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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輕小說] 狗與剪刀必有用(02) 作者:更伊俊介 (全書完) [打印本頁]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5-23 13:13     標題: [輕小說] 狗與剪刀必有用(02) 作者:更伊俊介 (全書完)





狗與剪刀必有用(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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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之國度錄入組錄入
作者:更伊俊介
插畫:鍋島哲弘
圖源:無夜不眠
掃圖:陽子プよア
錄入:zbszsr
修圖:嘟嘟
http://www.lightnovel.cn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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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體諒圖源、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
不可修改文本檔,轉載請務必保留資訊
本文特別嚴禁轉載至輕小說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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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給我書!同情我就給我書!」

我被強盜殺死,

又以狗的身份復活,

如今由知名作家秋山忍——夏野霧姬——飼養,

每天在夏野的剪刀威脅下惶恐度日,

但只要有書看,

我甚麼都不在乎。

沒想到有個奇怪的變態闖入我的生活!

甚麼?那是責任編輯?

而且夏野竟然陷入寫作的瓶頸?

她還打算去抓近來出沒於新稻葉的過路魔,

而我妹妹圓香也和這件事扯上關係……
相關作品:
《狗與剪刀必有用(01)》
《狗與剪刀必有用(02)》
《狗與剪刀必有用(03)》

短篇集:
《狗與剪刀必有用 Dog Ears (01)》


[ 本帖最後由 globe 於 2014-5-23 13:26 編輯 ]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5-23 13:15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5-23 13:16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5-23 13:17




序章
  第一章  狗窮志不窮
  第二章  飛狗撲火
  第三章  溺水的人連狗都想抓
  第四章  置之死地而狗生
  第五章  不入虎穴焉得狗子
  第六章  狗假虎威
  終章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5-23 13:17

序章

  春海和人是個書癡。

  這是我由衷奉行的信念,也是覺悟,更是生活方式。

  只要有書,我就活得下去,沒有書我便會死。

  我出生時洗的不是熱水而是書,包的不是襁褓而是書,穿的不是圍兜而是書。

  以上都是不可能的,那樣未免太糟蹋書,我向紙發誓絕無此事,但我確確實實是在書的陪伴之下長大。

  我不記得自己是從何時開始看書的。

  既然不記得,應該是很久以前吧。

  讀書這種行為,鐵定早已刻在我的基因上頭。

  我對書本的渴望之強烈,只能用這種方式形容。

  我的生命隨時與書為伍。

  以前是這樣,未來也是這樣。

  我是這麼打算的。

  我相信,這就是我的生存之道。

  然而,我遇見一位作家。

  我看到了站在我讀的那些書前方的人。

  作家——書的撰寫者,書的推動者,書的創造者。

  給過我無盡恩典,我卻從來不曾接觸過的人。

  我知道對方和我一樣是人,一樣會煩惱、猶豫、渴望、祈求,一樣要奮戰。

  有人閱讀,就要有人寫作。

  我終於注意到這個再自然不過的道理。

  從小到大,我讀過無數本書。

  但是,我讀過寫書之人的心嗎?

  「的確,光是閱讀連猴子都辦得到。」

  『不,猴子應該辦不到吧?』

  「狗也辦得到。」

  『……你想說甚麼就直說啊!』

  作者有作者的想法。

  他們一定是想要告訴讀者某些事。

  我不是作家,所以無法理解這一點。

  若是持續閱讀,或許我終有一天可以理解作者的想法。

  這個心願也是讀書的一種形式。

  這個念頭也是讀者的一個夢想。

  我的目標,並不只是單純的閱讀。

  「我寫書不是為了傳達甚麼想法。」

  『是嗎?但你確實帶給我很多東西呢,像是攻擊啦、虐待啦、言語暴力啦。』

  「這是要加點的意思嗎?」

  『不是啦!你幹嘛拔出剪刀?』

  人是為了得到甚麼而閱讀?

  人是為了給予甚麼而寫作?

  我找不出標準答案。

  因為理由多如繁星,想法也多如繁星。

  閱讀究竟能得到甚麼?能知道甚麼?能改變甚麼?

  我對此一無所知,只是持續閱讀。

  希望明天遇見新書時,能獲得一些新的事物。

  我會不斷地讀下去。

  「沒問題,任何人都有明天。」

  『既然如此,把我的明天還給我!說得更清楚一點,你立刻放下剪刀!趁你還保有理智的時候!』

  「你期盼得要死的明天,就是我浪費掉的今天喔。」

  『你已經把我的明天用掉了嗎?』

  過去無法重來。

  未來還沒決定。

  所以現在不必絕望。

  這就是這樣的一個故事。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5-23 13:19

第一章  狗窮志不窮

  十一月  五日

  「和哥,天亮囉。」

  有個聲音喚醒我。在分不清是夢是醒的朦朧意識中,我聽見有人在喊我的名字,這個聲音很熟悉,好像是天天都會聽到的聲音。

  「好了,再不起床會遲到喔。」

  「再讓我睡五分鐘,不,再五天……」

  「這樣太過頭啦,和哥。」

  「好睏,不要,起床。」

  「和哥,你說話的邏輯簡直像野人耶,快點起床。」

  「好睏,我,好睏。」

  「真拿你沒辦法。」

  那人似乎很無奈,歎著氣說道:

  「你再不起床,我要把你房間的書依照五十音順序一本一本燒掉喔。還是要依照書名?或是依照作者?乾脆把整個房間都燒掉吧?」

  「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瞬間驚醒。我清醒了,完完全全地清醒,而且嚇到聲音拔尖。

  我瞪著說話的那人。

  你竟然有這麼可怕的想法!我不記得甚麼時候養了這麼惡劣的女兒!

  「胡說甚麼啊!你這個笨蛋妹妹!」

  「可是和哥一直不起床咩。」

  你以為用「咩」這麼可愛的語氣說話我便會原諒你嗎?

  「再不起床就要遲到囉。」

  「不管怎樣,有些話是絕對不能講的!」

  「這是你自己說的。你告訴我,叫不醒你的時候就要這樣說。」

  ……好像是耶。

  我教過她,一直叫不醒我的時候可以使出這項絕招。

  過去的我還真厲害,我真的清醒了,睡意全消,既然如此就馬上開始舒舒服服地看書吧。可是,過去的我啊,說這種話會不會太過分啦?這樣徹底違反了讀書七罪耶。

  我耿耿於懷地看著站在床邊的妹妹。

  我的妹妹——春海圓香。

  她有一雙透露出活潑性格的大眼睛,長度及肩的淺色頭髮活力十足地飛揚,身穿以深藍色為基調的水手服,外面披著一件圍裙。

  我不能說她是沒出息的妹妹,反而該自稱是沒出息的哥哥。

  圓香在學校有很多朋友,又深受老師信任,在班上居於領導地位;她對自己的體力很有自信,在社團裡還被大家推舉為代表選手,率領整個隊伍。她和我這個只有讀書這項才能的哥哥不一樣,在外面的評價非常好,優秀到看不出和我是親兄妹。這傢伙是完美超人嗎?真討厭。

  「真的該起床啦。你昨晚一定又熬夜看書吧?」

  「難道你是超能力者嗎?」

  圓香這傢伙甚麼時候學會讀心術這種超現實的能力?不過,聽起來很像小說裡會有的設定,感覺真不賴!

  「我連猜都不用猜,昨天出版的新書就放在那裡啊。」

  她指向放在我枕邊的《快遞員》。

  對了,昨晚不讓我睡的正是這傢伙。哈哈哈,真是個淘氣的孩子。

  「啊,這也是秋山忍的書嗎?這個人真厲害,最近出版好多新書耶。」

  「是啊是啊,很厲害吧?」

  但還輪不到我來驕傲。

  「我好不容易才看完那套……書名叫甚麼來著?對了,秋山忍的《原罪系列》。」

  「甚麼!那真是太好了!」

  《原罪系列》是秋山忍的代表作,現代的怪獸之作。我推薦圓香這系列的時候,她的表情好像有些抽搐,但大概是我太多心。

  「怎、怎麼樣?」

  「……嗯,很好看喔!」

  「是嘛!是嘛!」

  嗯嗯,圓香總算體會到秋山忍的優點,今晚來煮紅豆飯吧。

  「不過,你未免看太久吧?」

  「別這麼苛求我,我叉不是和哥,那麼厚重的書怎麼可能一下子就看完。那個系列厚到根本不像書,而是便當盒吧。」

  「笨蛋,這樣才好啊!」

  最美好的事莫過於兄妹倆暢談書本。

  「怎樣?怎樣?你、你覺得哪裡最贊?」

  我興奮到開始用變態紳士的語氣說話。如果是聊秋山忍,不管要我聊幾個小時都沒問題。

  「你最喜歡第幾集?第幾章?第幾頁?」

  「喂,和哥,你貼得太近啦,還一直喘氣,很嚇人耶。」

  圓香紅著臉轉過身。

  「喔喔,抱歉、抱歉。」

  我沒注意到自己快要壓到圓香身上。這是我的壞習慣,只要談起書,總會甚麼都顧不了。

  「算、算了,去吃早餐吧,要聊書的話可以邊吃邊聊啊。」

  圓香仍然面紅耳赤,這傢伙怎麼如此怪裡怪氣?

  「也對,一邊吃早餐,一邊享受你對《原罪系列》的感想,這樣很好。」

  「嗯,今天的早餐也是我做的喔!」

  圓香笑容滿面地說。

  「……這樣啊。」

  我笑容僵硬地回答。

  事態急轉直下,聊起書本的興奮之情一瞬間降到冰點。早餐嗎……這樣啊……早餐確實不能不吃。

  「今天要吃甚麼?」

  我姑且問問看,但我大概猜得到答案,多半是「咖」開頭的東西。

  「咖哩。」

  正確答案。

  「又來了?又是咖哩?雖然我也猜得到。」

  「有甚麼不好?咖哩很好吃啊。」

  「再怎麼好吃也不該連續吃一個月吧!」

  我一整個月裡都看到咖哩出現在早晨的餐桌上。這又不是吃完便能獲得一百萬圓的電視節目,但我真的吃同樣的早餐吃了一個月。

  「你偶爾可以做些咖哩之外的東西嘛,像是火腿蛋之類的。」

  「因為和哥老是抱怨,我也做過啊。不過做好之後都變成咖哩,真奇怪。」

  「奇怪的是你吧!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們最好還是找個時間談一談你的烹調方式。你是不是使用甚麼異常的廚具?」

  「我就是喜歡咖哩嘛!」

  「這不是重點!」

  「和哥不是也喜歡咖哩嗎?」

  「已經開始討厭了,都是你害的!」

  「你一定會越吃越喜歡,這是咖哩的魅力。」

  「我只覺得越吃越討厭,這是我的真實體驗!」

  連續一個月的早餐都吃咖哩,不討厭才奇怪。

  不對,如果好吃倒是無妨,但是圓香煮的咖哩實在很難吃。怎麼會這樣?照理說,咖哩這種東西怎麼弄都好吃,到底要怎麼做才能把咖哩煮得那麼難吃?

  咖哩確實深受大眾歡迎,是日本人熱愛的靈魂食物,但靈魂還是有限的。我的靈魂已漸漸被咖哩玷污。

  我的靈魂和咖哩一起被玷污了!

  「快去吃早餐吧。」

  圓香說完,甩著白色圍裙走出我的房間。

  房間裡留下圓香的味道。

  「……咖哩的味道。」

  圓香每次進我的房間都會留下咖哩味,我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在外頭還會用薰衣草香水遮掩一下,在家裡卻滿不在乎地帶著一身咖哩味。這是這種年紀的女孩該有的行為嗎?如果我喜歡的女生身上全是咖哩味,就算是千年之戀也會冷卻。

  不過經常有男生向圓香告白,想必她一定很懂得怎麼遮掩咖哩味,再不然就是她身邊的男生都很愛咖哩。

  以前她曾找我商量:「有學長向我告白,該怎麼辦……」那個人是我的同班同學,人品好到圓香高攀不上,因此我很開心地幫他們牽線。

  我還看了平時很少接觸的青少年雜誌中的初次約會指南,幫他們兩人設計約會行程,花費好大一番工夫。

  結果,圓香卻對我大罵「和哥大笨蛋」,整整三天不理我,此外還有追加攻擊,把本來就很難吃的咖哩煮得更難吃。不知她和那個人後來如何呢?

  算了,圓香的校園生活暫且不提,今天的餐桌上依然擺著熱騰騰的難吃咖哩,看來我只能認命地吃掉。

  等一下,難道那個其實不是咖哩,而是「男友1」(注1)?原來如此,我可以理解為甚麼會那麼難吃。不對,我真的理解嗎?

  注1日文中,咖哩(ロяみ)寫起來很像男友1(ロя1)。

  「……唉。」

  想再多也沒用。既然東西都已準備好,管它是咖哩還是男友1,我都無路可逃,只能乖乖吃下去。

  我自暴自棄地望向枕邊的鬧鐘。

  「甚麼嘛,明明還很早。」

  圓香特地叫我起床,我原以為自己快要遲到,沒想到時間還很充裕。既然如此,先來看書吧。

  我正要伸手去拿《快遞員》時,聽見「沙沙沙」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

  伴隨著驚天動地的聲音,門打開了。

  「喂!狗,要走啦,快準備!」

  門口出現一位陌生女子,呈大波浪捲的黑髮垂到腰間。她有著紅色的大眼睛,身上穿著黑衣黑外套,眼神像利箭般朝我射來。

  「……你是誰?」

  「喔?竟敢對主人這樣說話?這只呆狗。」

  清晨陽光從窗外灑向她握在右手的銀剪刀,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我見狀立刻莫名其妙地發抖。

  「啊?狗?你說誰是狗?為甚麼我會被一個陌生人稱為『狗』?」

  「你在說甚麼傻話?看看自己的身體吧。」

  剪刀女像是看到髒東西似的,用輕視的眼神瞄著我。

  我的身體怎麼樣?

  「……咦?」

  我低頭望去,卻看到前所未見的景象。右手覆蓋著黑黃兩色的毛,手掌上還有肉球。搞甚麼?簡直像狗一樣。

  「怎樣?明白了吧?」

  剪刀女露出滿意的笑容。好可怕的笑容。

  『……你是夏野嗎?』

  我終於想起來。轉頭看看四周,床鋪、牆上掛的月曆、遮住整面牆的大書櫃都很眼熟,這裡是春海和人的房間。

  夏野在我的房間?

  喔,原來如此。

  『我在作夢?』

  「是啊,仔細看清楚夢境和現實的差別吧,這只笨狗。」

  『動搖這個差別的人就是你啦。』

  我剛剛還是人形,如今又變回已經見慣的狗形。這簡直是現實生活,一點都沒有夢的成分。既然在夢中,為甚麼不能讓我舒舒服服地作夢?

  「我可沒興致跑進別人的夢中。」

  我好怕她真的能做到。

  「既然如此,我現在要斬狗了。」

  『為甚麼?』

  「沒關係啦,反正是作夢嘛。」

  『這不算答案吧!』

  為甚麼?為甚麼一定要斬狗?

  「你起床之後便會忘記一切,因為是作夢嘛。」

  『才怪,醒來之後還是有真實的你在等著我。』

  「在現實中和我握手吧。」

  夢裡是地獄,醒來也是地獄,我還能逃去哪裡?

  「換個角度想想,既然是在夢中,不管遭到甚麼對待都不會留下傷痕,這樣不是賺到了嗎?」

  「對耶,我賺到……真的嗎?」

  我差一點就上當。

  「對,這是在作夢,所以我做甚麼都沒關係……只是有時會一覺不醒。」

  『起床啊!春海和人!快起床!現在不是倒頭大睡的時候!』

  夏野慢慢逼近。

  「放心,不會有人來救你的。」

  『誰來救救我!植入意念甚麼的都好!』(注2)

  夏野揮舞著銀剪刀,不知為何那把剪刀越變越大。這是怎麼回事?她要去獵殺怪物嗎?要是被那玩意兒夾中,一定會立刻斷成兩截,分成上下兩塊。我又不是半身亡靈。

  不對,我真的在作夢嗎?如果我斷成兩截以後才發現這不是夢,那就太遲了。

  「別擔心,切下去你就知道啦。」

  乾脆毀掉我的大腦,那樣我才能逃離這恐怖的場面。

  ==============

〈以下詞彙收錄於名詞表〉

【春海圓香】春海和人的妹妹,生於東京都K區,現在和父親和希、母親理緒一起住在岡山縣K市,興趣是下廚。國中生,個性溫和,深受周圍人們信賴,在學校也是模範生。無論做甚麼料理,最後都會變成咖哩。美中不足之處是太愛鑽牛角尖。

【快遞員】秋山忍的著作。描寫在資訊高度流通的現代社會仍以傳統方式傳遞資訊的某位快遞員,他在五花八門的委託之中遇到的悲歡離合小故事深受讀者喜愛。有時運送的不是資訊,而是不倒翁或紙老虎玩偶之類的各地名產。

  注2進入別人夢境植入某種想法,出自電影「全面啟動」。

【男友1】春海圓香製作,看似咖哩卻不是咖哩的東西。

  ==============

  『……原來是夢。』

  我以匍伏的姿勢起身,朝腳下望去,看到的是覆蓋著黃黑兩色毛皮的小小前腳,迷你臘腸狗的前腳。

  『果然還是這樣。』

  再看看身體,仍是像我在夢境最後看到的狗模狗樣。

  不對,不只是像狗,而是我的確是一隻狗。迷你臘腸狗的小小身軀裡裝著人類的意識,這就是我——春海和人——現在的模樣。

  八月發生一起強盜殺人案,我被闖入茶店的強盜開槍打死之後變成狗。由人類變成狗而復活,人類的意識進入狗的身體,人類in狗。

  變成狗的我在寵物店裡被一個女人買走,她就是我的飼主、我的主人、我的恩人,也是我的天敵——夏野霧姬。

  夏野霧姬。

  她真是一個破天荒的女人,不對,應該說壞天氣或夜天光,反正是個亂七八糟、胡搞瞎搞的女人,脾氣比山區天氣更多變,因為山區天氣再怎麼多變也不會突然落下剪刀。

  最麻煩的是如此危險的夏野霧姬竟然可以看穿我的想法,簡單說,她可以讀出我的心,而且我只能單方面被她讀出思緒。

  讀心這種事我在書上看過幾次,就算世上真有這種事也不奇怪,比起人變成狗,讀心算是很普通的。

  重點不是我洩漏甚麼思想,而是對誰洩漏。

  不對,有沒有洩漏思想還是其次,最糟糕的是夏野心血來潮便會出手傷人,說得更直接點,這女人根本是瘋子。

  我絕不能隨便想不該想的事,要是想了,立刻會有剪刀飛到眼前。每當夏野拿出剪刀,我便有生命危險,這種情況究竟該怎麼辦?我大可逃跑,但是就算逃跑,她也絕對不會放過我。

  何況我並不想逃。

  因為夏野有好多書。

  開玩笑,我怎麼能逃?我才不會逃離書本。

  待在夏野身邊就有看不完的書,真是人間天堂。只要有書看,即使隨時會有剪刀捅過來也無所謂,我早已把靈魂賣給書。

  『話說回來,這個夢還真教人懷念。』

  我夢見自己仍是人類的時候,和家人住在一起的生活。

  『不知道圓香過得好不好。』

  想起人類的生活,我不禁有些落寞。

  每天叫我起床的妹妹圓香,如今離我好遙遠。

  我和她已經沒有血緣關係,我們不再是家人、不再是兄妹,只是陌生人。

  因為我現在不是人類,而是狗。

  『……不管了,來看書吧。』

  與其對過去的事念念不忘,還不如享注於眼前。

  說得更明確一點,就是專注於眼前的書,幸好大部分的事都可以靠書解決。

  經過剛才的認真思考,我腦內的必要鉛字量好像不太夠,還得再補充才行。讀書是好事,能讓我變得更強。

  話說回來,我連作夢都可以看書,真是太棒了。再把《快遞員》拿出來重溫吧……不對,《姆民媽媽》還沒讀完呢,昨晚我才看到一半就睡著了。

  要是沒看書,我絕對睡不著。半夢半醒的朦朧時刻、消除一天疲勞的現實與夢境之夾縫,把這段寶貴的時間用來看書是最奢侈的事,也是我為這一天做個結束的儀式。

  『呃……我記得是放在這裡……』

  我在床邊翻來翻去,卻找不到昨晚的床伴《姆民媽媽》。

  『咦?不在?放到哪?』

  確認一下現狀,我現在的位置是鋪著黑色毛毯的床。

  即使視野昏暗不明,還是可以從味道與存在感做出判斷,我的書本感知能力可是A級的。但我所有的神經、全身的感覺都告訴我「書本不在這裡」,可見我半徑兩公尺範圍內沒有任何書。

  『……嗚!』

  糟糕,光是身邊沒有書,我就開始心悸、呼吸困難。缺乏書本是攸關性命的大事,再不快點把書找出來,我就要缺氧……不,缺書而死。

  我急忙探頭看看床邊。這裡是夏野的工作室兼住宅的公寓客廳,空間大到莫名其妙的地步。底端有幾個書櫃,右邊是大玻璃窗,左邊是通往走廊的門。

  『嗯?』

  客廳中央有兩張榻榻米和小矮桌,桌上放著一本黃色硬皮書。

  一定錯不了,那是《姆民媽媽》。

  大概是夏野拿過去的。這傢伙真過分,竟然隨便亂動人家還沒看完的書。

  狗床到小矮桌的距離約有三公尺,我正準備走向榻榻米、跳上小矮桌、咬起那本《姆民媽媽》……

  『……是誰?』

  此時我才發現,有個人趴在小矮桌上。

  =======================

〈以下詞彙收錄於名詞表〉

【姆大陸的母親】野田拳治的著作,暱稱《姆民媽媽》。故事描寫原田梅(六十四歲)在老家的閣樓裡發現一扇門,門後竟是發生重大災變一周前的姆大陸。原田梅能夠靠著生活小智慧拯救姆大陸免於災難嗎?寫給高齡者的新感覺冒險小說,改編連續劇預定從明年春天起在民營電視台播放。

【A級】超厲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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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見過的人。

  那人穿著白襯衫和深藍色裙子,從服裝和體型判斷,應該是個女人。她的髮色淺得像是缺少色素,長長的劉海如雪崩一般披在小矮桌上。她那完全漠視儀表的睡相,和上課時趴在桌上打瞌睡的學生一樣邁遢,臉頰直接貼在桌面,簡單說,非常可疑。

  『那、那個……』

  我開口叫道。

  因為我是狗,她不可能聽懂我說的話。夏野會讀我的心,所以能和我對話,換成別人可就不行。

  話雖如此,她還是聽得見我的聲音。我試著叫一聲,可疑人物仍然趴著不動。

  『你、你沒事吧?』

  客廳裡倒了一個可疑人物,這狀況怎麼想都不太對勁,簡直像是兇殺案現場。她該不會已經死了吧?

  『哎呀,夏野到底在幹嘛……』

  這麼緊急的情況,身為主人的夏野卻不見蹤影。

  『總不能一直把這個人丟在這裡……』

  我想到這裡,正準備去找夏野。

  此時,我聽到奇怪的聲音。

  ——喀哩喀哩。

  好像是摩擦聲,或是昆蟲的拍翅聲,讓人渾身不舒服。

  『什、甚麼?』

  我豎起耳朵找尋聲音的來源,發現那是趴在桌上的可疑人物發出來的。她趴著不動,口中好像唸唸有詞。

  我提心吊膽地走近可疑人物,豎耳傾聽。

  「……咯咯咯咯咯。」

  發現那是笑聲後,我不由得豎起寒毛。

  『……咦?』

  我急忙後退。

  我察覺到好像有危機,非得退避不可。那個聲音又輕又尖,顯然來自女性,但是尖銳的笑聲中還帶有可怕的氣氛。

  一言以蔽之——詭異。

  看到趴在小矮桌上的女人時,我認為她是A級的可疑人物;聽到這詭異的笑聲之後,我立即判定她是S級的可疑人物,根本不該出現在人間。會在這種場合發笑實在太異常。

  可疑人物微微一抖,接著赫然爬起。

  她腳步不穩、動作僵硬,像是受人操縱的壞掉木偶,左搖右晃的模樣彷彿隨時會倒下。

  『這傢伙是怎樣?』

  她的眼神推翻我先前對她的所有印象。

  雖然她的眼睛被過長的劉海蓋住,卻發出銳利的先芒。那道強烈的目光和她搖晃不穩的站姿非常不搭調。

  那雙眼眸中帶著難以言喻的力道,掃除一切軟弱。

  我不知道那是怎樣的感情,卻看得出它的強度,一看就知道深具壓倒性的力量,就像某種信念,是非常直接的情感。

  我記得好像在哪裡看過這種眼神。

  八月發生的強盜案件,人類身份的春海和人被殺死的案件,當時那個逃犯的眼中也有這種光芒。

  所以,這個可疑人物一定也有同一種特質。

  這種特質讓我不想逃,也逃不掉。

  言歸正傳。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哇!快逃!』

  這笑聲一聽就知道大有問題。

  我不敢繼續待在這個房間,好想立刻逃走。簡單說,我嚇壞了。

  我恨不得盡快離開這裡,忘記這一切,好好地讀書。

  但是,可疑人物散發出異樣的壓迫感,而且我又站在客廳正中央,所以不敢隨便亂動。我怕動作太大會刺激到她。

  為甚麼我會在家裡和這種生物爆發遭遇戰?

  這裡是哪裡?是Moonside?Santa Destroy?還是Liberty City(注3)?

  那女人似乎接收到我的驚慌。

  注3出自電玩「英雄不再(No More Heroes)」、「地球冒險(Mother)」、「俠盜獵車手(Grand Theft Auto)」。

  像是在嘲笑想要逃跑的我。

  可疑人物停止動作,朝我轉過頭,那雙蘊含強勁力道的眼睛注視著我。

  『咿……』

  好可怕!這比拙劣的恐怖小說可怕多了。

  一雙深不見底的失焦眼睛盯著我,絕不會有人想和這種角色扯上關係。非逃不可!我正要拔腿跑向門口時……

  「……是你嗎?」

  『啊?』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阻止我的動作。

  「是你嗎?」

  夏野在寵物店裡發現我時也說過這句話。

  不是在我身為人類的時候,而是在我變成狗、已被摒除在「普通」以外的時候,她說了這句平凡至極的話。

  『怎麼會……難道你也……』

  她聽得懂我說的話嗎?

  「咯、咯咯咯咯咯,你以為我沒發現嗎?」

  『這個……一般人都不會發現吧?』

  「沒想到會在天氣這麼好的日子遇到你。」

  『是啊,天氣很好。』

  這是甚麼對話?

  在這種狀況下還能普通地寒暄,讓我有點摸不著頭腦。

  喂,這不是很罕見的事嗎?我可是狗耶!照理來說狗是不會說話的,你不能表現得更驚訝一點嗎?

  不過,我其實很高興能和她溝通。

  「你以為你逃得出我的手掌心?」

  『我的確很想逃,但是既然能溝通,那就另當別論。』

  「我已經找你很久。」

  『我們是第一次見面吧?』

  我總覺得自己和她的對話牛頭不對馬嘴,但她畢竟是繼夏野之後第二個寶貴的溝通對象。沒有多少人能和我這隻狗說話,所以我絕不能放過這個機會。而且,我也不希望只能和夏野對話。除了那個像步行定時炸彈的女人之外,我得再找個發生萬一時能依靠的人。為了我光明的未來,戰友越多越好。

  因此,我必須仔細判斷這個可疑人物能不能成為我的戰友。

  「想不到你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咦?』

  是說這個房間嗎?

  「事已至此,沒有回頭的餘地了。你說對吧?格爾瑟諾大人。」

  『啊?』

  這是在變換車道嗎?我突然有種急轉彎的感覺。她說出一個很陌生的神秘名詞,我一輩子都不可能聽到那麼拗口的名字。

  「被譽為魔界第一邪神的你,竟然會淪為籠中鳥。」

  『咦咦咦?』

  她是哪根筋有問題?我覺得自己好像正在往上飛,以地球脫離速度(注4)飛向天際。奇怪,對話的發展得越來越奇怪,這種跳脫的程度足以媲美外角球、畢業學長,以及印度人。

  「無所謂,魔界就由我接管吧!由我魔神皇帝嗯嘎咕!」

  『好,我明白了,你根本聽不懂我的話。』

  我終於理解。不是經由言傳,而是意會。

  真是白高興一場。

  全是幻想,這傢伙是在幻想,因為我沒有認識甚麼魔王。

  「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注4擺脫地球重力的速度,時速約四萬公里。

  嗯嘎咕大人踩在小矮桌上雞貓子鬼叫。

  哇!她幹嘛這麼亢奮?

  這傢伙的腦袋不知道在想些甚麼,大概正在和格爾瑟諾大人作戰。她露出驍勇的笑容,揮舞著不知從哪掏出來的藍色美工刀。

  這就是所謂的走火入魔吧,這種表情可以解釋為專注、投入,也可以解釋為陷入妄想。我真的開始相信有個魔王要來毀滅世界。

  『才怪咧!』

  這又不是實戰模擬訓練。(注5)

  我不可能看得見別人的幻想,這裡也不是書中世界。我完全想像不出格爾瑟諾大人的外表,他長甚麼樣子啊?鐵定是一臉凶相,因為是魔界來的嘛……不對,魔界在哪裡?位於哪個縣市?如果可以當天來回,我還真想去一次看看。那裡有甚麼特產?有格爾瑟諾饅頭之類的東西嗎?能吐槽的地方太多,瀕臨我能力範圍的極限。

  我越來越覺得格爾瑟諾大人真有其人。

  太厲害了,格爾瑟諾大人!

  太有偶像魅力了!格爾瑟諾大人!

  雖然格爾瑟諾大人只是一個來路不明的可疑人物的妄想,我連她叫甚麼名字都不知道,而且她帶給我的衝擊還不如格爾瑟諾大人這麼強烈。

  注5出自漫畫《刃牙》。

  哎唷!煩死啦!

  『……鎮定一點。』

  冷靜地思考一下,目前的情況真的很不妙。

  如果只是吐槽吐到忙不過來也罷,麻煩的是夏野。

  夏野現在不在場,但這裡是她家,她隨時有可能出現。絕對不能讓可疑人物和夏野碰頭,事情如果真的演變成那樣,我一定會有生命危險,所以最好不要隨便刺激夏野,要小心一點才行。

  所以,我得先把眼前這傢伙帶到夏野看不到的地方,最好是地底深處……乾脆把她推出窗外如何?

  可疑人物還在神遊太虛,站在客廳中央不動,而且她一直咯咯咯咯地笑個不停,不知道有甚麼事那麼高興。我一點都高興不起來,你也看看場合嘛!

  『拜託,千萬不要現在進來,晚一點再出現。』

  我只是在自言自語,卻有一種預言的味道。

  看!門外真的傳來「沙沙沙」的熟悉腳步聲!

  「久等了!」

  來了!夏野真的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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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詞彙收錄於名詞表〉

【幻想】如果只是藏在心底還無傷大雅,但是表現出來一定會嚇到人,所以要適可而止。

【格爾瑟諾大人】統治魔界東部的魔王,在七百五十三年前的魔界大亂時失勢,變成偏隅將領。個性殘忍暴虐,與他為敵的人必死無疑,但他對優秀的部下會賜予適當的地位和尊重,旗下軍團的忠誠度在魔界裡算是數一數二。如今勢力消減,正在虎視眈眈地找尋機會東山再起。以上全是幻想。

【嗯嘎咕大人】自封魔界皇帝,是魔界新一代的魔王,在各強者的陣營之中來來去去,用盡機心巧智爬到現在的地位,個性陰險狡猾,把所有人當作踏腳石,隸屬魔界十二軍團之末,掌管魔界八兵團的一部分,在以前的大戰中率領六百萬惡魔屢建奇功,論謀略可說是一級的魔王。以上也全是幻想。

====================

  門打開,走進來的人果然是夏野。她從上到下都是黑色,如同往常以一身黑服赫然現身。

  糟糕,最不詨出現的人竟然在最不恰當的時機出現。話說回來,這是她家,而且這裡是她的客廳兼工作室,她出現在這裡其實再自然不過,但我還是希望她別這麼快出現。

  因為現在客廳裡有個怪東西!

  有個無法解釋的奇怪生命體!

  大致上還算正常的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應付她,要是讓大致上不太正常的夏野遇上這個可疑人物,一定會引發可怕的事態。暴躁易怒的夏野看到這個可疑人物,不知道會抓狂到甚麼地步,說不定會因為一時衝動把對方宰了。

  該怎麼辦?嗯嘎咕大人!

  大事不好啦!嗯嘎咕大人!

  魔界的常識在這傢伙身上是不管用的喔!嗯嘎咕大人!

  夏野比惡魔更像惡魔、比魔王更像魔王,簡直是個魔人。我可不想再經歷一次兇殺現場,真希望其中一個不正常的人立刻離開,當然最好是兩個都離開。

  「唔……」

  夏野霧姬小姐一臉凶悍地盯著我,顯然是聽到我的心聲。再一次介紹,這位就是我的飼主,她的專長是欺負我,興趣也是欺負我。

  她在摸腿上的皮套了,好可怕。

  和先前作夢時不同,她沒有抽出得意武器銀剪刀,而且視線離開我身上,注意力轉向小矮桌上的可疑人物,亦即那個正在發表勝利宣言的可疑人物。

  對嘛,一定會發現的。

  讓我來介紹,這位是嗯嘎咕大人。拋棄了常識和良心這些人類不該拋棄的東西之後,有甚麼感想啊?

  怎樣?怎樣嘛?

  「你在做甚麼?還不下來?」

  「喔,老師好,你來得真快。」

  聽到夏野那句摻雜歎氣的責備,嗯嘎咕大人立刻做出反應。她停止發表勝利宣言,從桌上移開腳,優雅地跪坐在榻榻米上。

  『怎麼可能!』

  夏野裝得若無其事,她竟然漠視嗯嘎咕大人那種異常到極點的行為!她剛才明明有一瞬間露出看著養豬場豬只般的眼神!

