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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十里紅妝》作者:薄慕顏 [打印本頁]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17:46     標題: 《十里紅妝》作者:薄慕顏

書名:十里紅妝
作者:薄慕顏
 
作品簡介:
重生回到童年,繼母變成庶母!
前一世,成親當日未婚夫棄婚。
這一世,能否遇到自己的良人?

第1章 重生(上)

再次醒來,居然回到了十二年前。

初盈腦子裡一片茫然,----分明前一刻還羞憤難當、痛不欲生,怎麼轉眼的功夫,那一切就全都憑空消失了?!

如果現在只是一個夢,自己情願再也不要醒來。

不然如何承受,在成親當日新郎官棄婚的打擊?不僅淪為眾人茶餘飯後的笑柄,還要忍受那些同情的、憐憫的、嘲笑的目光,以及各式各樣的流言蜚語!每一句都在深深的羞辱自己,像刀鋒一樣刺傷自己!

可惜那一幕幕,仍然清晰的印在腦海之中……

******

那一天,是初盈出閣的大喜日子。

因為心裡緊張,昨兒夜裡翻來覆去睡不著,----原本就有體弱不足之症,如此折騰一夜不闔眼,起床時只覺渾身疲乏無力。

此時天色未明,窗紗外透進些許淡薄的青光。

「凝珠。」初盈喚了人,自己掀開被子坐了起來,隱隱覺得有點頭重腳輕,可是卻不便告訴旁人,免得大喜的日子添了晦氣。

昨兒凝珠值夜,聞聲趕緊的穿了衣服挽了頭,過來掛起床幃綢帳,取了繡花鞋放在腳踏上,一面替她穿鞋,一面悄聲道:「xiao姐,昨兒我也沒有睡好。」

初盈不由一笑,嗔道:「什麼叫『也』?」

「昨兒夜裡,xiao姐不是……」凝珠穿好鞋一抬頭,卻「呀」一聲,「這可怎麼好?xiao姐居然熬出眼圈兒了。」趕緊服侍著初盈穿好衣服,讓小丫頭打了溫水進來,給她淨了面,急急忙忙撲了一層雪霜粉。

「xiao姐昨夜可睡好了?」一個穿薑黃色對袖衫的中年婦人走了進來,身形清瘦、眉目素淨,正是初盈的乳母簡氏,關切道:「今兒可要辛苦一整天呢。」

初盈有點不好意思,輕聲道:「嗯,還好。」

簡媽媽瞧著她臉上打扮過,不由看向凝珠,「怎麼就撲上粉了?你慌什麼,xiao姐都還沒有絞臉呢。」

凝珠訕訕的笑了笑,沒有吭聲兒。

簡媽媽這會兒沒空多管她,讓人備了熱水,服侍著初盈沐浴完畢,方才說道:「xiao姐先把頭髮揉幹了,我去請高夫人進來。」

按風俗,給新娘子梳頭的都是兒女雙全,父母、公婆健在的全福夫人,寓意新娘子出嫁以後一樣生活美滿,有著沾福氣的意思。

初盈知道這是禮儀、是規矩,同時也是一個好綵頭,可是卻有一點點遲疑,不確定的問道:「媽媽,今兒一定要全福夫人梳頭嗎?」

「那是當然!」簡媽媽的語氣不容商榷,繼而面色一軟,上前攬了她的肩膀,輕輕摩挲安撫道:「xiao姐別亂想了,高夫人是最和善不過的人。」頓了頓,問道:「難道你還信不過媽媽嗎?」

初盈心裡明白,為了請到一個夠身份的全福夫人,並且還要得到繼母的同意,簡媽媽一定費了不少功夫。況且自己心裡的不自然,簡媽媽肯定不會不知道,想來早就跟高夫人囑咐過了。

微微側首,看向銅鏡裡那個略顯單薄的身影。

小時候,因為不當心磕破了頭,雖然過了一段就好了,但是卻留了疤,----即便用劉海擋住大部分,眉角還是有一點點露在外頭。

原本娟美秀麗的面容,因為這一道小小疤痕的存在,好似白璧微瑕,不免讓人生出遺憾。為了避免別人的打量和議論,平日裡除了每天給祖母晨昏定省,自己幾乎沒有出過房門,真的做到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甚至,連家裡的人都不願多見。

如今要讓外人給自己梳頭,任那疤痕暴露人前,心裡總是有一個小小的坎兒,可是簡媽媽的一番心意不容辜負,再者規矩如此無法拒絕。

初盈強行壓下那一絲不情願,點了點頭,「好,去請高夫人進來吧。」

高夫人四十出頭的年紀,的確很有福相,圓圓臉兒、身形豐腴,有一種生活滿足的安詳溫和。進門先給初盈到了喜,方才手腳麻利的打開箱籠,取了乾淨的紅線,以及其他瑣碎的修容小工具。

簡媽媽在旁邊打著下手,對凝珠道:「別杵在這兒,去把xiao姐的喜服、鳳冠都取出來,放在旁邊桌子上,你和浮晶也去收拾一下。」

凝珠和浮晶都是陪嫁丫頭,今兒一樣要打扮一番。

凝珠點了點頭,走到門口的時候,趁著簡媽媽背對著自己,對著初盈指了指自己的眼圈兒,一臉自求多福的表情出了門。

初盈不便說話點了點頭,回頭卻發現簡媽媽盯著自己的臉,此時雪霜粉已洗掉,想必那對黑眼圈兒暴露無遺。

果不其然,簡媽媽沉了臉不滿道:「昨夜凝珠是怎麼服侍的?」轉了頭要喚人,卻被初盈伸手拉住了。

「媽媽,不關凝珠的事。」初盈聲音柔和,淡笑道:「我的身子自來就是這樣,不比別人扛得住,昨夜睡不大著才會……」看了一眼高夫人,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頭。

高夫人狀若未聞,手上繼續替她梳著頭髮。

簡媽媽一臉心疼的表情,今兒這種時候,委實顧不上和凝珠理論,只對高夫人陪笑道:「有勞高夫人一大早過來,我們xiao姐的喜妝辛苦你了。」

「不辛苦。」高夫人十分的好說話,笑道:「你們家四姑娘生得花容月貌、國色天香,我也只是錦上添花。」又道:「只管放心,必定打扮得跟天仙下凡一般。」掠開初盈的劉海時,手上動作絲毫不曾停頓,目光也沒有多停留片刻,彷彿那道疤痕根本就不存在。

初盈漸漸放鬆下來,仰了面任她在臉上擺弄。

先是絞臉,用繃緊了的紅線滾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一根汗毛也不剩下。接著卻不急著上妝,而是上了一層勻勻的、薄薄的瓊膏,等會兒一點點吸收進去,好讓肌膚更加潤澤,這樣塗脂抹粉才更服帖好看。

簡媽媽還讓人煮了兩個雞蛋,剝了殼、試了溫度,小心的在初盈眼圈周圍滾來滾去,試圖讓黑眼圈淡化下去。

初盈覺得自己像個木偶似的,被人擺弄來、擺弄去,直到挽頭時扯著了頭皮,方才吃痛輕輕「噝」了一聲。

高夫人笑道:「四姑娘且忍一忍,梳得越緊鳳冠才戴得越穩。」

新娘子的喜妝頭式樣並不花哨,講究的是干淨、利落、穩當,不然等下沉甸甸的鳳冠戴上,歪了斜了可就不好看了。

簡媽媽亦道:「沒事,只管梳穩妥才好。」

眼下是冬月裡頭,屋子裡放了好幾個大火盆,初盈本來就沒有睡好,身體又弱,被人折騰了大半天無事可做,不免有點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打著盹兒,等到再次睜眼看向菱花銅鏡時,妝容已經畫好。

鏡子裡的人白得似乎要發光,柳眉入鬢、杏眼桃腮,最讓人矚目的是,那一點紅豔豔的櫻桃小嘴,----為了突出一個「小」字,只在嘴唇中間重重的點了紅色,四周均被雪霜粉所掩蓋,對比甚是強烈。

初盈瞪大了眼睛,覺得自己好像一個雪白的瓷娃娃,頭上一根髮絲兒都不亂,有些不適應道:「媽媽,我都不認得自己了。」

簡媽媽笑嗔道:「說的是什麼胡話?不知道多好看呢。」

這……,真的好看嗎?

初盈想起了自己的未婚夫----謝長瑜,但願他會喜歡吧。

傅、謝兩家交好多年,平日裡的來往就不少,遇到婚喪嫁娶更是必有走動,算得上是通家之好。自己的婚事,就是祖父和謝老太爺定下來的,----算是沾了光,不然婚事若是由繼母做主,只怕就要落得和胞姐一樣,無奈遠嫁外省。

小的時候,初盈是見過自己的未婚夫的。

那時候,謝長瑜只是一個粉雕玉琢的男娃娃,後來大了便沒見過了,不知道現今長成什麼模樣?他的哥哥謝長珽有著「京城第一公子」的盛譽,想必他也該是一位翩翩佳公子吧。

----只是不知性情又是如何?可好相處?

希望……,他會是自己的良人。

初盈心裡有一點緊張,又有一點小小的羞怯、歡喜。

凝珠和浮晶捧了大紅色的喜服過來,上面繡了鸞鳳圖案,一身羽毛皆用金線累絲蹙繡而成,金光燦燦、寶華流轉,那鸞鳳好似要從衣服中飛出去一般。

簡媽媽愛不釋手的輕撫著,對高夫人道:「這是我們家太太早些年預備的。」她口裡的太太是初盈的親娘,「看這料子、針線,那都是費了一番心思和功夫的。」

高夫人亦是讚不絕口,末了嘆道:「可憐天下父母心。」

要知道,初盈不到三歲親娘就離世了。

為三歲的女兒準備嫁衣,若非對女兒疼愛到了極點,又怎會如此未雨綢繆?自己尚在病中,卻要操心十幾年後的事情。

初盈想起早早過世的親娘,不由神色一黯。

如果母親在世,大哥多半會留在京城任職,大姐更是不會遠嫁外省,自己的日子也會過得恣意許多,而不是現今這般如履薄冰。

罷了……,自己馬上要出嫁了。

簡媽媽已然發現自己失了言,不該無故提起舊事,因此找了話題岔開,親自服侍初盈穿好了喜服。因為鳳冠甚是沉重,一直掐著時辰,等到臨近吉時這才穩穩戴上,又讓高夫人給蓋了喜帕。

初盈入眼皆是紅色,剩下的事情便是靜靜坐著等待。

時間一點一點溜走……

初盈覺得等得有些久了,這一身裝扮本來就沉重,加上身子弱、沒睡好,更是覺得渾身疲乏痠軟,----奇怪的是,怎麼外面還沒有聽見鑼鼓聲?吉時應該早到了吧。

可是按規矩,新娘子搭上了喜帕就不能再說話,更不能四處走動,最最忌諱的是把喜帕掀開起來。初盈起先還在安慰自己,可能是時間估量錯了,不過漸漸地……,沒辦法再用這個理由說服自己。

吉時一定過了!

----怎麼回事?成親這麼重要的事情,謝家的人怎麼會誤了吉時,這不僅讓人等得心裡焦急,更是顯得有點晦氣。

吉時、吉時,之所以要擇吉時,自然是趕在那個時辰出閣才吉利。

初盈便是脾氣再好,也忍不住對謝家和未婚夫有點微詞,可是卻做不了什麼,只能繼續忍耐等著,越等心裡越發生出埋怨。

可是到後來,不滿卻漸漸變作了驚疑。

雖然不知道等了多久,但是初盈能夠感覺的出來,外面天色已經暗下來了。

謝家的人到底什麼意思?一時遲了一點還罷了,怎麼到這會兒還不來人?難道……,初盈不敢再想下去,身子又痠疼又僵硬,那口精神氣兒一鬆,不由晃了晃。

「xiao姐……」凝珠趕忙過來扶人,聲音卻是怯怯不安。

初盈深吸了一口氣,咬牙開口喚道:「媽媽,外面出什麼事了?」隔著喜帕,那滿目的紅色紅得刺眼,因為沒有得到回答,不由加重語氣,「媽媽……」

簡媽媽不得不出聲,跺了跺腳,「xiao姐等著,我這就出去看看。」

高夫人做了好幾次全福夫人,這種狀況卻是頭一遭遇到。

眼下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心下暗暗後悔,早知道就不該接了這份喜活兒。出了這麼晦氣的事,新娘子傷心難過不說,連帶自己也沾了不吉利,試問誰家嫁女兒還敢再找自己?只怕是最後一次做全福夫人了。


第2章 重生(下)

初盈的心口「咚咚」亂跳,直覺告訴自己發生了什麼大事。

等啊等,等了大半晌也不見簡媽媽回來。

初盈心裡越發發涼,----難道謝家真的不打算結親?!所以簡媽媽確認了消息,都不敢回來告訴自己了?可是謝家如果不願意結親,那之前又何必訂親?何必下聘?不免生出怨恨,這般羞辱自己到底為何?!

憑著一股怒氣支撐,站起來時反倒比平日動作利索。

凝珠嚇了一跳,拉住她道:「小姐,不可……」急急拽住她的雙手,「小姐,沒出閣掀了蓋頭不吉利!小姐……」

浮晶也過來上前拉人,初盈被她兩個拽的動彈不得。

「放手。」初盈聲音很輕,卻有著不容置疑的威儀,輕聲道:「天都黑了,謝家的人肯定不會來了。」

----再者說了,自己又不是給人做妾室,豈有晚上偷偷摸摸嫁過去的道理?!便是謝家的人這會兒趕來迎親,自己也斷然不會出閣!簡直是欺人太甚!

「呼啦」一聲,初盈掀開了自己的喜帕,適應了一下屋裡微暗的光線,----因為事發突然,屋子裡還沒有來得及點燈。

「高夫人,今兒給你添麻煩了。」初盈微微欠身,歉意道:「眼下家裡亂糟糟的,只怕要對夫人失禮了。」側首吩咐浮晶,「你送高夫人出去。」

高夫人巴不得早點離開,省得杵在這兒尷尬非常,聞言忙道:「那我先告辭了。」想要安慰初盈幾句,卻又無從說起,只得微微搖搖頭出了門。

初盈摘了鳳冠除了喜服,重新淨了面,換了一身家常的裝束,----不然若是一身新娘子裝束走出去,只怕更要惹人笑話。

心裡萬分不甘,一定要問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凝珠和浮晶攔不住她,只得捧了一件鵝黃色的泥金雲紋披風,趕緊給她套上,一路踏著雪往前面正房趕去。

初盈知道今日自己的臉丟盡了,原應該躲在屋子裡不出門,可是憋在心裡……,只怕能生生把自己悶死。

反正已經顏面無光,那就再丟得更狠一些吧。

一路上,丫頭們的眼光都有些迴避。

初盈強撐著神色如常行走,剛到繼母的院子門口,便聽見裡面一個丫頭小聲道:「謝家的人真是……,這還叫四小姐還怎麼活?居然……」大約聽見了外面的腳步聲,底下頓時沒了音兒。

初盈一進門,便見周圍的丫頭都低了頭,有的還悄悄的退了幾步,甚至沒有一個人記得給自己通報。被那種憐憫同情的氣氛所包圍,心裡更加難受不已,咬牙走進上了台階,卻忍不住有一絲遲疑,駐足停在了門口。

裡面有說話聲隱隱傳出來,想來繼母並沒有在前廳,而是在裡間,聽聲音好像是在和何媽媽說話,在一片靜謐中顯得甚是清晰。

「謝家五爺不願意,總不能強摁頭……」

「這親事,多半是成不了了。」 初盈聽見繼母在嘆氣,聲音煩躁,「老爺子最是心高氣傲的人,哪裡受得了這份兒氣。」

「那……,就這麼黃了?」

繼母反問,「不然還能怎樣?」

「出了這種事,只怕四小姐不好再說親呢。」何媽媽嘖嘖了兩聲,「雖說錯兒不在咱們傅家,可是到底不吉利,誰家喜歡娶被人退親的姑娘?還是在成親當日被棄婚!」又道:「而且……,只怕多半要連累後頭做妹妹的,萬一要是遲遲拖著,豈不是耽誤了五小姐?」

五小姐初珍,是繼母的親生女兒。

「我正為這個煩惱呢。」繼母的聲音很不痛快,嘆氣道:「少不得費點心思,想個法子往外頭找一門親事,等過一、兩年事情淡了,也就好了。」

外頭?初盈的心沉了沉,繼母打算把自己也嫁到外省?倉促之間,哪裡能夠挑出什麼好的親事?看樣子只要自己離京就行了。

假如繼母挑的親事面上說得過去,父親一個大男人,是不會多插手反對的。自己生母早逝,外家的人又不在京城,將來連個說理的地方都沒有!

初盈覺得腳底下輕飄飄的,茫然的出了院子。

走到半路,卻見初珍從後面追了上來。

初珍今年十二歲了,早脫了孩子氣,已然是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眉目甜美可愛,只是略帶了幾分驕氣。

「五小姐……」凝珠有些戒備,卻又不便扯著初盈離開。

「四姐。」初珍一臉忿忿然,說話聲音又清又脆,「謝家的人太過分了!」腳上一雙挖雲金線小紅靴,跺得雪花微濺,「居然做出這樣荒唐的事!四姐你別著急,我已經跟娘說過了,一定要為你討個公道。」

初盈和她從來都算不上親密,看她一臉義憤填膺的樣子,覺得甚是突兀,此時心緒猶如一團亂麻,隨口應付道:「五妹妹不用如此費心……」

「四姐你這是什麼話?」初珍聲音拔高,扁著嘴打斷了她,「你我姐妹還用得著客氣?難道就任憑謝家的人胡來,壞了四姐的親事不說,還到處造謠生事!」

「造謠?」初盈心神一動,「他們都說什麼了?」

「他們說……」初珍用雙手摀住了臉,嗚嗚的哭了起來,「他們說四姐破了相,是個見不得人的醜八怪,所以謝家五爺才不願意……」

初盈怔怔聽著她說的話,委實難以置信。

「五小姐!」凝珠勃然大怒,顧不上主僕身份有別,斥道:「四小姐正難受著,你怎麼能說這些話?」一扭頭,卻見初盈踉踉蹌蹌的急速走了,浮晶在後面追之不及,只好恨恨的看了初珍一眼,趕緊攆了上去。

----醜八怪?原來自己是個醜八怪。

初盈悲憤之餘突然想笑,未婚夫居然是為這個才逃婚的,不不不……,他已經不是自己的未婚夫了。

再也忍不住,眼淚一滴一滴的掉進了雪地裡。

迎著冷風一吹,刮得臉上生疼生疼的,----可是身體上的疼痛,卻遠遠比不過內心裡的巨大痛苦,彷彿一塊巨石壓在心頭,讓自己喘不過起來。

凝珠和浮晶趕著上來攙扶,「小姐你慢點,當心橋頭雪滑……」

初盈毫無徵兆忽地掙扎,一把將二人的手甩開,卻不料用力過猛,反倒弄得心口一陣絞痛,只覺喉頭一甜,整個人便雙眼一黑栽了下去。

******

「盈姐兒醒了。」

耳畔傳來簡媽媽的聲音,有一點點不大對勁,似乎……,聲音變得年輕了許多。

初盈緩緩睜開眼睛,看到卻不是自己的屋子,而是繼母臥房旁邊的暖閣,----這是怎麼回事?自己方才好像暈倒了,應該回房才對,怎麼會睡在繼母的屋子裡?側首一看,頓時嚇了一大跳。

簡媽媽不光聲音年輕了,人也年輕了。

正在疑惑間,就見簡媽媽伸手將自己抱了起來,----這、這怎麼可能?自己好像突然變小了一樣!心中覺得好生荒唐。

「盈姐兒,我的乖乖。」簡媽媽一臉笑容,說道:「走,咱們去找太太。」

初盈低頭打量了一番,才發現自己現在居然是一個幼童,小胳膊小腿兒的,看起來不過才兩、三歲的樣子。

自己……,回到了從前?還是在做夢?

可是下一瞬,初盈卻寧願再也不要醒來。

屋子裡沒有繼母,大廳中間端坐著的人是生母宋氏。一身煙青色的素面衣衫,臉色略顯蒼白,卻十分的恬靜溫柔,正朝著自己伸出了手,「阿盈,快過來。」

「娘……」初盈掙紮著跳了下去,一頭紮進了宋氏的懷裡,張大了小嘴,眼淚像決了堤的洪水一般,洶湧噴薄而出。

無邊無盡的委屈,全都化作了綿綿不斷的淚水。

「這是怎麼了?」宋氏嚇了一跳,趕緊把女兒抱了起來,不斷哄道:「阿盈,是不是被夢魘住了?別怕,有娘在呢。」

----不要,不要醒來。

從前只能在畫像上看到的生母,居然活生生的出現在自己面前,還抱著自己,溫柔的安撫著自己,真的寧願永遠這麼沉淪下去。

簡媽媽慌了神,解釋道:「這是怎麼了?剛才還好好的……」

「阿盈乖,別怕。」宋氏的心思全在女兒身上,輕輕拍著初盈的後背,不斷的柔聲對她說著話,試圖讓她平靜下來。

「阿盈,快別哭了。」一個十來歲的女孩子走了過來,膚光勝雪、容色秀麗,和宋氏、初盈都有幾分相似,笑吟吟上前拉人,「跟姐姐一起去放風箏,好不好?」

「阿慧等等。」宋氏輕輕推開了她的手,柔聲道:「你妹妹多半是被夢魘住了,我先哄一哄她。」

初慧懂事的點了點頭,靜立一旁。

初盈哭了一陣,情緒慢慢平復了不少。

轉頭看向姐姐初慧,伸手抱住了她,「大姐。」真好……,姐姐還沒有遠嫁,還在自己的身邊,而不是再也不得見面。

弄得初慧有點手足無措,轉臉看向宋氏,「娘,阿盈這是怎麼了?」

宋氏亦覺得奇怪,笑道:「阿盈喜歡你,一塊兒去玩兒吧。」又囑咐道:「你多哄哄她,一會兒清醒過來就好了。」

「嗯。」初慧應了,彎腰牽起妹妹的小手,轉身去找了一塊龍鬚糖,遞到她眼前,「阿盈,想不想吃糖?姐姐屋子裡還有桂花糕。」

初盈接過龍鬚糖,低頭咬了一口,眼淚再次簌簌落了下來。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17:47

第3章 故人(上)

隨著時間的推移,在經過了最初的懷疑、不安和擔心之後,初盈終於相信自己不是在做夢,漸漸適應了重生後的生活。

眼下初盈年紀還小,平時住在正房旁邊的暖閣裡,使喚的都是母親的人,自己身邊只有簡媽媽和一個叫青蘅的丫頭。

凝珠和浮晶等人,這會兒還都一些小不點兒呢。

初盈現在的日子很愜意,吃吃睡睡,有母親和姐姐陪著身邊,還能見到大哥和一臉嚴肅的父親。

傅文淵娶妻宋氏,另外還有兩位妾室盧姨娘和陶姨娘,一人生了一個庶女,二小姐初容五歲,三小姐初芸三歲。

宋氏有兒有女,主母的地位十分牢固,況且庶女不比庶子有攻擊性,因此待兩個庶女甚是寬厚,平日裡從未顯得厚此薄彼。

時常叫了二人過來,正好可以陪著初盈一塊兒玩。

畢竟初慧已經十歲了,年齡上有差距,和小不點兒們玩不到一起。更多的時候都是在學習女紅,或是在母親身邊觀看,學習一些管理家務的經驗,為將來出嫁做準備,這是每個未出閣女子的必修課。

況且初慧做為長女,宋氏對她的要求不免更嚴厲一些。

初盈則是嫡出的小女兒,上有親生父母疼愛,身邊有同胞兄長和姐姐呵護,還有庶出的姐姐和姨娘們奉承,下人們討好,是家裡面最受寵最嬌慣的那個。

----如果前世不是宋氏早早亡故,這種幸福至少可以延續十幾年,直到初盈出閣,正式成為別人家的媳婦。

初盈前世只知道母親因為染病,很早就去世了。

現如今母親的身體並不是太好,每天晚上都要喝藥,一大碗烏黑烏黑聞著都發苦的藥汁,但是看家裡人和母親的態度,卻又並非是什麼惡疾。

隱隱聽說,好像一些積年的頑疾雜病。

傅家並非薄祚寒門,母親想吃人參鹿茸還是養得起的。照理說只要不是絕症,湯藥補品的供著,即便身體比常人虛弱一些,也不至於要了性命。

可是按照前世母親的祭日來算,卻只剩下不到半年的時間了。

為什麼?難道中間出了別的什麼岔子?!這種一早就知道壞結果,卻又不知道具體原因,還要苦苦等待的心情,實在是太令人煎熬了。

----自己到底應該怎麼做?才能改變這一切!

「阿盈怎麼了?」宋氏最近時常發現小女兒悶悶不樂,擔心她不舒服,「是不是想出去玩兒?讓簡媽媽抱你出去。」

初盈搖搖小腦袋,「不去。」

哪兒也不想去,只想靜靜陪在母親的身邊。

還有一道大凶的坎兒在前面等著,不知道這一世熬不熬的過去,總擔心好日子過一天少一天,正在一點一點從自己指縫裡溜走。

宋氏正想多問她幾句,外面卻來人了。

「太太,寶慶祥的人過來送新料子。」一個穿石黃色高腰長裙的丫頭進來,是宋氏身邊的大丫頭織錦,因為主母喜愛素淨的顏色,故而丫頭們也不敢穿花哨了。

「讓人進來吧。」宋氏一貫的輕聲慢語,轉頭看向榻上的初盈和初芸,含笑問道:「你們兩個小丫頭,要不要也下來挑一挑?」

簡媽媽在旁邊笑道:「兩位小姐還小呢,哪裡懂得?」

宋氏淡笑道:「讓她們挑著玩兒吧。」又看向旁邊在繡花的初慧,還有在一旁老實坐著觀看的初容,「先放放,你們自己去挑自己喜歡的。」

初慧抬頭笑了笑,「我就不挑了,上次做的新裙子還沒穿遍呢。」

宋氏對大女兒的淡然表示滿意,----姑娘家就怕眼皮子淺,在一些不當緊的小事上看得太重,顯得膚淺俗氣,今後出閣了沒有主母的大度氣派。

不過心裡有這份大氣便夠了,眼下卻道:「阿盈還小,你過去幫她看看吧。」又補充道:「你總是做荷包什麼的,不會有大的進益,不如給你妹妹做一件小裙子,正好學學裁剪。」

初慧這才放下了針線,含笑起了身。

外面送料樣子的人已經進來,滿面堆笑的請了安,五顏六色的一大堆料子,全都堆在了圓桌上面,讓人看得有些眼花繚亂。

宋氏讓人去叫了兩位姨娘過來,一併挑一挑。

盧、陶兩位姨娘都很有分寸,皆是表示太太給得衣服不少,自己足夠穿了,這一次就不用挑了。

眼下並不是做四季衣服的時候,不在定例裡面,姨娘們不會不知高低,以為主母給個臉面過來瞧瞧,就真的大大咧咧挑三揀四。至於最後主母賞不賞,那得看主母的心情如何,賞了是恩典,不賞也沒有道理去埋怨。

宋氏的心思,都在關注女兒會不會挑東西上頭。

對姨娘們沒有太過在意,反倒上前指點了初慧幾句,哪些料子做上衣好,哪些料子適合做裙子,什麼顏色搭配才會相得益彰,又有哪些萬萬不能湊在一塊兒。

她一面說,初慧便一面應聲點頭,十分受教聽話。

初盈對前世這個年紀的記憶,幾乎等於沒有,眼下親眼瞧了才知道,原來姐姐從小就是這般貞靜沉穩,----可姐姐骨子裡卻是傲氣的,不然的話,就不會為了自己跟繼母爭執,以至惹惱對方,最終無奈遠嫁外省離開故土。

事後初盈心裡十分懊悔,後悔當時年紀小沒有主見,沒有拉住姐姐,----如果那一次沒有惹惱繼母,或許姐姐就不會被遠嫁了。

想到這裡,初盈不由緊緊的握住了小拳頭。

這一世,自己絕對不會容許那些事再發生!一定要讓母親好好的活下去,一定不能讓繼母進門,不能讓姐姐遠嫁,不能讓哥哥離京,更不能……,讓自己再次重複前世的悲劇!

