭之中,這裡面又藏著什麼樣秘密?

  “李老弟、李公子,你沒事吧!”

  孫禮見他神情有異,便低聲提醒他,李臻從恍惚中漸漸恢復了理智,他把舍利盒放回鐵架,低低歎息一聲道:“真是陰魂不散啊!”

  “你上次給我說過的舍利套函,就是它嗎?”孫禮又問道。

  李臻點點頭,卻隨即搖了搖頭,“我說不清楚,和我有關係的那只舍利套函已經在宮中被拆開了,這是另外一隻,可它確確實實和我有關係。”

  “那李公子能給我什麼樣的線索呢?”

  這才是孫禮關心的事情,這樁案子來頭太大,不僅給了他極大的壓力,而且關係到他的前途,如果他能破這樁案子,他很有可能將官復原職,孫禮滿懷期待地向李臻望去。

  “我現在心很亂,想把思路整理清楚,孫大哥給我一點時間。”

  孫禮點點頭,又把銅套函遞給了李臻,“這樁案子是我主管,我可以做主,這件證物就暫時借給你,等你想清楚後再還給我。”

  兩人走出了小倉庫,李臻又問道:“這樁案子上面給了孫大哥多長的期限?”

  “三個月,上面要求我三個月內破結此案,如果破不了這個案子,恐怕我又得回去當侍衛了。”

  李臻默默點頭,既然孫禮已經向自己開口了,這件事不管和他有沒有關係,他都要盡力幫助孫禮,還他一個人情。

  .......

  返回南市的馬車上,李臻輕輕撫摸著手上的銅套函,這只銅套函應該在阿緩王的手中,現在卻出現在洛陽,這就證實了他之前的推斷,阿緩王其實和中原有著密切的關係。

  這只銅舍利函就像一面鏡子,又將他內心深處的一個不解之結照射出來,令他始終無法回避。

  ‘武順到底是誰射殺的?’

  這是舍利案中的一個未解之謎,他以為舍利案已經結束,那麼這個謎也就不重要了,可以把它忘記。

  可沒想到,在不經意之間,它又出現在自己眼前,這讓李臻想起高延福說的話。

  ‘朝堂鬥爭就是這樣,有時候你覺得事情結束了,或許它才剛剛開始.....’

  李臻無力地靠在車壁上,他感覺這只銅舍利函就像他去高昌途中遇到的沙塵暴一樣,都是冥冥之中的一種宿命,註定他無法逃脫。

  可這件事撲朔迷離,他又該從何入手呢?

  ........

  一連三天,李臻都在混混沌沌中度過,除了偶然下樓一趟,他就躺在小閣樓中,吃了睡,睡醒了再吃,李泉忙碌生意,也顧不上他。

  銅舍利函就掛在他頭頂上,一睜眼就能看見,有時候他真希望這只沉重的銅盒子直接掉下來,將他砸清醒。

  這三天他將所有發生過的事情都仔仔細細重新梳理了一遍,也找到了一些端倪,只是他不知該從何入手,就像寫一篇文章,開篇該怎麼落筆?

  “公子!”這是夥計阿才在樓下叫他了。

  “什麼事?”李臻迷迷糊糊答應了一聲。

  “狄姑娘來了!”

  阿才這句話就像打了一個悶雷,一下子讓李臻蒙掉了,哪個狄姑娘?狄燕不是去彭澤了,他的腦子已變成漿糊,很多事情都反應不過來。

  “喂!你到底下不下來?”

  樓下傳來了狄燕的喊聲,真真切切,真是狄燕回來了,李臻轟然狂喜,驀地坐起身,頭卻正好撞在半空中的銅套函上,痛得他眼冒金星,重重躺下。

  好一會兒,他才從捂著腦門從樓上衝下來,一眼便看見了身著男裝的狄燕,頭戴烏籠帽,身穿青色襴衫,腰束革帶,斜背著長劍,滿臉不高興地看著他。

  “我等你半天了,你怎麼磨磨蹭蹭的?”

  這時,狄燕發現了他的異常,上前打量他一下,“你腦門怎麼了,紅腫了一塊。”

  李臻不好意思道:“剛剛起來太急,頭被撞了一下,現在還在疼。”

  狄燕忍不住捂嘴輕笑,又忍住笑道:“我知道了,你還沒睡醒,被我吵著了。”

  李臻看了看天色,原來現在還是清晨,這兩天他懵懵懂懂,連時辰也不知道了。

  “等一等!”

  李臻猛地想到一事,就仿佛一個苗頭剛剛從門裡鑽出來,他馬上就要抓住了,他擺擺手,讓狄燕不要打斷他的思路。

  狄燕氣得一跺腳,“你是怎麼回事,被撞糊塗了嗎?

  旁邊阿才笑道:“狄姑娘,公子已經三天沒下樓了,整天捧著個銅盒子發呆,他現在估計還沒清醒過來。”

  “什麼銅盒子?給我看看!”狄燕好奇問道。

  李臻頓時想起來,狄燕就是關鍵線索,之前因為狄燕去了彭澤,他便放棄了這條線索,現在狄燕回來了,使他一下子找到了開啟謎門的鑰匙。

  “妳稍等我一下!”

  李臻轉身飛奔上了閣樓,一把將吊在半空的銅套函扯下,又三步兩步跳下店堂,把舍利函遞給了狄燕,“妳看看這個。”

  狄燕接過銅盒,也不由愣住了,“你。。你怎麼又得了一個?”

  “這件事說起來話長,來裡面坐,我告訴你是怎麼回事?”

  李臻把狄燕帶到裡屋坐下,阿才給他們端來兩杯熱水,狄燕喝了口水,瞅了他一眼道:“你怎麼不問問我為什麼又回來了?”

  李臻這才反應過來,撓撓頭道:“我這些天腦子都糊塗了,剛聽見妳來,高興得發瘋,可見了面卻又忘記問妳了,哎!”

  狄燕俏臉微紅,低下頭小聲道:“我回來你真高興嗎?”

  李臻笑著點點頭,“當然高興!只是妳……怎麼又回來了?伯父還好嗎?”

  “父親在彭澤很好,彭澤民風淳樸,聽說我父親到來,上萬人來縣城外迎接,幾乎是把我父親抬進了縣衙,食宿都安排得很周到,至於我....父親讓我回來照顧母親。”

  狄燕臉上發熱,她這個藉口實在不高明,兩個兄長都在京城,哪裡需要她來照顧母親。

  她連忙岔開話題,“說說這個舍利盒,它怎麼會在你手上?”

  李臻幾天來為這只舍利銅盒殫盡竭慮,不得知從何入手,今天狄燕的歸來讓他看到了一線希望。

  李臻急切問道:“我記得妳給我說過,當初原本是由妳來射殺武順,是吧?”

  狄燕表情有點不自然起來,她不想再提這件事,猶豫一下,她小聲問道:“李大哥,舍利盒和這件事有關係嗎?”

  李臻點點頭,便將孫禮的案子說了一遍,最後道:“當初爭奪舍利的幾大勢力,到目前為止,我知道有李旦、武承嗣、薛懷義,但還有一個神秘勢力,至今不知是誰,就是妳背後之人,我一直懷疑阿緩王就是效忠於此人,他很可能和這只舍利盒有關。”

  狄燕聽李臻說得有道理,也消除了顧慮,想了想說:“說實話,我也不知這個人是誰,我只是和一個女人打交道,她讓我叫她阿羅姑,大約四十歲左右,最後就是她要殺我滅口。”

  “看來她也是小人物,不知道你是狄相的女兒。”

  “應該是吧!可是其他人我就不知道了。”

  李臻又沉思了片刻,問道:“那當時妳是在長安哪裡?地方你總該記得吧!”

  狄燕歎了口氣,“這些人根本不相信我,第一次去他們老巢,是坐在一輛用黑布罩起來的馬車上,根本不知道去了哪裡?只知道是一座莊園,後來再聯繫,是在咸陽東城外的紫竹庵內,結果被他們追殺,我跳進渭水才逃得性命。”

  李臻只覺一陣頭痛,狄燕這裡的線索還是太少,長安城附近有大大小小幾百座莊園,讓他怎麼去找?

  而且大唐各種勢力錯綜複雜,有可能是武三思,也有可能是太平公主,還有可能是韋團兒,或者李德昭之類的權相。

  甚至還可能是關隴貴族勢力,如長孫家族、獨孤家族、竇氏家族等等,根本就無從查起。

  長安本來就是一個藏龍臥虎之地,勢力之多、之複雜,完全不亞於洛陽,大唐都城雖然遷到洛陽,但依然和長安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那麼殺武順之人,究竟會是哪一個勢力呢?

TOP


第三卷 月下美人謀 第0095章 信中之謎

       這時,狄燕想了想道:“如果李大哥一定要追查這件事,我覺得可以從我師父那裡著手,畢竟是我師父讓我去長安幫忙,她一定知道幕後人是誰。”

  李臻精神一振,其實他也想到了公孫大娘,狄燕說過,是公孫大娘為了還一個人情,其實公孫大娘就是捷徑,但李臻也知道,公孫大娘絕不可能告訴他們這個神秘人是誰?

  “可是妳師父肯告訴妳嗎?”李臻遲疑著問道。

  狄燕搖了搖頭,“我師父當然不會說,但我知道她當時接到一封信,她就是看著這封信給我說了去長安之事,只要我們能找到這封信,或許就可以知道此人是誰?”

  “信還可能在嗎?”

  “那是你不瞭解我師父,她極看重故舊之情,故人的物品從不扔掉,我們都知道她有一間屋子專門用來存放故舊之物,就在她寢房內,我幾年前還進去過,裡面一口大箱子裡堆滿各種信件,足有數千件之多,那封信一定就在其中。”

  “妳能從幾千件信中找到那封信?”李臻有點不敢相信地問道。

  狄燕嫣然一笑,明亮的眼睛閃爍自信的光澤,“只要給我一刻鐘時間,我一定能找出那封信。”

  李臻負手走了幾步,他心中有了一個方案,笑道:“這件事還是得請秋娘大姐幫忙。”

  一句話提醒了狄燕,上次趙秋娘之事她還忘記問李臻了,“我忘記問你了,你怎麼會認識我大師姐?”

  “這件事說來話長,我們邊走邊說。”

  ........

  南園武館內,百名弟子正手執木劍逐對拼殺,寬闊的練武館內到處是一片喝喊廝殺聲。

  李臻對四周的武士訓練不感興趣,他整個心思都在那封信上,他對趙秋娘說了託付之事,趙秋娘卻沒有答覆,令他心中暗暗著急。

  他又忍不住道:“秋娘大姐,你就幫幫小弟吧!”

  趙秋娘穿了一身白色的武士服,頭髮簡單紮成馬尾,臉上沒有施粉黛,短襟上衣,下面是肥大燈籠褲腳,更顯得她精幹簡練。

  雖然趙秋娘臉上不施粉黛,但一雙媚眼依舊動人心魄,她瞥了一眼身邊的李臻和小師妹狄燕,心中暗暗推斷他們之間的關係。

  雖然大唐男女之間交往很正常,一對青年男女在公共場合出現很尋常不過之事,並不代表他們之間有什麼特別關係。

  不過以趙秋娘女人的細膩和敏感,她依舊能捕捉到兩人那一絲若隱若現的情愫,這兩人之間都互有好感,只是沒有說破。

  若是別人,趙秋娘一定會肆無忌憚地開他們的玩笑,不過趙秋娘知道李臻的大姊李泉不太喜歡狄燕,自己可別多事,惹惱了李泉。

  趙秋娘便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媚眼瞟向李臻笑道:“公子怎麼只會向秋娘提要求,卻從不說說你打算怎麼回報秋娘,你讓秋娘怎麼幫你?”

  李臻撓撓頭,他確實答應過趙秋娘很多事,卻一件都沒做到,比如教她的弟子騎射,說了多久了,卻從不落實,著實讓李臻有點難為情。

  “秋娘大姐,妳再幫幫小弟這一次吧!下次一定幫妳。”

  “又是下次,你總讓秋娘做虧本生意,這怎麼行呢?不如這樣吧!你現在就陪我弟子練劍,你的事情,我和小師妹商量,怎麼樣?”

  不等李臻回答,狄燕便介面笑道:“李大哥,你別讓大師姐為難了,就答應吧!”

  “妳這小妮子,什麼叫讓我為難,我會為難嗎?這可是他的誠意問題。”

  雖然對狄燕說話,但趙秋娘的一雙媚眼卻始終不離李臻。

  李臻無奈,只得答應了,“好吧!我就豁出命去,陪秋娘大姐的弟子們練劍。”

  趙秋娘白了他一眼,“什麼叫豁出命去,難道我的弟子會吃了你嗎?”

  她對西面的數十名女弟子揮手道:“姑娘們,師父給你們找來一個練劍的對手,你們不用客氣,只管拿出壓箱底的本事招呼他。”

  一大群年輕女弟子衝了上來,將李臻團團圍住,鶯鶯燕燕,嬌笑聲嚷成一片,狄燕看了一眼手足無措的李臻,不由又好氣又好笑,跟著趙秋娘快步進了裡屋。

  兩人在房間內坐下,趙秋娘給狄燕倒了一杯剛剛煎好的茶,笑道:“我讓他去教女弟子,小師妹不會不舒服吧!”

  狄燕臉一紅,小聲嘟囔道:“我有什麼不舒服,他教什麼人,關我什麼事?”

  趙秋娘笑眯了眼睛,“既然不關你的事,那我就準備聘他為長期教頭,專教我的女弟子,哎!男教頭教女弟子,女教頭教男弟子,我發現更有活力,這是個好主意。”

  “大師姐,我們不說這件事好不好!”狄燕畢竟年少,臉皮還薄,她眼中露出了羞惱之色。

  趙秋娘只是和狄燕開個玩笑,見她臉上快掛不住了,趙秋娘又微微笑道:“我只是說說罷了,他那樣的人我哪裡請得起,不說了,說說正事,小師妹準備讓我怎麼幫忙?”

  狄燕精神振作,低聲對趙秋娘說了幾句,趙秋娘指著她笑道:“妳這個古怪精靈,若師父事後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妳說,我幫妳這麼大的忙,該怎麼補償我?”

  狄燕沒好氣道:“這是他的事,妳去找他吧!我也是在幫他的忙。”

  “那好吧,就讓那臭小子補償!”

  .......

  公孫大娘雖然收了上百名女弟子,但真正被她視為門徒,卻只有五人,趙秋娘就是其中之一。

  而狄燕只是因為天資聰明,輕身功夫極佳才受她的寵愛,但因為狄燕父親的緣故,公孫大娘並沒有把狄燕視為她的門徒。

  下午,趙秋娘找到師父公孫大娘,她明天將有五名弟子出師,懇請師父前去參加出師典禮。

  出師典禮一向是學武人的大事,尤其趙秋娘的徒弟就是公孫大娘的徒孫,這個面子公孫大娘要給,不過她不可能待很長時間,只是去露一下面,時間不會很長。

  這段時間,她一直在潛心煉製新的雪蛤丸,這種新雪蛤丸可以克制稀釋過的金毒,她根本就沒有精力外出,只是看在趙秋娘懇求她的面上,才答應去一趟她的武館。

  次日一早,公孫大娘剛剛離開了住處,狄燕便出現在師父的寢房,笑眯眯問師父的貼身小丫鬟道:“敏兒,師父呢?”

  .........

  半個時辰後,狄燕回到了酒鋪,將信遞給李臻,“就是這封信!”

  李臻心中大喜過望,連忙要接過信,狄燕卻把信縮回來,抿著嘴兒笑道:“我冒著生命危險幫你拿到信,你該怎麼謝我?”

  李臻苦笑一聲說:“你這話,秋娘大姐已經先說了。”

  “哦——”

  狄燕長長應了一聲,似笑非笑望著他,“你答應了大師姐什麼條件,教授她的女弟子們練劍?”

  “這個……倒沒有,關鍵是不現實,我明年要參加武舉,還要幫孫大哥查清這個案子,讓他給上面一個交代,沒有時間教她弟子練劍,我只是答應教她的弟子騎射,幾天就夠了。”

  狄燕眉梢含著笑意,把信遞給了他,“既然你這麼忙,我就暫時不要你的感謝了,現在你看信吧!”

  李臻接過信打開細看,只見信中只寫了一首詩。

  往事塵封聲漸消,

  月下山莊度昏曉。

  洛陽宮雁飛來遲,

  請君一奏上清謠。

  筆力十分蒼勁,寫得如行雲流水,信下面的落款是‘月下人’,李臻有些愣住了,他前後翻看這封信,除了信皮上的一朵牡丹花外,再無一字。

  狄燕也好奇地湊上前看了看,眉頭微皺道:“這是什麼信,無頭無尾,不過這‘月下人’我聽那個要殺我的阿羅姑說起過,好像是他們首領。”

  李臻又讀了幾遍詩,他大概有點懂了,‘往事塵封聲漸消’,就是指很多年前的舊事,暗指公孫大娘當年欠的人情。

  ‘月下山莊度昏曉’,是指明地方,告訴公孫大娘該派人去哪裡?月下山莊是一個長安的地名.

  ‘洛陽宮雁飛來遲’,是寫信人身份,難道這封信是從宮裡送來?不過這封信筆力蒼勁,不像是女人所寫,讓李臻有點困惑了。

  這時,狄燕指著最後一句詩道:“李大哥,這個洛宮應該不是指洛陽皇宮,而是指北邙上清宮,所以叫做上清謠。”

  李臻醒悟,如果是指上清宮就說得通了,狄燕的師姑不就是老道姑嗎?

  另外狄燕還曾經告訴過自己,她的師祖紫衣真人也是個道姑,公孫大娘和道教有著極深的淵源。

  而北邙上清宮是洛陽最著名的道士清修之地,也是皇家道觀,這封信確實有可能是道士寫來,不過道士不會貪圖什麼舍利,這背後必然還有真正的主使人。

  雖然這樣說,李臻覺得信中似乎還另有深意,不過詩中的線索已經出來了,月下山莊和月下人,李臻可以推斷,狄燕第一次去的山莊,就是月下山莊。

  “李大哥,我們是不是要去一趟長安?”狄燕低聲問道。

  李臻沉思片刻,緩緩點頭道:“看樣子,我們是要再去一趟長安。”



第三卷 月下美人謀 第0096章 月下山莊

       太初宮外側的一座偏殿內,二十幾名宮女和宦官分佈著大門四周,警惕地關注著四周的情況。

  在宮殿內一間臨時隔出的小房內,燈光昏暗,兩名宮女正替韋團兒穿上紗裙。

  魚品龍則疲憊地坐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緩緩穿上白色的貼身小衣,他低低喘著粗氣,仿佛體力透支過度。

  韋團兒極為不滿地瞪了他一眼,冷冷道:“我上次就給你說過了,府中的女人不准你碰,可你卻不睬,你是不是覺得我好說話,可以隨便欺負?”

  魚品龍畏懼韋團兒,連忙起身道:“卑職絕沒有碰她們!”

  “那你怎麼如此不濟!”

  韋團兒轉身一把揪住他衣服,萬分兇狠道:“說!你是不是在外面養了女人?”

  魚品龍嚇得腿都軟了,顫抖道:“絕沒有這回事....”

  韋團兒甩開他,重重哼了一聲,“今天我且相信你,你記住了,若讓我發現你在外面養了女人,看我怎麼剝你們兩人的皮!”

  “絕不敢!”魚品龍想到韋團兒的手段,後背被冷汗濕透了。

  “還有我交代的那件事,時間快到了,你立刻趕去長安,把東西取出來!”

  “可是,卑職還沒有.....”魚品龍看了一眼兩名宮女,不敢再說下去。

  韋團兒擺了擺手,“妳們兩個先退下!”

  兩名宮女迅速退了下去,小房間裡就只剩下韋團兒和魚品龍兩人,韋團兒這才從隨身皮囊中取出一隻小卷軸,遞給了魚品龍。

  “地宮內的暗器機關上面畫得很清楚,你按照我告訴你的辦法進入地宮,再按圖而行,就不會有危險了。

  不過我要再提醒你一句,時間是五天後的子時正,早一刻不行,晚一刻也不行,把我要的東西取出來就走,一點不准耽誤,否則你死在裡面我可不管。”

  “卑職記住了,可萬一……遇到巡邏官兵怎麼辦?畢竟,那是皇宮啊!”

  “蠢貨!你連這點小事情都搞不定,還能做什麼?”

  韋團兒狠狠罵了他一句,或許是真怕魚品龍壞她大事,韋團兒想了想又告訴他。

  “我會事先安排,到時不會有巡邏士兵出現,但你要記住,取東西不難,難的是進地宮,九隻銅球出現只有一盞茶時間,你不能出一點差錯。”

  “卑職不敢大意!”

  韋團兒雖然知道魚品龍能力不行,但魚品龍卻很聽話,這一點還算令她滿意,看在他聽話的份上,韋團兒決定再給他一個機會。

  走到門口,韋團兒又回頭惡狠狠道:“事情辦好了,我有賞,可若事情辦砸了,哼哼!當心我剝你的皮!”

  魚品龍嚇得渾身一哆嗦,深深低下了頭。

  .......

  四天後,李臻和狄燕趕到了長安,此時已是下午時分,兩人都有一點疲倦了。

  離長安東城還有半裡,官道上已經熱鬧起來,官道兩邊的酒肆和客棧一座挨著一座,大大小小的旗幡在頭頂上飄揚,令人眼睛都快看花了。

  “李大哥,我們先找一家酒肆坐下來吧!”

  李臻也想順便打聽一下月下山莊的情況,他指著不遠處一家最大的酒肆笑道:“就那家,醉仙居,看起來好像不錯。”

  兩人走到酒肆前,一名酒保立刻滿臉笑容地迎了上來。

  狄燕依然穿著男裝,這是大唐的一大特色,女子喜歡著男裝,狄燕都李臻都頭帶烏紗帽,身穿襴杉,腰束革帶,佩戴長劍,內著長褲,腳穿烏皮靴,這也是大唐最典型普遍的男人服飾。

  酒保閱人無數,當然看出狄燕是女扮男裝,不過人家自然不想表露女兒身,他也不會說破。

  “兩位公子,小店的烤羊肉是長安一絕,若不嘗一嘗,長安就白來一趟了。”

  李臻對這種‘長安一絕、洛陽最佳’之類的自吹自擂早已習以為常,他笑了笑問道:“可有靠窗的座位?”

  “有!有!兩位跟我來。”

  有人上來替他們牽了馬,二人跟著酒保上了二樓,樓上人聲鼎沸,生意興隆,他們找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

  李臻給了酒保一把錢,笑道:“辛苦了,我想打聽個地方。”

  酒保得了錢,笑容更加燦爛,“小的就是長安本地人,長安沒有地方我不知道,公子儘管問。”

  李臻沉吟一下道:“我想知道長安附近有沒有一個月下山莊?”

  酒保呆了一下,他竟然是第一次聽說,支吾半晌道:“公子說的不是長安吧!長安八十四座莊園沒有我不知道,公子問的一定是關中某個莊園。”

  狄燕有點不喜歡這個酒保胡亂吹噓,俏臉一沉道:“你不知道不等於沒有,去問問你們掌櫃,要不然就別亂收別人的錢。”

  酒保苦笑一聲道:“兩位稍等,我這就去問!”

  只片刻,酒保便跑了回來,很興奮道:“兩位抱歉,我家掌櫃也不知道月下山莊,從未聽說。”

  旁邊幾名酒客也紛紛搖頭,表示沒有聽說什麼月下山莊。

  李臻和狄燕對望一樣,兩人都有點鬱悶了,千里迢迢跑來長安,竟沒人知道月下山莊在哪裡?

  胡亂吃了一點東西,兩人便在隔壁一家客棧投宿,要了兩間上房,又順便問了客棧的夥計和掌櫃,還是沒人聽說過月下山莊在哪裡?

  房間裡,李臻和狄燕悶悶不樂地相對而坐,他們已經向不少人打聽了這座月下山莊,竟然誰也沒有聽說。

  “李大哥,會不會這座月下山莊根本就不在長安,而是在洛陽附近,我們找錯了方向。”

  李臻搖了搖頭,“我覺得這座山莊還是在長安,就是妳第一次進的山莊,或許它現在不叫月下山莊,或者月下山莊只是它的別名,我們必須要請人專門調查。”

  李臻的最後一句話使狄燕寶石般的雙眸閃耀出一絲亮色,她連忙道:“你這樣說,我倒想起來了,我有個世叔出任過京兆尹,他已經退仕,就住在長安,我們可以請他幫幫忙,查找這座月下山莊。”

  李臻卻沒有吭聲,他其實想到的是王家,請王元寶或者王輕語幫他打聽,但他有一點遲疑,畢竟王家也涉及到舍利案,讓他們打聽似乎不太妥。

  就在這時,客棧的夥計出現在門口,門半掩著,他敲了敲門笑道:“兩位公子,我打擾一下。”

  “門開著,請進吧!”

  夥計走了進來,滿臉堆笑地行一禮道:“剛才我又想了想,好像我聽說過月下山莊。”

  李臻大喜,立刻起身問道:“是在長安嗎?”

  “幾個月前,有一個住店的客人跟我說起月下山莊,我記得他好像說,月下山莊是三十年前的名字,早已經改名了,所以一般人都不知道。”

  “那你知道現在的名字嗎?”李臻有追問道。

  夥計撓撓頭,不要意思笑道:“剛才還想起來,不知怎麼搞的,現在一下子又忘記了。”

  李臻取出兩枚金幣塞給夥計,鼓勵他道:“再想一想!”

  夥計暗自摸了摸金幣,立刻作出恍然醒悟之狀,“我想起來了,現在叫做鹿紋山莊,在城西三橋鎮北面,距離長安城約二十里,在附近一問便知,很有名的山莊。”

  夥計又取出一張麻紙,遞給李臻笑道:“這是小人給公子畫的一張草圖,或許公子用得著。”

  李臻和狄燕都暗罵這個夥計無恥,哪裡記不得了,分明就是要錢,不過他們也不想和夥計一般計較,李臻接過草圖便把他打發走了。

  兩人在桌前細看這張圖,狄燕沉思一下道:“應該就是我第一次去的那座山莊,方向和距離都大致吻合。”

  她又對李臻提議道:“現在時辰還早,地方也不遠,最多半個時辰,要不,咱們先去看一看?”

  李臻點了點頭,“我也是這樣考慮!”

  ......

  客棧大門外,剛才那名夥計溜了出來,對角落的一名黑衣人點頭哈腰道:“這位大人,我已經按照你的囑咐,把地址和草圖都給他們了,同時也告訴他們,月下山莊就是鹿紋山莊。”

  “他們懷疑是別人教你的嗎?”

  “他們沒有懷疑,小人見得多,這種事情很容易應對。”

  說完,夥計眼巴巴地望著黑衣人,指望他兌現承諾,黑衣人笑了笑,給他一個袋子,“這裡面有十貫錢,賞給你吧!”

  夥計大喜過望,接過袋子連連感謝,黑衣人又笑道:“我就在客棧後門等候,假如他們騎馬離開了客棧,你再來告訴我,說不定我還會有賞。”

  “一定!一定!小人會仔細留意他們行動,隨時向大人彙報。”

  ......

  一刻鐘後,收拾整齊的李臻和狄燕翻身上馬,繞著長安城向西面疾奔而去,他們已經換了一身衣服,皆換成黑色夜行服,行李放在客棧,他們只帶著弓矢和長劍,向月下山莊而去。

  店夥計的地圖畫得很清晰,他們沿著寬敞的官道一路西奔,大半個時辰便可抵達月下山莊。

  但就在他們剛剛立刻客棧,黑衣人也縱馬從客棧後面奔出,從比較隱蔽的小道趕往月下山莊,從距離上計算,小道要比官道近十里左右,可以提前趕到山莊。

  大約半個時辰後,李臻漸漸放慢了馬速,前面便是長安以西的三橋鎮了,他取出地圖看了看,找到他們目前所在的位置。

  李臻又轉頭向西北方向望去,那邊是一片茂密的樹林,越過這片樹林,就是他們要找的月下山莊。

  李臻一調馬頭,“我們走!”

  他們轉上了西北方向的小路,向樹林奔去。

  或許是因為附近有人居住的緣故,這片樹林並不陰森恐怖,林木開闊,裡面有供馬車行走的道路,看得出有人馬常常經過。

  當他們穿過樹林,一座莊園赫然出現在他們的眼前,這是一座占地數千畝的小型莊園,四周修建了高牆,將莊園團團圍住,一條小河就像護城河一般圍繞著莊園,在莊園中心,還有一座林木蔥郁的小山。

  “就是這裡!”狄燕喃喃低語,她認出了這座莊園,就是她接受任務來長安後進入的莊園,這裡就是那群神秘人的老巢。

  莊園大門緊緊關閉著,上面有一塊牌匾,月光下,依稀可以辨清上面的字跡,正是‘鹿紋山莊’四個字。

  “難道這裡就是月下山莊嗎?”

  李臻話音剛落,只聽旁邊有人笑著介面道:“李公子說得沒錯,這裡就是月下山莊!”

  李臻一回頭,只見樹林內走出一名白衣男子,面帶微笑地注視著他們,李臻再向四周張望,只有數百人影從樹林內湧出來,手執軍弩,將他們團團包圍。

  白衣男子負手笑道:“李公子、狄姑娘,我已等候你們多時了!”

TOP

第三卷 月下美人謀 第0097章 請君一助

        “你是什麼人?”狄燕拔出劍大喝。

  白衣男子上前躬身施一禮,“在下武應宏,是這座山莊的管事,歡迎兩位來鹿紋山莊。”

  狄燕回頭看了一眼李臻,只見他神情平淡,沒有半點慌張,狄燕心中也微微平靜下來,收劍回鞘。

  李臻聽說此人姓武,十之八九和武氏家族有關,就算不是武氏子弟,也應該是類似武順的假子。

  他催馬上前,向武應宏回一禮道:“閣下處心積慮騙我們來這裡,應該是有所目的吧!”

  李臻已經意識到,他們在客棧上了那個夥計的當,這根本就是一個陷阱,那名夥計肯定是受人託付,把他們騙來。

  武應宏卻沒生氣,笑了笑道:“是我家主人請二位請來,我也是奉命行事,請兩位入莊一敘!”

  他一揮手,山莊大門緩緩開啟,狄燕低聲問李臻道:“李大哥,我們該怎麼辦?”

  李臻看了一眼周圍執弩的黑衣人,想了想道:“他們若是為了殺我們,不會這麼麻煩,跟他們進去。”

  武應宏點了點頭,“李公子說得不錯,若為殺你們,我們早就可以下手了,我家主人其實是有事情找李公子,如果李公子不放心,狄姑娘現在就可以回去,我保證不會阻攔。”

  他一擺手,黑衣人紛紛讓來一條路,收起了弓弩。

  狄燕反而不走了,不等李臻說話,她立刻調轉馬頭,催馬向山莊內奔去,李臻暗暗叫苦,他本來想讓狄燕回去,不料這小妮子竟然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無奈,他也只得催馬向山莊內奔去。

  眾人在一棟大宅前停住了馬匹,紛紛翻身下馬,武應宏上前拱手施禮道:“兩位請隨我來!”

  李臻和狄燕對望一眼,跟著他向臺階上走去,兩邊站滿了黑衣武士,目光冷冷地注視著他們,他們一直來到大堂內。

  走進大堂,武應宏轉身對狄燕道:“我家主人想和李公子單獨談談,狄姑娘不妨在這裡稍候。”

  李臻卻搖了搖頭,“要麼一起進去,要麼我們回去!”

  “這.....”武應宏有點為難了。

  這時,內室傳來一個女人的笑聲,“無妨,請他們二人一起進來!”

  武應宏只得一擺手,“兩位請進吧!”

  至始至終,武應宏都沒有要他們交出長劍,更沒有搜身,這讓李臻略略心安,看來,對方是想和自己談點什麼事情。

  內堂並不大,佈置十分簡潔,只有一張桌子和幾隻軟榻,在窗前站著一名身著藍色道袍的女道士,頭戴竹冠,手執一把浮塵,看年紀不過三十餘歲,面容清秀,道袍裁剪得很合體,襯出她高挑豐滿的身材。

  女道士打量李臻一眼,微微一笑:“貧道上清宮謝影,你就是李臻吧!”

  “我正是!”

  謝影又看了看狄燕,笑容中流露出幾分歉疚,“我們因為情報失誤,當時不知狄姑娘的身份,以至於冒犯了狄姑娘,我已嚴懲了阿羅姑,這裡我向狄姑娘道歉!”

  說完,她向狄燕深深行一禮,她的客氣倒出乎狄燕的意料,狄燕是個服軟不服硬之人,既然對方已經道歉,她心中的不滿便消除大半,眼中的敵意也漸漸消褪。

  這時,謝影的目光又轉到李臻身上,“李公子也不用多疑,這裡確實是月下山莊,不過我不是你們要找的月下人,我也只是受人之托。”

  “妳怎麼知道我要找月下人?”李臻疑惑地問道。

  謝影淡淡一笑,“李公子千里迢迢從洛陽趕來長安尋找月下山莊,不就是為了解開心中的謎團嗎?”

  李臻沉吟片刻,從隨身皮囊中取出了銅舍利套函,放在桌上,“謝道姑應該認識此物吧!”

  “我確實認識它,這應該是第三個,也是一隻影舍利,其實我對它沒有興趣。”

  謝影又對狄燕笑道:“當初我是擔心李公子給武順的套函是真舍利,所以我請狄姑娘出手,搶到了舍利盒,不過我確認它依舊是影舍利後,我就放棄了,否則狄姑娘怎麼還可能把它拿回去?”

  狄燕哼了一聲,扭頭不理睬她。

  謝影笑了笑,又對李臻道:“我知道李公子有很多迷惑之處,我都可以一一告訴李公子,替你解開所有的困惑,不過我希望在回答問題之前,還需要李公子替我做一件事。”

  “這是交易嗎?”李臻冷笑道。

  謝影點點頭,“算是吧!”

  “如果我不肯呢?”

  “如果李公子不肯,那儘管離去,我不會阻攔,當然我也不會威脅李公子,比如李公子開酒鋪的大姊,說實話,雅士君的進士紅確實不錯,我很喜歡。”

  “你!”李臻大怒,手慢慢握緊了劍柄,目光兇狠地盯著女道士,“妳在威脅我!”

  謝影依舊笑著搖了搖頭,“我是希望公子心甘情願和我達成交易,所以我以禮相待,更不會威脅你的大姊,那我們換一種說法,孫禮的案子壓力很大,如果他不能破案,他必然會被罷官,李公子不希望看到這一幕吧!”