  難道有問題的不是這個場面,而是我嗎?難道產生偏差的是我的常識?

  不會的!那種場面絕對不正常!奇怪的是你們!有問題的是你們的腦袋!

  「我感覺好像有人在說我的壞話,所以回來了。」

  夏野說完,在嗯嘎咕大人的面前坐下。

  「你看完了嗎?」

  「咦?喔喔!是啊是啊!看完了!」

  嗯嘎咕大人邊說邊拿起小矮桌上的一疊稿紙。難道她剛剛不是在打瞌睡,而是在看那些稿子?搞甚麼嘛,都是因為她的劉海太長,害我看不清楚。

  「真的嗎?你沒騙我吧?」

  「嗯嗯,我已經仔細看過!充分看過!看得不省人事!」

  「你分明是睡著吧。」

  「我很清醒!」

  「麻煩你認真一點。」

  夏野敲敲桌子說。

  「哎呀,我看得太興奮,興奮到記不得內容。」

  「麻煩你再看一次。」

  夏野和嗯嘎咕大人無視困惑的我,正常地交談,氣氛融洽得彷彿她們是認識十多年的好朋友。

  我不但困惑,還很騖訝。

  『夏野怎麼會這麼正常?』

  這個人竟然能做出正常的對話。

  我的飼主夏野極度異常,簡直是「異常」化為實體後穿著衣服走在路上,不對,應該說是穿了人皮,學名為「Nipponia異常」。

  「……喔?」

  我心中所想的全被夏野聽見,她合情合理地懷著殺氣轉過頭來。

  她的手在小矮桌下握住銀剪刀,要不是有別人在,我現在多半已變成串燒,照這樣看來,我還得感謝嗯嘎咕大人才行。謝謝你,嗯嘎咕大人,我對你感激不盡,但只限當下就是了。

  夏野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悄悄丟給我。

  我看著掉在面前的東西——是名片,她大概想用這種方式代替解釋。

  夏野不能當著嗯嘎咕大人的面對我說話。要是她對狗說話,別人一定會覺得她腦袋壞掉,至於她的腦袋有沒有正常過就先不討論。

  那張名片寫著「書林出版社 文藝局 第二文藝部 柊鈴菜」。

  書林是一間大出版社,夏野很多書都是在這裡出版,沒記錯的話,其中也包括《原罪系列》。

  我又看看「柊鈴菜」這個名字。

  看來這就是那位舉止詭異的嗯嘎咕大人的本名。

  既然在出版社工作,這傢伙應該是編輯吧。

  「你在看稿子的時候,我跑去打掃其他房間,因為你一定會看很久,我得找些事情打發時間。差不多一個小時後,我才回來看看情況。」

  『幹嘛說得像前情提要一樣,人家一定會覺得你很奇怪啦。』

  不過她這麼一說我就明白了,這位嗯嘎咕大人不只是個沉溺於幻想的傢伙,也不只是個可疑人物,更不可能是魔神皇帝。

  她是夏野霧姬另一個身份——大作家、神作家「秋山忍」——的工作夥伴。

  現在回想起來,我當時已經被拖下水。

  我被扯入出現在面前的新麻煩。

  發現的時候已經太遲。

  這就是我們遇到的第二樁案件的開端。

  ※  ※  ※

  「哎呀,這作品真不錯。」

  嗯嘎咕大人……不對,柊鈴菜小姐恢復鎮定,笑瞇咪地摸著面前的稿紙。這種稱呼太累贅,還是叫她鈴菜吧,反正夏野剛才也是這樣叫她,我對她又沒有多少敬意,就不加稱謂了。

  她專注看稿的模樣完全不見剛才的瘋狂神態,再配上那套服裝,怎麼看都是個普通的粉領族,不過普通的粉領族不可能有那麼詭異的舉止,所以她基本上還是得歸類在異常那一邊。

  編輯柊鈴菜。

  她會來夏野家,一定是要見夏野的另一個身份——暢銷作家「秋山忍」。

  作家和編輯見面的理由只有一個,沒錯,就是開會。

  『哇!好棒!』

  春海和人是個書癡。

  我最愛的是書,書是我的最愛。

  我已經看過作家的寫作實況、秋山忍的工作情形,因為她整天都在同一個房間裡伏案寫作,我想看隨時都看得到。如果打擾到她就會被剪刀攻擊,所以不能太靠近,但總而言之,夏野的日常生活都在寫作。其實我沒打擾她也可能會被剪刀攻擊,所以我看書時都會離她遠遠的。

  不過,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製作書本的場面。

  的確,書不是靠作家一個人寫出來的,還要有編輯、校對等人協助,才能讓書本誕生在世上。這種事是理所當然的,但是親眼看過更能體會。

  「尤其是最後追兇手那一幕,我真沒想過醬油有這種用法,哎呀,真是太棒了。」

  「別再說客套話,到底怎麼樣?」

  鈴菜鎮定地面對夏野異常認真的眼神,疊好稿紙、敲敲桌面對齊,接著毫不猶豫地說:

  「嗯,完全不行。」

  她笑容滿面地打了回票。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這是退稿的意思?她剛才不是說得很開心嗎?

  「這樣啊,我想也是。」

  甚麼?你接受了嗎?開會就是這麼一回事?

  「我早已跟你說過,怎麼寫都寫不順。」

  「是啊,字句不夠鋒利,架構也不夠鋒利,一點都不鋒利。」

  為甚麼說來說去都是鋒利?

  「實際讀過之後更清楚吧?」

  「是啊,比我想像的更嚴重。秋山老師也逃不過瓶頸呢……」

  瓶頸?開玩笑,她每天都寫那麼多字耶。

  她每天趴在桌前,以極兇惡的速度驅使鋼筆的身影深深烙印在我的腦海,難道那些都是假的嗎?

  「你說得太誇張,這哪算是瓶頸,只不過是怎麼寫都不滿意而已。」

  這種情況一般都稱之為瓶頸。

  「唔,不滿意啊,像是《原罪系列》那樣嗎?」

  鈴菜說出我心中所想的事。作家秋山忍向來以寫作速度聞名,每年固定出版好幾本書,只有一套書遲遲沒有出版續集,

  秋山忍從剛出道時便開始寫的大場面懸疑故事《原罪系列》,因沒有邏輯且無法預測的劇情廣受大眾矚目。這是秋山忍的代表作,也是問題之作。

  這系列的完結篇,亦即第七集,一直沒有發表。

  夏野剛剛那句「怎麼寫都不滿意」,正如同她對《原罪系列》完結篇寫作情況的描喃。她試著寫過,但始終寫不出滿意的結局,所以全都作廢。在八月案發之後寫的那份稿子,因為中途受到打擾,最後仍是作廢。

  寫完結篇的壓力特別大,而且那套系列有很多狂熱書迷,如果敷衍潦草地結束,讀者和作者一定都不會滿意,她大概也是因此變得更吹毛求疵,以致陷入瓶頸。

  但是,鈴菜剛才看的稿子不是《原罪系列》,而是其他作品。難道《原罪系列》的瓶頸也會影響到她的其他作品?

  『怎麼會這樣……』

  這大概是作家生涯一帆風順的秋山忍,在出道後頭一次碰到真正的瓶頸。

  鈴菜一定也很希望幫助夏野突破瓶頸,她很熱心地說:

  「既然如此,乾脆趁機轉換心情吧。」

  「轉換心情?」

  「譬如去旅行啊。」

  鈴菜如此提議。這的確是擺脫瓶頸的好方法。

  因為夏野幾乎不出門,偶爾出去也都是在新稻葉內,所以叫她去遠一點的地方走走是個不錯的提案。

  不過……

  「真麻煩。」

  問題在於她這種個性。

  她只要有興趣就會全力去做,如果沒有興趣則完全提不起勁。既然夏野沒有那個意思,旁人也無可奈何。

  鈴菜看到夏野興趣缺缺的模樣也不在意,繼續提出各種建議,但夏野始終不為所動。

  「老師自己也說過任何事情都得嘗試看看嘛!」

  「這跟解決瓶頸有關嗎?」

  「有啊,當然有關!」

  「不用想得那麼嚴重啦。這像感冒一樣,很快就會好起來。」

  儘管鈴菜賣力地勸說,夏野仍漠不關心地回答。

  這傢伙真是毫無危機意識,她這種自信究竟是從哪來的?算了,有自信才像秋山忍。

  「老師,你認真一點,不能寫作的作家毫無價值,能寫作的才是作家啊!」

  「作家的價值……有這麼誇張嗎?」

  「書迷都在等呢!尤其是《原罪系列》相隔那麼久還沒推出續集,大家都等得望穿秋水!我也一直一直一直在等!」

  是啊,我也等好久!我在未來等著你(注6)!

  注6動畫電影「跳躍吧!時空少女」的著名台詞。

  「那真是感激不盡,可是,就算這樣……」

  「這樣更要轉換心情!不想旅行沒關係,試著換個髮型如何?」

  管理作家生活也是編輯的重要工作,尤其是管理秋山忍這個大作家、大災害。我不認識其他作家,所以說不準,但我覺得大概沒有其他作家像她這麼亂來。

  「可以試試看種花啊。」

  「種花嗎……」

  想要應付夏野,得像我一樣擁有忍受任何艱辛與痛苦的毅力,若是抱著半吊子的心態絕對做不來。我非常清楚這份差事有多辛苦,所以我很同情鈴菜。她為了應付夏野一定費盡心思,真可憐,我應該多多體諒她藉由扮演嗯嘎咕大人來逃避現實的心情。

  但是下一瞬間,鈴菜說出的話讓整個客廳瞬間凍結。

  「不然……不然……去做隆乳手術吧!」

  『!』

  她在說甚麼……

  有些話是不能說溜嘴的,她實在太魯莽。

  對方可是夏野霧姬耶,好比接觸不良的手榴彈,稍微碰一下部有可能爆炸,那是必須小心翼翼應對的危險物品。和夏野接觸的人,都應該具有處理危險物品和察言觀色的證照,但鈴菜竟然說出這種類似敲打雷管般的危險發言!

  不能提到胸部!絕對不行!

  夏野的確沒有胸部,胸罩還得費心挑選,我甚至懷疑她根本沒必要穿胸罩。她拚命讓胸部變大仍是徒勞無功,真是糟蹋那些豐胸器材,花那麼多錢買的東西全都浪費了。可是,在意這種事並不是她的錯,任何人都有權期待美夢成真,如果還沒試過就放棄,本來該長大的都會長不大。胸部再小的人,也有期待胸部長大的自由啊!不過,天生沒有的東西根本不可能長大。

  「喔?」

  『哇!』

  夏野身上的殺氣越來越濃烈,那一定是針對鈴菜而不是我。雖然她側目瞄著我,但多半不是因為我剛才那番「夏野無乳論」而發火;她喃喃說著「等一下就宰了你等一下就宰了你等一下就宰了你」,一定也和我無關。那死亡推特(注7)應該不是對我說的,應該吧。

  接著又輪到不會察言觀色的鈴菜。

  「那種尺寸一定會被當作男人!」

  『你找死啊!』

  這傢伙到底是怎樣?為甚麼她可以活到今天?還是說她早已被殺死?其實她是靠殘留的思念繼續做編輯的工作嗎?

  注7推特(Twitter),原意是低聲絮語,又指某種社群網站,類似迷你網志,留言與回覆僅限一百四十字。

  慘了,夏野的殺氣明顯增強,簡直像是囊括世上所有的憎恨。我幾乎可以看見那漆黑的氣場,具有質量的殺氣讓客廳變成異世界。

  更糟糕的是……

  『鈴菜小姐又變大了!』

  看她的胸部,少說有E罩杯吧。

  她把身體往前傾,靠在小矮桌上,更強調胸部的份量。每當她自信滿滿地說話時,就會不自覺地擺出這種強調胸部的姿勢。

  夏野盯著她,臉色兇惡得像鬼瓦一樣,光靠視線便能殺人,簡直是死亡射線。有胸部的人無論對沒有胸部的人說些甚麼,都等於是白說。

  客廳裡的氣氛、夏野跟鈴菜之間的氣氛,不穩定地搖晃著。

  好像只要稍微刺激一下就會爆發,我在這瀕臨崩毀的氣氛中一步也動不了,甚至覺得剛才面對嗯嘎咕大人的空間都比現在好。

  『啊!哇啊啊啊啊!』

  好想逃。

  這麼危險的空間,我一秒鐘都不想再待下去。

  但是,鈴菜絲毫沒發現這空間的異常氣氛。她不但不會察言觀色,也看不到自己的未來。

  『拜託你,不要再打擊她!』

  我死命地默想。要是她再亂說話,一定會演變成無可挽救的局面。

  鈴菜現在說甚麼都不對,真希望她別再開口,最好遮住眼睛和耳朵、閉上嘴巴,立刻離開這裡。

  然而,我不祥的預感還是成真。

  「如果可以的話,我真想把我的分給你。」

  她一邊說一邊抓著自己的胸部。

  就這樣,她全力衝進地雷區。

  爆發的殺氣,具有質量的怒火。

  能讓所有人嚇得發抖的黑暗情緒。

  「誰……」

  「咦?」

  鈴菜還沒反應過來。

  夏野已發動攻擊。

  「誰是貧乳啊!」

  剎那間拔出的剪刀,砍向鈴菜的脖子。

  ===================
〈以下詞彙收錄於名詞表〉

【死亡推特】充滿怨恨、譭謗、批評、妄想等負面情緒的發言,沒有回覆留言的概念,純粹是自言自語。

【胸部】擁有的人毫不在乎,沒有的人卻覺得比甚麼都重要。乍看之下兩者好像利害關係一致,但因為無法轉讓,所以只會加深雙方之間的鴻溝。即使兩眼發直地盯著別人的胸部,自己的胸部也不會變大,雖然如此還是會一直看。

=====================

  『唉……』

  她真的動手殺人了。

  爐火純青的一擊,以居合斬之勢從皮套中抽出的銀剪刀斬向目標。

  迅如電、勁如雷的拔刀術,刀刃的軌道精準地劃過鈴菜的脖子。

  我開始想像血花四濺的恐怖景象,急忙閉上眼睛。

  但我沒聽見該有的聲音,像是噴血的嗤嗤聲,或是腦袋落地的叩咚聲,這些恐怖片音效遲遲不出現。

  『……嗯?』

  我戰戰兢兢地張開眼睛。

  出現在我瞇細視野中的人影還穩穩地頂著腦袋。她沒事嗎?

  斬是斬到了,但斷裂的不是脖子,而是外套。鈴菜的肩膀附近多一道平滑的切口,露出裡面的白皙肌膚和鎖骨。

  或許是夏野在最關鍵的一刻還保有最後一點理智,銀剪刀的攻勢避開鈴菜的脖子。只要再前進一公分,柊鈴菜小姐就沒命了。

  ……當然沒事嘛。

  如果真的斬到脖子,那可是無庸置疑的致命傷,這個房間一定會變得像紅色房間之謎,我也一定會滿身是血。

  不過,夏野用剪刀攻擊鈴菜的事實還是沒變。

  如果她斬的是我倒還好……不,這也不太好。

  反正我會忍耐……雖然我很不想忍。

  她對別人施暴是要負刑責的,雖然我想她早已經背負一大堆刑責,總之這是犯法的行為。

  無論犯罪動機再怎麼好笑,只要動手就會犯下傷害罪。

  如果動機是「因為太痛恨巨乳而忍不住動手」,一定會被媒體大肆報導,成為老百姓茶餘飯後的話題。

  「啊……」

  鈴菜按著被剪刀割破的地方,渾身發抖。

  這也是當然的,畢竟她剛才差點沒命。

  雖然夏野手下留情,但如果稍有差池,還是可能切到她的脖子,那她鐵定沒命。

  鈴菜臉色蒼白地發抖,她一定也想到這一點。

  會害怕是應該的,她可是差點被殺死,誰都想不到會有剪刀突然朝自己飛來吧。

  「太、太……」

  鈴菜試圖表達那種難以言喻的心情。

  「太感謝您!」

  竟然道謝!

  『咦咦咦咦咦咦咦?』

  她剛才說「感謝您」?這種時候不是應該生氣嗎?我週遭環境的常識近來好像變一個樣,還是我掉進擁有另一種常識的平行世界?能不能讓我回到原來的世界?該不會是時空震動彈爆炸了吧?開門啊!無論是深淵之門還是時空之門(注8)都好,快給我打開!

  「你看吧。」

  夏野一臉得意地瞄著正在向世界求救的我。

  不對,有問題的是那傢伙。照理說攻擊別人是很嚴重的事,這是犯法的,汝有罪。

  注8出自電玩「復活邪神(Romancing Saga)」和線上遊戲「魔力寶貝」。

  可是,鈴菜高興得眉開眼笑。

  喂,你太奇怪囉!為甚麼面對生死關頭還笑得出來?我還以為鐵定完蛋了,嗯嘎咕大人的人生和夏野的人生都完蛋。

  「老師的剪刀還是這麼鋒利呢!感覺好像活生生的!」

  「會因此開心的只有你,還有我家的狗。」

  我會開心才怪。

  「對了,老師未免太見外,竟然背著我偷偷養狗。」

  鈴菜望向我,好像開始對我產生興趣。

  「我養狗需要得到你的同意嗎?」

  「因為你已經有我這條狗,怎麼可以再養其他條狗……」

  竟然說自己是狗。

  「這隻小狗被老師斬殺時也很開心嗎?」

  開心個頭!不要把我和你這個變態相提並論!正常人絕對不會沒事拿刀攻擊狗吧?是說為甚麼要聊斬殺的話題?不要一臉羨慕地摸我的頭啦!

  「我可以理解!這麼漂亮的切口,我自己絕對辦不到!」

  鈴菜一臉陶醉地撫摸外套上的刀痕。

  難道你自己做過這種事嗎?這種行為已經近乎割腕,沒有人會靠砍頭的方法自殺吧,這是敵人才會做的事。

  她不但有妄想症,還是個超級被虐狂,我看應該沒救了。

  「真想每週都被斬一次!下周再來麻煩老師!」

  不要講得像是上美容院一樣!

  這位柊鈴菜小姐是怎麼回事?

  我吐槽得好疲倦,真希望她快點離開,因為我得了一種不吐槽就會死的病,這樣好累。應該說,她光是活在世上就會讓我覺得累。

  夏野似乎有同感。

  「可不可以換個編輯啊?應付你真的很累。」

  「哈哈哈,老師真會開玩笑。」

  夏野的眼神分明是認真的,鈴菜卻不當一回事,真有膽識。

  「我從出道至今的責任編輯都是你,這更像開玩笑吧?」

  『出道至今……所以《原罪系列》的編輯也是她囉?』

  「相處這麼久,就不用顧慮對年長者該有的敬意。」

  沒問題的,夏野小姐從來不曾有過這種想法。

  「不需要對我太客氣或是使用敬語,與其如此還不如在語尾加上『你這隻豬』,這樣我會更開心。」

  「我絕對不會說的,你這隻豬。」

  「太棒了!」

  夏野小姐比我想像的更配合。

  從出道合作至今,所以說夏野和這傢伙已經認識很久吧?我突然覺得夏野還滿有耐心的。

  「我真的很想換編輯……」

  「不行啦!我要繼續糾纏老師!這份工作我絕對不會拱手讓人!」

  不要講得像地縛靈一樣。

  「真不想繼續在這間出版社出書……」

  「就算我不在,也會有第二個、第三個編輯來接手,每個都是不輸給我的怪……我們第二文藝部可是人才濟濟!」

  「你剛才是不是要說每個都是怪人?」

  「別小看我們文藝部十傑!」

  這樣的人竟然還有九個?其中有長相粗獷的大叔嗎?

  「今天特別優惠,我再叫一個人來吧。」

  『別這樣。』

  「千萬不要。」

  這種變態一個就夠多了。

  我突然為這個國家的出版業感到憂心。

  ※  ※  ※

  先不管那件超級被虐狂兇殺案,會議繼續進行。

  「有一些累積的稿子,時間還很充裕,希望老師靜下心好好寫作……」

  鈴菜翻開記事本飛快地寫字。雖然她是個超級被虐狂,看起來卻很能幹,真是不可思議,但說不定只有外表看起來如此。

  「好吧,我努力看看。」

  夏野難得表現出這麼積極的態度,看來她也有不少顧慮。

  『瓶頸啊……』

  無論夏野是多麼出色的作家,畢竟還是人,當然會有瓶頸。也對,偶爾就是會有這種事。

  不過她一旦開始寫,便會寫得很快。

  『只要能開始寫……』

  八月的強盜案件結束後,夏野突然說她「創作慾望泉湧」,立刻動手寫作《原罪系列》,因為她寫得太投入,害我因此碰到某些慘事。

  『打倒強盜以後,她說嗶嗶嗶來了。』

  當時她毫無預兆地突然提筆寫作,我心想,這就是秋山忍的寫作方法嗎?她解決案件之後立刻動筆,彷彿是因為案件才寫得出《原罪系列》。

  不過她寫到一半就遭到干擾,以致那份稿子也加入作廢原稿的行列。我還以為終於能讀到完結篇耶!都是那個臭老頭害的!

  『難道案件可以消除夏野的瓶頸?』

  不用碰上案件便能突破瓶頸當然是最好,因為八月的強盜案件之中有人死了,而且那個人是我。

  如果案件能讓她繼續寫作,自己製造案件就好啦。自己犯案、自己解決,哎呀,真奇妙,突破瓶頸了呢!

  「你是說我一定要碰上案件才能寫作?」

  『你白癡啊?我是說最好不用碰上案件也能寫作。』

  「那我立刻揭開寵物虐殺案的序幕。」

  『基本上我每天都會碰上多起傷害案件,每天喔!』

  「為了幫助我突破瓶頸,你犧牲小我來製造案件吧。」

  『那樣就算你真的寫出來了,我也看不到啊!』

  鈴菜一臉詫異地看著夏野低聲和狗認真對話的模樣。

  夏野的形象又翻過可疑的一頁。

  「……我該離開了。」

  鈴菜剛才很專心地在記事本上寫著今後預定工作之類的東西,寫完後,她終於闔起記事本,準備離開。

  好漫長啊,從客觀角度來看時間並不長,但是密度極高,真希望她永遠別再來。

  不過,我想她還是會來的,畢竟這是她的工作,同時是她的興趣,所以她百分之百會再來。嗯,別再想討厭的未來,先為她的離開慶幸吧。

  我和夏野一起站在玄關,專注地目送那個變態走遠,以防她又跑回來。

  夏野的神情非常疲倦,我大概也一樣,因為看到看不慣的東西、碰到不想碰的東西。

  『下次那傢伙再來,絕對不要把我拖下水。』

  「我一定會把你拖進來的,認命吧。」

  『你真的不能甩掉她嗎?』

  「沒辦法,她是非常傑出的編輯。」

  『不管再傑出也會被負面的部分拉垮吧。』

  我對著身旁的夏野低聲反駁。

  不過夏野說的也沒錯,鈴菜似乎很有監定原稿的眼光,姑且不論她的個性,或許她真的是個好編輯。

  我今天再一次體認到作家是多麼辛苦的職業,雖然最辛苦的部分和作家一職沒甚麼關係,而是因為特定的某人把事情搞得更複雜。

  出社會工作真是辛苦,長大真是一件可悲的事,雖說我沒有機會長大成人。

  我現在才知道我看的書是歷經多少艱辛才做出來的,看來今後看書之前還得先默禱致謝才行。

  「啊,對了。」

  鈴菜在夏野家門口穿上黑色跟鞋時,突然想起某件事,抬頭說:

  「聽說這一帶最近出現過路魔(注9)。」

  睦,竟然有這麼恐怖的事。

  但是,目前最恐怖的是站在我旁邊的剪刀女。

  「老師也要小心一點喔。」

  「好好,我會注意的。」

  沒問題的,嗯嘎咕大人,夏野小姐基本上是個家裡蹲,絕對不會碰上過路魔。如果那個過路魔破窗而入則另當別論,不過這樣一來就不是過路魔,而是特種部隊。

  「我走了,稿子寫好請聯絡我,無論我身處甚麼情況都會立刻衝過來。」

  鈴菜留下這句令人擔憂的話便關門離去。

  風暴總算過去。這場超級風暴從我醒來時開始肆虐,但是既然走了就無所謂。

  好啦,我也要開始看書,都是那個超級被虐狂,害我浪費這麼多時間。

  仔細想想,既然夏野能夠忍受那個超級被虐狂的詭異舉止,說不定她是個很能幹的人,我本來以為她只是個暴躁的女人,可能是我有所誤會,事實並非如此。

  注9突然出現的邪神惡煞,也指毫無理由攻擊路人的人。

  「好,來算你剛才亂說話的那筆帳吧。」

  我才剛對你改觀耶!

  我要把話收回,這個人的個性絕無可能矯正,她到死都是這副德行,真希望能在死前看到她的另外一面。

  「你、你希望到死為止都和我在一起嗎……」

  夏野不知為何突然變得扭扭捏捏,面紅耳赤地自言自語。

  很好,她的注意力分散了,現在正是良機。

  快逃吧。

  雖然我想多半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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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詞彙收錄於名詞表〉

【《原罪系列》完結篇寫作情況】由於寫作途中受到干擾,品質欠佳,結果還是作廢。那個咖啡狂臭老頭,早知道就讓他多受點罪。

【第二文藝部】即使在書林出版社中,這個部門也可說是人才輩出,形同最終兵器的廢人巢穴,聚集很多不可見人的編輯,卻有超群的業績。率領這群奇人異士的第二文藝部部長似乎逮到出版社高層的弱點,擁有豐厚過頭的預算,大手筆地經營部門。

【文藝部十傑】第二文藝部引以為傲的十位精英編輯,除了編輯能力以外,多半還擁有超乎常人的才能。和書林互相競爭的其他大出版社同樣聚集很多編輯人才,聽說還有編輯九大天王這樣的團體,在讀者看不到的地方日以繼夜地奮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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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globe    時間: 2014-5-23 13:20

第二章 飛狗撲火

  十一月  十四日

  『我也遇過瓶頸耶。』

  「啊?」

  夏野聽到我吃完早餐後如此說道,露出輕蔑至極的表情。你那是甚麼表情?真教人火大。

  『幹嘛?你有疑問嗎?』

  「像你這種雜食雜讀的狗畜生會有甚麼瓶頸?」

  『我也有看不下書的時候啊!我每天都要看十本書以上,有時卻只能看五本,那就是瓶頸。』

  「哼。」

  她用鼻子發出嗤笑,這種笑法讓人相當不爽。

  算了,我的事暫且不提,總之,非得讓夏野恢復以前的狀況不可,否則我會沒書看。如果看不到秋山忍的書,我的閱讀生涯宛如缺少內臟和視力和右手和左腳。因此,我會盡力幫助夏野突破瓶頸。

  但若找不出原因,我也無計可施,想要解決問題終究得靠作家自己的力量,旁人只能給予協助,讀者才是我的本分。

  『為甚麼人會過上瓶頸呢?』

  「要是知道的話,我就能得諾貝爾獎了。」

  甚麼獎?和平獎嗎?

  遭遇瓶頸的原因究竟是甚麼?妨礙秋山忍寫作的全都是我的敵人,阻撓夏野寫作的傢伙太卑劣,我絕對要消滅它。

  『你每天都在寫作,所以我從來沒注意到你遭遇瓶頸,到底是從甚麼時候開始的?』

  「……這個嘛,大概在八月中旬出現徵兆,總覺得寫起來不像以前那麼順。」

  八月中旬,差不多是我認識夏野的時候。那時候我發生很多慘痛的事,甚至無書可看,害我差點沒命。

  『嗯?』

  八月中旬?

  『所以說……』

  夏野是在認識我之後才過上瓶頸嗎?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不能繼續下去,我不能再想這件事。

  壓低聲息,壓下意識。

  心中浮現的念頭令我不寒而慄。

  不能讓她發現我的驚慌,一定要藏起我剛剛想到的事。

  我不能繼續待在這裡,幸好夏野還在沉思,沒注意到我。

  我躡手躡腳地慢慢走向門口。

  快到了,只差幾步。

  「……原來如此。」

  冷得幾乎會把人凍傷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哇!』

  我不敢回頭,因為背後的殺氣太重,簡直濃到化不開。

  後方傳來的殺氣可不是「嘶嘶」這麼輕描淡寫的程度,而是「喀啦喀啦」,像是有把刀子在戳我的背,那強勁到接近實體的殺氣不容許我輕易逃跑。

  「這樣啊,原來是你害的。」

  『呃,這個……』

  喉嚨好乾,發不出聲音,我很想解釋,卻說不出話。最恐怖的是,從我頭頂傾注而下的聲音還帶有一絲愉快的味道。

  如同泡澡時水溫漸漸升高,等到發現時已經被煮熟的感覺。

  「這下子可以拿諾貝爾獎了。」

  『嗚,啊,等一下……』

  完蛋,我死定了。

  「既然找到瓶頸的來源,一定要徹底根除。」

  『呀!』

  我竟然害怕到有點期待,我的身體根本已經自暴自棄。

  「那麼,該怎麼辦?」

  『什、甚麼怎麼辦?』

  我的前腳依然擺出預備逃跑的姿勢,也不敢回頭,因為我怕看到她的眼睛。那雙眼睛一定凶狠得像是會射出蓋塔射線。

  「既然有幸找出瓶頸的原因,現在該怎麼辦?」

  『呃,那個,就算遇到瓶頸還是可以活下去嘛,而且說不定是哪裡搞錯了,如果你同意的話,我想最好還是從寬處置。』

  「……繼續說。」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甚麼。

  雖然不知道,但我希望盡可能活久一點。我想繼續活在世上看書,所以一定得想辦法開脫,這才是掌握幸福的方法。

  『瓶頸又沒有惡意,這點也該放進考量吧?能不能就這麼算了,像是無罪釋放那樣,讓大家幸福美滿地生活呢?嗯,鬥爭沒有任何建樹,說鬥爭能促進文明發展的人都錯了,和平才是一切,所有人都希望平靜安詳地過日子。所以,你能不能幫幫忙?』

  「……」

  夏野甚麼都沒說。

  不對,她的手竄入我的視野,逼近我的脖子。

  「快回答,不然質問就要變成拷問。」

  剪刀先生登入!就在我的頸動脈附近!這是最近經常關照我的剪刀先生!可以的話真不想再見面!請你甚麼都別說,默默地登出吧!

  「說啊,該怎麼辦?」

  甚麼怎麼辦,涼拌啦!

  你以為我會一直乖乖受你欺壓嗎?我也是有脾氣的,這下子不發飄不行!我要把你踹飛喔!

  「喔?」

  不,我是開玩笑的!

  是啊,我道歉了,徹底地道歉。

  簡直是國寶級的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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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詞彙收錄於名詞表〉

【瓶頸】不停攻擊一切創作活動的怪物,有一派人認為它的外表像個小老頭,一旦被它纏上就完蛋了,會不分晝夜受到恐懼的威脅。

【國寶級的道歉】四肢展開、額頭貼地,藉此表現道歉的誠意。據說等級更高的人,即使在燒熱的鐵板上都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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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罷,我依照鈴菜的建議,試著轉換心情吧。」

  『……這樣當然最好。』

  夏野愉快地說著,剛才那場危機好像完全沒發生過。

  但我心中留下的創傷可是貨真價實的。如果這種情況繼續下去,夏野還沒突破瓶頸之前,我的生命便會先突破邊境。

  「要怎麼轉換心情?」

  『……』

  糟糕,這傢伙是個笨蛋。

  「唔……」

  夏野還在思考,好像沒聽見我這句話,她的手卻毫不遲疑地揮出,那把銀剪刀插在我面前。簡單說,我差點沒命,如果用圖表來表示我的生命,曲線顯然已經接近生死交界。

  「做這種事根本和平時一樣……」

  『平時老是做這種事的你應該反省一下自己的常識吧!』

  如果我的日常生活是不斷的死亡,我到底要承受多可怕的替身攻擊(注10)?我今後還要死多少次?

  「啊啊,對了,我最近拿到一樣有趣的東西。」

  夏野邊說邊從抽屜翻出某個東西,那是和掌上型遊戲機差不多大小的機器,還有附著項圈的麥克風。

  「看啊,聽啊,這是能翻譯狗語的機器,名叫Wonderful Speaker二十九號!」

  我好像聽到秘密道具登場的音效(注11)。

  『研發過程一定經歷過不少困難……』

  二十九號……到底改版過多少次?

  「聽說準確度是九分九厘。」

  『也就是不到一成囉?』

  這究竟是高還是低?唔,應該算低吧。

  「沒辦法,因為是Bowlingual嘛。」

  『住口!別說出品牌啊!』

  注10出自漫畫《JoJo冒險野郎》。

  注11出自動畫《哆啦A夢》  。

  你太坦白了。

  『話說回來,我們已經可以溝通啦。』

  既然可以達成異種溝通,哪裡還需要翻譯機?

  『這是給一般狗用的吧,這樣有意義嗎?』

  夏野聞言歪著頭指向我說:

  「你不是狗嗎?」

  『呃,這點我的確無法否認……』

  我自己也知道,不管再怎麼想否認都沒辦法。

  「沒關係啦,試試看就知道了,好嘛好嘛。」

  『真是多此一舉。』

  我對著夏野拿來的麥克風說話。

  『啊∼啊∼麥克風試音。』

  夏野看著機器螢幕。

  「喔,原來如此。咿呀?」

  我第一次聽到有人發出「咿呀」這種聲音。

  「上面寫著『我是狗』。」

  「……這倒是沒錯。」

  的確沒錯,這是事實,但我又沒有說這句話。

  這機器是怎麼回事?還是再改良一下比較好吧?雖說我是特殊的狗,可能會造成誤差,但這誤差會不會太大?誤譯說不定會導致外交問題喔。

  「好好,再來一次。你說說看『你好』。」

  『……你好。』

  我沒辦法反抗她,只好乖乖照辦。

  然後,那個Wonderful甚麼的機器顯示出以下這行字:

  【少囉唆小心我宰了你這個混帳主人給我倒立著去死吧貧乳!】

  『好難聽!』

  這簡直是罵人的範本!這玩意兒翻譯出這些惡言惡語究竟是何居心?說出這些話有誰能得到好處嗎?