「簡媽媽。」旁邊傳來年輕女子的聲音,鵝蛋臉兒,一襲煙色的蝶袖羅衣,襯得容色甜美可人,「快抱四小姐過去瞧瞧,一直看著不轉眼呢。」

初盈扭頭一看,原來是比較得父親歡心的陶姨娘。

另外一位盧姨娘是母親的陪嫁丫頭,年紀比她要大一些,容色上亦遜色幾分,加之性格不討喜,嘴也不甜,印象中父親很少過去留宿。

不過盧姨娘服侍母親更周到盡心,更得母親信任。

這份盡心盡力,前世由於年紀太小沒有印象,全都是近段日子觀察出來的。但凡父親去了陶姨娘那裡,盧姨娘都會過來服侍母親安寢,彷彿還是剛陪嫁的丫頭,任勞任怨做得十分妥帖。

可是……

初盈在心裡笑了笑,前世裡盧姨娘在繼母跟前也是如此,----或許對於她來說,主母捏著自己和女兒的命運,反正都要做小伏低的,不如做得更周到完美一些。

初盈現在是成人的靈魂,遇事自然不會像孩童一般天真。

盧姨娘應該是一個聰明人,既然做了妾室,又比不上競爭者得老爺的寵,那麼只能竭力討好主母。有時候在內宅,得了主母的信任,比得了老爺的歡心還重要,陶姨娘就沒有明白這一層。

再活一世,初盈對身邊的人有了新的認識。

胡思亂想間,簡媽媽已經抱了她過去。

初盈想著自己的年紀,不好對衣料表現出太多的見地,這兒摸摸、哪兒摸摸,一副不懂瞎玩兒的樣子。最後還是初慧拿了主意,給她挑了一匹杏黃色的天蠶薄綢,猶豫了片刻,又挑了水藍色的貢紗預備做裙子。

宋氏讓初容自己挑,初容卻道:「女兒不懂,母親看著哪個好就是哪個。」

宋氏知道她素日是靦腆的性子,也不勉強,指了一塊鵝黃色的問道:「這塊料子瞧著怎麼樣?顏色喜不喜歡?」

初容應道:「挺喜歡的。」

盧姨娘便露出鬆了一口氣的神色,初盈瞧在眼裡,明白初容的表現,都應該是她私下教導的結果。

「還是太太的眼光好。」陶姨娘不甘示弱,誇讚道:「這塊料子,正正襯了二小姐的膚色呢。」看了一眼初芸,「三小姐,快讓太太也替你挑一塊兒。」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宋氏當然不能顯得偏心,於是給初芸挑了一塊橘紅色的細花緞子,又讓兩位姨娘上來挑選。

盧、陶二人見主母真的要賞人,這才再三謝了上前。

送布料的婦人滿嘴奉承,笑道:「太太一點也不心疼銀子,竟然是人人見面都有一份兒,可是照顧我們的生意了。」

陶姨娘笑道:「我們太太一向大方捨得,京城裡頭誰人不知?不然的話,你們這些人能跑得這麼勤?」一面說話,一面揀了一塊鮮亮的桃紅色緞子,「一個月裡頭,怎麼著也得來個三、五回吧。」

「陶姨娘真是水晶心肝的人兒。」那婦人正要說點湊趣的話,堆了笑道:「這張嘴更是厲害,真真叫人……」

門外進來一個小丫頭,傳話道:「太太,老太太讓小姐們過去說話。」

宋氏問道:「有客人來了?」

「何家的人到了。」

----何家的人?!難道是……

初盈心內如同一道閃電劃過天空,雷聲陣陣。

宋氏沒有留意到女兒的神色,聞言點頭道:「知道了,這就過去。」起身收拾,想著婆婆是個好面子的,來客人要迎接的隆重一點,便不論年紀大小,把嫡庶幾個女兒一起帶出了門。


第4章 故人(中)

傅母的娘家姓何,跟著丈夫從原籍陝西來到京城後,由於兩地相隔太遠,就再也沒有見過娘家人。娘家三個兄弟裡面,只有何三舅走了讀書的路子,年紀比傅老太爺小幾歲,際遇卻是天壤之別。

傅老太爺有經天緯地治國之才,曾經兩度受薦御前,從一名九品的翰林侍講,一路不斷青雲直上,直到最後成了皇子師、帝師!

而何三舅如今四十多歲,還只是一名小小的九品縣學教諭。

這一次,多虧了傅老太爺動用人脈為其周旋,謀到了一個國子監錄事的缺位。

雖說依然還是九品官職,但卻是從地方調任京畿,等於變相的升職,況且以何三舅的年紀,至少還有十幾年時間往上爬,應該還有烏紗帽變大的機會。

傅母確定了消息以後,高興得連著幾天都沒睡好覺。

宋氏早就讓人收拾了一個小院,預備給何家的人安置。

京城裡頭房子貴,傅家的宅子四進四出還外帶花園,若不是皇帝御賜,當年要買下來只怕也是艱難。想那何家亦不是大富人家,房子肯定不是說買就隨手買的,必定要挑選斟酌一番,且得費些日子呢。

何家是進京做官的,斷然沒有長期住在親戚家的道理。

----既然只是暫住,宋氏自然要做得大方周到一點,以便討了婆婆的歡心,也讓丈夫知道自己賢惠。

因此不用婆婆多交待,就把小院收拾得妥妥帖帖的。

這邊宋氏讓人送走了寶慶祥的人,吩咐簡媽媽抱起初盈,又喚來初容和初芸的奶娘,再叫上初慧,一行人往上房那邊趕過去。

至於兩位姨娘,那是沒有見親戚客人資格的。

傅母是年近半百的人了,有生之年再見到娘家人,自是欣喜非常,直到宋氏等人趕來時,激動的情緒還沒有完全平復。

何家的三舅母前年過世了,何三舅身邊只得一個通房丫頭,膝下沒有兒子,兩個女兒嫁了一個,幼女何九兒尚且待字閨中。

「這是你大表嫂。」傅母指了宋氏,與旁邊何九兒笑道:「聽說你們要上京城來,一早就收拾好了院子。」又道:「你不必過去,往後就住在我這兒,屋子已經收拾好了,平日好陪著我說說話。」

「大表嫂。」何九兒起身道了謝,神色間有幾分小心拘束。

宋氏滿面含笑,讓人給了提早準備好的見面禮。

何九兒自然要還禮,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拿不出貴重之物,給傅母做了一雙鞋子,給宋氏的是一個荷包。

雖不值錢,但勝在是自己做的一份心意。

「娘,我來遲了。」門外進來一個年輕媳婦,臉型略方,穿得也很素淨,襯得身形更加清瘦單薄,好似渾身都是硬邦邦的骨頭。

傅母與何九兒介紹道:「這是你二表嫂。」

何九兒起身喊道:「二表嫂好。」

「表妹不用多禮。」馬氏笑了笑,她的見面禮是一對金耳環,比起宋氏給的金釵薄了許多,但她不是當家主母,倒也說得過去。

何九兒謝了,一樣給了一個自己做的荷包。

馬氏看了看傅母,趁空解釋道:「方才正要出門,偏巧榮哥兒淘氣崴了腳,只好先去瞧了瞧,幸好沒什麼事。」

傅母聽見沒事,隨便問了幾句便不再提。眼下心思都在娘家人的身上,又讓幾個孫女兒上前來,一一給何九兒介紹了。

初慧大大方方福了福,「九姨好。」

何九兒在家中的堂姐妹裡排行第九,大約是女兒不受重視,連正經名字也沒有,姐妹們都是以大小順序為名。

早就知道傅家矜貴有身份,生怕露出寒酸氣、土氣,特意用私房銀子扯了料子,趕了一身新衣出來。上著藕荷色的半袖小衫,內裡蔥綠色的抹胸,下面一襲月白色的多褶繡裙,搭配的甚是清雅乾淨。

原本就是小小巧巧的瓜子臉,柳葉眉、眼角微翹,被衣衫裝束一襯,再加上身形纖細嬌軟,頗有幾分弱柳扶風之態。

對著初慧含笑點頭,給了一塊自己繡的手帕子。

宋氏瞧了瞧手帕上的繡花,又再看了看荷包,笑著誇道:「好鮮亮的活計,我們阿慧可要多學學了。」回頭朝婆婆笑了一句,「九表妹是個難得的,不愧是何家的女兒。」

傅母自是愛聽這樣的話,笑道:「看你說的,九兒都要害臊了。」

初容和初芸挨次上去,跟何九兒打了招呼,得了一塊帕子,輪到初盈時因為她年紀最小,則是簡媽媽牽著手上去的。

初盈極其不情願,奈何力氣太小掙脫不過,可是人雖然走上去了,卻是半個字也不肯開口,----原來前世裡,自己在這個時候就見過何九兒了!

「小姐,快叫人啊。」簡媽媽逗道。

初盈扭了頭,深深的埋在了簡媽媽的脖子窩裡,無論旁邊的怎麼逗她,都不肯回頭叫人,----好在她還才兩歲多,眾人也沒有當做一回事。

簡媽媽怕宋氏責怪自己沒教導好,陪笑解釋了一句,「想來四小姐是害羞了。」

何九兒忙道:「小姑娘家,膽子怯一些也是有的。」為免氣氛尷尬,還拿著自己做了例子,「我小的時候,比盈姐兒還要害羞得多呢。」

眾人說說笑笑,很快把注意力岔了過去。

初盈卻覺得週遭安靜下來,別人說什麼,都一律聽不見了,心底只有一個聲音再不斷重複,----不可以,絕不可以!

何九兒,絕不可以再成為自己的繼母!

******

一番寒暄之後,何家的人住了下來。

何三舅帶著丫頭,安置在東北角的一個小院子裡。

傅母心疼何九兒,唸著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身邊沒有母親姐妹,因此留在了自己身邊。反正上房的院子寬大,除了傅母、傅老太爺,就只得一個王太姨娘,空屋子多得是,騰了一里一外兩間給何九兒,另外還添了兩個丫頭。

何九兒在家的時候,因為家裡不寬裕,身邊除了乳母何媽媽以外,丫頭們都是家人一塊兒使喚,如今添了芳菲、煙霞,倒比從前更像個小姐了。

傅母對她好,她自己不會不知道人情冷熱。

姑侄兩個越處越親熱,越說越投契,----傅母的孫女年紀都小,最大的初慧也不過才十歲,正愁沒個可心人兒解悶,偏巧何九兒就來了。

這就好比那久旱逢甘霖,瞌睡的人遇著了枕頭。

相處了一段時間,傅母待何九兒比親孫女還要親,連初慧等人都靠了後,但凡吃的、穿的,頭一個想到的必定是這個侄女。

有次私下閒話,馬氏笑道:「咱們這位九表妹,可真是投了老太太的緣法了。」

宋氏聽了只是一笑,沒有多言。

自己這個婆婆,性子素來就不是太通透,也不怎麼好捂熱,一顆心更是偏向娘家偏得厲害。當初還沒有上京的時候,但凡傅家得了鮮亮的料子,吃了新鮮的果子,婆婆都恨不得分給娘家一份。

馬氏進門的時候,傅家已經在京城落戶了,並不知道婆婆從前的事,猛地一見婆婆偏心娘家侄女,----兒媳們貼心貼意的伺候討好,現如今反倒不如一個外人,想來心裡難免有些不平。

只是自己是做長媳的,斷然不會跟妯娌說起婆婆的不是。

在宋氏看來,婆婆雖然有些私心、又魯鈍,但卻沒有刁難過做兒媳的,總比那些橫豎看兒媳不順眼,動則拿捏給氣受的好得多。

自己的兒女,有自己和丈夫疼愛就夠了。

平日按照傅家女兒的標準,給何九兒撥了月銀,裁衣服、買首飾什麼的,也是一模一樣的一份。因為何九兒的針線活計不錯,還讓初慧問她多學學,實則是想讓女兒多一個玩伴,----成天面對一群小妹妹,實在是無趣了些。

何九兒客居在傅家,縱使有親姑姑疼愛關照,也免不了小心謹慎,對初慧自然是有應必答、知無不言,顯得十分柔和溫順。

初慧突然多了一個能說話的人,心裡自是高興,雖說名分上是表姑侄,但是年紀差不不多,私下只拿何九兒當姐姐看待。每天去給祖母晨昏定省後,都要和何九兒一起說說話,或是相邀一同去花園裡玩兒。

看著母親和姐姐對何九兒的態度,初盈只覺心裡堵得慌。

可是自己又不能說,說了也沒有人信,好端端的更沒法攆何九兒走,小腦瓜翻來覆去的想了許久,也沒能想出解決的法子。

不過卻猛然懂了,為何前世姐姐要和何九兒針鋒相對。

試想一個被自己信任當做姐妹的人,一轉眼,卻變成了自己的繼母,----任誰也難以接受這種事!便是不論感情論年紀,何九兒只比姐姐大四歲而已,「母親」二字,無論如何都叫不出口。

可是這落在祖母的眼裡,便成了姐姐的不是,不知禮、不尊重繼母,更是輕視了何家的人,等到姐姐訂下外省的親事時,祖母連一句話都沒有過問。

前塵往事,即便只是回憶仍舊意氣難平。

「阿盈?」初慧瞧著妹妹在發呆,含笑摸了摸她的小腦袋,「最近怎麼了?也不肯出去玩兒,整天悶在屋子裡做什麼?」

初盈搖頭,「不想玩兒。」

「你等等。」初慧把手上的小裙子對著她比了比,笑道:「快要縫好了,等下給阿盈穿新裙子。」

衣服縫起來太複雜,宋氏讓女兒由淺入深的慢慢學,先給初盈做一條小裙子,布料已經教她裁剪好,只要拼湊起來就差不多了。

「大姐。」初盈伸手環抱住了她,輕輕貼了過去。

「盈姐兒又撒嬌呢?」何九兒站在窗戶外頭,----在傅家住了一個多月,比起當初熟絡許多,因已經說了話,丫頭們也就不再通報。行動間好似弱柳扶風,進門笑道:「我小的時候也一樣,跟在姐姐身後像個小尾巴似的。」

初慧把針線放到了一旁,笑著讓了坐,「我看九姨是個穩重的,難不成小時候也一樣淘氣?阿盈前段兒還不這樣,最近越發得粘人,跟個糯米糰子似的,教人甩都甩不開手。」

初盈十分厭惡何九兒,要不是怕家裡的人疑心,連招呼都不願意打,叫了一聲「九姨」,便嚷嚷著要去玩兒出了門。

何九兒雖然覺得她不好接近,但也沒深究,畢竟年紀小怕外人不奇怪,況且她是來找初慧說話的,對個小不點兒沒有興趣。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17:48


5 故人(下)

  初慧的年紀雖然不大,但是勝在人穩重,兩個人都是沒有別的玩伴,倒也能說到一塊兒去。不過姑娘家沒什麼要緊事,無非是針線、胭脂,風雅一點便說點詩詞,----何三舅好歹做過教諭,自家女兒當然能夠識字吟詩。

何九兒斜斜梳了小巧的墮馬髻,因為還沒有出閣,剩下的頭髮便束成一束,隨意的放在腦後。髮髻上巧妙的點了幾處銀飾,簡單素雅,只在側首別了一隻翡翠珠釵,與耳上的翡翠墜子相映成趣。

配上一身黃衣白裙,好似一支搖曳生姿的清新水仙花。

兩人說了會閒話,何九兒便要起身告辭。

初慧一向是個禮數週到的人,笑著起身相送,誰知道在院子大門口,何九兒卻差點撞上一個人。那人三十左右的年輕,身姿挺拔、面相儒雅,正是傅家大老爺傅文淵,剛從外面回來,身上的官服都還沒有來得及換下。

「爹。」初慧喊了一聲,看向身邊的何九兒介紹道:「這是何家九姨。」

何九兒沒料到會碰見傅文淵,來了這些日子,今兒還是頭一遭見到,剛才又差點撞在他的懷裡,臉上不由紅了紅,「大表哥好。」

傅文淵是回來找東西的,沒空閒聊,況且跟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即便是表兄妹也不好多說話,只是隨口道:「九表妹可還住的習慣?若是缺了短了什麼,只管跟你大表嫂說就是。」

何九兒因為臉上燙燙的,更覺氣氛尷尬,低了頭道:「嗯,早習慣了。」

「送你九姨出去。」傅文淵交代了初慧一句,自己便急匆匆的往裡而去。

初慧怕何九兒不自在,沒好送得太遠,出了大門便笑道:「九姨先回去,下午等祖母午睡起來,我再過去找九姨說話。」

何九兒忙道:「嗯,你回吧。」

  初慧等她先走了兩步,方才轉身,----這是待客尊敬的禮數。

  宋氏對大女兒要求十分嚴厲,初慧自己心裡也很清楚。平日裡,聽母親透露出來的意思,將來要把自己說給別人家做長媳,不能像妹妹那樣嬌慣。

  進了正屋,初慧發現一屋子的人都喜氣洋洋的,連剛才行色匆匆的父親,此刻也閒了下來,陪在母親身邊有說有笑。

  「娘,有什麼喜事?」

傅文淵笑道:「才剛大夫來過,你母親要給你們添弟弟妹妹了。"

宋氏微微一笑,「再添個小子是最好的,兆臣一個人孤孤單單的,身邊都沒個兄弟做臂膀,打虎還要親兄弟呢。」

傅文淵也想多要一個兒子,笑道:「你既這麼想,將來自然是要生小子的。」

宋氏笑嗔道:「我想什麼便是什麼,不成神仙了?」

  初慧高興之餘,不免有些歉意,方才只顧著和何九兒說話,連母親這邊來過大夫都不知道。好在眾人的注意力都在母親身上,沒有留意這些小事,只是一扭頭,卻看見妹妹坐在角落裡,彷彿有點悶悶不樂。。

  「阿盈怎麼了?」初慧上前逗她,趣道:「是不是聽說要添弟弟妹妹,吃醋了?」

 

  初盈當然不是吃醋。

  ----而是在前世裡,自己根本就不曾有過弟弟妹妹!也就是說,母親的這一胎沒有順利生下來。

  

  是早產了?還是難產了?母親的死,會不會跟這件事有關?

  初盈心裡有著無數個疑問,沒有答案。

  「我們的小阿盈吃醋了。」宋氏伸手攬了初盈入懷,笑吟吟道:「傻丫頭,娘就是再添十個八個孩子,你也是娘的小阿盈啊。」

  初盈想說不是這樣的,卻無法說出口,輕輕的無聲依靠著母親,沉溺那令人身心放鬆的柔軟,那可以完全信賴的溫暖。

  「阿盈最近總是不愛說話,也不愛玩兒。」宋氏撫摸著小女兒的後背,對丈夫道:「起先我還以為她是病了,叫了大夫來瞧,卻又說是沒什麼事。」

  傅文淵安撫妻子道:「許是小丫頭長大了,學得貞靜了吧。」

  宋氏點了點頭,又道:「我這兒沒事,你且去忙你自己的。」笑了笑,「等下我親自過去跟娘打個招呼,也好讓她老人家高興高興。」

  傅文淵不是頭一回做爹了,不至於像毛頭小夥子那樣激動,聞言頷首道:「你的身子素來不是很好,多保養歇著點兒。」想了想,又道:「若是實在操勞不過來,就讓老二媳婦幫著你一些,等到生了孩子,再操心瑣碎事也不遲。」。

  宋氏聽了這番話滿心受用,笑道:「知道了。」

  傅文淵說完話,自己也覺得有一點囉嗦了,於是起身出了門。

  宋氏歇了會兒,去了傅母所住的上房院子。

  一進門,傅母就招手笑道:「你來的正巧,剛要讓人過去找你呢。」指了椅子,「九兒的年紀不小了,她又沒了親娘,少不得我這個做姑姑的費點心思,所以打算給她說一門親事。」

 

  宋氏想著婆婆自高自大的性子,心下微微覺得不妥,但也不好說,只是笑問:「娘是已經瞧好人了?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哥兒,這般有福氣。」

  傅母正在興頭上,說道:「這些日子,我反反覆覆挑了好些人家,又要身份和九兒般配,又要年紀相貌相當,最最要緊是對方孩子人品要好。」頗有幾分得色,「挑來挑去挑出兩家,瞧著都還可以,正在為難不知道該選哪個呢。」。

  難不成要自己來幫忙做決定?宋氏心裡打著鼓,自己可不打算摻和進來,婆婆一向好高騖遠的很,這親事說成了還好,萬一說不成……,少不了要遷怒旁人的。

  面上不動聲色,笑問:「不知是哪兩家?」

  「一個是御史中丞孫家,他家嫡出二房的小孫子,相貌人品都不錯,就是自個兒身份上頭差了點,是姨娘養的。」傅母略有一點遺憾的樣子,又道:「另一個是國子監楊主簿家,是個嫡出的獨子。正巧你三舅也在國子監供事,兩家若是結了親更好說話,只是你三舅將來是要高昇的,配他家有些平平了。」

  宋氏聽得心裡直咂舌,面上還不敢露出什麼來。

  御史中丞是正四品的官階,即便孫小公子是庶出,又講究高門嫁女、低門娶婦,可人家父親卻是嫡出,絕不至於娶個九品芝麻官的女兒。

  而國子監主簿是正七品,比起何三舅高了兩階,本來憑著和傅家的親戚關係,勉強還能說到一起。可惜人家是家裡獨子,必定是看得跟心肝寶兒似的,娶得既是長媳,也是唯一的兒媳,哪裡能夠隨隨便便將就?

  偏生就這樣,婆婆還挑三揀四的不甚滿意。

  宋氏打定了主意,無論如何自己都不能表示意見,----照著婆婆的期望,怕是要把何九兒說給太子才能滿意。

  傅母問道:「你看哪一家更好些?」

  「兩家各有各的好。」宋氏打起太極,又不想讓婆婆覺得自己敷衍,想了想道:「結親是結兩姓之好,外面的事也得考慮,不如先讓三舅參詳參詳,看跟哪家結親更合適一些。」笑了笑,「等三舅有了見地,咱們再幫著看看豈不更好?」。

  傅母不是很有主見的人,聽著兒媳的話覺得不錯,便點頭道:「你說得對,咱們婦道人家能懂什麼?」若是能結一門好親,在弟弟的仕途上多幫一把,自然更好,「等你三舅中午回來,我就叫他過來說。」

  宋氏鬆了口氣,怕婆婆又扯到親事上頭去,趕緊說了自己的喜訊。

  傅母一聽,果然轉移了注意力。

  宋氏陪著說了會閒話,回了房,與宋媽媽說了婆婆挑侄女婿的事,搖頭道:「我看這兩家都不大合適,只怕未必能成。」

  宋媽媽不由低聲一笑,「老太太可真是……」頓了頓,「所謂門當戶對,這門不當戶不對的……,也就是想想罷了。」

  宋氏打定了抽身不管的念頭,反正自己勸不了也管不了。

  宋媽媽又道:「盈姐兒剛睡下,太太要不要歇會兒?」。

  「這丫頭,最近老實了許多呢。」宋氏嘆了口氣,起身去了暖閣看小女兒,還順手蓋了蓋被,方才輕手輕腳出了門。

  初盈其實沒有睡著,不過自己現在這個年紀,大都是嗜睡的,若是表現的跟別的孩子太不一樣,未免讓人疑惑擔心,只好老老實實躺在床上。

  方才聽見母親和宋媽媽的談話,----祖母居然給何九兒說過親事?估計結果跟母親猜度的一樣,最後都沒有成吧。

  不然的話,她又怎麼會嫁給了自己的父親?

  對於祖母來說,高的攀不上低的看不起,嫁到別人家又不放心,----父親任職正五品的中書舍人,何九兒即便是做續絃,也算是嫁得不錯了。

  況且表兄妹聯姻,祖母當然是樂見其成的。

  ----簡直沒有比這更合適的了。

  母親的死,正好成全了祖母和何九兒,卻是苦了自己兄妹幾個,----大哥被調到了外省做官,還美其名曰歷練心智;大姐被迫遠嫁,一輩子都不能再回到京城;自己被何九兒和初珍氣得嘔血,糊裡糊塗丟了性命.

  這一世,絕不能讓何九兒嫁進傅家的門!

  可是眼下祖母那麼疼愛何九兒,自己又只是一個小孩子,能做些什麼呢?時間一天天的溜走,初盈卻想不出應對的辦法。

  

遷怒(上)

  到了月末,正好趕上宋氏三十歲的生辰。
  
  傅母找了兩個兒媳過來,說道:「老大媳婦你有了身子,不宜操勞,生辰的事就全給老二媳婦,壽星翁且歇一歇。」
  
  馬氏抿了抿嘴,笑道:「正是,大嫂該歇的就得多歇著。」
  
  語氣裡儘是酸澀之意,----自己嫁進傅家十年了,不說兒子,就連一個女兒都沒能生下來。要不是從前有過一次身孕,證明自己不是不能生,只怕日子更加難熬,偏生那次福薄沒有養住。
  
  如今二房裡兩個哥兒都是庶出,還都是同一個姨娘所出。
  
  再看看自己大嫂,都三十歲了一氣生了,三個還不罷休,眼下又懷上了!真是人比人氣死人,自己的壽數隻怕都要少幾年。
  
  別人怎麼就這麼會生?馬氏滿心的哀怨不平,可惜還不能發牢騷,不然丟人丟臉的只有自己,----就算生生嘔出一血來,也只能嚥下去。
  
  宋氏如何聽不出妯娌的酸意?但這是別人的傷疤,當然不能去揭,只是笑道:「那這幾天就多辛苦弟妹了。」
  
  傅母看了小兒媳一眼,頗為不滿。
  
  不過想著長媳能生也是好的,小兒媳不能生就不能生吧,只要賢良淑德一些,做好嫡妻份內的事便罷了。
  
  到了二十六這天,宋氏穿了一身新衣,上身朱色半袖衫,下著腹部寬鬆的高腰綃紗百褶裙,為了應生辰喜慶之景,除了釵鐶珠翠,還特意戴了一朵橘紅色的宮制絹花。
  
  她少有這般鮮妍打扮,看起來顯得比平日年輕了好幾歲。
  
  初慧笑著誇道:「今兒這身可真好看,平日就該多這樣穿穿。」
  
  宋氏嗔:「胡說什麼?我都快是四個孩子的娘了。」
  
  初盈站在旁邊揚起小臉,稚聲稚氣,「好看,就是好看。」為了哄母親開心,還撒嬌拉住她的手,搖晃道:「阿盈也想穿。」
  
  宋氏「哧」的一笑,愛憐道:「小小年紀,這就知臭美了。」
  
  初慧笑道:「看我可沒說錯吧。」
  
  宋氏心情愉悅笑了笑,抬頭看見大兒子拿著東西走了進來。
  
  「給母親拜壽。」傅兆臣今年十三歲,因為是長房長孫被要求的嚴格,素來就是少年老成、不苟言笑,----今兒來給親娘拜壽,臉上倒是掛起了笑容。
  
  初慧拉著初盈站了起來,等著哥哥說完了話,方才笑道:「大哥好。」
  
  初盈也跟著喊了一聲,----自己和大哥生疏的很,平時幾乎不見面,但是大姐和大哥年紀相仿,小時候是常常一塊兒玩的,要熟絡的多。
  
  傅兆臣穿了一身寶藍色的新袍子,面相既有父親的儒雅,亦有母親的端莊,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標準子弟,舉止從容、彬彬有禮。
  
  對著兩個妹妹含笑點了點頭,並沒有多餘的話。
  
  這邊宋氏打開了禮物匣子,裡面是兒子手抄的《福祿壽三篇》,幾十頁工工整整的漂亮小楷,看得人賞心悅目。
  
  ----最難得的是兒子的這份心意。
  
  看的出來,上面每一個字、每一筆每一劃都是用了心的,幾乎挑不出瑕疵來。估計每一篇都抄了好幾張,最後挑了最漂亮的那張,才拼湊出這麼一份完美的禮物。
  
  初慧也拿出了禮物,是一雙自己親手做的繡花鞋,有點羞赧,「鞋底是徐媽媽幫著納的,我只繡了鞋面縫上去。」
  
  「這就很好了。」宋氏誇了兩句,囑咐道:「做鞋底太費手,你年紀不夠,現下還沒有那個勁兒呢。」
  
  初盈見母親滿心高興,趕忙跑進自己的暖閣,翻了一支小小的紅色絨花出來,塞到母親手裡,「給娘的。」
  
  「哎喲」宋氏笑得合不攏嘴,「我們的阿盈又聰明又大方,還會送東西給娘了。」
  
  初慧嗔道:「小鬼靈。」
  
  正巧兩位姨娘帶著初容、初芸進來,聽見宋氏的笑聲,少不了要問了,在跟著奉承主母幾句,又各自獻了各自的禮。
  
  宋氏跟著樂了一陣,不敢久坐。
  
  雖說今天不用操心人事安排,但前頭的女眷們快過來了,自己還得出去應付,婆婆那裡也得點個卯。叫來簡媽媽抱上初盈,又吩咐初容、初芸的奶娘,「今兒外頭來的客人多,仔細把姐兒看好了。」
  
  兩個奶娘應了,跟著主母一起出了門。
  
  ******
  
  到了上房,馬氏先從裡面迎了出來,身後跟著二房的兩個庶子兆榮、兆昌,過來給大伯母拜壽,說了幾句吉祥喜慶的好話兒。
  
  宋氏笑著受了禮,讓兩個侄兒去外面好好玩兒。
  
  接著是丁姨娘和兩個通房丫頭,其中丁姨娘是兆榮、兆昌的生母,----主母膝下一無所出,做姨娘的卻生了兩個兒子,在二房的地位自是不一般。
  
  不過再不一般也是姨娘,在兒子們沒有成家立業分到家產前,斷然不敢礙了主母的眼,穿戴上頭看起來十分平平。
  
  即便像今兒這種喜慶的日子,丁姨娘也不敢太過花哨,只是多了一支金釵,換了一身八成新的衣裙。妝容乾淨、身量微豐,眼神裡有著對日子滿足的安定,若不是整天低頭含胸做謙卑狀,----不知道的,多半要以為她是二房太太,馬氏才是那委委屈屈的姨娘。
  