  李臻發現這個女道士確實很厲害,談笑之間便捏住了他的軟肋,他低頭沉思片刻,“你想讓我做什麼?”

  謝影看出狄燕眼中的擔憂,便對她笑道:“狄姑娘請放心,我當然不會讓李公子去殺人放火。

  殺人放火這種小事我手下就可以辦妥,也更不是讓他做什麼傷天害理之事,我只是想請李公子替我去取一樣東西,說不定狄姑娘也有用武之地。”

  李臻心中著實感到困惑,他感覺這個女道士完全掌握了他的行蹤和動機,她仿佛就站在旁邊看著自己的一舉一動,而且孫禮的案子那麼複雜,她的代價竟然只是讓自己去取一樣東西,這可能嗎?

  女道士看透了李臻的內心疑惑,她輕輕搖頭道:“李公子別以為事情很簡單,如果容易取到,我就不用你出手了。

  孫禮的案子事關重大,我們確實知道真相,但這個真相不是那麼容易換到,我們各取所需,你答應嗎?”

  “你說吧!只要我能辦到,我可以答應。”

  “狄姑娘呢?”謝影又笑著望向狄燕。

  狄燕沉吟一下道:“正如你所言,只要不是傷天害理之事,又是我們力所能及,我也可以答應。”

  謝影臉上笑容變得燦爛起來,她一擺手,“兩位請坐!”

  三人在桌前坐下,謝影又拉了旁邊一根細繩,片刻,兩名侍女端著三杯香茶走了進來。

  李臻喝了一口熱茶,直言道:“茶不錯,謝仙姑請說吧!”

  謝影沉思片刻,這才緩緩道:“事情得從頭說起,你們應該知道,現在的長安城並不是漢朝長安城。”

  狄燕點點頭,“我父親給我說過,現在的長安城是隋朝開皇二年建造,當時叫大興城。”

  “正是這樣,當時建造長安的主事人是相國高熲和大匠宇文愷,包括現在的太極宮也是當時一起建造,當時叫做大興宮。

  在太極宮東面有淩煙閣、功臣閣、紫雲閣、凝雲閣等五座閣樓,其中最高的紫雲閣是夜觀天象之處,可實際上,它卻隱藏著另一個秘密。”

  “什麼秘密?”李臻和狄燕異口同聲問道。

  謝影見他們兩人被引起了興趣,便笑道:“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紫雲閣原來叫做金剛閣,下面竟有一座巧奪天工的地宮,是宇文愷精心建造,為隋文帝放置三寶佛物。”

  李臻這時已經反應過來,“仙姑莫非是讓我進地宮取東西?”

  “正是!”

  謝影點了點頭,“我要的東西就藏在地宮之內,開始我以為地宮內藏有多少珍寶,後來才知道,地宮內只存放著兩支玉玲瓏。”

  玉玲瓏就是一種玉筒,只是筒身被鏤空,一般用來盛物,或者用作筆筒,對方當然是要玉玲瓏裡面的東西,那會是什麼呢?李臻好奇地向女道姑望去。

  謝影卻不回答李臻的疑問,笑了笑道:“只要你們能把這兩支玉玲瓏去出來給我,我就會把你們想知道的一切真相都說出來,絕不食言。”

  “可拿到這兩支玉玲瓏也絕不容易吧?”狄燕問道。

  “當然不容易,地宮內佈滿了各種暗器機關,稍不留神就死在裡面,但這些問題都不大,我有機關圖,你們可以依圖而行,關鍵是延長地宮開啟的時間,一般人還真辦不到。”

  李臻不解,“開啟地宮難道沒有鑰匙嗎?”

  謝影苦笑一聲,“有鑰匙就不用那麼費勁了,地宮原來有九把鑰匙,由老宮女卞娥掌管,十五年前卞娥離奇去世,這九把鑰匙就只剩下八把。

  但只要少其中一把,地宮就無法開啟了,建造地宮的宇文愷不愧是曠古絕倫的大匠,他考慮到了這種可能,所以每隔七年,這座地宮就有機會自動開啟一次。”

  李臻聽到這裡,已經完全明白了,對方就是希望他利用地宮自動開啟的機會,進地宮去取出玉玲瓏,可聽起來好像簡單,這裡面必然有極大的難處。

  “地宮什麼時候開啟?”李臻又問道。

  “開啟時間就在明晚子時!”

  “明晚?”李臻和狄燕對望一眼,如果他們沒有及時趕來長安,那該怎麼辦?

  謝影明白他們的想法,笑道:“如果你們趕不來,我只能讓別人去做,不過我會給你們開另外的條件,要比這個更難。”

  李臻默默點頭,“請繼續說。”

  謝影注視著他又道:“地宮入口雖然會每隔七年自動開啟一次,但只有極短的時間,不過有辦法延長時間,具體怎麼做,我會詳細告訴你們。”

  停一下,謝影又道:“不過有一點我要先說,魚品龍也趕來長安了,估計也是為了明天地宮開啟。”

  “來俊臣呢?”李臻和魚品龍打過交道,魚品龍不足為慮,他唯一擔心就是來俊臣,那才是勁敵。

  謝影搖搖頭,“來俊臣沒有,只有魚品龍。”

  李臻頓時鬆了口氣,他慢慢笑了起來,“謝仙姑手下有這麼多人,妳總不能讓他們都站在一旁袖手旁觀吧!”

  謝影也心照不宣地笑了起來,“可以!魚品龍我負責對付,你們集中精力入地宮。”


第三卷 月下美人謀 第0098章 紫雲地宮

       雖然女道士謝影希望他們暫時住在月下山莊,但李臻和狄燕還是堅持返回了客棧。

  當他們回到客棧時已是兩更時分,李臻將狄燕送到她的房門前,對她笑道:“好好養足精神,明天晚上咱們去地宮冒險。”

  狄燕卻有些憂心忡忡,“李大哥,我總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我也有很多困惑解不開,但至少他們不是想殺我們,所有的疑團留到明晚去解開,懶得多想了,休息吧!”

  狄燕默默點頭,“你也好好休息。”

  她慢慢關上門,李臻走了幾步,腳步又遲疑著停下,回頭注視著她的房門,這些狄燕的房門又慢慢打開了,兩人目光相視,狄燕狠狠瞪了他一眼。

  李臻回了自己房間,一頭鑽進了被子,他早已疲憊之極,連鞋也沒有脫,就呼呼入睡了。

  ......

  李臻一覺睡到次日中午,當他慢慢睜開眼睛,才發現狄燕就坐在自己身旁,她已換回了女裝,穿著淺綠色襦衣,下面穿一條石榴羅裙,雙臂繞著紅色絲帛,梳著雙環髻,斜插一根碧玉簪子,長得花容月貌,肌膚晶瑩似玉。

  只見她手中拿著針線,正全神貫注地給自己縫補頭巾,李臻忍不住笑道:“妳還會做針線?”

  狄燕被他嚇了一跳,連忙把針線收到身後,嬌嗔道:“你這個懶鬼,終於睡醒了麼?”

  李臻高舉雙臂,長長伸了個懶腰,他發現自己的鞋襪都脫了,他有點不好意思道:“昨晚太困了,倒下就睡著,顧不上脫鞋了。”

  “是啊!顧不上脫鞋,連房門也顧不上反鎖,我就盼著哪個小賊摸進來,一刀把你宰了。”

  李臻撓撓頭笑道:“估計小賊看不上我這個窮鬼,不如妳就冒充小賊摸進來好了。”

  狄燕臉一紅,狠狠用針戳了他一下,“快起來,等你到中午,本姑娘都要餓暈了!”

  李臻好像也覺得自己說錯了什麼,他不好意思地一躍而起,胡亂穿上鞋,“我去梳洗一下!”他拔足向樓下奔去,腳步聲跑得咚咚作響。

  狄燕歎息一聲,把針線收了,又給他整理床鋪,一邊低聲抱怨道:“居然能睡到中午,難怪他大姊老罵他懶,真是懶到家了。”

  “我好了!”

  李臻已洗了臉回來,顯得神清氣爽,他見狄燕已經將自己房間收拾好,便笑道:“我們去吃午飯,我請妳吃烤羊腿。”

  “然後呢?”

  “然後我們去太極宮踏一踏點,先找到紫雲閣,再看看有沒有什麼巡哨之類,為晚上做準備。”

  狄燕沒有吭聲,她心中微微有點失落,其實她是想去曲江池。

  .......

  太極宮位於長安城正北,隋文帝主政時,這裡是大隋王朝的政治中心,始稱大興宮。

  李唐建立後,太極宮又成為大唐兩代君主的政治中心,著名的‘玄武門事變’就發生在太極宮北面的玄武門。

  而自從唐高宗李治登基後,大唐王朝開始修建新的宮殿—大明宮,太極宮便漸漸地落下了歷史的帷幔,成為一些老宮妃的住所。

  到了武則天主政時代,整個長安都被冷落了,武則天為了擺脫關隴貴族對大唐的控制,毅然決定遷都洛陽,神都洛陽興盛,長安儼如被打入了冷宮的妃子,漸漸偏離了大唐的政治和經濟中心。

  而太極宮更成了昔日黃花,幾乎所有的宮廷物資被運往洛陽,宮女和宦官也遷去了洛太初宮,太極宮內到處是空蕩蕩的巨大建築,再沒有人居住,也沒有人打理,野草叢生,蛇鼠成窩。

  不過太極宮內依舊駐紮有一千軍隊,他們駐守宮門,巡視宮殿,防止普通民眾隨意進入皇宮,維護著大唐皇朝的尊嚴。

  但對於武藝高強的李臻和狄燕,這一點軍隊的防護根本沒有意義,入夜,兩人從北面玄武門附近潛入了太極宮,穿過一條長廊,他們便進入了太極宮的寢區。

  李臻和狄燕都換了黑衣夜行衣,佩戴長劍,李臻後背弓箭,手提一隻長條型的沉重大包。

  他們白天已經來踏過點,對前往紫雲閣的道路十分熟悉,兩人動作迅速,攀上了一座山亭,太極後宮的全貌便出現在他們眼前。

  寢區以北是後苑,苑中西部有幾個大池,稱東、西、南海池,圍繞三池佈置有一些園林性質的殿宇,西北隅還有一組山池院,山腳下便是千步廊,橫貫東西,直通紫雲閣。

  而在大池東部則建有淩煙閣、功臣閣、紫雲閣、凝雲閣等一系列樓閣,他們要去的紫雲閣就位於其中。

  狄燕向四周凝視片刻道:“李大哥,今天晚上有點奇怪,你發現沒有,太極宮居然沒有巡邏的士兵?”

  李臻冷笑一聲道:“這應該是韋團兒的功勞,她給魚品龍鋪好了進宮之路,只是最後卻便宜了我們。”

  狄燕也覺得有道理,她眉頭微微一皺道:“那個姓謝的女道士能阻攔住魚品龍嗎?”

  李臻點了點頭,“地宮開啟的時間太短,非常兇險,如果有旁人干擾,必然會失敗,我想女道姑心裡明白,她一定會全力以赴,阻截魚品龍。”

  狄燕對那個女道姑沒有好感,她不想再聽下去,拉了一把李臻,“時間快到了,我們走吧!”

  兩人奔下了山亭,沿著千步廊向位於海池東北岸的紫雲閣奔去。

  .......

  今天晚上太極宮確實沒有士兵防守,韋團兒的密令起了作用,一千軍隊都改為駐防大明宮,偌大的太極宮內竟然空蕩蕩沒有一個人。

  此時一群黑影迅速越過西內苑,向玄武門方向疾奔而來,這群人正是魚品龍率領的十名手下,他們是今天中午才趕到長安,做了一些必要的準備,他們準備了梯子部件,臨時可以拼成一架長梯。

  魚品龍心中也十分緊張,如果今天任務失敗,韋團兒將絕不會輕饒他,他瞭解韋團兒的手段,心狠手毒,李旦的劉妃和竇妃被她殘害,連屍骨都沒有留下來,想到韋團兒的冷酷無情,他心中就一陣顫抖。

  西內苑隋唐兩代的皇家園林,但荒蕪多年,早已灌木叢生,一團團水生蘆葦長得比人還高,當魚品龍和他的手下準備越過一條小河溝,身後忽然傳來一片慘叫。

  魚品龍一回頭,只見他手下紛紛在草叢中栽倒,眨眼間,十名手下便消失一半,魚品龍大駭,拔刀急聲喝令,“快離開草叢!”

  他的手下也驚慌失措,不等他們反應過來,草叢中又撲出無數黑影,足有數十人,又將他的手下紛紛摁到,雪亮的匕首刺進了心臟,黑夜中傳來一片慘叫。

  魚品龍這才看清楚了,不是什麼猛獸毒蛇,而是有伏兵,他反應極快,掉頭便逃。

  這時一支箭倏然射至,正中他的大腿,魚品龍摔倒在地,但求生的欲望還是使他拼命爬起身,跌跌撞撞向東北方向奔逃。

  一名武士舉起軍弩瞄準他的後心,但武應宏卻伸手把弩按下,“阿姑有令,留他一條性命!”

  武應宏望著魚品龍逃走了,他回頭又注視著太極宮深處。

  謝道姑不准他們插手李臻的行動,這令他心中有點不解,若他們去幫忙,豈不是多一分力量,不過他不敢違令,便一揮手道:“我們走!”

  他帶領三十餘名手下迅速撤離了西內苑,草叢內丟下了十具屍體。

  .......

  紫雲閣在隋朝時叫做金剛閣,和隋文帝篤信佛教有關,最初修建的目的就是為了供奉佛寶,唐高祖李淵建立大唐後,將金剛閣改名為紫雲閣。

  由於紫雲高達二十餘丈,是太極宮內最高的建築,站在閣頂,仿佛直上紫雲之霄,李淵便改變了用途,用它來夜觀天像,而地宮則改名為藏璽宮。

  李淵去世後。太宗李世民將父皇用過的璽印裝入玉玲瓏,放進了藏璽宮內。

  李世民駕崩後,高宗李治又將父皇用過的璽印裝入玉玲瓏,也放進了藏璽宮內,這幾乎成了大唐帝王的傳統。

  但這項傳統到了唐高宗這裡卻嘎然止步了,負責掌管鑰匙的老宮女阿娥離奇去世後,開啟地宮的鑰匙少了一把,使地宮無法開啟。

  更重要是,武則天也不想繼承這項傳統,而是把丈夫高宗用過的璽印全部封入乾陵,這座無法開啟的地宮便漸漸被遺忘了。

  但設計這座地宮的大匠宇文愷卻考慮到了鑰匙遺失的情況,做了一個巧奪天工的設計,每隔七年,地宮有機會自動開啟一次。

  今晚李臻的任務就是要將裝有兩代帝王璽印的玉玲瓏從地宮裡取出來。

  李臻用謝影給的鐵鑰匙開啟了紫雲閣下面的一扇石門,並緩緩將它推開,石門只有六尺高,四尺寬,石門背後是一條約兩丈深的石甬道,直通紫雲閣的心室。

  兩人在石門前稍等了片刻,這才點燃火把,沿著甬道緩緩向裡面走去,李臻低著頭,一手指火把,一手執劍,小心翼翼地步步前行。

  狄燕跟在他身後,卻輕輕撫摸著兩邊的石壁,兩邊石壁上刻滿了各種佛教故事的圖案,一幅幅圖案栩栩如生,暗示著這座樓閣最初的用途。

  只片刻,兩人走進了紫雲閣心室,一抬頭,兩人皆‘啊!’的一聲驚叫起來。

TOP


第三卷 月下美人謀 第0099章 生死一瞬

       原來心室頂部極高,在獵獵火光中,只見心室穹頂至少高達十丈,相當於後世的三十米,四周直徑有三丈,是一間極為高大寬闊的石室。

  李臻點燃了四周的三處油脂臼,火光燃起,將心室照如白晝,這座氣勢宏偉的心室便清清楚楚地顯示在他們面前。

  心室實際上就像一座倒置的大鐘,全部用花崗石砌成,石壁十分光滑,看不到一絲縫隙,但通風卻很好,沒有一點氣悶之感。

  中間是一根圓形的石柱,需兩人才能環抱,石柱筆直地伸向穹頂,石柱攀纏著九條龍,蜿蜒而上,頂端有九個龍頭,仿佛要破頂而出。

  而四周石壁上微微拱起,再細看,拱起處竟佈滿了鱗片,原來是九條石雕的龍身,按照九宮分佈,乾宮、坎宮、艮宮、震宮、中宮、巽宮、離宮、坤宮、兌宮,每個方位各有一條石龍,一直延伸到頂部。

  穹頂九龍相聚,出現了九隻青銅龍頭,緊緊靠在一起,龍口張開,正好對準了石柱上的九條龍頭。

  “李大哥,地宮入口在這裡!”

  狄燕找到了地上的入口,就是兩塊巨大的青石,仿佛太極圖一樣拼在一起,呈青白兩色,格外顯眼,這讓李臻有點奇怪,既然最初是供奉佛寶的地宮,為什麼入口又是道教的太極圖案?

  地宮入口的兩塊青石嚴絲合縫,需要用九把鑰匙才能打開,而九個鎖眼就在中間的石柱上,必須按照順序一一打開,可惜少了一把鑰匙,使這座地宮不得不廢棄了。

  不過按照謝道姑的說法,這座開啟地宮的樞紐依然在極為緩慢的轉動,只是他們感覺不出來。

  每隔七年,地宮入口會自動打開,與此同時,頂端九個龍頭的口中會各掉下一隻銅球,正好落入下端石柱上的九個龍頭口中,九隻銅球落完後,入口石門就將再次關閉。

  問題就在這裡,地宮年代已久,已經不那麼精確了,九隻銅球落完的時間極短,就算長翅膀也來不及將裡面供奉的物品取出來。

  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要非常準確地攔截住九個銅球,這樣便可以稍微延長一點時間,只要身手敏捷,完全可以取出地宮之物。

  謝道姑告訴他,之所以從前失敗,就是沒有能攔截住上面的銅球,石門關閉太快。

  這時,李臻忽然發現攔截住九個銅球也並不是謝道姑說的那麼困難,只要事先搭建一座高架子,用一塊布蓋上頂端的石柱,銅球就不會落入石柱上的龍口之中。

  對謝道姑而言,這簡直就是輕而易舉之事,再找個身手敏捷的人,也能取出地宮之物。

  那為什麼說從前失敗是因為無法攔截銅球?而且既然每隔七年開啟地宮一次,為什麼以前不取出裝有璽印的玉玲瓏?

  這讓李臻心中湧起一絲不妙,他隱隱感覺到,謝道姑並沒有對他說實話。

  “李大哥,子時要到了!”狄燕低聲提醒正在仰頭沉思的李臻。

  “阿燕,我覺得不太對勁!”

  狄燕沉思一下道:“李大哥,難道你沒想到,如果我們不做的話,恐怕你大姊會不安全。”

  李臻也想到了,謝道姑這種心狠手辣的人,嘴上說得好聽,可哪裡會給他們選擇的餘地,謝道姑昨天已經威脅出口了,如果不做,恐怕自己大姊真的會有危險。

  而且從武應宏這個名字,他便已經猜到了幾分,恐怕這個幕後人和武家有關。

  李臻默默點了點頭,事到如今,他已經沒有時間再考慮,他從後背取下暗影弓,這是他的辦法,用箭射掉銅球,箭頭已被他銼鈍,不再尖銳,可以增大和銅球的接觸面。

  雖然李臻的箭術絕倫,但要在短短不到半柱香的時間內,射掉十丈外的九隻銅球,依然不是那麼容易的事,這就需要絕對的冷靜和抓住機會的能力。

  而狄燕則取出一卷細繩索,細繩索的一頭有梅花鉤,她負責下地宮取物。

  在他們旁邊還有一根鐵棒和一隻鐵錘,這是他們的應急措施,如果時間來不及,李臻就會先用鐵棒卡住地宮石板,然後再用鐵錘一點點砸開石板。

  或許從來沒有人敢毀掉地宮,但他卻不管。

  “李大哥,要開始了!”

  李臻也已經聽到了心室內傳來的‘哢!哢!’之聲,他張弓搭箭,拉弓如滿月,對準了乾宮方位的龍頭。

  這時,地宮入口緩緩開啟了,一股冷風吹出,沒有任何異味,就如謝道姑所言,地宮內有巧妙的通風口,不用擔心什麼污穢之氣。

  “李大哥,我下去了!”

  狄燕手執火把沿著石梯衝了下去,就在狄燕下去的同時,乾宮方位的龍頭慢慢出現了一個圓球,幾乎在圓球剛剛露出一點頭,李臻的箭便脫弦而出,閃電般射向銅球。

  兩個龍頭相隔只有三尺,銅球落下的距離極短,這就要求李臻極為精准地抓住機會,早一點或者晚一點都會失敗。

  就在銅球剛從龍頭口脫落的一瞬間,長箭射到,‘當!’的一聲脆響,銅球被射飛出去。

  銅球落地發出刺耳的撞擊聲響,但李臻幾乎不被影響,他已抽出第二支箭,拉弓瞄準了坎宮位的龍頭。

  ........

  狄燕執火把奔下了地宮,壁龕上有油燈,裡面灌注了燈油,狄燕一連點燃了三盞燈,微明的燈光便彌漫了整個地宮。

  地宮其實並不大,構造就像一朵綻開的蓮花,中間是蓮蓬,四周有九條甬道,儼如九片花瓣,對應著上面穹頂的九宮方位,甬道盡頭便是放置物品的玉台,目前只有兩條甬道內有玉玲瓏。

  狄燕昨晚仔細研究了地宮機關圖,在地宮中心部位沒有任何機關,機關就藏在甬道內,兩邊佈滿了射擊孔,只要步入甬道,兩邊就會有弩箭射出,而且並不是一次射完。

  若用鑰匙開啟地宮門,暗器機關會自動關閉,否則就算砸開石板進入地宮,依舊難逃機關毒箭的射殺。

  謝道姑也明確地告訴了他們,要想避開機關毒箭,那只有一個辦法,從空中爬過去,腳不能沾地,狄燕想了一夜,她感覺也只有這個辦法。

  李臻的身手絕對不行,而只有她才可以辦到,狄燕毫不遲疑,她直奔乾宮位甬道,甬道長約三丈,修砌得十分光滑,在甬道盡頭的玉臺上,依稀擺放著一隻約半尺長的物品,上面捆包著金黃色的綢緞。

  狄燕的目光落在玉台上端的佛龕,裡面原本有一尊白玉菩薩,不過玉菩薩已經被拿走,佛龕內空無一物,邊緣有一道石坎,這就是謝道姑告訴她的辦法。

  沒有時間讓狄燕仔細分辨,她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拋出梅花鉤,梅花鉤準確地落進了佛龕內,她用力一拉,梅花鉤鉤住佛龕邊緣的石坎。

  狄燕迅速將繩索另一頭捆在外面的石柱上,她用力拉了兩下,輕輕一縱身,攀住了空中繩索,迅速向甬道內爬去。

  她敏捷的身手在這時淋漓盡致地顯示出來,只片刻,她爬到甬道盡頭,一伸手便撈到了玉玲瓏,將它放進了背囊中。

  可就在這時,入口處傳來了李臻焦急萬分的大喊聲,“快!快出來,石門開始關閉了!”

  狄燕一驚,也顧不得另一隻玉玲瓏,拼命攀著繩索向外面爬去。

  原來李臻剛剛射完了九隻銅球,他便發現入口處的石門開始合攏,根本沒有半點被延遲的跡象。

  更讓他膽寒的是,青石門至少厚達一尺,打磨得異常光滑,哪裡可以輕易鑿開,他心中大急,一邊大喊狄燕出來,一邊抄起了鐵棒頂住石門,但石門關閉重愈萬斤,鐵棒立刻被壓彎了,‘噹啷!’一聲落入地宮。

  石門慢慢收攏,李臻急得要發瘋了,眼看石門只剩下兩尺寬了,再不出來就完了。

  一股熱血驀地沖上李臻的腦門,他竟有一種和狄燕同死的衝動,就在他剛要跳進地宮之時,一個人影‘嗖!’地從地宮內衝了出去。

  李臻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動,衝上去一把將狄燕緊緊抱住,這生死一刻,他才發現,她在自己心中是多麼的重要。

  石門轟然關閉,過了好一會兒,狄燕才輕輕推開了他,只見她滿臉笑開了花。

  在她衝出的瞬間,她已看出李臻想跳進地宮,她當然明白那意味著什麼,令她心中同樣感動萬分,她忽然不再恨那個女道士了,甚至還有點莫名的感激她。

  少女的矜持使狄燕克制住心中的情感,她笑嘻嘻道:“怎麼對我那麼沒有信心呢?”

  李臻只覺兩腿發軟,心中還是一陣陣害怕,他索性坐了下來,半晌才懊惱道:“我覺得我們都發瘋了,有必要冒這個險嗎?”

  狄燕在他身旁蹲下,柔聲安慰他,“因為我們都想不到會如此危險,等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李大哥也不用自責,畢竟我們不是神,不是每件事情都能料到,吃一塹,長一智吧!”

  李臻歎息一聲道:“可是差點丟掉小命,這個代價也太大,是我太愚蠢了。”

  “我倒覺得很值,你看,我現在不是活蹦亂跳在你面前嗎?”

  狄燕取下皮囊,又有點遺憾道:“可惜時間來不及,只取到一支玉玲瓏,不知算不算違約?”

  狄燕話音剛落,心室入口處便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能取到一支玉玲瓏已經很不錯了,七年前,連妳師父也差點死在裡面。”

  兩人連忙回頭,只見女道姑謝影慢慢走了進來,後面跟著武應宏和十幾名手下。

  李臻和狄燕站起身,李臻怒視著她,謝影卻淡淡笑道:“我之前已經告訴過你,事情不易,不是嗎?”

  李臻恨恨道:“可我射掉九個銅球,卻沒有半點延緩時間,你又怎麼說?”

  “你以為沒有效果嗎?我可以告訴你,如果不截住銅球,石門根本就開不到底,第五個銅球落下,石門就開始關閉了。

  七年前我們就是因為沒有做攔截銅球這件事,公孫大娘才險些死在裡面,儘管她也是在最後一刻衝出,但她卻一支玉玲瓏也沒有拿到。”

  說到這,謝影又歎了口氣,“不到迫不得已,我們不會攔截銅球,因為一旦銅球被攔截,地宮就再也不會自動開啟了,我們不敢冒這個險。”

  李臻這才知道,原來地宮的自動開啟系統已經被他破壞了,他回頭看了看嚴絲合縫的石門,那麼另一支玉玲瓏就再也拿不出來了。

  這時,謝影伸出手,“把玉玲瓏給我吧!”

  李臻遲疑了一下,他不想這麼痛快交出玉玲瓏,就在他剛剛表現出猶豫的神情,後面武應宏和十幾名手下一起舉起軍弩,對準了他們兩人。

  狄燕心中很清楚,他們沒有選擇餘地,她毫不猶豫地取出玉玲瓏遞給了謝道姑,“既然我們已取出玉玲瓏,下面就該你兌現諾言了。”

  謝影接過玉玲瓏,深深看了李臻一眼,“我家主人已在月下山莊等候李公子了,他會告訴李公子想知道的一切,請吧!”

  李臻心中忽然湧起一種強烈的好奇心,這個布下了舍利佛經案的幕後人,究竟會是誰?




第三卷 月下美人謀 第0100章 月下美人

       時隔一天,李臻和狄燕又第二次來到了月下山莊,此時天還沒有亮,月下山莊大門前卻燈火通明,數百名黑衣武士戒備森嚴,連樹林內都藏有暗哨,所有的一切都表明,月下山莊來了大人物。
  
  在數十名武士的護衛下,李臻和狄燕催馬進入了月下山莊,這時,謝道姑已經先一步進去了,李臻二人被領到一間佈置奢華的房間內等候。
  
  狄燕坐在小桌前細細品味一杯熱騰騰的香茶,或許一夜緊張疲憊的緣故,她身體有點不舒服。
  
  李臻卻背著手在房間來回踱步,腦海裡各種念頭飛速轉運,整理自己的思路。
  
  “李大哥,你坐下休息一下吧!”
  
  狄燕見李臻還在冥思苦想,便柔聲勸他道:“天快亮了,你一夜未睡,還是稍微閉目休息一下。”
  
  李臻這才意識到自己有點過於焦慮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慢慢坐下來,他喝了一口茶自嘲道:“沒還見到敵人,自己倒先亂了陣腳。”
  
  狄燕抿嘴笑道:“你這叫關心則亂,像我,和這件事沒有什麼關係,管他幕後人是誰,知道了滿足一下好奇心,不知道也無所謂,而你就不同,這關係到孫禮能不能破案,所以你的心思比較重。”
  
  “其實和我的關係也不大,我就是這兩天有點心神不定。”
  
  兩人正說著話,門開了,謝影走進來,對兩人笑道:“李公子,狄姑娘,我家主人有請。”
  
  狄燕卻懶洋洋道:“李大哥,我不想去了,有什麼事,你回來告訴我就行了。”
  
  李臻感覺狄燕似乎有點不太對勁,一直坐在那裡,沒有站起過,他不由關切地問道:“阿燕,你沒什麼事吧?”
  
  狄燕臉上有點不自然地笑了笑,“我沒事,你快去吧!別讓主人久等。”
  
  李臻點點頭,“那好吧!你在這裡休息,我去去就來。”
  
  等李臻稍微走遠一點,狄燕這才低聲對謝影道:“阿姑能不能安排一個侍女給我,我身上有點不太方便。”
  
  謝影會意,立刻吩咐一名侍女照顧狄燕,她這才快步幾步,帶著李臻向後堂而去,兩人走到一間屋子前,謝影停住腳步,“公子請進吧!我家主人在裡面等候。”
  
  李臻猶豫了一下,還是推門走了進去,這間屋和昨天的房間不一樣了,這是一間臨水居,房間連著水榭,房間不大不小,牆角放著一隻青銅獸頭香爐,輕煙嫋嫋,使房間內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檀香氣息。
  
  房間裡非常整潔,一塵不染,正前方是一扇白玉屏風,遮住了他的視線,但隱隱可見一名白衣女子坐在水榭前撫琴沉思。
  
  李臻愣住了,他原以為是武氏族人,或許是武三思,也或許是別人,但他卻怎麼也沒有想到,他一直渴望見到的幕後者竟然是一個女人。
  
  這時,白衣女人輕柔笑道:“待客不周,李公子請請隨意坐!”
  
  李臻坐了下來,他心中思緒略略有點雜亂,這個主人著實出乎他的意料,打亂了他的很多想法。
  
  片刻,白衣女人從屏風後轉了過來,只見她年約三十歲左右,頭梳雲鬢,烏髮如雲,插著一把玉梳。
  
  她長了一張瓜子臉,眉毛修得十分精緻,鳳目修長,高挺的鼻子,一張紅潤的櫻桃小嘴,從相貌而言,她長得並不算美貌,卻十分耐看。
  
  她身材很高,略略偏瘦,穿著一件雪白的寬身衣裙,顯得氣質極好,使她舉手投足之間有一種說不出的優雅,給人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感覺。
  
  白衣女人在李臻對面坐下,淡淡一笑道:“我便是你要找的月下人,公孫大娘那封信,確實出自我的手筆,只是我寫字向來像男人。”
  
  “你怎麼會知道?”李臻愕然,這個女人怎麼會知道那封信的事情。
  
  白衣女人笑了起來,“李公子,你的所有事情我都知道,我一直在關注你,你是我棋盤中的一顆重要棋子,所以我特地把你請到長安。”
  
  李臻的內心徹底淩亂了,千頭萬緒的不解一齊向他湧來,難道自己來長安竟然這個女人的安排嗎?而且他居然是這個女人的一個棋子。
  
  “妳究竟是誰?”李臻忍不住有些生氣問道,他不喜歡這種被人捏在手掌心的滋味。
  
  白衣女子淡淡一笑道:“我還沒有自我介紹呢,你應該聽說過,我便是上官婉兒!”
  
  李臻只覺頭腦中‘嗡’的一聲,原來她就是上官婉兒,上官婉兒這個名字使他心中所有的謎底霍然開朗,原來她就是舍利案中的神秘人,第四個勢力,就是這個上官婉兒的人射殺了武順。
  
  “李公子想到什麼了嗎?”上官婉兒饒有興致望著他。
  
  各種發生過的事情在李臻腦海裡飛速掠過,使他的各種思路變得雜亂無章,但有一條線索始終清晰地貫穿著所有的事件。
  
  李臻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我知道所有的事情都是妳一手策劃,舍利的消息也是妳放出來,引來各方爭奪,包括那個阿緩王其實也是效忠於妳。”
  
  上官婉兒端起茶杯輕輕喝了一口茶,依舊笑吟吟地望著李臻,“你說得一點沒錯,舍利案是我布下的一個局,按照計畫,三隻舍利函,真舍利應該是給薛懷義,李旦和武承嗣各取一隻影舍利。”
  
  “但被我這個不速之客攪亂了。”李臻心中竟有一種微微的得意,畢竟上官婉兒是那麼有名之人。
  
  上官婉兒略微談了口氣,“沒錯!你這個攪局者的闖入,完全打亂了我的計畫,不過也陰差陽錯,你的出現卻助我最後達到了目的,我應該感謝你才對。”
  
  “既然要感謝我,那為什麼要殺武順,栽贓給我?”
  
  “李公子,我認為你應該明白,殺武順是我早有的計畫,本來也是狄燕的任務,只是你恰逢此事罷了,是武順家人認定你殺了他,與我何干?”
  
  李臻卻心念急動,他幾乎是脫口而出,“我知道了,其實毒經案也是你一手策劃。”
  
  他此時剛剛才反應過來,武順之死和舍利案已經關係不大,但和毒經案有著直接關係,這讓他驀地明白了一件重要之事,毒經案也一定是上官婉兒的策劃。
  
  上官婉兒卻並不吃驚,反而贊許地笑道:“不愧是我看中之人,果然有過人的頭腦,能在這麼複雜的亂局中看透真相,讓我不得不佩服。”
  
  李臻頭腦已經亂成一團,他按著額頭,苦苦思索著一個最關鍵的問題,上官婉兒是怎麼操縱此事?
  