  算了,會把這種愚蠢翻譯當真的人想必……

  「喔,你挺敢講的嘛,這只爛狗。」

  有的,這個人就在這裡。

  『等一下,你誤會啦!』

  「誤會甚麼?你想說的話這裡全都寫出來囉。」

  『你明明聽見我說的是「你好」吧!』

  你竟然不相信我,反而相信那個莫名其妙的機器!

  我們之間的信賴關係只有這點程度嗎?

  ……或許吧,而且應該改成「虐待關係」會更接近事實。

  『再試一次,這樣才能確定!』

  「……好吧。」

  我有一種自掘墳墓的感覺,不過現在只能硬著頭皮前進,所以我又對麥克風說一句「早安」。

  接著,我和夏野一起看向螢幕。

  【他媽的你不爽嗎這個王八蛋主人給我三點倒立著去死吧快點把飼料拿來動作太慢了真的有夠慢該死的超級慢先去死一次等授胎以後再來吧貧乳!】

  『……』

  「……」

  『就是這麼回事。』

  「OK,我明白了,動手吧。」

  我到底做錯甚麼?

  若能死裡逃生,我會好好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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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詞彙收錄於名詞表〉

【Wonderful Speaker二十九號】由Inchoki堂有限公司研發,能把狗叫聲翻譯成人類語言的機器,經過無數次失敗,終於成功推出商品。研發用的編號直接當作商品名稱,艱辛的過程令所有聽到的人都為之落淚,已經決定拍成紀錄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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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  十九日

  儘管我多麼不希望她來,鈴菜還是又來了。

  「還是寫不出來嗎?」

  「是啊,寫不出來,你可以罵我罵到開心為止。」

  「不,應該是老師罵我才對。」

  這兩人一臉正經地在胡說些甚麼?

  「對了,我上次提到的過路魔案件已經被報導出來,所以我順便把資料帶過來。」

  關於突破瓶頸的廢話說完之後,鈴菜突然想起這件事,從包包拿出一本雜誌。

  整本雜誌都是紫色的,非常刺眼,封面用大大的黃色字體寫著「MO」。為甚麼有這種雜誌?既然我沒聽過,應該是新雜誌吧?

  「甚麼玩意兒?好可疑的雜誌。」

  「這是我們的子公司即將出版的雜誌,有點類似迷你報紙,主題是『潛伏在身邊的恐怖』。」

  「我的身邊沒有任何東西比變態編輯更恐怖。」

  『我的身邊沒有任何東西比剪刀女更恐怖。』

  夏野完全忽視我的發言。

  她從鈴菜的手中拿起那本《MO》,我也在一旁偷看,裡面全是「裂嘴女」、「人面犬」、「人面魚」之類的各詞。這是幾百年前的品味?

  「啊,是夾書籤的那一頁。對,就是那邊。」

  夏野翻開的那頁寫著「襲擊小鎮的連續過路魔」這個大標題。

  新稻葉出現拿刀到處割人的過路魔,被害者全是夜晚在路上遭到攻擊,被銳利的刀子割破衣服。

  「這件事鬧得滿大的,除了雜誌報導出來的事情以外,最近又發生上班族受到攻擊的事。」

  「喔?聽到過路魔,我還以為是路過的惡魔干的。」

  「怎麼可能嘛,這世上又沒有惡魔或魔王那種東西。」

  喂,你怎麼能否定自己呢,嗯嘎咕大人?話說回來,嗯嘎咕大人和格爾瑟諾大人到底是怎麼設定出來的?如果是腦袋設定錯誤,還是快去醫院吧。

  「老師一定要小心喔。」

  「別擔心,要是真的碰到過路魔,我一定會把他踢飛,放心啦。」

  「怎麼可以!要踢就踢我!」

  超級被虐狂那一面又跑出來囉,你還是去醫院看看腦袋吧。

  「聽到你這麼說,我反而不想踢了。」

  「咦?怎麼這樣!不過當作是吊胃口也不錯……老師果然有一套,技術真好。」

  甚麼技術?

  鈴菜無論碰到怎樣的逆境,都能解釋成對自己有利的局面,若能妥善發揮這種特質,必會有一番成就,只可惜她選擇的是妄想淑女之路。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樣反而對社會有益,因為放著這傢伙在外面亂跑更危險。原來如此,原來這是世界的陰謀。

  「你乾脆去當誘餌吸引過路魔吧,這樣一來你可以吃到苦頭,二來也能引出兇手,真是一舉兩得。如果抓到過路魔,我就痛罵你一頓來獎勵你。」

  「這項計劃真吸引人!我贊成!」

  你真的贊成嗎?別這樣啦。

  超級被虐狂在這種時候真好用,可以把別人不想做的事都推給她。

  身邊有個這樣的人也滿好的……

  不對,這樣不好,因為要承受的精神折磨還多過好處,而且「這種時候」並不常見,基本上我仍是不想接近她。

  「那你晚上沒事多去街上晃晃,如果發生甚麼事,就寄信到妖怪信箱(注12)。」

  注12出自漫畫《鬼太郎》。

  「瞭解!我俞從今晚開始實行這項計劃,絕對不再讓別人受害!不對,應該說我絕對不會讓出下一個受害者的寶座!」

  鈴菜丟出這句危險發言,一邊還嚴謹地敬禮,然後小眺步離開。

  『她未免太好拐了吧?』

  如果鈴菜真的在半夜外出遊蕩,一定會比過路魔更快被逮捕,因為她百分之百符合可疑人物的條件,如果我是警察鐵定頭一個逮捕她;就算她沒有犯罪,我也會幫她編個罪名。

  「好啦……」

  看到夏野正要把鈴菜留下的《MO》放到桌上,我急忙叫道:

  『啊,等一下。』

  「怎麼?」

  『剛才那篇過路魔報導再讓我看一次。』

  「好啊,給你。」

  剛剛因為鈴菜在場,我沒辦法仔細看。夏野把紫色的奇怪雜誌《MO》放在地上,我仔細地閱讀該篇報導。

  報導的後半段詳細記載著最近發生的案件。

  目前可以確定的受害者有兩位。

  「至今遭到攻擊的有J高中的女學生和粉領族……」

  剛才鈴菜提到的上班族沒有記載在報導中,所以不知道詳情,總之,我看不出被害者之間有甚麼共通點。如果第三個受害者是男人,僅限女性的規則便不能成立。

  我再翻翻其他頁,看到粉領族是從車站前的書店走出來時被攻擊的……是大叔的書店嘛,新稻葉車站前的書店只有那一家。

  這樣一來,這件事或許不是跟我無關。

  「你很關心這件事嗎?」

  夏野探頭過來問道。她還是把臉貼得那麼近。

  『只是有一點在意。』

  過路魔案件。

  八月才剛發生過強盜殺人案件的新稻葉,再次蒙上黑暗的陰影。

  在上次案件中喪命的我當然很關心這件事,不過,這次的事應該不會嚴重到搞出人命吧。

  「怎麼樣?我總覺得這篇報導不太可信。」

  『畢竟是那個變態拿來的。』

  我一點都不信任她。

  「而且報導內容未免太誇張,甚麼『連續過路魔案件』,至少要犯案上百件才算是連續嘛。」

  『那樣就不叫過路魔了。』

  應該叫歷史大慘案。

  「我打個電話給姐姐,說不定能打聽到甚麼消息。」

  夏野說完就走向桌邊。

  『嗯,也好。』

  我說完便走向還沒看完的《FUNA FIGHT》。

  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

  沒過多久,寬敞的客廳裡只剩下翻書的聲音。

  ……可是,我還是覺得難以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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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詞彙收錄於名詞表〉

【MO】白林出版社即將推出的新雜誌,主題為「追查生活週遭的異常現象」,有著刺眼的紫色封面,製作粗糙,絲毫不像現代雜誌,創刊號優惠價兩百九十圓。

【FUNA FIGHT】飯塚後手的著作,描寫熱衷於釣日本白鯽,死後被奉為白鯽之神的平泉八平太的一生。書中還詳細敘述釣魚技巧,因此被很多人當作釣白鯽的入門書。據說這本書出版後,全國各地的河川有一段時期都看不到白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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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  二十日

  「那麼,我們也來抓兇手吧!」

  『你又冒出突發奇想……』

  吃過早餐,夏野突然如此說道。

  她還是一樣,一大清早就這麼亢奮。

  『你說的兇手是指過路魔案件嗎?為何如此突然?發生甚麼事?』

  「為了和平!」

  喔,這一定是騙人的。

  『這種事情交給警察就好。』

  「這是我們的家鄉!我們怎能不保護它!」

  她說得像個熱血沸騰的小學生。

  「這不是我們深愛的、寶貴的家鄉嗎?」

  『你跟本市毫無瓜葛吧?』

  明明是個家裡蹲。

  「你和我都是地球號道艘太空船的乘客,所以你也來幫忙吧!」

  『幹嘛講得這麼冠冕堂皇?』

  這哪裡還像是過路魔案件,根本是全球危機。

  「我們兩個是被遴選出來阻止這起過路魔案件的勇者!」

  『是誰選的?』

  我說過,把這件事交給日本正式選出來的警察大人就好嘛。

  「哼,這可是警察應付不了的世界危機。」

  『我也應付不了你。』

  交給警察才是最好的辦法,不過,若叫這傢伙別插手,她絕不會善罷甘休。

  過路魔案件……她對這種麻煩事老是這麼有興趣。

  『還有,你不用寫作嗎?要是寫不出來,那個變態又會跑來喔。』

  「最糟糕的是,就算我寫完了,那個變態還是會來。」

  她當然會來,因為這是她的工作。

  「你不是也很關心這件事嗎?」

  『是沒錯啦。』

  我望向夏野的桌上,有一疊從昨天到現茌都沒動過、仍是一片空白的稿紙。

  喂,瓶頸是不是惡化啦?

  她過去至少還寫得出東西……

  說不定情況嚴重到無法再一笑置之。

  「……出去看看或許會有所發現,對了,這是轉換心情。」

  如果我不理她,她必定會一個人胡搞瞎搞。

  夏野躍躍欲試地練起拳法。

  在八月的案件中,夏野曾單槍匹馬地打倒持有獵槍的兇手,因此,就算有一大票過路魔也不是她的對手。只要她出馬,事情必定可以解決,至於狀況惡化的可能性先暫且不討論。

  這總比甚麼都不做來得好,而且她這麼強悍,不需要我多操心。

  『你決定了嗎?』

  「當然。即刻動身吧!」

  『也好,你想先去哪裡?』

  「這個我還沒想好,反正隨便走走應該會有線索。」

  『不行不行,至少訂個大概的目標嘛。』

  「目標這種東西,等到開始行動之後自然會出現。」

  為何講得這麼瀟灑?難道她的心裡已經有底?

  她明明還沒掌握任何資訊,光是看了鈴菜拿來的怪雜誌便出動,會不會太過輕率?這樣好像太缺乏媒體素養。

  話說回來,警察想必已開始行動,直接問他們是最有效率的方法。

  『你問過你姐姐了嗎?』

  「是啊,我已經打電話問過她。」

  『怎麼樣?有問到甚麼情報嗎?』

  「這個嘛,她甚麼都不肯說。」

  『想也知道,一般來說警察不可能隨便透露消息。』

  神明果然很公平,在缺乏常識的妹妹身邊安排一個有常識的姐姐。

  「我稍微提到過路魔的事,她很激動地說:『你不要插手,絕對不要!』」

  『當然啊,因為你上次給她增添不少麻煩。』

  夏野在八月發生強盜案件時干涉警察的調查行動,聽說因此被痛罵一頓。

  即使是一家人,她也不該跨越基本的防線。可以的話,我也希望她別跨越我的防線,不過她一定會以剪刀回應我,害我這條防線總是一再失守,該怎麼辦呢?

  「『絕對不要做』的意思就是『去做』吧。」

  『才不是!』

  不要把年輕搞笑藝人的常識當成一般人的常識!只會在電視上出現的才叫做表演啊!

  「有哪個笨蛋聽到別人阻止就真的不做?」

  『聽到別人阻止偏要做的笨蛋才麻煩!』

  「所以,我都從市公所公告和街頭佈告欄收集資訊。就算謠言滿天飛,對我也不管用。」

  『難道你的大腦已改造成電子腦?』

  這算是類比訊號還是數位訊號?

  「也是多虧如此,應該查得出雜誌上沒有報導的第三件案子。反正悠悠之口本來就很難杜絕,姐姐直接告訴我又有甚麼關係?」

  嗯,我想夏野的姐姐一定息有神經性胃炎,有個這樣的妹妹是很傷胃的。

  我也有個麻煩的妹妹,所以我們兩個一定會處得很好。

  不知道圓香現在在做甚麼?

  多半是在做咖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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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詞彙收錄於名詞表〉

【絕對不要做】可能是「去做」的意思。

【媒體素養】不該囫圇吞棗地吸收資訊,而是要懂得取捨、判斷真偽,並且加以活用,這是生活在資訊發達的現代社會中必備的技能。資訊的價值不在於資訊本身的可信度,而是取決於自己怎麼看待資訊。

  ※  ※  ※

  戶外。

  一年將盡,現在已感覺得到冬天的氣息。

  站在我身邊的夏野仍是一身黑衣,黑外套、黑毛衣、黑迷你裙,內褲大概也是黑的吧,但我如果膽敢求證,一定會死得很難看。

  現在打扮成這樣會比夏天適合,不過她外出時總是這樣穿,難道她的衣櫃裡都是一樣的衣服嗎?

  「先來做最基本的調查,去路上打聽吧。」

  結果夏野還是決定要插手,我真該找個機會當面向她姐姐道歉。

  『要從哪裡問起?』

  新稻葉可不是小地方。

  連接市中心的民營鐵路車站一帶是最繁華的區域,但南邊也有通往市中心的公路以及廣大的住宅區,我們不可能全部走遍,要打聽也得有個範圍。

  「呃,第一個受害者是J高中的學生嗎?」

  『是啊,那本怪雜誌是這麼說的。大概是城德學園吧,附近的學校只有這間的校名是J開頭。』

  「還有書店。那是車站前的本田書店吧?所以要打聽應該從這一帶開始。」

  『雜誌沒有提到的第三個受害者呢?』

  「網路上有很多消息。正如鈴菜所說,最近有上班族受到過路魔攻擊,但不確定地點在哪裡。」

  『還有其他情報嗎?』

  「這個嘛,新稻葉地底有舊日本軍的秘密基地。」

  『那和這次事件沒關係吧?』

  跟今後的事也沒關係。

  「聽說裡面躺著軍事部研發出來的強化外骨骼士兵喔!」

  『這絕對是胡扯!』

  「我們得趁其他人還沒找到之前……」

  『你想做甚麼?』

  利用他們征服世界嗎?即使沒有那些士兵,只要有十個夏野便足以毀滅世界,一定會誕生出常識混淆的新人類。

  糟糕,我光是想像都會怕。

  「聽說山裡的防空洞就是入口,我們去看看!」

  『過•路•魔•的•事•呢?』

  「還有,怪盜雙面人對新稻葉美術館發出預告,我們也去看看熱鬧吧!」

  『過•路•魔•的•事•呢?』

  你到底都上網調查些甚麼啊?

  『總之,我們先去第一個受害者的學校城德學園,接著再去商店街。』

  雖然起頭有些脫線,但我們經過討論,還是大致訂出查訪的範圍。

  反正就是盡量多找一些人打聽消息。我父親也說過,打聽是解決案件的最佳捷徑。不過,父親明明是個普通上班族,他到底有著怎樣的過往?

  我一邊走一邊思考父親的神秘過往。

  『過路魔會是怎樣的人呢?』

  「這幾件案子找不出相同點,所以警察也做不出人物側寫。」

  的確,受害者包括女高中生、粉領族、上班族,年齡和性別都不一樣。

  『或許還是有共通點,只是我們沒發現。』

  好像不該這麼說,但我開始體會到推理小說中偵探角色的樂趣。

  用推理小說的角度判斷真實案件一定很好玩,不過,現實世界才不會發生那麼富戲劇性的案件。

  「要是動不動就發生密室殺人案,未免太可怕。」

  『說的也是,但我還真有點期待。』

  這是每個書癡都有過的念頭。


  「那就讓你擔任偵探角色。」

  『咦?真的嗎?』

  「你自己選吧,看是要被煙灰缸打昏,還是被手錶型麻醉槍迷倒,或是被足球敲得不省人事?」

  『這才不是偵探角色!』

  這是一覺醒來案件便已解決的角色。

  以下是在新稻葉打聽到的消息。

  第一人  愛說閒話的女高中生  通口朋

  「過路魔?呵呵呵呵,其實我應該要保密才對,不過還是告訴你吧,你聽聽就好,絕對不可以說出去喔。聽說被攻擊的女生是圖書委員,她忙著處理委員會的事,很晚才回家,結果在路上遭到攻擊,制服被人割破。她出事時身上剛好帶著書,她把書拿起來這樣揮,過路魔就逃走了。不知道那是甚麼書,竟然光是揮舞便能把人嚇跑。她好像沒有受傷,但是因為驚嚇過度,一直沒來上學。咦?那本就是上次來找我的人提過的雜誌嘛。我被那本雜誌的記者採訪過喔,對方問我關於過路魔的事,我也說了不少。記者的消息果然很靈通,雖然還是輸我一點啦。啊,我會不會因為接受採訪而被挖掘進演藝圈呢?我趁早幫你簽個名吧。沒關係沒關係,不用跟我客氣。」

  第二人  患有代謝症候群的書店店長  本田文夫

  「最近時局真差,竟然有過路魔,不久前才剛發生過強盜殺人案件……啊,不好意思,你要問過路魔是吧?這裡最近發生一些事,警車也來過很多次,那個受害約粉領族好像來過我們店,她買完書離開之後就被人攻擊,這是其他客人後來告訴我的。真可怕,以後晚上出門得小心一點,還得警告女兒們才行。嗯?甚麼書?聽說是秋山忍的書,不過我沒在那種深夜裡賣過秋山忍的書啊,如果有人買那麼厚重的書,我應該會有印象……不過,既然客人那樣講,一定錯不了,客人的記性一定比我好!怎麼?幹嘛用那種憐憫的眼神看我?」

  第三人  墜入情網的女大學生  三浦日向

  「你知道怪盜雙面人?對、對不起,我太過激動。是啊,我見過他,我在電車上被醉漢糾纏時,他突然過來拉走我。那時我真的嚇壞了,雖然沒出事,卻害怕得一直發抖,他還溫柔地抱著我……但我還來不及道謝他便離開,只留下這條有怪盜雙面人簽名的手帕。啊啊,我好想再見他一面!我想親自向他道謝!怪盜雙面人先生到底在哪裡呢?」

  第四人  寵物店的爆炸頭店長  犬飼潔

  「哇!沒、沒甚麼,我對你沒有甚麼意見,真的。喔,汪汪看起來很有精神呢,表情也很不錯。啊?過路魔?最近出現過路魔嗎?喔?到處割人家的衣服?兇手不會是你吧……沒有,沒甚麼,我甚麼都沒說,請把剪刀收起來,不然我要報警囉。哇!對不起!我是開玩笑的!我不會說出去的!我甚麼都不知道!甚麼都沒聽到!請你饒了我!」

  第五人  在轉角撞到、口銜吐司的業務員  佐籐哲弘

  「啊?幹嘛問我這個?我在趕時間……沒有,我沒甚麼事。你幹嘛拿剪刀對著我?很恐怖耶,拜託別這樣。過路魔?喔喔,你說過路魔啊,我同事好像也碰過。唔……聽說他晚上在漫畫網咖看書,正準備回家時,一走出門外就遭到攻擊。啊?甚麼書?天曉得,只是普通的書吧。對了,他最近說過很喜歡秋山忍,或許是那個作家的書。我很少看書,所以不太確定。話說在這種時代,還有誰會看那種過時的東西,落伍也該有個限度……那隻狗幹嘛一直叫?」

  第六人  健身教練  宗像腕力

  「呀!夏野、小狗,你們好嗎?嗯?你們為甚麼躲開?為甚麼全力跑走?喂,過來呀,這個香草口味的特製蛋白粉送給你。哈哈哈,別跟我客氣。嗯?為甚麼還跑個不停?我懂了!你比較喜歡巧克力口味是吧?」

  ※  ※  ※

  打聽結束。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怪盜雙面人平時是個溫文儒雅的正直青年,但是看到身邊的女生有危險便會鼎力相助,就像後宮故事的主角。他對新稻葉美術館發出預告,究竟是要幫助哪個女生?是美術館館長的女兒嗎?還是女怪盜?」

  『過•路•魔•的•事•呢?』

  怪盜雙面人的確是個有趣的傢伙,不過,現在應該先處理過路魔的事吧?而且所謂的雙面人只是表裡不一的人吧?

  夏野詢問過很多人,但是認真回答的只有少數幾人,知道過路魔消息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沒辦法,穿著一身黑衣還帶著一條黑狗的女人真的很詭異,沒幾個人會和這種人認真說話。爆炸頭和宗像先生不算在內,但他們一點用都沒有,而且都很變態。

  「還是有一點收穫。」

  也是啦,我們確實得到一些關於過路魔的情報。女高中生、粉領族、第三個受害的上班族,所有情報都齊全了。隨便問問還真的問得到,要說是巧合未免太巧一點,難道這也是夏野的異常技能?

  雖然還不知道兇手的真面目,我們卻得到一項重要情報。

  『就是書……』

  「是書啊……」

  帶著書時被攻擊。

  買書之後被攻擊。

  看書之後被攻擊。

  目前已知的三個被害者的共通點就是書。

  『而且是很厚的書……』

  這麼說來,多半是那個。

  夏野好像也想到同樣的事,看著我點點頭說:

  「是啊,能用來對付過路魔的書應該不多。」

  『所以真的是你的書嗎?』

  根據收集到的情報來看,過路魔和秋山忍的書似乎有所關聯。

  過路魔簡直是專門找有秋山忍作品的人下手,他和秋山忍之間到底有甚麼瓜葛?

  『嗯?』

  我看著站在旁邊盤起雙臂沉思的夏野。

  黑外套加黑毛衣加黑迷你裙,這身打扮即使在半夜被人發現也能趁暗溜走。她大腿上的紅色皮套裡有一把銳利得可以殺人的剪刀,而且夏野和秋山忍的關係非比尋常,說得更明白一點,她正是作者本人。

  嗯,原來如此。

  『兇手就是你。』

  「啊?」

  謎底解開了。剛才收集到的證詞全都指向同一人,應該可以立刻判定吧。最親近的人正是兇手,這種橋段挺常見的。事情演變成這樣真教人遺憾,不過犯罪就是犯罪,希望你能勇敢面對自己的罪,努力彌補。

  「喂,雜狗。」

  家裡出現兇手一定會讓你姐姐很難過,不過家人畢竟是家人,希望你姐姐能誠懇地和你談談,幫助你重回社會。你或許有難言走隱,但家人是最可靠的,你一定可以得到諒解,你姐姐也一定會去探監,以後就會漸漸消除疙瘩。

  「喂,貧狗。」

  嗯,我同樣覺得很震撼、很意外,但我會試著接受。沒問題,我會負責照顧你留下的公寓和書,要把銀行的存款簿之類的東西留給我也無妨,我一定會好好利用。

  所以,你快點去自首吧。

  「你•找•死•嗎?」

  『對不起我不會再犯了不會再說了不會再想了不會再得意忘形!』

  好恐怖,我嚇到差點失禁。

  直接把這傢伙當作兇手不是很好嗎?我真的這樣想,因為從現場情況判斷,她比看不見的過路魔危險許多。快逮捕她吧,不然乾脆逮捕我,這樣我才逃得掉。

  『我是開玩笑的啦。』

  「我怎麼覺得一點都不像玩笑?這是錯覺嗎?」

  『是開玩笑的!』

  好可怕,她的眼神好認真。

  『因為你怎麼看都像頭號嫌犯嘛。』

  會斬人,和書有關,穿著類似夜行裝的黑衣。

  條件全都符合,兇手根本是夏野。事態太過明顯,這是三段論證得出的結論,毫無質疑的餘地。她實在太可疑,連我都沒辦法幫她開脫。

  「怎麼可以光看這幾點就說我是兇手?說不定……」

  『說不定怎樣?』

  「說不定那是我、我的分身啊!」

  夏野小姐,你自己也很心虛吧?條件這麼齊全,連你自己都會起疑。這是當然的,狀況證據太明顯,接下來只要寫好自白筆錄便能結案。

  「說、說不定是雙胞胎妹妹!」

  『你只有一個姐姐吧?』

  「說不定是潛伏在我體內的另一個我!」

  『那就得逮捕你的身體,去警局吧。』

  「說、說不定是我在夢遊時做的!」

  這根本是自首吧?

  『你一定是有甚麼傷心事,才會跑去當過路魔。』

  「不是我啦!」

  『光是斬我還不能滿足,所以每晚出去偷襲路人。』

  「別小看我!我要做的話,一定會正大光明地從正面下手!」

  這完全是自首耶!

  當我們在商店街的一角大談「夏野兇手論」時……

  「哇啊啊啊啊啊!」

  遠方傳來撼動商店街的慘叫。

  那是遇到生命危險時的叫聲。

  『怎、怎麼回事?』

  「快去看看!」

  購物的人們都很疑惑,不知道發生甚麼事,我也愣在原地,但是夏野的反應極快,她在短短一瞬間掌握事態,立刻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

  『喂,等一下!』

  我急忙叫住她,她卻沒有回頭。

  『搞甚麼嘛!』

  有話待會兒再說吧,我拚死驅使我的狗腿,緊追前方的夏野。

  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總覺得在哪裡聽過類似的慘叫聲。

  商店街中央出現一堵圍觀的人牆。

  人群之中瀰漫著大事不妙的氣氛,每個人都露出驚疑不定的神情。

  夏野毫不遲疑地走進人牆。

  「這是……」

  『怎麼回事……咦?』

  我聽到夏野的聲音急忙望去,發現有個人倒在那裡。

  那個人躺成大字形,一動也不動。

  『怎麼會……』

  我愕然無語,因為倒在那裡的是我認識的人,而且不久前還曾交談過。

  眼熟的爆炸頭,「IGGY」寵物店的店長犬飼潔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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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詞彙收錄於名詞表〉

【城德學園】距離新稻葉車站南門徒步十分鐘路程的私立高中,因為門檻不高、校規寬鬆,在市內頗受好評,體育方面尤其傑出,男子棒球社和女子袋棍球社在全國比賽中屢創佳績,俗稱「城高」。

【怪盜雙面人】在女孩陷入危險時瀟灑登場,解除她們的危機,如同後宮故事主角一般的人物,名字的由來是他留下的手帕上寫著「怪盜雙面人」字樣。臉上蓋著很長的劉海,所以沒有人看過他的長相。雖然稱為怪盜,卻沒偷過任何財物,偷走的只有女孩們的心,據說新稻葉還有怪盜雙面人的後援會。新稻葉七大怪談之一。

【兇手就是你】偵探的經典台詞,必須伸直手臂指著對方,用清晰洪亮的聲音喊出來。如果搞錯會很丟臉,所以使用時要非常小心,一定得先做過充分的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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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

  我戰戰兢兢地叫喚夏野。

  腦海中浮現最壞的情況,不祥的預感貫穿我的全身。

  「安靜點。」

  夏野跪在爆炸頭身邊,檢查他全身上下,然後按著他的脖子,集中精神靜止片刻,接著吐出一口氣,抬起頭說。』

  「他還活著。」

  聽到這句話,我和旁邊的人們都發出安心的歎息。

  太好了,看到爆炸頭倒在這裡,讓我嚇一大跳,不過真是太好了,如果認識的人出事,一定會很不舒服。我絕不想再碰上那種場面,那樣對心臟很不好。

  「好像是被銳利的刀子攻擊。」

  『喂,難道是……』

  「是啊,應該是第四起過路魔案件。」

  夏野的表情仍未放鬆,她警戒地左右張望,像獵犬一樣掃視周圍,好像在找甚麼東西。

  『喂,怎麼回事?』

  「……別吵。」

  夏野不理會我,銳利的視線繼續掃向四周。

  『你到底在看甚麼?』

  「找到了!」

  她沒時間回答我,立刻飛奔出去。

  好快!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穿越人牆,漆黑的外套因此高高揚起。

  我隨後跟著跑去,但是礙於人群阻擋,追不上夏野。

  『喂!發生甚麼事?』

  夏野沒聰見我的喊叫,只有周圍幾個人被突然傳出的狗吠聲嚇到。

  真搞不懂她。我還在疑惑時,夏野已經跑得不見人影,即使想循著味道跟去,距離又太遙遠。

  她到底看到甚麼?要走之前好歹先跟我說一聲啊。

  『甚麼嘛,混帳。』

  算了,我回爆炸頭那裡等吧,反正她遲早會回來。

  爆炸頭仍然躺在地上,有時還會含糊地說著「爆炸頭……我重要的爆炸頭」。

  『這傢伙在說甚麼?』

  他那麼愛惜這顆爆炸頭嗎?我試著踩踩看,那頭卷髮像麻糟一樣彈方十足地恢復原狀。原來如此,果然是上等的爆炸頭。

  爆炸頭的彈性真有趣,令我忍不住一再踩踏。

  哇,不妙,真的很好玩耶。

  我玩著爆炸頭玩了一陣子。

  「嗚……爆炸頭……我的爆炸頭……」

  聽到他在昏迷中發出哭泣聲,我才停下來。

  『夏野好慢喔……』

  她已經離開好一陣子,遲遲不回來。

  爆炸頭再怎麼好玩也有限度,我已經快玩膩。不知道會不會真的爆炸呢?雖說爆炸只有一瞬間,但是一定更好玩。

  好啦,現在該怎麼辦?我真想看書打發時間,但我沒帶書出來。誰知道會碰上這種事,會不會剛好有書掉在附近?

  我懷著這個念頭四處張望。

  『……嗯?』

  我感受到特殊的氣氛。

  狗的神經察覺到某樣異物。

  回頭一看,商店街小巷裡的垃圾桶後面好像有東西。

  『甚麼?』

  真好奇。我不明就裡地對那樣東西產生強烈的興趣。

  不好意思,爆炸頭,你繼續待在這裡和地面相親相愛吧,雖然我踩了幾腳,但你一定會沒事的,救護車應該快來了。

  我在心底默默向爆炸頭道別,接著慢慢走向垃圾桶旁的異物。

  在小巷裡,視線模糊不清的暗處,我看到那樣東西。

  我絕對不會看錯。

  『書?』

  不對,不只是書。

  「……這不是《原罪系列》的第四集《懶惰》嗎?』

  在秋山忍所有作品之中最另類,外表不像普通的書,反而像便當盒的厚重書本躺在那裡。一本包著鮮紅書皮的《原罪系列》直接放在地上。

  為甚麼秋山忍的書會在這裡?

  是誰丟在這裡的?不對,應該不是丟掉的,既然附近有垃圾桶,如果要丟棄應該會丟那裡,只有一本書放在這裡實在太奇怪。

  『簡直像是有人故意放在這邊。』

  這個狀況很不尋常,不過無所謂。

  好一場及時雨,好一本及時書,我正想一邊看書一邊等夏野。管他尋不尋常,只要有書看甚麼都好。書本被丟在這裡實在太可憐,讓我愛惜地拿來看吧。

  於是我走向那本書,正要翻開時……

  『嘎呀!』

  突然發出「啪嚓」一聲巨響,有個「ㄇ」字形的鐵管壓住我。

  好痛!好痛!痛死人啦!

  這是甚麼?捕鼠夾?

  我、我動彈不得!

  可惡,竟然利用我看到書本便無法冷靜思考的習性,安排這麼精巧的陷阱!我被設計了!雖然我自己說起這番話時都難堪得想哭!

  話說回來,為甚麼會有這種陷阱?不是我在吹噓,會被這種陷阱拐騙的只有我,而且,我現在正卡在裡面。因此,各位鄉親應該能理解吧?