  宋氏心裡清楚二房的那些瑣碎事,收了丁姨娘和兩個通房的禮,客套幾句便算是了謝,轉而和馬氏說起等下宴席的事項。
  
  馬氏笑著把她往裡迎,一面說道:「今兒大嫂是壽星翁,只管歇著,我若是有不懂的自去問娘,好歹會撐過這一日的。」
  
  宋氏知她素來就是這樣,----越是逢人喜慶的時候,心裡就越發作酸,說話總是陽怪氣,但實則又沒有什麼壞心。
  
  因此心下雖然不大痛,快也只是蹙了蹙眉,敷衍道:「那就辛苦弟妹了。」
  
  這邊初盈幾個小不點兒,早進了裡面暖閣呆著,大廳裡只留了初慧,陪著傅母和何九兒說話。初慧年紀不小,宋氏有意讓她學點接人待物,之近幾年但凡有這種人多的場合,都要把她帶在身邊指點一二。
  
  宋氏的娘家在外省,今兒並沒有娘家親戚過來,倒是馬氏的娘家挨得近,馬氏的大嫂一早趕了過來。
  
  馬大奶奶比宋氏略大幾歲,口角伶俐、精神利索,很是爽快的一個婦人。
  
  大約是有著和宋氏一樣的想法,今兒還把兩個女兒也帶上了,----春娥十五、秋娥十三,都還暫且待字閨中。
  
  初慧和這對姐妹花比較熟,上前打了招呼,又介紹何九兒道:「這是何家九姨。」
  
  馬氏姐妹互看了一眼,都喊了一聲「九姨」,只是馬春娥比何九兒還大一歲,喊得有些別彆扭扭的。
  
  馬大扭臉瞧著了何九兒,打量了一番,回頭朝傅母笑道:「看著面相和老太太有幾分相似,長得跟一把子水蔥似的,好一個標緻的可人兒。」
  
  傅母聽了頗為自得,張了張嘴卻停住,轉頭先對吩咐初慧,「等下客人多,帶你九姨和馬家姑娘去裡頭說話。」等人走了,方才對馬大奶奶說道:「這是我娘家的一個侄女兒,年紀不小了,你若是聽說了什麼合適的人,記得留意一下。」
  
  馬大自己還有兩個閨女沒嫁,要有合適的,自然也是緊著自家閨女先挑,哪裡顧得上外頭的人?心下雖然覺得傅母胡亂託人,面上卻沒流露半分,含笑道:「何家表妹是個難得的人物,哪裡還用得著去找?只怕老太太露個風兒,上門提親的人就要把門檻踏破了。」
  
  傅母笑道:「若是得了好女婿,少不得要重謝你這個做媒人的。」
  
  馬氏有些瞧不下去了,正想找個借去前面溜一圈兒,便聽外頭丫頭報導:「回老太太,左僕謝家來人了。」
  
  傅、謝兩家好多年,謝家一般都來得比別家要早。
  
  今兒來得是謝家長房的謝夫人,和嫡出的大小姐謝嫻,----謝夫人娘家姓蘇,據說蘇家的女兒不光容色秀麗、蕙質蘭心,一個個還都知書達理、品行出眾,可謂百里挑一的佳人。
  
  當年以未出閣的謝夫人名頭最響,有著「才貌無雙」的盛譽。
  
  如今謝夫人育有二子一女,已經是近三十歲的人,卻依舊殊色不減當年,----雖說不比十七、八歲的嬌嫩,但褪去了青澀,多了一份小姑娘沒有的柔和婉轉。
  
  今日謝夫人挽了流雲高髻,珠釵穿得宜,舉手投足間更顯得儀態萬方,最難得的是一雙明眸仍然清澈如水。好似畫龍點睛一般,被那一雙顧盼動人的眼睛一點,整個人便鮮活起來,絕非一般的小家碧玉可以比擬。
  
  「嫻姐兒,去給你宋嬸嬸拜壽。」謝夫人面含微笑看向女兒,聲音瀝瀝如珠。
  
  謝嫻繼承了母親的出眾容貌和氣質,儘管只得十二歲,但已經能看出是一個美人胚子,舉止間亦是落落大方,福禮道:「給宋嬸嬸喜了。」
  
  宋氏素來喜歡她的可人大方甚至一度想著娶回家做兒媳可惜聽說謝夫人有意讓女兒嫁回娘家只得惋惜按下不提。
  
  「快起來。」宋氏笑吟吟扶了人,換了丫頭織錦過來,「帶謝家大姑娘去裡面,叫阿慧好生陪著說話。」
  
  比起馬家姐妹,初慧的子要跟謝嫻更投契一些 。
  
  見她來,了趕忙含笑下榻相迎,「我還怕你今兒不來呢。」側身介紹了何九兒,馬家姐妹早就認識,自不必再多提。
  
  有客人過來,初容趕忙扯了兩個妹妹上前。
  
  初容、初芸還好,給謝嫻見了禮便去一邊玩了,唯有初盈心緒激盪不已,----自己前世差一點嫁入謝家,謝大小姐和謝夫人,本來該是自己的大姑姐和婆婆。
  
  想起棄婚羞辱自己的謝長瑜,儘管隔了一世,仍然不免有些怨恨。
  
  這一世,無論如何都不會再嫁給他了。
  
  謝嫻上次來傅家的時候,初盈才得一歲多,並沒有抱出來見人,今兒算是頭一回見面,因而摘了一個玉珮,笑道:「妹妹拿去玩兒吧。」
  
  初慧忙道:「她小小年紀懂得什麼,給她也是浪費了。」
  
  「浪費便浪費吧。」謝嫻聞言一笑,大方道:「又不值什麼,總不能讓她白叫一聲姐姐。」彎下腰去,動作輕快的在初盈腰間繫好。
  
  初慧便道:「阿盈,快說謝謝。」
  
  初盈根本不想要這玉珮,可惜人家也是一番好意,自己若是摘了,反倒顯得傅家女兒沒有教養,----儘管自己現下年幼,但也足夠讓姐姐丟臉的了。
  
  不情願的了謝,轉身去看初容、初芸兩個,寧願看著小孩子們無聊的遊戲,也不願意面對謝家的人。
  
  只可惜心就好像投了石子的湖水,不斷漾出一圈圈漣漪 。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17:49

遷怒(中)

宋氏既然不是王妃誥命,又沒有到傅母這種老人家的年紀,今兒來的人,都是各家的夫人和小姐們,外頭除了傅家的老少爺們兒,並沒有其他男賓。
  
  因此開了席,不論內院外院,大家都是斯斯文文的聚在一起吃飯。
  
  初盈因為年紀太小,沒有到廳堂裡坐桌吃席,而是和初容、初芸兩個,一起留在了屋裡,支了一個小桌圍在一起吃。
  
  一直等到用完了,飯歇了一陣,戲檯子那邊才開始熱鬧起來。
  
  傅母是個喜歡熱鬧戲文的,宋氏今兒是壽星翁,象徵的點了一出大眾戲,便把戲摺子遞給了婆婆。接著又讓謝夫人、高夫人等同輩的女眷,因為今兒來的人不多,還讓何九兒點了一出,很快便依依呀呀唱了起來。
  
  原本平平無事,客人們看得差不多就會回去了。
  
  偏生傅母不知怎麼想的,趁著兩摺子戲中間的空擋,支了何九兒回去給自己取衣服,然後與謝夫人說起侄女的婚事。
  
  「我私下給九兒瞧了兩家,都還不錯。」傅母在兒媳面前說起孫、楊兩家,有諸多的挑剔,當著外人說起來卻是滿面得色,連著誇了好一通。
  
  謝夫人面含微笑,聆聽著點頭不語。
  
  傅母又道:「這兩家人聯姻,須得有一個妥當的保人才行……」
  
  宋氏聽到此處,不由嚇了一跳,----婆婆挑的兩戶人家原就不妥,不論哪個都有些高攀不上,誰知何三舅也是個心裡沒數的,居然沒有反對。
  
  ----這也罷了。
  
  如今居然想拉著謝夫人,做保人這不是難為人家嗎?不答應,有些傷了兩家多年好的情分;答應了,最後親事做不成落埋怨,自己也沒面子。
  
  到時候謝夫人兩頭受氣不痛快,繼而埋怨起傅家眼高手低、痴心妄想,那兩家豈不是生出芥?為了何九兒一個外姓人,又是根本不靠譜的事兒,毀了兩家的情分實在不划算,也不應該。
  
  起先婆婆讓馬大多留意人,好歹還能有個託辭。
  
  眼下紅白牙的要謝夫人答應做保人,未免強人所難,----宋氏越想越著急,又不好直接打斷婆婆的話,只得皺眉捧著肚子,輕輕「哎喲」了一聲。
  
  傅母說話被人打斷,甚是不滿,轉眼一看是有了身孕的宋氏,又立馬擔心起來,趕忙問道:「是不是哪兒不舒服?要是累著了,就先回去歇著吧。」
  
  宋氏心下微微愧疚,陪笑道:「不知怎地,剛才突然疼了一下。」
  
  謝夫人是個聰明人,方才已經聽出傅母話裡的意思,再看宋氏的眼神,旋即便明白了過來,起身道:「正巧先頭喝湯出了點汗,想換一身衣裳。」上前扶了宋氏,「不如我陪著你一道回去,順便問你借件衣服。」
  
  傅母雖然關心何九兒的親事,但到底還是親孫子更要緊,況且侄女的婚事不急在一時半刻,沒有多想便讓人走了。
  
  到了宋氏的臥房,謝夫人扶著她坐下,問道:「可是有喜了?」
  
  宋氏點了點頭,「還不足三個月,所以就沒往外頭說。」
  
  「你可真是有福氣。」謝夫人說了一句好聽話,又笑,「你跟我都一大把年紀了,還在你婆婆面前搗鬼,回頭讓小輩們知道,那可就鬧大笑話了。」
  
  宋氏知她心裡全都明白,無奈笑了笑,「我這也是沒有法子。」
  
  「你是不想讓我為難,今兒承了你的情。」謝夫人笑了笑,說道:「老人家都是這樣的,疼小輩,又愛操心,難免著急了一些。」
  
  宋氏嘆道:「你放心,回頭我會另外去找保人的。」
  
  謝夫人也是做兒媳的自然知兒媳們的,不易只是別人家的事不好多說,轉而笑道:「今兒可得挑你一身新裙子。」為了活躍氣氛,還趣了一句,「給我穿走了,回頭可是不還的。」
  
  宋氏笑道:「只要你看得上。」
  
  正巧前段兒做了兩身新衣,想著謝夫人比自己身量要高瘦一些,便挑了一套款式長一些的,----既然說了是過來換衣服的,好歹得把戲做足了。
  
  謝夫人換了衣服沒急著出去,而是陪著宋氏說話,等到時間差不多了,才去傅母那裡了個別,領著女兒回了府。
  
  宋氏等人走了,還像征的叫來大夫瞧了瞧,算是給婆婆一個待。
  
  等到見著了丈夫傅文淵,避了人,私下與他說了這事兒,又道:「你看這事兒可怎麼辦才好?只怕娘那邊還認著理兒,回頭再去謝家請人……」
  
  傅文淵明白這兩門親事,不合適不過也深知母親的脾性,眼下正在興頭上,去潑冷水肯定是不行的。
  
  因此一陣沉默,最後道:「我去跟娘說一說。」
  
  宋氏見丈夫也沒有好辦法,有點失望,卻不敢讓丈夫去找婆婆談心,----做媳婦的有話自己不說,還暗地裡唆使丈夫,沒有那個婆婆會喜歡的。
  
  原本傅家碰壁倒罷了,可如今婆婆還想拉上謝家,自己想抽身都不行,只得硬著頭皮上了。
  
  自己嘆了氣,阻攔道:「你忙你的,我去吧。」又道:「我把理細細的和娘說清楚,不去找謝家的人便是。」
  
  傅文淵想了想,點頭道:「也好。」看了看妻子的肚子,「你如今是有身子的人,娘應該不會說你的,只是你也別跟娘頂嘴,她老人家說什麼聽著便是。」
  
  宋氏心裡被熨燙的十分服帖,笑道:「我知道,又不是不懂事的小丫頭。」
  
  找了個空,宋氏小心的跟婆婆建議道:「其實眼下表妹年紀不算大,不如議親的事暫時停一停。等到秋天,三舅那邊考核出了好的政績,若是能更上一層樓,對表妹議親也有助益。」
  
  話已經說得很委婉了,----意思是何三舅現在官職不高,怕孫、楊兩家看不上,偏生傅母卻道:「你三舅遲早是要升的,早一點遲一點,又有什麼關係?」反倒不快的看了兒媳一眼,「你是覺得,九兒還高攀不上了?」
  
  宋氏一個頭,兩個大婆婆怎麼就這麼死心眼兒呢?眼下還把自己埋怨上了,哪裡還敢再多說?趕忙賠笑道:「怎麼會?我只是想著,事情辦得穩妥一點的好。」
  
  傅母這才消了氣,說道:「上次給你打斷了,明兒得空就讓人去謝家一趟。」
  
  宋氏心裡暗暗叫苦,忙道:「我想著給表妹說親,總得八字有一撇,才用得上保婚的人,若是早早的就請謝夫人,倒顯得咱們唐突了。」頓了頓,徵詢道:「不如咱們找人去問一問?大致有個譜兒再說。」
  
  傅母皺眉想了想,----親事還沒個影兒,鬧出太大的動靜也不大好,顯得自家侄女輕浮了,因此點頭道:「也好。」
  
  宋氏又道:「依我看也不用別人,馬大嘴角伶俐又會做人,不如辛苦她走一趟,回頭咱們再答謝人家。」
  
  馬大雖然嘴巧卻很嚴實,親事說成了是功勞一件,即便說不成,也不會宣揚的人人盡知,----畢竟傅家和馬家還要做親戚的,爛也爛在肚子裡。
  
  偏生傅母不同意,覺得馬大既不夠身份,又不是正經媒人,不悅道:「要她做什麼?請官媒的人便是了。」
  
  當初傅老太爺還是個秀才的時候,就迎娶了嫡妻,何家只是一介鄉紳,雖然有幾分讀書人的影子,但卻算不上什麼書香門第。
  
  傅母的性子說好聽了是惇厚,說難聽了就是愚鈍,但凡人家可以說理的事,到她這裡就不大說得通,----不過卻是個旺夫有福的,一路跟著丈夫,從小小的村婦,做到了如今的三品誥命夫人。
  
  宋氏知婆婆的彆扭勁兒上來了,遂不敢再多說。
  
  ******
  
  接下來,事情變得有點戲劇化
  
  一開始露風的時候,兩家都以為傅家是給初慧說媒。孫家門第夠了卻是庶出,楊家嫡出門第又不夠,均露出欣喜的意思,甚至連初慧年紀小都不計較。
  
  誰知仔細一聽,原來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何家姑娘,頓時冷了場。
  
  楊家出於對傅老太爺的敬畏,還算客氣說自己兒子小時候算過命,一定要找屬猴或者屬的媳婦,----把何九兒排除在外。
  
  孫家則是有些不痛快,直接撂了一句已經有親事了,便打發了官媒走人。
  
  那官媒在兩家都受了氣,親事也黃了,沒有謝禮銀子可以拿,回來說話自然不會有多討喜。雖然面帶微笑語氣軟和,但卻把孫、楊兩家嫌棄何九兒的意思,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頓時把傅母氣得倒嗆。
  
  ----之前兩家明明都沒有訂親,突然都變得不合適了!
  
  她自認為以弟弟的「本事」,怎麼著也得混個五、六品,----現在娶了何九兒,對方就等於賺到了,偏偏兩家都「不識貨」叫人好生懊惱。
  
  最叫傅母頭疼的是,先前在弟弟和侄女面前打過包票,說得妥妥的,甚至露出讓九兒挑選對方的意思。
  
  如今可好,居然一家親事都沒有說成。
  
  再說何九兒這邊,前幾天還幻想過未婚夫的樣子,如今得了消息,居然是兩家都沒有看上自己!她自負本身有美貌、有才情,對方不願意結親,必定不是看不起自身,而是嫌棄何家沒有權勢。
  
  ----既如此,姑母又何苦去高攀丟這個人?!
  
  將來再說親的時候,傳出自己被兩家嫌棄的風言風語,那該多難聽?自己清清白白的一個人,弄得好像做了不光彩的事一樣!
  
  然而卻不能說,更不能出任何抱怨,只能偷偷的悶在心裡難受,甚至悄悄的蒙在被子裡哭了幾回。----一連幾天,何九兒飯也不想吃、覺也睡不好,一臉鬱鬱寡歡,可把傅母給愁壞了。


遷怒(下)


         傅母自覺愧對侄女,平白給她添了煩心事,自己心裡也不痛快,再看侄女現今這個樣子,成天躲在屋裡鬱鬱寡歡,自己又能有什麼好的胃?連帶媳婦們過來晨昏定省都看著煩,整天繃著個臉不想說話。
  
  過了沒幾天,傅母因為晚上受了點涼,老人家體弱,居然開始發燒流涕起來。
  
  宋氏、馬氏做為兒媳,自然是要跟前伺疾的,就連初慧年紀大一點,都要幫著給祖母端湯送藥,盡到做孫女兒的孝。
  
  唯有初盈幾個年紀太小,則是象徵性的過去看一看。
  
  何九兒在屋子裡躲了幾天,----眼下姑母生病了,總不能再躲著不出來。
  
  只是也沒有心思塗脂抹粉,加上心情鬱鬱,連著幾天沒吃好沒睡好,臉色不免顯得有些黃黃的,好似嬌花失了生氣一般。
  
  傅母瞧著心疼,再看向一旁端茶倒水的宋氏,面色淡淡的,一副萬事都從容不迫的樣子,不免生出疑心來。
  
  當初媳婦攔著自己,不讓請謝夫人做保媒,----要不是媳婦攔著,有了謝夫人幫襯著,即便親事不成,也不會拒絕的這麼叫人難堪吧。
  
  現在大兒媳這個樣子,莫非是在心裡偷偷的嘲笑自己?----嘲笑自己當初不聽勸,執意要去說親,結果丟人丟大發了。
  
  若是宋氏知婆婆的心思,肯定要大呼冤枉。
  
  她如今懷著身子,最是忌諱大喜大怒動情緒。----莫說是何九兒沒說成親,本來就是預料之中的事。即便是丈夫現在新納了妾,自己也要以胎兒為重,絕對不會在這個時候去計較,因此自是神色平常。
  
  傅母越看越覺得自己沒猜錯,越看越生氣。
  
  正巧馬氏說了一句,「大嫂你別累壞了身子,有我呢。」
  
  原本不過是句客套話,反正又不是沒有丫頭,茶水都是端到跟前再轉手,不會真的有多辛苦,至少不是孕婦的人肯定累不著。
  
  傅母可算找著了話頭,便朝宋氏冷聲道:「你是雙身子的人,為了我這把老骨頭累壞了,不值當,先回去歇著吧。」
  
  宋氏只覺莫名其妙,不知道婆婆為何說出這種話來。
  
  自己是嫡長媳,將來就是傅家的女主人,比馬氏更要多一份責任,眼下並不是懷孕到走不動了,哪裡能不管生病的婆婆?雖然無故受了氣,還得強撐起笑臉道:「娘不用這麼心疼我,不覺得累。」
  
  「那你更該回去了。」傅母見她賠笑,反倒更添一層怒火,旁邊還坐著滿心憂愁的侄女兒,媳簡直就是在幸災樂禍!聲音越發得冷,近乎訓斥,「免得回頭累著了,豈不成了我不心疼兒媳的錯?你去吧。」
  
  宋氏只覺一氣堵在胸間,有點喘不過來。
  
  自己懷著身孕,為了婆婆忙前忙後不得半分好,反倒礙了她的眼,平白無故挨了一頓訓斥,而且還是當著弟媳和外人的面,叫自己今後還怎麼做長嫂?還怎麼做傅家的當家主母?!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臉上更覺得下不來。
  
  虧得初慧今兒也來了,人機靈,上前扶了母親道:「娘,既然是祖母的好意,就先回去歇一會兒吧。」
  
  宋氏強忍著氣退了出去,一路不停回了房,----原本孕婦的情緒就容易激動,那裡經得住又累又受氣?剛關上門,眼淚就不爭氣的掉了下來。
  
  初慧不好說祖母的不是只是,勸道:「娘你想開一些,好歹為肚子裡的弟弟妹妹想一想,那些閒氣不生也罷。」
  
  宋氏拭了拭淚,嘆道:「我的兒,虧得你是個懂事的。」
  
  「娘?」初盈推了門,探頭探腦的走進來。
  
  自己雖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但是母親剛從上房那邊回來,臉色不好,傅家內宅能夠給母親氣受的,也只有祖母了。
  
  祖母不會無緣無故發脾氣,多半……,是為了何九兒的事吧。
  
  初盈清楚祖母的性子,凡事不愛聽勸,若是辦砸了又愛埋怨別人,----想必母親是被遷怒了,受了氣,這才回了房偷偷抹淚。
  
  心下不由惱火,何九兒不過是個投奔的親戚,親事也不是母親去說的,憑什麼怪到母親身上?可惜那個人是祖母,就算是父親也說不得。
  
  ----上輩子,自己就被這個給何九兒拿住了。
  
  那年自己七歲,初珍三歲。
  
  當時大哥已經去了外省,自己和姐姐相依為命,----雖說何九兒有些冷淡,但傅家不是窮苦人家,有娘丫頭們伺候著,在生活上也沒吃什麼苦,彼此也還相安無事。
  
  不料卻在中秋節,團團圓圓的日子鬧出一場風波。
  
  那天吃完了團圓飯,大夥兒便移到後花園裡賞月、吃月餅,祖母被小輩們圍坐在中間,跟底下的兒孫媳婦們說說笑笑。
  
  當時初珍年紀還小,不懂得什麼親不親的,因為跟自己年紀相近,非要拉著過去假山那邊摘月亮,拗不過她便過去了。
  
  本來好好的,哄一哄初珍就該回來。
  
  偏生何九兒扭頭瞧見了,好似自己存了什麼壞心似的,立馬沉了臉,命令初珍的娘過去抱人。
  
  初珍正玩得高興不願意走,見娘上來便慌不擇路亂跑,眼看要撞在一塊突出的石頭上,----娘急了,三步兩步追了上去,一把擋著石頭摟著初珍,不料沒有站穩,一下子便把自己給擠到在地!
  
  初珍沒磕著,娘也沒有傷著。
  
  自己卻被兩個人的重量推動,狠狠的撞在了那塊石頭的尖角上,頓時感覺一陣暖流劃過臉頰,額頭生疼生疼的。
  
  「阿盈!」
  
  當時姐姐大驚失色,那聲刺耳的喊叫至今清晰無比。
  
  娘見自己闖了禍,趕緊抱了初珍,慌裡慌張躲在了何九兒身後,----下一刻,自己成為了所有人的焦點。
  
  後來洗淨了臉面,才知劃出了一長長的傷痕。
  
  女兒家的容貌是何等重要?姐姐安置好了自己,就去找何九兒理論,一定要處置初珍的娘!誰知何九兒卻反咬一口,怪到簡媽媽頭上,說是她沒有照顧好自己,要罰也該罰她。
  
  姐姐顧不上什麼大家閨秀的風範,和何九兒理論不下,含淚鬧到了祖母跟前,要祖母做個決斷。
  
  祖母卻素來是個偏心的,更兼從前姐姐和何九兒生分,讓祖母心存芥,哪裡會向著自己和姐姐?最後拍了板,把初珍的奶娘和簡媽媽一併攆到莊子上去。
  
  沒過幾個月,何九兒便讓姐姐嫁走了。
  
  姐姐原是不願意的,可惜婚姻大事由不得姑娘家做主,鬧起來,只會讓自己的名聲受損,----臨出閣的前一夜,姐姐摟著自己哭了半個晚上。
  
  隔了幾天,初珍的奶娘便被接了回來。
  
  而簡媽媽卻一直杳無音信。
  
  哥哥姐姐都不在跟前,祖母、繼母不管自己,父親能見著的機會很少,就連簡媽媽也見不到。自己孤零零的一個人,才得七歲,白天嚇得不敢照鏡子,晚上嚇得睡不著覺,沒過多久便瘦了整整一圈。
  
  那時候傻傻的,以為自己就要這麼死掉了。
  
  趁著丫頭們不注意,跑到祖母跟前大哭,說是臨死前,一定要見簡媽媽一面。
  
  祖母這才想起來,問何九兒,為什麼簡媽媽還沒有回來?又說罰也罰過了,差不多就該讓人回來,免得出了事,將來大家都要落埋怨。
  
  落埋怨?初盈笑了笑,這句話至今都還清楚記得。
  
  如果自己的繼母另有其人,祖母肯定不會這麼偏心,可惜父親娶的是何九兒,是何家的人,祖母的心都偏到爪哇國去了。
  
  當時簡媽媽回來,看見身體消瘦、畏畏縮縮的自己,頓時大哭不已,----儘管後來小心的護理了,可惜錯過了最佳時間,額頭仍舊留下了一疤痕。
  
  仔細說起來前世身體變差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又因為額頭上的疤,心裡一直很是自卑,越發不愛出門,不光身體就連性子都便怯弱了。
  
  這一切,根源都是因為何九兒!
  
  ******
  
  宋氏在婆婆跟前受了氣,也沒法對丈夫說,虧得初慧大了又是女兒,牢騷了幾句意氣稍平。第二天,還得繼續趕去晨昏定省,操持傅家的家事,----只是婆婆的臉色越發難看,搞的一見婆婆的眼光,掃過來就覺得渾身不自在。
  
  傅母生了病,脾氣又越發的多疑古怪了。
  
  見媳婦迴避自己的目光,更生疑心,越想越覺得媳婦平日是假裝孝順,暗地裡藏了小心思,枉費自己素日那麼信任她。
  
  因此橫看豎看不順眼,總是挑三揀四,再不時的丟幾句冷言冷語。
  
  若是婆婆沒有生病,宋氏原本還可以稍微歇一歇,眼下婆婆病了,做兒媳的哪能裝懶不去服侍?本來她的身體就不大好,懷了孕更累,如今天天伺候著婆婆,還要受些莫名其妙的氣。
  
  熬了小半個月,宋氏不免有點心力憔悴。
  
  好在傅母把並非得了什麼大病,慢慢將養了些日子,總算差不多恢復如初,但是宋氏卻熬壞了。
  
  這天夜裡,宋氏毫無徵兆的小腹下墜、疼痛如絞 。
  
  傅文淵不敢怠慢,當即叫人去請大夫,----可惜夜裡人來的慢,加上孕期還不足三個月,沒等大夫趕到便小產了。
  
  宋氏素來體弱不足,胎像難免有點不大穩固,可是最近半個月,在婆婆跟前煎熬,每天又累又受氣,其作用也是功不可沒 。
  
  ----回想起這半個月自己受得氣,為此還連累的失了胎兒,既冤枉又不值得,不免悲從中來大哭不已。
  
  可是即便在這種時候,仍然不敢哭得讓滿府的人都知道,免得婆婆曉得了,埋怨自己是在裝腔作勢,故意哭給她看。伏在咬住唇,眼淚就像決了堤似的洶湧而出,任憑丈夫怎麼安慰,那淚水還是止都止不住。
  
  傅文淵滿心的失望和惋惜,不停嘆氣。
  
  妻子這段兒在親娘跟前受了氣,隱隱是知道的,----可是做兒子的,沒有去指責母親的理,想來想去,還是趕緊讓何家的人搬走省心。
  
  因為動靜不小,初盈住的暖閣又隔得很近,自然聽到了這個壞消息。
  
  可是簡媽媽卻不讓過去,說是有血污不乾淨,小孩子去了受不住,強行把初盈留在了暖閣裡,----她不知的是,這件事對於初盈的衝擊力實在太大了!
  
  初盈既憤怒又害怕,眼前的這一切,似乎正在朝著前世的軌跡運行,----母親身體本來就不好,這次小產的打擊多半是致命的!很可能,就是因為這次小產傷了身,母親才會慢慢病倒,最終撒手人寰。
  
  難重活一世,還要再次重複前世的悲劇?
  
  ----不,自己決不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前一世,何九兒佔了一個「母親」的輩分,把嫡出的子女吃得死死的,----可是眼下不同了,自己不是她的「女兒」,不用再被她捏著鼻子過日子。
  
  一定要做點什麼,徹底改變事情再發展下去!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17:51


疑心(上)

第二天,傅母才知宋氏小產的消息。
  
  第一反應是可惜少了一個孫子,接著又有點尷尬,覺得自己最近脾氣大了些,----就算有氣要生,也該等媳婦生完了孩子再說。
  
  只是面子上落不下來,親自歉那是肯定不行的。
  
  心下還有那麼一點怯,不好意思面對宋氏,想了想,叫來何九兒道:「這幾天我的頭還是有點疼,怕是沒好完還有病氣,就先不過去瞧人了。」讓丫頭彩雲找了幾樣益氣安神的補品,「你拿著,替我給你大表嫂送過去,順便瞧瞧人。」
  
  何九兒心下不願意去,但是又不能不去。
  
  一則自己住在傅家,表嫂小產了都不去看望一眼,說不過去;二則又是姑母讓自己的去的,沒理拒絕長輩,除非以後再也不跟傅家來往了。
  
  說實話,何九兒心裡對宋氏是有埋怨的。
  
  事後她才知道,原來對方早就看出了親事不合適,卻礙於婆婆的面子,不敢直接開攔下。----因為怕說了實話婆婆被責備,就對表妹不管不顧,害得自己落到如此尷尬的境地,好生涼薄的心腸!
  