  上官婉兒仿佛看透他的心思,微微笑道:“想操縱毒經案很簡單,武承嗣身邊的明先生就是我安排的人,毒經案這條計策就是明先生向武承嗣提出,只是武承嗣一心想除掉狄仁傑,他才會落入我布下的局。”
  
  李臻此時不由倒吸一口氣,沒有誰比他更清楚舍利案和毒經案的經過,竟然是上官婉兒布下的連環局,心機之深遠,佈局之巧妙,令他著實感到一陣懼怕。
  
  “那你……為什麼想除掉武承嗣?”李臻終於問到了這個最關鍵的問題。
  
  上官婉兒卻沒有回答他,她將茶杯放在桌上,銳利的目光瞥了一眼李臻,不緊不慢道:“這就是我給你出的謎題,也是我對你的最後考驗,若你猜到真相,作為獎勵,我會答應你一個條件。”
  
  上官婉兒站起身,施施然走到屏風後,靜靜站在水謝前凝視著水潭,她嘴角依然帶著笑容,目光卻略略瞥向身後,李臻是她看中之人,她希望李臻能解開這個謎底。
  
  李臻已經找到了一絲明悟,只是還不太清晰。
  
  師父告訴過他,任何事情都不會無緣無故發生,有人死就必然有人生,有人損失必然有人獲利,只要他能找到武承嗣倒下的最大獲利者,那麼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他記得狄燕給自己說過,武承嗣之所以深恨她父親,是因為狄仁傑阻止了他成為皇太子,那麼獲利者一定和這個有關,是李旦,還是李顯?
  
  這時,李臻的腦海裡跳出一個人名,使他竟脫口而出,“武三思!”
  
  上官婉兒鼓掌走了進來,臉上充滿了贊許的笑意,“聰明啊!真的沒有讓我失望,你怎麼會想到?”
  
  李臻思路已經霍然貫通了,他笑道:“因為武承嗣是武三思繼承皇位的最大競爭者,武承嗣若不倒,又怎麼會輪到武三思呢?”
  
  上官婉兒輕輕歎息一聲,武承嗣明明有機會把此人收入帳下,他卻愚蠢地放棄了這個明珠,否則最後的結果還真不知是什麼樣子?
  
  “好吧!你想要什麼獎賞?”
  
  李臻早已想過,他毫不遲疑道:“我要你答應,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不准碰我的家人,我希望你能給我承諾。”
  
  “承諾?”上官婉兒冷笑一聲,“我是女人,也是政客,你覺得我的承諾有意義嗎?”
  
  “因為你不是一般的女人,也不是一般的政客!”
  
  上官婉兒深深看了他一眼,終於點了點頭,“好吧!既然你要我的承諾,我答應你,絕不會為難你的家人,不過我有點奇怪,你為什麼不讓我放過你師父,難道你不知道他就是駱賓王嗎?”
  
  李臻騰地站起,他幾乎要被上官婉兒的話驚呆了,她....她怎麼會知道自己的師父是駱賓王?
  
  他愣愣地望著上官婉兒,眼中充滿了驚駭之色,其實也不能怪李臻想不通,公孫大娘認出了他的劍時,當時李臻尚在中毒昏迷之中。
  
  上官婉兒擺擺手,臉上依然保持著她一貫的笑容,“請坐下吧!我並不一定要把你師父怎麼樣,我們可以談,深入的、開誠佈公地談一談。”
  
  李臻終於領教了這個女人的厲害,三言兩語,便將自己牢牢扣住,而且自己所做的事情她都清清楚楚,甚至還被她誘導控制,他竟有一種孫悟空逃不過如來佛手掌的無奈。
  
  李臻無力地坐了下來,怔怔地望著她發愣。
  
  上官婉兒輕輕理了一下髮鬢,她的雙眸如水一般清澈,纖柔的嘴角浮現出一彎笑意,“你覺得我和狄燕相比,哪一個更有女人味?”

TOP

第三卷 月下美人謀 第0101章 攻其弱點

        現在李臻最不關心的,就是上官婉兒女人那一面,偏偏她就要提這個茬,李臻心中暗忖,莫非她要自己變成第二個魚品龍嗎?

  但上官婉兒正笑吟吟望著他,讓他無法回避這個問題,他只得苦笑一聲道:“上官舍人和狄姑娘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根本沒有可比性,在上官舍人面前,李臻不敢有任何多餘的想法。”

  上官婉兒只是為了從情感上緩和一下李臻的抵觸情緒,這是女人貫用的小伎倆,倒真沒有李臻那樣想入非非。

  上官婉兒笑了笑,又把話題轉了回來,“我現在可以坦率地告訴李公子,你冒充獄吏混入天牢,導致發生了天牢劫殺案,不僅波及狄仁傑,連獄丞都被殺了,引起聖上震怒,若不是我壓住這樁要案,你和狄燕都會有大麻煩,早就被抓入獄了,你也不可能坐在這裡和我侃侃而談。”

  李臻知道她說的是真,他還奇怪,大理寺監獄之事怎麼會不了了之?原來是上官婉兒壓住了。

  他連忙起身施禮,“多謝上官舍人庇護之恩!”

  “你也不用謝我,孫禮那樁案子你只要不生我的氣,這件事就算扯平了。”

  李臻愕然,“莫非孫禮的案子是上官舍人的安排?”

  上官婉兒笑著點了點頭,“孫禮來找你幫忙是我的安排,那只銅舍利函也是我給他,和斷潭女屍案沒有任何關係,我只是想看看,你什麼時候能上門來找我?”

  李臻氣得半晌說不出話來,他為銅舍利怎麼會出現在斷潭案函殫盡竭慮了三天,想到了各種可能性,不料最後的結果卻是上官婉兒的人謀。

  他確實有一種被愚弄的感覺,但上官婉兒又先給他吃了顆棗,替他解決了天牢的麻煩,讓他有氣發不出來。

  李臻心中鬱悶之極,好一會兒才道:“那今晚之事呢?去紫雲閣地宮不會是你要考驗我吧!”

  “考驗當然有那麼一點,不過這件事是我們接下來合作的開端。”

  “等一等!”

  李臻忽然聽出味道來,連忙道:“什麼合作?上官舍人請把話說清楚。”

  上官婉兒心中略有不滿,但她沒有表現出來,依然用一種風輕雲淡地口氣道:“李公子,我和你說了這麼多,難道你還在雲中漫步嗎?”

  李臻沉默了,其實他當然也明白,上官婉兒處心積慮把他誘來,可不是請他來作客聊天,而且還把那麼多隱秘都告訴了他,每一項隱秘都足以抄家滅族,這使李臻有一種明悟,他已經在不知不覺中上了這個女人的賊船。

  但他李臻也不是任人揉捏之人,他也有自己的尊嚴,任何人都休想強迫他做事。

  沉思片刻,李臻緩緩道:“上官舍人位高權重,而李臻只是一介庶民,我們地位相差萬里,若上官舍人對李臻有要求,李臻不敢不效命。但效命也有兩種,一種是虛與委蛇,一種是全力以赴,不知上官舍人想要哪一種?”

  李臻說得不卑不亢,軟中帶硬,上官婉兒凝視他半天,才緩和了語氣道:“罷了,是我的心太急切了,你今晚取出了我想要的那支玉玲瓏,我自會報答你,合作之事,以後再說吧!今晚李公子辛苦了,請去休息。”

  她輕輕拉了一下鈴,片刻,謝影推門進來,施禮道:“請主人吩咐?”

  “阿姊,帶李公子去貴客房休息吧!另外,狄姑娘那邊,要好生照顧她。”

  “奴婢明白!”

  謝影一擺手,“公子請!”

  李臻起身向上官婉兒行一禮,快步離去了,就在他走到門口時,上官婉兒又對他道:“李公子,你們今天取出的玉玲瓏內並非高祖印璽,印璽早在二十年前就被取走了。”

  這句話解開了李臻心中的一個疑團,武則天怎麼可能把唐高祖和唐太宗的印璽丟在一座被廢棄的宮殿內?

  他拱拱手,“多謝上官舍人坦誠相告!”

  .......

  李臻被安排在山莊的貴客房內,各種物品設施都極盡奢華,紫檀木傢俱,桌上擺著官窯名瓷,地上鋪著厚實柔軟的波斯地毯。

  就連牆上隨意掛著的一幅書法,近前細看,竟然是歐陽通的真跡,甚至還有三名專門服侍他的美貌侍女。

  這讓睡慣了大姊閣樓的李臻著實感到很不自在,他又吩咐一名侍女道:“能否去幫我找一找與我同來的狄姑娘?”

  話音剛落,門外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李臻聽出這是狄燕的腳步聲,心中大喜,連忙上前開門,卻見狄燕滿臉蒼白地站在門外,嚇了他一跳,“阿燕,你這是怎麼了?”

  狄燕有點不好意思,連忙低聲道;“每個女人都會遇到的事情,你就別問了。”

  “哦——”

  李臻不敢再多問,連忙去給她倒茶,狄燕有點哭笑不得,這個李大哥家裡估計沒有奴婢,旁邊就站在三個侍女,他居然還要親自倒茶,哎!

  她對三個侍女擺擺手,“你們下去吧!李公子不用你們服侍。”

  三個侍女紅著臉退下去了,狄燕在軟墊上坐下,接過李臻給她倒的熱茶,眉開眼笑道:“看樣子談得不錯,居然讓你住這麼好的貴客房,三個侍婢也如此溫柔美貌,你今晚有福氣了。”

  李臻拿她沒辦法,只得苦笑道:“我從小到大,什麼時候要人服侍了?說老實話,我還是覺得阿姊的閣樓睡得舒服自在。”

  狄燕掩口輕笑,“你就是個窮命,住這麼好的貴客房,還想著閣樓,你知道這官窯茶杯一對要賣多少錢嗎?”

  “賣得再貴,我也不能帶走,所以還不如我的白瓷大杯,至少那個屬於我。”

  “算你說得有幾分道理,給我說說吧!上官婉兒和你談了什麼?”

  “妳知道是上官婉兒?”李臻愕然。

  狄燕不屑地撇撇嘴,“瞧你說的,這又不是天大秘密,謝道姑都告訴我了,而且我還知道,我從地宮裡取出的玉玲瓏裡是什麼?”

  “是什麼?”李臻好奇地問,剛才上官婉兒告訴他,印璽二十年前就被取走了,那地宮裡會供奉著什麼?

  狄燕低聲笑道:“一顆價值連城的夜明珠,想不到吧!”

  李臻確實想不到,他們冒著生命危險從地宮取出來的物品,竟然是一顆夜明珠,他半天才驚訝道:“上官婉兒要夜明珠做什麼?”

  “估計是天子想要吧!還有一個你想不到的消息。”

  “什麼?”

  狄燕忽然反應過來,嬌嗔道:“你怎麼回事,光讓我說,你和上官婉兒談了些什麼?”

  “我和她談了很多,一言難盡,不妨先說說你的消息。”

  狄燕笑嘻嘻道:“我的消息嘛!就是這個上官婉兒還沒有嫁人,她看上你了,這是謝道姑說的。”

  李臻歎了口氣,“其實你說得沒錯,她確實是看上我了。”

  李臻便將他和上官婉兒的談話一一告訴了狄燕,但隱去了毒經案是上官婉兒一手策劃,只是說她利用了毒經案,扳倒了武承嗣,畢竟狄仁傑也是毒經案的當事者之一,最後提到了上官婉兒想與他合作。

  狄燕的臉色漸漸變得凝重起來,她又忍不住驚訝道:“李大哥,原來你師父是駱賓王?”

  “師父教我九年,我也是今年才知,只是上官婉兒怎麼會知道?真是奇怪了。”

  狄燕輕輕咬了一下嘴唇,她一直沒有告訴李臻,問題出在她的師父公孫大娘身上,師父的家人就是在當年被亂軍所殺。

  “李大哥,上官婉兒應該暫時不會動你師父,我感覺得出,她很急切想與你合作,所以她會儘量籠絡你,不過我擔心她讓你做的事情不會那麼容易。”

  “我才不管那多麼,叫什麼來著,對了,不見兔子不撒鷹!”

  李臻索性躺在柔軟的地毯上,頭枕在手上,望著屋頂想心事,其實他知道自己已經上了上官婉兒的賊船,想下來不是那麼容易,關鍵是,他如果幫上官婉兒做事,他會得到什麼利益?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他李臻也不能免俗。

  ........

  水榭堂上,上官婉兒靜靜地站在欄杆前凝視著剛剛下起的一場冬雨,初冬的小雨寒氣襲人,格外的霏微淒冷。

  這樣雨天,人的心也會很容易陷入到哀傷的情緒之中,再冷靜的人,也變得多愁善感。

  不知站了多久,上官婉兒低低歎息了一聲。

  在她身後,道姑謝影終於忍不住道:“姑娘,雨夜寒意深濃,進屋來吧!”

  謝影是上官婉兒乳母的女兒,和上官婉兒同歲,從小陪她讀書玩耍,自從上官婉兒祖父上官儀被誣陷自盡後,上官家族家破人亡,上官婉兒被沒入宮為奴,乳娘母女也受到牽連,被迫出家為女道士。

  謝影是上官婉兒最信任的心腹,兩人名為主僕,實際上親如姐妹,在人前她稱上官婉兒為主人,在人後,她叫上官婉兒為姑娘。

  上官婉兒也覺得有一點寒氣滲骨,便轉身走進屋,謝影連忙給她披上了百翎大氅。

  “阿影,妳說李臻為什麼不肯答應?”上官婉兒喝了一口熱茶,沉吟著問道。

  謝影笑道:“或許是我們太急切,令他感到很被動,令他心中不舒服,我覺得稍微緩一緩,他應該會答應。”

  “我也有這種感覺,可是時間太緊,我怕誤了大事。”

  “姑娘一定要讓他來做嗎?”

  上官婉兒輕輕點頭,“這個年輕人我一直在觀察他,冷靜、果斷、善於抓住機會,最後連來俊臣都栽在他手上,當然,還有別的原因,我考慮了很久,此事非他莫屬,我一定要讓他心甘情願為我做事。”

  說到這,她回頭凝視謝影,“妳知道我為什麼一定找他嗎?”

  謝影躬身施禮,“卑職大概知道了!”

  上官婉兒又冷笑道:“他無非是要利益,要錢我給他,要財富,我可以給他美宅,給他土地,要女人,我可以給他天下最漂亮的女人,要權勢,我可以讓他做官,錢、權、女人,男人無非就是要這些,他還能要什麼?”

  “姑娘雖然說得不錯,但要讓他心甘情願做事,可能還差一點,其實姑娘可以攻他的弱點。”

  “弱點?”

  上官婉兒回頭問道:“妳知道他的弱點是什麼?”

  謝影想了想笑道:“今天我和狄燕聊天,狄燕無意中說了一件事,她說她是在地宮關閉的刹那衝出來,可就在那時,她發現李臻正準備跳下地宮,姑娘明白了嗎?”

  上官婉兒一下子愣住了,她有點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可能嗎?李臻要跳進地宮和狄燕死在一起,不!不可能,不可能有這樣的男人。

  謝影也歎息道:“姑娘,我相信是真的,我看得出狄燕的神情,她很激動,她的感情很純真,不會有假。”

  上官婉兒緊緊抿著嘴唇,她心中竟隱隱有一點嫉妒,為什麼從來沒有男人這樣對自己?

  謝影感覺到上官婉兒今晚被冬雨所擾,有點多愁善感,沒有了她的平時冷靜理智,低聲提醒她道:“姑娘,這就是他最大的弱點!”

  上官婉兒頓時醒悟,她臉上又瞬間恢復了冷霜,緩緩點頭,“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第三卷 月下美人謀 第0102章 家有新宅

       由於狄燕身體不太舒服,李臻又在長安待了三天,直到八天後,他們才返回了洛陽。
  
  “李大哥,你有沒有去兵部投名狀?”
  
  一進洛陽城,狄燕便擔心地問李臻,現在可是十月底了,武舉的報名應該結束了,怎麼從來沒有聽他說起過此事?
  
  比起離開敦煌時的豪情壯志,李臻現在參加武舉的心已經淡了很多,考上武舉又如何?無非是做低級軍官,若沒有人脈關係,一輩子都出不了頭。
  
  尤其他現在已經見了不少世面,才發現自己半年前是多麼幼稚,一心爭奪武舉名額。
  
  經歷了這麼多事情後他才知道,人生道路絕不止武舉一條,而武舉恰恰是最笨的一條路,反而會將自己的前途固定死。
  
  雖然他對武舉已經沒有多大興趣,不過他大姊李泉卻一直熱衷科舉,一定要求他參加武舉,這讓李臻十分頭疼。
  
  現在連狄燕也問起此事,李臻只得懶洋洋道:“已經報過名了,要求去滎陽集訓數月,我托了高延福的關係,集訓就免了,明年二月直接參加兵部武舉。”
  
  “那就好,我還以為你忘記了。”
  
  這時,李臻倒想起一事,“妳在洛陽住在哪裡?”
  
  狄燕白了他一眼,“我家就在洛陽,你認為我會住在哪裡?”
  
  李臻啞然失笑,他真是糊塗了,還以為狄燕搬家去了彭澤縣,自己還想著給她找客棧,卻忘記了她家就在洛陽。
  
  “那我先送妳回去,然後回店鋪好好睡一覺。”
  
  自從得知影舍利套函和斷潭女屍案沒有關係,他的心驀地鬆了,而且上官婉兒似乎知道斷潭案的真凶,估計又涉及到朝廷的權力鬥爭,他還是最好不要參與太多。
  
  安業坊狄府前,李臻和狄燕告別,直接返回了南市,剛到酒鋪前,正好遇到了大姊李泉。
  
  “阿姊!”
  
  李臻翻身下馬,向大姊揮手笑道:“你老弟回來了,生意還不錯吧!”
  
  李泉看見了兄弟,眼中一陣狂喜,隨即狂喜消失,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這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兆,待李臻走近,她一把便揪住了李臻耳朵,從小到大,這一招百試不爽。
  
  “臭小子,居然跑出去半個月,你想讓我擔心死嗎?”
  
  雖然嘴上在怒駡,但李泉卻激動得眼淚都快落下,她就害怕兄弟出了什麼事,現在他終於平安回來了。
  
  李泉心中喜極而泣,卻又恨得牙根直癢,她下手毫不留情,李臻被她擰得惱羞成怒,“阿姊,鬆手!”
  
  當街發生這一幕,引來四圍很多人側目,一些酒鋪的夥計也捂嘴偷笑,李泉忽然想到兄弟已經大了,得給他留點面子,便鬆開手。
  
  “給我進店裡去,你要給我老實交代,你不辭而別,這半個月到底跑哪裡去了?”
  
  李臻忿忿道:“我不是給你留了信嗎?哪裡不辭而別了。”
  
  “哪有什麼信,我怎麼沒看見?”
  
  李臻不相信,快步走進店鋪,在櫃檯內翻找,很快,他便從雜物箱中找到了他留給大姊的信,信甚至還沒有拆,直接被李泉扔進雜物箱內。
  
  “我不知道這是什麼!”他把信重重往櫃檯上一拍,怒視大姊。
  
  李臻極為惱火,明明給她留了信,她自己不看,非說自己沒留信,一見面就擰耳朵,還把自己當作七八歲的頑童。
  
  李泉尷尬地撓了撓頭,笑道:“是大姊太忙了,沒注意到,剛才把我家阿臻擰痛了,大姊給你揉揉。”
  
  她要給李臻揉揉耳朵,李臻卻越想越氣,擋開她的手,奔上閣樓去收拾東西。
  
  李泉見他拎著包下來,頓時慌了神,連忙攔住他,“你要去哪裡?”
  
  李臻沉著臉道:“我去住客棧,省得成天看你的臉色。”
  
  李泉又慌又急,拉住他的包不放,“阿姊錯怪你了,已經給你道歉了,你還要怎樣?”
  
  李臻不睬她,向店鋪走去,李泉又拉住他的手,哀求道:“阿臻千萬別走,阿姊保證再不擰你的耳朵了。”
  
  李臻歎了口氣,“阿姊,我不能一直跟你住啊!遲早要搬出去,你就讓我走吧!隔三差五我會來看看你。”
  
  李泉見勸不住兄弟,她心中更加著急,又無計可施,竟伏在門上哭了起來。
  
  李臻極少看見大姊哭泣,想到大姊把自己從小拉扯大,又是他唯一的親人,他心中頓時軟了,一肚子的不滿也煙消雲散,只得無奈道:“只要你答應不再伸手亂打,我就再陪你住兩年。”
  
  “阿姊保證不打你了!”
  
  李泉哽咽說了一句,更加傷心,趴在兄弟的肩頭上嗚咽哭泣,李臻也感傷起來,低聲勸她道:“阿姊,別哭了,夥計看著笑話呢!”
  
  李泉連忙抹去淚水,紅著眼睛對李臻道:“阿姊忘記告訴你了,我們買新宅了,就在隔壁福善坊,還是秋娘介紹的房子,阿姊給你的房間已經收拾好了,這就帶你過去。”
  
  “阿姊動作很快嘛!這才半個月不到,宅子就買了嗎?”
  
  李泉有點不好意思道:“哪裡才半個月,我已經看了幾個月的房子,只是那時候沒錢,看了也白看,好容易有點積蓄,下手就快了。”
  
  李泉騎上一頭毛驢跟著兄弟緩緩而行,李臻又笑問道:“阿姊買房花了多少錢?”
  
  “對方要價一千二百貫,又討價還價,最後一千貫成交,占地約四畝地,去年才翻新,要是在修業坊那邊,四畝宅至少兩千貫,這邊靠南市,賣不起價錢。”
  
  “洛水北的宅子聽說只要六百貫,更便宜,阿姊怎麼不考慮?”
  
  “呸!就算三百貫我也不要,洛水北那種地方,大白天都會遇到鬼,以後你姊夫當了官,說起家在洛水北面,丟不丟人啊!”
  
  李臻想到了酒志買的宅子,好像就在洛水北岸的歸義坊,六百貫買下了四畝宅,買得倒是很便宜。
  
  分別了幾個月,李臻也有點想念那個胖子了,也不知他什麼時候才回來?
  
  不多時,姐弟二人便來到了位於福善坊的新宅,李臻第一眼便喜歡上了這座宅子,宅子地處幽靜,大門前有兩株茂盛的槐樹,四周有一丈高的圍牆,幾名工匠正在用石灰粉刷牆壁。
  
  宅子雖然不大,但看起來很方正,後面是一條小河兩岸垂柳成蔭,景色秀麗,小河一直流入洛水,雖然已是初冬時節,樹葉凋零,滿目蕭瑟,但可以想像春天時的蔥綠。
  
  “怎麼樣,老姐的眼光不錯吧!”李泉得意地笑道。
  
  “不錯!”
  
  李臻連聲稱讚:“有點像我們的敦煌老宅,看起來很有家的樣子。”
  
  “那你還想搬走!”
  
  李泉忍不住又想狠狠敲他一記,可剛抬起手,便想到了自己的承諾,手在空中幹搓了兩下,又悻悻放下。
  
  “快進家吧!”
  
  李臻雖然躲過了這一記敲打,但他也知道,老姐的承諾從來就不算數,最多維持三天,遲早還會故態重犯,她若不打幾下自己,她就不是自己的大姊了。
  
  他心中也只好哀歎一聲,牽馬跟著李泉進了大門,剛進門,便見一名年約十五六歲的小娘迎了上來,只見她梳著圓螺雙髻,身穿一件紅色夾襖,下穿綠布裙,長一張圓臉,皮膚倒也白淨。
  
  “夫人回來了!”
  
  小娘聲音很好聽,動作也麻利,上前接過李泉手中的包裹。
  
  李臻一怔,這是誰啊?
  
  李泉似乎很喜歡這個小娘,笑道:“小憐,這就是我給你說過的阿臻,你以後叫他公子就行了。”
  
  小娘很乖巧上前行一禮,“小憐參見公子!”
  
  李臻立刻猜到了,這一定是大姊買的小婢,這小娘倒是很嘴甜,會討人喜歡。
  
  李臻點了點頭,小娘卻偷偷打量一下李臻,見他長得又高又大,一表人才,臉上不由一紅,連忙牽著李泉的毛驢去牲畜房了。
  
  李泉望她背影笑道:“小憐也是我們沙州人,姓姜,父母雙亡,被人販子拐來洛陽,差點被賣去青樓,正好被我遇到了,我見她可憐,便把她買下來,專門服侍阿嬸,也省得我心煩。”
  
  “阿嬸在嗎?”
  
  “她估計去弘法寺了,寺院就在南市附近,她每天大部分時間都呆在那裡,只有晚上才會見到她。”
  
  這時,李泉忽然想起一事,“對了,等會兒我給你說一說你姊夫的事情,我帶你先去放馬,再看看你的房間。”
  
  李泉帶兄弟安置了馬匹,又帶他去了自己的房間,李泉替兄弟考慮得很周到,當然不是讓他睡閣樓,而是把東院給了他,一座小院子,院子裡種著梅樹和杏樹,正對著三間屋子。
  
  “這是你的寢房!”
  
  李泉推開一間屋子,“床榻、被褥、櫃子、衣箱都有了,隔壁是你的書房,給我好好讀書,別整天到處亂晃,還有間屋子暫時空著,你的狐朋狗友來了可以住一住。”
  
  李臻見大姊替自己考慮得很周全,心中也感動,他知道大姊是刀子嘴、豆腐心,雖然平時喜歡敲打自己,但她對自己愛護卻是無微不至。
  
  “謝謝阿姊!”李臻低聲道。
  
  李泉狠狠瞪了他一眼,“你這個渾小子,不知好歹!”
  
  李泉罵了他幾句,讓他放下東西,又帶他來到正堂,這時,小憐給他們端來熱茶。
  
  “坐下喝口茶,我給你說說你姊夫的事情。”
  
  李臻坐下來,喝了口茶問道:“姊夫去高府了嗎?”
  
  “我要說的就是這件事,你姊夫現在不在高府了。”
  
  李臻一怔,這是怎麼回事?
  
  “阿姊,發生了什麼事?”李臻有些擔心地問道。
  
  “其實也是好事,好像是前天吧!你姊夫告訴我,梁王來拜訪高府君,特地把你姊夫要去做幕僚,開給他一個月百貫的俸祿,還承諾給他仕途。”
  
  “等一等!”
  
  李臻忽然發現不對勁,他剛開始還以為是高延福把姊夫推薦給武三思,但很快便聽出來,好像和高延福沒有關係,是武三思自己找上門。
  
  “姊夫不教高力士書法了?”
  
  “好像還在繼續教吧!每隔五天去一次,你姊夫不想做小宦官的師父,他說會被人瞧不起。”
  
  李臻眉頭皺成一團,這是怎麼回事?武三思怎麼會上門來要姊夫,李臻心念一轉,他忽然反應過來,難道是上官婉兒?

TOP

第三卷 月下美人謀 第0103章 人情如山

       然大姊認為這是好事,跟隨最受皇帝寵愛的武三思,要遠強過宮裡的大宦官,而且一個月還有百貫的優厚收入,這簡直就是天降洪福。

  但李臻卻覺得很不妥,高延福看在自己的面上才答應讓姊夫教高力士書法,這還不到一個月,姊夫又攀高枝了,這讓高延福心裡怎麼想?

  李臻顧不得吃晚飯,立刻趕去了高延福府,這件事他必須要處理好。

  高延福正好在府中,管家把他帶到書房前,躬身道:“老爺,李公子來了!”

  “請他進來!”

  李臻走進了書房,只見高延福穿一件白色寬身禪衣,正坐在桌前看書,李臻連忙上前施禮,“晚輩參見府君!”

  高延福指著旁邊的位子,笑眯眯道:“快坐下吧!”

  李臻坐了下來,有侍女進來給他上了茶,高延福笑問道:“什麼時候回來的?”

  “今天下午回來。”

  高延福聽他剛回來就過來看望自己,他心中更是歡喜,又笑道:“去長安遇到什麼有趣之事,給我說一說?”

  李臻心中一直猶豫,要不要把上官婉兒之事告訴高延福,按理,這種事情最好慎言。

  但李臻心裡又很清楚,高延福遲早會知道,如果他是從別人口中得知,恐怕對自己就會有想法了。

  沉吟一下,李臻便緩緩道:“晚輩進了太極宮紫雲閣的地宮。”

  高延福似乎並不吃驚,只是淡淡道:“那個地方很危險,稍不慎就會喪命,以後儘量不要冒這種險。”

  高延福風輕雲淡的態度讓李臻愈發相信,高延福已經知道了一點內幕,恐怕上官婉兒想讓自己做什麼,高延福心中也很清楚。

  李臻又道:“紫雲閣地宮確實冒了很大風險,我們從地宮內取出一支玉玲瓏,最後晚輩才知道,是上官舍人要這支玉玲瓏。”

  “你見到她了?”

  李臻點了點頭,“見到了,她想讓晚輩替她做一件事,但晚輩沒有答應。”

  “為什麼不答應?”

  高延福笑了起來,意味深長看了他一眼,“你是想徵求我的意見吧!”

  “是!晚輩只是普通庶民,她看中晚輩,恐怕是和府君有關,晚輩不敢擅自答應。”

  “你也不簡單啊!可以說保住狄仁傑至少有一半是你的功勞,武承嗣倒臺,你也有份,還居然從兇險萬分的紫雲閣地宮取出玉玲瓏,我想,她更多是看重你的能力。”

  “但晚輩還是不敢輕易答應她。”

  “這個...我不好給你什麼建議,有失有得,風險越大,收益越大,我只能告訴你,這件事對我而言並沒有什麼影響,我是局外人,不過對大唐的權力格局將影響很大。”

  李臻聽出高延福有點言不由衷,他咬一下嘴唇又低聲問道:“府君能告訴我,她想讓我做什麼嗎?”

  高延福搖了搖頭,微微笑道:“這件事我真不能說,如果你一定想知道我對這件事的態度,我可以告訴你,我樂見其成。”

  李臻默然無語,事實上,他已經在不知不覺中上了上官婉兒的賊船,他知道以上官婉兒的權勢,自己逃不掉這件事,他只是藉口賭氣,來問一下高延福的意見。

  這時,高延福又笑道:“你應該知道了曹文的事情吧!武三思親自上門來把他要走,用他為幕僚,說實話,連我都沒有這個面子。我可以預見,有了武三思這棵大樹,再加上曹文自身的才華,他從此將官運亨通,也由此可見,上官婉兒對你很看重。”

  “府君的意思是說,讓我答應上官婉兒。”

  高延福輕輕點頭,“我只能告訴你,這個方向沒有錯。”

  ......

  李臻告辭走了,高延福慢慢走到窗前,負手望著李臻遠去的背影,他心中暗暗歎了口氣,這個年輕人真的懂皇城內的權力鬥爭嗎?

  他並沒有告訴李臻,上官婉兒所運用的政治手腕,上官婉兒拉李臻效力,實際上是在逼他高延福站隊啊!

  .......

  李臻回到了福善坊的新宅,剛走進大門,便隱隱聽見大姊銀鈴般的歡笑聲,這是她非常高興才會有的表現,李臻記得很清楚,酒價暴漲那晚,她也這樣高興地大笑過。

  “公子回來了?”婢兒小憐從旁邊小屋裡奔出來,要替他牽馬。

  李臻擺擺手,“我自己來!”

  他又指了一下府內,“我大姊怎麼了?”

  小憐搖搖頭,“憐兒不知道,好像遇到了什麼好事情,她下午回來就非常開心。”

  小憐上前又要替他脫外裳,李臻連忙攔住她的手,“以後....你不用管我,我不習慣別人伺候,你只管服侍阿嬸就可以了。”

  “是!”

  她垂手站在一旁,顯得頗為楚楚可憐,李臻從懷中摸出一隻精巧的琉璃瓶遞給小憐,這是當初斑叔送給他的醒腦瓶,他還從來沒用過。

  “這個送給你,困乏時聞一聞,就有精神了。”

  “多謝公子!”

  小憐歡喜地接過琉璃小瓶,轉身飛奔而去,李臻搖搖頭,牽著馬去了馬房。

  大堂上燈火通明,李泉正在和丈夫曹文吃飯,飯菜都是左岸酒肆送來,七八樣好菜,還有上好的葡萄酒,李泉喝得滿臉緋紅,笑語聲不斷,看起來她心情非常不錯。

  曹文一如既往地笑而不語,他的話很少,什麼事情都藏在心中,就算對自己妻子,他也從不多說一句,所以李泉有時候又叫他曹葫蘆。

  “大姊,有什麼喜事啊!”

  李臻笑著走了進來,“老遠便聽見妳的笑聲了。”

  “喲!我家阿臻回來了。”

  李泉笑著上前,拉住他跳了一圈舞,“今天阿姊心情好,不准你說掃興的話!”

  李臻本想說她喝多了發酒瘋,聽她這樣說,只好閉了嘴,又看了一眼姊夫,曹文舉起酒杯,示意他過來喝一杯。

  李泉拉兄弟過來坐下,李臻見桌上都是上好的大菜,同州的烤羊,蘇州糖蟹,還有一條至少三斤重的渭河醋鯉,不由笑道:“看來阿姊今天是遇到好事了,是姊夫當官了嗎?”

  “去!他科舉還沒考,當什麼官?是老姐我遇到了天大的好事。”

  李泉見兄弟又要說話,連忙夾起一塊羊肉,塞住他的嘴,笑道:“你只管聽,不准插口!”

  李臻苦笑地點了點頭,這時,曹文給他倒了一杯酒,“先聽你大姊說,等會兒我再給你說說幕僚之事。”

  李泉收起狂喜之心,悠悠說道:“女皇帝壽辰過後,酒生意就不太好做了,競爭激烈,各家酒肆壓價很厲害,基本上沒有什麼利,好在我進價比別人便宜,稍微好一點,但利潤也一落千丈。

  我算了一下,十月份的粗利估計只有四百貫,和日進斗金的九月完全不能比了。”

  “那今天遇到了什麼好事?”李臻已經吃掉羊肉,喝了一口酒問道。

  李泉又高興起來,“今天下午,就是你走後沒多久,宮裡來了幾個老宦官,說宮裡人很喜歡喝我的進士紅,要求我長期供貨。

  阿臻,你知道嗎?他們一個月的量就相當於十月份的三倍了,而且價錢還很不錯,我算了一下,扣除進價、房租、夥計的工錢,我一個月就能淨賺兩千貫。”

  旁邊曹文冷笑道:“我就說你大姊走了運,要是我當採辦,就直接去王氏酒坊進貨,反正酒都一樣,還便宜,中間還能撈到不少好處,真不知這幾個老宦官是怎麼想的,一文好處沒有,還要提前付錢,甚至還好言相求,我看他們的腦袋是被門夾了。”

  “去你的!這是我家阿臻帶來的福氣,他一回來,好事情就上門了,上次王元寶不也是一樣嗎?”