  「找到了!」

  有個興奮的聲音喊道。那聲音十分甜美,彷彿正在等待愛慕的心上人,而且我好像聽過這個聲音。

  『咦?』

  那人將我連著補鼠夾一起拎起,放進大布袋。

  受到遮蔽的視野。

  失去自由的肉體。

  我還沒搞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便不知不覺地失去意識。

  總覺得我最近經常昏倒,都已快養成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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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詞彙收錄於名詞表〉

【捕鼠夾陷阱】說是陷阱,但夾子的部分沒有任何遮掩,設計得很粗糙,完成度相當低。會中這種陷阱的笨蛋,水準也相當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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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globe    時間: 2014-5-23 13:22

第三章 溺水時連狗都想抓

  曾幾何時聽到的話、說過的話,在我的腦海裡浮現。

  「喂,圓香,要看書囉!」

  「和哥老是這樣子。」

  「有甚麼關係,來看吧!來看這本書!」

  「好啦。這是甚麼書?」

  「呃,書名是《NEO桃太郎》。」

  「NEO?」

  「我也不太懂,總之應該很厲害。」

  「嗯,看起來的確很厲害。」

  「那我要看這本書,你可以走了。」

  「……和哥,你不是叫我看書嗎?」

  「看書的時候是最自由的,誰都不能打擾。」

  「那你幹嘛叫我?」

  「就是叫你出去啊。」

  「這樣不太對吧?」

  「我看完囉。」

  「太好了,和哥。」

  「幹嘛說得好像事不關己的樣子?接下來輪到你,圓香。」

  「呃,和哥也要一起看嗎?」

  「看書的時候是最自由的,誰都不能打擾。」

  「我、我知道啦。」

  「好,看完要交一篇感想給我。」

  「為甚麼我要寫那種像是學校作業的東西?」

  「要持續磨練,你才會變強。」

  「強不強都無所謂,只要活得健康就好。」

  「我會打分數喔。」

  「……」

  「我、我看完了,感想也寫好了。」

  「喔喔,了不起。」

  「嘿嘿∼」

  「你努力的時候最可愛呢,圓香。」

  「真的嗎?和哥,你沒有騙我吧?」

  「是真的。」

  「嘿嘿∼」

  「很乖很乖。」

  「嗯,還好我有認真看書。」

  「是啊,你是我引以為傲的妹妹嘛。」

  「……和哥,你如果老是這樣討好人家,遲早會惹禍上身喔。」

  「怎、怎麼突然這樣說?」

  「會惹出非同小可的災禍。」

  「圓、圓香小姐,你好嚇人耶。」

  ※  ※  ※

  我夢見小時候的事。

  夢見我和圓香一起看圖畫書。

  好懷念啊,我有一種好甜蜜、好幸福的心情,彷彿還在夢中。

  但是醒來以後,睜開眼睛,我看到的是……

  『沒看過的天花板……不對。』

  是熟悉的天花板。

  本來覺得難得有這個機會,一定要說說君那句經典台詞,但很遺憾的是,我看到的是見慣的木紋天花板。

  『嗯?』

  不對,不太對勁。

  這的確是我看慣的天花板,但是怎麼想都不太對。

  因為我現在不該看到這片天花板。

  『這裡是住谷莊?』

  看著這片天花板睡覺的是以前的我,是如今已不在世上、擁有人類身份的春海和人。我還活著的時候天天看著這片天花板,所以連木頭的紋路都記得很清楚。

  人類身份的春海和人居住的公寓——住谷莊。

  堆滿書本、圍繞在書本之中的桃花源。

  我的身體變成狗之後,還是一樣把這間公寓用來放書,沒有斷絕往來,但也不會常來。那麼,為甚麼我現在會在住谷莊裡?

  『發生甚麼事?』

  我本來想先起床再說,卻發現動彈不得。我抬頭看看自己的身體,只見全身都被塑膠繩牢牢捆住。

  嗯,我懂了。

  『我有麻煩。』

  我叫自己鎮定一點,冷靜地判斷目前的狀況,但是沒有任何幫助。

  因為我被綁住啦!完全不能動,繩子緊到不能再緊。

  想不到塑膠繩竟然這麼結實。親身體驗被塑膠繩綁過的滋味之後,我才知道日本工業的技術如此精湛,但可以的話真不想知道這種事。

  總之,又是一次異常事態。

  這種時候只能冷靜地思考。

  『呃,到底發生甚麼事……』

  首先,我們到處打聽過路魔的事,接著聽到慘叫,發現爆炸頭倒在地上,然後夏野跑走,我追不上她,只好在原地等她回來,結果中了小巷裡面的陷阱,最後失去意識。

  嗯,的確很異常,異常到無論嫁去哪裡都不會丟臉。

  『而且,這裡是住谷莊。』

  我在小巷裡昏倒,醒來時已經在這裡。照這情況來看,可知一定是有人把失去意識的我搬到這裡。

  第一個該懷疑的對象就是我們的夏野小姐,不過夏野早已經跑走。而且,她沒必要做這種事。如果她想對付我一定會當面斬過來,雖說這樣也沒甚麼好高興的。

  簡單說,兇手另有其人。

  『不對,等一下……』

  為甚麼把我帶到這裡?

  如果那個人不知道人類身份的春海和人與變成狗的春海和人有關,應該不會把我帶來這裡。

  那個人知道我的真實身份嗎?

  我正在思考這個問題時,突然有人出現在旁邊,對我說:

  「早安,和哥。」

  那人直視著我,帶著一張看起來很眼熟的笑臉。

  那個笑容、那個眼神,我都再熟悉不過。

  『……圓香?』

  我妹妹站在那裡。

  春海圓香。

  和我經歷生離以及死別的寶貝妹妹,滿面笑容地叫著春海和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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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詞彙收錄於名詞表〉

【沒看過的天花板】醒來時發現自己處在陌生的環境,是很老套的橋段。不過住谷莊一ま二號的天花板是從前每天都會看到的東西,根本熟得要命。

【塑膠繩】捆書用的半透明塑膠繩。單獨一條不算結實,若是幾條一起綁,韌性卻高得嚇人。攜帶方便又能再次使用,是鐐銬的最佳代替品,不過請勿用來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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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哥∼」

  圓香撒嬌地膩聲叫道。

  怎麼回事?春海家兄妹倆的感情確實勝過一般兄妹,但也不至於好到這種地步,我從來沒看過圓香如此柔情萬千的模樣。

  我不是討厭她向我撒嬌喔!只是不太習慣,所以有點緊張罷了。我可沒忘記自己現在被綁住。

  沒有一個哥哥被妹妹撒嬌時會有甚麼邪惡的想法,如果真有人那樣想,他一定是個沒有當哥哥覺悟的半吊子。只要是哥哥,都會疼愛妹妹的。好,這裡會考,記得記下來。

  「嘿嘿,哥哥∼」

  圓香眉開眼笑地叫道,真是可愛得不得了。

  「哥哥,大哥,兄長,老兄,大佬,老哥,哥,老大,阿兄,哥哥大人,胞兄,阿哥。」

  『幹嘛這樣?』

  哥哥的稱呼竟然有十二個之多,光是一個不是已經夠用嗎?而且,中間是不是還摻雜像是絡腮鬍武將之類的東西?

  「勾勾∼」

  『勾勾是誰?』

  「阿勾∼」

  『越差越遠啦!』

  那是指姑姑吧?

  話說回來,圓香為甚麼向我撒嬌?此時的我雖是春海和人,但也不是春海和人。

  說得明白一點,我是一隻狗。

  是狗狗不是哥哥。

  對著一隻狗叫哥哥還真詭異。雖說哥哥是狗,但圓香又不是狗,她叫我哥哥實在太奇怪。

  圓香的態度有些害羞,但她仍是我記憶中的圓香,一樣穿著深藍色基調的水手服,齊肩的頭髮也一樣活潑地躍動。不過,她是不是變得比較瘦?

  圓香還是像以前一樣,看著我自然地說話,把我視為過去的我,態度自然地對我說話。

  難道……該不會是那樣吧?

  『圓香,你聽得懂我說的話嗎?』

  我一發問,圓香立刻回答:

  「嘿嘿,對啊。」

  『真的嗎?』

  多麼僥倖!真是個奇跡!

  沒想到我變成狗以後,還有人會對我說話。

  ……不對,本來就有人會和我說話。不過,該怎麼說呢?我感覺那個人並不是很重視我。後來我以為又多一個人聽得懂我的話,結果只是個超級被虐狂。

  果然,最終還是得依靠家人,圓香能聽懂我的聲音一定是純粹的奇跡,原來神還沒有捨棄我。我死掉的時候曾經懷疑神已棄我於不顧,不過任何人都會犯錯嘛,請別和我計較。

  『沒想到可以再見到你!』

  「我一直覺得會再見面喔。」

  『真的嗎?』

  「當然,我一直相信來新稻葉一定可以見到和哥。」

  『是啊是啊,這是兄妹之情引發的奇跡!』

  「嘿嘿,和哥,你開心嗎?」

  『這還用說嗎?當然開心!』

  看到圓香那張熟悉的笑臉,我終於鬆一口氣。

  我一直活在暴力威脅中,如今終於能回到久違的正常生活。

  能夠離開危機重重的緊張生活,感受到睽違已久的家庭溫情,我更覺得之前的生活真是莫名其妙。

  家人之間的相處絕不會整天動刀動槍。

  整天都會聞到鐵和血的味道實在太奇怪。

  當人真好!雖然我現在不是人。

  不妙,意想不到的事態發展讓我興奮得語無倫次。

  「和哥,你見到我這麼開心啊。」

  『嗯,是啊,我開心得有點想哭呢。』

  圓香真是救世主。

  嗯,妹妹果然是好東西。

  「我也很想見你!」

  『是啊,我好想你。沒想到你會來這裡,難道爸爸媽媽也來了嗎?』

  雖然圓香很能幹,但畢竟還是國中生,不太可能一個人從岡山跑到這裡,應該是和爸爸媽媽一起來的。

  「和哥果然少不了我。」

  『這個嘛,或許吧。對了,爸爸呢?』

  「所以我們今後要一直在一起喔。」

  『嗯嗯,媽媽呢?』

  「我們要永遠在一起。即使到世界末日,也要永遠永遠在一起!」

  咦?好像怪怪的。

  總覺得有些牛頭不對馬嘴。

  『圓香,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甚麼事?和哥。」

  這的確是被人問問題時會有的反應,不過,我還是有一種犯下致命錯誤的預感。

  『不是甚麼重要的事,我也不是懷疑你,只是想問一下。我們家養的貓叫甚麼名字?』

  「討厭啦,你這麼想吃咖哩嗎?真是拿你沒辦法。」

  『好,我明白了,根本講不通嘛!』

  白高興一場,PART2。

  是啦,都是我不好,我不應該懷抱期望。認定家人聽得懂我說話的微小期望,現已煙消雲散。這麼一來,她又從能溝通的對象變回過路魔候補人選。

  咦?等一下……過路魔?

  突然看到圓香出現,害我甚麼事都忘掉,對啊,我和夏野正在調查過路魔,結果發觀爆炸釩受卉,接著連我都遭到攻擊。

  不對,說得更正確一點,我是自己撞進陷阱裡。因為誘餌是《原罪系列》嘛,我不中陷阱才奇怪。如果那陷阱是為我準備的,確實是效果超群。

  中陷阱之後,我被某人綁走,接著來到住谷莊,而且圓香也在。

  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

  那個陷阱該不會是圓香設的吧?

  『喂,圓香。』

  我懷著一絲希望問道,但眼眶含淚的圓香一句話便打碎這個希望。

  「和哥,我真的好希望你當時也和我們一起搬到岡山。」

  『……嗯,是啊。』

  的確,你從頭到尾都很反對讓我一個人留在東京。

  「都是因為你沒來岡山,才會發生那種事。」

  圓香哽咽說出的話語隱含多麼沉痛的心情呢?

  「可是,今後我們又可以在一起……」

  她擦擦眼淚,堅決地說出這句話,聽起來簡直像是在示愛。

  『是啊,因為我們是一家人。』

  「永遠永遠在一起!」

  『那個……圓香?』

  「永遠永遠永遠永遠永遠永遠永遠永遠!」

  『喂喂,有人在嗎?』

  「我們要一直在一起,一輩子在一起。無論是健康或生病的時候,難過或快樂的時候,悲傷或痛苦的時候,無論是早上或中午或黃昏或夜晚或深夜或黎明或白晝或正午,無論是春夏秋冬,無論是正月或春假或黃金周或梅雨季或暑假或滿月或初雪或寒假或聖誕節或年底或除夕,無論在托兒所或幼稚園或小學或國中或高中或大學或短大或專門學校或研究所,無論是嬰兒或幼童或青年或成人或壯年或老年,從搖籃到墳墓,從受精卵到屍體,從分娩室到火葬場,從細胞到細胞,從週一到週日,從滅度到末法(注13),從海姆達爾的號角到勝利之劍雷瓦汀,從大爆炸到大崩墜,從開天闢地到世界毀滅,只要我們兩人繼續存在,只要宇宙遺留有見證,在一切的開始到終結,所有東西都消滅又誕生,我們兩人以外的萬物都歸於盡頭,我們兩人還是會一起在愛的小窩裡,我會永遠永遠永遠永遠永遠永遠永遠永遠永遠永遠永遠永遠永遠永遠永遠跟和哥在一起!」

  『圓香小姐?』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啊哈!總算!啊哈哈哈哈哈哈!在一起了!我跟和哥終於合而為一!身心靈都融合在一起!啊哈哈哈哈!太棒了!我已經等很久!我等這一天等好久!啊哈哈哈哈哈!啊哈!」

  注13滅度指釋迦牟尼過世,其後有正法時期一千年,像法時期一千年,末法時期一萬年。

  『哇……』

  我忽然覺得光是無法對話還算小事。

  這是怎麼回事?

  這個人是我妹妹嗎?

  我好想逃走,逃離這個現實世界。

  仔細一看,圓香剛才那雙清澈的眼睛已染上無以名狀的色彩,好像是水溝和沼澤淤泥的混合物曬乾磨碎,再唱著咒語熬煮三天三夜,有如聚集世界一切污泥般的渾沌物體,光是看到都會出事的極度危險物體。

  這股渾沌的熱情似乎是針對我而來。我才不想要這麼沉重的愛,但那股愛意仍不遺餘力地傾注過來,圓香自顧自地沉浸在狂喜之中。

  「要永遠永遠永遠永遠永遠永遠永遠永遠在一起喔!」

  『哎唷,我不懂啦!』

  如果可以當場昏過去不知該有多好,這個現實世界卻不容許我輕易失去意識。這個現實是怎麼回事?難度未免調得太高吧?

  我被妹妹嚇壞了,嚇到不敢正眼看她。

  你怪怪的耶,圓香小姐。

  其實是外星人假冒我的妹妹吧?

  不過,剛才聞到的薰衣草香味,的確是我記憶中圓香身上的味道,而且我感到一種懷念的心情,看來這裡真的是現實。

  「怎麼回事,和哥?你怪怪的耶。」

  再怪也不會比你怪。

  圓香沒有察覺到我的心思,依然一個勁地說著,我感覺就算我們能溝通,圓香仍然會是這種態度。這個妹妹真恐怖,彷彿是披著妹妹外皮的妹妹,她真的是我妹妹嗎?

  「真拿你沒辦法,我來準備開飯吧。」

  『……飯?』

  因為剛才昏倒的緣故,我搞不清楚現在是幾點,感覺好像已經過很久,肚子也開始餓了。

  聽到她這麼說,我應該開心才對,實則不然。我也不太會說,總之,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好吧,我老實說,其實我心知肚明,知道會發生甚麼事。

  好的,各位觀眾,麻煩要來了。

  「鏘∼今天吃咖哩喔!」

  『我就知道!』

  端到我面前的是好久不見的圓香特製難吃咖哩。

  這個鍋子擺到面前的瞬間,我過去吃圓香所做咖哩的回憶便像走馬燈般一一浮現,記憶中的我全是悲慘的表情,而且現在我也像倒帶似地露出苦瓜臉。好歹考慮一下我的心情嘛。

  鍋子裡的咖哩是鮮艷的紅色,紅得幾乎像鮮血一樣,除非是我的色覺出問題嗎?

  『太誇張了!』

  這不對吧?這是咖哩嗎?為甚麼這麼紅?

  『裡面到底添加甚麼?』

  「啊,你注意到顏色了嗎?嘿嘿,因為很久沒見面,我想讓和哥多補充一些體力,所以加入一整箱的辣油喔!」

  甚麼嘛,原來是辣油,我還以為是添加紅色顏料。若是如此那也還好……才怪!

  我的常識真的變得不太對勁,大概是還不習慣先搭話再吐槽的技巧。照理來說,咖哩中是不會放辣油的。

  此外,房間角落有一條紅色顏料,那應該是畫家經過時不小心掉的,而不是用來煮咖哩吧?雖然咖哩的色澤看起來顯然是紅色顏料所致,但絕對不會是這樣吧?至少該換成食用色素啊!雖說一般的咖哩也不會放那種東西!

  「怎樣?看起來很好吃吧?」

  圓香笑容滿面,但我只覺得看到死神的笑容。

  『怎、怎麼辦……』

  嗯,等一下,圓香做的咖哩本來已經很難吃,所以現在這樣可不是開玩笑的,根本是雙重難吃!

  我突然想起在書上看過狗的生理結構。

  咖哩這種加入大量辛香料的料理會損害狗的健康。

  「湯頭是把洋蔥炒成金黃色,再加上辣油煮到鮮紅喔!」

  『更嚴重啦!』

  圓香不知從哪裡拿出紙盤、盛上白飯、滿滿淋上鮮紅的咖哩,而且濺得到處都是,搞得整個房間像血跡斑斑的地獄。幸虧書本都放在角落,因此能倖免於難。

  「好,來吃飯∼」

  鮮紅咖哩端到我面前,一股強烈的味道刺激著狗的嗅覺。怎麼回事?到處都在發痛,鼻子痛、眼睛痛,接著連胃都痛起來,胸口和頭也好痛。

  「看起來很好吃吧?而且我還有秘•密•配•方∼」

  難道你指的是紅色顏料?這哪是甚麼秘密,明明都已公諸於世。

  「啊,對不起,和哥,你這樣沒辦法吃飯。」

  我又不想吃,幹嘛講得好像我很想吃的樣子。

  如今我被塑膠繩捆得死緊,而且完全、完整、完美地沒有食慾,不過在這種狀態下確實沒辦法吃東西。

  圓香朝我伸出手,大概是要幫我解開塑膠繩。

  很好,趁著繩子鬆開的瞬間逃走吧,否則我將要淪為圓香咖哩的犧牲者。

  可是圓香抱起我,把我舉到她視線的高度。

  「來吧,和哥。啊∼」

  我想也是。

  期盼解開束縛的心情被一招透明即死術(注14)打得魂飛魄散。

  圓香用左手抱住我,右手拿湯匙舀起滿滿的鮮紅咖哩,遞到我面前。

  以湯匙送到我嘴迭的鮮紅咖哩飄出陣陣不祥的氣味,我的脖子被勒得喘不過氣,但是一張開嘴就會有咖哩塞進來,這裡果然是地獄。

  「來,啊!」

  『吃下這東西一定會蒙主寵召,你不能放過我嗎?』

  「好啦,別客氣。」

  『哇,住手……』

  我扭動身體閃避湯匙,但是閃躲範圍有限。

  「來嘛,啊∼」

  『不要啊!哇!住、住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是的,我開始哭喊。

  「啊!」

  圓香發出驚呼,放下湯匙,好像想起甚麼事。

  注14「太空戰士Ⅵ」的秘技,敵人透明化時的魔法命中率是百分之百,此時中了即死術必死無疑。

  「對不起喔,和哥,我忘記準備配菜。」

  她可愛地吐著舌,像是很不好意思,但現在的我只覺得那是獄卒的笑容。

  「我立刻去買,你再等一下喔。」

  她邊說邊脫下白圍裙。

  「吃咖哩一定要配福神漬嘛。」

  然後她走出房間。

  甚麼!你還想讓咖哩變得更紅嗎?

  在這種狀況下有沒有福神漬一點都不重要好嗎?圓香對這種事倒是滿嚴謹的,真希望她對我的健康考量也能這麼嚴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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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詞彙收錄於名詞表〉

【阿勾】方言中侄子對姑姑的稱呼。

【鮮紅咖哩】誤把一般市面販售的紅色顏料當成食用色素加進來,色彩鮮艷得不像食物的咖哩,想也知道很難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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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呼,差點就沒命……』

  我脫困了嗎?

  不對,這只是苟延殘喘。

  無論狗的身體再脆弱,應該也不至於被咖哩毒死,可是,我總覺得那種鮮紅咖哩的殺傷力在普通咖哩的三倍以上,因為那真的太紅了。

  如果我是人類,吃吃久未見面的妹妹親手煮的料理也無妨,但我現在是狗,所以真的辦不到。

  光是咖哩的味道,就害我自豪的嗅覺死去一半,不過這樣也好,要是嗅覺繼續運作,我一定會先被那種味道殺死。不對,即使沒被味道殺死,我最後還是得死。

  『非逃不可。』

  總而言之,處刑人已經不在,我一定要趁機逃走,否則就沒有未來可言。等到圓香回來,我再也逃不過鮮紅咖哩的摧殘。

  為甚麼會演變成這種局面?圓香為甚麼會來到新稻葉?為甚麼她要綁架變成狗的我?

  我滿心都是疑問,只有先逃出這個地方,才有機會找到答案。

  可是,我還沒擺脫塑膠繩的束縛。即使能解開繩子,還有門鎖得解決,何況窗子也緊緊關著。如果我是人還無所謂,一隻狗恐怕逃不出去。

  我現在在住谷莊一ま二號,這是我過獨居生活時的住所。我記得以前曾寄一把備用鑰匙給媽媽,所以我不意外圓香能進來。

  這是我住過的地方,所以我比誰都清楚,這房間沒有閣樓,也沒有通往隔壁的密道。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我真該準備一扇藏在掛軸後的密門。

  我看看房間各處。

  『……這是我的房間吧?』

  房間裡有固定在牆上的衣櫃和桌子,還有可能是圓香帶來的白色大箱子,以及各種廚房用具。除此之外部是書,一座座的書山,一堆堆的書塔。

  總之,我必須在圓香回來之前逃出去,重點是要用甚麼方法。要怎樣才能用狗的形體逃脫這問密室呢?

  『好想求救,不過這裡沒有其他住戶。』

  如果隔壁有人,只要拚命敲打牆壁或許能引起別人注意,遺憾的是住谷莊其他房間都是空房。說是空房,其實全都堆滿書,像倉庫一樣,當然沒辦法住人。

  『壞就壞在堆了太多書。』

  ……百分之百是我自己造成的。

  我哪知道會被關在自己的房間?

  可以的話,我真想搭時光機回到過去,把欣喜若狂地在房間堆滿書本的愚蠢的我痛揍一頓。

  不過,那個愚蠢的我一定不會乖乖聽話,而且我大概會跟他志同道合地一起累積書本,所以就算能回到過去也無濟於事。

  唉,我只能認命地面對那盤染血的咖哩嗎?

  我的冒險即將在此結束嗎?

  當我陷入絕望,開始和等一下要面對的咖哩對話時,突然聽到有人「叩叩叩」地敲打窗戶。

  『嗯?』

  怎麼回事?我勉強把頭轉向窗戶。

  『……哇!』

  有個好黑的人!簡直是靈異現象!要是在半夜看見這種東西絕對會嚇到失禁!

  我還以為撞鬼了,仔細一看才發現那是我的主人——夏野霧姬。

  「你終於注意到啦?笨狗。」

  即使隔著窗戶,夏野清脆的調侃聲仍清楚地傳來。

  「你在這裡做甚麼?」

  『看也知道吧,我遭到囚禁。』

  「囚禁?你明明一副很愉快的樣子。」

  『愉快?我這慘狀哪裡愉快?』

  難道你沒看見我被綁住嗎?沒看見我受到囚禁的嬌弱模樣嗎?

  「是嗎?我還以為這是甚麼新鮮的遊戲。」

  『我才沒有那種嗜好!』

  這又不是我的工作,讓更適合的人去做吧!一定有更好的人選!

  「……算了,雖然我不太好意思打擾你的興致,但你還是跟我來吧。」

  『我哪來的興致!啊,對不起,請你救我好嗎?』

  「那你來個即興表演,有趣的話我才要救你。」

  『糟糕!我忘記把夏野的個性輸入資料之中!』

  她最糟糕的性格一到這種時候就會發作。

  我竟然忘記她是個根深柢固的超級虐待狂!

  「如果有趣的話能得到十分。」

  『要得到幾分你才肯救我?』

  「還可以使用求救專線,你怎麼決定?」

  『我已經在求救了!你白癡啊!』

  「你這隻狗還真敢說。所以呢?要不要做?」

  『好啦!快點救救我,那傢伙要回來了!』

  「我倒是有點想和那傢伙聊一聊呢。」

  夏野嘿嘿笑著,但是她眼中沒有半點笑意。

  讓夏野碰上圓香會非常糟糕。

  此時的圓香大有問題,如果再碰上問題更大的夏野,一定會產生某種化學反應。那兩人簡直像紅色和綠色的口香糖一樣。

  『先別管那些,你快一點!』

  「……真猴急,好吧。」

  夏野說著便舉起手臂。

  『等等等等一下!你想幹甚麼?』

  我急忙制止夏野可疑的舉動。

  「幹嘛?我正要救你出來,別妨礙我。」

  『你的動作不像是要救我耶?』

  夏野握著銀剪刀。那把好像會展示在甚麼暗黑博物館的可怕剪刀,要是直按揮下,玻璃一定會應聲破裂……不,是應聲粉碎。

  『不要打破窗戶!想個不用破窗的方法救我吧!』

  「這是怎樣?你當我是一休和尚嗎?」

  『又不是叫你猜謎,用常識想想看嘛!』

  「可是,不打破窗戶要怎麼進去?」

  夏野敲敲玻璃窗問道。

  『正常地從大門進來啊!你不是有鑰匙?』

  「大門被掛鎖和鐵鏈鎖住,要解開那些東西得花更多時間。」

  我望向大門。從裡面看不出異狀,沒想到外面竟然如此驚人,鄰居大概又要說閒話了。

  『就算這樣也不要隨便破窗啦!』

  「那你要我怎麼辦?」

  『這、這個……』

  「你乾脆穿牆出來吧。」

  我又不是甚麼戰隊的魔術師,怎麼可能做得到那種事。

  「要怎麼辦?」

  『請……』

  「啊?聽不見。」

  我哭了。

  『請……』

  「聽∼不∼見∼」

  『我叫你破窗進來啦!笨女人!』

  對不起,住谷莊,現在住戶有危險,還請多多包涵。

  結果窗戶還是破了、粉碎了。

  夏野從縫隙伸手進來開鎖,接著像某個從詛咒錄影帶中登場的人物,扭著身體爬進房間。她滿身大汗、氣喘吁吁,那頭被汗水浸濕的大波浪捲長髮貼在臉上,讓她的魄力增加三成。

  『這、這個人好恐怖!』

  接著她敏捷地匍伏前進,來到我身邊,一手拎起綁著我的塑膠繩。

  「……回去吧。」

  『等、等一下!好痛,痛死了,輕一點啦!為甚麼不先解開繩子?讓我自己走!』

  夏野沒有回應,繼續拎著我,然後踢倒窗框跳出去,默默離開住谷莊。

  她像是提著捆繩的西瓜一樣,把我連繩子一起提著走。

  『咦?怎、怎麼回事?你為甚麼生氣?』

  夏野乾笑兩聲,轉頭看著我,眼中充滿敵意。

  「我哪有生氣?」

  哇!你明明氣到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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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詞彙收錄於名詞表〉

【掛鎖和鐵鏈】不是用來防止外人入侵,而是用來防正裡面的人逃出去,看來震撼度非同小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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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結果我在塑膠繩纏身的狀態下回到夏野的公寓。

  我在回家的路上一直對她說話,還講幾個小笑話緩和氣氛,但夏野完全沒有理會。她既不吭聲,也不看我。

  我一開始還摸不著頭腦,後來才知道是怎麼回事。

  『這幅光景真令人懷念。』

  一回到家,我就被吊起來。

  我的身上還捆著塑膠繩,像只蓑衣蟲似地被吊起來。夏野坐在我眼前的搖椅上,這情景和我第一次來到這間公寓的情況一模一樣。

  唯一和當時不同的地方是當時困住我的是籠子,現在則是塑膠繩。

  原來如此,難怪我怎麼哀求她都不解開繩子,原來是為了這個緣故。反正都是要綁,乾脆繼續利用塑膠繩,這樣對地球生態比較好。嗯,環保是很重要的。

  『才怪!快放開我!』

  我已經嚇到開始想一些本來不會想的事。若是擔心環保,要怎麼當書癡?

  夏野可能被這番反環保發言激怒,露出一臉凶相站在我面前。

  「好,現在開始審問。」

  她竟能若無其事地說出「審問」二字。

  夏野拿著銀剪刀,冰冷的視線朝我看來。要是不小心說錯話,我一定會沒命,可是就算甚麼都不說,我還是會沒命。

  總之,我只能盡力開脫。

  『干、幹嘛啦,突然跑掉真是不好意思,但我也沒辦法啊。我是被人綁走的,又不是自願離開!』

  夏野生氣的理由是我在她離開時剄處亂跑吧?

  可是、可是,那是無可奈何的情況,我怎麼可能對那種陷阱視若無睹!

  「……我不是要說這個。」

  她把剪刀一橫,用刀刃拍拍我的臉頰。

  這傢伙天生就是當處刑人的料,我現在真的快要失禁。如果真的發生那種事,我一定會多一個非常不雅的外號。

  『那又是為甚麼?我今天行動時明明特別認真。』

  「喔?」

  她的目光直直盯著我。

  「真的嗎?」

  夏野的紅色大眼睛帶著專注的色彩。

  『真、真的啦!』

  怎麼回事?我在不知不覺中做錯甚麼事嗎?如果不快點想起來可就糟糕。

  即使卑躬屈膝也無所謂,不管再卑微都無妨,總之先道歉就對了。就算不知道理由也要道歉,就算不是我的錯也得道歉。

  我下定決心,正要開口道歉的瞬間……

  「那個女人是誰?」

  夏野一臉認真地丟出這句話。

  『啊?』

  這句意外的質問令我的腦中堆滿問號。

  我還以為她又在開玩笑,但她的眼神認真得看不出一點玩笑的味道。

  『你、你在說甚麼啊,夏野小姐?』

  我真的搞不懂,只好直接問她。

  「你還想裝傻嗎?好吧,如果你是這麼打算的話……」

  她一邊說一邊舉起銀剪刀。

  等、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甚麼啦,哪、哪來的女人?我的身邊哪有甚麼女人?』

  真要說的話,只有眼前這個剪刀女。雖然把她稱為女人,對XX染色體有些過意不去,但她的確是女的,是女性,是Woman。不過,與其討論她的性別,我更想搞清楚她是不是人類。

  「我是在問你,剛才在住谷莊和你打情罵俏的人是誰?」

  夏野的氣勢繼續增強,背後彷彿有漆黑的火焰在燃燒。

  住谷莊?打情罵俏?

  聽到這些關鍵字,我總算理解。

  『……你是指圓香嗎?』

  「原來如此,那隻狐狸精的名字叫做圓香啊。很好,我要用三天三夜的時間好好告訴她,隨便亂動人家的東西會有甚麼下場。」

  夏野的眼中閃過陰沉的光芒,嘴角彎成月牙狀。

  這個人是怎麼回事?為甚麼會如此適合露出這種表情?

  『等、等一下,幹嘛凶巴巴地說出這麼恐怖的話?甚麼狐狸精?別幫我妹妹取那種奇怪的稱呼!』

  不過,我妹妹的確很奇怪,怪到我都不知道要怎麼幫她說話。

  「妹妹?」

  『是啊,妹妹。』

  「……這樣啊,那隻狐狸精的名字叫做『妹妹』。」

  『不是啦!我是說妹妹!Sister!由同一對父母生出來的妹妹!』

  「真的嗎?」

  『真的!』

  「要是你敢騙我,就得自行承擔後果。」

  『我何必騙你?』

  「證據呢?」

  哎唷,煩死了。

  『證據?哪有這種東西?那傢伙叫春海圓香,十五歲,國中三年級,是我春海和人如假包換的妹妹!』

  我講完的瞬間,銀剪刀一閃而過。

  她突如其來地行兇,讓我連做好心理準備都來不及。

  不過我沒有感覺到任何痛楚,接著看見斷裂的塑膠繩散落一地,我跟著下墜。但我還沒落地就被夏野接住,這情景好像也在哪裡看過。

  「很好,我聽聽你怎麼說吧。」

  你這傢伙非得先拷問才能好好談話嗎?

  而且你抓住的是我的脖子,好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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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詞彙收錄於名詞表〉

【第一次來到這間公寓的情況】當時是被關在籠子裡吊起來。基本上一開始就是受縛狀態,這在世紀末或流星街或灰色車站或流亡村都很常見,若想要生存下去,便不能太在意這種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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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後,我一醒來就發現自己被關住。』

  我在呼吸困難的狀態下描違和夏野分開之後的遭遇。

  說是遭遇,其實報告內容十分空虛,只有昏倒和受困,不過事實就是如此,我也無可奈何。

  夏野沉默片刻才說:

  「……你是白癡嗎?」

  『我自己多多少少有注意到這一點,但你能不能別說出來?』

  夏野壞死了!人家不理你啦!

  「為甚麼你會被妹妹關起來?」

  你問得很好,但我也不知道為甚麼,所以請讓我跳過這個問題。

  「哥哥是書癡,妹妹是囚禁癡,你們家到底是怎麼教育孩子?」

  『我都說了我不知道嘛!』

  還有,你能不能別說我家的壞話?

  「看你們囚禁的模樣很融洽的樣子。」

  『不要把囚禁講得好像拌嘴一樣!』

  「……甚麼嘛,明明很融洽啊。融洽,榮恰,茸掐……」

  夏野不知為何眼神發直,怪裡怪氣地喃喃自語。

  好,趁我還沒受傷之前快轉移話題。

  『那、那麼那麼那麼,你那邊碰到甚麼事?』

  「……甚麼事?」

  『發現爆炸頭出事後,你不是跑走了嗎?到底是看到甚麼?』

  「喔喔,有個奇怪的傢伙,大概是過路魔。」

  『這樣啊……甚麼!』

  這麼重要的事,竟然說得如此輕描淡寫。

  『兇手在現場嗎?』

  「爆炸頭才剛被攻擊,我想兇手一定還在附近。」

  『這樣說也沒錯,但是你為甚麼知道那個人是兇手?』

  「因為那個人拿著銳器。」

  『銳器?』

  「爆炸頭是被銳器攻擊的。不是美工刀或蝴蝶刀那種小玩意兒,而是更大更凶狠的刀,所以現場帶著這種東西的人便是兇手,也就是過路魔。」

  『聽起來滿合理的,不過你怎麼知道誰帶著刀子?』

  「有一個人的動作非常不自然。」

  『怎麼個不自然法?』

  「那麼大的刀一定很難攜帶,也不能直接放進包包,至少要用一些東西裹住。爆炸頭剛被攻擊我們就來了,旁邊還有那麼多人,所以兇手不太容易藏起凶器。」

  夏野滔滔不絕地說道。

  「兇手非得藏起凶器不可,所以會有一種神秘兮兮的態度,但是很不明顯,不仔細看是看不出來的。」

  原來如此,也只有平時隨身攜帶剪刀的夏野能靠這種方法判斷。竟然能找到連警察都抓不到的過路魔,難道你是獵犬嗎?