  也難怪,損了福祿沒有保住胎兒。
  
  ----何九兒沒有辦法去怪傅母,只好把怨氣轉移到宋氏頭上。
  
  眼下知宋氏小產了,心下雖然覺得可惜,但卻生出未必不是因果報應的念頭,不過怨懟總算消了一些。
  
  待到見了臉色微微蠟黃的宋氏,卻是嚇了一跳
  
  想起這幾日姑母發的那些脾氣,心下微嘆,----果然兒媳婦都是不好做的,將來等自己出嫁了,也不知婆婆是個什麼性子,只怕好不到哪兒去。
  
  「大表嫂。」何九兒有點憐憫,她放柔了聲音,「姑母的頭疼症還在犯著,過幾天再來瞧你,讓我先送了東西過來,給你養身子用。」
  
  宋氏面色淡淡的,敷衍道:「有勞表妹走一趟。」喊了織錦,「把老太太送來的東西收好,給表小姐看座上茶。」雖然周到,但是卻顯得十分生疏。
  
  何九兒微微不快,看向旁邊侍奉母親茶水的初慧,只對自己點了點頭,喊了一聲「九姨」,並沒有要陪著出去說話的意思,心下更生不滿。
  
  不過畢竟是在傅家做客,不比自己家裡,好歹忍耐住沒有表露出什麼,強撐著說了幾句客套話,方才告辭而去。
  
  出了門,何九兒長長的舒了一氣。
  
  ----這算什麼?自己都不怪她了,她還好意思埋怨自己?!明明是她辦錯了事,害了自己,所以才在姑母面前落了不是。
  
  「小姐慢點。」丫頭芳菲扯住了她,努了努嘴,指向地上差點被撞倒的小初盈,自己笑著喊了一句,「四小姐,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
  
  初盈穿了一身櫻桃紅的小衣衫,小臉粉嘟嘟的,正噘著小嘴蹲在連廊的拐角處,一臉不滿道:「娘不和我玩兒,姐姐也不和玩兒。」
  
  何九兒雖然對宋氏有些惱火,但也不至於對一個小孩子發作,儘量耐起性子,蹲下身哄她:「你娘病了,等她好了就跟你玩了。」
  
  「哦。」初盈點點頭,伸手抓住了她的裙子,「九姨,你陪我玩兒好不好?」
  
  何九兒眼下正煩著,加上初盈平時跟她又不親近,哪有耐心陪她玩兒?但是也不敢甩開她,不說磕著碰著,就是讓別人看見了,那也說不過去。
  
  「九姨。」初盈喊得脆生生的,一臉歡喜的拽住她腰間的荷包,眼巴巴道:「這個好看,我想要玩一會兒。」
  
  何九兒有點心疼荷包,自己費了好些功夫在上頭,不想給別人碰髒了,但是又沒法跟一個小孩子講道理,只得摘了給她。
  
  「盈姐兒……」簡媽媽從連廊那邊找了過來,----方才跟丫頭說話的功夫,初盈就溜走了,眼下見她跟何九兒在一起,不由微微奇怪。
  
  「媽媽。」初盈得意的舉起荷包,揚了揚,「九姨給我的。」
  
  簡媽媽瞧了更覺得怪怪的,何九兒莫名其妙給小姐東西做什麼?只是當著人不好多說,哄道:「盈姐兒,乖快把荷包還給你九姨。」
  
  初盈低頭嘟著嘴,小聲道:「好看……」
  
  何九兒只想快點抽身而去,懶得跟個小丫頭糾纏,----況且簡媽媽在場,難道自己還能說捨不得?因此忙道:「一個荷包不值什麼,盈姐兒喜歡就拿去吧。」
  
  初盈便甜甜笑道:「謝謝九姨。」
  
  簡媽媽沒有法子,只好也了一聲道謝。
  
  ******
  
  宋氏這一次小產徹底傷了元氣,養了小半個月,依舊還是憔悴不堪的樣子,甚至眼圈兒都有些發青,不妝扮都沒法出去見人。
  
  初盈看在眼裡疼在心裡,又急又疼又難受,每一天都好似度日如年,----眼下按照時間推算,距離前世母親去世的日子,只剩下不到三個月的時間了。
  
  可惜自己既不是神仙,也不是神醫太醫,來了一個又一個,也沒有什麼靈丹妙藥給母親吃。眼看著母親的生命在不斷流逝,自己卻完全束手無策,因為年紀太小,甚至連好點的安慰話都沒法說。
  
  難過之餘,更加堅定了自己心底的那個念頭 。
  
  ----如果自己無法改變母親去世的命運,那麼至少不能讓何九兒進門,除了她,不管是誰做自己的繼母,祖母都不會偏心的那樣厲害。
  
  更何況,她如今還對母親心懷怨憤。
  
  前世多半為著這個原因,何九兒才會不喜歡自己和哥哥姐姐。
  
  或許在她看來,如果當初母親阻止了祖母,不去高攀那兩家不合適的親事,自己的身價就不會受損,----最後也不至於帶著遺憾做了繼室,而是應該去做元配的。
  
  可這一切,分明都是祖母的過錯。
  
  何家的人就是這麼可笑,對的永遠是自己,錯的一定是別人。
  
  「娘……」初盈捧了一大堆東西,一股腦兒的倒在母親的床上,「娘不高興嗎?這些東西都給娘玩兒。」
  
  傅文淵摸了摸小女兒的腦袋,笑道:「真是個有孝心的好閨女。」
  
  宋氏欣慰一笑,「阿盈從小就懂事聽話。」往那一堆東西看過去,有小鈴鐺、拼布娃娃,還有幾顆炒熟了的板栗,都是一些小孩子的玩意兒 。
  
  ----唯一不和諧的,是一個粉紅色的綵線繡花荷包。
  
  「這是誰的?」宋氏詫異。
  
  「九姨給我的。」初盈把荷包拿起來,伸到父親面前問道:「爹,好不好看?阿盈可喜歡了,想送給娘親玩兒。」
  
  讓傅文淵評價一個女兒家的小物件,不免有點尷尬,板了臉道:「怎麼隨便要你九姨的東西?玩一玩,回頭記得還給你九姨。」
  
  初盈撇了撇嘴,「九姨都送給我了。」又轉過去,伸到宋氏面前問道:「娘,你喜不喜歡?」聞了聞,「還香香的呢。」
  
  宋氏的目光閃了閃,勉強笑道:「喜歡。」
  
  簡媽媽在一旁瞧著不大對勁,趕忙上前,「太太先歇著,我帶盈姐兒睡午覺去。」抱著人回了暖閣,心下儘是疑惑,想了想,問道:「那天你九姨跟你說什麼了?怎麼給你個荷包?」
  
  「好看啊。」初盈一副不懂事的樣子,說話沒有半分邏輯,「九姨說娘親病了等好了,才能陪我玩兒。」伸手抬起荷包,「九姨給我這個。」
  
  簡媽媽聽來聽去,沒聽出什麼頭緒來,----只是看那上頭的針線,不是隨隨便便做的那種,像是何九兒的心愛之物,不明白她無緣無送給小姐做什麼?認真說起來,這又不是給小孩子玩的東西。
  
  心下不免多留了個心眼兒,只是沒說出來。
  
  ******
  
  如今宋氏病得下不了床,傅家暫時由馬氏主持中饋,她膝下沒有子女,最怕閒著沒有事做,幹起活來反倒神奕奕。
  
  傅母從前習慣了兩個兒媳伺候,猛地少了一個,還有點不大習慣。
  
  大兒媳這次病得重了,自己推脫兩天還好,總不能一直都不過去看望,況且又是小產這麼大的事。
  
  這天下午,終於帶了何九兒一起過去。
  
  ----萬一到時候沒啥話說,好歹身邊有個幫襯的人。
  
  宋氏如今正在做小月子,紮了頭巾半躺在床上,穿著素色衣服,整個人顯得沒打采的。見傅母等人過來,趕忙朝織錦招手,「扶我起來。」
  
  「都是自己人,好生坐著別動了。」傅母連連擺手,一副體貼關切的神色。
  
  何九兒也過來問了好,待到傅母坐下了,方才落了座。
  
  初慧親自給祖母端了茶,何九兒的則是由丫頭奉上。
  
  傅母看著憔悴不堪的大兒,媳黃黃臉兒,一副叫人可憐的樣子,不免想起她這些年的好處,----人穩重又孝順,服侍婆婆、伺候丈夫,還給傅家生兒育女,府裡上上下下打理的妥妥帖帖。
  
  眼下去了疑心,又覺得宋氏不是那樣狐媚邪的人,哪裡會暗地笑話自己呢?當初是自己著急了些,也怪那兩家不識趣,沒有看出何家女兒的好來,將來自有他們後悔的時候!安慰了自己一番,心下覺得痛快了不少。
  
  「九姨。」初盈從裡面暖閣跑了出來,塞了一顆糖給何九兒。
  
  傅母正愁場面有些打不開,見狀笑道:「好生偏心的小丫頭,有糖也不拿出來分給大家吃,這可不行。」
  
  初盈歪著小腦袋想了想,趕忙塞了一顆給傅母,解釋道:「九姨上次陪我說話,給我荷包了,我請九姨吃糖。」
  
  小孩子稚聲稚氣的,惹得眾人都跟著笑了起來。
  
  唯有宋氏笑得心裡酸酸的,不是個滋味兒。
  
  初盈又道:「九姨陪我去翻花繩,好不好?」一副急哄哄的樣子,扯著何九兒的衣服往裡屋拽,還嘟著嘴撒嬌,「陪我玩嘛。」
  
  正巧何九兒嫌屋子裡氣氛尷尬,不願呆坐著,便順著她的話笑道:「陪你玩兒,可是還要吃你的糖的。」
  
  初盈點了點頭,脆生生道:「好。」
  
  傅母看著進了裡屋的侄女和小孫女,再看了看大兒媳,心思猛地一動,----大兒媳這個樣子,不像是能養得好的,萬一養不住……
  
  到時候停一年孝期,九兒也不過才十五歲,倒也還算合適。
  
  不然若是再挑外頭的人,只怕不能對前頭幾個孩子盡心,不如自家人來得親近,彼此間也不容易生嫌隙。
  
  這麼想著,倒把對宋氏病情的擔憂給去了 。



疑心(下)

傅母心裡的天平左右搖擺不定,連說話的心思都沒了,坐了一會兒,便叫了何九兒出來,起身對宋氏道:「你且好生將養著,陪著我們說話反倒費心費神,改日等你神好一點,再過來瞧你。」
  
  宋氏支起身子,在欠了欠身,「娘歇著就是,我好了自然會去看娘。」側首看向初慧,還有方才跟出來的初盈,「你們兩個,替我送老太太出去。」
  
  誰知出了大門,初盈卻跟著下了台階。
  
  初慧趕忙上去追她,「阿盈,別亂跑。」
  
  「不嘛。」初盈甩開姐姐的手,反倒上前拉住了何九兒,「我要跟九姨玩兒。」
  
  初慧剛想哄她幾句,傅母卻道:「盈姐兒還小呢,又幫不上忙,她想玩就跟著過去玩兒吧。」說著,叫了彩雲,「把盈姐兒抱上等會兒,再送回來。」
  
  眼見祖母都開了口,初慧只得作罷。
  
  回了房,宋氏只見初慧不見初盈,不由問:「阿盈呢?」
  
  初慧不敢說是跟著何九兒走了,改回道:「祖母帶阿盈過去玩會兒,說是讓娘好生歇著,過會兒再讓人送回來。」
  
  可惜這番話,哪裡能夠瞞得住已為人母的宋氏?
  
  況且她雖然病著,到底是主持中饋的當家主母,又是在自己的院子裡,過了會兒支開了初慧,叫了院子裡的丫頭過來,問道:「方才阿盈怎麼跟著走了?」
  
  「四小姐說,要找表小姐玩兒……」宋氏找的是個老實丫頭,沒啥心眼兒,見主母問話,便一五一十的如實說了。
  
  宋氏的臉色沉了沉,揮手道:「你下去吧。」
  
  ----不知何九兒對小女兒說了什麼,最近哄得她團團轉。
  
  旁邊的宋媽媽怕主母擔心,小聲道:「要不……等下我去接盈姐兒回來?」
  
  「胡說!」宋氏心裡不勝煩躁,斥道:「阿盈去老太太那兒是盡孝,又是老太太好意留她玩兒的,你接什麼?等下自然都回來了。」因說得有些急,反倒弄得自己一陣心悶氣短,半晌才緩過勁兒。
  
  可惜等啊等,等到天黑也不見初盈回來。
  
  倒是傅母身邊的丫頭素雲來了,說道:「四小姐跟著老太太吃了飯,有些犯困,現在已經睡下了。」
  
  宋氏的手在袖子裡緊了緊,指甲嵌得掌心生疼,面上卻神色不變,淡淡道:「回去告訴老太太,說是讓她老人家費心了。」
  
  這一夜,宋氏翻來覆去的沒有睡好。
  
  ******
  
  次日早上,初盈在上房吃了早飯才被送回來。
  
  一進門,便被簡媽媽抱到了宋氏的臥室,丫頭們都退了出去。
  
  宋氏挽了頭髮,不過沒有任何釵鐶裝飾,一身素面的湖色上衣,配以月白色的高腰儒裙,顯得清減消瘦了許多。
  
  初盈看得心裡直揪著疼,卻還要裝作一臉天真懵懂的樣子。
  
  ----昨天夜裡,其實是自己裝困睡過去的。
  
  自己年紀實在是太小了,能做的有限,只能用這種方式,把祖母打算讓何九兒做繼室的念頭,婉轉的傳遞給母親。
  
  宋氏朝著小女兒伸手,「阿盈。」
  
  一夜不見,卻彷彿隔了許多年一般。
  
  簡媽媽不想讓她費勁,便將初盈放在床邊坐著,放柔了聲音,問道:「盈姐兒,昨兒夜裡跟誰睡的?睡得香不香?」
  
  「自己睡的。」初盈抱著母親,將小腦袋貼了過去,「我想娘了。」
  
  宋氏聽了心頭火起,----婆婆這是什麼意思?抱了女兒過去,又讓她一個人睡覺?難不怕嚇著小孩子嗎?心疼的看了一眼,也不知晚上凍住了沒有。
  
  簡媽媽問道:「昨天跟著九姨好玩嗎?」
  
  初盈一臉認真,回道:「好玩啊。」
  
  心裡明白,母親和身邊的人都起疑心了。
  
  事情比自己想像中的簡單,----祖母果然是一有機會,就打算把何九兒娶入傅家的,自己只是稍稍伸出橄欖枝,便穩穩當當的接住了。
  
  祖母讓何九兒親近自己,心思很簡單,就是想讓繼母和嫡女搞好關係。哥哥和姐姐年紀都大了,懂事了,不是那麼好籠絡的,年幼的自己便成了首選。
  
  ----這樣的婆婆,做為兒媳的母親該是多麼寒心啊。
  
  簡媽媽眉頭微蹙,笑得有些僵硬,又問道:「是麼,都玩什麼了?」
  
  旁邊的宋氏和宋媽媽,均是一臉提起心思等待的神色。
  
  「好多,好多。」初盈儘量說得幼稚一些,不讓自己的話露出破綻。掰著手指頭一一數道:「有龍鬚糖、桂花糕,還有蜜糖果子。」頓了頓,「九姨問我喜歡吃什麼,問娘親喜歡吃什麼,問爹爹喜歡吃什麼……」
  
  宋氏聞言頓時臉色大變,眼角亦跳了跳。
  
  初盈絮絮叨叨說得差不多,伸手要簡媽媽抱她,「媽媽,我想出去玩兒。」
  
  「帶阿盈出去吧。」宋氏的眼神有些黯淡、有些寒冷,等到初盈出去了,方才輕輕倚在軟枕上,自嘲一笑,「我這還沒死呢,她們就開始惦記我的兒女了。」
  
  宋媽媽怕她怒極攻心,忙勸道:「太太別動氣,若是氣壞了身子,豈不是便宜了那些小人?更趁了人家的心意?」
  
  「我知道。」宋氏在經過最初的震怒之後,慢慢平靜下來,「都怪我從前太糊塗,一門心思的去生閒氣,害了自己,更是害了自己的兒女。」
  
  近段日子,總想著自己嫁進傅家這麼些年,伺候丈夫公婆無不盡心,結果卻平白無故落了埋怨,還害得自己沒有保住胎兒,不免有些傷懷。
  
  現在想想,何苦為了婆婆的魯鈍傷心呢?婆婆又不是親娘,貼不上也不奇怪,反正婆婆總有一天會老去,自己是守著丈夫和兒女過一輩子啊!
  
  先頭怎麼那麼傻,為了不值得的事情白白傷心傷身?
  
  前一世,宋氏沒有人提醒往這方面想過,現在真是越想越心驚,----按照婆婆對何九兒的喜愛程度,只要自己一死,肯定是會促成兩家結親的!
  
  萬一自己真的就這麼去了,留下幾個兒女可怎麼辦?俗話說有了後娘就有後爹,更不用說婆婆看中了自家侄女,這個後娘如何惹得起?!
  
  為了兒女,自己也該好好的活下去。
  
  退一萬步說,即便自己真的福薄命不長了,----那也決不能讓何九兒進門!可以是任何一個人給丈夫做繼室,但絕對不能是何九兒!否則以婆婆偏心娘家的程度,自己的兒女何以還有立足之地?!
  
  可是只要自己一死,婆婆肯定會促成這門親事。
  
  雖說自己現在想多活幾年,好好的守著兒女們,但萬一老天爺不給這個福氣呢?遇事不能只往好的方面想得,多留個後手。
  
  以婆婆那挑人的眼光,何九兒不是那麼好嫁出去的。
  
  而且婆婆既然存了那樣的心,只怕就在等著……想到此處,宋氏心裡閃過一陣透骨的寒涼,從前的孝順都是白費了。
  
  ----到底要怎麼樣,才能徹底阻止何九兒嫁進傅家?
  
  「太太?」宋媽媽小聲喚道。
  
  「沒事,讓我自己靜一靜。」宋氏神色淡淡又吩咐道:「有點餓了,去給我弄點吃的過來。」身體多養好一分,也就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宋媽媽小心觀察了幾眼,見主母的確沒事,方才出去吩咐人,很快又折身進來,想要說點什麼,最終只是長長的嘆了氣。
  
  ******
  
  何九兒是個聰明人,----起先見傅母總是讓自己陪著初盈,還有些奇怪,然而靜下心來略想想,便漸漸明白過來。
  
  第一反應是有些吃驚,繼而不太高興。
  
  自己一個未出閣的黃花大閨女,憑什麼要去給別人做續絃?!不過……大表哥看起來倒是不,錯年紀不大,烏紗帽卻是不小,為人也是個斯文溫和的。
  
  只是哪又如何?嫡妻和續絃差了好大一台階呢。
  
  若是自己早生十幾年,能夠許給大表哥做嫡妻,那才是真真正正的一門好親事,現下未免有點遲了。
  
  何九兒心裡有些惋惜,又有一點不平。
  
  那大表嫂宋氏的出身也不高,當初她嫁進傅家的時候,大表哥還只是一介白身,後來卻是跟著享福了。
  
  論出身、論容貌、論才情自己並不輸她半分,只是運氣差了那麼一些。
  
  不免又想起前些日子的惱火事來-,---若是大表嫂攔住了姑母,自己又怎麼會去丟那個人?大表嫂只圖自個兒一時鬆快,卻苦了自己。
  
  到底還是折了福,看那樣子不像是養得住的。
  
  何九兒在心裡一番計較之後,既不能心甘情願去做續絃,又覺得把機會白白讓給別人有點可惜,因此私下又添了一層心事。
  
  這日何三舅找了進來,找了女兒說道:「你大表哥替我尋了一所宅子,還不錯,雖說只得兩進兩出,但咱們家人少也夠住了。」喝了口茶,又道:「我準備下午過去辦了文契,過幾日就搬過去。」
  
  「爹你哪兒來這麼多銀子?」何九兒吃驚道:「我雖然不是很懂,但是京城的房子自不比小地方,便是兩進也不便宜吧。」
  
  何三舅咳了咳,「你大表哥借了一點,回頭再還。」
  
  何九兒對自家的家底是清楚的,明白父親必定不止借了一點,至於什麼時候還,將來也是一個未知數。
  
  ----這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便不再問了。
  
  「對了。」何三舅又道:「方才我見了你姑母,說是外頭沒人照顧,不如在這兒住著讓人放心,不讓你搬出去。」
  
  何九兒的臉微微一紅,「咱們家也有丫頭婆子的,能有什麼不方便?」
  
  「我看還是住在你姑母家的好。」何三舅被姐姐暗示了一番,大抵明白了姐姐的想法,心裡自是一百個贊成,今兒便是過來勸女兒的,「你娘不在了,我也不打算再續絃什麼的,你一個姑娘家,身邊總得有個妥當的人教導。」
  
  何九兒聽到「續絃」二字,臉色更不自在了。
  
  何三舅也不好多說,又咳了咳,「反正……你聽你姑母的就是了。」見女兒悶聲不說話,以為姑娘家害臊抹不開,「你姑母待娘家人從來最好,別不懂事!」
  
  「爹……」何九兒有點逆反情緒,拉長了聲調。
  
  「我還不知你?心比天高!」何三舅不是婦,人沒有耐心細細的跟女兒說,見她遲疑,反倒訓斥起來,「不就是想著,續絃不如元配的名聲好聽嗎?人活在這世上,名聲什麼的,都是虛的撈著實惠了才最要緊。」
  
  何九兒的臉更紅了,微微扭頭。
  
  「比如你爹,當年一身傲骨守在那鄉下破地方,幾十年了得了什麼好處?要不是這次進京為官,這一輩子都算是白活了……」何三舅長篇大論的說了半晌,把自己半輩子的不平發洩一通,然後道:「你以為給人做兒媳是好做的?若是在你姑母跟前,這輩子不知少受多少氣。」
  
  這句話倒是打動了何九兒,----媳婦不好做平日見得、聽說的還少嗎?若是嫁到別人家,必定是大半輩子在婆婆跟前煎熬,若是在傅家……有姑母心疼自己,日子自然要好過的多。
  
  何三舅又:「你大表哥現今是正五品,將來還得再升一升,臨老了,怎麼也能讓你掙個三品誥命夫人,還有什麼好不滿足的?便是續絃也不辱沒了你。」又道:「宋家那一位想掙,還沒那個福氣呢。」
  
  何九兒撇了撇嘴,不情願道:「便是我不計較,人家前面可是有嫡長子的。」
  
  大侄兒只比自己小一歲,將來若是娶了媳婦,也跟自己差不多了多少,還得管自己叫娘,想想都覺得讓人難為情。
  
  最關鍵的是傅兆臣是嫡出長子,將來是要繼承傅家產業的,----這門親事便有些美中不足,打了折扣,即便做了傅家主母也少了些滋味。兒
  
  「你懂什麼?」何三舅不以為然,「他是嫡出,你將來的難不是嫡出?身份上又不輸分毫,若是能夠多添兩個,到時候還能多分幾份家產呢?況且今後的事誰知道,那時候還不是你說了算!」
  
  何九兒沒有料到,父親居然一門心思認定傅家了,----但是吃驚之餘,仔細想想,父親的話也並非全無道理。
  
  傅兆臣是嫡長子不假,可自己生了兒子也是嫡子,生一個家產平分,生兩個還能多佔一份。再說自己又不是死人,難不會在分家之前把東西撈夠?誰會真的傻到公公正正的均分?
  
  這麼一想,又覺得自己不算吃虧了。
  
  最要緊的是,既然父親和姑母都認定拍板了,自己一個姑娘家,除了答應還能怎麼樣呢?若是往好處想,這門親事的確是自己沾了光,面子上雖然虧了點,裡子可是得了大實惠的。
  
  ----宋氏涼薄損了自己的名聲這是她欠自己的!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17:52

11 委屈(上)
  
  何九兒落定了心思,待初盈比之從前多了不少耐心,加上初盈本身有心,兩人相處的越發融洽。傅母越看越覺得高興,認為這是一個培養「母女感情」的好機會,便以宋氏身體不好為由,時常將初盈留在身邊。

  宋氏既然明白了婆婆的心思,對她的這番舉動更加寒心,唯一慶幸的是,自己醒悟的還不算晚,----不然就算白白的氣死了,也是個屈死鬼。

  私下費盡心思調理身體,對外露出的風聲卻是快要不行了。

  一狠心,連丈夫和兒女們都暫且瞞住。

  這天傅母又過來看望宋氏,順帶送初盈回來。

  只見大兒媳臉色白裡泛著黃,甚至連眼圈兒都發青了,整個人幹瘦乾瘦的,完全沒有半點水潤鮮活氣兒,彷彿命不久矣。
  再回頭看看自家侄女,就好像那一把子水蔥似的,新鮮水靈、年輕俏麗,越看越是愛不釋手,----兒媳婦就得娶這樣的,不然整天病怏怏的成什麼樣子?將來若是九兒嫁進了傅家,再添幾個親上加親的大胖孫子,實在是再好不過了。

  宋氏見婆婆的眼神一陣暗、一陣明,雖然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但哪有看望病人如此不誠心的?來看人心裡卻在想著別的事,何其敷衍了事。

  繼而視線落在何九兒身上,一身杏黃色的碎花半袖上衣,隱隱半痕蔥綠的抹胸,下著月白色的長擺儒裙。頭髮挽做斜斜的墮馬髻,襯得一張小臉宛若蓮瓣,柳眉秀目、櫻唇半點,既清雅又不失嫵媚。

  ----看的出來,何九兒在打扮上頭用過心的。

  宋氏心底冷笑,----她們都是在等著自己死嗎?以便早點騰出位子?想一想,真是叫自己心都涼透了

  「太太,該喝藥了。」宋媽媽一臉苦瓜色,捧了藥碗過來

  宋氏皺著眉頭喝了,勉力笑道:「讓娘擔心了。」咳了咳,吩咐宋媽媽道:「請老太太和表姑娘去暖閣裡坐,我這兒一股子藥味兒。」

  傅母見兒媳都病得這般憔悴了,還如此體貼自己,不免生出幾分憐愛之心,擺了擺手,「不礙事,就是想過來陪你說說話兒。」

  「說話我也沒精神。」宋氏有些歉意,轉臉看向何九兒,「正巧表妹來了,不知道最近閒不閒……」說長一點,都要喘兩口氣歇一歇,「有件事想麻煩表妹。」

  何九兒是不願意在這屋子呆的,----一股子藥味兒不說,還瀰漫著晦氣,加之心裡的那個念頭作祟,見了宋氏不免有些心虛。

  聽見她說有事麻煩自己,倒像是臨終託孤一般,心下猶如揣了一個小鹿似的,活蹦亂跳個不停,不自然道:「不知大表嫂有什麼事?」

  「織錦,去把那雙鞋子拿出來。」宋氏倚在軟枕上,上面繡著淡淡的紫菀花,襯得她的臉色越發青白,「你大侄子腳長得快,早先我給他做了一雙鞋子,誰知道……」說話上氣不接下氣,喘了喘,「還沒做完我就病了。」

  傅母插話道:「你都病著這樣了,少操心些吧。」

  「當娘的,哪有不操心兒女的呢?」宋氏揉了揉胸口,接著道:「那雙鞋子剩下的針線不多,要是表妹得空……,幫我收一收就好了。」又看向婆婆,「娘你是知道的,兆臣那孩子挑剔的很,我怕丫頭們做不好……,糟蹋了東西。」

  傅母正愁找不到機會,好讓侄女籠絡長孫的心,聞言忙道:「這算什麼難事?莫說是你病著不得空,就算在平日,九兒是個做姨的,給大侄兒做算鞋子也應該。」扭頭看向自家侄女,「且幫你嫂子一回吧。」

  何九兒有一點小猶豫,----往將來想了想,等到自己嫁進了傅家,前頭的子女還得管自己叫母親,幫做雙鞋子也不算什麼。

  因此扭扭捏捏了片刻,還是應了,「我的針線不好,只怕添丑了。」

  「表妹這是臊我呢?」宋氏笑了笑,露出鬆了一口氣的神色,「若是你的針線都不叫好,那我的……」捂著嘴輕輕咳了咳,「只怕都不能見人了。」

  ----心底最後的那一點不確定,終於塵埃落地。

  在輩分上頭,何九兒是兒子的表姨沒錯。

  可惜兩人就相差一歲,男女有別,誰會不避嫌給這麼大的侄兒做鞋子?何九兒若是沒有做繼室的心,沒有拿自己當做繼母來看,怎麼可能答應這種事?!