  李臻心中一動,他忽然明白了,這是一定是上官婉兒在籠絡自己,先是姊夫曹文,然後是大姊的生意,這個上官婉兒為了讓自己答應替她做事,當真是用心良苦啊!

  他沉思一下,問曹文道:“姊夫在武三思那裡做得如何?”

  曹文端起酒杯沉吟一下說:“怎麼說呢?武三思是個很粗鄙之人,不過為了前途,我認為選擇武三思是明智之舉。”

  “他給姊夫什麼承諾了嗎?”李臻又問道。

  曹文點點頭,“他說我不該選明經,應該選進士,他可以保證我上榜,只要我中進士,他答應三年內讓我做到刺史。”

  李臻知道這只是上官婉兒要利用自己的緣故,作為盟友,武三思才會說一堆漂亮話,等事情結束了,恐怕他就會忘記自己的承諾,這些權貴有幾個守信守義的?

  “這種人的話姊夫不要太相信,說得都很動聽,真要他們做事,恐怕難辦了。”

  “我也是這樣想,不過這個武三思似乎還真打算幫我,今天我得到消息,禮部已經改掉我的報名,從明經科轉為進士科,這應該是武三思的意思。”

  “姊夫覺得自己能考上進士嗎?”

  曹文搖了搖頭,“要考上進士何其之難,我哪裡有把握?不過我聽賀知章說,憑我的才學,我有望考中,只是最後要看主考官的權衡。”

  李臻不解地問道:“不是糊名錄取嗎?”

  曹文笑了起來,“天下哪有這麼公平之事,否則大家都削尖腦袋找門路做什麼?我聽說副考官會挑出可以中榜的卷子,然後再由主考官來進行平衡,最後決定中榜的士子,能走進這一步,大家才學都差不多,最後當然就是考慮別的因素了。”

  李臻才發現,這和當初李無虧告訴自己的流程又不太一樣了,難怪姊夫一心想投靠武三思,原來是看中了這一點。

  就在這時,丫鬟小憐跑進大堂道:“夫人,外面來了一個道姑,說要拜見公子!”

  李泉和曹文一怔,一起向李臻望去,怎麼會有道姑找阿臻?

  李臻卻心知肚明,他點了點頭:“請她去我的書房!”



第三卷 月下美人謀 第0104章 道姑夜訪

       “李公子,這就是你的房間嗎?”
  
  道姑謝影打量一下李臻的書房,又看了看窗外的院子,笑道:“很幽靜,比我在上清宮的清修之地要好。”
  
  “原來道姑在上清宮修行,不知怎麼稱呼?”李泉端了兩杯茶走進李臻書房,她臉上雖然帶笑,眼中卻有警惕之意。
  
  李泉從未聽說兄弟認識女道姑,這個女道姑很年輕,長得也不錯,別是在打自己兄弟的主意吧!
  
  謝影施一禮笑道:“貧道謝影,你就是李公子的大姊吧!我聽他說起過你。”
  
  “原來是謝道長,這麼晚來找我兄弟有事嗎?”
  
  李臻臉有點發熱,哪裡天晚了,只是天黑得早,現在還是黃昏時分,大姊這是怎麼說話的。
  
  “大姊,謝道長是阿燕師父的朋友,她有事情找我。”
  
  “哦!原來是狄姑娘師父的朋友,狄姑娘不錯,你們聊吧!我去給你們煎點好茶。”李泉乾笑兩聲,轉身走了。
  
  謝影坐下,微微笑道:“李公子,你大姊很愛護你啊!”
  
  “哎!從小就這樣,就恨不得把我拴在她身上,走一步都要盯著,”李臻有點沒好氣道。
  
  “李公子,有這樣的大姊,是你的福氣。”
  
  李臻不想多說大姊之事,話題一轉道:“我姊夫之事和大姊的酒鋪,都和你們有關係吧!”
  
  謝影卻笑而不答,取出一隻玉盒放在桌上,“上次長安之事,我們應該直接請公子過去,而不應用一些小伎倆,我家主人向公子道歉,這是她的一點心意,望公子笑納!”
  
  謝影打開玉盒,裡面竟然是一對橢圓形的玉佩,一白一綠,白如割脂,綠如翠羽,謝影把玉盒推給李臻,“這是一對和田玉髓,是聖上兩年前賜給我家主人,我家主人轉贈給公子。”
  
  李臻輕輕拾起,只見白玉雕龍,綠玉雕鳳,兩隻玉佩皆晶瑩細潤,沒有一絲雜色,托在手心竟還感覺到暖意,他雖然不懂玉,但他也看得出這是一對極品玉佩,令他愛不釋手。
  
  雖然上官婉兒權勢滔天,但她卻能放下身段籠絡討好自己,還為騙自己去長安之事道歉,這讓李臻心中舒服了很多。
  
  謝影又笑道:“本來我家主人決定今晚親自來拜訪公子,但臨時被聖上叫住有事,她只好托我代她向公子表示謝意,多謝公子替她從紫雲地宮取出了玉玲瓏。”
  
  李臻欣然收下了玉佩,又笑問:“我一直不解,為什麼上官舍人要去取一顆夜明珠,她不像貪財之人,那顆夜明珠很重要嗎?”
  
  這時,謝影又從包中取出一隻綠綢錦緞軟盒,小心把盒子打開,裡面竟然是一顆雞卵大小的珠子,呈水滴型,在燈光下散發著淡淡的幽光。
  
  李臻心中一動,他扭頭‘呼!’地吹滅了油燈,房間內頓時一片漆黑,只見這顆珠子漸漸亮了起來,越來越亮,發散出明亮的白光,將整間屋子都照明了。
  
  李臻心中十分震撼,這就是夜明珠,傳說中稀世珍寶,半晌,他又點亮了燈,夜明珠在燈光下又迅速黯淡下去。
  
  謝影淡淡道:“這顆夜明珠叫做‘水珠’,價值億萬,不過我家主人並非貪圖這顆珠子,這顆珠子和她請公子做的事情有關,公子要聽下去嗎?”
  
  李臻點點頭,“如果道姑願說,李臻洗耳恭聽。”
  
  謝影心中大喜,這就表示李臻接受上官婉兒的委託了。
  
  她整理一下思路便緩緩道:“我曾經給公子說過,藏璽宮內原本放著高祖和太宗的私人印璽,但太極宮已被荒廢,所以二十年前,高宗皇帝便派人把印璽從地宮內取出,請回了洛陽。
  
  不過按照取一物須放一物的規矩,高宗皇帝在地宮的兩支玉玲瓏內放入了同樣珍貴的異寶,一個是遊仙玉枕,據說枕它睡覺可以神游四海,再一個就是這顆夜明珠,我家主人也就是想要這顆夜明珠。”
  
  這時,李泉又端了兩杯剛煎好香茶進來,“這是望春茶莊送來的蒙頂茶,你們嘗一嘗!”
  
  她把兩杯茶放在桌上,卻一眼看見了桌上的夜明珠,愣了一下,“阿臻,這是什麼?”
  
  謝影急向李臻使個眼色,讓他別說出來,李臻會意,便笑道:“阿姊,這是一顆海珠。”
  
  “原來是海珍珠,個頭倒蠻大,南市也有賣。”
  
  李臻又取出了玉佩,“這是我在長安買的美玉,謝道姑專門從長安給我帶過來。”
  
  李泉對海珠不感興趣,她目光一瞥看見了李臻手中的一對玉佩,頓時眼睛一亮,放下珠子,拾起玉佩,仔細看了看玉佩,驚歎道:“這是和田玉啊!我還沒見過這麼好的玉,以前敦煌賣的和田玉比它可差遠了。”
  
  李臻笑道:“阿姊若喜歡,就送給你了。”
  
  “真的給我嗎?”李泉驚喜道。
  
  李臻笑著點了點頭,“我送給阿姊!”
  
  李泉想了想,卻把玉還給了李臻,“若給了我,肯定會被你姊夫看上,這麼好的玉,當然要給我的兄弟,你好好留著它,等你成婚時用它做聘禮,那才有面子。”
  
  李泉也放心下來,看來這個道姑不是想用女色引誘兄弟,她不再打擾他們,轉身離去了。
  
  “請問謝道長,為什麼不能讓我阿姊知道這是夜明珠?”李臻不解地問。
  
  謝影微微歎口氣,“若她知道這是夜明珠,一旦說出去,會給她帶來殺身之禍。”
  
  “道長請繼續說!”
  
  “宮中有一個女人,權勢很大,她做夢也想得到這顆夜明珠,你猜猜是誰?”
  
  李臻想了想,腦海裡出現一個滿身戴滿珠寶的女人,他頓時脫口而出,“韋團兒!”
  
  謝影讚賞地笑了起來,“不愧是我家主人看中之人,真的很聰明,你怎麼想到?”
  
  李臻心念轉得極快,他又想到一事,便笑道:“因為你給我說過,魚品龍也想進紫雲閣地宮。”
  
  “不錯!正是韋團兒,她天生奇嗜珠寶,通過各種手段,她不知搜羅的多少珍寶,甚至不少聖上的珠寶離奇失蹤,很多人也懷疑是她所為。”
  
  這時,李臻目光銳利地注視著謝影,仿佛已看透了她的一切圖謀,沉默片刻,李臻緩緩道:“上官舍人是想讓我替她對付韋團兒,我說得沒錯吧!”
  
  謝影目光閃爍,躲避李臻銳利的眼光,最後她不得不面對現實,說道:“你說得沒錯,我也不妨告訴你,斷潭案就和韋團兒有關。”
  
  “能肯定嗎?”
  
  謝影搖搖頭,“我們只是猜測,沒有任何證據!”
  
  李臻沉默了,片刻他徐徐道:“可是...我這樣一個普通庶民,能是韋團兒的對手?讓我來對付韋團兒,上官舍人難道不覺得很荒謬嗎?”
  
  “其實也不是讓公子去對付韋團兒,而是希望公子替我們找到韋團兒的藏寶庫。”
  
  “韋團兒還有藏寶庫?”李臻覺得有點好笑,莫非又是一座紫雲地宮。
  
  “當然有,她搜羅了那麼多珠寶,宮中又不能存放,誰也不知道她存放在哪裡?請公子幫我們把它找到。”
  
  “上官舍人想發一筆橫財嗎?”
  
  謝影輕輕搖頭,“藏寶庫中有扳倒她的證據,只要能找到這座藏寶庫,韋團兒就完了。”
  
  謝影又取出兩枚銅牌,放在桌上,她將一塊銅牌推給李臻笑道:“皇宮內正在修建天堂,每天有大量工匠進出,憑這塊大匠銅牌,公子可以隨時進出皇宮。”
  
  李臻卻沒有接,目光望向另一塊銅牌,“這個呢?”
  
  “這是八品千牛備身,也同樣可以進出皇宮,李公子自己選擇一塊吧!”
  
  李臻當然不會選工匠銅牌,那個是自貶身份,就算臨時工匠他也不高興,侍衛勉強可以接受,他想了想便笑道:“侍衛方案讓我考慮考慮吧!來得太突然了。”
  
  “當然可以,我明天再來聽公子的消息。”
  
  謝影又笑道:“公子還有什麼疑問?”
  
  李臻確實還有一個不解之處,他遲疑一下問道:“韋團兒也有心腹宮女吧!我覺得可以通過她的心腹宮女找到藏寶之地,現在居然還要我幫忙,有這麼麻煩嗎?”
  
  謝影搖了搖頭,“如果容易的話,就不需要你幫忙了,韋團兒身邊就有我們的人,可是查了一年,依然沒有半點線索。”
  
  謝影又歎了口氣,“前不久,東宮被搜查,清單上丟不少的珠寶,我家主人懷疑是被韋團兒拿走,但也沒見她出宮,說實話,我們也很困惑。”
  
  “那韋團兒為什麼一定會要這顆夜明珠?”
  
  謝影冷笑一聲道:“聖上也曾有一串夜明珠項鍊,但五年前卻意外失蹤了,當時為了找它,處死了不少宮女和宦官,最後還是不了了之,不過那串夜明珠上少了一顆關鍵的母珠。”
  
  李臻從桌上拾起夜明珠,凝視它片刻,眼中若有所悟。
  
  ......
  
  就在謝影拜訪李臻的同一時刻,在明義坊魚品龍的府內,二十名健婦將尚在療傷中的魚品龍從房間內拖了出來,箭傷被拉裂,血水湧出,疼得魚品龍殺豬般嚎叫。
  
  臺階上,韋團兒在幾名侍衛的簇擁下,殺氣騰騰地注視著被拖出來的魚品龍,韋團兒臉色鐵青,眼中殺機迸現,發瘋般地大喊:“給我打,打死這個狗娘養的混蛋!”
  
  健婦們掄棍亂打,密集的棍棒打在魚品龍的背上、腿上和傷口上,魚品龍在地上打滾哭喊,拼命哀求,“饒了我吧!姑奶奶,饒了我吧!”
  
  韋團兒氣得要發瘋,魚品龍非但沒有給她拿到夜明珠,還使她損失了十幾名精銳好手。
  
  更讓她難以接受的是,當魚品龍第二天再去地宮時,發現地宮已經被破壞,有人已經進了地宮,極可能取走了她夢寐以求的夜明珠。
  
  韋團兒所有的不滿和憤怒,都統統發洩在這個無能的男人身上,“打!打死他!”她跳腳指著魚品龍大罵。
  
  最後魚品龍的哀求聲越來越小,也慢慢不動了,一名侍衛見要出人命了,急忙奔至韋團兒面前低聲道:“姑娘,他要掛了!”
  
  韋團兒也看出魚品龍不行了,這才喝令一聲,“停!”
  
  健婦們的棍棒終於停了下來,韋團兒慢慢走上前,見魚品龍渾身血肉模糊,氣息微弱,她又狠狠地踢了他一腳,回頭喝令道:“王安!”
  
  剛才的侍衛連忙上前,“卑職在!”
  
  韋團兒冷冷道:“你給我繼續尋找夜明珠的下落,膽敢不賣力,他就是你的下場。”
  
  王安嚇得渾身一顫,躬身道:“卑職遵命!”
  
  韋團兒重重哼了一聲,轉身便走,“回宮!”
  
  一眾健婦和侍女簇擁著她,離開魚品龍府宅回宮,王安看了一眼地上慘不忍睹的魚品龍,低低歎息一聲,搖了搖頭,也快步離去了。
  
  直到所有人走光,魚品龍府上的丫鬟和書僮這才七手八腳將魚品龍抬回屋,書僮又跑去找醫士前來救治。

TOP

第三卷 月下美人謀 第0105章 初為侍衛

       雖然參加科舉是入仕為官的一條捷徑,但當官的路也絕不止這一條,還有勳官、門蔭和流外官等等途徑。
  
  但對於眾多官宦及貴族子弟而言,參加科舉並不現實,他們入仕為官,主要靠門蔭,也就是每個高官都有指標,他們的孩子可以不用參加科舉入仕。
  
  但有指標不等於有官職空缺,大部分官宦及貴族子弟都是在等待中度過,有人甚至等到四十多歲才熬到一個官缺,在等待期間也並不是坐在家裡,大多數子弟都會進宮當侍衛。
  
  入宮為侍衛就是等待入仕的一個過程,身上有了官品,也算是有了社會地位,臉上有面子,腰中有收入,也就不會蹲在家中整天抱怨父母無能了,這確實是緩解家庭矛盾的一個良方。
  
  所以大唐的宮廷侍衛中,很多人都是官宦子弟或者貴族子弟,比如中唐著名宰相李林輔就是貴族子弟出身,靠老爹的門蔭先進宮當千牛直長,再等待官職空缺,最後一步步爬上宰相之位。
  
  再比如孫禮,也是靠父親門蔭,當了若干年的宮廷侍衛,最後獲得官缺,入仕為大理寺丞,但這種入仕也容易受人嫉妒,稍稍犯錯就會被貶,孫禮也因寺獄案被降職為大理司直。
  
  但也並不是所有的侍衛都是官宦子弟或者貴族子弟,也有平民子弟,主要是家世清白,有人推薦作保,自身條件不錯,也能入宮為侍衛。
  
  李臻在謝影拜訪後的第三天,終於接受了上官婉兒的方案,入宮做了一名侍衛。
  
  他的履歷背景寫得很清楚,祖父李丹平,沙州官學博士,家世清白,又有內侍高延福作保推薦,便使他入宮便成為了東宮千牛備身,從八品下階。
  
  報到、註冊、領取侍衛服,李臻忙碌了一個上午,臨近中午時,他來到了安業坊的狄府,在門口等了片刻,狄燕笑著從府中奔了出來,“李大哥,讓你久等了。”
  
  狄燕略略畫了妝,只見她秀眉細長,發似烏雲,膚若雪脂,美貌秀麗,穿一身黃色襦裙,當她看見了李臻,卻不由愣住了。
  
  李臻頭戴無簷烏紗帽,身著褚色襴袍,系一領白色披風,上身穿著衛士皮甲,腰挎長柄儀刀,革帶上掛有侍衛銅牌,狄燕半天才遲疑道:“李大哥,你莫非進宮了?”
  
  “什麼叫進宮了?是當侍衛了好不好!”
  
  李臻在狄燕面前轉了個身,笑道:“怎麼樣,還不錯吧!”
  
  “不錯是不錯,可是…你怎麼?”狄燕皺著眉頭,上下打量李臻,她不知該怎麼說才好。
  
  “不說這麼多了,先去吃飯,我餓壞了,咱們邊吃邊說!”
  
  他們在坊內找了一家小酒肆,點了四五個菜和幾塊胡餅,又要了一壺酒,李臻狼吞虎嚥地大吃起來。
  
  狄燕則小口抿著酒,笑吟吟地望著李臻,她已經知道了李臻進宮的用意,雖然她不希望李臻當侍衛,但這一身衛士打扮確實讓她很喜歡。
  
  “李大哥,你怎麼才是八品侍衛,這個品階太小了一點吧!”
  
  “沒辦法,誰讓我是平民入宮呢?不過也不錯了,聽說縣丞也只是八品官,我也算是和縣丞同級了。”
  
  “想得倒美!”
  
  狄燕撇了撇嘴,“人家縣丞可是職官,你這個只是衛官好不好,虛品而已,照你這樣說,大家都別去考科舉了,直接當侍衛,換身皮就是八品官,你還當真呢!”
  
  李臻也知道衛官品階只是虛名而已,除了一份俸祿,其他就是面子上好聽一點,他笑了笑道:“不過我報名時聽說只要考過武舉,進入職官就容易多了。”
  
  狄燕歎了口氣,“你也真是幼稚,這種安慰人的話你也信麼?考上武舉也只是一個資格,要麼進軍隊殺敵立功,要麼靠父親人脈關係,要麼就靠你溜鬚拍馬的鑽營,你以為進職官有那麼容易嗎?”
  
  “妳說得我都快沒信心了!”
  
  “所以啊!你居然不和我商量一下就跑去當侍衛,你以為我會鼓勵你嗎?”狄燕氣鼓鼓道。
  
  李臻撓撓頭笑道:“這也只是臨時侍衛,我已經和高府君說好了,明年參加武舉考試前退職。”
  
  狄燕聽說只是臨時侍衛,她心情立刻好了起來,雖然李臻穿上這身衛士服顯得很有精神,但她知道這些侍衛整天聚在一起談論風花雪月,大多是不學無術之徒,她可不希望李臻掉進這樣一個染缸內。
  
  狄燕喝一口酒,笑道:“好吧!我們說說謝道姑托你的事情,你準備從何著手?”
  
  .......
  
  下午,李臻和兩名新侍衛一起進了皇宮,皇宮也就是皇城和宮城的合稱,皇城是各大官署的分佈之地,也是大唐王朝的權力中心,而宮城才是皇帝起居、處理國事的地方。
  
  進了應天門,迎面便看見了高大巍峨的明堂,這裡便是大唐王朝舉行朝會和各種祭祀大典的場所,也是大唐王朝的象徵性建築。
  
  由於宮城內正在修建天堂,所以進出宮城工匠較多,不過工匠們有專門的通道,有巨幅簾幔隔開,修建天堂基本上不干擾正常的朝政和後宮生活。
  
  李臻的侍衛官職是太子千牛備身,按理,千牛備身必須由親衛或者勳衛才能出任。
  
  他這種既非宗室出身,也非功勳大臣子弟,而只是普通良民子弟,只能編為週邊執勤的翊衛士兵,但因為是高延福舉薦,兵部得賣這個面子,他便被編入了禁中侍衛。
  
  千牛衛屬於南衙禁軍,執禦刀宿衛侍從,對相貌外表要求極高,可以出入禁中。
  
  所謂備身,也就是貼身侍衛的意思,也就是說他的執勤地點應該在東宮,貼身保護太子。
  
  問題是現在根本沒有太子,他也就無從保護了,所以他的職務實際上就是一個閒職。
  
  這也是上官婉兒的刻意安排,哪能真把他限制在宮中,一名千牛直長給他們交代幾句,便揚長而去。
  
  三個新人開始了他們的侍衛生涯,各種禁忌都需要他們自己摸索,很多時候,挨了幾頓板子後就自然會記住了。
  
  “這位兄弟就是李臻吧!”
  
  李臻正在一條走廊上瞎逛,背後傳來爽朗的笑聲,他一回頭,只見後面走來一名身材高大的侍衛,李臻停住腳步,笑問道:“這位兄長是?”
  
  “在下邵平,是張曦的老友,他讓我關照一下新來的兄弟,應該就是你吧!”
  
  聽說是張曦的朋友,李臻心中立刻鬆快了很多,連忙施禮,“原來是邵兄,小弟有禮了!”
  
  邵平笑著拍了拍他肩膀,“我估計你也是一頭霧水,我給你說說,省得白挨板子。”
  
  李臻大喜,他正為不懂規矩而發愁,連忙拱手,“多謝!多謝!”
  
  “其實做我們這種侍衛,最輕鬆自由不過,只要記住三條鐵規,其他就無所謂了,第一,宮中的女人不能碰,第二,後宮殿內不能進,第三就是宮中財物不能偷,其實也就是這三條,尤其第二條,你若死在殿內,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李臻默默點頭,又問道:“比如宮中有哪些權勢人物,又該怎麼區分?”
  
  “這個就要慢慢花時間記了,不過有個小竅門,若見大群人走來,其中必有權貴,這個時候你只要站直身體,目不斜視,就沒事了。”
  
  說到這,邵平又指了指遠處的明堂笑道:“還有,你雖然是東宮千牛備身,可並沒有太子,你實際上是自由之身,宮內隨便你去,不必把自己拘束在東宮。”
  
  “我明白了,另外,我若想出宮怎麼辦?”
  
  “出宮嘛!那就更自由了,若不是你當值,隨便你來不來,可就算你當值,只要一早來點個卯,你就可以走了,比如張曦,今天本來是他當值,結果他一早就溜出去了,現在也沒有回來,估計今天不會來了。
  
  至於你這種太子備身,你來了也沒事可做,說白了,你來不來都一樣,不過有一點你要記住,這種自由的前提是宮裡不能出事,一旦出了事,責任追究下來,輕則挨板子,重則掉腦袋。”
  
  這時,遠處有人叫喊邵平,邵平拍了拍他肩膀,便快步跑了過去。
  
  李臻心中多少有了點底,也沒有最初時的茫然了,他索性走過東宮,進入了太初宮內,李臻主要是想參觀一番明堂,這座大唐最為著名的建築。
  
  他剛走上明堂的白玉走廊,迎面便走來一群宮女,環珮聲響,香風撲面,李臻連忙貼靠在白玉護欄上站立,目不斜視。
  
  不料這群宮女走到他面前,卻停住了腳步,李臻感覺為首宮女在上下打量他。
  
  他目光慢慢移下,落在這名宮女臉上,他頓時愣住了,站在他面前之人竟然就是韋團兒。
  
  只見她臉上不施粉黛,清秀異常,一雙桃花眼正似笑非笑地斜睨著他,輕言細語道:“李臻,想不到會在這裡見到你,更想不到你竟然當了侍衛,你說這叫什麼呢?”
  
  李臻苦笑一聲道:“”這叫人生何處不相逢!”
  
  “這話說得好。”
  
  韋團兒又上前一步,緊緊靠著他的身體,鮮紅的嘴唇幾乎要貼在他臉上,在他耳邊低聲媚笑道:“你是不是進宮來找我?”
  
  李臻暗暗心驚,這個女人在外面就已經很放蕩了,在宮中更加肆無忌憚,他半晌才應道:“閒來無事,高府君便把我介紹來做侍衛。”
  
  韋團兒後退一步,惡狠狠地盯了他半晌,冷笑一聲說:“你別動不動就拿高延福來壓我,老娘可不吃這一套,這是在宮中,你還是聽聽我的規矩吧!”
  
  這時,後面一名宮女低聲道:“韋姑,聖上那邊要來不及了。”
  
  韋團兒轉身就是一記耳光抽去,打得這名宮女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韋團兒指著她怒駡道:“該怎麼做我心裡有數,不用你來提醒!”
  
  十幾名宮女嚇得紛紛跪下,韋團兒又回頭深深看了一眼李臻,哼一聲,轉身快步走去,宮女們紛紛跟在她身後。
  
  直到韋團兒走遠,李臻才輕輕鬆了口氣,沒想到第一天就遇到了這個讓他煩心的女人。
  



第三卷 月下美人謀 第0106章 聲不在高

       下午在宮中沒有待多久,李臻便早早回府了,他剛換了一身衣服,便聽見大門處傳來一陣喧雜聲,似乎有人在大聲喊著什麼。
  
  李臻心中奇怪,快步走到大門,只見大門已開了,五六人抬著擔架進來,擔架上躺著的正是他姊夫曹文。
  
  李臻嚇得了一跳,連忙上前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很抱歉,曹先生今天出了點意外!”
  
  是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李臻一回頭,見是一名衣著華麗的貴婦人,年約二十歲出頭,頭梳雲鬢,皮膚白皙,長得十分清秀,身著四幅長裙,臂繞紅帛,前胸略袒,露出大片潔白的肌膚。
  
  李臻只覺此女有點眼熟,似乎在哪裡見過,年輕女子向他微微行一禮,“我是武府丁香,公子便是曹先生內弟吧!”
  
  李臻頓時想起來了,他第一天來洛陽時見過這個女子,和武芙蓉一起,叫做武丁香,武三思的女兒。
  
  “原來是丁香姑娘,上次多謝了!”
  
  上次在武承嗣府前,武芙蓉要拿他出氣,正是這個武丁香制止了武芙蓉,使李臻對她有一點好感。
  
  武丁香笑了笑,又指著曹文道:“今天曹先生在我府中被一隻獵豹撲倒!還好沒有受傷,只是受了驚嚇。”
  
  “獵豹!”李臻嚇了一跳,武三思府中居然養獵豹?
  
  他連忙上前細看,只見曹文衣服被撕壞了,目光呆滯,明顯是驚嚇過度,但身上沒有受傷,這讓他稍稍松了口氣,連忙讓道:“先把他抬進去!”
  
  李臻又吩咐丫鬟小憐,“把他們領進去,暫時放在內堂,妳再去酒鋪把夫人找回來。”
  
  “哎!”小憐在旁邊答應一聲,連忙把擔架領去了內堂。
  
  李臻又問武丁香,“丁香姑娘能否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武丁香歉然道:“是芙蓉養的獵豹,她招募了幾名西域馴獸師,專門訓練猛獸,今天帶到我府中,本想讓我見識一下,沒想到曹先生正好從旁邊路過..哎!真是很抱歉。”
  
  李臻聽懂了,武芙蓉的馴獸師訓練了幾隻猛獸,帶著武三思府中炫耀,結果把他姊夫曹文撲倒了。
  
  他心中暗忖,‘雖然人沒被咬傷,可萬一被嚇得癡傻了,那可是一樣麻煩啊!’
  
  武丁香似乎明白李臻的擔心,連忙道:“請公子放心,武家絕不會推卸責任,曹先生後面的治療都包在武家身上。”
  
  這時,送曹文回來的武氏府醫走上前笑道:“公子放心吧!曹先生並不嚴重,修養兩天就好了,明天我會來看他,另外,煎好的藥我也會讓人送來。”
  
  李臻便點點頭,“多謝了!”
  
  武丁香又向李臻施一禮,便告辭而去,不多時,李泉得到丈夫受傷的消息,慌慌張張地趕了回來,“阿臻,你姊夫怎麼樣了?”
  
  李泉嚇得不輕,小憐沒給她說清楚,只是說老爺被獵豹撲倒了,差點把李泉嚇暈過去。
  
  李泉一進門便衝進內堂,李臻連忙跟著後面道:“阿姊別急,姊夫已經好多了,剛才還和我說了一句話!”
  
  李臻並不是安慰大姊,曹文確實好了一點,目光已不像剛送來時那麼呆滯了,稍微柔和一點,不過沒有完全回過神來。
  
  李臻心裡清楚,就是稍稍受了驚嚇而已,連藥都不用吃,好好睡一覺就好了。
  
  李泉卻不知底細,慌得六神無主,又是傷心又是害怕,兄弟說的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
  
  她坐在丈夫身旁,握著他的手忍不住哭了起來,“好好的,去當什麼幕僚啊!還被豹子咬了,你就安安心心在家吧!我養活你還不行嗎?”
  
  李臻心中好笑,便低聲勸道:“大姊,讓姊夫休息吧!醫士說他喝了藥,需要好好休息。”
  
  李泉覺得有理,她擦去了淚水,跟著兄弟走出了房間,這時,丫鬟小憐跑過來怯生生道:“夫人,我在寺院裡找不到阿嬸!”
  
  “找不到就算了,妳在旁邊看著老爺,若有什麼事就叫我。”
  
  “是!”
  
  小憐推門進去了,李泉走回內堂坐下,歎了口氣道:“當初我勸他留在高府,他就不聽,一定說跟武三思更有前途,抱怨高延福只是宦官,丟他的面子,現在可好,居然被豹子咬了,傳出去更丟臉。”
  
  “阿姊,這只是意外,再說,武家也承諾擔責任,我覺得也沒什麼事,阿姊先去酒鋪吧!今天我在家照顧姊夫。”
  
  “對了,你今天去宮裡當值怎麼樣?”
  
  “無聊透頂,沒事幹,坐了兩個時辰就回來了,明天不當值,我可能有別的事情。”
  
  李泉點點頭,“你去忙吧!我讓小憐照顧你姊夫,她很機靈,有什麼事會通知我。”
  
  李臻回頭看了看房門,遲疑一下道:“阿姊,再買兩個丫鬟吧!家裡只有一個小憐,我覺得不太方便。”
  
  “我也知道,等我忙完這陣子再說吧!”
  
  李泉這幾天在準備給宮中供酒,忙得腳不沾地,哪有心思考慮別的事。
  
  她沒有時間和兄弟多說,又起身去看了看丈夫,交代小憐幾句,留給她一點錢,便匆匆趕去酒鋪。
  
  李臻則出門去了酒肆,家中無人做飯,他也只能在外面吃飯。
  
  .......
  
  夜幕漸漸降臨,太初宮鳳儀殿,上官婉兒匆匆來到武則天的御書房前,一名宦官悄悄提醒她,“聖上心情不太好,當心一點!”
  
  上官婉兒輕輕點頭,“多謝了!”
  
  她覺得有點奇怪,今天的政務都已經處理結束了,聖上怎麼又把她找回御書房,這必然是發生了什麼事。
  
  上官婉兒輕輕推開門,走進了御書房內,房間裡彌漫著淡淡的幽香,武則天負手站在窗前,陰沉著臉,上官婉兒不敢打斷她的思路,靜靜站在一旁。
  
  “今年夏天妳做了什麼?”武則天冷冷問道。
  
  上官婉兒心中暗吃一驚,難道今晚聖上生氣和自己有關嗎?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半晌低聲道:“婉兒不知!”
  
  “那妳和來俊臣有什麼私人恩怨嗎?”
  
  武則天走回御案,拾起一卷彈劾奏章,冷冷瞥了上官婉兒一眼,眼中怒氣已經漸漸出現了。
  
  上官婉兒還是搖了搖頭,“婉兒和他沒有什麼私人恩怨。”
  
  “那好,妳給朕解釋這件事!”
  
  武則天將奏章狠狠摔在上官婉兒腳下,勃然大怒道:“妳膽大包天,竟敢擅自改我大唐禮制!”
  
  上官婉兒嚇得跪下,她看了看眼前來俊臣的彈劾奏章,頓時明白過來,是她在夏天時將祖父重新安葬,她祖父上官儀是畏罪自盡,下葬按照庶民的規格,這成為他們家族中的一大遺憾。
  
  今天夏天時,上官婉兒暗自命家人按照公侯之禮重葬祖父,這件事她做得很隱秘,只有極少數族人知道,居然被來俊臣揭發彈劾,這是有心人在查她啊!
  
  上官婉兒立刻明白是誰在做這件事,她心中慌亂,不知該怎麼回答,好一會兒,上官婉兒才垂淚道:“這是人之常情,孫女給祖父盡一點孝心,何罪之有?”
  
  “胡扯!”
  
  武則天更加發怒。她怒氣衝衝地盯著上官婉兒,“妳祖父是庶民嗎?他是罪臣!朝廷自有禮制,妳就不准逾規,這件事已經在朝野傳開了,妳讓朕怎麼辦?”
  
  “陛下!”
  
  上官婉兒悲喊道:“婉兒葬祖父都在夜間,連仵工都不敢請,幾個族人悄悄給祖父換了棺木,還居然被人刺探,這分明是有心人在陷害婉兒。”
  
  “是誰會陷害妳,妳自己也說和來俊臣沒有私仇,他會陷害妳嗎?妳自己擅改禮制,現在倒變得有理了,妳是要氣死朕嗎?”
  
  上官婉兒緊咬嘴唇,深深低下了頭,不敢再爭辯,武則天怒氣未平,狠狠瞪她一眼,“妳就好好跪著,讓朕想想怎麼處置你,這次朕絕不輕饒!”
  
  過了一會兒,有人在外面輕輕敲門,緊接著是高延福的聲音,“陛下,是老奴。”
  
  “進來!”
  
  高延福推門進來,他仿佛沒有看見跪在一旁的上官婉兒,躬身行一禮,“老奴參見陛下!”
  
  “找到他人了嗎?”武則天儘量語氣平靜地問道。
  
  高延福靜靜站立片刻,小聲道:“回稟陛下,老奴找到大將軍了。”
  
  大將軍就是薛懷義,下午不見了,武則天命人四處找他,這時武則天慢慢回身問道:“他現在哪裡?怎麼不回宮?”
  