  既然如此……

  『所以,過路魔一案已經解決囉?』

  「還沒。」

  『為甚麼?』

  不是已經徹底解決嗎?連兇手都抓到啦。

  「……兇手逃走了。」

  啊?

  『你讓兇手逃走?』

  「……嗯。」

  『你不是看到兇手嗎?』

  「沒有,那個人逃得很快,而且戴著帽子,看不清楚長相。」

  『甚麼嘛,真沒用。』

  「我遲早要教訓那個傢伙,過路魔絕對沒辦法逃出我的手掌心。」

  『不是已經逃走了嗎?』

  「……嗯。」

  明明被他逃掉了。

  「甚麼嘛,我差一點就抓到他耶!才差幾公分,不對,只差幾公厘!這樣差不多等於抓到兇手吧?」

  『你這是甚麼模糊搜查?』

  還好夏野不是警察。

  「總之,我只差一點點就抓到兇手!」

  『所以現在還不能排除你自導自演的可能性。』

  只有夏野一個人說看到甚麼人影,多半是編造出來的,絕對錯不了。

  「我一定要教訓那傢伙。現在至少知道那個人比我更瘦小。」

  『喔?』

  又多一條線索。姑且算是女性的夏野說對方比自己更瘦小,那麼兇手應該是女性,不然就是小孩。不對,結論下得太快,人也是有很多種的。

  『還有其他線索嗎?』

  如果有遺留的物品就好辦,這樣我便能以名偵探犬的身份進行調查。

  「啊,對了。」

  夏野「啪」地敲一下手,在外套口袋掏東西。

  「唔……真不好拿。嘿咻!」

  她費好一番工夫才拿出東西,我一見到那個東西立刻會意過來。

  那個東西大到令人訝異竟然塞得進外套口袋裡,簡直像個便當盒。

  我看過那個東西,而且不僅是看過,根本眼熟至極。我為了閱讀、保存、傳教,整整買了三本,所以絕封不可能看錯。

  『那不是你的書嗎?』

  秋山忍的《原罪系列》。頁數多得超乎尋常,暢銷作家秋山忍的代表作也是問題作的《原罪系列》第六集,《暴食》。

  『那是哪來的?』

  「撿到的。」

  『是哪個白癡掉的?』

  竟然弄丟這麼精采的書,真是缺乏警戒,也缺乏修練。是說書掉下去的時候應該會發現吧?因為這本書落地時一定會很大聲。

  「兇手。」

  『啊?』

  「我是說,這本書可能是攻擊爆炸頭的人——也就是過路魔掉的。」

  我能採取的行動只有一個,即是勸導。

  『你還是去自首吧。』

  「又不是我掉的!我只是寫書的人!」

  或許吧,不過……

  『唉,好啦,不要再隱藏。』

  何必把自己掉的東西說成是兇手遺留下來的呢?就算你不玩這種花招,我也可以理解的。

  一般人不可能弄丟這麼厚一本書,除非是故意的。故意在行兇現場留下自己的書,多半是要傳達訊息,希望有人來阻止自己繼續犯罪。沒問題,我已清楚聽到你的心聲。

  『好,我很瞭解你的心情。』

  「你瞭解才有鬼!」

  『你陷入瓶頸,一定累積不少壓力……』

  「我現在就在累積啦!」

  『離你最近的人是我,要是我早點注意到就好了。』

  「你真正該注意的是現在!現在!」

  『我至少會去探監。』

  「算了,捅吧,捅下去你就會閉嘴。」

  『對不起!』

  如果再調侃她一定會危害到自己,所以還是收斂一點比較好。

  不對,雖說是調侃,其實我真的那麼想,因為沒有人比夏野更可疑。可能性最高的選項便是真相,福爾摩斯老師不也這麼說過嗎?

  夏野小姐的視線盯得我渾身刺痛,看來真的要收斂一點,不能再隨便開玩笑。

  「喔,原來是開玩笑啊……」

  『那當然!』

  我的性命之憂可不是開玩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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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詞彙收錄於名詞表〉

【三本】這是最基本的組合,分別用來閱讀、保存、傳教。有人會再加上用來裝飾和維持精神穩定的兩本,總共五本,據說還有人等級高到在每個房間各放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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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稻葉發生過路魔案件,我和夏野都和這件事扯上關係。一開始是因為夏野陷入瓶頸,想藉著解決案件來轉換心情,但是在她主動把事情攬上身之前,我們早已和這件事有隱密的關係,簡直像是一開始就藏在我們身後,像惡意一樣潛伏在我們背後。

  鈴菜帶來的雜誌,夏野收集的資訊,在街上問到和看到的消息。

  先把目前所有的資料做個整理吧。

  第一個案件發生在十月底。

  高中女生放學回家時,制服被人用刀割破。

  受害的女高中生是位於新稻葉的城德學園的學生,她因為委員會的活動在學校待到很晚,回家時在半路受到攻擊。當時她帶著厚重的書,秋山忍的書。

  第二個案件發生在十一月初。

  粉領族剛下班,離開公司時被人拿刀割破衣服。

  聽說她是在書店買完書之後被過路魔攻擊。當時她買的是秋山忍的書,有大叔作證,應該錯不了。

  第三個案件發生在十一月中旬。

  有個上班族的衣服被人用刀割破。

  他下班以後在漫畫網咖看書到深夜,離開時遭到攻擊,而且,他當天看的是秋山忍的書。

  第四個案件發生在我們眼前。

  爆炸頭在商店街受到攻擊。

  先前幾起案件全是發生在深夜,只有這次發生在光天化日之下。

  另外,這次出現一個帶著銳器、疑似兇手的人物,雖然沒被夏野抓到,卻遺落一本《原罪系列》的第六集《暴食》。

  把這些事全部放在一起看過一次,真教人不舒服。每件事都跟秋山忍的書有關,凶於簡直是故意找擁有秋山忍作品的人下手。

  若真是如此,兇手的目的是甚麼?

  那個過路魔如果只是要享受犯罪的樂趣,沒必要一直死咬著秋山忍的書,而且即使被夏野追著跑,也不太可能弄掉那麼厚的書。

  兇手故意丟下《暴食》,把秋山忍的書扯進案件裡,一定是為了某種目的。

  「如果這是推理小說,可能是照著書本的內容犯罪。」

  『你指的是模仿犯罪吧,不過這次應該不是這樣,因為《暴食》裡面沒有過路魔。不對,現在還不確定出現在其他案件的是哪些書,所以不能立刻下結論。』

  現在能確定的只有第四個案件中出現《暴食》。由於秋山忍每本書都厚到很誇張的地步,所以不能光靠「厚書」這個條件來辨別。

  「想得簡單點,兇手或許是要傳達某種訊息給作者。」

  『你說這是給作者秋山忍,也就是給你的訊息嗎?』

  夏野大力點頭。

  「如果兇手的目的是要讓作者注意到這些事,在犯案時頻頻扯上書的不自然舉動便有合理的解釋。」

  『要是這樣的話,兇手想傳達給你甚麼訊息?』

  「這點我還不清楚,但多半不是甚麼好事。」

  的確,從過路魔案件看來,兇手要傳達的訊息絕對不是好話,更有可能是對秋山忍懷恨在心。

  「懷限……是啊,確實有這種感覺。」

  『你記得自己得罪過甚麼人嗎?』

  「……」

  夏野思索良久。

  她得罪過的人一定多到數不完。

  我不可能清楚夏野的一切,但她既然身為作家,一定會受到大眾矚目,說不定連她自己都沒注意在哪裡得罪過人,而且書迷越多,越有可能出現怪人。

  「就像你這樣吧。」

  我正在認真思考,你能不能安靜一點?

  如果這些事是書迷做的,便能解釋為何要扯上秋山忍的書。不過,如果要這樣推論,還有一個大問題。

  『為甚麼過路魔會出現在新稻葉?』

  「嗯,是啊。如果不是巧合,這的確是最大的問題。」

  新稻葉是秋山忍的居住地,這點對我們來說沒甚麼大不了,是理所當然的事實,但是對大多數人而言並非如此。

  「秋山忍等於夏野霧姬」並不是公開的資訊,她的書迷都不知情,因此,過路魔案件發生在新稻葉,可以導出一件事實。

  「做這些事的人知道秋山忍住在新稻葉。」

  沒錯,過路魔會在這裡出現,正是代表這個意思。兇手故意在秋山忍身邊犯案,就是要傳達這個訊息。

  這是挑釁。過路魔在秋山忍的居住地行兇,藉此對她示威,如同聲勢浩大地宣佈「你就是我的目標」。

  針對夏野霧姬,針對秋山忍而來的惡意。

  「竟然扯上我的書。」

  夏野拿起那本《暴食》。

  「沒想到這件事和我有關,姐姐在電話裡甚麼都沒提到。她不肯告訴我,或許是因為這個理由。」

  的確,總不能對夏野說「受害者都有秋山忍的書,所以拜託你別插手這件事」。

  如果說出這種話,依照夏野的個性一定會去調查,不過夏野的姐姐還是白費心了,因為夏野已經發現這點。

  說到秋山忍的書,我還有一件事很在意——那就是我妹妹,春海圓香。

  有人在巷子裡用《原罪系列》的第四集《懶惰》設下陷阱,那確實是圓香搞的。為甚麼她要做這種陷阱呢?

  她叫我「和哥」這點也讓我百思不得其解。我能用狗的軀體活下來可說是奇跡中的奇跡,在一般人的眼中,春海和人早已經死亡。

  只有夏野一人知道我這隻狗就是春海和人,為甚麼圓香會知道這件事?

  最令我在意的是,過路魔案件和圓香設下的陷阱中都出現秋山的忍作品。

  『……圓香不可能是過路魔。』

  我講出這句話時,幾乎難過得想吐。

  哪裡會有這種事,我妹妹絕對不是過路魔!

  「既然如此,你聞聞看這本書上有沒有你妹妹的味道,就能確定啦。」

  『不行,我的鼻子現在不靈。』

  鮮紅咖哩的衝擊還沒散去,所以我無法證實圓香的清白。不對,我不曾懷疑妹妹是過路魔,但我實在無法對圓香那些異常的舉止視若無睹。

  我相信過路魔和圓香絕對沒有關係,但她選在這時侯做出綁架、囚禁這些犯罪行為,令她的立場變得很難堪。時機真不巧,過路魔案件正在新稻葉鬧得沸沸揚揚,我真不希望她做出讓人產生不當聯想的事。

  「只不過是囚禁嘛。」

  『別偷看我的想法啦……』

  事到如今再說這話也沒意思。

  「哎呀,妹妹總是會有想要囚禁哥哥的時候。她也到了這種年紀,或許會有壓抑不了的囚禁衝動。」

  『不要把我妹妹講得像囚禁大師一樣!』

  這種年紀是甚麼年紀?如果會因為年紀產生那種衝動,日本現在一定到處都有綁架案,我才不要住在這樣的日本。

  「不然她為甚麼要囚禁你?」

  『……你問我我問誰?』

  「我也有姐姐,但我又不會想囚禁姐姐。」

  『這樣很正常啊。』

  「她真是個可愛的姐姐,不過囚禁……嗯,怎麼可能嘛,我怎麼會有那種想法呢……嗯,沒有沒有,我從沒想過。」

  『這樣拚命否認反而更可疑,是我多心嗎?』

  果然不該拿夏野當衡量的基準。

  「總而言之,你是不是做過甚麼會被妹妹囚禁的事?」

  『要是真的有,我哪裡還有臉當她的哥哥……不,根本沒臉做人吧?』

  「譬如偷吃人家珍藏的銅鑼燒之類的。」

  『這世上只有一個人會因為這種事情生氣吧?』

  應該在練馬區(注15)。

  「譬如她模仿不良少女的髮型被你嘲笑。」

  『這世上大概沒有人會因為這種事生氣吧?』

  東北地方或許會有。

  「譬如你趁她睡覺的時候偷親她。」

  『我才沒有!你以為我是甚麼人?拜託不要邊說邊臉紅!害我都有點不好意思!』

  「你怎麼可以亂親人家!」

  『我哪有!不要因為自己的幻想發脾氣好嗎?』

  如果是因為偷親而被妹妹囚禁,實在太令人震撼。

  呃,我真的沒做過喔!

  注15意指「哆啦A夢」。

  坦白說,我一點都搞不懂,無論是圓香來新稻葉的理由,或是她設陷阱和囚禁我的理由。

  「竟然親人家,真不要臉!」

  『你的道德觀簡直像昭和時代的老頭子……』

  我也搞不懂夏野的性格。

  基本上發生在我身邊的全是搞不懂的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總之,誰敢亂動我的東西,我遲早要算清這筆帳。」

  『啊?瞧你講得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

  「有甚麼不對?你不是我的東西嗎?」

  『我從來都不是你的東西。』

  我確實是為了看書而留在夏野家,但我可不記得連靈魂都已賣給她。

  「既、既然如此,你立刻把租金和書錢和餐費和雜費和贍養費和養育費還給我!還清以後你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我是你的狗。』

  整個靈魂都交出去了,區區幾文錢便賣出。

  我的意志還真薄弱,硬度和萄荔差不多。此外,我發現剛剛那串清單裡好像有些無關的項目,該不會是她瞎掰的吧?

  「何、何必說成這樣……」

  夏野不知為何別開臉。我究竟該怎麼做?我該回應甚麼?有沒有對付這個人的攻略啊?要像《解體新書》(注16)一樣厚的喔。

  「現在該怎麼辦?」

  『甚麼怎麼辦?』

  「先不管過路魔,我養的狗被人囚禁耶!」

  『呃……』

  「我一定要算清這筆帳。」

  『都說了不是我自願的嘛!是圓香……』

  我正想說是圓香做的,卻突然打住。這件事的確是圓香做的,不過我若是這麼說,會害圓香背上罪名。

  其實圓香背上罪名也是應該的,那的確是她做的事,她確確實實是囚禁我的兇手,但我不願出賣妹妹,更何況是賣給這個剪刀女。

  坦白說,我也想把責任推給圓香,而且真的差點這麼做,但是身為哥哥應該扛下一切吧?

  良心的天秤搖擺不定。我真想選擇明哲保身,但哥哥的職責就是保護妹妹。雖然講得這麼英勇,但我這個哥哥絕對承受不了迎面而來的攻擊,只能想辦法開脫。

  注16日本第一部譯自外文的人體解剖學書籍。

  『有甚麼關係,又不會少塊肉。』

  「怎麼不會?我的心就少一塊肉。」

  『其實是胸部少一塊吧?』

  「啥?」

  我為甚麼故意去踩地雷呢?這是習性嗎?真討厭。

  總之,我成功把矛頭從妹妹身上引開。我轉移話題的技巧真是高超,然而代價是把夏野惹得更火大。

  如果能活下去再說吧。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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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詞彙收錄於名詞表〉

【處罰之六】以腰部為軸心高速自轉拋到空中,又稱「卡美拉」(注17)。在高速旋轉的狀態下,或許能像打水漂兒那樣跳過水面,下次試試看。

【處罰之七】把耳朵夾在書本間,再把書堆上去,又稱「摺狗耳」。狗不知為何好像很開心的樣子,感覺真無聊,玩到一半就不想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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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7日本電影怪獸,外型類似烏龜,會將四肢縮入殼中回轉飛行。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5-23 13:23

第四章 置之死地而狗生

  十一月  二十一日

  「那就走吧。」

  『好啊。』

  「……真難得。」

  『甚麼?』

  「你竟然沒抱怨我的冒失行動。」

  你也知道自己很冒失嗎?

  『還得繼續調查過路魔案件嘛,快走吧。』

  結果我昨天被夏野處罰到深夜,調查工作一時停止。現在應該積極調查才行,怎麼可以因為這麼白癡的理由而中斷呢?過路魔案件還沒解決,此外又有我妹妹春海圓香無故綁架我的事,麻煩一樁接著一樁。

  「啊∼」

  夏野不理會我的擔心,打一個大哈欠。

  『怎麼?難得你會打哈欠。』

  「我昨晚幾乎整夜沒睡。」,夏野揉著眼睛,神情愉快她說道。

  「都是因為某只色狗直到天亮都不讓我睡……」

  那是因為夏野處罰得太投入,自己不去睡覺,我可是老早就跳入意識昏迷的世界……不對,應該說逃入才對。

  『不過,這真的很罕見,你在寫作時明明都睡得很充足。』

  「……偶爾也是會有這種情況嘛。好,我們走吧。」

  『嗯嗯。』

  我跟著夏野走出公寓。

  過路魔案件的調查工作再次展開。現在只能先做再說,不做就不會有任何收穫。

  走出大門,立刻感受到冬天的寒冷。

  『話說回來,我失蹤之後你做了甚麼?』

  「嗯?喔,起初都在想處罰的方法。」

  『處罰我嗎?還是過路魔?』

  「討厭啦,這還用問嗎?」

  『說的也是。』

  真不想知道。

  昨天那些處罰留下的傷痕還在痛。

  「兇手逃走以後,我回到原來的地方,發現你不見,只剩下倒在地上的爆炸頭,嚇我一大跳。」

  我真是給她添了麻煩。

  『然後呢?你開始到處找我?』

  「是啊,不行嗎?」

  夏野回答的表情格外不悅。幹嘛露出這種臉?真難得。

  『嗯?所以你不知道案發現場的情況囉?』

  「警察好像很快就來了,我是在電話裡聽姐姐說的。」

  『幸好有人報警。』

  聽說爆炸頭雖然昏倒,但是沒有生命危險,警察囑咐他要去醫院檢查之後便讓他回去。

  爆炸頭應該滿強壯的。那個爆炸頭可不是擺好看的,一定能吸收不少衝擊。不過,若是燒起來他就死定了。

  「姐姐聽到我在案發現場,因此發好大一頓脾氣呢。」

  『那也是應該的。』

  我可以理解夏野姐姐的心情,因為她吩咐過夏野絕對不要插手此事,夏野卻出現在案發現場。

  「真奇怪,明明是她叫我去做的。」

  『那是你用搞笑藝人的主觀擅自如此解讀。』

  「沒有人會因為人家說不要做就真的不做吧?」

  『你姐姐長久以來想必都過得很辛苦。』

  家裡有個這樣的人,簡直是懲罰遊戲,但我現在也沒辦法置身事外。

  我和夏野並肩走在商店街。

  聚集在店門口或路邊的新稻葉居民,口中談論的話題只有一個,每個人都難掩不安的神情,熱烈地討論這件事。

  過路魔——出現在新稻葉的異常人物。

  那個人過去只會在夜晚出沒,只要晚上多注意一點便能避免受害,昨天卻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現。

  這件事一定會讓人們感覺日常生活遭到入侵,因為連商店街這麼熱鬧的地方都被過路魔選為下手的地點。

  所有人都陷入不安全的立場。

  所有人都害怕看不見的兇手。

  如影隨形的恐懼在街上蔓延。

  這個矛頭說不定正指向秋山忍。

  不祥的預感逐漸膨脹。

  ※  ※  ※

  站前商店街的一角,「IGGY」寵物店的門口。

  我曾在這個地方待過一周,白色和黃綠色的地板、黃色牆壁、掛在店面深處的小狗海報,每樣東西都很熟悉,熟悉到令人生厭。

  回顧過去,我是在這個地方以狗的身份醒來。

  這裡可說是狗形的春海和人出生的地方。我被強盜開槍擊中之後,經歷瀕死體驗,然後在這間店的狗籠裡醒來,並且因為沒書看而陷入絕望、幾乎發瘋。我不自覺地想起這段時間的事,記憶鮮明得猶如歷歷在目,讓我有點感傷。

  「打擾了!」

  我還在緬懷過往,夏野小姐卻大剌剌地闖進店內。

  正在照顧動物的爆炸頭嚇得跳起來,注視著突然出現的入侵者。太好了,他看起來很有精神,不過等一下想必會變得沒精神。

  「所以呢?發生甚麼事?」

  夏野對爆炸頭問道。

  「請請請請問你有何貴幹?」

  爆炸頭嚇得半死,真是令人同情,不過,夏野小姐滿不在乎地把害怕的爆炸頭拉到店內的沙發上,然後站在他前方。

  怎麼辦?看這場面擺明是要進行審問,我真不希望充滿回憶的場所發生慘案。

  沒辦法嗎?大概沒辦法。對,沒辦法。

  「好啦,說吧。」

  「啊?說甚麼?」

  爆炸頭似乎還摸不著頭腦。這也難怪,他昨天才剛被過路魔攻擊,今天又來一個更恐怖的人,我可以清楚感受到爆炸頭的驚慌,因為我也有過類做的經驗。希望爆炸頭快點領悟,到這種地步,如果不讓夏野滿意絕對逃不掉,反正不管她有甚麼要求都得順著她。

  加油啊,爆炸頭,我是站在你這邊的。

  「你的記性真差,我都這樣問了,你還不懂嗎?」

  如果我的記憶沒出錯,夏野明明甚麼都沒說。拜託你正確地使用主詞和述語好嗎?

  「我問的是你昨天碰上的過路魔事件。好啦,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趁我還有耐心的時候。」

  「哇!」

  這樣也算有耐心嗎?那她若是失去耐心,爆炸頭會發生甚麼事?

  爆炸頭被夏野銳利的目光嚇得發抖,結結巴巴地說道:

  「呃,你說昨天的過路魔案件?事情發生得太快,我也記不太清楚……這是真的,請你放下剪刀!」

  沒辦法,任何人都會開口求饒的。

  爆炸頭真可憐,可階我救不了你,抱歉。一想到剛才和過去的種種往事,我嚇得背脊發涼,只能趴在角落一邊發抖一邊看著這場審問,你儘管罵我沒用吧,順便咒罵自己為何這麼不幸遇見夏野。

  「廢話少說,兇手是怎樣的人?長甚麼樣子?髮型呢?」

  「你問我也沒用啊,我莫名其妙地受到攻擊,根本沒時間看對方的臉……我可是被砍了耶!你看看!」

  爆炸頭一邊說,一邊把頭髮朝向夏野。

  原來如此。仔細一看,他那顆爆炸頭上到處都是刀痕,有如笨拙園丁修剪過的樹木,沒有一處完好。

  他說被砍,原來是指頭髮嗎?難怪他身上沒有外傷。身體皮肉根本沒受到半點損傷,這樣當然不用上救護車,可以直接回家。

  我說爆炸頭啊,幹嘛計較這點小事?反正頭髮遲早會再長出來。

  「這點小事有甚麼好在意的?去一趟理發院不就好嗎?」

  「開甚麼玩笑!你知道我這頭髮是耗費多少心思整理的嗎?這是我考慮過每個細節才完成的自豪爆炸頭耶!如今被人亂砍一通,這爆炸頭等於死掉了!」

  「你想剪的話,我很樂意幫忙。」

  「胡說甚麼!這是在爆炸頭愛好者之間鼎鼎有名的知名美發師,出生於墨西哥的樂天派戈梅茲親手造就的作品!乍看簡單,其實弄起來非常複雜,外行人絕對辦不到!」

  看他講得如此慷慨激昂,內容卻無聊到極點。把我的擔心還來!還有,誰是戈梅茲啊?

  「隨便啦,快把兇手的特徵告訴我。」

  夏野的耐性快要瀕臨極限,她開始把玩銀剪刀,令爆炸頭臉色發白、汗水涔涔。

  爆炸頭果然也因夏野而受到精神創傷。嗯,我瞭解他的心情。

  「對、對了,商店街附近的公園有個邊哭邊割書的可疑人物,你知道嗎?」

  『嗯?』

  公園?怎麼回事?

  「不知道,你說說看。」

  夏野好像提起興致,將銀剪刀收進皮套。

  「而且那不是普通的書,是非常厚的書,好像是秋山忍的《原罪系列》。」

  爆炸頭比手畫腳、唱作俱佳地努力敘迤。

  「聽說那是一個嬌小的短髮女孩。她一邊割書,一邊念著『秋山忍、秋山忍』。」

  短髮女孩。原罪系列。

  真是討厭的關鍵字。

  這兩個詞彙讓我不得不想起圓香。

  「喔?這是甚麼時候得到的消息?你昨天為何不說?」

  爆炸頭的眼神開始游移。

  「因、因為你昨天問的是過路魔的事,所以我沒提起這件事,而且你聽完我的回答立刻跑走啦。」

  是啊,因為夏野基本上很討厭爆炸頭,理由是爆炸頭好像很難下刀,真是搞不懂她。

  「算了。那麼,過路魔的特徵呢?」

  「怦通!」

  哇,我第一次看到有人用嘴巴發出心跳聲。

  「……要我再問一次嗎?」

  夏野明明清楚聽見爆炸頭的回應,卻還是露出一臉凶相,又從皮套中抽出銀剪刀捅向爆炸頭。唉,結束了,爆炸頭的命運將要就此結束。

  「過路魔的特徵呢?」

  「我、我不知道!」

  嗚呼哀哉,惜爆炸頭英年早逝。

=====================

〈以下詞彙收錄於名訓表〉

【爆炸頭】對爆炸頭以外的人來說只是普通的爆炸頭,但對爆炸頭來說可是超越一般爆炸頭的爆炸頭,是一天都不可或缺的爆炸頭。爆炸頭的爆炸頭在爆炸頭們之中可說是頂尖的爆炸頭,更是爆炸頭之所以能成為爆炸頭的原因所在。失去這個爆炸頭的爆炸頭等於不再是爆炸頭,不過爆炸頭還是無法放棄爆炸頭。

【戈梅茲】美發師,在墨西哥出生、紐約長大,目前住在日本埼玉縣S市,和日本太太亞由美一同生活。擁有整理爆炸頭的天賦才能,被譽為爆炸頭界的救世主,全國各地的爆炸頭紛紛湧入,因此他經營的理發院在三個月前預約便已爆滿。最喜歡的東西是太太親手做的漢堡排。

=====================

  爆炸頭吐不出更多情報,於是我和夏野離開寵物店。被丟下的爆炸頭大概已燃燒殆盡,他還好吧?不會讓人誤會又發生另一起過路魔案件吧?

  「老師!」

  走出寵物店時,突然有個人大聲叫道。我看看聲音傳來的方向,竟然是最不想在店門口遇上的人物排行榜第一名,也就是超級被虐狂——編輯柊鈴菜。

  「哎呀,你怎麼在這裡?變態。找到過路魔案件的兇手了嗎?」

  「還沒!」

  你如果還有身為人類的尊嚴,應該先對變態一詞做出反應吧?我真想揍這傢伙。

  但是,鈴菜露出期盼挨揍的表情,害我都不想揍她,夏野也沒動手。好討厭的揣測。

  「……那麼,老師,你在這裡做甚麼?」

  她判斷出不會挨揍之後立刻展開對話。溝通果然是一件難事。

  「我在調查過路魔案件。」

  「怎麼可以,那是我要做的事!我會像舔淨一切般收集情報,完整無缺地向老師報告,老師只要坐在安樂椅上悠閒地等待就好!乾脆讓我當椅子如何?」

  當甚麼椅子啊!還有,你那是甚麼調查方法?難道你要一邊打聽,一邊舔遍每個問話對象嗎?

  「這是為了轉換心情,你不也是這麼建議嗎?」

  「說是這樣說,不過對方是過路魔耶,太危險了。」

  鈴菜身為責任編輯,當然希望夏野用更安全的方式來轉換心情,她絕不想看到自己負責的作家陷入危險。

  「我不知道你都在哪裡做些甚麼,總之,過路魔又出現了。」

  「咦?真的嗎?」

  「是啊,受害者全身都被割傷,現在還在痛苦呻吟呢。」

  說甚麼全身,明明只有一小部分,而且他之所以會呻吟,都是因為夏野咄咄逼人的審問。

  但是,鈴菜一聽就不甘心地咬緊牙關,露出後悔和憤慨的表情。這個變態竟然也會有這種表情?像是很氣自己沒能阻止這樁惡行,以及同情受害者的難過表情。

  然後,她喃喃說出一句話:

  「真羨慕……」

  你這個渾蛋!

  雖然我大概猜得到,但你不能稍微掩飾一下嗎?

  「你到底在幹什麼?虧你還自信十足地說『絕對不再讓別人受害』。說得出口卻做不到,竟然還敢出現在我面前?」

  「對、對不起……」

  鈴菜嘴上說著反省之語,嘴角卻露出笑容,她的顫抖多半也是因為夏野的發言而感到興奮。這傢伙真的沒救了。

  「而且你也沒成為受害者,真沒用。」

  『是啊,還把話講得那麼滿……』

  被虐狂習性根本沒派上用場。

  「派不上用場的變態還是快點從世上消失吧。」

  『連狗都比不上。』

  「你這個垃圾!」

  『你這個人渣!』

  「這種圍剿的感覺真爽快!」

  哇,看看她那副舒爽的模樣,一定要快點逮捕這傢伙。真想立刻瞎掰出一條新刑法把她抓去關,要是放任她繼續到處跑,一定會帶給青少年負面影響。快點制訂法律來制裁她吧!

  「你這只垃圾蟲!」

  「啊啊……太棒了……快出來了……」

  快住手!

  雖然我不知道出來的是甚麼東西,總之千萬不要。

  鈴菜興奮到開始痙攣,對話又繼續進行。

  「所以呢?你找到甚麼情報?」

  這傢伙應該做過一些調查。雖然沒能阻止過路魔案件,不過她得到了甚麼線索也不奇怪。她本人倒是相當奇怪。

  「對了對了,我打聽到很棒的情報喔!」

  鈴菜很開心地說道。

  「沒想到這些事全都和秋山忍的書、和老師的書有關!」

  鈴菜說得非常得意,我幾乎能看見她信心十足的氣勢。

  「……」

  『……』

  我和夏野卻露出尷尬的表情。

  呃,這種時候該擺出甚麼樣的臉呢?該嘲笑她嗎?

  「……還有嗎?」

  夏野一臉絕望地詢問其他情報。

  「就是這樣!我也嚇一大跳呢!過路魔案件的受害者,竟然每個都是帶著秋山忍的書時遭到攻擊,說不定兇手專挑有秋山忍作品的人下手。不,更進一步推想,或許兇手盯上的正是秋山忍本人,所以老師最好還是繼續關在家裡……老師為甚麼問『還有嗎』?」

  鈴菜困惑地說。

  「難道……」

  「這些事情我昨天就知道了。我隨便在街上打聽,輕鬆問出受害者都帶著我的書,所以我問你還有沒有其他情報。」

  鈴菜在夏野冷淡眼神的注視下有些恍惚。她思考片刻之後,眼睛發亮地說:

  「那邊有一根樹枝看起來很適合用來打我耶。」

  「立刻拿過來,我要打得你屁股開花。」

  「那就麻煩老師!」

  我受夠這個人了。

  「至、至於其他情報嘛,呃,老師已經知道事件和秋山忍的書有關,一定也知道那是《原罪系列》吧?唔,既然如此,我能說的只有樹枝的事……」

  鈴菜說的話令我倒吸一口氣。

  『喂……』

  「嗯嗯……」

  『昨天過路魔掉的書是《暴食》。』

  如果過路魔案件和《原罪系列》有關,那人丟下已出版六集的其中一集也不奇怪,奇怪的是……

  『圓香是利用《原罪系列》的《懶惰》來綁架我。』

  真是討厭的巧合。這兩件事一定沒關係,但我感覺圓香簡直是……

  夏野對我點點頭。

  「關於這件事,你說得詳細一點。」

  「咦?樹枝的事嗎?當然好啊!哎,好痛,好痛,痛得好舒服!」

  誰來處理一下這傢伙好嗎?

  根據鈴菜含淚愉快地說出的情報……

  第一起過路魔案件,女高中生拿的書是第一集《驕傲》。

  第二起過路魔案件,粉領族拿的書是第二集《嫉妒》。

  第三起過路魔案件,上班族拿的書是第五集《貪婪》。

  和案件有關的秋山忍作品,果然都是《原罪系列》。

  「你怎麼想?」

  『要說是巧合的話,未免太巧。』

  「是啊。」

  如果不是巧合,而是故意的話……

  「那個……老師?」

  鈴菜把臉貼近,大概是很驚訝夏野竟然在和我交談。

  「我知道了,你做得很好!繼續調查吧!」

  夏野這句話讓鈴菜難得露出僵硬的表情。

  「哈哈哈,找還有其他工作,而且我已經三天沒睡啦。」

  「既然明白就快去做事,你這隻豬!」

  「我馬上去辦!」

  鈴菜笑容滿面地離開。看來精神的力量確實凌駕於肉體之上,只見她跌跌撞撞地飛奔而去,真希望她能就此回到魔界,乾脆像經過隧道進入異世界那樣,直接失蹤吧。

  「好,接下來去公園看看那個哭著割書的可疑人物。」

  『也對,走吧。』

  「現在還沒出現的只剩下《原罪系列》的第三集《憤怒》。如果這次看到的是《憤怒》,就一定是那個女孩。」

  我知道夏野想說甚麼,也知道那對我而言是多麼殘酷的宣言。

  『想再多也沒用,我們快走吧。天氣越來越冷。』

  我逃命似地往前跑,但不安仍盤據在我心底。

  這股寒意究竟是從哪裡來的?

===================

〈以下詞彙收錄於名詞表〉

【超級被虐狂】樂於被虐的癖好,把痛楚當成動力,不惜一切地謀求更多痛楚,能把各種痛苦處境轉變成自己的快樂,所以有學者認為,這或許是人類為了適應苦難時代的新面貌。那位學者後來身心俱疲地回去鄉下。

【最不想在店門口過上的人物排行榜】還有其他幾個類似的排行榜,譬如「最不想在家裡遇上的人物排行榜」或「最不想一起床就看見的人物排行榜」等等。

【新刑法】柊鈴菜禁止條款,能致她於死地,但她會死得很開心。

===================

  ※  ※  ※

  割書可疑人物出沒的公園在商店街之外。

  那是個樸素的小公園,只有綠色鞦韆、粉紅色大象造型溜滑梯等遊樂器材,以及長椅這些簡單設備,乍看之下似乎沒有任伺異狀。

  但是甚麼都瞞不過我的書本感知能力,以及夏野的第六感。

  「找到了。」

  長椅後面的草叢中有一張紙,大概是被風吹來的。那是從書上割下來、只印幾個字的小碎片,但這樣已足夠讓我看出這是甚麼紙片。

  這本書我讀過一次又一次。因為讀過無數次,書邊都起毛了。我和夏野立刻看出這是哪一本書的哪個部分。

  『第三集《憤怒》的第三章開頭。』

  「是啊,這麼一來便全都到齊。」

  過路魔、攻擊爆炸頭、割書的女孩、我被綁架的事,全都被《原罪系列》連結起來,每件事都有關。

  這個事實能推論出甚麼結論?