  等人走了,宋氏想起婆婆那著急答應的模樣,越想越難受,忍不住滾出淚來。
  
  ----何九兒不管怎樣都罷了,到底是外人。
  可是婆婆呢?自問嫁進傅家的這些年,沒有一絲一毫不孝敬她的,總該攢下幾分婆媳情分,卻沒想到……。
  宋媽媽在旁邊勸道:「太太何苦為了那些人傷心?不值得。」。

  「我明白。」宋氏深吸了一口氣,擦了擦眼淚,「都怨我從前人傻眼瞎,以為真心能用真心換,不料都是白費功夫。」

  十幾年如一日孝敬公婆,卻比不上何家人的一根頭髮絲兒。

  此時此刻,初盈正對著一盤桂花糕出神,----對於大人來說,自己是可以不用避諱的小不點兒,方才就在旁邊玩兒,一切都聽得清清楚楚。
 

  很顯然,母親是在做最後的求證。

  祖母逮著機會的隱隱竊喜,何九兒扭扭捏捏的思量,母親的傷心和憤怒,整個事情已經明朗化了。

  只是不知道,母親會怎麼處理這件麻煩事?有祖母在上頭壓著,何九兒就像是一個燙手山芋,不是那麼好處理的。

  ----或許,自己應該再推波助瀾一把。

  初盈跑到宋氏的床邊,從懷裡摸出一方粉紅色的手帕,其中一角繡了幾朵漂亮的蘭花,看的出來針線手藝還不錯。

  「這是……」。

  「娘你聞聞,香不香?」初盈故作神秘壓低聲音,附耳道:「我悄悄拿的,九姨還不知道呢。」直起身子,「荷包好看,手帕也好看的,都送給母親。」

  宋氏突然板了臉,斥道:「誰讓你亂拿東西的!」

  宋媽媽忙道:「太太,盈姐兒年紀小不懂事。」。

  「年紀小也不行。」宋氏十分嚴厲,「若是這次縱容了她,不長記性,下回還指不定做點什麼呢。」看向小女兒認真道:「不許隨便拿別人的東西,記住沒有?」

  初盈是知道母親脾氣的,假作委屈低了頭,「知道了。」

  宋媽媽道:「罷了,別嚇壞了盈姐兒。」
  
  「帶阿盈出去玩兒罷。」宋氏這些日子憑著心念支撐,加上努力調養,身體已經好了不少,替小女兒掠了掠頭髮,「屋子裡藥氣重的很,小孩子聞多了不舒服。」

  初盈聽得鼻子一酸,險些掉下淚來。
  
  再看向滿面憔悴之色的母親,即便心裡知道她是在借病演戲,並沒有真的病到這步田地,但是依然難過不已。

  ----母親的心裡實在是太苦了。

  此時正值盛夏時節,院子外面一片生機勃勃、桃紅柳綠,與屋子裡的沉悶晦氣形成鮮明對比,好似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只是外面風景再好,初盈都一樣的無心欣賞。

  宋媽媽抱了初盈出去,交給簡媽媽,折身回來看向手帕,悄聲道:「太太……,這東西倒是能派上用場。」。

  「不行!」宋氏斷然否決,「我知道你的意思。」頓了頓,「一方手帕不值什麼,何九兒未必會放在心上,但是如果因此出了事,她一定會疑心阿盈的。」搖了搖頭,「我決不會拿著女兒去冒險,也不能讓她沾了污穢的事!」

  「那……」宋媽媽遲疑了一下,無奈道:「那只好再另外想法子了。」

  轉眼到了六月,初三這日是何三舅的生辰。

  傅母想把何家的面子給撐起來,早囑咐了兩個兒子,務必多請一些賓客,一定要把場面辦得熱熱鬧鬧的。

  傅家兩兄弟都是十分為難,----何三舅不過是一個九品芝麻小官,在京城官場裡都說不出口,又是新來乍到,哪有什麼人會趕著來賀壽?只是母親一門心思急切,少不得硬著頭皮答應了。
  

  如今何三舅身邊並無妻室,傅母又沒有主母操持瑣碎事,怕宴席辦得不好,因此琢磨了幾天,交待了二兒媳馬氏全程代勞。

  至於宋氏,因為病重自然不能親自賀壽,連帶初慧和初盈都沒有去,為此傅母還叨咕了好幾句,後來想著姑娘家去了也無用,這才作罷。

  這天一大早,傅家的人就車馬如龍的出了門。

  走到半路時,正巧遇到一家酒館樓上的客人拌嘴,幾盆子熱湯熱菜,在一片驚呼聲中落了下來!偏生不巧,正正砸在了何九兒坐的轎子頂上。

  滴滴答答沾了半身的湯汁不說,更是嚇得驚魂不定。

  傅母在前面的得知了消息,惱火不已,趕緊讓人去扶何九兒過來,到自己的馬車上壓壓驚,心底暗呼晦氣不已。

  不料何九兒剛剛戴好帷帽下了車,那起打架的又從酒館衝出,其中一個人還被打破了頭,鮮血淋漓的,頓時嚇得周圍人群一連串的驚呼,四下胡亂躲避。

  何九兒和兩個丫頭都嚇壞了,趕緊往邊上閃躲。

  誰知迎面卻差點一個齙牙瘦子撞上,那人一副鬍子拉碴的落魄樣,眼睛骨碌碌的亂轉,一看就是街頭無所事事的賴漢。

  何九兒不知道那人在打什麼主意,心下害怕的緊,趕緊躲到兩個丫頭後面。

  旁邊一個傅家的婆子鼓起膽子,上前斥道:「走開!走開!」。

  那賴漢嘻嘻一笑,居然一把奪了煙霞手裡的包袱,然後趁著場面混亂,低頭貓腰逃竄而去。
  
  不遠處傅家的管家瞧見了,大聲斥道。「何人放肆?!」趕緊帶了家丁過來,結果還是讓那賴漢跑掉了。。
  

  等到眾人回過神來,打架的人早已不知蹤影,好些小攤販的攤子都掀翻了,四周被搞得一片狼藉。。

  何九兒早已嚇得花容失色,待到上了傅母的馬車,方才稍稍回神,想起剛才那賴漢色迷迷的眼光,不由心裡一陣反胃。

  傅母氣得直罵:「這都是一起什麼混賬?光天化日的就敢打架生事,還有沒有王法了?」輕輕拍著侄女的後背,連連安撫,「別怕別怕,等下回去換身衣服就是了。」

委屈(中)
馬氏剛接手傅家的中饋事務,就趕上一場喜宴,想要顯擺能力之餘愈發勤謹,前前後後準備了大半個月,生怕漏了一星半點兒 。
  
  其實她心裡也明白,即便宋氏真的病重不在了,長房必定還會續絃另娶,傅家的主母輪不到自己。
  
  可越是這樣,反倒越要在管家的時候打理好了。
  
  不管是大嫂,還是後頭的長房媳婦,都被自己給比下去才好。
  
  ----子嗣上頭爭不過別人,就更加想在其他地方勝出一籌 。
  
  在傅家兄弟的努力下,再藉著傅老太爺的面子,總算拉了不少下屬官員過來,何家的院子本來不大,看起來倒也還算熱熱鬧鬧。
  
  馬氏頭一次主持這種大的宴席,忙得腳不沾地,連飯都是匆匆吃幾對付了事,趁著午飯後的空檔,總算騰出點喝茶的時間。
  
  誰知剛喝沒兩口,就見自己丈夫急匆匆找了過來。
  
  傅文泰做為小兒子,父母對他的要求比較低,本身也很隨性懶散,只是在戶部掛了一個主事的閒職。素日最愛的是養花逗鳥、下棋吟詩,往好裡說,勉強算是風雅才子,一個只是仕途上平平了些 。
  
  馬氏一直對丈夫的不爭氣有怨言,可惜自己膝下無子,沒有底氣不敢深勸,更怕惹了丈夫厭煩,越發躲避到丁姨娘那兒去,因此只是腹誹不已。
  
  「你不在前頭陪著客人,怎麼摸到後面來了?」馬氏想著這等熱鬧的機會,正好多結識一點有用的人,看著丈夫不爭氣心,下不免有些惱火。
  
  傅文泰最煩妻子這副嘴臉,好似自己有多扶不上牆似的,加之性格和身材一樣硬邦邦的,實在是叫人喜歡不起來。
  
  只是眼下有急事要跟她說,顧不上生氣,攆了丫頭方道:「你去幫我找個俊俏點的丫頭,等下帶出去送人。」
  
  馬氏一頭霧水問道:「好好的,為什麼要送丫頭?」
  
  「好好的?」傅文泰一聲冷哼,把一個小包袱扔在妻子的手裡,「你自己瞧瞧,這是什麼?!」
  
  馬氏打開一看,居然是一件藕荷色的女式上衣!
  
  傅文泰忿忿道:「方才路上不是出了亂子嗎?許是九表妹受了驚嚇,沒留意把包袱給落下了。結果有個叫黃三的潑皮,揀了包袱,嚷嚷著跟九表妹有了肌膚之親,現有衣服作為憑證,說要娶九表妹做媳婦!」越說越氣憤,啐道:「呸,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麼玩意兒!」
  
  馬氏聽得額頭直冒汗,喃喃道:「這、這……」
  
  「依著我的脾氣,直接叫人把那潑皮打死了事!」傅文泰氣哼哼的,說道:「偏生大哥攔著我不讓去,說是這種潑皮滿大街的人都認識,若是突然出了事,反倒更加讓表妹說不清楚。」
  
  馬氏問道:「那為什麼又要送丫頭?」
  
  「你傻啊」傅文泰正在火頭上,氣很不好,「反正當時人多場面又亂,鬼知是誰擠了誰?那潑皮不就是想賴一個媳婦嗎?給他個丫頭,先封住了嘴再說!」又:「也不用別的丫頭,當時咱們家跟來的人都瞧見了,是九表妹的車出了事,就把她身邊的丫頭給一個好了。」
  
  「這,……我可做不了主。」馬氏猶豫道。
  
  「哪兒這麼囉嗦?」傅文泰一臉不快,斥道:「難不成還要鬧到娘的跟前,讓她老人家也跟著生一回氣?」
  
  馬氏哭喪著臉道:「你說得輕巧!九表妹身邊的丫頭,原本就是娘給的,回頭無故少了一個,你叫我去哪兒變個活人出來?」
  
  偏生何家的房子小,這邊傅文泰進門,那邊傅母早聽見了動靜,使了丫頭素雲過來問話,「二太太,老太太問是誰來了?」
  
  傅文泰情知躲不過了,連連跺腳,「罷了,要生氣大家一塊兒生!」
  
  傅母聽小兒子把事情經過一說,氣得渾身發抖,回頭看向自家侄女,問道:「你二表哥說的……,都是真的?!你怎麼這麼大意,居然把包袱給落下了!」
  
  何九兒摀住了臉,哭道:「是他搶去的……」
  
  傅母又氣又怒,朝著兩個丫頭劈頭蓋臉罵道:「你們都是死人吶?連姑娘的東西都看不好,還留著你們做什麼?!」
  
  傅文泰急道:「娘,趕緊給個丫頭打發人走!不然等下賓客們散了,那潑皮還在門亂嚷嚷,還讓不讓表妹活了?」
  
  傅母沒有法子,只得隨手指了一個,「趕緊帶出去攆人走!」
  
  被指的丫頭喚做煙霞,原本是傅母身邊的二等丫頭,本來還以為跟了何九兒,將來能夠找個好姑爺,自己也好混個姨娘。
  
  誰知轉眼就要被配給潑皮,心裡哪裡能夠願意?但是又不能拒絕,只得連連在地上磕頭哭道:「老太太,老太太……」
  
  可惜沒人理會她,下一刻便被人拉了出去。
  
  ******
  
  何三舅得知事情的經過後,氣得暴跳如雷 。
  
  何九兒只是躲在房間裡哭,----本來極平常的一次出門,沒想到鬧出這樣的事,女兒家的名聲何等珍貴,如今還不如死了的好。
  
  可是自己年紀輕輕,又是花容月貌、青春年少,真的要去死又下不了那個狠心,只能一會兒哭,一會兒恨,一顆心都要給揉碎了 。
  
  傅母看著心疼,又擔心另外一層。
  
  今兒何家來的人不算少,黃三在門鬧事不少賓客和小廝們都瞧見了,即便賠了丫頭打發,人走消息哪裡還能夠真的瞞得住?!
  
  唯今之計,只有趕快把何九兒嫁出去。
  
  最好……,嫁得遠一點,到時候人生地不熟的誰還知道京城裡的事兒?儘管有心裡有些捨不得,但也是沒法子的事。
  
  哪知悄悄透露了這個想法,何九兒卻不願意。
  
  「姑母,我不要嫁到外省。」何九兒可不笨,哭道:「難人家都是傻子,不會用腦子想一想?好好的姑娘,放著京城的富貴公子哥兒不要,撇下父親,急哄哄的訂下外省親事做什麼?萬一事後人家聽到什麼風聲,我一個人在外省,到時候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怎麼死的都不知。」
  
  ----自己在京城固然不好嫁,但是嫁到外省就真的沒人知道?
  
  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傅母語結,「這……」一臉愁容,嘆道:「可是不嫁怎麼行?只有趕緊嫁了人,才能把事情掩蓋住啊。」
  
  何九兒也不知該怎麼辦了,死又捨不得死,嫁人又是拿命去博,剃了頭去做姑子更不行,自己還能有什麼退路呢?
  
  傅母左想右想,不停的嘆著氣,突然腦海中靈光一閃,壓低了聲音說道:「不如讓文淵收了你,做二房……」
  
  何九兒聞言不由大怒,不可置信的瞪著自己的姑母。
  
  「你先別惱。」傅母接著說道:「我想過了,你現今嫁到外省去的確不好,受了委屈都沒人給你撐腰,受了欺負沒人給你做主。」頓了頓,「與你表哥做妾只是權宜之計,將來等有了機會……,有我做主,自然讓你表哥把你扶了正。」
  
  何九兒頓時沉默了。
  
  自己這輩子算是毀了,被那潑皮一鬧,怎麼著也洗不清白,一個名節上有了污點的姑娘,正經人家是不會娶自己為妻的。
  
  ----除了做妾,還能做什麼?
  
  與別人做妾自是下賤淒苦,但若是給表哥做妾……
  
  且不說傅家富貴,上頭還有一個疼愛自己的姑母,只看宋氏不像是個命長的,等她去了,將來再讓表哥把自己扶正,倒也不失為一條路子。
  
  儘管何九兒知道傅家是走仕途的,扶妾為妻的希望太過飄渺,但是眼下已被逼到了,絕望的邊緣只能抓住這根救命稻草。
  
  而真正讓她下定決心的,則是沒過幾天,得知父親的通房丫頭有喜了。
  
  自己若是遠嫁外省,和京城相隔千里,父親身邊又有了庶出的子女,哪裡還會記得前面的女兒?只怕自己就是被人糟蹋死了,也沒人管的。
  
  要麼抹了脖子一死,要麼答應給表哥做妾,----除此之外再無別的法子,後者還有一絲扶正的希望,妾雖不如妻,但總比年紀輕輕香消玉殞強一點。
  
  ******
  
  宋氏萬萬沒有想到,何九兒寧願到傅家做妾,都不願意遠嫁外省!吃驚之餘不免冷笑,「傅家就有那麼好,連做妾都是香的!」
  
  宋媽媽啐道:「呸,真是下作!」
  
  「只怕人家還等著扶正呢。」宋氏眼裡閃過一冷光,嘲笑道:「簡直就是做夢!這可是她自找的,將來做了姨娘就別喊苦!」
  
  初盈在一旁驚呆了。
  
  何九兒做不成自己的繼母,改做自己的庶母了?怎麼跟個蒼蠅似的,趕來趕去就是趕不走!莫非真的在盼著母親早死,然後把她扶正!
  
  -----既然自甘下賤,那今後就不要怪別人作踐她!
  
  這天傅文淵剛一進門,就見家裡張燈結綵、喜氣盈盈的,不由大為吃驚,抓來一個小廝問道:「這是做什麼?我怎麼不知家裡有喜事?」
  
  那小廝低頭一笑,回道:「大老爺,老太太給你納了一房新姨娘。」
  
  「新姨娘?」傅文淵一頭霧水,----雖說後宅的事是由婦人做主,但是母親給兒子納妾,至少也會提前知會一聲,哪有一聲不吭就辦事的?又不好多問小廝,皺了皺眉趕緊往長房的院子而去。
  
  「你說新姨娘是何家表妹?!」
  
  宋氏咳了咳,「是……」
  
  傅文淵不知該用什麼表情來面對,搖頭道:「這簡直就是胡來!」
  
  「老爺說什麼呢。」宋氏淡淡一笑,眼裡閃過一絲嘲諷之意,「何姨娘年紀輕輕又懂事,不比外頭買來的強?老爺收拾收拾就過去吧,別讓何姨娘等急了。」
  
  傅文淵走到妻子的床邊坐下,安撫她道:「你眼下氣虛身子弱,別的煩心事就少計較了,好好養好了自己的身子,才是最要緊的。」
  
  宋氏不再說那些尖酸的話,----自己可不會那麼傻,把男人的心推給別人!因此儘量順著丈夫的意思,點頭道:「我知道,多謝老爺關心體恤」
  
  只是這一夜,輾轉良久都不能入眠。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17:53

委屈(下)

次日天明,何九兒挽了婦人頭過來給宋氏敬茶,一臉複雜之色,委委屈屈在墊子上跪下去,舉起茶盞說道:「請太太喝茶。」
  
  宋氏穿了一身新衣,----倒也沒有露出容光煥發的樣子,免得婆婆瞧了懷疑,只是象徵性的抿了抿茶,賞了一根金釵做見面禮。
  
  「這是盧姨娘和陶姨娘。」宋氏明知道何九兒認識,但依舊介紹了一遍,還給三位妾室排了個序,「何姨娘雖然是後進門的,身份與旁人不同,我已經說過,以後如同二房奶奶一樣。」斂了斂笑意,正色對另外兩個說道:「你們斷不可以妹妹稱之,記得要叫姐姐。」
  
  ----多兩個幫手,自己也好省點勁兒。
  
  盧姨娘倒罷了,上前叫了一聲,「何姐姐。」
  
  何九兒被臊得不行,勉強應了。
  
  陶姨娘則是一臉不痛快,----被貴妾後來居上還是其次,最讓她惱火的是,自己的妹妹煙霞,就是因為何九兒才會那麼慘,白白便宜了那個潑皮!
  
  後來家裡人想娶買回妹妹,誰知那潑皮卻帶著人不知去向了。
  
  陶姨娘從前是傅母身邊的丫頭,自己做了長房的姨娘後,沒幾年,總算把妹妹也送到了老太太房裡。原本指望著她比自己更出息,沒想到費了諸多心思,妹妹好不容做了二等丫頭,最後卻是那麼一個結果。
  
  心下對何九兒恨得牙癢癢,卻又拿她沒法子。
  
  現在好了,居然跟自己一樣做了妾室!
  
  別看主母嘴裡說得好聽,什麼身份與旁人不同,什麼狗屁二房奶奶,其實心裡不知道有多恨呢!好端端的一個官家小姐,居然如此自甘下賤!
  
  下作的小狐狸道,將來苦的日子還在後頭呢。
  
  「陶姨娘?」宋氏催促了一聲。
  
  「哦。」陶姨娘回過神來,上前甜甜的喊道:「何姐姐,給你道喜了。」
  
  何九兒知道為了煙霞,陶姨娘今後不會少給自己使絆子,----這可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如今連一個丫頭都敢盤算自己。
  
  可是事已至此,怨天尤人和後悔都沒有任何用處。
  
  既然做了大表哥的妾,那就得緊緊的抓住他的心,早點生下兒子來!反正宋氏看著不像是長命的,等她一死,再說服姑母和大表哥,把自己扶做正室就行了。
 
  妾不能扶正她是知道的,只是心裡不願意去想,寧願給自己留這麼一點希望,好讓自己有勇氣活下去。
 
  ******
  
  按照禮法,妾是沒有資格當做媳婦的,平日無須去給婆婆請安。
  
  不過何九兒剛進門,又不是丫頭拔上來的,還是得由宋氏帶去上房知會一聲,況且傅母還在上房等著,不看看自家侄女怎麼能夠安心?
  
  到了上房,傅母眼裡頗有幾分急切之色,招手道:「九兒,快過來。」
  
  初盈在旁邊看得火起,----祖母這是什麼意思?打算叫一個姨娘過去坐坐?母親還在下面站著,若是何九兒反倒坐在上面,母親還有什麼臉面去做主母?!
  
  心思略動,上前一把拉住何九兒,脆脆的喊了一聲,「何姨娘。」指了指高幾上的小碟子,「我想吃桂花糕,何姨娘你幫我拿好不好?」
  
  傅母臉色微變,自己居然忘了侄女如今是妾室了。
  
  何九兒露出幾分委屈之色,看了一眼宋氏,趕緊給初盈拿了一塊桂花糕,然後朝傅母福了福,「給老太太請安。」
  
  傅母嘆了口氣,沒好意思再叫人過去。
  
  屋子裡的氣氛有點尷尬,馬氏找了幾次話頭來說,都沒活泛起來,只得放棄退在一邊候著,打定主意沒事不再說話。
  
  過了一會兒,宋氏開口道:「娘,若是無事我們就先回去了。」一副病懨懨強撐不支的樣子,正好藉著這個病,可以避開沒完沒了的立規矩,先養一段兒再說。
  
  宋媽媽上前攙扶了主母,走了幾步,卻發現何九兒呆立在原地,便回頭道:「何姨娘,快上來攙扶太太一把。」
  
  何九兒這才警醒,----她原是想等宋氏走了以後,在傅母面前哭哭委屈的,好讓姑母多憐惜自己幾分,卻是忘了做妾的本份。
  
  心下萬般無奈,也只得咬牙跟上去扶著宋氏出了門。
  
  傅母在後面看得直上火,----可惜又怨不得別人,妻妾有別,即便那個貴妾是自己的娘家侄女,也不能公然亂了規矩。
  
  再想起方才孫女一口一個「何姨娘」,不免為娘家的人憋屈,事到如今生出些許後悔來,眼下連何家的身價都跟著大跌了。
  
  傅母胸悶氣短的煩躁了一上午,----如今宋氏還沒有痊癒,只是早上過來請安,午飯則由二兒媳馬氏伺候,只是她心情不好,看著什麼菜都沒有胃口。
  
  馬氏被屋子裡的低氣壓搞得十分壓抑,又不敢露半分埋怨,還得小心翼翼的服侍婆婆,正在盼著婆婆快點吃完,便聽外面丫頭傳了一聲,「老太爺回來了。」
  
  這個時侯?馬氏微微吃驚,趕忙放下筷子恭恭敬敬站在一旁。
  
  傅老太爺原本單名一個「謙」,十六歲時,父親為其改名「希直」,寓意希望兒子成人後一身正氣、剛直不阿,憑著一身正直之氣在仕途上行走。
  
  傅希直果然沒有辜負父親的期望,一步一步往前走,紮紮實實、穩穩當當,踏過了當年諸位皇子奪儲之亂,輔佐成王登基大寶。
  
  皇帝待這位盡心輔佐自己師傅十分優渥,在崇文閣指了一處地方,單獨設為傅希直的小憩之處。平日若是商討政事時間太晚,傅希直便可以留宿崇文閣,以免夜裡往返勞頓辛苦,也算是皇帝待臣子的一份體恤。
  
  傅希直沒有料到,自己昨兒在崇文閣待了一夜,妻子便辦了一件不小的事。
  
  「都先下去。」傅希直揮退了兒媳和丫頭們,帶著妻子進了裡屋,方才坐下問道:「我聽老大說,你把何家丫頭給他做妾了?」
  
  「是。」傅母在丈夫面前說話,可不敢像對兒子兒媳那般高高在上,----本來就有些敬畏猜不透的丈夫,隨著他的官職越升越高,心裡的膽怯就越來越重,甚至都不敢直視丈夫的眼睛。
  
  「這幾年我沒留意,你倒是比從前長進許多,知道趁我不在家的時候辦事了。」傅希直的臉上看不出喜怒,端起茶慢慢喝了一口,「哐當」一聲蓋上茶盅,「妾扶為妻,你最好連想都不要再想!」
  
  傅母一向覺得自己在丈夫面前是透明的,想說一句「我不知道你說什麼」,或是「我沒有那麼想過」,最終還是怕惹惱了丈夫閉了嘴。
  
  「你可真是會添亂吶。」傅希直的話裡帶出一絲火氣,聲音低沉如鐵。
  
  他雖然被家裡人喚做「老太爺」,實則還不到五十歲,並非華發蒼顏的老頭子,又因常年陪伴天子之側,一個眼神、一句話都能給對手巨大威懾,就是那些年輕點官員都消受不起,更別說傅母一介內宅婦人。
  
  「我、我……」傅母有點慌亂,但又不知道自己哪裡做錯了。
  
  妻子是什麼秉性、有幾分智慧,傅希直心裡是清清楚楚的,但她是髮妻,只要本本分分的過日子,肯定會給她一份應有的尊榮。
  
  平日裡內宅的事自己沒心思去管,但是這件事牽扯到了兒子的前途,自己沒法子坐視不理,只可惜生米已經做成熟飯了。
  
  「本來吏部侍郎正好快要出空缺了,我想著幫襯老大一把,把他扶上去,沒想到你倒好……」傅希直冷哼一聲,質問道:「好端端的官家小姐,又是親戚,若是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怎麼會做了我們傅家的姨娘?你這不是存心給老大臉上抹黑嗎?!」
  
  傅母一心只想著為侄女謀前程,卻沒想到耽誤了兒子的前程,----娘家人再好,那也比不上親生兒子,嚇得慌道:「那……,那現在該怎麼辦?」
  
  傅希直冷聲道:「人都已經進了傅家的門了,還能怎麼辦?!」
  
  實際上眼下吏部並沒有空缺,事情也沒有說得那麼嚴重。
  
  不過若不嚇一嚇老妻,只怕她今後還要幫著娘家侄女,萬一再鬧出什麼寵妾滅妻的流言,那可就成大笑話了
  
  傅母急得直掉淚,「我……,我不知道。」   
  
  「你能知道什麼?」傅希直將手上茶碗往桌子上一墩,「你只要記住,妻是妻、妾是妾!莫說大兒媳如今還在,便是她不在了,老大也只能再挑一門親事續絃,斷不可能把妾室扶正。」   
  
  傅母想到了永不翻身的自家侄女,心下一陣黯然。
  
  可是雖然可惜了侄女,但是為了兒子,卻也顧不上了。
  
  傅希直頓了頓,又道:「妻妾有別的禮法,不用我再教你吧?你且想一想,我是怎麼待你的,又是怎麼待王氏的,莫要錯了規矩!」
  
  傅母連忙點頭,「我都知道了。」
  
  ******
  
  從這以後,宋氏每天病情都隨之「減」一分。
  
  有次傅母問起病情,疑惑道:「我瞧著,你最近的氣色好了許多。」
  
  宋氏笑著回道:「是好多了,多虧何姨娘每天精心服侍著我,又時常說些笑話給我解悶兒,心情一好身子也就跟好了。」
  
  傅母便是再蠢,也聽得出媳婦沒有半句實話,只是人家說得在理,自己找不出話來反駁,總不能說人家講得不對吧?沉默了一陣子,心裡委實氣悶的很。
  
  心下總覺得自家侄女可憐,----一輩子都只能做妾,再也沒有扶正的希望。
  
  想把人叫過來親眼瞧瞧,一時間又找不到合適的藉口,偏生大媳婦最近反應不大靈光,自己暗示了許多次,也沒見她把人帶過來瞧瞧。
  
  這天閒扯了半晌,傅母實在是忍不住了,開口道:「好些天沒有見著九兒,得空讓她過來一趟。」
  
  宋氏聽著婆婆還是「九兒九兒」的,覺得應該提個醒兒,於是笑道:「她一個姨娘能有什麼空不空的?娘什麼時候想見何姨娘,叫人去傳就行了。」說著便喊了織錦,「快去,讓何姨娘過來一趟。」
  
  傅母聽得不舒服,卻也挑不出不對,皺眉道:「你的身子還沒有好,不用急著過來晨昏定省,今兒坐得也久了,先回去歇著吧。」
  
  宋氏知道她是想避開自己,心下冷笑,點頭道:「好,那我就先回去了。」
  
  看來對於何九兒做了姨娘一事,婆婆還是沒有足夠的印象,總記得那是自己的娘家侄女,卻忘了此刻的身份是個妾!
  