  “陛下,大將軍現在來中丞府中!”
  
  “來俊臣?”
  
  武則天眉頭一皺,“他在來俊臣府中做什麼?”
  
  “老奴也不知,問了很多人才打聽到。”
  
  武則天微一沉吟,忽然想到了什麼,迅速瞥了一眼上官婉兒,她這才有點回過味來,目光也稍稍柔和了一點,她便對高延福道:“你先在外面等一下。”
  
  高延福立刻垂手退了下去,輕輕帶上門,這時,武則天才對上官婉兒緩緩道:“妳跟朕也有不少年頭了,應該知道朝廷險惡,妳如果先給朕說一聲,也不會像今天這樣被人抓住把柄,弄得朝野沸騰,這個教訓希望妳好好記住,不要再犯類似的錯誤。”
  
  上官婉兒垂淚道:“婉兒知錯了。”
  
  武則天目光更加柔和,點了點頭,“下去吧!”
  
  上官婉兒起身行一禮,慢慢退下去,她走出房門,見高延福垂手站在門口,目光低垂,就仿佛一個入定的老僧。
  
  上官婉兒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快步離去了,直到上官婉兒走遠,高延福長長的眉毛不經意地抖動了一下,嘴角隱隱露出一絲會心的笑意。
  
  這時,武則天在屋內道:“府君請進!”
  
  高延福又走進了御書房,垂手而立,武則天背著他,半晌才冷冷道:“你去告訴他,讓他滾回白馬寺,不准他再踏入宮門一步。”
  
  “老奴遵旨!”

TOP


第三卷 月下美人謀 第0107章 翠羽金簪

       次日一早,李臻離開了家前往皇城,但他剛走家門,遠處便駛來一輛馬車,有七八名武士騎馬護衛,馬車在他家門口停下,車門開了,武丁香從馬車內走出。
  
  李臻沒想到她這麼早就來了,連忙上前施禮,武丁香回禮笑道:“我代表父親來看看曹先生,不知他現在如何?”
  
  “今天上午好多了,再休息兩天就沒事了。”
  
  “那就好,父親讓他好好休息,過幾天再去武府不遲。”
  
  李臻對武家人沒有興趣,他想著大姊在家,便不再多說什麼,拱手向她告辭,他翻身上馬,向坊門疾奔而去。
  
  武丁香一直望著李臻走遠,這才讓人敲門,片刻,李泉打開了門,一眼看見了站在門外的武丁香,她不由一怔,“你是?”
  
  ……
  
  李臻從長安回洛陽後便沒有去找過孫禮,一方面是因為上官婉兒知道斷潭案的真相,他覺得自己沒必要再捲進去,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孫禮與上官婉兒聯手騙他,讓他心中著實不舒服。
  
  不過後來想想也不能怪孫禮,像他那樣一個小官,他哪裡敢抗上官婉兒的命令。
  
  而謝影後來又告訴他,斷潭案和韋團兒的關係很大,他便覺得可以從斷潭案著手,尋找韋團兒的藏寶庫。
  
  李臻有侍衛的腰牌,進皇城沒有任何問題,他直接來大理寺找孫禮,不多時,孫禮親自迎了出來,“賢弟啊!我可把你盼來了。”
  
  孫禮眼中有點慚愧,但他確確實實盼望李臻到來,這個案子快把他折磨瘋了。
  
  李臻看出他眼中的羞愧,便也不再提銅盒之事,拱手笑道:“我進了皇宮當侍衛,孫大哥聽說了嗎?”
  
  “我聽張曦說起過了,哎!我昨天還想去找你,但想到你第一天進宮,一定事情多,便忍住了,你今天再不來,我就上門去要人了。”
  
  說著,孫禮把李臻拉進了大理寺,把他請到自己官房,給他倒了杯熱茶,“賢弟,影舍利之事你別怪我,我實在沒辦法,得罪不起上面之人。”
  
  李臻笑著擺擺手,“我能理解孫大哥的苦衷,這件事以後就別提了。”
  
  李臻坐下,喝了一口茶問道:“說說案子吧!有什麼進展?”
  
  孫禮拿出一張地圖,在桌上鋪開,指著地圖上斷潭道:“我們經過反復核查,最後確定人是在洛水中被殺,被洛水裡的暗流沖到斷潭中來,可這樣一來,我們之前推斷的那些嫌疑人都沒有任何意義了,現在我們又得重頭開始,可一點線索都沒有。”
  
  李臻心中奇怪,難道上官婉兒從來沒有暗示過孫禮,韋團兒是最大的嫌疑人嗎?
  
  他也不提韋團兒,又問道:“難道一點線索都沒有嗎?”
  
  孫禮遲疑一下,“線索倒是有一點,不過有點匪夷所思!”
  
  “說說看,怎麼匪夷所思?”李臻不慌不忙喝著茶問道,在他看來,這樁案子再匪夷所思,其實也是合情合理。
  
  “我們兩次走訪了嗣滕王府,他們終於說了一個重大案情,王府的珠寶全部沒有了,包括王妃的首飾也一件不剩,我們就懷疑這是被夜盜劫殺了,但奇怪的是,這些珠寶首飾分置各房,夜盜怎麼可能收集得全?”
  
  “會不會是王府內部人幹的?”李臻明知故問道。
  
  孫禮搖了搖頭,“開始我們也是這樣懷疑,但有人告訴我們,這些珠寶首飾是王妃自己收集起來,打了一個大包。
  
  而王妃被害的那天晚上,她帶著三個侍女上了一輛馬車,便再也沒有回來,裝珠寶的包袱也不翼而飛,是被王妃帶走了?還是被人潛入王府偷走?沒有人知道。”
  
  “王妃沒有說她去做什麼嗎?”
  
  “沒有,誰也不知!”
  
  李臻沉思片刻,如果他此時提出‘韋團兒’三個字,那麼孫禮就會立刻霍然開朗,所有奇怪之事都變得再正常不過。
  
  其實案情很簡單,嗣滕王被發配嶺南,王妃急於救回丈夫,韋團兒便暗中和王妃接觸,許諾幫她救回丈夫,條件就是要珠寶首飾,以韋團兒的權勢,王妃肯定相信。
  
  或許這本身是個交易,但韋團兒發現交易辦不成,但她又不肯放棄王妃的珠寶,自然就殺人滅口了,貪掉了王妃的珠寶首飾。
  
  她以為拋屍洛水就無人知曉,不料屍體被沖到斷潭後浮出,便形成了斷潭女屍案。
  
  這時,孫禮又歎口氣,憂心忡忡道:“現在死者的身份已經傳來,引起皇族的普遍憤怒,他們都認為是聖上暗害了王妃,朝野議論很大。
  
  聽說聖上的壓力很大,責令大理寺今年必須破案,否則我就不是丟官那麼簡單了。”
  
  “還有什麼線索嗎?”李臻又問道。
  
  孫禮想了想,便從旁邊箱子裡取出一隻木盒,放在李臻面前小心翼翼打開,“這也是一個重要線索!”
  
  李臻發現眼前木盒裡竟然是一支精美絕倫的翠羽金簪,不由驚訝道:“這是什麼線索?”
  
  “這是我們從滿記珠寶鋪查到的一支金簪,它正是王妃的簪子,上面刻有她的名字,但我們向王府確認過,這支簪子王妃幾乎從來不戴,所以這支簪子應該是在那包珠寶首飾內,有人把它賣給了滿記珠寶鋪。”
  
  李臻笑道:“查一查是誰賣的,不就明白了嗎?”
  
  孫禮搖搖頭苦笑一聲道:“我們查過了,滿記珠寶鋪的方執事說是一個普通女人,根本記不得她長什麼樣子,也沒注意她的口音,反正就是三十餘歲吧!”
  
  李臻冷笑一聲,“你相信嗎?”
  
  “不是我相不相信的問題,滿記珠寶鋪是太平公主的產業,我們審問她的執事,結果太平公主一陣風的衝來,把他帶走了,還威脅我,假如我再敢審問她的執事,我這個官帽就別想戴了。”
  
  李臻心中有點奇怪,這件事怎麼又把太平公主扯進來了,難道僅僅只是一個巧合嗎?
  
  孫禮也在想這件事,他苦笑道:“我想應該是一個巧合,滿記珠寶鋪是京城三大珠寶鋪之一,這種大店一般都是權貴所開,它的幕後主人是太平公主完全正常。
  
  這支翠羽金簪價值五百貫,也只有這種大店才有實力收購,我想這樁案子應該和太平公主無關。”
  
  李臻想了想便道:“這支簪子暫時借給我,我來查一查是誰賣給了滿記珠寶鋪。”
  
  .......
  
  今天李臻不當值,他也不想去皇宮,離開大理寺,他便滑腳找到了狄燕,找人查案這種事情,狄燕是他最好的助手。
  
  有時候他也覺得可笑,本來是他答應狄燕保護她父親,狄燕才把舍利盒給他,不料最後她卻成了自己的跑腿小弟。
  
  想到跑腿小弟,李臻嘴角便浮現出一絲會心的笑意。
  
  “你在笑什麼?”
  
  狄燕從府內走出來,一眼便發現了李臻臉上帶著怪笑,眼睛卻在看自己,她也著實瞭解這傢伙了,他這樣怪笑,心中肯定沒想什麼好事。
  
  “沒什麼,我是在想.....”
  
  “想什麼!在想我是不是你的跟班之類?”狄燕叉著腰,凶巴巴地盯著他。
  
  李臻嚇了一大跳,這小娘簡直就是自己肚子裡蛔蟲,太精明了。
  
  可見她站在臺階上的模樣,俯視著自己,就像一隻剛長大的小雛雞在爭蟲一般,李臻又忍不住‘哈!’地笑出聲來。
  
  後面情形可想而知,當狄燕的拳頭如雨點般落在李臻的後背和頭上時,兩名站在府門前的家丁對視一眼,皆裝作什麼沒看見,悄悄溜進府去。
  
  .......
  
  離狄府不遠的小酒肆內,李臻透支自己俸祿,多點了幾個好菜,為剛才那不合時宜的一聲笑賠罪.
  
  狄燕則坐在亮光處,眯起眼睛細看手中的翠羽金簪,雖然這只是一件證據,但狄燕此時的眼光和所有女人一樣,只是在欣賞這支首飾的精美和光澤,而並非考慮案情。
  
  “老李,嗯!你打算怎麼辦?”
  
  李臻聽她叫自己老李,忍不住又想笑,可想到她練過武的粉拳,還是終於忍住了笑意。
  
  “那滿記珠寶鋪掌櫃明顯是在胡說,大理寺的人都知道,只是礙於太平公主的淫威,不敢再繼續追查,我覺得這是個很好線索,一定要從那掌櫃嘴裡掏出真相來。”
  
  “那你準備怎麼做?直接綁架他?”狄燕好奇地問道。
  
  李臻搖了搖頭,“事情不能這麼簡單,我可不是為了破這個斷潭案,我想再繼續試探珠寶鋪一次。”
  
  李臻湊上前對狄燕低語幾句,狄燕順勢在他敲了一記,嬌嗔道:“又要指使我來做了。”
  
  話雖這樣說,她眼中卻躍躍欲試,這種事情是她最願意幹的,她手一攤,“那顆珠子先拿給我瞧瞧!”
  
  李臻無奈苦笑,“那顆寶珠暫時在謝道姑手上,不過我等會兒要去找她,你和我一起去。”
  
  ......
  
  下午,在西市大門旁的滿記珠寶鋪前,走來了一個面色枯黃的女子,年紀約二十余歲,滿臉病容,她手中挽一隻藍色布包,穿著灰布荊裙,頭上包著帕子,看起來就像一個剛剛進城的村婦。
  
  她走上珠寶鋪臺階,一名護衛攔住了她,打量她一下,不耐煩地揮揮手,“這裡不是你來的地方,快走!快走!”
  
  女子卻從布包裡取出一隻盒子,緩緩道:“這是我祖傳的珠寶,我想賣掉。”
  
  她打開盒子,裡面竟是一顆鴿卵大小的藍寶石,在陽光下璀璨奪目,護衛立刻對她刮目相看,連忙躬身道:“夫人請進!我去找掌櫃。”



第三卷 月下美人謀 第0108章 拋珠引玉

       滿記珠寶鋪的掌櫃姓方,是個十分狡黠的中年男人,或許是算計過多,他的頭頂大部份已禿謝,背後大家都叫他方禿子,這也是他為人太不厚道的一種體現。
  
  不過他卻有一雙出了名的毒眼,任何首飾寶石到了他的手中,他便立刻知道價值多少錢,他可以賺多少錢,他能為東家掙錢,太平公主也格外器重他,給他每月五十貫的高薪。
  
  此時,方掌櫃正小心地捏著一顆藍寶石,透著陽光仔細觀察,藍寶石的珍貴不僅在於大小,也在於純淨程度。
  
  方掌櫃非常滿意,這顆藍寶石不僅大小如鴿卵,而且純淨得沒有一點瑕疵,這是一顆真正的寶石,至少價值兩千貫。
  
  他眼珠一轉,眼角餘光落在旁邊賣寶石的婦人身上,這個村婦般的女人怎會有如此昂貴的寶石?
  
  方掌櫃眼睛之毒,不僅是他能辨珠寶價值,同時也會看人,他懂得低買高賣,這樣才能獲得最大的利益。
  
  這個村婦看衣裝顯然是貧窮人家,連戴的首飾都是廉價的銀銅打制,這顆寶石最多給她三百貫錢,她就會高興得發瘋。
  
  但方掌櫃卻不急,不慌不忙問道:“這是從粟特人手中買到的寶石吧?”
  
  方掌櫃知道小史國那色波城的紅寶石最有名,堪稱紅寶石之鄉,不過成色都不太好,所以價格也最便宜,和這顆寶石一樣大的紅寶石最多兩百貫一顆。
  
  方掌櫃首先要把紅寶石和藍寶石混淆,再給她看看店裡普通紅寶石的價格,也不過兩百貫出頭,然後自己給她三百貫,她就會向自己跪下磕頭了,這種套路他屢試不爽。
  
  這個村婦正是狄燕裝扮,她當然不是來賣藍寶石,坐在這個禿子對面,讓她覺得一陣陣難受,只想馬上就離開。
  
  “我不知道什麼粟米人、麥子人,這顆藍寶石其實是我從地裡挖出來的,還挖出一顆珠子,在晚上特別亮,都不用點燈。”
  
  方掌櫃一怔,自己莫非聽錯了?不用點燈的珠子,那不就是夜明珠嗎?他按耐住心中的狂喜,不露聲色問道:“是什麼樣的珠子?”
  
  村婦比劃道:“像顆很清亮的水珠,大約有雞卵大小。”
  
  “是不是放在黑暗的地方會慢慢亮起來,然後越來越亮,閃耀著白光。”
  
  村婦連連點頭,“就是這樣的,它值多少錢,可以賣一百貫嗎?”
  
  方掌櫃差點一頭栽倒,價值一百貫的夜明珠,她以為是賣豬嗎?
  
  他又細看了一下手中的寶石,沒錯,這是一顆極品藍寶石,絕不是這種婦人能擁有,方掌櫃已經八成相信了她的話,這村婦挖到寶了。
  
  而且有人特地給自己打過招呼,如果夜明珠出現的話,一定要留意,他故作鎮靜道:“聽起來好像是顆不錯的珠子,珠子在哪裡?能給我看看嗎?”
  
  “珠子在我大哥手上,要不我給你留給個客棧地址吧!”
  
  狄燕一伸手,輕輕巧巧地把掌櫃手中的藍寶石拿了回來,她動作看起來一點不快,很隨意,但方掌櫃就是躲不過。
  
  他還以為是自己疏忽,他眼睜睜地看著村婦把藍寶石放回包裡,有心搶回來,可又想到了她的夜明珠,他不由咽了口唾沫,“你們住在哪裡?”
  
  狄燕遞給他一張紙條,“這是我們住的客棧,你想要那顆珠子,就去和我大哥面談,這顆寶石我明天再賣給你。”
  
  狄燕起身不慌不忙向大堂走去,方掌櫃捏著那張紙條,心中亂成一團,不知如何是好,呆了半天,他才對夥計道:“我有事出去一會兒!”
  
  不多時,方掌櫃出了店門,上了一輛馬車,馬車向皇城駛去,他卻沒有注意到,一名騎馬人正遠遠跟隨著他的馬車。
  
  .......
  
  入夜,距離南城門不遠處的樂和坊內,數十名黑衣人已悄悄包圍了一座客棧,這座客棧叫做‘順風客棧’,在它斜對面,還有一座老房子客棧。
  
  此時,就在老房子客棧三樓的一間屋子裡,李臻和狄燕正注視著黑衣人包圍了對面的客棧。
  
  “李大哥,你肯定這些人不是太平公主的人?”
  
  李臻點點頭,“下午那個掌櫃去了宮城,找到一個叫王甯的羽林軍郎將,我打聽過了,那個王甯是韋團兒的心腹,這些黑衣人應該就是王寧的手下。”
  
  “奇怪,他為什麼不去找魚品龍?”狄燕不解地問道。
  
  李臻笑道:“你忘了嗎?魚品龍在長安中了一箭,現在應該在家裡養傷,韋團兒便改用這個王寧來找夜明珠,由此可見韋團兒已經知道夜明珠面世了,她也正在積極尋找。”
  
  狄燕瞥了他一眼,慢悠悠道:“我發現你總以為只有自己聰明,別人都是笨蛋,總有一天,你會聰明反被聰明誤。”
  
  “你是指我給上官婉兒做事嗎?”
  
  “不光是這件事,你不該參與到他們之間的權鬥中去,上次你捲入武承嗣的案子可以說不是你的本意,但這次上官婉兒和韋團兒的鬥爭,你卻主動加入了,我都不知該怎麼說你,你以為她們之間是揪頭髮、抓臉皮的女人打架嗎?”
  
  李臻沉默了,其實這個問題他不止一次考慮過,他總給自己找理由,比如他已經上了上官婉兒的賊船,可真是這樣嗎?
  
  他如果不肯加入,以高延福的權勢,完全可以保護住他,他當然也不是因為上官婉兒的一點小恩小惠而替她做事。
  
  那是為了什麼呢?他想借這個機會改變自己的命運?或許有一點這種想法,但不至於讓他拿生命去冒險。
  
  儘管他自己不肯承認,但他心裡卻明白,是因為上官婉兒請求他幫忙,他對這個女人有一種特殊的好感,一份來自前世的記憶,
  
  李臻沉默片刻道:“就這一次,結束了我就遠離朝廷。”
  
  狄燕心中暗暗歎息,哪有這麼容易,她父親也總是說,遠離朝廷,終於可以解脫了,可他現在人雖在彭澤,心卻在洛陽啊!

    這時,對面客棧驟然傳來哭喊聲,黑衣人已經沖進了客棧,李臻的思緒也被拉回來,全神貫注地注視著這群黑衣人。
  
  “李大哥,他們會不會再來搜查我們這邊?”狄燕有些緊張問道。
  
  李臻笑著搖了搖頭,“我們兄妹二人只是臨時有事,提前離開了客棧,客棧掌櫃會告訴他們,不會懷疑我們這裡。”
  
  狄燕小聲嘟囔一句,“誰跟你是兄妹!”
  
  “出來了!”
  
  李臻精神一振,他看見一名黑衣人首領正在質問客棧掌櫃什麼。
  
  數十名黑衣人在客棧內只待了很短的時間,又匆匆退了出來,他顯然是擔心被巡夜的軍隊抓住,聚在一起商議片刻後,一群黑衣便迅速離開了客棧,向坊門方向奔去,漸漸消失在黑夜之中。
  
  李臻等他們都走遠,這才對狄燕道:“我們也走吧!”
  
  兩人也迅速離開了樂和坊,向西市方向奔去。
  
  在西市附近,距離滿記珠寶鋪不遠的一條巷子裡,有一座占地約四畝的老宅,這座老宅空關了很多年,沒有人知道它的主人是誰。
  
  但今天晚上,這座空關的老宅卻有了動靜,在後宅一間空曠的房間內,幾名彪形大漢抱著手,冷冷地注視著被捆在椅子上的一名中年禿頭男子。
  
  這名中年男子正是滿記珠寶鋪的方掌櫃,他正睡得香甜,幾名黑衣人卻潛入他屋中將他綁架,帶到這座距他家不遠的老宅內。
  
  方掌櫃雙手被反綁,眼睛裡充滿了恐懼之色,比起他被帶去大理寺,現在的後果更讓他害怕,大理寺是官府,他們不敢得罪太平公主,但這些黑衣人卻是強盜,把他殺了,太平公主也不知道。
  
  他已經問了幾次,這幾個彪形大漢除了賞他幾記耳光外,根本就不睬他,他們是什麼人,綁架自己為了什麼?難道是為了錢?
  
  方掌櫃想到自己藏在地窖內的那些錢,他心中就更加害怕。
  
  這時,李臻從外面走了進來,這些彪形大漢都是謝影的人,謝影已經明確表態,只要他需要,要人出人,要錢給錢,有這些人幫助,確實省去李臻很多麻煩。
  
  他擺了擺手,幾名彪形大漢都退了下去,房間裡只剩下李臻和方掌櫃兩人。
  
  李臻走到他面前,打量了他片刻,孫禮說此人嘴很硬,其實不然,此人只是有太平公主撐腰,所以不懼官府。
  
  在李臻看來,此人貪婪刻薄,骨子裡其實是一個極為怕死之人。
  
  “我給你明說了吧!我把你找來,是想和你談一筆生意。”
  
  “什麼……生意?”李臻語氣不算兇惡,使方掌櫃略略心安了一點。
  
  李臻取出了翠羽簪,放在方掌櫃眼前,冷冷問道:“你應該認識它吧!”
  
  方掌櫃渾身一激靈,急道:“我給你們說過了,我早忘了是什麼人?”
  
  李臻搖了搖頭,“我不是大理寺之人,和大理寺沒有一點關係,我知道你有太平公主撐腰,所以不害怕大理寺,可如果我告訴太平公主,她有個吃裡扒外的執事,不光賺她的錢,還暗中為韋團兒做事,你說太平公主會獎勵你什麼?”
  
  方掌櫃雙腿戰慄起來,心中想掉入深淵一樣,他瞭解太平公主的脾氣,若她知道自己暗中為韋團兒做事,她會剝了自己皮。
  
  “我…我只是給她鑒定珠寶,這沒有…什麼!”
  
  “是嗎?”李臻冷笑一聲,“今天晚上樂和坊出了事,幾十個黑衣人包圍了一家客棧,我想你應該明白是怎麼回事吧!”
  
  方掌櫃臉色大變,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上當了,下午那個村婦是個誘餌。
  
  “你.究竟是什麼人?”
  
  “你不要管我是什麼人,但我知道你的老底,你和韋團兒是同鄉,你一直替韋團兒做事,三年前你進入滿記珠寶鋪,在韋團兒的暗助下,你在太平公主面前顯示出你高超的鑒定珠寶本事,被她提升為執事。
  
  三年來,你利用滿記珠寶鋪的便利,為韋團兒撈了不少名貴珠寶,今天下午,你還準備把一顆藍寶石貪下,獻給韋團兒,你說,如果太平公主知道這些事,她會放過你嗎?”
  
  方掌櫃面如死灰,渾身發抖,他當然知道後果是什麼?
  
  這時,李臻笑道:“如何?我們做一筆生意,我就當什麼都不知道,你繼續做你的大掌櫃,繼續享受每月豐厚的俸祿,只要你告訴我一件事。”
  
  李臻舉起翠羽簪,“這是誰賣給你的?”
  
  “是…魚品龍!”方掌櫃終於艱難地說出了這個名字,。
  
  ‘魚品龍?’李臻很驚訝,居然是這個人幹的,難道他不知方掌櫃和韋團兒的關係,他偷拿韋團兒的簪子,不怕這個方掌櫃告發他嗎?
  
  “你有沒有把這件事告訴韋團兒?”李臻好奇地問道。
  
  方掌櫃慢慢搖頭,“暫時.還沒有。”
  
  “為什麼?”
  
  李臻剛問出口,他念頭一轉,又笑眯眯道:“是不是魚品龍經常賣珠寶首飾給你?”
  
  方掌櫃恐懼地望著李臻,他聽明白李臻的深意了,此人竟然看透了他最大的秘密。
  
  李臻笑了起來,“我沒猜錯的話,你從魚品龍身上賺了不少錢吧!”
  
  李臻明白了他什麼不告訴韋團兒,這個掌櫃黑透了心,他一定是低價收購魚品龍賣給他的珠寶首飾,然後高價賣給滿記珠寶鋪,同時賺韋團兒和太平公主的錢。
  
  甚至他低價收購到名貴珠寶,然後高價賣給嗜珠寶為命的韋團兒,這幾年他不知賺了韋團兒多少錢?
  
  李臻緩緩搖頭,“方掌櫃,你只是一個小人物,居然敢坑太平公主和韋團兒的錢,你當真是活膩了,我知道你老家有父親、妻兒,如果我把這件事告訴太平公主或者韋團兒,你和你家人的命還保得住嗎?”
  
  方掌櫃‘撲通’跪倒在李臻面前,苦苦哀求道:“求求你放過我吧!我.我願意把錢分給你一半。”
  
  這個方掌櫃還有用,李臻便蹲在他面前笑道:“我不要你的錢,也不會告發你,只要你替我做一件小事。”
  
  “什麼.事?”
  
  “假如韋團兒問起你夜明珠的事,你就告訴她,你看見那顆夜明珠了,大小如鵝卵,非常滾圓,總之,不是雞卵大小,也不是水滴型,明白嗎?“
  
  李臻必須要讓韋團兒知道,今天下午出現的夜明珠不是從地宮裡取出的那一顆,否則她會生出警惕之心,反而不會上當了。
  
  方掌櫃點點頭,他並不知道這顆夜明珠背後蘊藏的激烈鬥爭,他覺得這件事不難,而且還可以免去他謊報軍情之罪。
  
  李臻用刀割斷他手上的繩索,取出那顆藍寶石遞給他,“這顆藍寶石你交給韋團兒,你一定要她相信那個村婦帶著夜明珠。”
  
  方掌櫃接過藍寶石,慢慢低下了頭,他落入了一個陷阱,卻無法爬出來,眼前這個年輕人握著他全家人的性命。

TOP

第三卷 月下美人謀 第0109章 魚宅秘密

       白馬寺位於神都洛陽以東約二十里處,漢明帝敕令在洛陽雍門外建僧院,為銘記白馬馱經之功,故名該僧院為白馬寺。
  
  從永嘉之亂到永熙之亂,洛陽屢遭戰火,白馬寺也遭嚴重破壞,直到九年前的垂拱元年,武則天敕修白馬寺,白馬寺才再度進入輝煌時代。
  
  白馬寺目前在大唐具有極其重要的政治地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薛懷義目前就是白馬寺的主持,白馬寺同時也是他的老巢。
  
  為此,薛懷義不遺餘力的擴張白馬寺,在武則天的支持下,白馬寺已經成為一座占地近兩萬畝,有上萬僧人的龐大寺院。
  
  薛懷義就儼如白馬寺的皇帝,這是他的勢力範圍,任何人也休想染指,連大唐皇帝武則天也不例外。
  
  中午時分,百餘名侍衛護衛幾輛華麗的馬車緩緩來到了白馬寺前,不施粉黛,身著素裙的韋團兒在兩名侍女的扶持下從馬車裡出來。
  
  白馬寺達摩院主法明帶領十幾名高僧已等候在大門前,法明連忙迎上來,合掌施禮道:“歡迎韋施主前來白馬寺。”
  
  韋團兒是來白馬寺還願,當然,這只是藉口,真正的原因是奉武則天的密令,把薛懷義宣回宮,武則天枕邊寂寞,開始想念這位‘高僧’。
  
  不過法明的‘韋施主’稱呼卻頗讓韋團兒惱火,這是她的一個心病,大家稱上官婉兒為內舍人,甚至還有人稱她內相。
  
  而她韋團兒不過是皇帝寢宮的小婢,雖然權勢不小,卻無名無份,她最大的心願就是取代上官婉兒,成為‘韋內相’。
  
  韋團兒見歡迎她的儀仗很小,只有十幾名老僧,雖然她也知道,這是出於低調考慮,但這種冷清的感覺卻讓她很不舒服。
  
  她冷冷問道:“你們主持呢?為什麼不出來?”
  
  “回稟韋施主,主持身體有恙,正臥榻休息,如果韋施主想和我家主持談談佛法,貧僧願意領路。”
  
  韋團兒哼了一聲,“先上香吧!”
  
  眾老僧簇擁著韋團兒進了寺院,上了香,她又在一名老僧的引領下,來到了薛懷義的方丈禪室,那名老僧早已知趣地退下。
  
  韋團兒剛走進房間,便被躲在門口的薛懷義一把抱住,手深深插入了她的衣領。
  
  韋團兒心中正惱火薛懷義今天在歡迎儀式上冷待她,她狠狠拍一記他的手,“拿出來!”
  
  薛懷義很瞭解眼前這個蕩婦,哪次不是身體一下軟了,今天居然不為自己所動。
  
  他碰了個釘子,不由也有點惱羞成怒,冷冷哼了一聲,放開她問道:“妳來做什麼?”。
  
  “你心知肚明!”
  
  “哼!那個老乞婆趕我走時那麼絕情,現在又來求我,妳告訴她,我身體不適,不去!”
  
  韋團兒感受覺到了薛懷義心中的不滿,又想到自己還得靠他的幫助,真不能得罪了此人。
  
  她立刻轉過身,依偎進他懷中,輕撚他下巴上的幾根鬍子嬌聲道:“不是我不肯和你親熱,你也知道那個老太婆很敏感,尤其這種男女之事,惹惱了她,對你我都沒好處。”
  
  薛懷義得了面子,心情好了一點,便又摟住她,手在她身上游索,在她耳邊笑道:“妳怕那個老乞婆,我可不怕她。”
  
  雖然薛懷義是一句調笑之言,但韋團兒卻倍感憂慮,她知道這兩年武則天的帝位日趨穩定,已經不太需要薛懷義幫她造聲勢了,所以對薛懷義也漸漸冷淡。
  
  這種時候,薛懷義更應該委身討好,百般溫柔才對,從感情上控制住聖上。
  
  可這個薛懷義卻絲毫不懂,反而愈加粗暴,在床第上肆意羞辱聖上,絲毫不顧天子顏面,只管發洩他心中的不滿,雖然這種粗暴會使聖上一時痛快,但事後卻會倍感恥辱,這就讓他在聖上心中的地位更加降低。
  
  韋團兒覺得她要好好勸一勸這個薛懷義,別真惹怒了武則天,那時不光他被貶黜,也會嚴重損害到她韋團兒的利益。
  
  “懷義,還是聰明一點吧!別再惹惱她....”
  
  “妳懂個屁!”
  
  不等韋團兒說完,薛懷義便劈頭罵道:“妳以為她為什麼趕我走,無非就是因為我去來俊府中喝酒,她以為我在謀權,她當我是什麼,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狗嗎?狗也會咬人,逼急了我,我讓她皇帝也做不成!”
  
  韋團兒大驚失色,連忙捂住他的嘴,“別再說了,要闖大禍的。”
  
  薛懷義長長吐了口悶氣,擺擺手道:“不說她了,說說那個女人之事,我恐怕有壞消息要告訴妳。”
  
  韋團兒知道他說的那個女人是指上官婉兒,這也是她最留心之人,她連忙問道:“什麼消息?”
  
  “大理寺最近在查斷潭案,我聽來俊臣說,這是她壓給大理寺的案子,包括死者是嗣滕王妃,也是她暗中宣傳,在皇族中引起極大憤慨,妳明白嗎?她開始對妳下手了。”
  
  韋團兒頓時慌了手腳,這是她最大的一塊心病,如果上官婉兒在暗查此事,這豈不是說明上官婉兒知道這件事是她做的嗎?
  
  她慌忙問道:“那以你之見,我們該怎麼辦?”
  
  薛懷義負手想了想,對她道:“我覺得我們最好雙管齊下,首先要收網,把知道內情之人全部殺掉,包括那個魚品龍,他知道得太多了,妳必須要除掉他,如果妳下不了手,讓我來!”
  
  韋團兒毫不猶豫地點點頭,“我沒有什麼下不了手,不過你替我出手,最好不過,其次呢?”
  
  “其次就是儘快除掉那個女人,上次她墓葬一案被她僥倖逃過,下次出手就不能再給她機會。”
  
  說到這,薛懷義忽然想起一事,問道:“我倒要問問你,她是怎麼逃過來俊臣的彈劾?”
  
  “具體我也不清楚,不過我聽說聖上本來在大發雷霆,但高延福進去說了幾句,聖上就放過她了,事後補了一道敕令,准許她遷上官儀之墓。”
  
  薛懷義倒吸一口冷氣,“難道高延福被上官婉兒拉過去了?”
  
  “不能肯定,他一向是保持中立。”
  
  薛懷義咬牙切齒道:“不管高延福有沒有被拉過去,時間已經不等我們,必須要儘快動手。”
  
  韋團兒深以為然,她沉思片刻說:“我估計在政治上比較難以得手,她已經有了警惕,不會再輕易犯錯,得另想它策。”
  
  薛懷義冷笑一聲,“我早有了準備,她做夢也不想到的死法!”
  
  .......
  
  黃昏時分,李臻來到了魚品龍位於明義坊的府邸,他遞上了拜帖,便在府門外等候。
  
  此時已到十一月初,正是一年內黑夜最長的日子,李臻只等了片刻,夜幕便漸漸降臨。
  
  這時,從府中走出一個年約十一二歲的書僮,向李臻行一禮,“很抱歉,我家主人有事出去了,李公子改天再來吧!”
  
  李臻不由笑了起來,“你家主人在長安中了箭傷,至少要臥床將養兩個月,你說他出去了,他能去哪裡?是他不願見我吧!”
  
  小書僮臉一紅,慌忙擺手道:“我家主人真不在家,我不敢欺騙公子!”
  
  李臻感覺他很慌亂,似乎在掩飾著什麼,李臻心中更加疑惑了,他心念轉動,便取出自己的侍衛銅牌遞給他道:“這是給你家主人的權杖,非常重要,也非常緊急,請你立刻轉交給他,我就不打擾了。”
  
  李臻轉身便快步離去,書僮拿著銅牌遲疑了半天,才猶猶豫豫回府了,就在魚府大門剛剛關上,躲在一旁的狄燕縱身攀上一棵大樹,又翻上牆頭,輕輕跳了下去。
  
  而李臻則等在大門外,等候狄燕的消息,過了一刻鐘,狄燕又翻牆出去,滿臉不解道:“奇怪了!”
  