  「線索都已收集齊全,仔細想想看吧。」

  雖然我如此徬徨,夏野仍是一副冷靜的模樣,好像在顧慮我似的。

  「廢狗,你的鼻子復原了嗎?難得有這個線索,你聞聞看吧。」

  夏野說完,把《憤怒》的紙片拿到我的鼻子前。

  「不過,大概不會是甚麼重要的線索。」

  但是,她的安慰都是枉然,紙片上有很熟悉的味道。那是令人懷念的味道,而且是我昨天才剛聞過的薰衣草香味。

  絕對不會錯,紙片上有春海圓香的味道。

  最壞的事態發展閃過我的腦海。那是我最不希望看到的事態,絕對要避免的結論。

  我努力拉起快要沉入絕望的心。

  但是無論我如何祈求、如何盼望,現實還是一樣冷酷無情。

  「找到你了,和哥!」

  公園入口處傳來熟悉的聲音。

  春海圓香就在門邊。

  「那是誰?」

  夏野看著突然出現在公園入口處的圓香,疑惑地問道。她的眼神銳利無比,彷彿要射穿對方。

  「和哥,那個女人是誰?」

  圓香也做出相同的反應。

  「和哥?喔,原來如此,這女孩是妹妹啊。」

  「不要叫我妹妹!」

  圓香聽到夏野的低語後更加生氣。

  「你本來就是妹妹啊,春海妹。」

  「能叫我妹妹的只有和哥!你不准叫!」

  她這麼討厭被人叫妹妹嗎?

  「冷靜點,安靜點,春海妹。」

  「我說過不要這樣叫我!還有,你是誰?」

  她們畢竟是初次見面,被一個陌生人直呼妹妹,讓圓香越來越火大。

  「……等一下,你為甚麼叫我春海?」

  雖然生氣還是能注意到這些細節,真不愧是我機伶的妹妹。

  「有甚麼好懷疑的?你是春海和人的妹妹,當然也姓春海,連這種事你都不瞭解嗎?廢妹。」

  動不動就出口傷人,真不愧是粗暴的夏野。

  夏野或許被圓香的怒火挑動,口氣也開始變得劍拔弩張。糟糕,這兩人絕對不可能合得來。

  「……你是聽和哥說的吧?果然是這樣。」

  圓香朝我望來,臉上露出笑容,不過眼神仍像我在住谷莊看到的一樣混濁,牢牢地盯著我。

  「你幹嘛對一隻狗如此興奮?」

  「那才不是狗!那是和哥!」

  「……怎麼回事?」

  夏野瞄我一眼。

  我知道她想說甚麼,她想問我圓香叫我哥哥的理由。圓香並不知道真相,不可能從這條狗聯想到身為人類的我,她卻從我身上看出哥哥的身影。從某方面來看她確實說對了,但是她也有所誤會。

  我能以狗的外形活下來,只是巧合和奇跡的恩賜。真正的我,也就是圓香的哥哥春海和人,早已經死亡。

  雖然我死了,圓香卻仍把我當成哥哥。

  這是無意義的行為、無意義的眷戀,對已死的人抱持再多期望也得不到回應。

  所以,她應該停止這種想法。

  「把和哥還給我!你這個臭婆娘!不然我把你片成三條喔!」

  「真敢說呢!你這隻狐狸精!乾脆把你切丁吧!」

  『這種爭風吃醋的火爆場面要我怎麼插嘴啊……』

  夏野已經抽出銀剪刀,擺出備戰姿勢,叫香也把背上的大箱子提起來。

  雙方接觸還不到一分鐘,已經演變成一觸即發的緊張狀態,如果讓她們持續爭吵,兩人一定不會平安無事,我真不希望她們任何一人受傷。

  『快、快想個辦法!』

  必須讓她們兩人分開。

  我雖然害怕,但現在一定要做些甚麼才行。沒問題的,兩邊都是人類,只要誠懇地溝通,她們一定會瞭解!

  我抱著這樣的決心邁出步伐。

  「和哥,你讓開,我要宰了這傢伙!」

  「滾開,愚狗,你想死嗎?」

  我往後退。

  是的,我又退回去。

  『這兩人太恐怖啦!』

  我連想都不想又急忙退回去。一般人怎麼會滿口打打殺殺的,這些人是怎麼回事?從春秋戰國時代來的嗎?我連一秒都挺不住啊!

  但我實在不願意看到夏野和圓香起衝突。於是,我決定先阻止能聽懂我說話的一方,也就是拿著銀剪刀、隨時要殺過去的夏野。

  『等一下,夏野,拜託你退一步好嗎?』

  「開甚麼玩笑,有人來找碴怎麼能逃避,而且想知道過路魔的事,直接問她是最快的方法。」

  『求求你,那是我妹妹,請你別和她爭執!』

  「……所以呢?」

  『不管你之後想怎麼割我捅我都無所謂,拜託你現在先收手!』

  「……」

  說句話啊。

  「……二十八次可以嗎?」

  『好像有點多……算了,你先停手吧!』

  「瞭解,不過我還有件事要問。」

  夏野又望向圓香。

  「喂,你看過這張紙片嗎?」

  她拿的是剛剛找到的《憤怒》碎片。

  「是你把秋山忍的書割成這樣嗎?」

  夏野朝著圓香拿出在公園裡撿到、帶有薰衣草香味的小紙片。

  「……甚麼嘛,竟然漏掉了。」

  我多麼希望圓香回答「不知道」,她瞥向《憤怒》的紙片一眼,卻冷冷地如此說道。 

  「我還以為已經把那傢伙的書全都燒光呢。」

  圓香這句話,還有她混濁的眼神,令我不禁背脊發涼。

  「這樣啊,我知道了。」

  夏野仍是面無表情,但她接下來的行動非常迅速。

  她從懷中拿出一個球狀物,往地面一砸。

  球體冒出的濃煙頓時瀰漫在整座公園中,一時之間甚麼都看不見。

  『難道你是忍者嗎?眼睛好痛!鼻子也好痛!』

  「忍耐一下!快,快跑!」

  我完全沒想到她會突然來這一招,因此吸進大量濃煙。

  『這對狗的身體負擔太重啦!』

  「混帳,你跑去哪裡?把和哥還給我!」

  煙霧中傳來圓香的怒吼聲,夏野抱著我跑出來,圓香還在後面拚命大叫,但是煙霧裡可能添加某些東西,令她發出難受的聲音。

  「和哥!嗚,咳咳,咕,咳咳咳,嗯……」

  喂,我妹妹吐了耶。

  不過,現在的當務之急還是離開此地。我在心中不斷道歉,被夏野抱回公寓。

  妹妹、書的碎片、薰衣草香味,還有當場現身的圓香——所有事實都擺在眼前,我已無法辯解。

  過路魔案件的兇手,在公園裡割書的可疑人物,全都是我妹妹春海圓香。

  我不能再逃避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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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詞彙收錄於名詞表〉

【商店街外的公園】正式名稱是「丘上公園」,位於新稻葉站前商店街外的樸素小公園,因為附近蓋了更大的公園,如今來這裡的人越來越少。

【小紙片】只要是狂熱的秋山忍書迷,看到五個字左右的句子便能判斷是出自哪本書的哪個章節,準確率可達九成以上。紙片是以銳利的刀片割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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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回到公寓之後,我們立刻召開作戰會議。

  夏野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我則是趴在窗邊的坐墊上思考。

  一連串過路魔案件的兇手。

  我就算想破頭也想不到,這麼驚悚的事件竟然和圓香有關。

  但是,她那異常的眼神始終在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我敢說那種瘋狂不會發洩在毫無關係的陌生人身上嗎?她的眼神很混濁,反應出極為悲慘的情緒,以致我可以輕鬆想像出圓香拿著凶器在夜裡襲擊路人,以我看過的那種扛態到處施暴。

  『為甚麼要那樣做……』

  此外,圓香在公園裡還親口承認另一項罪行,攻擊路人之外的罪行。

  那就是毀壞書本,毀壞秋山忍的《原罪系列》。

  我所知道的圓香從來不會主動看書,但是我推薦的書她都會看,甚至連秋山忍那種厚重的怪獸書,她也開開心心地拿去讀。

  我從不知道她對秋山忍竟然懷有如此強烈的恨意,恨到要割破她的書,連碎紙片都要燒光。

  「哎呀,理由或許很簡單,她只是不希望哥哥被秋山忍搶走吧。」

  『哪有甚麼搶走不搶走的,我的確喜歡秋山忍的書,但這是兩回事啊,我又不會因此討厭圓香。』

  她怎麼可能因為這種理由便成為過路魔?

  「真的是兩回事嗎?」

  夏野的語氣透露出十足的信心。

  「在你妹妹心中,秋山忍這個人的份量一定很重。我可不是在自我陶醉喔。」

  『你怎麼知道?』

  「依你那副德行,一定成天都在和妹妹談論書吧?我只是猜測啦,你妹妹絕對會很不高興,因為和自己這麼親近的哥哥老是在談一個陌生人。」

  夏野那雙紅色的眼睛盯著我。

  「或許她會覺得秋山忍搶走她哥哥。」

  『怎麼可能……』

  「如果叫你在書本和妹妹之間做選擇,你會選擇妹妹嗎?」

  『……當然會。』

  「你還猶豫一下,好差勁的哥哥。」

  『我不辯駁。』

  「你妹妹多半知道你會有那一瞬間的遲疑,所以擔心你遲早會丟下身邊的她,選擇不在眼前的秋山忍。」

  『……就算是這樣,她也不可能認為我會被秋山忍搶走吧?』

  「一般來說的確不會這樣想。」

  夏野不否認。

  但她以更認真的語氣接著說道:

  「可是有個很重要的因素,讓她不得不這麼想。」

  『甚麼因素?』

  「因你死了。」

  她說得太直截了當,讓我一時之間無法理解這是甚麼意思。

  「你還不懂嗎?因為你已經死亡,她失去最重要的東西,所以導致心理失衡。有哥哥在身邊,她還能壓抑對秋山忍潛在的嫉妒,甚至是恨意,但是哥哥死後她已壓抑不住。」

  聽到夏野這番解釋,我終於理解,但也非常愕然。

  春海圓香的扭曲,是因春海和人而得以控制。

  這次之所以會發生過路魔案件,都是因為……

  『……因為我死了嗎?』

  春海和人的死亡,即是一切的開端。

  茌八月發生的強盜案件中,春海和人死亡。

  我在心中早已接受這件事。

  我當然也很懊惱,對自己的死亡、對這件事的意義和結果很不甘心。

  我正視自己的死亡,做過很多考量,最後還是決定向前走。我懷著覺悟,選擇繼續邁進,選擇在死後繼續生活。

  八月的強盜案件,導致春海和人死亡的案件,就這樣落幕。

  然而,其他人也認為這件事結束了嗎?我自己可以接受,不代表別人同樣能接受,尤其是被我拋下的那些人。

  對於我死去一事,圓香和我其他的家人究竟做何感想?

  我不知道,從來都不知道。

  變成狗以後,我不曾見過家人,一方面是因為距離太遠,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我很害怕。其實只要拜託夏野,一定可以和家人見面,但是我不敢。我不知道我死了以後家人會有甚麼表情,過著怎樣的生活。

  希望他們能像過去一樣,繼續過著普通的生活。

  我只能這樣期望,卻不敢面對自己的死亡帶給家人甚麼厭受。我不想知道自己的死亡招致甚麼事態,不敢面對後果。因為我覺得自己該負責,所以我逃避了。

  我真是愚蠢,竟然以為我的死活只是我一個人的事。

  都是因為我太懦弱,才害圓香那麼痛苦。

  『你想說是我害的嗎?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嗎?』

  「你不想承認嗎?她那麼仰慕的哥哥死去、從她的身邊消失,事到如今,她的感情要寄托到哪裡?畢竟原本寄托的對象已經不在。」

  『怎麼這樣……你是說,她把一切都發洩在秋山忍身上?』

  「搶走她哥哥的是秋山忍,所以如果毀掉秋山忍,哥哥或許會回到她身邊——她八成陷入這種類似祈求的妄想之中。

  夏野摸摸那頭烏黑的長髮,寂寥地喃喃白語。

  「……但是無論她怎麼做,都沒辦法讓死掉的人回來。」

  如果夏野猜得沒錯……

  圓香會攻擊擁有《原罪系列》的人、割破《憤怒》、攻擊爆炸頭、在案發現場留下《暴食》、利用《懶惰》設陷阱綁架我,全都是源自於她對我的感情。

  我還以為這次的過路魔案件是因為某人對秋山忍懷恨在心,被盯上的目標是秋山忍。

  雖然這個猜測不算錯,背後卻還有更多理由。

  春海和人死了。

  因這件事而引發的迷惑和悲歎。

  無可抑制的感情失控。

  這就是圓香攻擊路人的動機。

  可是,即使圓香因為太思念已死的我而犯下這些罪行,她到底能得到甚麼好處?就算她把這種心情發洩在秋山忍身上,也不可能讓死去的哥哥回來。

  圓香在住谷莊時對我說了很多,包括她對哥哥的思念,還有失去哥哥的悲痛。

  春海和人是圓香的哥哥,現在的我則否。圓香自己也應該知道,把狗和哥哥混為一談是不對的。

  圓香只是想要找個像哥哥的對象,只是要為失去的哥哥找個替代品。但這種自欺欺人的行為是沒有結果的,就像拚命奔跑,前方卻沒有未來,只會逐漸深入地獄。

  圓香正在走的,是一條沒有未來的道路。

  即使毀滅秋山忍,即使毀壞所有書籍,圓香也得不到解脫。

  因為我死亡,才害圓香變成這樣嗎?

  是我的死亡改變了圓香嗎?

  現在沒有閒工夫煩惱,因為事情已經演變成這樣。

  我雖然死去,但仍活在世上。

  雖然變成這樣子,我仍然活著。

  所以,現在的我依舊做得到一些事。

  與其窩在這裡歎氣,還不如起而行;就算做得再差,也好過甚麼都不做。

  『我必須阻止她。』

  阻止圓香繼續失控,阻止她無處寄托的思念。

  我已經不是人類身份的春海和人,但我身為哥哥,就該阻止妹妹一錯再錯。兄妹之間的感情,不是區區「死亡」便能夠切斷。

  就算我再害怕、再懊悔、再怎麼想逃……

  為了這份永不磨滅的情感,我絕不可逃避。

  『喂,夏野。』

  「幹嘛?」

  『只靠我自己是沒辦法的。』

  我直視著夏野的眼睛說道。

  『你能不能幫幫我?』

  我是一隻狗、一個只會讀書的笨蛋,雖然很不甘心,但我光憑自己的力量甚麼都辦不到。

  八月那樁案件,夏野自己也牽扯在其中,所以她有理由插手。

  但是這次不一樣。

  這次的過路魔案件是因為我的疏忽所造成,根本不關夏野的事。

  如果有能力的話,我也想自己解決,但是一隻狗不可能阻止得了圓香。

  「不要哭喪著臉,搞得我好像是個不通情理的壞人。」

  『沒這回事,你是很好的人。』

  「……虧你說得出口。你該不會忘記平時是怎麼被我欺負的吧?」

  『怎麼可能忘記?我絕對忘不了你對我做過的事。』

  我用四隻腳站立,面對夏野。

  『是啊,我不可能忘記的。你以為我看秋山忍的書多久了?你以為我和夏野霧姬拚死抗戰了多久?你的想法、你的煩惱、你秉持著甚麼信念往前邁進、你真正的個性,我都不可能忘記。』

  所以我才會拜託你,因為我相信你的力量、你的信念。

  『拜託你幫助我。』

  我說完便低下頭。

  夏野低頭沉默好一陣子,然後站起身。

  「只有這種時候你才會說真心話,真是一隻麻煩的狗。」

  她邊說邊歎氣,臉上卻露出無畏的笑容。

  比任何人都堅強而美麗,威風凜凜地笑著。

  「如果我出手,一定會完美無暇地解決這件事。」

  『……謝謝。』

  「但我不會因為她是你妹妹就饒過她,這樣可以嗎?」

  『嗯,她的確做了壞事,但還是請你手下留情。』

  「我會適可而止的,她終究是你妹妹,遲早也會變成我妹妹……」

  『你說甚麼?』

  「沒、沒甚麼!還有,好像來了呢。」

  夏野剛說完,客廳裡便多出一條黑影。

  『咦?』

  夏野突然有所動作。她強勁的目光瞄準我背後的窗戶,表情認真得像在八月案件中最後碰上兇手的時候,還有昨天在商店街追過路魔的時候。

  有異狀,夏野察覺到敵意,而且是在不遠處。

  『喂,怎麼回事?』

  我剛開口發問,就聽見一個聲音。

  「有和哥的味道。」

  我當場不寒而慄、寒毛豎起,但是事情發生得更快。

  『……哇!』

  那一瞬間,客廳的大玻璃窗突然裂開,整個粉碎四散。

  衝擊來得太突然,我閃躲不及,因此摔倒在地。

  玻璃窗有如受到炸彈攻擊,瞬間分解成碎片,往屋內飛來。在飛散的醉玻璃和粉塵之中,有個人踏著玻璃碎片走過來。

  這個人會出現在這裡,我一點都不覺得奇怪,也毫不懷疑。既然那人在住谷莊表現過那樣強烈的情感,無論做出再怎麼離奇的事都不奇怪,任何條理和常識都能輕易扭曲。

  那人抱起滿身碎玻璃、嚇得縮起身子的我,露出燦爛的微笑。

  站在那裡的是我最疼愛的妹妹。

  春海圓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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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詞彙收錄於名詞表〉

【怪獸書】好像根本沒有考慮過讀者的方便,頁數厚到很過分的書。雖然難讀難收又難帶,但也有些讀者認為「很棒啊!再多寫一點」,所以今後的發展很值得期待。

【玻璃窗】為了讓寬敞的客廳獲得充分采光,尺寸非常大,是特別訂製的,所以破了一小部分便得全部換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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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globe    時間: 2014-5-23 13:24

第五章 不入虎穴焉得狗子

  「和哥,找到你了∼」

  圓香抓起我,緊抱在懷中,混濁的眼神向我望來。

  「你真壞,竟然逃跑。還好我早已猜到可能會這樣,所以在你身上裝發信器。」

  『裝•在•哪?』

  這消息太令人震撼。我又沒戴項圈,基本上算是全裸,哪有地方讓她裝發信器?難道是體內?裝在我的體內嗎?

  我好想知道,又不太想知道。

  「昨天讓你跑了,但是今天可不會再讓你逃走。我已經記住和哥的反應,你絕對逃不掉的,絕對。」

  『好恐怖!』

  這個妹妹是怎麼回事?為甚麼這麼嚇人?

  此外,她是怎麼進來的?這裡是高樓大廈的頂樓耶。這和夏野入侵住谷莊的情況完全不同,難道圓香也是無視物理法則的人種嗎?

  啊啊,糟糕,我心目中的圓香越來越不對勁。

  「真是的,和哥,看你高興成這樣。」

  『高興個鬼啦!』

  我在圓香的懷中死命掙扎,但被她緊緊扣住,就像中了關節技一樣,根本助彈不得。圓香,你為甚麼這麼瞭解狗的身體構造?難道你想當獸醫嗎?我越來越擔心你的將來。

  不過,我更擔心的是自己不久之後的將來。

  「你未免太小看我。」

  夏野在玻璃爆破的衝擊之後站起身,對入侵者說道。

  她大概沒想到會有人從窗外入侵,但已經鎮定下來,冷靜地面對這異常事態。她握著銀剪刀,準備隨時攻向圓香。

  「你是知道這是秋山忍的工作場所才來搗蛋的嗎?」

  她擺出備戰姿勢。看那副神情,顯然已把眼前的人視為敵人。

  「……啊?」

  圓香卻露出愕然的表情。

  「這裡……是秋山忍的工作場所?」

  「是啊。看你的態度,倒像真的不知道。」

  圓香依然掛著充滿驚訝和困惑的表情,回應夏野的話。

  「照這樣說來,難道你是……」

  「如你所料,我就是秋山忍。你好像對我的書做出不少壞事呢。」

  圓香一聽到這句話立刻改變臉色,臉上充滿怒氣,濃烈、純然、幾乎冒出火苗的怒氣。她從來沒在我面前展現過這麼激烈的感情。

  「原來如此,原來你就是秋山忍。」

  圓香憤然說道,像是討厭到不願說出這個名字。

  她這種表情我從來沒看過,在我的記憶中從來沒出現過,我根本不曾想過圓香會有這種表情。原來我對圓香一點都不瞭解。我不懂她的想法,也不懂她是懷著怎樣的心情來到這裡。

  都是因為我太過無知,才會讓事情演變成這種地步。

  「我不記得我做過甚麼讓人如此憎恨的事。」

  「少囉唆!喔喔,這樣啊,原來你就是秋山忍,把和哥從我身邊搶走的秋山忍!」

  她面對夏野的殺氣仍然無動於衷,反而變得越來越憤慨。

  「你又想搶走我的和哥嗎?想都別想!我不會讓你稱心如意的!我絕不會再把和哥交出去!」

  圓香堅決地喊道。

  「我不記得搶走過誰。」

  「給我閉嘴,你這個木偶!」

  圓香的怒吼幾乎能撼動牆壁。

  「除了和哥以外的人全是木偶!整個世界到處都是木偶!其中最令人厭煩的木偶就是你!秋山忍!」

  她激動得像是要吐出怒氣。

  「哎呀,冷靜一點嘛,妹妹。」

  「我說過不要叫我妹妹!」

  夏野在搞甚麼?何必在這種時候火上加油?我還在圓香的手上,拜託別再刺激她好嗎?狗質安全是最重要的耶。

  「安靜點,妹妹,來人家家裡拜訪怎麼不走大門呢?」

  這不是重點吧?

  「少囉唆!一切部是你害的!都是因為你,和哥才會離我而去!都是你害的!」

  圓香這句怒吼讓夏野微微變了臉色。

  她沒發現夏野的改變,仍然繼續大叫:

  「我多麼希望能跟和哥多相處一些時間!」

  哭聲。

  我感覺到圓香流下的眼淚滴到我的臉上。

  圓香不斷吼叫,彷彿要吐出自己體內的一切,包括她對秋山忍的怨恨,還有對哥哥的思念。

  「是你迷惑和哥、毒害和哥!是你讓和哥變了!你讓和哥遠離我!這一切都是你的書害的!」

  圓香天生是個表情豐富的女孩,但她從來不曾這樣,不曾一直維持憤怒、悲傷、憎恨這些負面表情。

  「你真是抬舉我,難道你也是我的書迷嗎?要不要分享一下你的讀書心得?」

  「哼!開玩笑!誰是你的書迷啊!」

  圓香憤怒地罵道。

  「我的確看過你的書。為了更接近和哥,我必須看秋山忍的書,因為和哥總是很開心地談起你的書。所以,我就算看到想吐還是會忍耐地看完,這一切都是為了接近和哥。」

  『圓香……』

  她對閱讀本身不抱任何期待。她之所以會閱讀,並非發自渴望,而是機械化地閱讀。不是為了享受書中世界,而是為了其他目的,把閱讀當成一種手段、不得不做的功課。

  這種讀書心態太悲哀。

  「但是我終於找到了,我終於來到和哥的身邊。」

  圓香邊說邊看著我。

  「我沒有猜錯。我一直覺得只要來到新稻葉,只要來和哥住的地方,一定能找到和哥。因為和哥開口閉口都是秋山忍,他是那麼喜歡秋山忍,絕對不會因為中槍就放棄。」

  無論多麼思念死去的人,既然對方已經不在人世,絕對得不到好結果。不管再怎麼漠視現實,繼續前進、繼續追尋,也改變不了悲慘的結局。

  那不是無法邁向未來、充滿荊棘的道路,而是陷於過去的泥濘道路。

  夏野不可能容許圓香這樣自欺欺人。

  以她的信念來看,她絕對不會放任圓香繼續沉溺。

  夏野的臉上出現短短一瞬間的悲傷,隨即說道:

  「春海圓香,你的哥哥已經不在世上。」

  「少騙人!和哥就在這裡!他說過要永遠和我在一起!」

  抱著我的那雙手抓得更加用力。

  「春海圓香!」

  夏野厲聲喊道,她的表情看似非常痛苦。

  我看過她這種表情。

  夏野平時對一切都滿不在乎,但遺是有脆弱的部分。如同普通人一般,夏野霧姬也有脆弱的一面。她的心底有自己的痛苦,但她還是會把這種痛苦化為言語。

  「看清楚現實吧。」

  不可以忘記,絕對不能忘記我的疏忽帶給她的痛苦。

  「你儘管恨我,儘管恨秋山忍,把所有責任都推給我也無妨,不過……」

  夏野望向我。

  我也看著夏野點頭。

  圓香聽不到我說的話,但是沒關係,我相信夏野會幫我說出我想說的話,因為她一直和我一起背負著我的痛苦、我的心願。

  「你可別搞錯你哥哥的想法。」

  所以,我才會拜託她幫我傳達。

  「閉嘴!我不需要你告訴我和哥的想法,你根本不瞭解他!」

  「那你瞭解嗎?你哥哥如果看到現在的你會有甚麼想法、會有甚麼感覺,你當然比任何人都瞭解吧?」

  「!」

  「你自己想想、自己判斷,你哥哥期望的是甚麼,你哥哥看到你現在做的事情會開心嗎?想想看吧,去問你心目中的哥哥,用你過去和他相處的所有經驗來判斷。」

  「……和哥的期望?」

  圓香愣住了。

  相較之下,夏野像是戴著面具一樣面無表情,但我知道她的心中有多痛苦,因為擊碎別人的希望絕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如果你哥哥真的是我的讀者,他看到你現在做的事絕對不會開心!我的讀者不可能期望這種事!我是這樣相信的!」

  「你相信和哥?」

  「是啊,我相信。我相信我的讀者,我相信我寫的東西能正確傳達到讀者心中!」

  正如同讀者相信作者一般。

  作者也相信讀者。

  「那個人——春海和人,就是死在我的面前。」

  「咦?」

  圓香發出疑惑的驚呼聲。

  只有當時在清陽茶店裡的少數幾人知道我死掉的真實情況,連我自己都不清楚,圓香當然更不可能知道這些事。

  這是夏野第一次說出我死時的情況。

  「春海和人是為了保護我而被強盜殺死的。他是為我而死,我親眼看到他流出的鮮血、失去溫度的身體。」

  夏野敘違我的死狀時很平靜,卻又隱含一股激情。這是圓香最不想聽的話。

  「夠、夠了,我才不想知道……」

  「給我仔細聽!」

  夏野的斥責令搗住耳朵的圓香嚇得全身一抖。她慢慢抬起頭,然後當場呆住。

  因為夏野流下眼淚。

  我的死改變了圓香。

  既然如此,親眼看著我死去的夏野,當然不可能不受影響。

  「我忘不了他死去的事。春海和人死去的事一直牢記在我的心裡,我到死都不會忘記。人死不能復生,但是那個人既然是我的讀者,我就會繼續寫作。即使所有人都已忘記他,我還是會為他寫下去!」

  「為了……和哥?」

  「我是個作家,作家要有讀者才有存在的意義。只要有讀者,我便會寫下去,把自己的一切都投入在寫作裡,把我整個人化為書本傳達給讀者。這就是我活在世上的意義!」

  她的想法確實已傳達給我,所以我才會如此熱愛她的書,愛到即使死了都要再活過來。

  「我的書是在讀者看過以後才算完成。只要有讀者,我就不會停止寫作。即使那個人死了,他還是我的讀者,所以我會一直寫下去!這就是我的一切!」

  夏野慷慨激昂地說道。

  「我的讀者不會原諒你現在做的事,不會原諒你這種自暴自棄的行為。如果春海和人是我的讀者,他絕對不會原諒現在的你。」

  「你不可能知道他的想法。」

  「但是我相信。」

  夏野問圓香「那你呢」,語氣十分溫和,但是堅定得令她無法逃避。

  「你覺得你哥哥會誇獎現在的你嗎?」

  「!」

  夏野說她相信我的時候,真是太耀眼。

  如同我因為那件事而決定今後的生存方式,夏野必定也做出某些決定——為自己的生存方式或其他事情做出決定。

  我沒有和她談過這些事。

  我們互相陪伴,卻懷著各自的想法,支撐著彼此。

  這就叫做信任。

  「你該清醒了,春海圓香!」

  夏野吼叫道。

  「相信春海和人,相信你自己的哥哥吧!他在想甚麼、他的期望是甚麼、他希望你怎麼做,你應該感覺得到吧?你仔細想清楚,好好做個選擇,不要逃避哥哥的死亡,認真傾聽你心底的聲音!」

  但是我的妹妹圓香,甚麼話都沒說。

  她只是咬著嘴唇,低頭不動。

  『……不。』

  我相信圓香。

  我相信她夠堅強,一定可以克服我的死亡帶來的傷痛。現在的我只能相信她。

  沒問題的,她是我引以為傲的妹妹。

  所以……

  「……那還用得著你說嗎?我當然知道,現在的自己在和哥眼中,一定是個沒用的妹妹。」

  春海圓香站起來。

  「……我知道,但我也有自己的堅持。」

  春海圓香是不會倒下的。

  「我一直忠於自己的想法。」

  春海圓香是不會停止的。

  「即使走錯路、即使沒有結果、即使得不到解脫,我也不能就此停手!」

  她叫道。

  「所以,我絕不會交出和哥!」

  圓香再次抬頭,眼中的神色和剛才截然不同。

  因為放棄某些東西而得到解脫,也因為無法放棄的某些東西而更加堅定。

  她的眼中充斥這兩種情緒,含糊不清,似乎還帶有一絲迷惘。

  不過,她依然往前邁進。

  她那股無法制止的奮勇確實被喚醒。

  「說得好,春海妹!」

  「我說過不要叫我妹妹!」

  圓香發出怒吼,同時把腳邊的碎玻璃踢向夏野。

  夏野扭身閃避的瞬間,圓香抱著我往後衝出。

  不行!不可以去那裡!那裡甚麼都沒有啊!

  『喂!圓香!』

  「沒問題,很快便會結束的!」

  圓香笑著對我說,然後若無其事地翻過陽台欄杆。

  『等一下!眼前的問題已經很大耶!』

  欄杆之外空無一物。

  不對,正是因為空無一物才有退路。

  無限遼闊的天空,就是她的退路。

  『等、等一下!給我等一下!』

  我死命喊叫,但圓香沒有理會,仍然跳向空中,我也跟著飛出去。

  飛向離地面幾百公尺的虛空。

  『喔喔喔喔喔喔!』

  啊,夜景真美。

  或許是為了逃避現實,我瞬間失去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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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詞彙收錄於名詞表〉

【發信器】安裝時幾乎感覺不到任何重量的輕巧新產品,體積小得摸到也不會發現,但收訊範圍很窄。可以直接嵌在監控對像身上,靠著生物電流長期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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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沒看過的天花板……沒有?』

  因為這裡是室外嘛。

  有鳥兒飛翔、清風吹拂的星空。

  身邊都是樹木,草地中的步道看起來很眼熟,這裡是夏野家附近的大公園。

  「對不起喔。」

  圓香坐在我身邊。

  一旁放著我看過的那個白色大箱子。

  她的眼神沒有任何異狀,好像也不打算束縛我。她就像趕走了附身的妖魔,還是我過去認識的那個圓香。

  「我不該一廂情願地叫你和哥,對不起。」

  不用道歉啦,因為我的確是你的和哥。

  圓香已經不把我當成春海和人。雖然多少有一點落寞,但這樣對圓香比較好,而且這也是我的期望。

  「啊哈哈,你不可能是和哥嘛。」

  是是是,您說的對。

  「我一直在想,來新稻葉一定能看到和哥,他一定還活著,所以我找過那棟公寓,也找過站前的書店、商店街,還有公園。我好傷心,我沒辦法不找他。其實我自己也知道不可能找得到和哥,結果還搞出那種像捕鼠夾的陷阱。」

  圓香自嘲地笑著對我說。

  「可是,看見你被捕鼠夾抓到時,我真的覺得你是和哥,因為只有和哥那種書癡才會上當。」

  對不起,因為我就是和哥。圓香小姐,其實你答對了。

  「雖然只有一瞬間,我當時確實覺得你就是和哥。我不想否定自己的直覺,即使搞錯,我還是想順從這個直覺。」

  在夜空之下,圓香露出笑容,表情卻像是在哭。

  「我給你添了麻煩,也給她添麻煩,可是我不想就此結束,也不能就此結束。」

  圓香的眼中浮現覺悟的神色。

  「再見囉,這樣麻煩你真是不好意思,但是我很高興喔,感覺好像和哥真的陪在我身邊。」

  她伸一個懶腰。

  「唉,我真是個沒用的妹妹。」

  『才不會,你永遠都是我最棒的妹妹。』

  我回答的聲音仍是狗的聲音,短短的狗吠聲消散在夜空中。

  圓香聽不懂狗語,無論我再怎麼希望她聽懂,無論我們此時多麼接近,我最希望她知道的事卻無法傳達給她。

  圓香聽到我的叫聲卻笑了。

  「謝謝。我還是搞不太懂要怎麼做才對,不過我如果繼續逃避,可會沒臉見和哥呢。」

  她轉頭盯著強於自己的對手。

  「所以我要繼續往前走,我要堅持自己的信念到最後。」

  有個人在那裡等著,靜靜地等待她的答覆。

  秋山忍。

  夏野霧姬。

  月光之下的草地上,理所當然、宛如書中主角一般站在那裡。

  「……真虧你找得到這裡。」

  「是啊,因為我家的狗動不動就失蹤,所以我昨晚趁它睡著時裝上發信器。」

  『你也裝了?』

  真的裝在我體內嗎?加上圓香安裝的,我體內總共有兩個發信器?你們把我當成甚麼?我可是活生生的狗耶!