  ----得想個法子,讓婆婆記住這一點才行。
  
  再說何九兒,心裡早就想見傅母了,可惜如今不比從前,做妾就得有做妾的規矩。
  
  不像當初是表小姐的身份,傅家的人見了,都得客客氣氣的拿出待客之道。如今沒有宋氏吩咐,連長房的院子都不能隨便出去。
  
  聽到織錦過來傳話,何九兒滿心歡喜的打扮了一番。
  
  臨出門看了看屋裡的人,煙霞不在了,如今只得何媽媽和芳菲貼心一點,----另外兩個丫頭秋霜、秋穗,都是宋氏才撥過來的。
  
  美名其曰自己身份跟別人不一樣,得多使喚一個丫頭,實則故意和盧、陶兩位姨娘分出高下,好激起她們心裡的不平。
  
  可惜主母要賞丫頭,是好意、是恩典,做妾室的何九兒是沒法拒絕的。
  
  何九兒想了想,帶了何媽媽一起過去,留下芳菲看屋子,----反正自己是以妾室身份進的門,連聘禮嫁妝都沒有,實際上看不看都一樣,只不過防著外人進來罷了。  
 
     想到此處,不免又是一陣心酸委屈。
  
  到了傅母跟前,摒退了丫頭,何九兒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來。
  
  傅母忙問:「怎麼了?是不是誰欺負你了?」
  
  「沒有。」何九兒搖搖頭,----且不說挑不出主母什麼毛病,便是挑得出,沒有十足的把握不濕腳,也不可能隨便開口亂說。
  
  「那就好。」傅母嘆了口氣,安撫她道:「你還年輕,只要你大表哥心裡有你,早早的生下一男半女,就什麼都有了。」
  
  ----至於在丈夫跟前答應的那些話,卻是半個字也不敢提。
  
  ******
  
  「九兒!」何三舅一路風風火火趕進來,一臉急怒之色。
  
  今兒剛好休沐在家,結果傅家派人送來消息,說是自己的閨女做了長房的姨娘!頓時炸了毛,傅家真是欺人太甚!
  
  「爹……」何九兒緩緩回頭,眼光有些閃爍迴避。
  
  何三舅大聲問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見女兒低著頭不說話,便問胞姐,「我把九兒交給你,親事沒做成也罷了,路上出了岔子也罷了,怎麼你們傅家的人還落井下石,這般糟蹋人!」
  
  傅母聽他有詰問自己的意思,微微著惱,「做妾是九兒自願的,何苦賴我?」
  
  「胡說!」何三舅怎麼可能相信這種話,怒道:「我的閨女又不是傻了,好好的會去給別人做妾?是不是你們傅家做了手腳,才害了我閨女!」看向挽做婦人頭的女兒,越發惱火,「你說話啊,是不是他們陷害你的?!」
  
  何九兒只顧捧著臉嗚嗚的哭,傅母氣得說不出話,何三舅在一旁暴跳如雷,丫頭們又都不敢上前去找晦氣,上房頓時亂了套。
  
  何三舅上前去拉女兒,斥道:「走!跟我回家去!」
  
  何九兒卻不肯,哭了半晌才小聲道:「爹,我已經跟大表哥圓房了。」
  
  傅母情知兒子會反對,所以先斬後奏讓何九兒進了門。
  
  而何九兒也知道父親不會答應,多半要把自己扔到外省,同樣也沒有事先告知,二者倒是有異曲同工之妙。
 
  「你……」何三舅只差沒吐出一口血來,當下捶胸頓足,「你們傅家仗勢欺人,一兩銀子不花,就騙了我一個黃花大閨女,白白糟蹋了人!」
  
  「你說得都是些什麼!」傅母氣得不行,上前拉住弟弟道:「夠了!難道你還嫌不夠丟人的,非要嚷得滿世界都知道啊!」
  
  「你們做了丟人的事,還不興人說?」何三舅情知鬧出去對何家不利,也不能改變什麼,可是實在無法接受女兒做妾的事,不大罵傅家的人一頓難以解恨!
  
  要不是女兒住到了傅家,要不是傅家的人沒有照顧好,怎麼會被潑皮賴上?要不是傅家的人算計女兒,又怎麼會傻傻的給人做了妾?!
  
  ----早知今日,還不如自己早早把女兒嫁了呢。
  
  何三舅狠狠的扇了女兒一巴掌,冷冷道:「你既然做人妾,從今往後便不再是何家的女兒!」
  
  何九兒哭道:「爹……」
  
  「哼!」何三舅到底不敢得罪了傅家,最後一拂袖子走了。
  
  屋子裡總算安靜下來,突然馬氏一聲尖叫,「娘!」趕緊衝過去扶人,只見傅母表情僵硬、渾身顫抖,指著門口說不出話,很明顯是給氣噎住了。
  
  宋氏早就對婆婆寒了心,但是該做的還得做,三步兩步上前,替傅母揉著後背側,首吩咐人道:「快去叫大夫。」
  
  何九兒剛往前走了兩步,宋媽媽便道:「何姨娘,快來幫著把窗戶開一開,讓屋裡透透氣。」心下冷笑,一個姨娘還敢拿自己當兒媳婦看!
  
  「好。」何九兒不敢當著宋氏的面鬧彆扭,只得不情願的跟了過去。
  
  好在大夫沒多久趕了過來,診了脈,說是老人家一時急怒攻心,痰迷了心竅,靜靜養著便行。開了兩幅益氣養肝的方子,趕著讓人去抓了藥,然後熬好喝了,又給屋子裡燃了安神香,總算把傅母妥當安置下來。
  
  這邊宋氏回去,宋媽媽勸道:「太太的身子還沒有痊癒,少操些心。」
  
  能不操心嗎?何九兒還年輕,哪個男人不愛個年輕貌美?回頭生下了兒女,即便是庶出的,也足夠讓人鬧心了。
  
  「娘……」初盈塞了一塊桂花糕過去,自己年紀太小,只能用這種小孩子的方式安慰母親,脆生生道「很甜的,阿盈特意給娘留的。」
  
  宋氏頓時展出微笑,愛憐道:「好閨女,娘不吃都覺得甜了。」
 
  初盈把頭靠在母親的身上,心內漸漸安定。
  
  ----母親的身體越來越好,何九兒雖說沒有攆走,但是卻做了妾室,永遠不可能再成為自己的繼母,一切都跟前世不一樣了。
  
  這一世,不知道自己會是怎樣的人生?
  
春光(上)
一轉眼,四年時光過去。
  
  宋氏的身體在心保養之下,加上對兒女們的一腔母愛責任感,養得越來越好,這幾年早就復原如初了。
  
  何九兒心裡盼著的那個好消息,一直沒有等到。
  
  看著面前玉雪可愛的女兒初珍,想著她將來一輩子都是庶出的身份,永遠都要比嫡出的姐姐們低一頭,心裡一陣難以言喻的苦澀。
  
  當初自己正是年少無知的年紀,身邊又沒有母親姐姐教導,居然糊裡糊塗信了姑母的話,給大表哥做了姨娘!
  
  最終害得自己一輩子都抬不起頭,更害了自己的女兒。
  
  初珍快三歲了,已經略懂一些人事,看著鬱鬱寡歡的生母,偏頭問道:「姨娘,你不高興了嗎?」
  
  ----自己懷胎十月的親生女兒,連一聲娘都不能叫。
  
  何九兒越想越難過,只是不願意讓女兒不快,勉強浮起笑容,哄她道:「沒有,姨娘只是在想事情。」喚了芳菲進來,「小心看著,帶五小姐到院子裡玩兒。」
  
  初珍扯著芳菲的手下了台階,突然止住了腳步,朝前面喊了一聲,「四姐。」
  
  眼下正是春寒料峭的天氣,初盈穿了一身海棠紅的薄棉小襖,外罩杏色小褂下著一襲雙幅的蹙金線撒花裙。因為才得七歲,依舊梳著女童常用的雙螺髻,一張小臉粉透,眼睛烏黑烏黑的,有著和年紀不符合的沉穩貞靜。
  
  對於初盈來說,現在比起四年前來好得多了。
  
  即便偶爾冒出幾句老成的話,旁人也只會以為是自己早慧,不用再整天裝幼稚、裝可愛,總算可以和母親姐姐正常說話。
  
  「五妹。」初盈正要過去找姐姐,現下初慧大了,已經單獨分了房間住,----沒成想剛好碰見初珍,只是淡淡的點了點頭。
  
  前世留疤就是在這一年,委實不想和初珍有過多的交集。
  
  進了東邊的廂房,發現姐姐正在窗邊繡著一朵牡丹花,粉的花瓣、綠的葉,還有幾滴水瑩瑩的露珠。初盈走上去坐在長榻旁邊,支了下笑道:「大姐的手真巧,將來正好用來做嫁妝。」
  
  「胡說什麼?」初慧有些害臊,伸手在妹妹頭上輕敲了一記,「這也是姑娘家該說的話?回頭叫娘知道了,看她怎麼罰你。」
  
  初盈笑嘻嘻道:「大姐你不說,娘又怎麼會知?」
  
  初慧已經定下了親事,不過婚期卻是在兩年以後,----宋氏捨不得女兒,打算多留兩年再出嫁,現下整天督促女兒繡嫁妝、學規矩,務必要準備得充分妥帖。
  
  前一世,初慧在這一年已經嫁了。
  
  初盈心裡不無感慨,還是親生母親在才有好日子過。
  
  姐姐可以在家多待兩年不說,更不用嫁去千里之外,未來姐夫家也是一個京官兒,將來見面的日子盡有。
  
  「四小姐。」繡屏過來傳話,在門外道:「太太說,等下馬車準備好就去謝家,讓四小姐等著別亂走了。」
  
  「知道了。」初盈朝外面應了一聲,回頭問道:「大姐,今兒你不去嗎?」
  
  初慧搖搖頭,「不去。」
  
  初盈有點小鬱悶,----姐姐現在是待嫁之人,不肯隨便出門了。
  
  「扁什麼嘴?」初慧笑了笑,眉眼都是彎彎的,「不是還有初容、初芸兩個?還不夠陪你玩的?」
  
  初容九歲、初芸七歲,自己和兩個小姑娘有什麼好說的?初盈本來就不想去,謝家只是找不到託辭,好在初珍年紀太小不用去,總算少了一份麻煩。
  
  ----今天……,應該還會見到那個人吧。
  
  到了謝家,初盈果然在後花園裡見到了謝長瑜。
  
  和前世模糊的記憶一樣,謝長瑜是個長得白白淨淨的小男童,眉眼裡有些淘氣,眼神一閃一閃的,笑眯眯的走進了涼亭。
  
  「我這裡有個好東西,給你們玩兒。」
  
  今天謝家大老爺的生辰,不少官宦人家都趕了過來拜壽。
  
  涼亭是一群差不多大小的小姑娘,除了傅家三姐妹還有其他幾家的小姐們,本來正在鬥草玩兒,見突然跑來一個男孩子,都有些不自然的退了退。
  
  「很好玩的。」謝長瑜笑得十分狡黠,兩個手弓起捂在一塊兒,挨個伸到小姑娘們的面前,問道:「喂,你們誰要啊?」
  
  「我要。」儘管初盈知前世棄婚的謝長瑜,不能等同於眼前的這個小孩子,但還是起了捉弄人的心思,衝著他甜甜一笑,「給我吧。」
  
  謝長瑜很是高興的樣子,伸手過去,「好,給你!」
  
  初盈才不會伸手去接,----別人不知裡面是什麼東西,自己卻是知道的,趁著謝長瑜沒反應過來,抓住他的雙手用力一握!
  
  「啊!!」謝長瑜一聲尖叫,像是被踩著了尾的貓,跳腳道:「壞了,壞了!」攤開雙手一看,那條肥嘟嘟的青蟲已經成了綠泥,噁心拉的直滲人,頓時「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涼亭裡的小姑娘都被噁心壞了,紛紛掩面皺眉不已,然後陸續離開了涼亭,只剩下初容和初芸,----不是她們倆不怕,而是不敢丟下嫡出的妹妹先走。
  
  初芸一臉毛毛的神色,扯了扯初盈,小聲道:「四妹,咱們也走吧?」
  
  謝長瑜攤著雙手,還在旁邊咧著嘴抽抽搭搭的哭。
  
  初盈心裡好笑不已,正打算走卻見一個穿淡青色錦袍的小男孩兒走過來,長得甚是斯文秀氣,朝著謝長瑜問道:「長瑜,你怎麼在這兒哭了?」因見亭子還有人,學著大人拱了拱手,「幾位妹妹好,敝姓葉……」
  
  「蘭舟!」謝長瑜像是找到了幫手,停住哭聲,指著初盈氣鼓鼓道:「就是這個臭丫頭,把我的蟲子給擠爛了!」
  
  初盈微怔,這和前世的記憶完全不一樣了。
  
  當時自己不知謝長瑜手裡有蟲子,和其他小姑娘一樣,被那條胖胖的大青蟲嚇得不行,而不是欺負了他,早就跟著眾人慌不擇路的跑了。
  
  對於這個叫葉蘭舟的小男童,腦海中沒有絲毫印象。
  
  不過葉蘭舟卻沒有幫腔,而是道:「長瑜,你又拿蟲子嚇唬人了吧?」
  
  謝長瑜便漲紅了臉,大聲道:「你到底跟誰一邊兒的?怎麼還幫別人說話!」又看了看綠汪汪的手心,氣呼呼的要往外走。
  
  「你別惱了。」葉蘭舟上前拉住他,分明是差不多大的六、七歲年紀,說話卻有幾分兄長的模樣,哄他道:「我給你扎一個草螞蚱玩兒,好不好?」
  
  謝長瑜猶豫了片,刻最終點了點頭,「那我要兩個大的!」回頭看了初盈一眼,「不給她們玩兒。」
  
  他不說這句話還好,說了葉蘭舟反倒露出為難的神色,略想了想,回頭笑道:「幾位妹妹一起過來吧,我也給你們一人扎一個」
  
  「蘭舟!」謝長瑜又要跳腳了。
  
  葉蘭舟卻沒有回答他,已經貓著腰去草叢裡揪草了,手上動作飛快,很快先紮好了一個給謝長瑜,接著又紮了一個,依舊遞給了他。
  
  接下來給傅家三姐妹的草螞蚱,明顯要小了一圈兒。
  
  謝長瑜這才樂了起來,撇嘴道:「你們那幾個又小又醜,難看死了。」
  
  葉蘭舟略帶了一點歉意,「扎得不好,妹妹們拿著隨便玩兒吧」
  
  初盈頗有興趣的看向他-,---居然懂得區別對待,既讓謝長瑜心裡平衡了,又不得罪自家幾個姐妹,這根本不像是同齡小孩子的心智。
  
  ----難不成,也跟自己一樣活了兩輩子?
  
  不過對方只是一個陌生的小男孩,初盈很快把這件事忘到了腦後,領著兩位庶出的姐姐,去前面找到了母親,當然不會提起涼亭裡發生的事。
  
  謝太君正在和眾位女客言談說笑,看見初盈幾個手裡的草螞蚱,停住話頭,指了指含笑問道:「是蘭舟給你們扎的吧?」
  
  初盈點了點頭,「嗯,葉家哥哥扎的。」
  
  謝太君便與眾人說道:「葉家兩兄弟都是懂事的很,蘭行為人穩重、肯上進,蘭舟小小年紀,卻比瑜哥兒聽話的多。」
  
  席間有人似乎知葉家的事,大夥兒你一言我一語的說了起來。
  
  初盈聽了半晌,才明白原來葉蘭舟的父親亡故了,因為是謝老太爺的得意門生,所以把葉夫人和兩兄弟接到謝家,單獨分了一個院子暫住。
  
  ----這也難怪葉蘭舟比別人成熟了。
  
  仰人鼻息過日子的滋味,初盈前世有著深刻的體會,那時候的自己,格絕不是現在這樣恣意的,整天都小心翼翼的猜測何九兒的心思。
  
  「祖母!」外面傳來謝長瑜的聲音,他的年紀還小,不用避開女客,一進門便撲到了謝太君懷裡,「祖母你看,蘭舟給我紮了兩個大的螞蚱。」
  
  謝太君微微訝異,笑道:「你跟傅家妹妹在一塊兒玩了?」
  
  謝長瑜一扭臉,看見方才捉弄自己的初盈也在旁邊,頓時鼓起了腮幫子,向著祖母告狀道:「就是她,方才把我手裡的蟲子擠爛了,弄了我一手都是,我都快要被噁心壞了。」當著眾人的面,倒是不敢再叫什麼「臭丫頭。」
  
  宋氏聞言看了看女兒,問道:「阿盈,你欺負瑜哥兒了?」
  
  初盈還沒有開口,便聽外面一個聲音說道:「不怪傅家妹妹的。」葉蘭舟從門外走了進來,說話有條有理的,「當時是瑜哥兒先捉了蟲,跑去給亭子裡嚇唬人的。」
  
  「蘭舟!」後面跟進來一位鵝蛋臉面的中年婦人,應該就是葉蘭舟的母親,皺眉斥道:「你又知道什麼了?大人問話,小孩子不許亂嘴。」
  
  「看來是我們瑜哥兒淘氣了。」謝夫人一身艾綠色的流雲紋對襟小襖,下身配以素面的湘水裙,言語談笑之間,依舊帶著一股脫俗不凡的氣質,「蘭舟小小年紀就能明辨是非,是個難得的好孩子。」
  
  謝太君也笑道:「正是,比瑜哥兒懂事多了。」
  
  葉夫人本來就是客居謝家,平日裡多有依附,眼見兒子快人快語,讓主人家的小公子丟了臉面,不免尷尬不已。可是也不好在人前教導兒子,只得順著台階笑道:「蘭舟成天也是瞎胡鬧,我看瑜哥兒倒是還要強一些。」
  
  葉蘭舟抿了嘴,表情裡略帶了一點小小委屈。
  
  初盈看在眼裡一笑,到底還是小孩子,明明沒錯卻被大人呵斥,心裡免不了有些難過的吧?只是沒有想到,他居然肯站出來替自己說話。
  
  「葉家哥哥。」初盈決定上前安慰安慰他,提了草螞蚱晃了晃,「螞蚱很好看,我和姐姐們都很喜歡,謝謝你了。」
  
  葉蘭舟的委屈果然散了不少,擺手道:「不用謝。」
  
  這邊謝夫人朝宋氏笑道:「瑜哥兒淘氣,沒有嚇著盈姐兒吧?」又對初盈道:「等下讓你哥哥給你賠個不是,回頭再罰他寫小字。」
  
  什麼哥哥?初盈不稀罕這份親近,只是回道:「並沒有嚇著我,不用了。」
  
  宋氏笑道:「阿盈也是個淘氣的。」
  
  謝長瑜見大人都不幫自己,不由十分頹喪,又因被葉蘭舟揭發了,悄悄的瞪了他幾眼,又瞪了初盈幾眼,方才氣呼呼的扭了頭。
  
  初盈也沒放在心上,反正過一、兩年,彼此大了,就是想要見面都難,----自己又不打算再嫁給他,今後誰還記得誰啊。
  
  很快宴席開了眾人吃完歇了一會兒又移步過去看戲
  
  初盈找了位置坐下,和初容、初芸挨在一起,母親宋氏則和主母們在一塊兒,說著婦人間的家常話題。前世就不大愛看戲,因此百無聊賴的坐著,突然「咚」的一聲開戲鑼響,嚇了自己一跳。
  
  腦海裡一亮光猛地閃過,似乎想起了點什麼,----彷彿記得,當年還沒有等把戲看完,大夥兒便都散了。
  
  難道今天謝家出了什麼事?可是那時候太小,初盈只記得當時母親臉色凝重,帶著自己回府後,就一直關門在和宋媽媽說話。
  
  帶著隱隱不安,初盈心不在焉的看著戲台上的表演,努力搜索記憶,還是想不起來到底發生了什麼。
  
  前世年幼的自己,當然不會太留心超出小孩子範圍的事。
  
  「老太太,太太!」一個年輕媳婦快步上了看台,在謝太君耳畔嘀咕了幾句,又對謝夫人說了說,像是有什麼大事發生了。
  
  初盈正在疑惑不定,就見謝太君扶了扶額往旁邊一倒,一個丫頭驚呼了一聲,謝夫人剛忙上去攙扶,場面頓時混亂起。來
  
  眾位女客都是一臉驚疑不定,只是不好貿然詢問。
  
  沒過多久,謝夫人送了婆婆回房又折回來,一臉疲憊之色,歉意道:「今兒對不住大夥兒了,家裡出了點事,改日再請各位過來看戲說話。」
  
  初盈心下一沉,----果然和前世的記憶對上了。
  
  宋氏帶著女兒們坐馬車回了家,囑咐了各自的奶娘然後關了門,與宋媽媽在屋裡說這話,連初慧和初盈也不讓進去。
  
  不過現在,初盈已經不用進去打聽。
  
  其實眼下母親還不清楚具體情況,只是在裡面和宋媽媽猜測而已,要等到父親回來早能知道消息,而自己卻是想起那件事了。
  
  謝家的確是出了事,並且不小,因為這一天皇帝的原配許皇后被廢,而輔佐太子重瑞的王府長史,----正是謝長瑜的父親。
  
  這不屬於自己前世六、七歲的年紀,而是後來知曉的。
  
  初盈前世對政治不懂,這一世依舊沒有機會接觸不清楚,只知道謝家大老爺似乎受到了牽連,沒過多久就被貶官病逝了。
  
  謝家因此消沉了好些年,前世一直到自己和謝長瑜定下親事,謝家都沒有能夠恢復當初的權勢,----自己和謝長瑜訂親,應該是祖父不忘謝老太爺舉薦之恩,所以才會結為兩姓之好,論起來當時自己算是低嫁了。
  
  可是即便如此,謝長瑜還是對自己棄之如履。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17:54

春光(中)
宋氏在裡屋猜疑了半晌,也是沒個眉目,最後嘆道:「罷了,還是等老爺回來,問一問就清楚了。」
  
  宋媽媽點了點頭,「是啊,咱們猜也猜不著。」
  
  不料一直等到天黑吃晚飯的時候,也沒見傅文淵回來。
  
  宋氏心下越發的不安,揣測多半是出了什麼大事,丈夫連家都來不及回,就先去宮裡頭了。晚飯便吃得沒滋沒味兒的,用完飯,一直坐在窗邊翹首以盼,----傅家和謝家一向親密,只盼別把傅家牽連進去才好。
  
  不知過了多久,外頭小丫頭報了一聲,「老爺回來了!」
  
  宋氏聞言趕忙站了起來,只見丈夫大步流星的走了進來,臉色不是很好看,可是又不好在外頭多問,趕緊跟著進了裡屋。
  
  「謝家出什麼事?」
  
  「皇后被廢為庶人了。」傅文淵不願跟妻子多說政事,只是簡短道:「謝家大老爺是太子黨的人,並且還為皇后上了摺子,估計會受到牽連。」頓了頓,「不過你放心,沒咱們家什麼事兒。」
  
  宋氏雖然不是很懂,但也知道,公公傅希直是只忠於皇帝的純臣,和任何一個皇子黨都不親近,----想到這兒心下稍微鬆了一氣。
  
  「我知道了。」宋氏轉身出去,吩咐人給丈夫預備洗澡水,趁著空檔對宋媽媽提了提,嘆氣道:「這可真是……,天意難測啊。」
  
  傅家和謝家一向交好,即便這次皇后被廢事件不與傅家相干,但是謝家損了,對了傅家來說也不是一個好消息。
  
  不過這種事情,宋氏一介內宅婦人插手不上,也就不再囉囉嗦嗦的惹丈夫煩,只是做好份內的事,一如往常的親自鋪好了床。
  
  傅文淵一直很喜歡妻子這一點,遇到大事的時候,從來不會給自己添亂,只會更加用心的打理內宅,----總之讓自己一回到家裡,就是舒舒心心的,而不是前面亂、後宅也飛狗跳個不停。
  
  「你現在還吃著丸藥沒有?」傅文淵摟了妻子的肩膀,說道:「要是家裡的藥材不夠了,只管拿了銀子出去買。」
  
  宋氏不知道丈夫怎麼突然說起這個,但總歸是關心自己,心下甚是熨燙,偏了偏頭靠過去,笑道:「知道,絕對不會替你省銀子的。」
  
  傅文淵在外面忙亂了一天,本是累的,聽了這話卻忍不住笑了。
  
  屋子裡氣氛甚好,夫妻倆絮絮叨叨說了半晌的話,又行了一回周公之禮,方才收拾了睡下,竟是一夜香甜無夢。
  
  ******
  
  次日宋氏起來,倒比昨天顯得精神了許多。
  
  何九兒幾個過來請安的時候,看著主母容光煥發的樣子,心下各自猜疑不定,卻都是有一些酸溜溜的。
  
  ----這種情形,同是做女人的誰會心裡不清楚?
  
  宋氏今天心情好,比起平日裡還多說了幾句,然後帶著初慧幾個,往上房去給傅母請安。這幾年來,因為傅希直事先開震懾過了,----傅母雖然偏心何九兒,倒也沒敢亂了大規矩,除了平日裡偶有小齟齬,總得說來也還算是相安無事。
  
  當初何九兒有孕的時候,傅母曾經熱切關照過大半年,誰知卻是個女兒,姑侄兩個都有些失望,卻也無可奈何。
  
  生男生女這種事,基本上都看老天爺給的運氣。
  
  「對了,老大媳婦。」傅母扯了大半天的閒篇,等到馬氏走了,又打發初慧幾姐妹先回去,方才說道:「我這兒有件事想跟你商量。」十分難得的,用了徵詢的語氣,「我看珍姐兒是個淘氣的,何姨娘也沒什麼見識……」
  
  初盈原本走到門口了,聽到此話微微警惕,祖母今兒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用這種溫和的氣不說,還貶起何家的人來了?想必多半是底下藏著有話,做個鋪墊吧。
  
  於是衝著姐姐眨了眨眼,悄悄指了指裡面,又跑了回去,抱著宋氏撒嬌道:「娘,我還是等下跟你一塊兒走。」
  
  傅母看了初盈一眼,覺得無礙也沒多說,接著又道:「我想過了,不如把珍姐兒放在你跟前養著,將來長大了也出息些,你這個做母親的也光彩幾分。」
  
  初盈一怔,果然沒什麼好事兒。
  
  宋氏心下更是不快,----自己有兩個親生的女兒,哪裡用得著一個庶女來添臉面?何況初珍一個庶女,難還能做皇后不成?婆婆不過是想讓養在自己名下,給初珍一個視為嫡出的體面,以便將來高攀一門好親事罷了。
  
  可是又不好當著婆婆的面拒絕,遲疑道:「這樣不大合適吧?何姨娘身邊就珍姐兒這一個心肝兒,若是不養在身邊豈不膝下寂寞的慌?再說了,珍姐兒也開始懂事了,只怕捨不得何姨娘的。」
  
  傅母卻道:「又不是見不著面了,有什麼捨不得的?」嘆了口氣「我也知,你有慧姐兒和盈姐兒兩個,還要忙著主持家裡事務,實在是繁忙的很。」
  
  宋氏微微含笑,等著婆婆底下的話。
  
  傅母頓了頓,一副體貼的神色說道:「若是你沒有時間照顧珍姐兒,不如先記個名兒,等什麼時候空了,再接過去好好教導便是。」
  
  初盈不可置信的看著祖母,----居然好意思說出這種話來?!
  
  既要給初珍等同嫡出的名分,又還依舊讓何九兒養著,繼續跟生母親近,好處都讓她們給佔完了!母親又不是傻了,怎麼可能點頭答應?
  
  只是這種主意,不像是祖母那種魯鈍的人想出來的,多半是何九兒唆使。
  
  ----自打她做了姨娘以後,一貫如此做派,明面上總是恭順柔和的、謙卑委屈的,盤算什麼都躲在暗地裡不露面兒。
  
  宋氏正在斟酌應對的說詞,便聽初盈問道:「娘,是要讓五妹和我住一個屋子嗎?」
  
  傅母不等媳婦回答,趕忙笑道:「對對對,還是盈姐兒心疼妹妹。」
  
  初盈點了點頭,又問:「祖母,那二姐和三姐也要過來嗎?」
  
  宋氏看著故意裝糊塗的女兒,心下不由一笑。
  
  女兒的話說的不錯,前面還有初容和初芸,自己怎麼可能特意給後頭的體面?再說初容聽話、初芸乖巧,哪一個都比初珍強多了。
  
  「還是娘想得周到,怕我累著。」宋氏順著婆婆的話回了一句,略作停頓,「只是剛才阿盈給我提了醒兒。我這個做母親的一碗水得端,平總不好只心疼了珍姐兒,就把容姐兒和芸姐兒給忘了。」
  
  傅母只關心初珍將來的出身,至於別的庶出孫女高了低了,只要不影響初珍就可以了,因此道:「你說得對,不過只怕要累壞你了。」
  
  ----又不養,能怎麼累壞?
  