  李臻迎了上去,“哪裡奇怪?”
  
  “剛才我跟著那個書僮,見他急匆匆進了書房,等了片刻,不見他出來,我再從窗外細看,書房內沒有一個人,那個書僮不知跑哪裡去了。”
  
  李臻沉吟片刻,似乎有點明白了,他當即道:“我們先把馬寄存起來,我再跟妳進府!”
  
  兩人在旁邊一家客棧內寄存了馬匹,李臻便跟著狄燕翻牆進了魚府,一路彎腰疾奔,不多時便來到後宅,找到了狄燕說的書房。
  
  兩人先後閃身進了房間,只見房間內似乎很久沒有人來了,佈滿了灰塵,一張寬大的桌案,兩隻書箱,靠牆是幾排書架,架上整齊地擺放著書卷,月光清明,使房間裡雖不點燈也隱約可見。
  
  狄燕見李臻在仔細尋找著什麼,不由奇怪地問道:“你在找什麼?”
  
  “我在找地道入口!”
  
  “地道!”狄燕更覺奇怪了,“你覺得剛才那書僮是進了地道?”
  
  “那妳說呢,他怎麼不見了?”
  
  狄燕也覺得有理,確實地道、暗門之類的可能性最大,她也仔細在牆邊摸索起來。
  
  “找到了!”
  
  李臻指著牆邊一處地方笑道:“別的地方都是灰塵,唯獨這裡很乾淨,說明這裡有人常來。”
  
  狄燕連忙湊上前,只見李臻小心翼翼地從地上揭開一塊三尺見方的石板,下面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洞穴,她不由一聲驚呼,“真有地道!”
  
  李臻點亮一根蠟燭,遞給狄燕,“妳跟在我後面!”
  
  李臻自己則抽出長劍,一彎腰鑽了進去,狄燕則跟在李臻身後,慢慢向前挪步,地道挖得不錯,地道口不大,但裡面卻不小,高約五尺,可以彎腰步行,通風也不錯,沒有窒息壓抑之感。
  
  狄燕覺得奇怪,魚品龍的府中怎麼會有地道,難道這是韋團兒的藏寶之地,想想又不可能,書僮怎麼可能知道藏寶之地?
  
  或許是他在地下室藏有女人?
  
  要不就是他怕被仇家所害,躲藏起來。
  
  李臻走在前面笑道:“妳不要胡思亂想了,沿著地道一定能找到魚品龍,咱們上去就知道了?”
  
  狄燕臉一紅,小聲嘀咕道:“你怎麼知道我在胡思亂想?”
  
  李臻聽見了她的嘀咕,又笑道:“若是平時,妳早就嚷開了,現在這麼安靜,妳不在胡思亂想是什麼?”
  
  狄燕就恨不得從後面狠狠給他一腳,這個傢伙太可恨了,居然敢刺探自己的心思。



第三卷 月下美人謀 第0110章 走為上策

       地道長約十餘丈,當他們從另一端鑽出時,發現自己竟置身於一座小院之中,
  
  李臻看了片刻,只見這裡的房子和之前的魚品龍宅子完全不同,泥牆黑瓦,低門小戶,對狄燕道:“阿燕,妳發現這座小院有什麼奇怪之處嗎?”
  
  狄燕點點頭,“這...好像是民房!”
  
  “是普通民宅,我們現在已經不在魚品龍的宅子裡了,而是在隔壁民宅內,真是有趣,難道隔壁民宅也是魚品龍的房子嗎?”
  
  這時,剛才的書僮從一條走道內蹦蹦跳跳跑來,一眼看見了他們,嚇得大叫一聲,轉身便跑,“他們來了,公子,他們來了!”
  
  “跟上他!”
  
  李臻和狄燕拔足向書僮追去,繞了兩個彎,書僮正在一間屋子前拼命敲門,只見對方追到了,書僮嚇得抱著頭蹲在地上,渾身瑟瑟發抖。
  
  這時,房間裡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玉娘,開門讓他們進來吧!”
  
  門吱嘎一聲開了,在他們面前出現一個婦人,月光下,只見她年約二十七八歲,身著布裙,頭戴銀釵,皮膚沒有一點光澤,臉上還有幾顆白麻子,長得非常乾枯黑瘦,讓李臻不由想起了大姊每年秋天醃制的風雞。
  
  她冷冷對李臻道:“你們進來吧!”
  
  李臻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快步走進了房內,房間內燈光昏暗,彌漫著一股濃濃的藥味。
  
  李臻打量了一下房間,房間內收拾得還算乾淨,擺放著普通的柳木傢俱,床榻上躺著一人,半支撐著身體望著他,正是魚品龍。
  
  他削瘦得厲害,臉色蒼白,頭髮淩亂,嘴唇上佈滿了水泡,早已沒有了從前英俊瀟灑的模樣。
  
  “李公子,好久不見了!”魚品龍嘴角露出一絲苦笑,他毫不奇怪李臻眼中的吃驚。
  
  李臻見他似乎渾身是傷,不像只僅僅中了箭傷,不由奇怪地問道:“魚兄,這是怎麼回事?”
  
  魚品龍歎息一聲,“是我自作自受!”
  
  他又對婦人道:“玉娘,妳去倒兩杯水來!”
  
  看得出婦人極不歡迎二人,她狠狠瞪了他們一眼,轉身出去了,望著她的背影消失,魚品龍臉上露出苦澀笑意,對李臻道:“剛才這位是拙荊!”
  
  “拙荊!”
  
  李臻和狄燕對望一眼,兩人都露出驚訝之色,魚品龍居然還有妻子。
  
  魚品龍苦笑道:“我已經三十五歲,有妻子很正常嘛!我兩個兒子都十四五歲了,在老家呢!”
  
  李臻頓時明白了,魚品龍住著韋團兒的府宅,但他妻子卻住在隔壁的民房內,兩人挖了一條地道相連,瞞著韋團兒,兩人每天偷偷見面。
  
  想著挖地道的艱難,不知耗費了多少時日,李臻頗有點同情這位被韋團兒包養的男子,不用說,他偷賣韋團兒的首飾也是為了養活妻兒。
  
  李臻笑道:“確實看不出,我還以為魚兄才二十餘歲。”
  
  “長得年輕罷了!”
  
  魚品龍沉吟一下道:“你們找我,可是為長安之事?”
  
  李臻搖搖頭,“長安之事與我們無關,我找你是另有其事。”
  
  同情歸同情,但不能因為同情就誤了正事,李臻取出了翠羽簪,“魚兄應該認識這件東西吧!”
  
  魚品龍頓時臉色大變,嘴唇哆嗦起來,目光恐懼地盯著這支簪子,半晌,他閉上眼睛,長長歎息一聲,“你們想知道什麼?”
  
  這時,婦人端水進來,把兩碗水往桌上重重一放,陰沉著對丈夫道:“你不要亂說話,當心禍從口出!”
  
  站在後面的狄燕大怒,按劍柄怒視著她,魚品龍擺擺手,“妳下去吧!我知道該怎麼說。”
  
  婦人冷冷瞥了一眼狄燕,轉身走了,李臻笑了笑,又對魚品龍道:“魚兄請繼續說,這支簪子從哪裡來?”
  
  魚品龍沉思片刻,緩緩道:“斷潭案我也聽說了,我確實沒有想到她們會被殺害,不過我告訴你,她們不是我殺的,那是嗣滕王妃,我可沒有這麼大的膽子。”
  
  “我知道,那是韋團兒幹的,或許不是魚兄下手,但你是知情人。”
  
  “我確實是知情人,之前就是我代表韋團兒和嗣滕王妃接觸,保證把她丈夫弄回來,你知道她丈夫天天從嶺南寫信來哭求,說再不回來就死在嶺南了,把王妃逼得無路可走,這才上了韋團兒的當。”
  
  魚品龍歎息一聲又道:“韋團兒早就知道嗣滕王妃有很多名貴珠寶首飾,她便獅子大開口,讓王妃拿所有的首飾珠寶來換,嗣滕王妃被迫答應了,我是接交人,她把一大包珠寶首飾給了我,我從裡面偷拿了七八件,這支翠羽簪就是其中之一,後來之事我就不知道了。”
  
  李臻注視他的目光,見他不像說謊,便不解地笑問道:“魚兄今天怎麼如此爽快?”
  
  魚品龍眼中露出怨毒之色,“當她要把我打死之時,我就恨不得一劍斬下她的頭,我原本有大好前途,就毀在這個女人手上。”
  
  李臻卻並不同情他,這是他自己選擇的道路,當初他依附武承嗣時,就注定了今天的結局,而且他依仗韋團兒的權勢作威作福時,卻沒有聽他抱怨過,就如他自己所言,自作自受罷了。
  
  李臻又問道:“她的藏寶之處在哪裡?魚兄應該知道吧!”
  
  魚品龍卻搖了搖頭,“我並非要隱瞞,藏寶之地是她最大的秘密,她絕不會告訴我,不光是我,就連她最心腹的宮女也不知道,只有她本人才知曉。”
  
  李臻沒有表現出異議,魚品龍不知道藏寶之地在他意料之中,他雖然是韋團兒的面首,但他同時也是武承嗣的假子。
  
  而且他居然偷韋團兒的首飾來賣,這種人韋團兒是不會相信他,更不會把自己最大的秘密告訴他。
  
  但李臻還是不太甘心,又追問道:“真沒有人知道韋團兒的藏寶之地嗎?”
  
  魚品龍苦笑道:“或許有,但我不知道,這是她最重要的機密,從來不會讓我參與,我只是偶然聽她的貼身侍女抱怨過,說她若出意外,她的寶藏要深埋地下了,我便推斷沒有人知道她的藏寶之地。”
  
  這時,又聽見魚品龍妻子在門外喊:“你不要傻了,胡亂說話會害死你的!”
  
  魚品龍歉然道:“她就是這樣,你們別見怪。”
  
  李臻笑了笑,表示他不會在意,李臻沉吟片刻又問道:“你有沒有想過作證扳倒韋團兒。”
  
  魚品龍凝視李臻片刻道:“韋團兒所做的一切都是當今天子的授意,包括她誣陷東宮劉妃和竇妃,也是因為天子想除掉這兩人,如果天子不想剷除韋團兒,誰也扳不倒她,上官婉兒也不行。”
  
  魚品龍臉上紅得滾燙,眼中流露出難以抑制的激動,他又對李臻道:“李公子,你是因為有高延福在後面撐腰,所以韋團兒才不敢動你,否則你現在會比我還慘。”
  
  這些話李臻早聽出了老繭,他走到今天這一步,對這種‘善意的勸言’早已不放在心上,他又不是三歲小孩,難道不知道自己的選擇嗎?
  
  他注視魚品龍片刻,問道:“那你打算怎麼辦?”
  
  魚品龍苦笑一聲說:“先養好傷,再回老家看看兒子,然後我也不知道了,或許去西域、嶺南,反正逃得越遠越好,還能怎麼辦呢?惹不起她,只有躲了。”
  
  李臻見確實問不到什麼線索,也無心再呆下去,他給狄燕使個眼色,兩人便隨即告辭而去。
  
  就在兩人剛走,魚品龍的妻子便如幽靈一樣出現在房間內,她看了一眼兩碗絲毫沒有喝過的水,抱怨道:“我就知道他們不會喝,還倒什麼水,還要讓我再洗碗!”
  
  “你就別煩我了!”魚品龍被她永無休止的抱怨煩得頭大如鬥。
  
  婦人惡狠狠地問道:“你對他們說了什麼,是不是什麼話都說了?”
  
  魚品龍閉上眼睛不睬她,婦人自言自語道:“他們知道了斷潭案的真相,一定會逼你出來作證,明天官府就會上門,太危險了,我們必須馬上走。”
  
  婦人這句話說到魚品龍心坎上,他也覺得不妥,必須要馬上離去,他遲疑一下問道:“現在外面天黑了吧!怎麼走?”
  
  “天黑是不錯,但離關城門還有一段時間,來得及!”
  
  魚品龍點點頭,“先讓書僮先去租輛馬車,妳收拾東西,要快一點。”
  
  .......
  
  從魚品龍的民宅出來,天色已經黑盡了,狄燕低聲埋怨道:“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線索,結果他還是不知道,我就說,想找出韋團兒的秘密哪有這麼簡單,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藏寶之地只有另外尋找機會,一時也急不來,不過我打算把斷潭案的真相告訴孫禮,讓他心裡有數。”
  
  “他會來抓魚品龍嗎?”
  
  李臻搖了搖頭,“魚品龍和韋團兒關係太大,抓了魚品龍就等於宣佈斷潭案是韋團兒所為,孫禮不會抓魚品龍,最多抓幾個江洋大盜來頂罪,說他們劫財害命,給皇族一個交代,女皇帝也就睜隻眼閉隻眼了。”
  
  “嗯!你現在懂一點官場之道了,不錯,有進步!”
  
  “妳真以為我那麼笨嗎?”
  
  李臻哈哈一笑,這時,他聽見自己肚子一陣亂叫,便摸摸肚子道:“有點餓了,我們先找個地方吃點東西,我再送你回家。”
  
  狄燕看了看夜色,若吃完飯再回去,坊門就已經關了,她嫣然一笑,“不如去安業坊的老地方吃飯,然後你在我家裡住一晚,我家客房很寬敞,還有貌美的丫鬟伺候,李公子意下如何?”
  
  “妳的最後一句話讓我很嚮往,走吧!”
  
  兩人說說笑笑,去客棧牽了馬,翻身上馬向安業坊奔去。
  
  就在李臻兩人離去不久,一輛馬車緩緩停在魚品龍的民宅前,婦人後背一隻大包袱,扶住魚品龍從大門裡出來,兩人上了馬車,馬車緩緩啟動,向南門方向急駛而去。

TOP


第三卷 月下美人謀 第0111章 轉機再現

       雖然李臻很嚮往狄府中有丫鬟伺候的客房,不過他把狄燕送回家後,還是沒有留在狄府過夜,原因很簡單,明天是他當值,天不亮就得去點卯。

  儘管當侍衛很自由,但有些規矩還是很嚴厲,點卯就是其中之一,點卯一次不到杖二十棍,點卯三次不到就要被革除,除非是外出辦事,所以點卯這一關,大家都還是很遵守。

  而李臻的侍衛服以及腰牌都在家中,明天上午再去拿就來不及了,李臻便將馬匹寄存在狄府,他運用夜行術,一路翻牆走壁,最後返回了自己家中。

  大姊李泉打著哈欠給他開了門,滿臉疲憊問道:“怎麼現在才回來,吃過飯沒有?”

  “我吃過了,姊夫怎麼樣?”

  “好多了,能和我說兩句話了,不過他說還是有點恍惚,要再休息三天才能去梁王府,我就勸他別去拉倒了,他又不肯。”

  李臻搖了搖頭,他姊夫的身體也太弱了,一點小驚嚇居然要臥床四五天,前年小細被兩頭野狼撲倒,雖然被嚇暈,但第二天就活蹦亂跳了。

  “阿姊,妳給姊夫補補身體吧!他太虛了。”

  “我也知道,今天武府送來了幾根上好的百年人參,我打算燉雞給他補一補。”

  李泉又想起一事,笑道:“有你的信,從敦煌送來,估計是小胖寫的,在你桌上呢!”

  聽說酒胖子居然給自己寫信,李臻心中一陣高興,他連忙快步向自己小院走去。

  剛走到院門口,卻見丫鬟小憐慌慌張張從自己寢房裡跑出來,李臻心中頓時有點不悅,她怎麼能隨意進自己睡覺的房間。

  “你有什麼事嗎?”

  小憐連忙低下頭道:“我來給公子送茶!”

  李臻已經不喜歡這個丫鬟了,剛開始大姊說她機靈,自己覺得她不錯,但現在看起來她是心眼太多,哪有去寢房送茶的道理?

  李臻克制住心中的厭惡,冷冷對她道:“我已經給你說過兩次了,我的房間只有大姊能進來,姊夫也不行,這是我們家的規矩,我希望這是最後一次提醒你。”

  “是!小憐記住了。”

  李臻揮揮手,“去吧!”

  小憐低著頭飛奔而去,但李臻卻看得清楚,她在轉身時,嘴角不屑地撇了撇。

  李臻哼了一聲,走進自己書房,書房裡的燈已經點燃,他脫了外裳,掛在衣架上,回到位子坐下。

  桌上放著一封信,還有一杯熱騰騰的茶,他端起白瓷杯子剛想喝口熱茶,卻一下愣住了,只見杯子邊緣居然留著半個鮮紅的唇印。

  愣了半晌,李臻‘嘩!’將一杯茶潑到院子裡,他心中愈加反感,這小娘的膽子越來越大了。

  他又想起在家中養病的姊夫,這件事他得提醒一下大姊,不過又一轉念,大姊是女人,她應該比自己更敏感才對,這種事情容易破壞他們夫妻感情,自己最好還是不要多嘴,可以旁敲側擊一下。

  李臻點燃碳盆,給自己重新煎了一壺茶,忙碌了半天,這才終於坐回位子,拾起了桌上酒志寫給他的信。

  看著信封上歪歪扭扭的字跡,他心中的不快立刻被掃蕩一空,他不由會意地笑了起來,這個死胖子,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

  次日一早,李臻去了宮城,他今天當值,不過沒有任何事務纏身,點個卯便溜出宮城。

  儘管宮廷侍衛素來有‘一年狗、兩年吼、三年老兵橫著走’的說法,但當值郎將知道他是高延福推薦,所以對他這種不講規矩的行為也只能睜隻眼閉隻眼。

  李臻來到大理寺,找到了孫禮,房間內,孫禮儼如一尊雕塑般聽完了李臻的講述。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抱著頭呻吟道:“難怪只有大理寺肯要我,怎麼就讓我攤上這種事?”

  李臻滿懷同情地望著他,這個孫禮確實不夠聰明,他也不想想,敢殺嗣滕王妃的兇手會是尋常人嗎?

  到現在他還把這件大案當做普通案件去調查,到處找嫌疑人,他早該明白過來,為什麼別人都不肯接這樁案子?

  “上面最近有沒有過問這個案子?”李臻又問道。

  孫禮歎了口氣,搖搖頭道:“最近很安靜,沒有一人過問這個案子。”

  “那就對了!”

  李臻笑了起來,對一臉茫然不解地孫禮道:“你想想看,聖上要求年底之前破案,可現在只剩兩個月不到了,大理寺高官們能不著急嗎?應該天天追著你,問你要進展才對,現在居然對案子不聞不問了,孫大哥不覺得奇怪嗎?”

  孫禮出身侍衛,讀書不多,確實不夠聰明,不過他也是在官場混的人,也有一定覺悟,李臻的話頓時提醒了他,是有點奇怪。

  他沉思片刻道:“正如你所言,之前趙少卿天天追著我問案情進展,可這三四天他根本不聞不問了,昨天我在大門口遇到他,他只看了我一眼,連招呼都懶得打,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這是什麼緣故呢?”

  孫禮滿臉期盼地向李臻望去,他比李臻足足大十二歲,但很多時候,他感覺李臻才是大哥,給他拿主意,替他指明方向。

  李臻笑道:“我感覺這其實就是一個暗示,上面不管了,放手讓你去做,只要你能給他們一個交代,讓他們也能給聖上一個交代,那麼這個案子就算結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上面已經聽到了某種風聲。”

  孫禮緩緩點頭,他明白李臻的意思了,抓幾個大盜,把這個案子栽給他們,這樁案子就算結了,他想了想道:“你覺得什麼時候結案比較好?”

  “早做準備,等待時機,我自然會告訴你什麼時候結案!”

  兩人正說著,一名大理寺官員匆匆走進房間,在孫禮耳邊低語幾句,孫禮愕然,對李臻道:“剛剛得到消息,有人在長安城外發現一輛傾翻的馬車,馬車內的死者是魚品龍。”

  “什麼!”

  李臻也吃了一驚,他昨晚才見過魚品龍,今天魚品龍就被殺了嗎?
  他立刻站起身道:“我們去看一看!”

  .......

  魚品龍被殺之地距離長安城約十里,馬車倒在一條偏僻的小道上,和官道相隔一片樹林。

  一名同來的大理寺的官員指著地上車軌痕跡道:“看車轍就知道,這輛馬車被人追趕,前面有堵截,才被迫轉到小道,至少被三四十名騎馬人追殺。”

  又走了一段路,李臻他們已經看見了馬車,橫倒在一條水溝旁,一共死了三人,魚品龍和他的妻子,還有車夫也被殺了,屍體被白布蓋上,李臻掀開白布看了看,眉頭不由一皺,問道:“有目擊者嗎?”

  勘察現場的官員苦笑一聲說:“當時城門還沒有關閉,官道上行人很多,但那群騎馬的黑衣人卻毫無顧忌,追殺這輛馬車,馬車上有女人喊救命,卻被投擲的短矛刺死。”

  “等一等!”

  李臻聽出了一點端倪,急忙追問道:“對方投擲飛矛嗎?”

  “正是,他們追趕馬車,不斷投擲短矛。”

  官員從另一邊取出一根短矛,遞給李臻,“就是這種短矛!”

  李臻接過短矛看了看,只有大唐制式軍矛的一半長,筆直的棗木棍,前面裝有鐵尖,大約重七八斤,讓李臻想起了長安被殺的武氏家將,他回頭對孫禮道:“這個案子不用再查了,我知道兇手是什麼人,也知道幕後者是誰。”

  他低聲對孫禮說了幾句,孫禮瞪大了眼睛,慨然長歎一聲,“怎麼會是他?”

  孫禮忽然有一種明悟,又低聲問道:“莫非此事和斷潭案有關係?”

  李臻點點頭,“魚品龍就是知情者,這是他們殺人滅口了。”

  不僅孫禮深感失落,李臻也感到一絲被動,這明顯是薛懷義所為,說明韋團兒警惕了,開始殺人滅口,相信魚品龍之死只是開端,會有更多的知情人會被滅口。

  斷潭案倒是小問題,關鍵是韋團兒的藏寶之地,恐怕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開啟了。

  這讓李臻深感上官婉兒交給他的事情很難完成。

  就在這時,一名大理寺軍士上前行一禮,“李公子,有人找,說有很重要事情。”

  “是什麼人?”李臻問道。

  軍士指著遠處,“是一個少年,他說有急事找你。”

  李臻心中奇怪,快步走了過去,只見路邊站著一名十一二歲的少年,正是魚品龍的書僮,他心中一動,連忙走上去,“是你找我嗎?”

  書僮點點頭,上前低聲道:“我有封信給你。”

  他將一張紙條塞進李臻手中,又小聲說:“這是魚公子昨天給我,說如果他出事,就讓我把這張紙條給你。”

  這倒出乎李臻的意料,看來魚品龍已經意識到有人要殺他了,“還有什麼話嗎?”李臻又問道。

  “沒有了,這就張紙條。”書僮搖了搖頭。

  李臻把紙條收好,又摸出一把粟特金幣遞給他,笑道:“這些錢給你,去吧!”

  書僮大喜,接過金幣,千恩萬謝去了。

  李臻快步走到一旁,滿懷期待地打開了魚品龍留給自己的紙條,紙條裡只有一句話,‘韋圓兒知道藏寶之處。’

  李臻頓時愣住了,有了韋團兒,現在居然又冒出個韋圓兒,難道這是韋團兒的姐妹嗎?很有可能,團圓兩個字,應該是親姐妹才對。

  他沉思片刻,現在他需要進宮找到上官婉兒。


第三卷 月下美人謀 第0112章 冷閣威逼

       李臻先找到了道姑謝影,由謝影給他安排和上官婉兒見面,李臻在明堂三樓的走廊上等了片刻,只見一群宮女簇擁著上官婉兒緩緩走來。
  
  上一次李臻見上官婉兒還是在月下山莊,那時上官婉兒身穿素白紗裙,目光睿智而略為憂鬱,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完全符合他心目中上官婉兒的形象。
  
  而今天他第二次見到上官婉兒,卻似乎有點不一樣了,她身著紫色六幅長裙,裙上刺繡著精美的圖案,雙臂環繞著紅帛。
  
  她頭梳雲鬢,戴著一朵豔麗的絹綢牡丹,容顏嬌美白皙,秀眉修長,雙眸如兩泓深潭,目光深不可測,鮮紅的嘴唇豐滿不失棱角,嘴角掛著迷人的笑意。
  
  上一次她給李臻的印象是略略偏瘦,但今天卻感覺她其實並不瘦,而是苗條,苗條卻不失豐滿,胸前露出一抹雪白的肌膚,佩戴一串明亮的珠鏈,配合她柔緩的步伐,顯得更加儀態萬方。
  
  李臻立刻站直了身體,目光略略向上,跟著上官婉兒的幾名宮女忍不住捂嘴輕笑,上官婉兒走到李臻面前,打量他一下,秀眉一挑笑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哪裡人?”
  
  她的聲音很輕柔,言語是初相遇,但語氣中卻充滿了久別再見的親切。
  
  “在下李臻,敦煌人,現任東宮千牛備身。”
  
  上官婉兒笑著點點頭,“跟著我吧!”
  
  李臻緩緩地跟在上官婉兒身旁,上官婉兒一邊走,一邊問道:“你查到了什麼?”
  
  她聲音不大不小,正好後面的宮女聽不清楚,看似談笑自若,實際上卻是在商談。
  
  “魚品龍今天上午死了,被薛懷義手下胡人所殺。”
  
  上官婉兒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這在她意料之中,她對魚品龍的死也不感興趣,她淡淡一笑,“你應該知道殺他的胡人吧?”
  
  “我猜是真正的吐火羅武士,他們已經在高昌失蹤兩年了。”
  
  “你說得沒錯,就是他們,一共三百人,非常厲害,現為白馬寺胡僧,你要當心點。”
  
  “多謝舍人關心!”
  
  上官婉兒眼波流動,迅速瞥了他一眼,又笑道:“然後呢?”
  
  “魚品龍給我留了一張紙條,上寫韋圓兒知道藏寶處。”
  
  上官婉兒微微一怔,腳步停住了,她也是第一次聽說韋圓兒這個名字,使她眼中露出困惑之色。
  
  她又緩緩而行,沉思不語,過了良久方道:“稍微等幾天,我會找到她的家鄉地址,你再去查一查,或許能查到一點眉目。”
  
  李臻與上官婉兒的想法不謀而合,如果連上官婉兒也不知道這個韋圓兒是何許人,那他就準備去韋團兒的家鄉去查了。
  
  “卑職遵命!”
  
  上官婉兒嫣然一笑,加快了步伐,李臻則住腳步,挺立地站在一旁。
  
  望著上官婉兒漸漸消失在回廊,不知為什麼,他希望上官婉兒能回頭看自己一眼,但至始至終,上官婉兒沒有回頭,令李臻略略有一點失落。
  
  .......
  
  時間又過去了三天,李臻始終沒有等到上官婉兒送來韋團兒的家鄉地址。
  
  這天中午,剛吃過午飯,他在侍衛房內休息,侍衛房很大,可以同時容納數百名侍衛休息吃飯,此時侍衛房中有近兩百名侍衛聚在一起,吹牛聊天,房中格外熱鬧,
  
  李臻也和兩名侍衛聊得興起,兩名侍衛都是長安人,一個叫杜進,一個叫李林甫,年紀都在十六七歲,和李臻一起進宮當侍衛。
  
  杜進是長安杜陵人,是開國名相杜如晦的侄孫,出身名門世家,而李林甫出身宗室,曾祖父是長平王李叔良。
  
  李臻知道歷史上有一個口蜜腹劍的李林甫,卻不知道是不是此人,
  
  三人由於是一起進宮,都分到東宮為千牛備身,所以關係比較密切。
  
  “聽說魚品龍死了,你知道嗎?”李林甫為人活絡,消息極廣,宮中的大大小小事情都瞞不過他耳目。
  
  杜進卻稍顯木訥,半天才問道:“魚品龍是誰啊!”
  
  “去!不跟你說了。”
  
  李林甫跟他聊不起來,便把注意力轉到李臻這邊,“李臻,你知道嗎?”
  
  俗話說天下有三李,指隴西李氏,趙郡李氏,還有就是皇族李氏,儘管李淵祖父李虎曾自詡出身隴西李氏,但隴西李氏絕不承認,大唐建國後,皇族李氏便成了天下第一名門,再也瞧不起隴西李氏和趙郡李氏。
  
  這種遺風至今猶在,所以李林甫直呼李臻其名,就帶有一點這種輕視的遺風。
  
  李臻正在拔鞋,頭也不抬地問道:“他是怎麼死的?”
  
  “據說是跟一個女人私奔,馬車傾翻了,被車廂壓死,可憐啊!混得那麼風生水起,居然被馬車壓死。”
  
  李臻笑道:“魚品龍死了,那你的機會就來了,抓住機會,在韋團兒面前多露露面,說不定明天你就是李校尉了。”
  
  杜進終於抓住報仇機會,譏笑道:“他毛都沒長全,估計韋團兒看不上他。”
  
  李林甫惱羞成怒,衝上去狠狠掐杜進的脖子,“你小子再說一遍?”
  
  就在這時,千牛郎將張懷應快步走進侍衛房,高聲道:“大家聽好了,有消息宣佈!”
  
  侍衛房內一下子安靜下來,兩百雙眼睛向他望去,只聽張懷應宣佈道:“聖上剛剛下旨,三天後啟程去冬狩了,大家都要準備一下。”
  
  侍衛房內頓時吵嚷成一團,有新兵問道:“張將軍,冬狩是什麼?”
  
  “笨蛋,冬狩就是冬天出去打獵,秋巡冬狩,連這個都不懂嗎?”
  
  張懷應罵了一句,又道:“這次去澠池天池,內侍省要求我們出五千侍衛幫忙搬運東西,大家這幾天都有得忙了。”
  
  這時,李林甫低聲笑道:“這一定是那個假和尚的主意,變作花樣玩,哄聖上開心。”
  
  不止李林甫這樣說,幾乎所有的侍衛都在笑談,這一定是薛懷義的建議,這種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
  
  張懷應見眾人不動身,頓時怒喝道:“給我統統起來,外面去集合!”
  
  侍衛們紛紛起身,向外面快步走去,李臻也起身走向大門,剛走到大門口,張懷應卻叫住了他,“李臻等一下!”
  
  “將軍有什麼吩咐?”
  
  “你身材高,去景雲閣結繩子,是輕鬆的美差,不像他們幹蠢活。”張懷應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快去吧!”
  
  景雲閣位於太初宮東面,原本是宮內存放雜物之地,後來雜物搬走,這裡便成了一座空閣,李臻匆匆趕來,只見一名中年宮婦在門口招手笑道:“李侍衛快來!就在等你了。”
  
  李臻心中有點奇怪,難道就只來幾個人嗎?她們居然還知道具體的名字。
  
  他進了閣門,剛走到樓梯口,卻感覺屁股被人捏了一把,一回頭,只見那名中年宮婦滿臉曖昧地笑望著他,這是侍衛的第二大忌諱,不能隨意進入殿堂樓閣,否則怎麼死的都不知道,說得就是這個。
  
  他覺得有點不妙,剛想退出去,旁邊卻嘻嘻哈哈湧出來十幾名健壯的宮女,連摟帶抱將他推擁上了二樓,她們一個個力氣極大,卻在趁機揩他的油,李臻暗暗叫苦,他奮力掙扎,要擺脫這些宮女。
  
  這時,一名女官從二樓房間內走出來喝道:“統統放手,成何體統!”
  
  宮女們嚇得紛紛住手,退了下去,這名女官對李臻笑道:“這些宮女不懂禮儀,李侍衛請進。”
  
  李臻此時已經感覺不對了,不是讓他來結繩,而是專程找他一人前來。
  
  儘管不知房內有什麼在等候他,但他回頭看了看一群目光饑渴的女人,他還是整理了一下衣冠,走進了房間。
  
  房間內沒有擺設物品,顯得很空曠,在窗前站著一個女人,頭髮披散著,似乎剛剛才沐浴過,相隔兩丈便聞到她身上淡淡的幽香。
  
  李臻猶豫了一下,只覺得這個女人有點眼熟,這時女人轉過了身,笑吟吟地望著他,“你沒有想到是我嗎?”
  
  出現在李臻面前的女人赫然便是韋團兒,她穿著一件寬大的白裙,將她嬌小的身軀罩住,使李臻沒有能認出她。
  
  李臻只覺一陣頭皮發麻,他一回頭,門已經悄然關上了。
  
  韋團兒施施然走到他眼前,一雙桃花媚眼挑逗般的斜睨著他,“怎麼,不想見到我嗎?”
  
  李臻不知該怎麼回答她,其實坦率地說,韋團兒長得頗有幾分姿色,雖然沒有上官婉兒的優雅大氣,但也一種女人特有的嬌媚。
  
  當然,這只是外表,韋團兒的心狠手毒和翻臉無情,足以讓任何一個男人對她望而生畏,尤其李臻親眼看見魚品龍被亂刀砍死的慘狀,他怎麼可能還對韋團兒有任何感覺。
  
  沉默片刻,李臻平靜道:“我只是....沒有想到,太突然了。”
  
  魚品龍死後,韋團兒枕邊寂寞,她又開始另覓新人,不知為什麼,她腦海裡總想著李臻,她倒不是看中李臻的長相外表,而是李臻兩次拒絕她,令她記憶深刻。
  
  以她看中即要佔有的性格,以她在宮中的驕橫無忌,她怎麼能容忍一個男人拒絕她?
  
  韋團兒伸出水蛇般柔軟的雙臂摟住了李臻粗壯的脖子,口中吐氣如蘭,在他耳邊幽幽道:“宮中數萬羽林郎,奴家唯獨看中了你!”
  
  這時李臻卻想起了另一雙同樣摟過他頭頸的手臂,那是草原的天鵝,那麼熾熱,那麼柔軟,那麼令他熱血澎湃。
  
  可眼前這兩條冰涼得像蛇一般的手臂在他脖子上蠕動,卻讓他感到無比的厭惡。
  
  “夫人垂愛,只是李臻年少,血氣尚未方剛,等過幾年李臻再來侍俸夫人。”
  
  韋團兒咯咯笑了起來,肆無忌憚的笑聲在空曠的閣樓內回蕩,“你真是個有趣的妙人啊!血氣尚未方剛,那你告訴我,什麼叫血氣方剛?”
  