  「你跑來這個空曠的地方,代表你已做好心理準備吧?」

  「當然,我會全力以赴。」

  「很好,我喜歡你這種乾脆的個性。」

  『那我要放手一搏囉。」

  圓香打開放在一旁的白色大箱子。

  她從裡面拿出來的東西真是非同小可。

  那是藍白雙色的驚人大鐵塊,全長約一公尺,並附有機械的巨大刀刃。

  『沒道理啊!』

  為甚麼你會有那種類似RPG主角拿的武器?

  這根本是用來打魔王的吧?再不然就是狩獵用的吧?這東西應該有個「長柄劍」或「斬艦刀」之類的名字吧?這種虛構的兵器到底是哪裡買的?這種東西不該拿來現實世界使用吧?

  「我要用這把菜刀把你剁成肉醬!」

  菜刀?這才不是菜刀!上面還有馬達和冷凍裝置耶!如果這算是菜刀,那武士刀也可以叫做菜刀啦!拿著這種東西,兩公里以外的警察看到都會跑過來的!別說是違反刀槍管理法,根本是殺人未遂!

  「喔?你竟然有『鮪吞』這種好東西。」

  哇!夏野竟然接受事實!別鬧了,你等一下可是要和這種東西作戰耶!而且你為甚麼知道這東西的名字?甚麼叫「鮪吞』?一般菜刀怎麼會有這麼驚世駭俗的名字?別吞啊!雖然這玩意兒長得像一隻機械殺人鯨,看起來的確吞得下去!

  「原來如此,帶著這種東西當然進得了我家。我知道你是用避難緩降機離開的,但不知道你是怎麼進來的。」

  甚麼?夏野已經搞懂了嗎?我完全搞不懂!避難緩降機是火災演習時經常使用的那個東西嗎?圓香是靠那個東西逃出夏野家的嗎?可是,她家可不是普通的高耶!我還以為自己至少要死三次!還有,菜刀為甚麼可以用來入侵民宅?

  「這是我用從小到大存下來的壓歲錢郵購的特製菜刀。我一直用這把菜刀煮菜給和哥吃,這把刀充滿和哥和我之間的回憶,所以我絕對不會輸!」

  真的假的?你都用這個東西做咖哩?用這麼大的刀?為甚麼要背負如此不利的因素來煮菜?正常地煮菜不就好嗎?難怪你煮的束西那麼難吃!是說你每天都用那種東西煮菜,我為甚麼沒有發現?一定會發出類似挖馬路的噪音吧?而且竟然是郵購的?竟然有郵購中心會賣這麼獵奇的東西?

  雖然場面很嚴肅,我卻無法停止吐槽。

  這些人到底是怎樣?明明是如此正經的場面,為何一直說些莫名其妙的話?而且她們還說得那麼認真,個性真是糟糕。

  無視於我的混亂,戰鬥逕自展開。

  「要開始了嗎?」

  夏野說著,從大腿上的皮套抽出銀剪刀。

  事情演變至此,已經沒有我插手的餘地。

  眼前這個場面,像是背著我發展出交情的兩個女人之間的反省會。

  我現在甚麼事都做不了。

  所以我就看著吧,看著這場戰爭的結局,等到一切結束之後所有人都能展露笑容的戰爭之結局。

  「話說回來,我還沒問過你的名字呢。秋山忍是筆名吧?」

  「……嗯,的確是。」

  彷彿多年老友一般的平靜對話。

  但兩人各自拿著詭異的武器,情勢一觸即發。

  雙方的臉上都看不出戰意。

  既不憤恨、悲傷,也不消沉。

  只是理所當然地對峙。

  「我叫夏野霧姬,作家。我要用這把萬能文具『剪刀次郎』,將你一刀兩斷。」

  「我叫春海圓香,春海和人的妹妹。我要用電動菜刀『鮪吞』,啃得你連骨頭都不剩。」

  「那就……」

  「正常地……」

  「「一決勝負!」」

  夏野霧姬和春海圓香的戰鬥。

  為這次案件拉下終幕的最後一戰,就此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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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詞彙收錄於名詞表〉

【避難緩降機】能使公寓或大廈等較高樓層住戶在發生災害時不必使用樓梯或電梯,直接降到地面的裝置。防災演練時經常使用,但在其他場合真不希望用到。

【剪刀次郎】夏野霧姬擁有的萬能文具,基本上甚麼都剪得斷。是她來東京時,父親夏野巧雪送給她的餞行禮物。

【鮪吞】Maguro Eater,春海圓香所有、專切大魚的巨大電動菜刀,型號是XERD-003ME,刀刃長到可以把鮪魚從頭劈成兩半,附有各種料理所需的構造。這是傳說中的武器工匠大洗赤口在遇上瓶頸時,為了轉換心情以半開玩笑的態度製造的作品,此番由來也相當知名。春海圓香看到刀類專賣郵購雜誌《索林根》的趣聞介紹而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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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舉起各自的得意武器,同時往對方衝去。

  先出手的是圓香。

  夏野的銀剪刀雖是甚麼都剪得斷的不明材質所制,但是長度遠不如對方。圓香手上的巨大菜刀超出一公尺,兩者的攻擊範圍明顯有差距。

  圓香的菜刀「鮪吞」搶先砍下,金屬聲頓時響起。

  簡直像是小孩對抗大人。

  如同菜刀前端所繪的圖案,夏野的反抗像是挑戰大鯊魚的小魚。

  圓香仗著武器質量的優勢,將巨大菜刀全力揮落。

  我開始想像夏野的剪刀裂成碎片的景象,但是……

  「竟然擋住了?」

  圓香愕然地說道。

  張開的剪刀,竟然擋下比自己大上許多的巨大菜刀。

  刀刃相擊的聲音,噴散的火花。

  又長又大的菜刀被小剪刀一夾,霎時停住。

  圓香更用力地壓下菜刀,想掙脫剪刀的束縛,但是被夾住的刀刃一動也不動。剪刀如同有萬鈞之力,擋住菜刀的攻擊。

  「既然如此,我就劈到底!」

  圓香增加手上的力道。

  但是,她不知道那把銀剪刀是多麼超乎尋常,誤判那把剪刀的銳利程度。

  剪刀的開口縮小一些。

  奇異的聲音響起。

  「怎麼可能!」

  剪刀逐漸夾緊,菜刀和剪刀接觸的部位發出金屬斷裂的尖銳聲響。夏野並不只是用剪刀擋住菜刀,還無視兩者的質量差距,想把菜刀剪成兩截。

  「!」

  圓香當機立斷。

  她勉強拉回菜刀,解除短兵相接的局面,採取退避姿勢。

  兩者之間的平衡被打破,但剪刀沒有收回,還是繼續夾緊,勉強抽回的菜刀側面留下明顯的刀痕。

  圓香的反應非常快。她退下之後隨即展開攻擊,回手一刀砍下來。

  夏野再次舉起剪刀抵擋,現場又響起「鏗鏘」一聲。

  一次又一次,兩人手上尺寸截然不同的武器像是兩把劍,一再互相衝擊。

  夏野的剪刀在質量上相當不利,但她以靈巧的動作閃避,還能乘隙攻擊菜刀。

  相較之下,起初只想依恃蠻力的圓香已漸漸改變攻勢。她或上或下、或左或右,從不同的路線進攻。

  金屬撞擊的聲音不停傳出,幾度迴盪在公園中。

  兩人拉開距離,看似要晨開對話,視線卻仍緊緊鎖在對方身上。

  兩人都在喘氣,但視線都沒有放鬆。

  「原來那不是普通的剪刀。」

  你那個也不是普通的菜刀啊。

  「那種中看不中用的大型武器,絕對打不過我的『剪刀次郎』。」

  圓香聞言,毫不畏懼地笑著說:

  「我的『鮪吞』是不會輸的!」

  她一邊大喊,一邊從刀柄部位拉出操作面板,迅速地按著鈕。

  【鮪吞型態變化,食材殲滅模式啟動……】

  電子合成的語音說著。

  接著,她把發出隆隆低鳴的菜刀高舉過頭。

  【……以殲滅食材為最優先。】

  空氣顫動,變化發生。

  菜刀開始旋轉……不對,正確說法是只有菜刀的外圍部分在旋轉。

  『這根本是電鋸吧!』

  我愕然的喊叫如同一聲暗號,圓香隨即跳起。

  兩人拉近距離,圓香將菜刀由下往上揮去。夏野往旁邊躲開,她背後的樹幹因此成為替死鬼,被圓香這一擊劈成兩截。

  『哇……』

  搞甚麼鬼?這簡直是凶器!你想殺人嗎?

  不過夏野連眉毛都沒動一下,依然無畏地笑著。

  「看來拿那把刀整理花木也挺好用的。」

  「啊哈,我就用它劈斷你的肋骨、刮去腸子,把你片成三條!」

  我妹超恐怖的!

  圓香揮動菜刀,夏野不斷閃避,每次都有枝葉被砍落。

  遭到高速旋轉的刀刃打中一次就必死無疑,即使是拿在圓香纖弱的手中,破壞力還是大到能輕易切斷草木。

  夏野持續閃躲。

  菜刀接連不停地劈來,好幾次差點砍中夏野,但始終沒傷到她。

  我突然發現不太對勁。

  『咦……她沒有躲嗎?』

  仔細一看,夏野的剪刀前端貼在猛烈旋轉的刀刃側面。

  她以此為支點推開菜刀,干擾圓香的攻勢。

  圓香無法隨心所欲地操縱武器,臉上清楚露出焦躁的神情,因為她的攻擊一直受到對方牽制。

  那把菜刀擁有莫名強大的破壞力,圓香也擁有強烈的鬥志,原本應該佔有絕對優勢,但夏野的戰力在圓香之上,她只是用剪刀輊觸菜刀前端,便能牽制圓香一切的攻擊,因此支配這場戰局。

  此時,圓香露出破綻。

  菜刀擋不住銀剪刀橫移的力道,刺進地面。

  夏野當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嗚!」

  圓香表情扭曲,急忙舉刀應付逼近的夏野,但已遲了一步。

  因為菜刀的體積太大,無法立刻拔出地面擺好架勢。

  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拉近,夏野的攻擊逼近圓香。

  「吃我這一記!」

  正如同夏野的宣言,閃亮的銀剪刀削斷巨大菜刀的上半部。

  圓香踉蹌幾步。

  「我還沒輸!」

  她不肯輕易放棄。

  菜刀往前揮出,斷裂的前端飛向夏野。

  圓香趁著夏野閃避的時候往後跑,擺脫她的追擊。

  她的手已經按上操作面板,菜刀做出回應,刀身隆隆作響,各處零件開始滑動,逐漸轉變成另一種型態。

  【鮪吞型態變化……】

  「想得美!」

  夏野為了阻止對方的攻勢,趁著菜刀還沒變化完畢時快步衝過去。

  她猛力一跳,一口氣縮短被圓香拉開的距離,同時挾著衝力進攻,剪刀由下往上捅向圓香。她打算靠速度控制場面,搶先封住菜刀改變型態後的攻擊。

  「……你中計了,真正的下一招是這個!」

  菜刀沒有產生變化,而是伸展。

  只見前端被削去一塊的菜刀從中裂開,伸出另一把較小的刀刃,真是無懈可擊的兩段構造,而且那也是一把旋轉刀。

  面對這個奇襲,飛身向前的夏野完全無法閃避。

  然而,夏野硬是接下這一招。

  她在途中改變剪刀的軌道,用雙手把剪刀拉回自己身前,正面迎向這出乎意料的攻擊。兩把金屬兵器互相衝撞,發出不和諧音。

  所幸刀刃相接的部分夠硬,夏野雖然被這股衝擊逼得退後,剪刀卻還是完好如初,沒有被鋸碎。

  「剛才真的有點危險呢。」

  「我還以為這次一定可以得手……」

  兩人交互進攻,又結束一次對峙。

  圓香僅有的一次奇襲並未成功。

  夏野面對接連不斷的攻擊都能搶先阻擋。

  完全是場拉鋸戰。

  接著,她們又退回剛開始的距離。

  但是,兩人之間已經產生差距。

  ※  ※  ※

  「呼……」

  圓香開始露出疲勞的神態。

  在這場戰鬥中,兩人至今都未退讓一步。

  但是武器質量的差距,也造成鬥志的差距。

  圓香既然拿得動那把巨大菜刀,或許菜刀不如外表看起來的那麼重,但依然會造成相當大的負擔。

  相對於圓香的大刀,夏野的武器只是小小的剪刀,而她的臉色依然平靜。

  這場戰鬥若是拖延太久,不用想也知道誰會先撐不住。

  但是圓香還沒放棄,夏野也不敢掉以輕心,兩人的眼神都清楚地表示出,自己會不遺餘力地打完這場戰鬥。

  圓香突然開始自言自語。

  「我知道,我都知道,做這種事沒有任何意義。」

  「……」

  夏野默默聽著。

  如同在審查圓香的回答,她靜靜盯著圓香。

  「……和哥已經死了。」

  圓香任憑淚水流下。

  「他已經不在我身邊。」

  她沉痛地說道,彷彿那是對自己所說的獨自。

  我從來不知道,看見家人如此悲傷的模樣是這麼難以承受,但我不能移開目光,必須站在這裡看到最後,這是我現在唯一做得到的事。

  圓香抬起頭。

  她握緊拳頭,嘴唇咬得出血,但聲音沒有半點猶豫。

  「可是,如果我現在退縮,我就沒資格自稱為春海和人的妹妹!」

  圓香挺起胸膛,喊出哥哥的名字。

  她表現出非常高貴的情操,不愧是我引以為傲的妹妹。

  「和哥和我的感情之深,絕不容許我在這裡半途而廢!所以——」

  圓香叫道,接著往後跳開。

  夏野似乎擔心這是另一次奇襲,所以沒有追過去,只是站在一段距離之外等著對方出招。

  不過,這個判斷犯下致命的錯誤。

  【鮪吞型態變化,食材摧毀模式最終啟動……】

  電子合成語音再次響起。

  【……以摧毀食材為最優先。】

  就這樣,圓香使出最後一招。

  菜刀繼續變形。

  刀刃部分完全脫落,露出藏在底下的完整構造。

  那是槍管。隱藏在菜刀底下的槍口大到很誇張的地步,顯然是用來發射炮彈。

  這就是鮪吞的最後王牌。

  彷彿是在嘲笑夏野那把小剪刀的遠距離炮擊。

  「我要用這一擊揮別過去,這是我充滿覺悟的一擊!」

  夏野看到菜刀的變化,急忙拉近距離。

  出現在眼前的威脅不可能輕易擋下,而且很難避開,她的判斷十分正確。

  但是,她們現在的距離實在太遙遠。

  「我要讓這一擊成為嶄新未來的狼煙!接招吧!夏野霧姬!」

  圓香大喊,同時全力扣下菜刀的扳機。

  冷酷衝向夏野的鉛色暴力。

  圓香的殺手鋼,是和菜刀完全無關的遠距離炮擊。

  平凡的血肉之軀絕對抵擋不了的兇惡力量。

  不過,夏野還是出手了。她毫不畏懼地面對遠方飛來的威脅。

  宛如書中的主角,她一點都不害怕,也不打算放棄,只顧著往前邁進。

  這就是夏野霧姬。

  她如同平時一般舉起剪刀,然後……

  「!」

  剪刀接住飛來的炮彈。

  火花四散,傳出金屬相撞的尖銳聲音。

  炮彈以壓倒性的速度往前衝。

  夏野則是全力阻擋。

  兩者互相較量的結果,演變成僵持不下的局面。

  剪刀夾起的聲音、炮彈裂開的聲音,組合成二重奏。

  炮彈飛來的速度壓過夏野抵擋的力道。

  速度化為力量,讓炮彈繼續前進,無法阻止。面對以火藥爆炸力量為後盾的猛烈炮彈,剪刀一定會斷裂。

  但是……

  「回答得好。」

  夏野霧姬沒有屈服。

  在這個緊要關頭,只要稍有輕忽便會落敗,但夏野不肯示弱,依然盯著圓香傲然地笑著說話。

  她的笑容令我看呆了。

  她的強悍讓圓香跟著露出笑容。


  斬落。

  銀色刀刃反射著月光。

  剪刀全力斬去,彷彿要切斷一切因緣。

  以雷霆萬鈞之勢斬落。

  被剪刀從中剖開的炮彈減慢速度,兩個部分各自飄在半空中。

  夏野沒有回頭。她像是要甩去血跡似地將剪刀一甩,在指頭上旋轉幾圈,最後收進皮套裡。

  月光之下,炮彈以拋物線的軌跡落到夏野背後。

  喀嚓一聲。

  落地兩聲。

  現場只剩下風聲。

  這是為今夜一戰宣告結束的炮響。

======================

〈以下詞彙收錄於名詞表〉

【鮪吞型態變化】「鮪吞」的構造可針對不同食材改變成相應的型態,可用來宰殺遠距離的鮪魚,或是正要煮的鮪魚還活著、對人發動攻擊時使用。食材殲滅模式具有把食材和廚房一起劈裂的威力,最終階段的食材摧毀模式則擁有炮擊功能,可以徹底將想要逃跑的食材致於死地。春海圓香並不清楚所有變化模式,可以想見其中還有很多未知的構造。春海圓香就是利用食材獵捕模式的釣鉤和釣魚線爬上大樓外牆,成功入侵夏野家。

======================

  夏野和圓香的戰鬥結束了。

  我鬆一口氣,精疲力竭地看著這場戰鬥的尾聲。

  『沒想到會是這麼超平現實的戰鬥……』

  夏野背後的地面有兩道長長的痕跡。

  真是難以置信。最後炮擊的速度那麼快,夏野竟然有辦法用剪刀擋住,甚至把炮彈切成兩塊。裂開的炮彈掠過夏野身旁,落在她後方的地面,冒出白煙。

  真虧她辦得到這種事,這已經超出人類的能力範圍。

  夏野簡直變成另一種生物,不能用作家身份來解釋的生物。

  她朝圓香走去。

  沒有下一波攻擊。圓香已放下菜刀,承認自己的敗北。

  圓香已經從正面使出必殺技,卻沒傷到夏野的一根頭髮。

  我還以為她們即將展開赤手空拳互毆的第二回合,夏野卻走到圓香身邊坐下,兩人聊了起來。

  這是所謂的不打不相識嗎?哇,我第一次看見耶,可惜這裡不是黃昏的河岸。

  不過,看她們像這樣坐在一起,遺真像一對感情融洽的姐妹。

  畢竟她們兩人都一樣是完美超人,而且都有不為人知的怪異之處,此外還有一個共通點,就是兩人手下的犧牲者都是我。

  好,你們兩個,快向我道歉吧!

  我走到可以聽見她們聲音的距離。

  「你要不要說一說看完我的書有甚麼心得?」

  「咦?真的要嗎?好害羞喔。」

  圓香邊說邊想,愉快地對夏野發表自己看書的感想。

  這幅情景讓我放下心。

  夏野已經斬斷圓香的執迷。

  圓香再也不需要用那麼悲傷的心態看書。今後她不會再把閱讀當作其他東西的代替品,也不會難過、憤恨地看書,而是能單純享受閱讀的樂趣。

  我很喜歡書,從書中學到無數事情,因書本得到很多好處,也因讀書的樂趣得到很多好處。我堅守到最後一刻的幸福,圓香總有一天也能理解吧?

  如果她能理解就太好了。

  「話說回來,你為甚麼要毀壞我的書呢?既然那麼討厭,直接丟掉不就好嗎?再不然也可以賣到舊書店啊。」

  真是的,破壞書本是絕不能饒恕的非人行為,改天我一定要好好教訓圓香一頓。

  「這是和哥說的。因為把書賣到舊書店,會害作家的收入減少,與其這樣,倒不如撕碎丟掉,或是乾脆燒燬,總之要讓人沒辦法冉拿去看就對了。」

  我說過這麼可怕的話嗎?過去的我啊,這已觸犯讀書七罪,是要判死刑的耶。

  「你是因為這樣才會割我的書?」

  「嗯,你的書那麼厚,令我花費不少時間呢。而且我一邊割書「邊想起和哥,還忍不住哭了。雖然路過的人都用奇怪的眼光看我,但我也沒辦法,因為和哥是那麼說的嘛。」

  「喔……」

  夏野看向我的視線讓我感到芒剌在背。

  啊啊,難道都是我害的?這樣啊,那還真是對不起。

  圓香竟然把我的玩笑話當真,有個這麼單純的妹妹真教人開心。

  『……不對,等一下……』

  我突然想到一個疑問,猛然抬頭,剛好對上夏野的視線,她似乎也想到同一件事。

  「所以,你割書不是為了把過路魔案件連結起來嗎?」

  「過路魔案件?那是甚麼?」

  圓香這句話令現場氣氛頓時變得很緊張。

  「等一下……」

  剛才那句話我可不能當作沒聽見,雖說圓香之前的發言也都不能裝作沒聽見。

  嗯,圓香,你在說甚麼?

  「你不是過路魔嗎?」

  對,我也想問這個問題。

  我一直以為圓香誤入歧途跑去當過路魔,才會這麼積極地調查。

  不對嗎?你確實是過路魔吧?

  這不是該對妹妹說的話,不過事實真的是這樣吧?和哥不會生氣的,你老實告訴我。

  「不是啦。」

  她用這三個字否定一切。

  短短三個字便否定我最近的猶豫與掙扎!

  「我只是在公園裡割書而已,此外還有綁架那隻狗。」

  圓香指著我說。喂,光是這些事已經很過分耶。

  如果只是誤會當然最好,不過我還是不太敢相信。

  「可是我在商店街看過你,你還逃走。」

  「我不記得有這種事。」

  「你攻擊了爆炸頭吧?」

  「爆炸頭是誰?」

  「那麼,你也沒割破女高中生的制服囉?」

  「我、我才沒有那種嗜好!」

  「那你也沒有到處攻擊路人嗎?」

  「我跟路人又沒有仇!」

  圓香面紅耳赤地否認。

  怎麼會這樣?她對每件事都予以否認。

  『仔細想想,這樣才合理。』

  我妹妹向來是個真性情的女孩,不可能繞這麼大一圈跑去當過路魔,她要做就會正常地破窗而入,正常地當面發動攻擊。話說回來,這樣叫做正常嗎?

  『等一下,要是這樣的話……』

  那事情就嚴重了。

  關於這次案件的一切,還有我們的煩惱與糾葛,全都搞錯了。

  圓香不是過路魔。

  那麼,過路魔究竟是誰?

====================

〈以下詞彙收錄於名詞表〉

【鋪滿草皮的大公園】正式名稱是新稻葉公園,離夏野家很近的大公園,園內設施齊全,有小足球場和飲食販賣部,週末有很多人攜家帶眷前來。地上全覆蓋著草皮,是從事粗暴行為的最佳地點。

【超乎現實的戰鬥】春海圓香的攻擊都很直接,所以攻擊時機和方向比較容易預測,只要能掌握她的攻擊步調,無論再大的破壞力都可以靠剪刀次郎的韌度和自己的運動神經來應付,但要是稍有差池,一定會演變成淒慘的結果,所以絕對不能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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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globe    時間: 2014-5-23 13:25

第六章 狗假虎威

  夏野帶著精疲力竭的圓香回去公寓。

  圓香的事交給夏野即可。

  我還有我該做的事。

  身為讀者代表,身為讀者中的讀者,我一定要解決這個案件。

  我在公園裡走來走去,思考這陣子的事。

  發生在新稻葉的連續過路魔案件,總共包含六件事。

  女高中生受到襲擊。

  粉領族受到襲擊。

  上班族受到襲擊。

  爆炸頭受到襲擊。

  春海和人遭到綁架。

  公園出現割書的可疑人物。

  六件事的共通點是秋山忍的《原罪系列》。因為有秋山忍的書,這六件事才會被當成一連串的過路魔案件。

  對,即使這些事的起因不同,只要有一個共通點,便會給人一種彼此相關的錯覺。

  但是,春海圓香和過路魔案件無關。

  春海和人遭到綁架、割書的可疑人物,這兩件事的確是圓香做的,不過圓香自有她的動機,都是因為我的緣故,才會和秋山忍扯上關係,其實這兩件事原本不該牽扯到秋山忍。

  六件事之中,有兩件事和過路魔無關。

  話說回來,為甚麼過路魔案件中會出現秋山忍的書呢?

  那是憎恨秋山忍的人做的嗎?若是如此,還是有些地方難以解釋,因為知道秋山忍等於夏野霧姬的人不多。針對秋山忍所做的事,不太可能碰巧發生在秋山忍居住的地方。

  不過,《原罪系列》的確在這些案件之中扮演重要的角色。

  這個矛盾該怎麼解釋?

  先不管圓香引起的兩件事,只著其他四件事,應該可以找到線索。

  四件事之中,最特別的是爆炸頭受到襲擊的事。

  其他三件都是發生在三更半夜、人煙稀少的地方,只有這件事是發生在白天,而且是人來人往的商店街。我們趕過去時,夏野逮到兇手的行蹤,並且撿到兇手遺落的書。在此之前,兇手從不曾被人看見,只有這次特別粗心。

  為甚麼過路魔案件的兇手只有這次行動時如此不小心?

  兇手會不會是為了某種目的,因而必須做出這種行動?譬如說,要讓剛好在附近的我和夏野目睹案件發生。

  沒錯,爆炸頭那次是用來引起我們注意的突發事件,很明顯是做給我們看的。

  回頭想想就知道了。

  我們去打聽其他三件事時,全都出現秋山忍的書,簡直像是故意要和秋山忍扯上關係。

  那會不會是兇手刻意留下的線索呢?為了讓我們認為「這是和秋山忍作品有關的案件」。

  為甚麼兇手要把《原罪系列》留在現場?

  為甚麼兇手要在新稻葉犯案?

  為甚麼兇手有辦法如此完整地掌握案情資訊?

  在這些案件中,沒有任何證據能鎖定兇手。

  秋山忍以及《原罪系列》被放在一連串案件的中心,這項事實一定可以成為揪出兇手的關鍵。

  在公園外圍步道上漫步的時候,我走在林問,但意識一點都沒有鬆懈。

  『喂,是這樣沒錯吧?全都是你幹的。』

  我對那人說道。

  公園的樹蔭下一片陰暗,我厭覺得到樹木之後、黑暗之中有個人。

  『讓我發現不對勁的理由只是一點小事,就是夏野在寵物店前罵你的時候,你回答「這種圍剿的感覺真爽快」。』

  人影稍微一縮。

  『你為甚麼會說「圍剿」?當時罵你的只有夏野一人,「圍剿」一詞應該用在多數人攻擊少數人的情況,不應該用在那種場合吧?』

  人影默默無語,但我相信對方聽得見我說的話。

  『難道說,你知道現場還有其他人?的確有,當時還有別人和夏野一起罵你,那就是我。』

  我不理會對方有沒有反應,繼續說道。

  『從外表看來,我只是一隻狗,普通人也聽不懂我說的話,但是你對我的發言有所反應,你確實注意到我。』

  「……」

  沒有回應。

  但我知道那代表無言以對。

  『你一直聽得懂我說的話,從第一次見面時就聽得懂,所以你才會有那麼奇怪的態度,但我也不知道那是為了掩飾,還是你本性就是如此。』

  雲間灑落光芒,照耀著躲在樹後的人影。

  雖然有月光,我還是看不透對方眼中的黑暗。

  彷彿沒有星星的夜空。

  充滿惡意的幽暗。

  柊鈴菜。

  秋山忍的責任編輯。

  過路魔案件的真兇。

  她發出「咯咯咯」的笑聲,出現在我的眼前。

  ※  ※  ※

  雙方對峙。

  因為夜色昏暗,加上鈴菜劉海很長,我看不清楚她是甚麼表情。

  從她劉海之間露出的一隻眼睛閃爍著異光,帶著病態的神色注視著我。

  「甚麼嘛,被發現了嗎?」

  她的嘴唇彎成新月狀。我明明在數落她的罪狀,她卻笑得這麼開心,彷彿很享受這種逆境。

  『你果然聽得到我說話。』

  「是啊。對了,秋山老師知道這件事嗎?」

  『天曉得。不過夏野那麼精明,遲早會發現。』

  「或許吧,不過那樣也滿有意思的。」

  『你真是個超級被虐狂。』

  「這是對我的讚美呢。無論是唾罵、諷刺、怨恨、訴苦、挑剔、怨言、批判、抗辯,基本上我都當作讚美。」

  鈴菜的個性是遭過失敗也不當作是失敗。或許她心中根本沒有成功和失敗的分別,只是單純接受事情的結果。

  不管是原因或過程,她把這一切視為無物、棄如敝屣,這種扭曲的個性正是她的強悍之處。

  而且,她的扭曲也影響到周圍的人。

  『你果然是最麻煩的傢伙。』

  「是嗎?呃,你是說過路魔案件嗎?坦白說,我自己沒甚麼信心,但是做起來意外地順利呢。」

  她似乎想起自己的所作所為,聲音逶露出欣喜。

  「不過還是被你看穿了。」

  『是啊。案件太誇張,再怎麼不濟事也得有個限度嘛。』

  為甚麼呢?

  『過路魔案件確實發生了,但那不是針對秋山忍而做的連續過路魔案件。』

  好比說,街頭巷尾聽來的傳聞。

  好比說,網路留言板的討論。

  好比說,貼在電線桿上的佈告。

  好比說,寫得煞有介事的八卦雜誌。

  在這個時代,有太多方法可以散佈資訊。

  就算全是些瑣碎、可疑、微小的資訊,但只要大量散播到都市,任憑它蔓延、混合,便能製造出虛構的消息。

  流言造成人們的共識。

  如果過路魔案件是刻意營造的假象,如果是謠言製造出虛構的案件,如果過路魔案件是謊言堆砌出來的成果,那麼,打從一開始就沒有甚麼案件。

  只要讓人們誤以為案件發生即可。

  光是這樣,街頭巷尾的謠言便會製造出虛構的過路魔案件。

  案件並不存在。

  一切都是來自鈴菜散佈的謠言。

  這就是這場莫名其妙的連續過路魔案件的真相,全都是幻想。

  『仔細想想就知道,我們收集到的資訊都是你事先準備好的。』

  最早的資訊來源是那本雜誌。那是鈴菜所屬的出版社發行的雜誌,她當然有辦法捏造消息。她大可刊登出自己安排的資訊,再拿給我們看。

  『所謂的過路魔案件確實是有的,真的有女高中生和粉領族遭到攻擊,但是和秋山忍作品相關的資訊都是你製造的假象。』

  夏野向姐姐打聽消息時,沒有聽到關於秋山忍作品的消息,那是理所當然的,因為事情本來就和秋山忍的書無關。

  『你還在書店對大叔放出假消息、冒充記者對學生們散佈謠言,又在網路留言板流傳虛構的過路魔案件,對吧?』

  訪問女高中生的記者、書店大叔遇到的客人,全是鈴菜冒充的。事情打從一開始就反過來,不是因為有傳聞才去調查,而是為了引人調查才放出傳聞。

  我們去街頭打聽消息時撞上的男人也很可疑。像夏野這種危險人物,哪有人敢隨便走近。那個男人多半是鈴菜安排的,假裝被我們問話,直接把資訊灌輸給我們。

  『告訴我們案件和《原罪系列》有關的也是你。』

  我們之所以深信《原罪系列》和案件有關,是因為夏野看到的過路魔丟下一本《暴食》。

  那麼厚重的書不可能不小心弄掉,除非是故意的。

  這也是鈴菜的詭計之一。

  當時鈴菜是親自出馬,因為若只是放出風聲、散佈資訊,夏野或許不會插手這件事,因此鈴菜自己扮演兇手,推她最後一把。

  其實,夏野早已為了其他動機而對這些案件展開調查,圓香的事便是理由之一。

  不過夏野仍然接收到案件的假資訊,鈴菜成功地誤導她這件事和秋山忍有關。

  沒錯,這整件事的目的就是為了把夏野拉下水。

  我們循著鈴菜準備的資訊去調查,所以一直受她擺佈,只能依照她鋪好的道路前進,當然沒辦法看穿事態的發展。

  『原來我們從頭到尾都被你玩弄於股掌之中。』

  我像是自言自語地說了半天,鈴菜總算有所反應。

  「嘿嘿,你還滿敏銳的嘛,雖然不太像推理,比較像妄想。你大概沒有多少把握,只是試著問問看吧?」

  『那要我把你的目的說出來嗎?』

  「喔?你連這個都猜到啦。」

  『是為了夏野吧。』

  沒錯,鈴菜的目的也是我的期望,所以我能夠理解。

  「正確答案,給你一百分。這一切都是為了讓秋山老師突破瓶頸唷。」

  『果然是這樣。』

  為了秋山忍的瓶頸,為了旗下作家的危機。

  鈴菜身為編輯,當然要想辦法解決。

  其情可憫,但做法可議。

  要怎麼幫助夏野突破評頸呢?