  宋氏心下冷笑不已,面上依舊淡淡的,回道:「既然要算作嫡出,自然是要在家譜上改一改的,總不能頭口說說,回頭我便把這件事告訴文淵。」
  
  初盈聽了,心裡不由暗暗一笑。
  
  本朝各家各戶的女兒出嫁之前,在娘家是有記載的,或嫡或庶、生辰幾何,一旦出嫁便不再繼續記載,而是轉到夫家記為人婦。
  
  母親這話看起來沒有任何錯處,但實際上,突然讓父親把三個庶女改做嫡女,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雖然偶爾有個別的庶出子女,因為各種原因,被算做等同嫡出但畢竟是鳳毛麟角的事。一般都是嫡母沒有所出,無奈之下養了庶出的子女,才會有這種事情發生,絕不可能像買菜似的,一堆一堆的庶出變做嫡出。
  
  只要父親不答應,祖母再不高興也怨不到母親身上。
  
  回了房,宋氏方才沉下臉來。
  
  宋媽媽端了新泡的花茶過來,勸道:「太太消消氣,這事兒老爺不會答應的。」
  
  「要是老爺會答應,我就不那樣說了。」宋氏使勁喝了兩口,消了消火,方道:「原本以為過了這幾年,她已經明白過來了,看來還是不死心!自己是姨娘改變不了了,就想把女兒抬一抬,卻又捨不得人,還盡想著給自己撈好處。」
  
  「可不。」宋媽媽有些不屑,冷聲一哼,「世上哪有這麼便宜的好事?!」
  
  「罷了,罷了。」宋氏揮揮手,像是要揮散掉心裡的不快,「眼下謝家出事了,老爺的心情也不大好,我還要忙著兆臣的親事,那有空去生這些閒氣?為了這些人耽誤了正事不值當。」
  
  宋媽媽點了點頭,「正是呢。」
  
  宋氏出門找到初盈,嗔了一句,「你這個小鬼靈精」避了人,又囑咐道:「你現在年紀大了,以後還是規矩些,省的說多了讓人不高。興」
  
  初盈滿不在乎,回道:「娘你別擔心了,我是做孫女兒的、是傅家的人,祖母便是再生氣,也不過說我兩句罷了。」
  
  「傻丫頭。」宋氏輕輕撫著小女兒的頭髮,心疼道:「娘沒事,能夠應付的過來。」
  
  ******
  
  到了晚間,傅文淵回來聽說了母親的想法,果然不肯同意,皺眉道:「嫡就是嫡、庶就是庶好好的都亂了身份做什麼?咱們這種人家,傳出去豈不是叫人看笑話?」擺了擺手,「這事兒不行,你跟娘婉轉一點說吧。」
  
  ----這幾天正為朝堂的事煩心,哪裡還顧得上這些小事?
  
  宋氏見丈夫表了態,心下落定笑道:「放心,我會跟娘說清楚的。」----反正說一千一萬,都是丈夫的意思,自己不過是個傳話兒的。
  
  次日送走了丈夫去上朝,宋氏去上房請了安,等馬氏和女兒們都走了,方才與傅母說道:「昨兒娘說的那件事,我已經跟文淵說過了。」
  
  傅母聽見兒媳這種開場白,心下便有些打鼓,----莫非事情又不成了?她不是個沉得住氣的,忙問道:「怎麼……,難老大不願意?」又有一點疑心,惱火道:「昨兒當著我的面兒,你可是都答應了。」
  
  「我和文淵都是願意的。」宋氏也不惱,解釋道:「只是文淵的意思,若是三個丫頭都算作嫡出,有些多了,別人難免會說咱家嫡庶不分。若是只改了珍姐兒一個人的,那她的兩個姐姐又吃虧了。」
  
  傅母不以為然道:「容姐兒和芸姐兒不過是丫頭養的,珍姐兒怎麼能一樣?那可是你表妹親生的,若是一輩子都是庶出豈不委屈了?」
  
  ----表妹?盤算著做傅家長房繼室的表妹。
  
  宋氏見婆婆扯不清,也就不打算再跟她講道理,只拿定了一個「哄」字訣,緩和了聲音笑道:「娘你放心,珍姐兒在我心裡自然是不一樣的。」往旁邊坐了坐「只是我和文淵都考慮過了,若論嫡庶也是珍姐兒出嫁的時候,現今又不著急,還不如先養在何姨娘身邊,彼此母女倆也親近。」
  
  傅母有些疑惑,「什麼意思……」
  
  「我想不如這事兒先停一停,等回頭珍姐兒大了,臨出嫁前在認在我的名下,豈不兩全其美?」宋氏怕婆婆不肯,還加了一句「文淵也是這個意思。」
  
  傅母有點遲疑不定,問道:「會不會有點晚了?」
  
  「不晚。」宋氏笑道:「這樣的話,珍姐兒又能跟何姨娘親近,她的兩個姐姐也不會心裡不平,平日裡大家相處的就更和睦了。」
  
  傅母有些被說動了。
  
  如果現在就把初珍認作嫡女,初容和初芸肯定心裡不平,盧姨娘和陶姨娘也會生出不滿,----眼下初珍還不到三歲,離出嫁至少還有十年,這十年都被人盯著豈不是一路磕磕絆絆的?媳婦的話似乎也不無道理。
  
  最後又被宋氏哄了哄,便答應下來。
  
  等到事後何九兒得了信兒,心下暗暗叫苦不已。
  
  十年後,天知是個什麼光景?到那會兒,姑母還在不在都是個問題,即便在,誰知說話還有幾分份量?
  
  況且臨出嫁才認作嫡女,那這十來年都依舊是庶出的待遇,兩者怎麼能一樣?姑母糊裡糊塗被人哄了,還自為得意,自己雖然心下著惱卻又不能說。
  
  不然得罪了姑母,還有誰肯一門心思的給自己撐腰?
  
  何九兒一腔的委屈不滿,忍到回了房才攆了丫頭關上門,蒙在被子裡狠狠的哭了一場。起來照照鏡子,眼圈兒都是紅紅腫腫的,----又正是十八、九歲的好年紀,瞧著甚是楚楚可憐。
  
  這幾年來,表哥的心一直都是淡淡的。
  
  對自己說不上好,當然也說不上不好,----暗地裡仔細觀察了,發覺丈夫雖有幾分喜愛自己年輕俏麗,卻並談不上如何上心,說透了心思根本不在後宅。
  
  一個月來的次數有限,更不會做出寵妾滅妻的事來。
  
  如今自己有姑母作為依仗,日子還好過一些,將來,……何九兒嘆了口氣,說什麼都是虛的,只有生下兒子才是真的。
  
  宋氏再過幾年都四十歲了,應該不會再生了。
  
  而自己還年輕,再生二十年都沒有問題。
  
  只要自己生下兒子,哪怕只是一個,就可以和傅兆臣平分家產,自己的地位也斷然不一樣,不至於像現在這樣委委屈屈。
  
  初珍有了親兄弟做依靠,將來嫁了人也硬氣一些。
  
  思來想去到最後,還是得多籠絡住丈夫的心才行,只有丈夫常來自己這兒,才能有更多生兒子的機會。
  
  想到此處,何九兒便不再哭了。
  
  沒有那個男人喜歡整天哭哭啼啼、對鏡自憐的女人,趁著自己年輕青春,打扮的漂漂亮亮的,這樣才能吸引住丈夫的目光。
  
  只可惜,這幾天傅文淵一直在為謝家的事奔跑,何九兒就是打扮成天仙,眼下也顧不上欣賞,媚眼兒都拋給瞎子看了。

春光(下)

何九兒自怨自艾了好些日子,終於等到了丈夫到來。
  
  一夜婉轉承歡過後,小心翼翼提了提想把初珍改做嫡出的事-,---在她看來,這一切都是宋氏在耍心眼兒,丈夫應該是不知情的,因此想著趁機上點眼藥。
  
  一面打量著丈夫的反應,一面柔聲:「老爺……,我這也是為了珍姐兒著想。」
  
  傅文淵的心思早不知道去了哪兒,半晌才「嗯」了一聲,回道:「既然太太說了將來認珍姐兒做嫡出,那便等一等,珍姐兒現今還不到三歲,你又著什麼急?」
  
  三個庶女都改做嫡出當然不行,但是看在母親的面子上,若是宋氏不計較,將來給小女兒一個等同嫡出的名分,自己也是無所謂的。
  
  「妾身知道了。」何九兒不料魚水之歡過後,丈夫依舊一如平常,而且看起來,自己再努力事情也沒有轉機,怕說多了惹惱了丈夫,只得喃喃道:「是我著急了些,那就等將來再說吧。」
  
  難道宋氏事先就告訴了表哥,得了他的準話?
  
  何九兒感到一陣心涼,本來就被主母厭惡,若是再攏不住丈夫的心,自己將來還有什麼盼頭?再回頭一看,身邊的男人早已沉沉睡去 。
  
  ----自己怎麼就這麼命苦?
  
  何九兒只覺得悲從中來,當初自己也是清清白白的官家小姐,原本有無限美好的人生等著,卻因為一次意外落到如此田地!
  
  若是那天馬車沒有出事……
  
  毫無緣由的,何九兒心裡突然「咯噔」了一下,----說起來那天也是奇怪,剛好有人在樓上打架鬧事,而且傅家的馬車一長串,又剛好砸中了自己的馬車!
  
  時隔四年,此時塵埃落定後才開始有所懷疑 。
  
  難道說是有人故意的?甚至有可能……,那個背後的人就是宋氏!----她多半是聽到了風聲,或者是看出了姑母的意圖,所以就……,先下手為強!
  
  何九兒越想越心驚,越想越駭然。
  
  難道說,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困窘地步都是宋氏一手算計的?!難怪自己做了姨娘以後,她的「病」就慢慢好起來了。
  
  ----是的,一定是這樣的!
  
  天底下哪有那麼多巧合的事?剛好就有人打架了,剛好就砸中自己的車了,剛好就被潑皮搶了包袱。若是背後沒有人主使,那潑皮怎麼會那麼大膽,居然敢上門攀誣官家小姐?!而且後來聽說,沒多久就跟煙霞一起離開京城了。
  
  原來……,這一切都是被人害的!
  
  只是她卻忘了,原本是自己覬覦別人的東西在先,做妾也是自己願意,並非宋氏強摁著她的頭,逼著她做傅家長房姨娘。
  
  此時此刻,何九兒恨不得放聲大哭一場,然後再提把刀去找宋氏拚命,可惜看了看身邊丈夫,再想了想自己的女兒心又軟了下來。
  
  繼而升起一股恨意……,自己決不能白白的被人算計,便宜了那個毒婦,她害得自己這般淒苦,自己也不會便宜了她!
  
  ----該自己的,終究還是自己的!
  
  ******
  
  初盈留心觀察了幾天,前幾日何九兒過來給母親請安時,總是一臉惴惴不安,又像是在期盼著什麼 。
  
  一直到那天母親去給祖母請安後,單獨留下說了話,第二天何九兒的臉色便暗了下來,並且神色消沉了好長一段時間。
  
  看著何九兒吃癟,初盈心裡比誰都來得更痛快一些。
  
  畢竟對於現在母親和哥哥姐姐來說,並沒有前世的記憶,而自己看著何九兒臉色過的十年,日子那些記憶依舊真真切切。
  
  「又在走神?」初慧敲了敲桌子沿兒-,---宋氏一面督促大女兒繡嫁妝、學規矩,又怕把人給累壞了,所以讓她每天下午騰出一個時辰,教妹妹們寫寫字、唸唸書,算是換換腦子休息一下。
  
  初盈吐了吐舌,「沒有啊。」指了指書上的那首詩,「這個我已經背下來了。」
  
  ----自然是記得的,前世的那些記憶都還在呢。
  
  初慧不信,「我才說兩遍,你還變神童了不成?」
  
  初盈抿嘴笑道:「我不是神童,賀家大哥哥才是神童呢。」說完起身一繞,趕緊的躲在了初容身後,看著紅了臉的姐姐,求饒道:「好姐姐,我再也不說了。」
  
  ----姐姐就要嫁人了,心裡實在很是捨不得。
  
  雖說賀家也在京城,但是做了別人家的媳婦,哪能輕易的回娘家?自己也不可能三天兩頭的去探望,一年能見兩、三回便不錯了。
  
  初慧是真正沉穩貞靜的性子,自己臊了一回也罷了,嗔道:「跑什麼?跟個潑猴兒似的,還不快回來坐下。」
  
  初容扭了臉,回頭笑道:「四妹快坐下吧。」
  
  初芸看在眼裡卻是一陣豔羨,----到底是一母同胞的親生姐妹,換做初容和自己,就斷然不敢隨便亂開玩笑。無時無刻提著小心,生怕說錯了一句話,得罪了嫡母和她的親生子女,誰讓自己是姨娘養的呢。
  
  只是心裡頭的想法不敢露出半分,反倒笑道:「四妹你把那首詩背一背,大姐一高興就饒過你了。」
  
  初慧故作嚴厲繃著臉,「背不出來,就罰抄十遍!」
  
  「大小姐。」說話的是初慧屋裡的採薇,閒了簾子進來,臉色有些沉重,「方才外頭來人送信,謝家的大老爺昨夜沒了,太太讓小姐們都過去說話。」
  
  初慧眼神一沉,趕緊帶了妹妹們一起過去。
  
  初盈是早知曉這個結果的,倒沒什麼意外,跟在姐姐後頭進了屋,看見母親宋氏正在待下人,三位姨娘和初珍也道了,都安安靜靜的呆在一邊 。
  
  宋氏吩咐完了外頭的媳婦,方才騰出空兒來,說道:「謝家出了白事我和老太太、二太太都得過去拜祭,還要陪謝家人說說話。」嘆了口氣,「依我們兩家素日的情,估摸得連著去個兩、三日呢。」
  
  初慧反應甚快,忙道:「母親且去忙,有我照看著妹妹們呢。」
  
  「我正要跟你說這個。」宋氏點點頭,對大女兒道:「你這幾日,學著單獨管管家也好,只當是鍛鍊自己一下,看看我跟你說的有沒有記在心裡。」
  
  初慧應道:「母親放心,我會約束好妹妹們呆在內院的。」
  
  初芸從小嘴甜乖巧,趕忙道:「是啊,我們都聽大姐的吩咐,不亂走、不多說,一定不給家裡添亂。」
  
  陶姨娘笑道:「太太放心,我們也會幫著照看好小姐的。」
  
  宋氏嘆了口氣,「都安分點才好。」又到:「你們幾個白天聚在一起玩兒,晚上各自老老實實睡覺。」看了看初珍,「珍姐兒年紀還小,讓她緊跟著何姨娘就是了。」
  
  何九兒的眼光閃了閃,低頭應:「妾身知道了。」
  
  對於何九兒,宋氏心裡委實有些放心不下,可是沒有弔祭還帶姨娘去的,只好等人走了以後,交代初慧道:「你若是有事拿不了主意,就暫且放一放,反正每天晚上我都回來的,忙過這幾日就好了。」
  
  初慧點道:「娘,我明白。」
  
  宋氏嘴角彎了彎,冷笑道:「沒有把珍姐兒算作嫡出,她心裡肯定不痛快,這幾天我和你爹都不在家,別再出什麼幺蛾子。」又道:「你是未出閣的姑娘家,她是姨娘,該說的得說,不方便的就等晚上告訴我。」
  
  初盈在旁邊插嘴道:「還有我呢,我會幫著姐姐的。」
  
  宋氏笑道:「你能幫上什麼?別添亂就行了。」
  
  初慧私下時常教導妹妹,當著人前卻時時記得為妹妹做面子,聞言笑道:「娘別擔心,我看阿盈最近懂事多了。」
  
  初盈故作得意挺了挺胸,驕傲道:「對啦,還是大姐看得真切明白。」
  
  見她厚著臉皮順桿子往上爬,自賣自誇不害臊,宋氏和初慧都忍不住笑了。
  
  ******
  
  次日天明起來,宋氏等人一大早的就趕去謝家了 。
  
  本來按說客人不用去這麼早,不過傅家和謝家情不同,宋氏等人過去,有著幫忙的意思在裡頭。因此初盈睜眼醒來下了床,在這一世生活了四年,頭一次早起沒有見著母親,倒是有些小小的鬆快。
  
  簡媽媽見她跟沒了籠頭的馬似的,在旁邊勸道:「小姐且悠著點兒,別太淘氣,等太太回來又該生氣了。」
  
  「我知道。」初盈吐了吐舌,----這一世重新做了一回小孩子,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上輩子整天躲在屋子裡自卑可憐,有什麼用?放寬心過是一輩子,傷春悲秋的也是一輩子,人生短暫且不如意十之八九,為何不多樂呵樂呵?省得回頭氣壞了自己,白白便宜別人!
  
  要是活了兩輩子都想不明白這些,那可真是白活了。
  
  宋氏早起出去之前,就代過平常辦事的幾個媳婦,所以初慧名義上是管家,基本上也沒什麼事,依舊還是看著幾個妹妹讀書寫字。
  
  本來傅家是請了先生的,子孫不論男女,凡是年滿七歲就可以過去,----初慧就是上了三年學的等,到秋天初盈和初芸也會過去 。
  
  初容今年九歲了,前兩年就該過去上學的,不過她一向的性子靦腆,自己一個人不願意去。宋氏想著她是女兒不是兒子,況且又不是自己生的,也就不再勉強,只是再三問過確定了,閒暇時跟丈夫提了此事。
  
  傅文淵只說了一句「知道了」,便撂開了。
  
  現在初慧尚未出閣,便做了三個妹妹的老師,她本身雖然算不上什麼才女,但也略通詩詞歌賦,教一教妹妹們還是沒問題的。
  
  三個學生裡面,自然是以初盈最容易教明白 。
  
  通常都是初慧說上幾遍,初盈便「學」會了,甚至還能大概說一說意思。
  
  初慧私心偏愛親生妹妹,沒有懷疑別的,只覺得自己胞妹就是聰明機靈,比庶出的妹妹們通透多了。
  
  今兒初盈又拔得了頭籌,把兩個庶出的姐姐比了下去 。
  
  「還是四妹聰明,不似我半天也記不住。」初芸只比初盈大幾個月,但是因為庶出的身份,又在陶姨娘的耳濡目染之下,小小年紀便對奉承人很有心得。誇完了嫡出的妹妹,接著再讚一讚嫡出的姐姐,「多虧大姐耐心,不嫌我煩……」
  
  初慧心不在焉的聽著,目光卻落在窗外院子裡。
  
  一個身量微豐的圓臉丫頭,正從何九兒的屋子走出來,在院子裡四顧了一番,方才假作若無其事走了出去。
  
  沒多會兒,那個丫頭又回來了。
  
  初慧想了想,先支了初容和初芸回去寫字,然後叫了外院的一個小丫頭,進來避了人問道:「方才是不是芳菲出去了?」
  
  「是。」那小丫頭也是個機靈的,不等問便回道:「我見芳菲姐姐走的匆忙,便想過去看有沒有要幫忙的,哪知沒有攆上人。」做完場面上的鋪墊,壓低了聲音,「我親眼見她找到二門上的一個小廝,遞了一封信和幾塊碎銀子。」
  
  何九兒讓人往外送信?初慧沉默不語,不自覺的與妹妹對視了一眼,因為妹妹的「早慧」,私下裡從不會把她當做小孩子看。
  
  「你先下去吧。」初盈對那小丫頭揮了揮手,「等等。」下一刻,又叫住了人,「你叫什麼名字?」
  
  「婢子賤名紅珠。」那小丫頭不知是福是禍,臉上有些惴惴不安。
  
  初盈卻笑了笑,「我給你改一改,以後就叫凝珠吧?」又道:「等太太得空了,我就去說一聲,把你要到我身邊使喚,你可願意?」
  
  前一世並不是這樣的,凝珠從小丫頭做起直到升了三等丫頭,才被調到自己身邊做粗活,----不過既然提前碰巧見著了,提前一點也挺好的。
  
  「婢子謝過四小姐。」凝珠不防還有這等奇遇,隨便進來答句話,就意外的調配到了小姐屋裡,趕忙跪下去磕頭。
  
  「下去吧,回頭再說。」初盈打發了人,關了門與姐姐說道:「何姨娘可以送信的人有限,多半就是何家三舅了。」
  
  「應該吧。」初慧點點頭疑惑道:「這幾年來,雖說三舅還跟祖父和爹來往著,卻是一直不見何姨娘的。」頓了頓,「況且何家又添了一個庶女,哪裡還顧得上她?」
  
  當年何三舅的通房丫頭有孕,後來生下一個女兒,喚做十兒。
  
  「誰知道呢。」初盈撇撇嘴,「讓人去問問凝珠,再找到那個小廝不就清楚了。」反正不用著急,那小廝總不能為了幾兩碎銀子,就捲鋪蓋跑了吧。
  
  初慧嗔道:「正有事兒呢,你還有心情給丫頭起名字。」
  
  初盈「嘿嘿」一笑,也不好解釋 。
  
  「宋媽媽跟娘走了,不如讓徐媽媽過去一趟……」
  
  「別。」初盈打斷了姐姐的沉吟,說道:「姐姐你如今是待嫁之身,最忌諱和外院的人有牽連了。」冷哼一聲,「萬一那些有心人動了邪念,編派姐姐的閒話,說什麼大小姐讓娘往外送東西,那多難聽?反正我的年紀還小,說什麼也都沾不上來。」
  
  初慧先是感激妹妹想得周到,繼而又笑,「你一個小小的腦瓜子,怎麼成天想得這麼多?」點了點頭又道:「也犯不著拿你當幌子,不過是找人問句話,連簡媽媽都不用動,叫周順媳婦去就是了。」
  
  姐妹倆吩咐了人,便坐在屋裡親親熱熱的說著閒篇。
  
  不一會兒,周順媳婦得了消息回來,「信給外頭門上的人了,給何家送去的。」
  
  初盈冷哼道:「趁著娘不在家,就開始鬼鬼祟祟的不老實!」
  
  可是儘管知何姨娘不老實,卻看不到信的內容,沒法猜出她到底想做什麼,姐妹二人都想不出什麼法子。
  
  最後初慧做了決定,說道:「反正咱們也使不上勁兒,還是等娘回來再說罷。」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17:56


驚鴻(四)

初盈沒有料到,事情發展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母親還沒有來得及採取對策,那邊何九兒就把有孕的消息說了出,來----後來讓大夫給她診了脈,說是有了一個多月的喜。
  
  估摸她原是要等胎像穩固了,過了三個月才會公佈消息沒想到提前派上用場,居然成了暫時保住她的救命稻草!
  
  心下悔得腸子都要青了,自己怎麼沒有早點想起這個茬來?
  
  前幾年看著母親的病好了,加上何九兒又做了姨,娘再也沒法子做自己的繼母,就以為萬事大吉,卻還忘了後頭有一個慶哥兒。
  
  「沒想到,她居然真的有了。」宋氏輕輕嘆氣,搖了搖頭,「不是我容不得人,只是這樣一個禍害,委實留不得。」
  
  何九兒當初一定是猜到了什麼,對自己有所懷疑,但是苦於沒有證據,所以才設了這麼一個局。看她那樣子,並不悔改自己的錯,反倒怨恨上了自己,----只要讓她生下了兒子,有了喘息的機會,後面的日子肯定不會太平。
  
  宋媽媽也道:「這還真是一個麻煩吶。」
  
  眼下為著萬氏即將過門,傅文淵擔心何九兒再鬧出亂子,攪了兒子的婚事,所以儘管何九兒有孕,也沒讓人繼續留在傅家,而是打發到了莊子上去 。
  
  可惜的是,這份清淨只是暫時的罷了。
  
  「太太……」繡屏掀了簾子進來,問道:「太太這會兒可有空?單兒有事要回。」走近了幾步,低聲道:「說是芳菲讓她捎了句話。」
  
  芳菲?坐在旁邊的初盈扭了頭,----芳菲和去了的煙霞,原本都是祖母屋裡的丫頭,後來一起給了何九兒,她能有什麼話跟母親說?
  
  至於單兒……
  
  長房院子裡的大大小小丫頭,加一起有二十來個,對於單兒這種小丫頭,初盈幾乎沒有什麼印象。只是母親聽到了「芳菲」二字,明顯起了興趣,輕輕點了點頭,「讓她進來吧。」
  
  單兒一臉怯怯的,----當時怎麼就那麼運氣不好,剛巧離芳菲最近,被她強行塞了一塊銀子,非得讓自己過來給太太遞話 。
  
  倒不是為了銀子來的,而是現今何姨娘出了事,萬一有什麼話被自己漏了回頭,回頭問起來,肯定沒有好果子吃!
  
  這才硬著頭皮進,來跪下道:「芳菲姐姐說,『讓太太不要忘了她,好歹在老太太屋裡服侍過幾日。』」慌裡慌張從懷裡掏出銀子,伸手遞給繡屏,「是她硬要塞給我的,我不想要。」
  
  繡屏問道:「就這麼一句?沒有別的?」
  
  「沒有了。」單兒忙道:「我一個字也沒有漏下。」
  
  宋氏坐在椅子裡沉吟了許久,最終開了口,「既然是芳菲給你的,就拿著吧。」揮了揮手示意退下,沒有再多說別的。
  
  單兒一頭霧水站了起來,正要告退,宋媽媽上前沉聲說了一句,「仔細你的嘴,不該說的就不要說,該忘的就趕緊忘掉。」
  
  「是是是。」單兒嚇壞了,不知那句話裡到底藏了什麼玄機,只是拚命的想把自己摘出來,「忘了,忘了我,眼下就已經忘了,什麼都不記得。」
  
  宋媽媽等人出去了,方才嘆道:「看來……,太太可以等一等了。」
  
  宋氏沒有說話,初盈則是心裡微微一動。
  
  芳菲是祖母身邊的丫頭,如今這種狀況,她要指望祖母唸著舊情保她,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依照祖母素日的性子,不埋怨她沒看好何九兒就算不錯了。
  
  眼下她能夠求的人只有母親,並且沒有任何資格談條件,只能盡力一搏期,望主母能夠有點良心,手指縫鬆一鬆漏出她來。
  
  說起來,芳菲原是祖母屋裡的二等丫頭,能混到這一步本身就不會太差,當初給何九兒做丫頭,原本是委屈了她和煙霞,連帶月例待遇都下降了。
  
  ----相信她應該是一個聰明人,不會讓人等太久的 。
  
  ******
  
  傅家的莊子在京郊附近,說遠不遠,說近也不算近了。
  
  何九兒等人一路車馬勞頓抵達,----她原本有了身孕,這幾年又養得嬌貴無比,立馬覺得渾身痠痛不已,一個勁兒的喊人捶背捏肩,一會兒又是端茶倒水,指使的丫頭們團團轉。
  
  芳菲只是在心裡冷笑,怎麼那路不在多點石子兒?徹底抖掉那一團肉,毀了眼前的這個禍害精,那才好呢。
  
  想自己和煙霞,原本在老太太屋裡服侍的好好的,兢兢業業、小心翼翼,只要不出大的差錯,將來都能撈上個一等丫頭的位置。
  
  到時候,就是府裡最最風光體面的丫頭。
  
  不管是給爺們兒做姨娘,還是放到做正頭夫妻,哪一樣都不會差了。
  
  前者是老太太屋裡出來的姨娘,生生壓了其他姨娘一頭;後者憑著傅府最體面的丫頭身份,配個殷實點的人家絕無問題,不知多少人踏破門檻,想要來沾這個光。
  
  可是因為給了何九兒,生生落成姨娘身邊的小丫頭!
  
  這還罷了,不過是時運不濟自己命苦,----可是看看煙霞,落著什麼好下場了?再看看如今的自己,將來連是生是死都還不知!
  