  韋團兒一轉身,依偎在他懷中,伸出細細的手指在他臉上劃著,輕挑柳眉,媚聲笑道:“不試一試,怎麼知道自己不是血氣方剛呢?”

TOP


第三卷 月下美人謀 第0113章 澠池出獵

       韋團兒輕輕拉了李臻一下,目光向里間瞟去,暗示著他,只見里間已經佈置好,粉紅色的芙蓉帳,柔軟的地毯,上面鋪著厚厚的褥墊。

       李臻再也克制不住對她的憎惡,掙脫她的手臂,向後退了一步,“不!不行!”他明確拒絕了她。

       韋團兒臉色一變,立刻如烏雲密佈,眼中開始閃爍凶光,她冷冷道:“你儘管出去!我可告訴你,外面有三十個比男人還強壯的女人,她們都十年沒有碰過男人了,如果你能活著走出這座閣樓,我就不姓韋!”

       李臻腳下步子猶豫了一下,他倒不是怕這三十個強壯的女人,這裡只是二樓,他從窗戶便可以跳出去。

       但他不得不考慮徹底惹怒韋團兒的後果,她只要在武則天面前哭訴自己強辱她,自己就將死無葬身之地。

       更重要是,眼看要扳倒這個女人了,沒必要在這個關鍵時刻觸怒她。

       韋團兒眼睛何等毒辣,她一眼便看出了李臻的猶豫,她還以為李臻是怕了門口那群女人,她眼中凶光盡褪,又擺出一貫的嬌嬈之態。

       慢慢走上前靠在他胸膛上,媚聲誘惑道:“我知道你是求上進之人,只要你從了我,我保證明天你就升為千牛校尉,而且明義坊那座府邸也歸你了,裡面的女人隨便你享有,至於錢,多得你想不到。”

       就在這時,李臻忽然聽見閣樓外有腳步聲向這邊跑來,他心中暗喜,裝出一副若有所動的模樣,儘量拖延韋團兒的時間,猶豫道:“讓我再想一想,我從來沒有碰過女人,請稍微再等一下。”

      韋團兒臉上浮現出更加歡愉的笑容,原來這小子還是個嫩郎。

      “你想吧!我會等你,或者我在裡屋等你。”

      韋團兒放開他的手,正要向里間走去,這時,閣樓外傳來了高力士焦急的喊聲:“李大哥,你在裡面嗎?我有急事!”

      韋團兒心中勃然大怒,這個該死的小兔崽子,這個時候跑來做什麼?

      “不准答應他!”韋團兒惡狠狠令道。

      李臻克制著臉上的笑意,繃緊了嘴唇,心中卻高興得要大喊,這個小傢伙來得太及時了。

      雖然李臻沒有答應,但高力士卻一點也沒有放棄,他又繼續大喊:“李大哥,快下來,我父親找你有急事!”

      “李大哥,你是不是出事了,我馬上去找人!”

      韋團兒儘管心中恨不得將高力士捏死,但她終於無可奈何,若被人知道她在景雲閣做好事,傳出去恐怕會惹怒聖上,尤其是高延福,他一定會暗中告自己的狀。

      她只得給李臻使個眼色,李臻會意,快步走到窗口喊道:“我知道了,這就下來!”

      他又向韋團兒行一禮,“夫人,給我時間再想一想。”

      韋團兒重重哼了一聲,極不甘心道:“我就再給你幾天時間,你要記住,你是逃不過我的手心。”

      李臻再行一禮,回頭畏懼地看了一眼大門,竟奔走兩步,一躍從窗戶跳了下去。

      韋團兒一怔,隨即明白過來,爆發出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她走到窗前,望著李臻有點狼狽的背影,低聲笑道:“真是可愛,我很喜歡!”

       ......

       李臻像逃離火坑一樣,遠遠離開了景雲樓,待走遠了,他才輕輕敲了一下高力士的腦袋,笑道:“你這小子,怎麼來得如此及時?”

       高力士捂著頭笑嘻嘻道:“是上官阿姑讓我來救你,她說你有危險。”

       李臻一怔,竟然是上官婉兒,他心中湧起一股暖意,原來上官婉兒一直在關注著自己。

       高力士又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疊好的紙條遞給他,“這是上官阿姑給你紙條,說你知道是什麼?”

       李臻當然知道是什麼,他連忙打開紙條,只見上面寫著一行字,‘澠池縣榆口鎮。’

       ......

       酒肆內,李臻顯得有點心神不寧,一杯酒喝了半天,卻不知他在想什麼,坐在對面的狄燕不高興了,從坐下到現在,他居然不理睬自己,她在桌下踢了他一腳,“喂!”

       “什麼?”李臻茫然地看著她。

       “我說你在做什麼?叫我出來陪你喝酒,卻不理睬人家,你若嫌我礙事,我現在走好了。”

       狄燕起身要走,李臻連忙攔住她,又哄又賠罪,請她坐下,他不再走神,給她倒了一杯酒笑道:“其實我有件事想麻煩你,卻不知怎麼開口。”

       狄燕撇了一下嘴,“有什麼不好開口,把本姑娘哄開心了,什麼都好說,你這樣不理睬我,你就算跪下求我也沒用。”

       李臻歎口氣,“我並非不理睬你,實在是遇到了煩心之事。”

       “什麼煩心之事,告訴我,說不定我能給你出出主意。”狄燕只是表面生氣,她看得出李臻心情不太好,心中不由多了一份關心。

       “那個韋團兒……”

       李臻實在厭惡提到這個名字,他眉頭緊鎖道:“她要我替代魚品龍的位子。”

       “什麼!”

       狄燕失聲喊了出來,聲音稍大,旁邊幾個酒客都側目向這邊看來,她連忙掩住口,低聲笑道:“是真的嗎?”

       李臻點了點頭,便將今天景雲閣發生之事含糊說了一點,狄燕沒想到韋團兒竟如此放蕩無恥,她也忍不住怒形於色,“她怎麼如此無恥,竟然強逼別人做她的面首!”

       李臻心中暗暗苦笑,他只是說了這件事,還沒有描述詳細過程,若說出來非把狄燕氣炸不可。

        “我也實在是厭煩透了她,當務之急就是要把她扳倒,否則我遲早會死在她手上。”

       狄燕此時比李臻還要著急扳倒韋團兒,這個女人太無恥了,令狄燕心生恨意,“你說吧!讓我做什麼?”

       李臻取出上官婉兒給他的紙條,遞給狄燕,“這是韋團兒家鄉位址,我想請你去打聽一下韋圓兒之事。”

       狄燕接過紙條看了看,她忽然想到什麼,低聲道:“聽說這次冬狩在澠池縣天池,而韋團兒家鄉也在澠池縣,你不覺得奇怪嗎?”

       一句話提醒了李臻,倒不是他敏感度不夠,而是今天韋團兒將他騷擾得心煩意亂,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這個微妙的巧合。

       他心中也有點奇怪,難道真只是巧合?但李臻知道,冬狩是薛懷義的建議,地點也是薛懷義選擇。

       在韋團兒和上官婉兒劍拔弩張的關鍵時刻,薛懷義提出狩獵,並把冬狩地點選在澠池,一定是有所目的。

       想到這,李臻心中生出了一絲警惕

      ........

       ‘金鞍移上苑,玉勒騁平疇。旌旗四望合,罝羅一面求。’

       出巡狩獵自古便是帝王必修之事,古之帝王,春搜、夏苗、秋獮、冬狩,四時出郊,以示武於天下。

       或許因為武則天是女人的緣故,她對狩獵並不是很感興趣,只是在做皇后時陪丈夫高宗出獵過幾次,她更喜歡出巡,到田間地頭查看農業,到州縣地方瞭解民生。

       這一次出獵是應薛懷義的一再要求,她才勉強答應,地點由薛懷義決定,定在了澠池縣天池,薛懷義理由很充足,貞觀十八年,太宗皇帝就是在這裡冬狩。

       皇帝出獵是一件大事,南北兩衙禁軍幾乎一半隨行,足有數萬人之多,還有近萬名宦官宮女侍俸,數千名王公大臣隨行,聲勢極為浩大,攜帶大量物資,並且要有人去打前哨,提前駐紮大營,驅趕野獸等等。

       洛陽到澠池縣相距約兩百里,隊伍輜重極多,至少要走三天,澠池位於崤山,巍巍群山環繞,這裡風景優美,森林茂盛,溪水清澈,生活著無數的珍禽異獸,自古便是狩獵的大好去處。

       天池則是澠池縣境內的一片湖泊,湖面如鏡,四周分佈著大片草場森林,方圓數萬頃,戰國時的秦趙澠池會就在在這裡舉行。

       也是巧,武則天的狩獵大軍剛到澠池,一場小雪便不期而至,給森林和草場都鋪蓋上了一層薄薄的銀裝素裹。

       武則天興致極高,在入住大營當晚,她舉行篝火大宴,宴請王公貴族和各軍將軍。

       宴會中,武則天借著酒興提出,各軍比賽,射獵最多者給予重獎。

       這對各軍將軍都是極大的鼓舞,他們是宮廷侍衛軍,沒有機會去出征作戰,而狩獵便是一次難得的表現機會,如果能在狩獵中奪冠,對他們的仕途將大有益處。

       入夜,李臻在幾名士兵的帶領下,來到了千牛衛將軍武攸緒的大帳,大帳內,武攸緒正負手來回踱步,顯得有點心事重重。

       武攸緒年約三十餘歲,自幼酷愛老莊之道,他骨子裡是個淡泊名利之人,嚮往田園隱士生活。

       無奈他身為武氏族人,硬被姑母武則天安了一個將軍頭銜,他本來只想虛與委蛇,應付兩年,不料宮廷內的種種權力鬥爭把他弄得焦頭爛額。

       這次出獵,聖上又提出各軍比賽,他對這種重賞沒有興趣,但他手下的中郎將和郎將們都躍躍欲試,令他心煩,但又無可奈何,他想做姜太公,但手下卻要吃魚。

        “將軍,李侍衛來了!”一名親兵在帳門口低聲稟報道。

       武攸緒從沉思驚醒,連忙道:“讓他進來!”

       片刻,帳簾一掀,李臻快步走了進來,單膝跪下抱拳道:“參見武將軍!”

       “請起!”武攸緒連忙虛托,笑著請他起來。

      李臻對這個武攸緒很有好感,淡泊名利,性情平和,在武氏家族中是難得的低調之人。

      武攸緒已經知道李臻拒絕韋團兒之事,對他也有了幾分敬佩之意,他請李臻坐下,笑道:“今晚聖上提出各軍比賽之事,想必你也聽說了吧!”

      李臻點點頭,這件事已經在軍中傳開了,他怎麼能不知。

      武攸緒又笑道:“其實我對這種事情一點興趣沒有,怎奈我不能代表自己,得考慮千牛衛的榮耀,不得不用點心思。

      我們千牛衛在騎射方面略弱,遠遠比不上以騎射出名的千騎營,也比不上武力驍勇的羽林軍,而比我們更弱的監門衛這次卻沒來,明擺著我們最後要墊底。

     所以我考慮在個人上佔先,高府君給我說過,你的騎射極為厲害,連王孝傑也讚不絕口,希望你能表現出色,給我們千牛衛多少爭一點面子,使我們不要太難看。”

     武攸緒心知肚明,這次隨行各軍中,千騎營、羽林軍都是由武力驍勇之士組成,千騎營更是騎射精銳。

     而千牛侍衛軍大多是繡花枕頭,個個長得儀錶出眾,可真的上陣出獵,馬上就暴露出武力軟弱的一面,他不想求勝,只想保住點面子。

     李臻明白武攸緒的意思,他立刻起身抱拳道:“卑職會盡全力而為!”

     武攸緒起身拍了拍他肩膀,笑道:“沒有什麼強制任務,你盡力而為便可。”




第三卷 月下美人謀 第0114章 行獵爭魁

       次日一早,晨光初霽,冬狩宿營內便傳來隆隆鼓聲,各軍挑選出的五千名冬狩士兵開始準備了。
  
  澠池縣以鹿多聞名,這裡生活著數十萬隻肥鹿,既有崤山鹿鳴這樣的美景,也有京城內崤山鹿肉這樣的佳餚。
  
  正因為鹿多,這裡也生活著為數眾多的虎、豹、狼、豺等食肉猛獸。
  
  各軍將軍們早就商定下了比賽規矩,一虎抵三豹,一豹抵四狼,一狼抵十鹿,至於各種鳥雀,只算羽毛豔麗的山雉、錦雞,其餘皆不作數。
  
  武則天的金頂寢帳內,韋團兒正細心地給武則天梳頭,同時笑吟吟道:“莫非聖上也要披掛出獵,打一頭虎回來?”
  
  武則天初試野趣,心情極好,她笑道:“朕年輕時倒射過幾隻鳥雀,現在哪裡還有那種體力,不過看到豐盛的獵物,朕還是會很高興。”
  
  她媚眼一瞥旁邊站著的薛懷義,又笑道:“不過薛大將軍今天可要試試弓馬,給朕獵一頭虎豹回來,不許讓朕失望。”
  
  薛懷義只是賣藥出身,連步射都不會,哪裡還談得上騎射,莫說虎豹,用彈弓打一隻麻雀他都辦不到,不過射一頭死虎他倒可以做到,下面人自會奉承他。
  
  他剛要答應,韋團兒卻給他使了個眼色,無意地摸了摸頭,薛懷義頓時恍然,摸著自己得光頭笑道:“陛下若喜歡,微臣射十隻虎都沒問題,只是和尚射虎,聽起來好像有點怪異。”
  
  武則天哈哈大笑,“是朕疏忽了,你是得道高僧嘛!怎能讓你親射虎,還是讓朕的子孫們辛苦一下,寬慰朕的爭功之心。”
  
  她隨即對上官婉兒道:“去傳朕口諭,皇族宗室,外戚諸王,每人皆須射鹿兩隻,若不足,今晚罰酒十碗。”
  
  “婉兒遵旨!”
  
  見上官婉兒離去了,韋團兒又迅速給薛懷義使個眼色,薛懷義會意,上前躬身笑道:“微臣雖然不能殺生,不過可以監獵,微臣願出巡監督,不許皇族外戚行獵作弊。”
  
  武則天欣然點頭,“還是卿所慮周全,朕就封你為冬狩監,監督眾人行獵,去吧!”
  
  薛懷義不過是找個藉口暫時離開,他建議這次冬狩另有目的,哪有心思去監督眾人打獵,他出了大帳,立刻帶領數十名武僧騎馬向東北方向奔去。
  
  曠野裡人喊馬嘶,一隻只蒼鷹在頭頂盤旋,數千士兵和數百名王公大臣早已躍躍欲試。
  
  千牛衛出動了兩千士兵,除了要保護出獵的親王和高官外,還有五百餘人是自己獵隊,五百人分為二十五隊,二十人為一隊,由一名直長統帥。
  
  李臻雖不是直長,但武攸緒也讓他率領一隊,他是第十七隊,手下有二十名士卒,李林甫和杜進也在他手下。
  
  “大家列好隊,跟緊我,不要走散了!”
  
  周圍十分吵嚷,人馬混雜,李臻對二十名手下高聲大喊,若不跟緊,隊伍出發時萬馬奔騰,很容易被衝散。
  
  這還是他第一次統帥手下,心中未免有點緊張,不過他考慮得很周全,給每個手下士兵發了一根鵝毛,插在頭盔之上,在隊伍中格外顯眼,這樣就不容易被衝散。
  
  就在這時,出獵的號角聲驟然響起,‘嗚——’千號齊鳴,在原野上回蕩,無數支行獵隊伍一起衝了出去,李臻的馬速雖快,但他要等待二十名手下,特地放慢了馬速。
  
  一層薄薄白雪覆蓋的草地上萬馬齊奔,除了軍隊士兵,還有各個王府自己的侍衛,他們帶著獵鷹獵犬,準備得很充分。
  
  行獵大軍剛開始很密集,隨著路程拉長,隊伍之間也漸漸散開了。
  
  李臻率領二十名手下沿著一條小溪疾奔,他在敦煌射過鹿,知道沿著溪水必能找到鹿群。
  
  “老李,前面溪水有分岔,我們走哪一邊?”
  
  隨著李臻被武攸緒器重,命他統帥一隊,李林甫對他的稱呼也有了變化,從直呼其名變成了稱呼他老李。
  
  李臻催馬上前細看,一條向東北流去,另一條則流向西北,他沉吟一下對眾人道:“向西北是崤水,這條小溪必然注入大河,而東北方向則是大隊人馬途徑,我想鹿群都會被驚入森林,不如向正北方向走。”
  
  他是首領,眾人自然聽他的意見,李臻一縱馬,離開了溪流,率領手下向正北方向的森林內奔去。
  
  奔出不到一里,迎面見大群鹿狂奔而至,足有數百頭之多,見前面有人,鹿群又調頭向西奔逃,李臻和手下大喜,紛紛張弓引箭,鹿群一片哀鳴,瞬間被射倒了十幾頭,僅李臻一人便射倒四頭。
  
  手下們還想追趕鹿群,李臻一擺手止住了眾人,“噤聲,你們聽!”
  
  眾人紛紛勒住戰馬,豎耳細聽,隱隱聽見幾聲虎嘯,眾人頓時大驚失色,最後一聲虎嘯分明就在他們附近。
  
  “速退!”
  
  李臻大喊一聲,他喊聲剛落,只見一頭吊睛白額斑斕虎從一人高的灌木叢後一躍而出,他正好面對李林甫,李林甫胯下戰馬嚇得一聲嘶叫,前蹄高高躍起,將李林甫掀翻在地。
  
  眾人的戰馬都嚇得調頭奔逃,幾匹戰馬甚至癱軟在地上,李臻的胯下寶馬雖然與眾不同,但也嚇得噠噠後退十幾步,而就在這時,李臻拉弓如滿月,一箭射向虎頭,這一箭快如閃電,力量強勁,從猛虎左眼射入,一支箭插入大半,只剩箭尾在外。
  
  猛虎痛得嘶聲大吼,虎嘯震林,李臻的戰馬也嚇得後腿不穩,半跪在地上,就在猛虎搖晃了兩下頭,準備奔逃的瞬間,李臻的第二支箭疾射而至。
  
  ‘噗!’一聲,羽箭射入了猛虎右眼,猛虎兩眼皆瞎,在空中失去平衡,一頭轟然撞在樹上,便趴在地上不動了。
  
  這時,李臻才發現,猛虎的屁股上還插著一支箭,原來有人先射中了它。
  
  他跳下戰馬,拔劍慢慢走到猛虎面前,只見眼中鮮血順著兩支箭汩汩流出,他蹬了猛虎一下,虎身巍然不動,這只體型龐大的猛虎已經死去了。
  
  “老李,牠死了嗎?”後面的李林甫爬起身,戰戰兢兢問道。
  
  李臻點點頭,“牠已經死了!”
  
  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有人大喊,“在那裡!”
  
  只見二十幾人騎馬向這邊快速奔來,片刻便奔至他們眼前,為首是一個頭戴金冠的年輕人,身穿一件紫袍,腰束玉帶,身材顯得略胖,看起來倒是滿臉溫和。
  
  他後面還跟著一名少年,十二三歲左右,和年輕人打扮一樣,不過卻長得十分俊秀,一雙異常明亮的眼睛,充滿了興奮和激動。
  
  在後面是他們的侍衛,眾人都手執弓箭,個個威風凜凜。
  
  李林甫卻認識這兩人,他上前單膝跪下行禮,“在下李林甫,參見壽春郡王和臨淄郡王。”
  
  李臻卻微微一怔,他聽說過,壽春郡王是李成器,臨淄郡王是李隆基,都是李旦之子,後面的少年應該就是日後的唐明皇,不過他見識已多,對這種層出不窮的名人早有免疫力。
  
  他立刻隱隱猜到,這只猛虎屁股上的一箭,應該就是他們所射,他不露聲色地望著他們兄弟二人,看他們怎麼處置此事。
  
  李成器向李林甫微微欠身回禮,便催馬來到這頭猛虎前,兄弟李隆基也跟在身後,儘管他們也知道猛虎已死,但這頭猛虎撲在地上的威嚴還是讓他們心生畏懼,不敢靠近。
  
  李成器看見了猛虎雙眼的兩支箭,心中十分震驚,要知道猛虎極為靈活,能瞬間躲避危險,要射中它眼睛幾乎不可能辦到。
  
  偏偏眼前這頭猛虎的兩隻眼睛都被射瞎,箭矢幾乎射入頭顱,這需要何等的速度和力量?
  
  他又回頭打量李臻,只見他身著千牛備身的軍服,身材高大,儀表堂堂,正目光淡然地望著自己。
  
  雖然他們之間地位相差懸殊,但李臻這兩箭給李成器帶來了極大的震撼,他不敢擺架子,拱手笑道:“請問這位軍士貴姓?”
  
  旁邊李林甫嚇了一跳,這兩位可都是郡王啊!李臻竟然挺立不拜,這....這未免太不符合禮儀了。
  
  他正要提醒李臻,李臻卻微微躬身行禮道:“在下敦煌李臻,參見兩位郡王殿下!”
  
  “你就是李臻!”
  
  李成器大吃一驚,原來眼前這個年輕人就是李臻,李成器早就聽聞他的大名。
  
  李成器的失態讓周圍所有人都感到驚訝,李林甫本想提醒李臻要知禮,他卻發現自己還是閉嘴比較好。
  
  李臻也心中奇怪,這個李成器怎麼會知道自己?他忽然想起上官婉兒給自己說過,彌勒舍利是李旦所獻,而李成器正是李旦的嫡長子。
  
  李臻立刻明白過來,王元寶一定就是受這個李成器之托,去高昌爭奪舍利,那麼李成器知道自己也不奇怪了。
  
  後面的李隆基卻一頭霧水,他上前小聲問道:“阿哥認識他嗎?”
  
  李成器點點頭,“我知道他!”
  
  他又對李臻笑道:“李老弟,我們應該打過交道了。”
  
  李臻也淡淡笑道:“正是,不過那時我並不知道是殿下。”
  
  “如果你知道是我,會怎麼樣?”李成器又追問道。
  
  “應該沒有什麼變化,殿下應知道我當時身不由己。”
  
  這時,李臻的手下也紛紛歸來,聽著兩人猜謎似的對話,眾人皆面面相覷,不明所以,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們二人打過交道。
  
  李成器看了眾人一眼,回頭對兄弟李隆基道:“我們走!”
  
  李隆基有點不捨望著那只猛虎,猛虎屁股上的一箭就是他射中,但他也明白,那遠遠不是致命傷,真正射死這只猛虎之人,是這名侍衛李臻,他歎了口氣,轉身要跟兄長離去。
  
  李臻卻笑道:“這只猛虎不扛走嗎?”
  
  李成器回過頭,看了看猛虎笑道:“我可沒有這種本事,扛回去只會是欺君之罪,多謝你的美意。”
  
  李臻卻搖了搖頭,“我並不是說這頭猛虎是你所獵,我是送給臨淄郡王,沒有人會說他。”
  
  李隆基的心頓時熱了起來,滿懷期待地望著兄長,李成器沉吟一下,便笑道:“那就多謝了!”
  
  他吩咐侍衛幾句,五六名侍衛上前扛起了猛虎,李成器向李臻一抱拳,轉身便快步離去。
  
  直到他們走遠了,李臻才回頭對眾侍衛們笑道:“我們再繼續搜尋,相信一定會有更大的收穫。”
  
  眾侍衛皆答應一聲,上前收拾先前射倒的肥鹿,李林甫走到李臻面前,暗暗向他豎起了大拇指。

TOP


第三卷 月下美人謀 第0115章 千鈞一髮

       狩獵的時間過得很快,太陽漸漸偏過頭頂,中午已經過了,李臻的小隊收穫頗豐,獵到兩頭花豹、七隻狐狸,以及數十頭肥鹿和野兔、山雉、錦雞等飛禽,只可惜沒有能獵到猛虎。
  
  李臻帶著手下在小溪旁洗剝了兩頭肥鹿和十幾隻兔子,溪水只結了一層薄冰,下面的水冰冷刺骨,卻清澈見底。
  
  眾人在肉上抹了香料和鹽,點燃兩堆火,將鹿肉和兔肉烤得滋滋冒油,眾人說說笑笑,小溪邊十分熱鬧。
  
  杜進一邊啃著噴香的鹿肉,一邊笑著問李臻道:“老李,吃完烤肉,我們是不是要回去了?”
  
  李臻看了看天色,只見天色還早,便笑道:“我想再獵一頭虎,還是有點不太甘心。”
  
  “明天再獵也不遲啊!”
  
  李林甫走過了過來,他將一支挖到的蘆甘根遞給李臻,這種蘆甘根長在水邊,有點像玉米杆,甘甜多汁。
  
  李臻結過蘆甘根,細細咀嚼,搖了搖頭道:“猛虎有靈性,這麼大的聲勢,早把他們嚇跑了,明天估計就獵不到虎了。”
  
  就在這時,西面出現了一支獵隊,正沿著小溪向這邊走來,大約二三十人左右,其中還有女人,
  
  獵隊漸漸靠近,士兵們紛紛起身,李臻也站起身,他認出這支獵隊,為首的女人赫然就是武承嗣之女武芙蓉,左右都是她的武士。
  
  他們收穫也不少,十幾頭鹿,幾隻狐狸,還活獵了一頭花豹,捆綁在馬上。
  
  李臻發現隊伍中還有兩名胡人,跟著馱載花豹的戰馬之後,低著頭,用高高的衣領遮住捲曲的頭髮。
  
  或許是因為武承嗣被罷官的緣故,武芙蓉沒有了從前的囂張,顯得有點心事重重,她只是狠狠瞪了一眼李臻,便扭過頭不再睬他。
  
  李臻連忙吩咐手下讓開道路,這時他卻無意中看見了武芙蓉身旁的女人,頓時嚇了李臻一跳,武芙蓉身旁的女人竟然是韋團兒。
  
  只見她手執一張弓箭,因為行獵的緣故,她沒有打扮得花枝招展,而是穿了一身白色的武士服。
  
  這時,李林甫也認出了韋團兒,連忙捧了半隻烤好的鹿,上前陪笑道:“參見韋姑,這半隻烤好鹿肉,願獻給韋姑。”
  
  韋團兒卻不領他的好意,輕蔑地哼了一聲,“我不吃外人的東西,你讓開,別擋住我們的去路。”
  
  李林甫尷尬地讓到一邊,李臻卻有點頭痛,這些天他小心翼翼躲避,就是怕遇到韋團兒,沒有到冤家路窄,不管他怎麼躲,還是遇到了韋團兒,令他心中煩亂,一時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這時,韋團兒看見了李臻,見他還立在路中不動,不由臉一沉喝道:“大膽!你是何人的手下,為何我的命令不聽?”
  
  李臻一下子愣住了,韋團兒竟然不認識自己了?
  
  他又仔細看了一眼韋團兒,沒錯,她的容貌氣質,說話聲音,甚至嘴角的一顆黑痣,分明就是韋團兒,為什麼她不認識自己了。
  
  李臻忽然意識到,或許是因為武芙蓉也在場的緣故,她不想讓武芙蓉知道她和自己關係,所以故意裝作不認識自己。
  
  想通這一點,李臻立刻後退幾步,讓開了道路,武芙蓉和韋團兒繼續催馬而行,不再理睬他們。
  
  李林甫剛剛碰了個釘子,心中著實有點不爽,低聲罵了幾句,訕訕回去繼續烤肉,引來侍衛們的一陣哄笑。
  
  吃罷了午飯,眾人收拾了行裝,繼續向東北方向而去,不僅是李臻,所有的侍衛都希望能再射一頭猛虎,眾人振奮精神,四處尋找猛虎蹤跡。
  
  他們走進一片密林,這裡似乎人跡不多,樹木疏朗,可以縱馬疾奔,一簇簇灌木叢後不時有野狐和鹿群出現,但他們對狐鹿已不感興趣,他們有足夠的獵物,只缺一頭猛虎。
  
  “等一等!”
  
  走了不到一里,李臻忽然喊住了眾人,他對危險迫近有一種異乎尋常的敏感,他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一種血腥的氣息。
  
  經歷猛虎事件,眾人也都相信了李臻的警告,他們紛紛張弓搭箭,警惕地向四周望去。
  
  兩邊的灌木叢傳來沙沙響,只見五六隻野狼從灌木叢中鑽了出來,眼睛通紅,露出雪白尖利的牙齒,惡狠狠地盯著他們,眾人都吃了一驚,狼群遇到他們逃跑都來不及,這幾隻狼居然還敢攻擊他們。
  
  這時,不遠處傳來怪異的笛聲,幾隻狼頓時像發了瘋似的向他們猛撲而來,李臻大怒,兩支連珠箭如閃電般射出,射進了撲向他的兩隻野狼口中,兩隻野狼頓時倒地斃命。
  
  他眼角餘光一瞥,發現一隻野狼正向李林甫的後面撲去,他毫不遲疑,張弓又是一支箭射去,箭力強勁,一箭射穿那頭野狼的頭顱。
  
  只片刻,六頭野狼全部被侍衛們射死,李臻扭頭向遠處一棵大樹望去,剛才怪異的笛聲就是從那邊傳來。
  
  這些野狼是有人控制,否則它們根本不敢進攻人類,李臻拔出劍,催馬向遠處大樹疾奔而去,侍衛們也紛紛跟在後面。
  
  兩名灰色的人影已經騎馬逃走了,只見樹林空地內放置著幾隻鐵籠,其中一隻鐵籠還關著一隻豹子,焦躁地在籠中打轉,其餘幾隻鐵籠都空空蕩蕩,旁邊幾根木樁上綁著幾名假人,穿著衣服。
  
  看來這是他們訓練野獸之地,剛才他們放野狼來攻擊,就是想阻止他們靠近。
  
  “老李,你看這個!”
  
  李林甫指著一隻木樁上的假人,李臻微微一怔,木樁上的假人穿著淡黃色宮裙,假髮上戴著一朵碩大的牡丹花,臉上還有一張面具,看這個假人的身材和面容,頗有幾分像上官婉兒。
  
  李臻腦海中一個念頭飛閃而過,他想起了姊夫曹文在武府中被豹子撲倒,又想起剛才遇到的武芙蓉,他頓時明白過來,大喊一聲:“不好!”
  
  調轉馬頭便向東疾奔,遠遠聽他大喊:“老杜,我有急事先走一步,你帶大夥回去!”
  
  眾侍衛面面相覷,都不知他為何如此焦急,只見他縱馬狂奔,片刻便跑得不見了蹤影。
  
  ......
  
  狩獵大營內,已經陸陸續續有狩獵隊伍返回,有的收穫豐盛,有的卻收穫鮮寡,但沒有人空手而歸,獵物廣場上堆滿了各種獵物,數十名侍衛正在忙碌地清點並登記獵物。
  
  上官婉兒也是監獵官之一,她負責評判宗室的獵物,她今天穿著一身淡黃色的六幅長裙,頭梳雲鬢,頭上戴著一朵碩大的粉色牡丹,牡丹是她的酷愛,頭戴牡丹也成了她的一個標誌。
  
  她臉上畫著淡妝,神態優雅,正從容地指揮幾名宦官登記獵物。
  
  “這邊是誰的獵物,怎麼沒有牌子?”上官婉兒指著旁邊幾隻獵物問道。
  
  一般獵物送到都會在旁邊插上牌子,便於登記,但這幾隻獵物卻沒有標識牌,上官婉兒回頭看了一眼幾名負責登記的宦官,幾名宦官都茫然地搖搖頭,不知這是誰放的獵物。
  
  上官婉兒又回頭打量這幾隻獵物,是三隻鹿和一頭花豹,就在她即將走近豹子之時,那只豹子血紅的眼睛驀地睜開了,兇狠萬分地盯著上官婉兒。
  
  ......
  
  天子武則天也在數十名宮女的陪同下,興致勃勃地查看各種獵物,她發現鹿和野兔最多,狐狸也有一些,其次是豹子,也有數十隻,但惟獨沒有見到猛虎,她不由奇怪地問道:“沒有人獵到猛虎嗎?”
  
  旁邊高延福笑道:“今年崤山一帶很少遇到虎,終南山那邊倒不少,不過聽說還有人獵到一頭猛虎。”
  
  “是誰獵到了猛虎?”武則天饒有興致地笑問道。
  
  千牛將軍武攸緒介面道:“聽說好像是臨淄王獵到,不過他們還沒有回來。”
  
  李隆基是武則天最喜歡的孫子,聽說愛孫居然獵到了唯一的猛虎,她心中大喜,連忙吩咐左右:“等三郎回來,讓他來見朕!”
  
  就在這時,不遠處忽然傳來一片驚叫聲,緊接著傳來一聲豹子的怒吼。
  
  武則天大驚失色,抬頭望去,只見數十步外宮女和宦官嚇得跌跌撞撞,四散奔逃,一隻體型巨大的豹子正一步一步逼近上官婉兒,眼中閃爍著凶光。
  
  武則天驚得魂飛魄散,回頭大喊:“快救婉兒!”
  
  她話音剛落,那只豹子再次大吼一聲,縱身撲倒了上官婉兒,嚇得所有人都一片驚呼,很多人都嚇得閉上了眼睛。
  
  與此同時,遠處馬蹄聲驟然傳來,一名騎士從獵物另一邊疾奔而來,正是從二十里外狂奔歸來的李臻。
  
  他一縱戰馬,戰馬高高越過柵欄,形勢已經萬分危急,豹子張開了血盆大口,眼看要咬上官婉兒雪白的脖子。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時,李臻在半空中扭身拉弓疾射,箭如閃電,七十步外一箭射中豹子的脖頸,射得豹子一個趔趄。
  
  豹子吃痛,凶性大發,丟掉上官婉兒向李臻猛撲而來,李臻冷靜如山,抽箭搭弓,雙眼微微眯起,閃爍著銳利的目光,
  
  豹子距離他還有二十步時,一躍而起,向李臻撲來,望著豹子的血盆大口,李臻拉弓如滿月,一箭射出,這一箭強勁無比,箭從豹子口中射入,穿透了它的頭顱,箭尖從後腦透出。
  
  豹子從空中轟然落地,抽搐片刻,死在李臻的箭下。
  
  直到這時,侍衛們才反應過來,一齊狂奔而上,將上官婉兒包圍,另外十幾人將李臻團團圍住,長矛對準了他。
  
  幾名宮女上連忙前扶起上官婉兒,上官婉兒嚇得臉色慘白,渾身瑟瑟發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驚心動魄的一幕武則天卻看得清清楚楚,李臻躍馬回射之瀟灑,箭法之精准,臨危之冷靜,箭力之強勁,簡直令她歎為觀止,給她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
  
  眼看著這名侍衛在最危急的關頭救下了上官婉兒,武則天拍了拍胸脯,長長鬆了一口氣,急令左右,“不准傷他!”
  