  鈴菜想到的是八月的強盜案件,亦即害我喪命的那起案件。

  當時夏野也涉入其中。她親眼看著我死去,後來又幫助變成狗的我追捕兇手,漂亮地解決這起案件。

  事情解決之後,夏野突然文思泉湧,就在發生強盜案件的茶店寫起停滯已久的《原罪系列》完結篇,不過那份稿子後來還是作廢。

  的確,照這樣看來,簡直像是強盜案件讓夏野突破瓶頸,彷彿是不尋常的案件激發出夏野的靈感。

  我在甚麼時候想過這件事?對,就是第一次見到鈴菜的那一天。

  『第一次見面的那天,你有聽到我們的對話吧?』

  「是啊,你解釋得非常清楚呢。」

  我妄想著,只要發生案件便能讓夏野寫下去。

  我幻想著,不尋常的案件能激發夏野的靈感。

  這些空穴來風的揣測,全被鈴菜聽見了。

  即使我的妄想是正確的,即使這些幻想正中目標,我也不可能真的製造出案件。當然啦,誰希望一天到晚都碰上那種事。

  不過,鈴菜並沒有就此打住。

  從某個角度來看,她的決心倒是令人敬佩。

  沒有案件的話,自己製造即可。

  因此鈴菜策劃出這一連串事件,希望藉此打破夏野的瓶頸。

  「沒錯,這一切都是為了秋山老師,為了秋山忍的書。所有案件和悲劇都是為了作家,為了書。」

  鈴菜像在演話劇一般展開雙手,振振有辭地說道。

  「如果她需要考驗,我就給她考驗;如果她需要苦難,我就給她苦難;如果她需要平安,我就給她平安;如果她需要快樂,我就給她快樂。這一切都是為了作家、為了書,為此我願意背負任何污名。」

  她的態度沒有半點愧疚,講得一副正氣凜然的樣子。

  這種自我陶醉的程度太離譜,完全是明知故犯。

  我不會原諒她這種自以為是的想法。同樣身為期待秋山忍新書的讀者,我絕無可能原諒她。

  鈴菜的眼中只有作家秋山忍。

  她企圖靠自己的力量使作家繼續動筆,簡直把作家當成寫作的機器。

  竟然想影響作家寫作。

  開玩笑,你把作家當成甚麼?

  我不可能原諒這種行為。

  秋山忍的書,絕不是旁人能影響的。

  她的書只屬於她一個人。

  她絕不會依照別人的意願或影響來寫作。

  任何人都不能干涉她。

  這種行為,秋山忍的讀者絕不容許。

  『如果你以為秋山忍這個作家只有這點程度,那你實在錯得太離譜。』

  「……你是說我低估老師嗎?」

  『你不只低估她也污蔑她,把她看得太簡單。你根本一點都不信任她。』

  「……」

  『她不是你的東西。』

  如果鈴菜真的信任秋山忍,真的信任夏野霧姬,絕對不會做出這種事,也絕不會以為秋山忍是個需要人家幫助才能進步的作家。

  雖然秋山忍和常人一樣有脆弱的地方,也有難過哭泣的時候,但她還是會堅強地寫下去。

  『那傢伙會自己思考、自己判斷,無論遇到甚麼挫折都會向前邁進!』

  她說過,她會這樣走下去。

  這才是秋山忍,這才是夏野霧姬。

  『無論是瓶頸或煩惱,都是屬於那傢伙的!屬於秋山忍的!這些部屬於作家,你不要自以為是地隨便插手!』

  夏野相信自己想寫的時候,才會誕生出作品。

  她相信一切都是自己心中所想,因為相信自己,才會誕生出作品,這是夏野信奉的生存方式。

  其中沒有讀者插嘴的餘地。

  『你也看過吧?你不只是編輯,也是秋山忍的書迷吧?既然如此,那就相信作家,相信秋山忍啊!作家都說過會相信讀者,讀者也該相信作家!』

  所以我一直相信、一直等待,相信作家總有一天會寫出最棒的書。

  讀者唯一能做的事,只有懷著期盼的心情等待。

  不過……

  「你想說的話只有這些嗎?」

  另一位讀者卻聽不進去。

  我們的價值觀完全不同。

  「無論你怎麼說,作家不寫作就沒有意義。作家必須寫作才有存在價值,不寫作的作家根本一文不值。所以我要讓她寫下去,不管用甚麼手段都無妨。」

  無法溝通。

  「隨便你要怎麼說,我做的都是我認為正確的事。」

  無法理解。

  「我不知道你是從哪裡跑來的,但我看秋山忍的書已經很久,從她出道以來一直看到現在。我相信她會成為留名青史的作家,絕對不會錯。所以我必須幫助她,我會剷除一切妨礙她寫作的事物,為她準備寫作所需的所有東西.讓她寫出最尖銳、最精采的書正是我的工作,也是我的堅持、我的正義,為此我甚麼都肯做。」

  鈴菜和剛才不一樣,露出極為認真的表情。

  她難得顯露出如此真實的心情。

  「對了,你和老師好像很要好嘛。」

  『為何這樣問……』

  「我已經認識老師很久,所以我很清楚,老師從來不會對人表現得這麼有感情。你到底對老師做了甚麼?」

  『……我哪知道。』

  我看不透鈴菜的意圖,回答得很含糊。這一瞬間,她的眼中閃過銳利的光芒,同時丟出一樣東西。

  『!』

  插在我腳邊的是藍色美工刀,就是她在夏野家裡揮舞的那一把。

  「如果我把你捅成刺蝟丟進老師的信箱,她會怎麼想?」

  鈴菜又拿出幾把美工刀,繼續說道。

  「如果我放光你全身的血液、吊在客廳中央,老師會怎麼想?」

  鈴菜的表情仍是那麼認真。

  「當老師看到寶貝寵物死得那麼淒慘,她會怎麼想?會產生怎樣的感情?然後,那種感情可以造就出怎樣的作品呢?那一定會是空前的傑作,而我有辦法推動這本傑作誕生。」

  鈴菜對我展露的厭情,是純粹的殺意。

  「難道你不想看嗎?啊,那本書寫完時,你大概已經不在世上,不過你一定很希望能成為書的一部分吧?」

  曾經體驗過的死亡恐懼圍繞著我。

  『……如果你做出那種事,絕對不會有好下場。』

  「別擔心,我會很謹慎。就算老師發現是我做的,用同樣的方式處置我,我也不會有半句怨言。」

  鈴菜望著半空,陶醉地說。

  「比起老師看到愛狗被責任編輯殺死而寫的書,我這條命根本不算甚麼。」

  一股寒意竄過全身,站在我眼前的鈴菜彷彿變成一條巨蟒。

  或許是因為她對秋山忍的執著太強烈、太異常。

  這就是柊鈴菜。

  秋山忍的責任編輯。

  「……開玩笑的啦∼」

  此言一出,殺氣頓時消失,壓迫感也沒了。

  我眼前只有拿著美工刀的鈴菜。

  「你還有其他問題嗎?不過,別問我為甚麼聰懂你說的話,我不清楚這種小細節,我也不認為你會說話有甚麼不對,只覺得老師又開始養怪東西。」

  鈴菜用一副跟先前截然不同的輕鬆表情說道。

  「沒事的話我要回去了。現在老師應該能繼續寫作,改天我再去拿稿子。」

  『你以為你可以說走就走嗎?』

  「為甚麼不行?你又沒有證據能證明那些事是我做的。」

  的確,我不可能查出鈴菜到處散佈甚麼傳聞,而且她既然敢對我承認,代表她不怕讓我知道。

  鈴菜已經達到目的。

  正如同鈴菜的期待,夏野被捲入案件之中。雖然還不確定能不能因此突破瓶頸,但是以夏野的實力來看,她一定能做到。

  鈴菜的目的一定可以實現。

  一定會無視我的心情而實現。

  「現實世界沒有甚麼解答篇,不管你說的是推理還是妄想,結果都一樣。」

  所以只能這麼結束。

  「我走了,改天見,等到你我能分擔真正苦痛的那一天。」

  柊鈴菜說完,撿回我腳邊的美工刀便離開。

  現在的我沒辦法制止她。

  鈴菜引發案件的目的,是為了讓秋山忍寫出新作。

  雖然我也萬分期待新作,但我無法認同鈴菜的做法……不對,正是因為萬分期待,因此更無法認同。

  所以我可以理解。我和鈴菜是透過秋山忍這個作家才會有所聯繫,絕對不會直接往來。

  柊鈴菜是我水火不容的天敵,也是宿敵。

  對我而言,她就是最終魔王。

==================

〈以下詞彙收錄於名詞表〉

【傳聞】最古老且最原始的傳遞訊息方式,不需要特別的裝備或資格,只要有人就會有傳聞。

==================

  案件就這樣結束了,徹底結束。

  比吹過公園的寒風更冷,這就是敗北的溫度。

  我們並沒有決鬥,而且我來這裡也不是為了叫鈴菜道歉或反省,但是看到她毫不愧疚地離去,我還是不禁感到挫敗。

  「你果然在這裡。快點回家啊,難得你妹妹來這裡,多陪陪她吧。」

  夏野從公園入口走進來。

  『夏野……』

  「幹嘛?你怎麼一臉疲倦的樣子?」

  『圓香呢?』

  「一到我家便睡著,大概是累壞了。」

  那當然,因為她跳下高樓,還和夏野大戟一場。經歷那麼多事還能如此有精神的也只有夏野,圓香只是一個平凡的國中生,怎能跟她這種怪物相提並論?

  『是嗎?那就好……』

  夏野看到我憔悴的模樣,不禁擔心地問:

  「……發生甚麼事嗎?」

  『沒有,沒甚麼,回去吧。』

  我正要走回公寓,夏野又說:

  「對了,剛才你好像在和鈴菜談論一些有趣的事,是因為這樣吧?」

  『你聽到了嗎?』

  「真蠢,反正你甚麼事都瞞不過我,還不如乾脆爽快地說出來。」

  『……那些內容太難以啟齒。』

  雖然我不想讓夏野知道我們的談話,但夏野可以讀出我的心思,而且她的直覺很敏銳,遲早都會發現。既然她已看穿,我也無可奈何。

  「鈴菜實在做得太過火,沒想到整個連續過路魔案件都是她搞的鬼,真是被她擺一道。」

  『……嗯,是啊。』

  「我都明白了,但不知道你在擔心甚麼。反正我有我的做法,就像以前一樣。」

  夏野慢慢從口袋裡掏出手機,不知道是打給誰。對方接聽後,她只說一兩句話便掛斷電話。

  『就像以前一樣?』

  「如果有甚麼不滿,就跟當事人談啊。」

  當事人?

  有個人影往這裡狂奔而來。

  那是柊鈴菜小姐。

  搞甚麼?最終魔王竟然又跑回來。

  「呃,老師,你找我嗎?」

  她真的跑得很急,因此上氣不接下氣。

  她朝我掃來的眼神極為尷尬。

  這也是當然的,因為她才剛說完經典台詞瀟灑離去,結果立刻被叫回來。

  把這種上班族習性深入骨髓的人當成最終魔王,我也覺得很尷尬啊!

  既然是最終魔王,拜託你保持一點尊嚴好嗎?

  才剛離開兩分鐘便跑回來,還有比這更尷尬的事嗎?

  夏野好像一點都不在乎我和鈴菜之間的微妙氣氛。

  「來得好,你先坐下吧。」

  「坐下?可是這裡都是泥土耶。」

  「所以呢?」

  「而且現在是冬天,直接坐在地上會很冷……」

  「有甚麼問題嗎?」

  「沒有,沒有任何問題。」

  夏野的眼神真的很恐怖。

  鈴菜跪坐在地上,夏野開始把玩銀剪刀,在她身邊繞著圈。

  啊啊,就是這種場面,和審問爆炸頭時一樣,換句話說,很快又要發生慘案。

  「鈴菜,這次事件都是你搞出來的吧?」

  「嗯,是的!一切都是我做的!」

  幹嘛回答得這麼有精神,你是小學生嗎?

  你剛剛不是還一副不肯認帳的樣子,現在怎麼承認得這麼爽快?我還自以為帥氣地發表自己的推理,搞得我像個白癡一樣!

  丟臉啊!剛才的我實在太丟臉!

  鈴菜很詳細地回答夏野的每個問題。

  這樣根本算不上是解謎,她剛才裝出那種不認帳的態度究竟是為甚麼?

  「是你利用我的書製造出連續過路魔案件的假象?」

  「嗯,是的!」

  「你和女高中生、粉領族受到攻擊的事有關嗎?」

  「沒有!我只是借用一下剛好發生的事情而已!」

  「操縱網路上的資訊,捏造出第三起過路魔案件的人是你?」

  「嗯,是的!」

  「在路上撞到我的男人呢?」

  「那是我請來的!因為要讓虛構的第三超過路魔案件看起來更可信!時薪八百二十一圓!沒有開收據!」

  那還用說。

  「為甚麼要用《原罪系列》?」

  「因為這系列很適合拿來犯案嘛!聽說還有其他案件也使用到《原罪系列》,但最後好像失敗了!」

  「其他案件?那也和你有關嗎?」

  「沒有,和我無關!」

  「那你為甚麼知道有其他人使用《原罪系到》?」

  「哎呀,我們在寵物店門口遇到時,那隻狗說過嘛,我全都聽見了!而且有個可疑人物在割書這件事,有很多人在談論呢!」

  我?是我害的嗎?

  「虧我想出要利用六本《原罪系列》,難得的好計劃都被破壞,那人真會給我找麻煩!我本來想把最喜歡的《懶惰》和《憤怒》留到最後再用耶!」

  咦?甚麼?所以圓香和鈴菜只是碰巧都使用《原罪系列》嗎?不會吧?你們到底有多愛《原罪系列》啊?

  「攻擊爆炸頭的是你嗎?你為了讓我們誤以為那也是連續過路魔案件,所以故意丟下《暴食》?」

  「嗯,是的!」

  「好吧,爆炸頭的事就算了……」

  可以就這麼算了嗎?至少應該先徵求爆炸頭的意見吧!怎麼可以背著爆炸頭和兇手和解,爆炸頭也是受害者耶。

  「我說啊……」

  夏野歎一口氣。

  「我又不是自願陷入瓶頸,但寫不出來是我自己的問題,我只能自己解決,任何人都沒辦法插手。如果不是自己克服瓶頸便沒有意義,你應該沒有那麼小看作家吧?」

  「……是的。」

  「如果我自己沒辦法接受,怎麼寫得出讀者能接受的作品?讀者絕不希望看見那種敷衍的東西,所以我的作品必須是出於我自己的想法。即使遭遇失敗和挫折,也得靠自己的力量克服,這樣才有意義。」

  正如同夏野對圓香說過的那番話,重點是自己的心中必須做出決斷。

  絕不能自我扭曲、自我欺騙,要忠於自己。

  但我總覺得我身邊的人都太忠於自己。

  「而且我已經突破瓶頸。」

  這麼重要的事,夏野卻滿不在乎地隨口說出。

  『啊?』

  「啊?」

  真是完美的二重奏。

  『甚麼時候?』

  「甚麼時候?」

  再次二重奏。我有一種被人模仿的感覺。

  「就是昨晚。我處罰過我家的狗以後,突然有靈感。」

  『啊?』

  「我不是說昨晚幾乎沒睡嗎?我沒睡覺當然是在寫作嘛,真是只鈍狗。」

  『甚麼跟甚麼!你早說啊!』

  「你又沒有問人家。」

  『人家個頭啦!』

  「等、等一下!」

  鈴菜的喊叫打斷我們的對話。

  「原、原稿現在在哪裡?」

  鈴菜顫抖地起身,逼近夏野。

  「是誰准許你站起來的?」

  「……對不起。」

  被夏野冰冷的眼神一瞪,鈴菜立刻跪坐回去。

  「你用不著擔心,原稿在這裡。」

  夏野說完,右手插進黑外套的口袋。

  「看,接好了。」

  她從口袋掏出東西,往半空中用力一灑。

  視野頓時化為一片雪白。

  遮蔽視線的全是作家靈魂的碎片——稿紙。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鈴菜保持跪坐的姿勢,靈活地一一接住漫天飛舞的稿紙,簡直是美式足球外接員的水準。

  「要是漏掉一張,你應該知道會有甚麼後果吧?」

  「啊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既然如此,你就不要亂丟嘛。

  鈴菜在夏野的威脅之下拚命接住稿紙。

  我也蹦蹦跳跳地用嘴巴叼住翩翩飛舞的稿紙。

  「呼……全都在這裡了。」

  鈴菜收回所有稿紙,稍微喘息以後,夏野對她問道:

  「所以呢?」

  她的表情跟平時一樣充滿自信。

  「哪一個比較好?」

  她指著鈴菜懷中的稿紙問道。

  「甚麼哪一個?」

  鈴菜不明白夏野這樣問的用意何在,不經意地低頭瞄稿紙一眼。

  「……咦?」

  鈴菜又立刻抬頭。

  「有、有好多……」

  她呆呆地說。

  『好多?不會吧?』

  鈴菜彷彿在回答我的問題,迅速翻起手上的稿紙,欣喜若狂地說:

  「這是《都市系列》!這是《夢見系列》!全、全都沒有看過!是新作品嗎?」

  「只有開頭的部分啦。這些證據夠可靠吧?」

  鈴菜好像沒聽見夏野的聲音,心無旁騖地讚著稿子。她眼球的動作異常迅速,嘴角逐漸上揚,全身微微顫抖。

  「老師!老師!兩篇都很精采,你真的突破瓶頸了!」

  鈴菜正要撲向愉快地說著「是嗎」的夏野……

  「是誰准許你站起來的?」

  「……對不起。」

  鈴菜第三次回到地面,而且這次是跪拜的姿勢。

  夏野霧姬露出超級嚴肅的模樣。

  「你乖乖趴在那裡,給我聽好。」

  夏野一邊說,一邊把腳踩在鈴菜的背上。我好像聽到一聲舒服的呻吟,但還是裝作沒聽見吧。

  「如你所見,我突破瓶頸了,這跟你引發的案件毫無關係。」

  夏野溫柔地把身體的重心移到踩在鈴菜背上的腳掌。這算溫柔嗎?她的骨頭喀啦作響耶。

  「不對,我也不知道這和你引發的案件有沒有關係。瓶頸就是這麼模糊不清的東西,不知道為甚麼會發生,也不知道為甚麼會解決。」

  夏野的語氣強而有力,腳下也踩得更用力。

  「我很高興你這麼關心我,不過你別想妨礙我。無論是瓶頸或任何障礙我都會克服、都會寫下去,這就是我這個作家的生存之道。」

  「但我是為了老師……」

  「如果你敢再觸犯我的規矩,我就要……」

  「就要?」

  「我就要盡可能地客氣對待你。」

  「咦?」

  「今後也請你多多指教,柊鈴菜小姐。」

  夏野展現出千金大小姐的表情和動作,溫柔地說道,鈴菜卻嚇得冷汗直流,額頭緊貼著地面。

  「非常抱歉!我不會再犯,絕對不會再犯!」

  都已是這麼大的人,竟然還如此害怕地道歉。她真的是哭著下跪道歉,幾乎全身都貼在地面上。這是最高等級的下跪,跪得五體投地。

  鈴菜這麼害怕夏野對她客氣嗎?不過,我也覺得那樣滿恐怖的。

  鈴菜仍跪在地上,悄悄向我說:

  「我走了,改天見,等到你我能分擔真正苦痛的那一天。」

  『幹嘛又說一次?』

  瞧你說得一臉得意的樣子,這麼喜歡這句話嗎?

  既然如此,何必說得那麼小聲?要說經典台詞就光明正大地說啊,跪著說一點都不經典。這傢伙真的是我的宿敵嗎?

  「呵呵,格爾瑟諾大人,我下次一定會打倒你。」

  『咦?你還在用那套設定啊?』

  徹底的怪腔怪調、怪誕妄想、怪異舉止,看來我得大大修正我對鈴菜的評價,往負面方向修正。

  雖然不知道她究竟有多認真,反正我都不想跟她扯上任何關係。不過我已經認定她是最終魔王,現在說這些好像已經太遲。

  「該回去了吧?我也有點累。」

  夏野輕輕伸著懶腰,笑著說道。

  『也好,回去吧。』

  回家看個書便上床睡覺。到了明天,圓香應該會平靜下來。雖然我們言語不通,但心靈還是相通的,到時再來一場久違的兄妹聊天吧,要我吃咖哩也沒關係,只要不會危害健康就好,也可以請夏野一起吃,乾脆把所有人都拖下水。

  在這恢復和平的市鎮中,繼續走向明天。

  希望可以抬頭挺胸地活下去。

  以讀者的身份,或是以作者的身份。

  因為面對自我、跨越自己的瓶頸是最困難的,也是最重要的。

  「那個……老師,請問……」

  給我閉嘴,我正在想正經事。

  鈴菜完全不會看場面,戰戰兢兢地開口。你快滾,最好是滾回羊水中。

  「說這種話真是不好意思,末班車已經走了,我能不能在老師家叨擾一晚呢?」

  『……』

  「……」

  好惹人厭的最終魔王。

  你給我滾,沿著地球滾一圈吧。

===================

〈以下詞彙收錄於名詞表〉

【柊鈴菜】秋山忍的責任編輯,出身於京都府M市,住址不明,家族成員不明,書林出版社第二文藝部的十傑之一,雖然言行舉止非常怪異,卻是個相當優秀的編輯,由她負責的作家都能奇跡般地順利寫作。但是,她真正的個性異常狂熱,會為了作家奮不顧身、捨棄一切,只要有助於作家寫作,她會不惜使出違法手段,是個危險人物。能聽懂變成狗的春海和人說話的第二個人。

【經典台詞】如果在該說的時候說,可以發揮出強大的淨化作用;若是在錯誤的時機說出來,魅力則會減半。也可以當作口頭禪,但最好還是選擇適當的時機和場合。

【真正苦痛】柊鈴菜說的,好像不是普通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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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lvin12354  樓主| 發表於 2013-6-22 12:56 |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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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章

  十一月  二十三日

  圓香要回岡山了,我和夏野一起去新稻葉站的月台送她。

  我本來有點擔心,畢竟我不是導盲犬,也放不進公事包,真的能大搖大擺地進入車站嗎?幸虧夏野狠狠地瞪著車站員工,我也盡力裝得像個乖巧的布偶,總算順利走進月台。

  現在的生活真累人,老是要面對這種無關緊要的麻煩。

  夏野該不會天生擁有吸引災難的體質吧?

  結果這次案件又是夏野造成的,可以的話真希望她搬到無人的荒野,至於那棟公寓和書本就交給我。

  「喔?」

  我的性命好像又有危險,這個話題還是到此為止吧。

  「住在荒野是無所謂,你也要一起來嗎?」

  『如果去沒有書的地方,我連三天都撐不下去。』

  「反過來說,只要有書你哪裡都會去囉?」

  『是啊。』

  這麼簡單的事還需要問嗎?

  「那如果我說,將來要收集書本、蓋圖書館呢?」

  『不用問,我永遠都是屬於你的。』

  我立即回答,夏野不知為何紅著臉喃喃自語:「……看來可以為所欲為。」

  『你在說甚麼?』

  「……未來的藍圖。」

  我會真心支持這個藍圖,只要不會危害到我的性命。

  「久等啦∼」

  圓香背著行李走上月台。

  「動作快點嘛,電車都快來了耶,妹妹。」(注18)

  「……剛才那句話好像有種讓人不太舒服的弦外之音。」

  注18日文的「小姑」和「妹妹」是同一個詞。

  『我也這麼覺得。』

  在月台中央,拿著白色箱子的圓香和我們相對而立。

  箱子裡裝的應該是那把菜刀吧?難怪她只能搭電車回去,如果是搭飛機還得檢查行李,這東西要是被警察看見鐵定會完蛋。

  總而言之,圓香乾脆地決定回家了。她對春海和人已經不像之前那樣執著,一臉開朗地接受我們送行。

  這表情才是我記憶中引以為傲的妹妹,所以我能放心地送她離開。

  雖然今後我們又要分離;雖然我們已經沒有血緣關係,甚至是不同物種,但是,春海圓香還是我的妹妹,我還是春海圓香的哥哥,這是無法取代、貨真價實的感情羈絆。所以,我要笑著送她離開。

  曾經是她哥哥的我,能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祝福她今後過得幸福快樂。

  彷彿要驅走感傷似的,電車駛進月台,離別的時候到了。

  「謝謝。」

  她面帶笑容,卻又有一點想哭的表情。

  春海圓香即將要離開新稻葉。

  我只能目送她離去。

  夏野突然叫住她。

  「改天再來玩吧。」

  「咦?」

  「你有甚麼事想談的話,可以把這隻狗當成真正的春海和人,我特別批准。」

  「可以嗎?」

  圓香一臉意外地轉過頭。

  「你想來隨時都能來,我准許你喜歡這隻狗。」

  「真的可以嗎?我想做甚麼都行嗎?」

  這種充滿侵略性的語氣是怎麼回事?

  「如果只是割個一兩刀就還好,放心吧。」

  「這樣啊,我明白了。」

  不要明白啊!千萬不要明白,妹妹!

  「你隨時可以來找我,來新稻葉的時候也可以住在我家。」

  「真的可以嗎?」

  「別擔心,我會收錢的。」

  「要收錢啊……」

  『收甚麼錢啦……』

  兄妹兩人不禁異口同聲地吐槽。

  「好啦,玩笑話也說夠了。」

  聽起來一點都不像在開玩笑耶,她一樣是那張撲克臉。

  「你就當作有人先付過錢吧。」

  夏野邊說邊看著我。

  我付過甚麼錢嗎?我身上當然沒錢,可想而知是要用身體支付。若是為了圓香倒是無妨,不過一定會很痛。

  「對了,你想考我們這裡的高中吧?」

  「我是這樣打算的,雖然和哥已經不在這裡。」

  圓香來到東京的理由其實很簡單,她只是想先看看以後要讀的高中而已。

  結果圓香從頭到尾都和過路魔案件無關。

  「來這邊讀高中也不錯,不過你父母一定會很捨不得。雖然如此,你還是得自己想清楚,自己做決定。」

  「是的。」

  夏野體貼地給予建議,圓香精力充沛地回答。

  「你想跟著哥哥的足跡,或是走出自己的道路都行,未來是自由的。你必須自己思考、自己決定,讓自己走得毫無遺憾。」

  這是道別。

  「你也是我的讀者,如果讀者需要幫忙,我隨時會出手相助。」

  這是承諾。

  「謝謝你。」

  再加上一句。

  「今後請多多指教。」

  圓香最後一次深深鞠躬,然後搭上電車離開。

  她臨別之際的表情非常坦率,像是心中的陰霾已經一掃而空。

  所以,我想她一定沒問題的。就算相隔兩地,我還是能相信她。

  電車已遠到看不見,我仍站在原地不動。

  夏野走過來蹲在我身邊說:「很寂寞嗎?」

  『……還好啦。』

  今日一別的確有些寂寞。

  不過,我覺得我們遲早會以另一種方式再會。

  感謝夏野保住我和圓香之間的回憶,今後我會繼續看書,繼續過活。

  這就是我選擇的未來。

  我的視線從稿紙上移開。

  夏野仍然掛著那副可惡的笑容。

  「怎樣?這是我下一本書的大綱。」

  『怎麼又是這招?夠了!快去寫《淫慾》啦!』

  我的腳邊堆著厚厚的稿紙,為甚麼會有這麼厚的大綱?

  「太棒了!老師!尤其是你拿剪刀捅我的那個部分!」

  喔,你也在啊?

  你好歹是被當成最終魔王的人,可不可以不要一天到晚出場?

  『給我閉嘴!你這個變態!你那些違法的行為全都寫出來了耶,出版社的人可以做這種事嗎?』

  即使不是出版社的人也不能做。

  「唔……你說的對……」

  鈴菜認真地思考片刻。

  「不過,只要精采就好嘛。」

  她滿不在乎地說。

  『好個頭啦!如果秋山忍的書因此中止發售該怎麼辦?全國幾百萬書迷和我這隻狗都會很傷心的!』

  你好歹算是秋山忍的相關人士。

  『而且,竟然連圓香的事情都寫出來!禁止!NG!』

  「哎唷∼」

  「哎唷∼」

  『哎唷個屁!說甚麼突破瓶頸,竟然寫出這種東西!你還是不要突破瓶頸比較乖巧可愛!』

  「……原、原來你喜歡那種的?」

  「不行啦,老師,最近比較流行的是強硬攻。」

  『你•在•說•什•麼•啊?』

  真是的,根本沒在聽狗說話。

  『話說回來,過路魔案件根本沒有解決!那個變態只負責散佈謠言,也就是說真兇另有其人吧?我說的是真正的真兇!攻擊女高中生和粉領族的過路魔!』

  「喔,這一點你不用擔心,我已經教訓過兇手。」

  『啥?』

  你在說甚麼?

  「我怎麼可能放著真正的過路魔四處逍遙,要是讓老師碰上他該怎麼辦?所以,我一開始就解決了。」

  柊鈴菜輕描淡寫地說出這件重大事實。

  為甚麼我身邊的人都不喜歡把重要的事情說清楚?過路魔才是這次案件的重點耶!你竟然偷偷解決了!

  「我採訪完女高中生,正要回家時,發現有個傢伙在暗處偷偷摸摸的,就先啪嚓一頓再碰叩一頓,讓他噗啦∼∼∼∼之後摺起來丟進小巷的垃圾桶裡。」

  好可怕的音效。

  『所以說,我們開始調查時,兇手已經被你收拾了嗎?』

  「是啊,那是割破人家衣服的女性公敵呢,真是罪有應得。」

  鈴菜挺起胸膛嘿嘿笑著,那洋洋得意的表情真令人不爽。

  「這樣啊……」

  夏野的怒火明顯升高。

  她當然會生氣,因為從頭到尾都是在做白工。

  也順便幫我洩憤吧,交給你。

  「咦?怎麼回事?老師為甚麼一臉凶樣?啊,一定是要獎勵我吧?因為我逮到兇手啊!」

  「早說嘛!你這隻豬!」

  「太棒了∼∼∼∼」

  夏野發動攻擊的聲音和鈴菜的歡呼聲響徹新稻葉。

  我真的要把這傢伙視為最終魔王嗎?

  我轉開視線。

  眼前的寫真明信片裡,笑咪咪的圓香正望著我。

                      一人一狗的胡鬧永無終結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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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lvin12354  樓主| 發表於 2013-6-22 12:57 |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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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A 23樓
後記

  ※本書中的迷你臘腸狗純屬虛構,與實際迷你臘腸狗、狗、DOG無關,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大家好,以及初次見面,我是更伊俊介的「更」,感謝大家賞光購買這本《狗與剪刀必有用2》。

  《狗與剪刀必有用》,簡稱《狗剪》,充滿我們對書本的扭曲感情,若能博取各位若干歡心,我一定會開心得像是看到快要斷頭的作品發行續集。

  我要來分享第一集製作期間發生的事。

  第一集製作工作漸入佳境的某天,我收到責任編輯寄來的封面設計樣本。結合插畫家和美編實力而製造的成果十分完美,我不禁欣賞好幾分鐘,接著,我看向封底寫的大綱。

  我如實敘述當時的情況,絕對沒有加油添醋:看到大綱最後那句「懸疑風格的無厘頭喜劇」的瞬間,正在喝咖啡的我當場從鼻子噴出來,害我呼吸困難,而且咖啡潑到暖爐桌的棉被,搞得一場糊塗。

  沒想到敝人的拙作會被冠上「懸疑」二字……在第二集已經發售的現在,說甚麼都太晚了,但我還是擔心,使用「懸疑」一詞真的沒問題嗎?第一集發售之後,該不會有人出面控訴「這是嚴重的大綱詐欺」吧?

  接下來,我要滿懷感恩之心致謝。

  總是給予我中肯指導和斥責激勵、笑容燦爛的責任編輯A先生,以美麗插畫讓《狗剪》世界更加繽紛的鍋島哲弘老師,幫忙製作、出版、販售本書的各方人士,不斷支持我的家人,在東陽町「Billy the Kid」牛排館狂吃一頓的朋友們,為我加油的同事們,長年關照我的COMICTRAIN書店,基於同鄉之誼掛上我簽名板的第一書林與平安堂書店,販售拙作的全國各地書店,還有,此時拿著這本書的各位讀者。

  真的很感謝你們!多虧有你們,第二集才得以誕生。看來《狗與剪刀必有用》還能繼續寫下去,我會努力讓大家盡快看到續集,請大家耐心等待唷。

  先寫到這裡,祝福所有的書,以及每一位愛書人。

  「後記已經結束了嗎?」

  「少胡說,現在才正要開始耶。」

  因此,這是後記。後記還沒開始嗎?

  那前兩頁是甚麼東西?

  大家好,我是更伊俊介的「伊」。感謝大家購買拙作《狗與剪刀必有用2》,托大家的福,才能順利出版第二集。這全是拜讀者們所賜,包括大人、小孩和姐姐,因此我會好好咀嚼的。如字面所示地咀嚼。可別真的拿來吃了。

  說到上一本《狗與剪刀必有用》,發售之後我才注意到,這本書雖然是以輕小說的形式發售,登場人物的性別比例卻是男性居多,平均年齡也滿高的,這部作品該不會違反輕小說定律吧?和同期其他得獎作品相比,這本書的美少女成分明顯不足,我們這種異端的感性令我不禁有點膽戰心驚,但是,這種變化球路線正是我們的風格,所以也只能率直地迂迴前進。話說這個作品好像被痛快地定義成「無厘頭喜劇」,所謂的痛快,大概是「雖然很痛但也很有快感」的縮寫吧。是這樣嗎?不對嗎?

  來談談第二集吧,這本書的新角色在各方面部很突出,每個人的外表和內在差距很大,但也都有自己的信念。

  解釋得更清楚一點,感覺像「雙重角色」這部遊戲的攻略本的裡封設計一樣。不,這樣一點都不清楚!大概有九成九分九厘的讀者都不懂這個梗!這本書用的梗都太難啦!幹嘛寫些自己都記待不清不楚的梗啊!算了,反正是在Fami通文庫的作品裡拿Fami通的攻略本來搞笑,應該無所謂……應該吧?

  不行的話,我會乖乖認罪服刑的。

  這本書是靠著很多人的支持才能發售,我真是感動感謝感激感淚至極。我一邊寫後記,一邊祈求這本書能讓大家多少得到一些樂趣。真的很感謝大家。

  最後,在此謹向二ま一一年三月十一日東日本大震災的受害民眾問候一聲。

  二ま一一年三月某日  更伊俊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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