  這時,高延福也認出了李臻,他心中又憂又喜,憂是李臻擅自闖入,並當著聖上之面射箭,若追究起來,這可是死罪,而喜的是李臻在千鈞一髮之際救下了上官婉兒,至少可以功過相抵。
  
  但他無暇顧及李臻,連忙命人將聖上扶回大帳,又讓宮女用肩輿將上官婉兒抬進帳內,找御醫來醫治,宿營內亂成一團。
  
  韋團兒站在一旁,震驚地望著李臻,隨即心中勃然大怒,這個該死的混蛋竟然吃里扒外,救了上官婉兒的性命,壞了自己的大事。
  
  韋團兒恨得一跺腳,滿腔怒火無處發洩,轉身一記耳光向身邊的宮女扇去。



第三卷 月下美人謀 第0116章意外封賞

       李臻被侍衛們臨時看管在離武則天不遠的一座小帳內,由於李臻射豹時離武則天只有百步,這觸犯了在天子百步內不准動武的禁忌,在天子沒有下詔寬恕之前,他是不能獲得自由。
  
  李臻坐在帳中沉思這件事的前因後果,薛懷義提議冬狩,目的是為了借這次冬狩的機會除掉上官婉兒。
  
  儘管自己已隱隱感覺到韋團兒和薛懷義會有所圖謀,卻怎麼也想不到他們居然會利用猛獸,也幸虧姊夫曹文在武府被猛獸驚嚇,才讓在遇到武芙蓉後有了這樣的急智。
  
  不過這件事也透露出了武芙蓉和薛懷義的關係,現在的問題是,他要不要趁機揭露真相?
  
  儘管李臻有這個衝動,但理智告訴他,除非武則天有殺薛懷義之心,否則他不可能扳倒薛懷義,反而會置自己於死地。
  
  正想著,帳簾一挑,武攸緒快步走了進來,李臻連忙起身施禮。
  
  武攸緒笑著擺擺手,“坐下吧!”
  
  李臻從武攸緒的表情便看得出自己並沒有捅下簍子,否則,他一定會憂心忡忡走進來,連聲歎息,這個武攸緒沒有什麼城府,什麼都會表現在臉上。
  
  武攸緒也在李臻對面坐下,沉吟一下問道:“這件事太出人意料,你不是出去行獵了嗎?怎麼會及時趕回來?”
  
  等會兒聖上一定會親自詢問李臻,作為千牛衛將軍,武攸緒必須要掌握詳細資料。
  
  李臻笑道:“將軍是想知道真相,還是聽我簡單之辭?”
  
  武攸緒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你就說說經過吧!背後的事情我不想知道。”
  
  “既然如此,卑職就如實稟報!”
  
  李臻便將他們在樹林內被野狼襲擊,發現訓獸之地的經過詳細地說了一遍,卻刻意省去了見到武芙蓉和韋團兒一事。
  
  “卑職是因為看見了一個假人的打扮非常像上官舍人,才意識到上官舍人會有危險,便及時趕回來,幸虧來得及時,正好救下了上官舍人。”
  
  沉思良久,武攸緒搖了搖頭道:“發現馴獸人之事你千萬不能說,否則定引發一場腥風血雨,不知多少無辜之人會為之喪命,記住,這只是一場意外,你回來也是我的命令,我會替你掩護。”
  
  李臻默默點頭,這其實也是他的想法。
  
  這時,一名侍衛走進大帳道:“武將軍,聖上有口諭,傳李臻覲見!”
  
  “我知道了,這就去!”
  
  “記住我剛才說的話。”
  
  武攸緒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道:“不要緊張,不管別人說什麼,但你救下了上官舍人,聖上心中對你十分感激。”
  
  .......
  
  “在陛下百步內張弓射箭是死罪,而且罪不容恕,必須要處死此人。”
  
  金頂大帳內,薛懷義拼命遊說武則天處死李臻,他心中實在憤恨,他精心佈置的計畫眼看就要成功,卻在最後一刻被李臻破壞,怎能不令他萬分惱火,他簡直要氣瘋,便不顧一切地抓住李臻百步射箭的把柄遊說武則天。
  
  但武則天卻低頭批閱奏卷,沒有任何表態,就仿佛沒有聽見薛懷義的遊說,站在武則天身後的韋團兒卻暗暗焦急,她非常清楚武則天的心思,現在獎賞李臻還來不及,哪裡還會處置他。
  
  韋團兒拼命向薛懷義使眼色,讓他不要再說了,但薛懷義已經氣昏了頭,哪裡看到韋團兒的眼色。
  
  他不甘心地繼續勸道:“陛下,這種事情不能開先河,如果陛下不嚴懲他,會有更多的人犯禁,那就是刺客了。”
  
  “咳!咳!”
  
  韋團兒終於忍不住,輕輕乾咳兩聲,薛懷義這才被提醒,抬頭向韋團兒望去,他卻沒有看懂韋團兒的表情,疑惑不解向韋團兒眨眨眼,半張開嘴,問她是什麼意思?
  
  這時,武則天忽然眼睛一挑,目光銳利地盯著薛懷義,儘管韋團兒是站在她身後,但從薛懷義的表情她便知道這兩人在做什麼?
  
  竟敢當著她的面眉來眼去,武則天頓時勃然大怒,用鎮尺重重一拍桌子,‘啪’的一聲驚響,嚇得薛懷義和韋團兒兩人都渾身一哆嗦,連忙低下頭。
  
  武則天一指薛懷義,喝令帳邊侍衛,“把他給朕趕出去!”
  
  幾名侍衛上前,推了一下薛懷義,薛懷義滿臉羞愧,抱頭鼠竄而去,韋團兒也嚇得跪倒在地,武則天指著她呵斥道:“妳再敢和他勾結害人,當心我剝了你的皮!”
  
  “奴婢不敢!”
  
  “滾!”
  
  武則天就恨不得一記耳光打翻這個賤婢,只是礙於皇帝的身份,壓住了心中的怒火。
  
  韋團兒嚇得臉色慘白,慌慌張張而去,武則天長長吐了一口悶氣,很多事情她心中儼如明鏡,只是.....武則天氣得臉色發青,自言自語道:‘看來朕是太驕縱她了!”
  
  他又問站在門口的御醫沈南謬道:“婉兒怎麼樣?”
  
  沈南謬就是來向武則天稟報上官婉兒的傷情,他連忙上前道:“啟稟陛下,上官舍人只是在被豹子撲倒時,左肩被利爪劃傷,別的還好。”
  
  “精神怎麼樣?”武則天又關心地問道。
  
  沈南謬讚許道:“上官舍人真的很堅毅,若是換其他人,早就嚇得魂不附體,但她只是略略受到一點驚嚇,神志完全正常,她還讓微臣替她轉告聖上,讓聖上不要替她擔心。”
  
  武則天欣慰地點點頭,笑道:“朕待會兒去看看她。”
  
  在她御案上放著一份奏卷,這是春天時敦煌保衛戰的詳細戰報,她翻到第二頁,上面清楚地寫著一行字,義士李臻單槍匹馬殺出突厥軍重圍報信,為保住敦煌立下大功。
  
  在這份報告中五次提到了李臻這個名字,這是高延福告訴她,李臻曾經在敦煌保衛戰中立功,她特地命人找出這份戰報。
  
  而且高延福還告訴她,當初他奉旨出使敦煌,遭遇到吐蕃斥候襲擊,險些喪命,就是這個李臻救了他的命,這件事武則天聽高延福彙報過,沒想到在今天的生死關頭,這個年輕人又再次救了上官婉兒一命。
  
  武則天提朱筆在李臻這個名字上打了個圈,隨即問道:“侍衛李臻可宣到?”
  
  “啟稟陛下,他已在外等候多時。”
  
  武則天放下朱筆令道:“宣他覲見!”
  
  “陛下有旨,宣千牛侍衛李臻覲見!”
  
  隨著侍衛的高聲喝喊,不多時,李臻在幾名侍衛的帶領下快步走進了大帳,就在剛才,他已經接受了一名宦官的耐心講解,第一次面聖有哪些禮節,哪些注意事項?
  
  當今天子是極為注意禮節之人,尤其心細如髮,心存一點不敬都會被她看出來。
  
  李臻低頭走進大帳,他找到了地毯上的一根紅線,他和皇帝的距離絕不能超過這根紅線,否則他隨時會被擊殺,這是他唯一記住的一點。
  
  而其他注意事項太過繁雜,他總結成一句話,就是‘禮多人不怪!’
  
  李臻上前跪下,稽首行禮,“微臣李臻拜見皇帝陛下,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武則天笑眯眯道:“李侍衛免禮平身!”
  
  李臻慢慢站起身,退到一側,垂手而立,武則天仔細打量著他,就在半個多時辰前,李臻在她面前射殺了一隻行兇的豹子,救下上官婉兒。
  
  事情已經過去,但李臻在半空回首疾射的瀟灑,面對豹子撲來時的冷靜如山,給她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至今還深深刻在她腦海裡。
  
  那種武技之美,令她歎為觀止,她是女人,對這種美感的觸懷更加細膩。
  
  眼前這個身材高大的年輕人顯得很恭敬,但武則天細膩的感觸使她能捕捉到李臻內心的從容淡泊。
  
  李臻長得並不俊美,皮膚也不夠白皙,甚至還有點偏黑,但他棱角分明的臉龐卻充滿了男性的陽剛之氣,不同於薛懷義的野性。
  
  或許武則天對李臻心存美感的緣故,第一眼,她便喜歡上了眼前這個有點與眾不同的年輕人。
  
  “你是沙州敦煌人?”
  
  “是!微臣從小在敦煌長大。”李臻從容不迫地回答。
  
  武則天已經看過他的履歷,敦煌人,祖父李丹平是沙州州學博士,書香門第卻出了一個騎射超群的孫子。
  
  不過武則天並不奇怪,李臻出身隴西李氏,他的家族自古就名將輩出,以騎射而垂名歷史的李廣不就是他的先祖嗎?
  
  武則天溫和地笑了笑,“你在敦煌保衛戰中立下戰功,按照朝廷制度,應該賜你勳官,但他們卻找不到你,沒想到你居然就在朕的身邊,莫非你是想要讓朕親自來封賞你麼?”
  
  李臻嚇了一跳,連忙道:“微臣不敢!”
  
  “你是朕的子民,朕封賞你也沒有什麼不可,只是現在勳官已氾濫,武順之流的地方豪富也能封為柱國,相信你也不願與這種人為伍。”
  
  武則天的語速很慢,但每一個字都敲打在李臻的心坎上,李臻暗忖,原來她也知道了自己參與舍利一案。
  
  但武則天並沒有繼續說舍利之事,她話題一轉,又緩緩道:“你救了婉兒一命,朕從內心感激你,你要朕怎麼封賞你?”
  
  李臻搖了搖頭,“啟稟陛下,微臣是千牛備身,營救禁中,這是微臣份內之事,不需要陛下封賞。”
  
  武則天欣然道:“奮勇殺敵報信,這是為國報效,勇救上官舍人,這是盡職盡責,若朕不封賞你,這就是朕的失職了。”
  
  武則天負手走了兩步,沉思了片刻,回頭道:“李臻聽封!”
  
  李臻上前一步,單膝跪下,“微臣李臻在!”
  
  武則天轉身注視著他,“敦煌李臻保土守疆有功,朕特賜開國縣男之爵,以示嘉獎!”
  
  李臻心中略略一震,竟然封自己爵位,雖然開國縣男爵只是九等爵位中最低一等,卻要比勳官的含金量大得多。
  
  千牛衛中也只有將軍武攸緒被封為開國縣伯,而且武則天也毫不含糊,以軍功來授予自己爵位。
  
  李臻連忙抱拳道:“微臣謝陛下之封!”
  
  武則天坐下來笑道:“但你救了上官婉兒,又必須犒賞,朕賞你什麼呢?”
  
  她目光落在御案的鎮尺之上,這是她用來鎮紙的白玉尺,是她心愛之物,本來她準備賞給上官婉兒,既然眼前這個年輕人救婉兒一命,那就不妨賞給他。
  
  武則天取過鎮尺遞給他,“這是朕的心愛之物,現在賞賜給你,希望你和這鎮尺一樣,做一個正直的男兒,不要令朕失望。”
  
  有宦官上前接過白玉鎮尺,轉交給李臻,李臻雙手高舉,接過鎮尺,沉聲道:“微臣謝陛下之賞,謹遵陛下之囑託。”
  
  封和賞都有了,李臻正準備告退,但武則天接下來的一句話卻驚得他差點鎮尺落地。
  
  武則天眼中含笑地注視著他,柔聲道:“從今天開始,你就調到朕的身邊,出任朕的千牛備身。”

TOP

第三卷 月下美人謀 第0117章 白玉鎮尺

       武攸緒的效率堪稱一流,不到半個時辰,他便將李臻調動手續辦妥,並給他安排了新的宿帳。
  
  武則天的千牛備身一共有四十五人,個個武藝高強,出身貴胄,李臻是唯一出身平民,卻又是唯一擁有爵位的侍衛。
  
  這四十五名侍衛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宿衛,有三十六人,分為三班晝夜保護武則天的安全,另外八人是散衛,沒有固定事務,都是臨時安排,而李臻便是第九名散衛。
  
  能夠成為女皇武則天的千牛備身當然是極為榮耀之事,不僅地位很高,而且待遇十分優厚。
  
  月俸、食料、雜用等等福利補貼加起來,每月至少有六十貫收入,年終還有百石祿米,甚至還有五頃永業田,相當於六品校尉。
  
  但李臻卻不太高興,進宮當侍衛本來只是他的權宜之計,他和上官婉兒說好,最多做幾個月就辭職不幹,不料他現在居然成了武則天的千牛備身,再想辭職就不是那麼容易了。
  
  他現在有了自己的獨立營帳,不再像從前三人擠一座營帳,也算是一種待遇提升。
  
  營帳內鋪著羊皮,他的戰馬就拴在帳外,帳內基本沒有什麼傢俱,只有一口給他裝私人物品的木箱,弓箭和長劍則掛在帳上。
  
  李臻盤腿坐在羊皮毯上,細細撫摸著武則天賞他的白玉鎮尺,長約一尺,是用極品和田白玉雕成,如羊脂般細膩,若再細看,上面雕滿了鳳凰,其實是一幅百鳳爭舞圖,工筆精巧,栩栩如生。
  
  李臻心中卻很平靜,封賞雖然讓他一時欣喜,但平靜下來後,又感到有點失落。
  
  雖然他得到了人人羡慕的爵位,還成為地位很高的皇帝貼身侍衛,但他卻失去了自由,他再不能像從前那樣隨心所欲,無拘無束。
  
  這就叫有所得必有所失,這時,他感覺身後有動靜,回頭望去,只見她帳門口站著一名宮女,滿臉通紅,有點局促不安。
  
  “請問有什麼事?”李臻笑問道。
  
  “上官舍人……請你過去!”
  
  李臻頓時想起來,這個宮女就是上官婉兒的貼身侍女小娥,他連忙起身,小娥向他行一禮,“請跟我來!”
  
  小娥帶著他向上官婉兒的大帳走去,上官婉兒的大帳位於禁中,和女皇武則天的大帳在一起,連同其它百餘頂大帳一起被柵欄包圍,有侍衛重重護衛。
  
  就算李臻成為武則天的千牛備身,也不能在禁中宿營,只能在禁中當值,宿營在週邊。
  
  不過他有一塊銀牌,編號是一百七十四,有它便可以自由出入禁中。
  
  “上官舍人傷情怎麼樣?”李臻低聲問道。
  
  他在射殺豹子之時,看見上官婉兒的左肩有血痕,似乎被豹子的利爪抓傷,這讓他有一點擔憂。
  
  “沈御醫說並無大礙,已經上了藥,過些天就會復原。”
  
  李臻默默點頭,跟隨小娥進了大帳,帳中彌漫著濃濃的藥味,幾名宮女正在收拾帳內淩亂的物品。
  
  上官婉兒穿一身白色錦襦,靠坐在軟褥上,一名宮女正細心地給她梳理頭髮,或許是受驚嚇的緣故,她臉色有點蒼白,不過她眼神卻很平靜。
  
  李臻見過他姊夫曹文被豹子撲倒後的表現,相比曹文嚴重的精神反應,上官婉兒的表現卻好得多,而且她還是受到專門的猛獸攻擊。
  
  上官婉兒抬頭看見了他,眼中露出感激之色,但隨即又恢復了平淡,見他侍衛皮甲上鑲了金邊,不由會心地笑道:“嗯!當了聖上的侍衛,精神勁頭是不一樣了。”
  
  這句話讓李臻頓時鬆了口氣,看來她沒有任何問題,他連忙上前躬身施禮,“參見上官舍人!”
  
  上官婉兒擺擺手,笑吟吟道:“坐下吧!站那麼高,我感覺壓抑。”
  
  李臻在她身邊的地毯上坐下,一名宮女送來兩杯熱茶,上官婉兒喝了一口茶,這才緩緩道:“你的救命之恩,我會銘記於心,我不會認為那是你的份內職責。”
  
  李臻不知該說怎麼才好,半晌才問道:“舍人的傷勢不要緊吧?”
  
  “問題不大,雖然皮膚被劃傷,但萬幸沒有出血。”
  
  說到這,上官婉兒眼中閃過仇恨之色,咬緊銀牙道:“我上官婉兒向來恩怨分明,人敬我一尺,我還他一丈,人害我一分,我還他十分,這個仇我記住了。”
  
  李臻本想給她說一說這件事,但看樣子她心知肚明,李臻便不再多說,這時,上官婉兒又笑道:“剛才聖上來探望我了,給我說了你的事,聽說她把鎮尺賞給你了?”
  
  李臻連忙從背囊中取出白玉鎮尺,遞給她,上官婉兒接過鎮尺,輕輕撫摸它,良久低聲道:“這可是聖上的心愛之物啊!跟了她整整十年,她居然賞賜給你了。”
  
  “這是因為聖上看重上官舍人,她才會賞給我。”
  
  “說得不錯,她確實看重我,或者說她離不開我。”上官婉兒從來不否認這一點,她可是連宰相們都嫉妒的女人。
  
  “不過有人也常說聖上離不開她,我看未必,一個君臨天下的帝王總是被旁邊的小婢看透心思,時間久了,她也會不能容忍,你說呢?”上官婉兒微笑地望著李臻。
  
  “我也是這樣認為!”
  
  兩人對望一樣,都心照不宣地笑了起來,他們都知道這個人是誰。
  
  上官婉兒又瞥了一眼李臻問道:“聖上加封你爵位,我也為你高興,不過好像你不太願意當她的貼身侍衛,為什麼?”
  
  “這個....我只是覺得有點不太自由。”
  
  “還好吧!雖然和你之前的東宮侍衛相比是少了點自由,因為有事可做了嘛!不過也沒有你擔心的那樣不自由。”
  
  上官婉兒稍稍靠近了他,壓低聲音問道:“你給我說實話,為什麼?”
  
  李臻的臉有點發熱,在這麼漂亮的女人面前,他怎麼好啟口說那種事?他支支吾吾道:“是有點別的原因,只是不太好開口,我擔心....妳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上官婉兒輕輕笑了起來,李臻臉紅的模樣讓她覺得很可愛,她當然知道李臻指的是什麼?
  
  確實很有可能,她感覺到聖上很喜歡李臻,而且這種喜歡是一種本能地欣賞,比如看到一幕賞心悅目的風景,讀到一段嘴角噙香的文字。
  
  似乎聖上很喜歡他射箭時的風采,這才是他被調來做貼身侍衛的真正原因。
  
  上官婉兒沉吟一下道:“我雖然不能左右聖上的喜好,但我會盡力保護你,不讓你擔心的事情發生。”
  
  李臻默默點頭,上官婉兒的話並沒有給他帶來安全感,想到竟要讓一個女人給他帶來安全感,他就覺得很滑稽,世間完全顛倒過來了,不是嗎?皇帝居然是女人,她可以喜歡任何一個她看上的男人,好像自己就成了其中之一。
  
  在倍感滑稽之餘,他也感到很無奈。
  
  .......
  
  發生在下午時豹子傷人事件最終被武則天定性為意外,既然是意外,那就不會影響晚上的篝火宴會。
  
  這是冬狩的傳統,在冬狩的第一天要論功評獎,舉行盛大的篝火宴會,儘管狩獵時間有三天,但大家都清楚,第一天狩獵結束後,崤山一帶的野獸鹿群就跑得差不多了,後面兩天不會再有什麼收穫。
  
  所以第一天的收穫基本上就決定了這次冬狩的最終獵績,將軍們都在緊張的清算,為一鹿一狐的歸屬爭吵,甚至不惜撕破臉皮,拔拳相向。
  
  武攸緒心中緊張,和他事先預料的一樣,他們千牛右衛墊底了,現在只能指望拿到個人第一,掙回一點顏面,他聽李林甫說,李臻獵到一頭猛虎,送給了臨淄王李隆基。
  
  這個消息頓時讓武攸緒激動起來,這可是今天唯一獵到的一頭猛虎,如果這頭猛虎能算到千牛衛頭上,那他這個將軍也就能撈回點面子了。
  
  猛虎他當然不會要,但這個獵虎記錄得算在他們千牛衛身上,他向主計官武三思講了半天,武三思勉強同意了,不過他有個條件,要李隆基親口承認那頭猛虎是李臻所獵。
  
  武攸緒來到金頂大帳外,偷偷向裡面張望,大帳內,相王李旦、壽春郡王李成器、臨淄郡王李隆基父子三人都跪在地上,李成器和李隆基更是滿臉淚水,侍衛李臻則尷尬地站在大帳旁。
  
  武攸緒有點愣住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連忙低聲問一名侍衛,“發生了什麼事?”
  
  侍衛連忙稟報道:“聖上誇讚臨淄郡王能獵虎,但臨淄郡王卻說這只猛虎是李臻所獵,送給了他,聖上又問李臻,李臻卻說,臨淄郡王射傷猛虎在先。”
  
  “然後呢?”
  
  “聖上當然很高興,說臨淄郡王小小年紀,能射中猛虎一箭也是很不容易,更何況還能誠實坦蕩,主動說出真相。”
  
  “那怎麼會變得如此緊張?”武攸緒不解地問道。
  
  “相王提議,將這頭猛虎獻給聖上,這讓聖上更加高興,問臨淄郡王想要什麼賞賜,結果臨淄郡王好像提了什麼要求,使大帳內的氣氛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
  
  “提了什麼要求?”
  
  侍衛搖了搖頭,“我沒聽清楚,好像什麼手環。”
  
  “手環?”武攸緒更加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這時,李臻從帳內慢慢退出來,武攸緒連忙把他拉到一旁,低聲問道:“臨淄郡王提了什麼要求?”
  
  李臻苦笑一聲說:“臨淄王向聖上討要母親的手環為獎勵。”
  
  武攸緒‘啊!’的一聲呆住了,臨淄郡王竟然要母親的手環為獎勵,這、這讓聖上情何以堪啊!
  
  兩個皇妃,劉氏是李成器的母親,竇氏是李隆基的母親,兩個皇妃都屍骨全無,身上的首飾哪裡還找得到?
  
  .......
  
  大帳內,武則天並沒有暴怒,只是靜靜坐在那裡,一言不發。
  
  良久,武則天疲憊地對李旦道:“旦兒,帶朕的兩個孫子下去吧!”
  
  李旦心中難過,他磕了三個頭,起身扶起兩個兒子,低聲道:“走吧!”
  
  父子三人步履蹣跚地退下去了,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想起兒子變得削瘦的臉龐,想起兩個孫子滿臉淚水。
  
  縱然她一世剛毅果決,也難免有念及親情之時,武則天也不由歎了口氣,心中竟隱隱生出了一絲懊悔。


第三卷 月下美人謀 第0118章消息到來

        第一天的狩獵結果宣佈,千騎營不出意外地奪走頭魁,千牛右衛也不出意外地墊了底。
  
  不過另一個結果卻出人意料,千牛侍衛李臻以獵到唯一一頭猛虎的成績,奪取了個人魁首。
  
  雖然只是個人成績,但還是給沮喪萬分的千牛侍衛們撈回了一點面子,眾人歡呼起來,不斷將李臻高高拋起。
  
  這天晚上,李臻成了整個篝火宴會的焦點人物,人人都在談論他的事蹟,當然不是獵虎,而是他救了上官婉兒,獲得重賞。
  
  這種機會不是每個人都能遇到,而且就算遇到了,也未必能把握住,李臻不僅被調到聖上身邊,而且還獲得了爵位,令所有人都無比羡慕。
  
  將軍們都紛紛來敬李臻的酒,他一口氣喝下了七八碗,宴會才剛剛開始,他的酒意就有七分了。
  
  李臻躲到了一堆篝火前,和李林甫、杜進等人一起喝酒吃肉。
  
  “大哥,做了聖上的貼身侍衛,以後可要多多關照小弟啊!”
  
  李林甫心中羡慕之極,儘管他曾祖父也是郡王,但隔了多少代,爵位已經輪不到他了,他現在莫說爵位,連勳官都沒有。
  
  而李臻就是因為比他們早回來一步,就撈到了開國縣男之爵,為什麼不是他李林甫早回來一步呢?
  
  心中羡慕,稱呼自然也變了,老李變成了大哥,就希望這個大哥能提攜自己,讓他也有機會能升一升官。
  
  李臻拍拍他肩膀笑道:“你就不用這麼羡慕我了,說不定有一天,你還能成為相國。”
  
  “大哥開什麼玩笑,我怎麼可能成為相國,這輩子能混到中郎將,我就心滿意足了。”
  
  李林甫多喝了幾杯酒,無意中說出了自己的理想,當一個中郎將,他就心滿意足了。
  
  這時,一個身材瘦小的黑影偷偷溜來,拉了拉李臻,“李大哥,有事找你。”
  
  李臻回頭,見是高力士找自己,連忙轉過身笑道:“什麼事啊!”
  
  高力士在他耳邊低語幾句,李臻臉色微變,連忙問道:“她在哪裡?”
  
  “李大哥隨我來!”
  
  李臻點點頭,對李林甫等人笑道:“我有點事,先去一趟,等會兒再來和你們聊。”
  
  他跟著高力士匆匆向西而去,走到一個僻靜處,高力士拍了幾下巴掌,只見一個纖細的黑影從一座營帳後奔了過來,一把拉住李臻,滿腹委屈說:“你這個無情無義的傢伙,一個人在那邊花天酒地,卻不管我!”
  
  原來竟是狄燕,她穿了一身侍衛服,腰間掛著李臻的銅牌,混進了冬狩大營。
  
  李臻握著她冰涼的手,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歉疚,連忙道:“妳跟我來!”
  
  “你要帶我去哪裡?”身在侍衛大營內,周圍全身粗魯的男人,狄燕心中多少還是有點害怕。
  
  “到我的營帳去,我有自己的獨帳,沒人會進去,我再給你弄點吃的,暖暖身子再說。”
  
  狄燕聽說是李臻自己的獨帳,她頓時放了心,挽著他的胳膊笑嘻嘻道:“等會兒我有重要消息告訴你,你想都想不到。”
  
  “好!先休息一會兒再說。”
  
  他帶著狄燕和高力士來到了自己的營帳,剛到帳邊,卻聽見背後有人叫他,“李大哥!”
  
  李臻一回頭,只見一個頭戴金冠的少年站在不遠處,他頓時認出,原來是臨淄王李隆基,他目光憂鬱而憤怒,就像一個剛剛輸了馬球的少年。
  
  “李大哥,你教我騎射吧!”
  
  李隆基衝了過來,緊緊拉住李臻的胳膊,眼睛裡充滿了抑制不住的激憤,高聲叫喊道:“我要親手一箭把她射死,為我母親報仇!”
  
  李臻和高力士都嚇了一跳,高力士急道:“殿下,小聲一點,別人會聽見!”
  
  李隆基這才醒悟,感激向高力士點點頭,壓低了聲音咬牙切齒說:“李大哥,我一定要親手射死他!”
  
  李臻遲疑一下問道:“殿下,你....要射死誰?”
  
  “那個比毒蛇還要狠毒十倍的女人,她抓走了我的母親和大娘,誣陷她們,也是她殺了我的母親。”
  
  李臻稍稍鬆了口氣,他還以為李隆基要殺自己的祖母,看樣子,他把仇恨的目光盯在韋團兒身上了,這樣也好。
  
  李臻笑道:“你如果想學,我當然願意教你,以後有的是機會,我們慢慢來吧!”
  
  李隆基大喜過望,他後來才知道李臻的騎射是多麼厲害,竟然能射瞎猛虎的雙眼,使他年少的心中充滿了崇敬。
  
  他當即跪下磕頭道:“請師父受徒兒一拜!”
  
  “不用這樣!快快起來。”
  
  李臻連忙扶起他,心中充滿苦笑,李隆基竟然成了自己的徒弟,實在是有點匪夷所思。
  
  這時,李臻心念忽然一動,又不露聲色問道:“你父王知道你要拜我為師嗎?”
  
  李隆基重重點頭,“父王知道,他表示同意。”
  
  李臻心中有點明白了,他想了想笑道:“過兩天吧!等我把手中雜事處理完,我再教你騎射。”
  
  李隆基難得父王同意自己晚上出來,他心中十分興奮,不想這麼早回去,便拉著李臻笑道:“師父,我們去那邊喝酒,給我說說你以前的故事。”
  
  李臻現在要急著和狄燕說重要之事,哪有心思和李隆基閒扯,可他又不想傷了這個少年的心,便笑了笑說:“晚上我可能還要當值,明後天我們再聊,好嗎?”
  
  李隆基臉上露出失望之色,明後天他就出不來了,這時,旁邊高力士笑道:“殿下,李大哥的事情我都知道,要不我給你說說吧!”
  
  “你?”
  
  李隆基疑惑地打量一眼這個小宦官,這才注意到他,只見他和自己差不多大,一臉機靈的模樣,他有點不相信,又向李臻望去,李臻笑著點了點頭。
  
  李隆基心中又高興起來,“好吧!你跟我來。”
  
  兩人快步向遠處走去,隱隱聽見李隆基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高力士,是高內侍之子,我在敦煌就認識李大哥了。”
  
  “那你要好好給說一說!”
  
  李臻望著兩個少年的背影走遠,他心中有一種很古怪的感覺,難道這兩人的友誼就是從現在開始的嗎?
  
  .......
  
  空蕩蕩營帳內,狄燕盤腿坐在羊毛毯上,吃了一小塊烤得焦黃多汁的鹿肉,又喝了幾大口葡萄酒,她閉上眼睛品了品,笑道:“好像是你們家的進士紅。”
  
  說這話的時候,她的臉色已經從蒼白轉為了紅潤,冰涼的手腳也開始緩和起來。
  
  她的胃口很小,一小塊鹿肉和幾口酒就讓她吃飽喝足,她瞥了一眼已經等得滿臉焦急的李臻,卻又不慌不忙打量這座營帳起來。
  
  大部分女人都是這樣,總是在緊要關頭被一些細瑣的事情轉移注意力,估且也叫做心思細膩吧!
  
  “高力士告訴我,你升了官,當上了皇帝的貼身侍衛,他卻沒說你是怎麼當上的,告訴我好嗎?”
  
  狄燕歪著頭,一臉奇怪笑容地望著他,“我發現你挺有女人緣,不會是..”
  
  李臻知道她又想歪了,儘管他焦急地想知道狄燕帶來的重要情報,但他也明白,在滿足狄燕好奇心之前,他不會有任何收穫。
  
  無奈,他只得打起精神,將今天發生的事實詳細地告訴了狄燕,狄燕一雙寶石般美眸忽閃著,若有所思,當她聽完李臻所有的講述,她的心思已經不在李臻如何升官上了。
  
  “你想到為什麼打獵時遇到的那個韋團兒不認識你嗎?”
  
  “我想會不會是因為武芙蓉也在場的緣故,她這個女人很注意保護自己的隱秘。”
  
  狄燕卻搖了搖頭,“不是這麼回事,這就是我要告訴你的真相,那個女人其實不是韋團兒,而是韋圓兒。”
  
  李臻大吃一驚,眼睛瞪得溜圓,“你是說,韋團兒和韋圓兒長得一樣嗎?”
  
  “她們兩人是孿生姊妹,長得一模一樣,連聲音都一樣,她們鄰居告訴我,這兩姊妹小時候連她們父母都辨不出來,好像唯一的區別在屁股上有疤痕,你如果有機會..”
  
  狄燕忽然臉紅了,連忙擺手道:“我是無心之言,不准你多想!”
  
  李臻的酒意雖然只剩下五分,但足以讓他今晚心猿意馬,他拉起狄燕,兩人面對面站著,緊緊握著手。
  
  狄燕呆呆地望著他,美麗的眼睛裡含著一絲羞澀,李臻輕輕撫摸她削瘦的臉龐,憔悴的神情足以說明她這些天的辛勞,使李臻心中對她充滿憐惜。
  
  他輕輕將她擁入懷中,狄燕身子輕輕顫抖著,將頭枕在他肩膀上,這一刻來得如此自然,如此讓他們心領神會。
  
  但就在這時,帳簾刷地被人拉開了,外面的喧囂聲一下子傳入帳中,帳門口出現了一個身材嬌小的女人,滿眼凶光,正惡狠狠地盯著他們,這個女人正是韋團兒。
  
  她似乎喝多了酒,滿臉通紅,眼睛裡沒有女人的渴望,而只有惱火,她心中很透了李臻,李臻救下上官婉兒,就如同一把刀插入她心中,令她恨得流血。
  
  在她看來,是上官婉兒搶走了她看中的男人,是李臻欺騙了她,背叛了她,令她不能容忍。
  
  在酒精的催化之下,她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瘋狂念頭,她要讓這個男人嘗一嘗背叛她的後果。
  
  她手中捏著一把寒光閃閃的切肉刀,鋒利得足以讓她把男人的某個部位割下來。
  
  但當她扯開帳簾,帳內的一幕卻驚得她張大了嘴,營帳內,昏暗的燈光下,李臻正摟著一個身材纖細的侍衛,侍衛的臉貼在他胸膛上,兩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你們.....”
  
  韋團兒只覺得心頭一痛,一口氣差點沒有喘過來。

TOP

發新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