  心下對何九兒恨之入骨,面上卻不露出來,一面慇勤的服侍著,一面勸道:「姨娘現在有身子的人,莫要為些煩心事動氣,好好養好了身子,把小少爺生下來才是最要緊的。」
  
  何媽媽是訛詐風波的直接參與者,已經跟何平貴一起捆走了。
  
  秋霜和秋穗又是宋氏給的,眼下何九兒身邊只有芳菲得力,聞言點頭道:「你說的不錯,我自然知要好好養胎的。」
  
  芳菲給她拿了一個半舊的墊子,----莊子上不比府裡,自然不會有什麼好東西,小心墊好了,又哄她道:「只要姨娘生下了小少爺,老爺自然回心轉意了,老太太也會想起姨娘的好,咱們也就該回府了。」
  
  何九兒對這種話沒有辦法盡信,但是卻寧願相信。
  
  自此以後,芳菲便整天小心慇勤的服侍著,一會兒給何九兒燉補藥湯,一會兒從莊子上買幾隻雞,伺候的沒有一處不妥當。
  
  眼下正是杏子滿樹梢的時節,正巧莊子上種了一片杏樹,附近的小孩子常常趁大人不注意,偷偷的爬上樹摘了吃,一見人就抹嘴四下逃竄跑了。
  
  芳菲是個能說會的人,沒幾天就和莊子上的媳婦們混熟了,空了常去說說話,順便給何九兒尋摸一點吃食。那些看杏樹的媳婦們,常年在莊子上悶得慌,猛地來了芳菲這麼嘴角伶俐的人,都願意聽她說點城裡頭的新鮮事。
  
  而芳菲說故事甚有技巧,每每總是到正勾人處便要回去,鬧得一干聽眾著急,央著她明兒再來說完下文。
  
  如此一來,芳菲去杏子林的機會便多了。每天回去的時候,順手揀幾個杏核,小心翼翼用帕子包了,誰也不曾留意。
  

驚鴻(上)

到了晚間,宋氏是和傅文淵一起回來的。
  
  初盈對著姐姐遞了個眼色,----當著父親的面,自然是不好說何九兒的事,不然倒讓母親落了不是,好像在讓人盯梢似的。
  
  因為時辰不早,初慧上前給父母行了禮,「爹、娘,那我先回去了。」
  
  初盈仗著自己年紀小,加上還沒有到睡覺的時候,便賴在屋裡打轉,一會兒親自給父親端杯茶,「爹,你渴了吧。」一會兒又給母親捏捏肩,「娘,肩膀好些沒有?」到底人小手短,沒多久便覺得累了。
  
  宋氏連連笑道:「夠了夠了,仔細明兒手疼。」
  
  「這丫頭。」傅文淵看了小女兒一眼,搖了搖頭,「沒有半分姑娘家的貞靜模樣,比慧姐兒淘氣多了。」
  
  「閨女給你倒茶,就好好享受著吧。」宋氏嗔了一句,滿眼疼愛的摟了小女兒,「阿盈又乖巧又嘴甜,我瞧著甚好,等她將來嫁人了,我還享不到這個福了呢。」
  
  本來剛從謝家回來,傅文淵的心情十分,低沉聞言好笑道:「盈姐兒才多大一丁點兒,你就想到嫁人上頭去了。」
  
  「還不是一眨眼的功夫。」宋氏心中升起惆悵之意,捋了捋女兒的頭髮,半晌方才松開了人,嘆氣道:「說到親事,現下還有件頭疼的事呢。」眼裡有些惋惜之色,「本來兆臣的親事,我還打算讓謝夫人做保人的,看起來……,怕是得另外換人了。」
  
  ----且不說謝家出了這樣的事晦氣,即便宋家不嫌棄,只怕謝夫人也沒有心情,自個兒家的爛攤子還沒收拾呢。
  
  傅文淵微微皺眉,「那便換個人罷。」
  
  「只能換了。」宋氏頷首,又說起了謝家喪儀上的事。
   ,
  初盈聽父母說了半晌家常,看起來睡覺之前,自己都沒空跟母親單獨說話,便想著出去等明早再說。剛跳下椅子,就聽母親說了一句「謝家大老爺子太直了,若是當時能夠屈一屈,就不至於……」頓了頓,底下的話卻沒有說完 。
  
  傅文淵的神色頗為複雜,輕嘆道:「文死諫、武死戰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初盈身子一震,----前世裡是何九兒當家,自己對外面的事情知道的很少,還以為謝家大老爺是病死,沒想到居然是死諫而亡!這……這也太讓人震撼了。
  
  一直到了自己的躺下,心情還是久久不能平復。
  
  說來真是奇怪,謝家老爺子是本朝有名的文臣,謝太君亦是高門大戶出身,謝家大老爺可以拿命死諫,至於才貌無雙的謝夫人,那就更不用說了。
  
  再看謝嫻和謝長珽,----姐弟倆是一對龍鳳雙生,子謝嫻仿若年輕時的謝夫人,謝長珽號稱「京城第一公子」,都是同輩中的佼佼者。
  
  怎麼到了謝長瑜身上,就好像是另外一家的孩子呢?
  
  照著謝長瑜小時候的模樣,長大後雖然不會差,但也絕不會有什麼特別的,無非是一個驕傲俊秀的公子哥兒。
  
  這倒罷了,最主要是品行簡直一塌糊塗。
  
  若是真的嫌棄自己就該早說,何苦訂親?何苦下聘?何苦生生的逼死自己?不論他有什麼苦衷,都一樣叫人痛恨不齒!
  
  初盈忿忿了好半晌,終於熬不住沉沉睏意睡了過去。
  
  ******
  
  次日初盈起來的有點晚,收拾好出去姐姐初慧已經過來了,母親正在吩咐家裡的下人們,待今天的諸項瑣碎雜事。
  
  半晌得了空,初慧攆了丫頭們出去方才把何九兒的事說了。
  
  「給何家送信?」宋氏微微訝異,扭頭看了一眼宋媽媽,「她這是想做什麼?難不成為了珍姐兒的事,還要讓何家的人來鬧一鬧?」
  
  宋媽媽遲疑道:「要不……,太太這兩日就別去謝家了?」
  
  「沒到那個地步。」宋氏擺擺手,「何家便是真的想要找事,也得等我在家,況且難道還怕了她,嚇得連門都不敢出嗎?收拾收拾,一會兒咱們就出門去。」
  
  宋媽媽應了,照舊出去吩咐人備好馬。車
  
  宋氏想了想還是不放心,等人回來說道:「今天你就別去了,留著看家。」
  
  倒不為怕了何家的人,而是婆婆今天不再去謝家,擔心何九兒再唆使什麼,----到時候初慧是做孫女兒的,又年輕沒出閣,對庶母不好過多的指手畫腳,家裡得留個老成有經驗的才行。
  
  宋媽媽想了想,應道:「也好。」
  
  不料接下來的幾日,何九兒那邊卻是十分的平靜,什麼事都沒有。
  
  初盈平日已經多留了心,但卻看不出任何端倪。
  
  自從何九兒做了姨娘,很多事情都和前世不一樣了,沒有辦法再提前預知,唯有靜觀其變,到時候見招拆招吧。
  
  宋氏眼下忙著大兒子的親事,也沒功夫多分神。
  
  傅兆臣早幾年就訂了親,對方是御史大夫萬家的長房長孫女,父親在戶部任職,現居從六品的員外郎之職。
  
  比起那些根基深厚的豪門世家,萬家和傅家一樣都很清高,祖業不厚,彼此更加門當戶對一些。傅兆臣是長房長孫,萬氏亦是長房長孫,女都肩負著家族的希望,只不過男女有別份量不一罷了 。
  
  本來吉日定在去年,偏生不巧萬家老太太年前去世了,做為孫女的萬氏,且又還沒有出嫁,自然得給祖母守一年的孝。
  
  於是便耽擱到了今年,宋氏早就盼著兒媳婦進門,好幫襯自己一把,若能早點抱上大胖孫子,那就更好了。
  
  初盈的前世裡,母親在臨終之前趕著給哥哥訂了親事,也是這個萬氏,只不過萬氏過門沒幾年,便跟著哥哥一起去了外省。
  
  那時候,萬氏要伺候的婆婆是何九兒。
  
  不過看在哥哥的面子上,萬氏私下待自己還算可以的,但是當著何九兒的面,卻又總是淡淡的,因此並沒有深厚的姑嫂感情。
  
  這一世,萬氏應該會對自己更好吧。
  
  說起來,初盈實在是有些佩服前世的何九兒,大哥是嫡長子,居然能被她使法子送到外省去,----這其中,祖母也是功不可沒。
  
  想到這裡,初盈突然想起一個棘手的問題。
  
  當初祖母之所以會贊成大哥離京,正是因為何九兒生的慶哥兒,往回推算日子,那何九兒豈不是已經懷孕了?!
  
  珍姐兒還罷了,將來不過讓母親給她添一副妝奩。
  
  若是讓何九兒生下了兒子,有了依靠,腰桿隨之跟著硬起來,再加上祖母那邊偏心偏袒,家裡只怕又要不太平了。
  
  初盈想著這個問題覺得心煩,又不好對人說,----前世的慶哥兒是個霸道的,沒少給自己氣受,這輩子雖說是庶出不一樣,但還是不想再多出一個弟弟來。
  
  「小姐,有根金線穿錯了。」
  
  初盈猛地一回神,低頭看向手上大紅色的同心同意結,果然穿錯了一根線,只得頗為費力的再抽出來。
  
  凝珠在旁邊伸著頭看,小聲:「可惜我手笨不會打絡子,幫不上忙。」
  
  「幫得了也不讓。」初盈重新穿了過去,緊了緊細金線巧妙的壓在紅線上頭,頭也不抬:「這可送給大哥大嫂的新婚賀禮,別人幫忙就沒意思了。」
  
  青蘅見凝珠眼饞的很,過來笑道:「你要是想學,空了我來教你。」
  
  凝珠高興道:「真的?謝謝青蘅姐姐。」
  
  青蘅今年十六了,等不到初盈出嫁就會被放出去,她心裡是清楚的,因此但凡能教凝珠的,全部都是傾相授。
  
  一則給小姐培養幾個妥當的人,二則顯得自己不藏私,三來自己是家生子出生,將來妹妹們還要進院子,讓凝珠承一份人情也是好的 。
  
  凝珠是新調到初盈房裡的,高興之餘,卻又擔心自己人小沒本事,生怕遭了小姐的嫌棄,故而平日裡勤奮的緊,恨不得十八般武藝樣樣通。
  
  聽青蘅說要教她,趕忙揀了幾段沒用的廢線出來。
  
  初盈低了半晌的頭,此時不免覺得有些脖子,酸扭頭看青蘅和凝珠正忙著,自己揉了揉脖子走到門。
  
  院子裡一樹繁花開得絢爛無比,濃濃□好不迷人。
  
  初盈漫無目的的下了台階,尋著□出了院子。
  
  傅家並非那種百年望族,宅子還是皇帝御賜的,五進五出不能算小,但是和那些公卿候府也沒得比。有個不大不小的花園,隔得並不遠,初盈剛上了連廊,便見凝珠氣喘吁吁追了上來。
  
  「看你慌的。」初盈一副老成的樣子,訓道:「便是心裡著急,也不能叫人看著慌裡慌張的。」
  
  凝珠一臉惶恐,忙道:「是,下次記得了。」
  
  「走,我們去扎個花籃再回去。」初盈忽然來了興致,笑吟吟走進了花叢裡,東掐一朵、西摘一束,還扯了幾根細長細長的柳條。
  
  凝珠看著她手上動作熟練,讚道:「小姐懂得真多。」
  
  懂得多?初盈心下微微自嘲,----前世在何九兒收下討生活,自然不會成天詩詞歌賦、琴棋書畫,自己又不願意出門,只好做這些事情來打發時間。
  
  不一會兒功夫,一個漂亮的花籃便紮好了。
  
  初盈想了想幹,脆又紮了一個,方才拍了拍手,起身道:「娘一個、姐姐一個,能在屋子裡放好幾天呢。」也沒讓凝珠幫著拿,自己一手提了一個往回走。
  
  剛到連廊拐角處,聽到一個聲音傳過來,「你什麼時候有空,就時常過來我家散散心,便是吃飯留宿都使得。」
  
  「好。」另一人聲音不疾不徐,宛若清澈的小溪水緩緩流過,「過些日子你就該做新郎官了,先給你道個喜,正日子再補賀禮過來,到時候我人就不過來了。」
  
  初盈一聽,前面說話的人是哥哥傅兆臣,旁邊的人卻不知是誰,聽起來和哥哥還挺親近的,多半是一起讀書的公子哥兒。
  
  只是那人說話好生沒道理,既然彼此交好,連到傅家吃飯留宿都可以,怎麼哥哥的大喜日子反倒不來?看來交情也是一般般,多半是些狐 朋 狗 友罷了。
  
  正在出神,便見一個身穿白衣的少年從連廊那邊下來,初盈一時急著閃避結,果反倒腳下踩空了,「啪」的一下甩了個四腳朝天,手上的花籃也被摔散。
  
  「阿盈!」傅兆臣看見仰面跌倒的妹妹,趕忙上前拉人。
  
  「傅家妹妹?」那白衣少年也伸出了手,年約摸十六、七歲的年紀,五官俊美、氣質出塵,仿若畫裡面謫仙一般的人物,特別是那一雙長長的鳳目,隱隱含光彷彿可以懾人心神。
  
  再加上一身因守孝而穿的素白衣袍,越發的丰神俊逸。
  
  傅兆臣見妹妹摔得十分狼狽,忍了笑拉起人,替她拍了拍身上塵土,問:「磕著哪兒沒有?疼不疼?」
  
  初盈抿著嘴唇,氣鼓鼓的瞪著那個白衣少年,咬了咬牙,低頭將兩個殘破的花籃揀起,對哥哥道:「這人好生討厭,把我的花籃都撞壞了!」
  
  ----真是冤家路窄,到哪兒都能遇見謝家的人!還都這麼晦氣。
  
  謝長珽上前了幾步,拱手賠禮,「真是對不住了,盈妹妹有沒有摔著哪兒?」看向那微微發紅的手掌,「原來是擦著手了。」一臉貼心表情,「我家有上好的擦傷膏藥,抹了以後好得快,而且不會留疤痕。」
  
  不說這個還好,一說這個初盈心裡更加著惱。
  
  上輩子就是為這自己頭上有疤,謝長瑜才會嫌棄,結果成親當日逃婚了,難這輩子哥哥還要弄一個?兄弟兩都不是好東西!
  
  初盈回頭睨了他一眼,冷冷:「你自己留著慢慢用吧。」
  
  「阿盈,不得無禮。」傅兆臣斥了一句,回頭道:「阿盈年紀小有些淘氣,謝賢弟別放在心上。」
  
  謝長珽微微一笑,「不怪她,原是我錯在前頭。」
  
  初盈看他一副寬容大度的樣子就來氣,好像吃了多大虧似的,----懶得再這兒跟謝家的人說話,一轉身連花籃也不要便走了。
  
  回到自己的房間,讓凝珠打了水洗淨了,仔細一看,只是輕微的擦傷了一層皮,即便不抹藥,過幾天自然也會好了。
  
  凝珠一臉惴惴不安之色,想哭不敢哭。
  
  ----自己剛跟在小姐身邊就闖禍了,要是給太太知,責罰自己事,小就此攆了自己出去可怎麼辦?又想起那人說有可能會留疤,更是擔心不已,萬一小姐的手真的留下疤痕,豈不是自己沒看好的罪過?
  
  「行了,我還沒哭呢。」初盈心裡正沒好氣,揮了揮手,「去給我端碗茶過來。」
  
  凝珠趕忙去倒了一碗泡好的茶,過來小聲問道:「小姐,手上還疼不疼?」
  
  「自然是疼的,一會兒就好了。」初盈並非真的小孩子,不至於為了這麼點小皮肉傷哭哭啼啼的,心裡倒是覺得謝家的人可氣,一個人有一樣可惡法兒。
  
  中午吃了飯,午睡起來沒過多會兒,繡屏過來傳話,「四小姐,太太讓你過去。」
  
  初盈的腦子還有點迷迷糊糊的,懶洋洋走到正房,剛一進門,便先看見桌上的一大堆東西,----兩隻又大又漂亮的鮮花籃子,一個小小的白玉圓盒,還有一大盒福茂齋的什錦糕點,堆放了大半拉桌子。
  
  宋氏看向小女兒,問道:「謝家剛讓人送過來的,怎麼回事?」
  
  初盈不知該用什麼表情好了,----怎麼會有人這般小題大做?這下可好,倒成了自己有事瞞著母親不說,心下恨得牙癢癢,卻不得不老老實實把上午的事講了。
  
  「磕著哪兒了?」宋氏做為母親,第一反應自然是女兒有沒有碰著,拿起初盈伸過來的手,細瞧了瞧「還好只是蹭破了皮,沒別的傷了吧?」
  
  「沒有了。」
  
  宋氏眼光一掃「今兒是誰跟著小姐的?」
  
  凝珠頓時嚇得低了頭,初盈趕忙賴在母親懷裡撒嬌,「娘……,不礙事啦。」
  
  宋氏見她護著凝珠,有心讓凝珠承初盈一個情,便故意板起臉來,沉聲:「看在阿盈為你求情的份上,便罰你一個月的月銀。」重則可免,該罰的還得罰,不然以後不長記性,讓女兒吃了虧。
  
  初盈看向嚇住了的凝珠,笑:「還不快謝過太太。」
  
  凝珠今年才得九歲,說起來還是一個小孩子,剛調到小姐房裡就出了事,正在心驚膽顫之中。現下聽見只是罰一個月的月銀,方才收回了心,趕忙跪下去磕頭謝恩。
  
  宋氏嘆了口氣,指了指桌子上的東西,「既然是給你賠罪的,就都拿走吧。」
  
  初盈不想多生事端,只得點了點頭。
  
  宋氏因見女兒並無大礙,此刻放鬆下來,不免又想著好笑,說道:「長珽從小就是個懂事的孩子,如今長大了更知禮了。不過一點子小事,還這般認真隆重,想著你是小孩子,連吃食都給送過來了。」
  
  初盈心道,誰稀罕啊?
  
  更叫人討厭的是,----明明是謝長珽撞倒了自己,有錯在前,怎麼一番折騰過後,倒成了他表現待人有禮的機會了?想著他那副不緊不慢的樣子,越發覺得可惡。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17:56

驚鴻(中)

初盈心心唸唸都是何九兒的事,----何九兒可能懷孕了,何九兒給她爹送信了,何九兒不知在打什麼鬼主意……
  
  至於和謝長珽的小小曲,早就拋到了腦後,
  
  這天和往常一樣,初盈跟著母親去上房請完安回來,母親開始分派一天的事,傅家的下人們陸續領了差事而去,
  
  初盈在一邊聽著母親交代處理事務。覺得有用的就記下。以備將來自己嫁人了。知該如何使喚身邊的下人。正在心裡胡亂琢磨之際,突然瞥見了哥哥傅兆臣進來,趕忙上前喊了一聲,「大哥。」
  
  傅兆臣側首問了一句,「手上好了沒有?」
  
  「差不多好了。」初盈伸出手給哥哥看見,他眉頭微蹙,似乎還有著別的事情,便沒再多加囉嗦,說完乖巧的站到了一旁。
  
  宋氏也瞧出兒子似乎有事,緊著打發了下人們,然後方問:「你今兒沒去學館?一大早的還在家裡。」
  
  「去過了。」傅兆臣揮了揮手,讓宋媽媽等人都出去了,方才說道:「過幾日是趙夫子的壽辰,我們幾個學生想給夫子送份賀禮。」
  
  宋氏想了想,問道:「是不是銀子不夠了?」
   。
  「是」傅兆臣的眼神閃了閃,垂了眼簾,「我們幾個看上了一方雞血石的印章,一塊有些年頭的古墨,東西是極好的,就是價錢上貴了一些。」
  
  宋氏聞言微微點頭,「夫子教導你們一場,送點好的賀禮也是應該的。」又問:「還差多少銀子?」
  
  「還差三百兩……」傅兆臣略作猶豫,又:「不,二百兩就足夠了。」
  
  「哦?的確是不便宜。」宋氏沉吟了一下,叫來宋媽媽吩咐道:「去給臣哥兒拿三百兩銀子,不用動公中的,從我的私房錢裡面拿便是。」
  
  傅兆臣神色有點複雜,不過還是跟著宋媽媽走了。
  
  宋氏一時好不到合適的人說話,便問小女兒,「阿盈,你哥哥說得是真話嗎?」繼而搖了搖頭,像是連自己也不能相信。
  
  初盈並非真的只有六、七歲,自然看出哥哥話裡不實,----但哥哥一向是個穩重守禮的人有,什麼事情值得他瞞著母親呢?況且看起來,若不是實在沒有辦法了,也不會來找母親要銀子。
  
  很有可能,哥哥已經把自己的積蓄掏了出來,卻還是不夠數目,迫不得已才來找母親的,----那得是多少銀子啊?!
  
  宋媽媽取了銀子給了人回來,進門問道:「太太,臣哥兒要這麼多銀子做什麼?」
  
  宋氏皺眉:「說是給夫子買東西……」
  
  「娘……」初盈把自己猜想說了出來,又:「哥哥多半是遇到什麼難事了」
  
  宋氏驚訝於小女兒反應之快,思路詳盡如同成人,不過很快因為對兒子的擔心,把這一點忽略了過去。
  
  宋媽媽同樣一臉訝色,繼而點頭,「盈姐兒說的有道理。」問道:「要不……,太太叫臣哥兒進來問一問?若是真給夫子買東西還罷了,若是被人哄了,那麼些銀子可不就都白搭了。」
  
  初盈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何九兒讓人給她爹送了信,加上她有可能懷孕了,不應該一直安安靜靜的,這一切都透著一股詭異的味兒。
  
  難不成……,哥哥要銀子的事其中有蹊蹺?
  
  先頭總想著何九兒心術,不正可能對未出閣的姐姐打主意,卻是忘了哥哥,----哥哥是傅家長房唯一的兒子,如果哥哥出了什麼事……
  
  初盈被這個念頭嚇得不輕,當下:「娘,我去把大哥叫回來。」不等母親點頭,便一溜煙兒的出門而去。
  
  到了二門問了丫頭,得知哥哥沒有出門,而是去了書房,心下方才稍稍安定。
  
  「阿盈?」傅兆臣正在和小廝交代事情,回身看見妹妹,問道:「你怎麼跑這兒來了?」又對小廝耳語了幾句,揮手道:「快去快回。」
  
  那小廝手裡捧著一個包袱,應道:「知道了。」
  
  初盈見哥哥好端端的站在跟前,覺得自己剛才過於多想了,撓了撓頭,隨便扯了個謊:「娘擔心你亂花銀子,叫我過來說一聲,讓你買東西別被人哄了。」
  
  不料傅兆臣臉色微變,追問:「娘還說什麼沒有?」
  
  「沒有啦。」初盈搖了搖頭,----心裡剛沉下去的疑惑,又浮了上來,哥哥的這個反應一定是有事,並且瞞著母親不願說出來。
  
  傅兆臣像是鬆了口氣的樣子,對妹妹:「我這兒沒什麼好玩的,你呆一會兒便回去。」又問:「怎麼沒看見丫頭跟來?」
  
  初盈靈機一動,上前挽了哥哥的胳膊,笑眯眯到:「大哥,等下你送我回去。」
  
  傅兆臣皺眉想了想,說道:「也好,等下我出門時帶你過去。」找了一副如意九連環出來,遞給妹妹,「拿著這個去玩兒罷。」
  
  初盈拿了九連環坐在一旁瞎玩兒,心裡不停琢磨,----既然哥哥連母親都瞞著,那就更不會告訴自己,便是問了也是白問。
  
  可是就這麼讓哥哥出門去,又隱隱不放心,等下回了正房,一定要讓母親留下哥哥問個清楚!即便跟何九兒沒關係,也不能讓哥哥被別人給騙了。
  
  沒多會兒,方才出門的小廝回來。
  
  初盈一看更是吃驚,那小廝居然遞給哥哥兩張銀票,一張一百兩、一張二十兩,什麼東西賣了一百二兩銀子?
  
  環顧了屋子一圈,視線在百寶格的右上角停了下來。
  
  ----哥哥居然把那盆「歲寒三友」玉雕給賣了?!
  
  那可是因為哥哥的文章做得好,祖父才特意給的獎勵,平日寶貝的緊,怎麼會隨隨便便就賣掉了?
  
  傅兆臣收好了銀票,再往懷裡揣了一封書信,招手:「阿盈,走吧。」
  
  「嗯。」初盈心下懷疑越來越重,抿著嘴跟在後頭,到了正房的大門,不等哥哥開口說話,便「啊」的一聲晃了晃,然後哭喪著臉:「大哥,我的腳崴了。」
  
  傅兆臣趕忙上前扶住她,責備道:「怎麼走路不當心?平地裡也能崴著腳,」不好撇下「崴了腳」的妹妹離開,只得扶著人一起進去。
  
  「娘……」初盈一進門,便裝作小孩子模樣告狀道:「我親眼瞧見的,哥哥把祖父給的『歲寒三友』賣掉了。」
  
  傅兆臣聞言一怔,沒想到妹妹居然是過去當細作的。
  
  「臣哥兒!」宋氏的臉色轉為嚴厲,問:「你要銀子,到底想做什麼?」
  
  「我……」傅兆臣見瞞不過,皺了皺眉,無奈只得把懷裡的信掏了出來。
  
  宋氏眼裡儘是疑惑不解,趕忙展開了信。
  
  初盈不敢去看哥哥的臉色,扭了臉去看信,一目十行看完,心頭頓時一陣「撲通」亂跳,----信居然是以潑皮黃三的名義寫的,要哥哥給他六百兩銀子,否則的話,就把母親的陰私揭露出來!
  
  「娘。」傅兆臣解釋:「兒子想著這種潑皮最是無賴,怕再鬧出什麼事端來,便想先拿銀子哄住他,然後帶人捉住再打一頓。」
  
  初盈低著頭,心裡飛快的分析起來。
  
  不……,這事不對。
  
  當年何九兒被潑皮纏上一事,別人可能會以為是意外,但自己卻是知道,那都是自己暗示母親的結果。
  
  母親又不傻,做這種事怎麼可能給人拿住把柄?黃三一個小小的混混,居然敢威脅帝師家的嫡長媳?難不成是嫌命太長了?
  
  況且信上語焉不詳,根本就說不清楚具體的事情,----基本上可以斷定,書信是別人仿冒黃三寫的!而外人不可能知道這件事,與之有關的,便只剩下何家的人了。
  
  傅兆臣神色有些猶豫,最終沒忍住問道:「娘,這個黃三是什麼人?」
  
  宋氏還沒有回答,初盈搶先道:「哥哥這說得是什麼話?娘怎麼知這人是誰?不過是個潑皮無賴,隨便亂攀誣人訛銀子罷了。」
  
  傅兆臣頓時有些愧意,忙對宋氏道:「娘你別生氣,是兒子說錯話了。」
  
  ----俗話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又有言「子不言父母之過。」
  
  初盈清楚哥哥的脾氣,是個眼裡容不得一粒沙的人,於他心底肯定不希望母親真的做過手腳。況且要跟哥哥解釋清楚,就得從何九兒有做繼室的心思說起,還得牽扯到祖母身上,拉拉雜雜太多也毫無用處,於是便藉機打斷了。
  
  那個寫信的人,不就正是拿捏住了這一點,斷定哥哥不會告訴母親,才會鬼鬼祟祟的讓哥哥送銀子嗎?
  
  初盈看向沉默不語的母親,心下突然有了一個主意,在肚子裡琢磨一會兒,「娘……,前幾天何姨娘不是往外送信了嗎?」這句話是專門說給哥哥聽的,底下又:「另外還有一件事,我還沒來得及告訴娘呢。」
  
  宋氏正在不好回答兒子,聞言問道:「什麼事?」
  
  「有天我去花園裡玩兒。」初盈決定編個謊話,藉機說出自己想要說的,「正巧看見何姨娘在前面亭子裡,我見她一會兒一吐的,好像很難受的樣子。嗯……,就好像當年何姨娘有了五妹一樣。」
  
  「有這種事?!」宋氏慢慢側首,看了看旁邊的宋媽媽一眼 。
  
  初盈決定給這件事情再添一把火,故意問道:「娘你說,何姨娘是不是要給我添一個弟弟了?」嘟了嘟嘴,「我可不喜歡,生出來肯定跟五妹一樣淘氣。」
  
  此話一出,屋子裡的人臉色都變了。
  
  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猜想出這其中的關聯來。
  
  何九兒有孕了,很有可能添下一個庶子,----那麼只要扳倒了嫡長子,自己和兒子就有了上位的機會!甚至厲害一點的,連帶宋氏也倒了黴,或是被兒子的事氣的病倒,那就更加便宜何九兒了。
  
  宋氏又驚又惱,何九兒竟然在算計自己唯一的兒子!
  
  對於宋氏來說,畢竟不像初盈那樣有著前世的記憶,況且即便是在前世,她對何九兒也沒有交惡的印象。
  
  當初何九兒覬覦傅家主母的位置,只是心裡想想,並沒有使出什麼手段陷害,所以才沒有對她下狠手 。
  
  本以為何九兒遠嫁了,便算事了,誰知人家寧願做妾也要留下來 。
  
  即便是這樣,依舊沒有去毀了她和珍姐兒。
  
  但是現在不同了,----何九兒算計的不僅僅是自己的兒子,更是自己和女兒們後半輩子的依靠,怎麼可能讓她得逞?怎麼可能再次心軟放過她?!
  
  不用抓到人確認,宋氏就知自己絕對沒有猜錯。

驚鴻(三)
傅兆臣從長房院子裡出,來帶上小廝,坐了馬車一路往西大街而去。
  
  鬧市裡,熙熙攘攘的人群熱鬧非凡,四周酒樓商舖林立,說不盡的天子腳下盛世景。像其中一家大門臉的酒樓特別醒目,落在街的當口,門聯光鮮、氣派奢華,二樓斜插了一個大大旗子上,書三個大字「狀元樓」。
  
  傅兆臣站在樓下猶豫了會兒,方才走了進去。
  
  小二笑眯眯的迎了上來,見來人穿著打扮不俗,知道是位貴客,趕忙躬身道:「這位公子,請上二樓雅間喝酒。」
  
  「我是來尋人的。」傅兆臣皺著眉頭,問道:「樓上有沒有一位叫黃三的客人?」
  
  「有!」小二暗地撇了撇嘴,那叫黃三的人看起來十分寒酸,坐了大半天,就點了一壺酒,----原來是在等冤大頭請吃飯,看來今兒賞銀不少!趕忙貓著腰在前頭領路,一面走,一面道:「公子,我們這兒今天有新鮮的鱸魚……」
  
  傅兆臣一臉心事的模樣,擺了擺手,「等下再說。」
  
  上了二樓,小二領到了右邊盡頭的一間雅座,隔著門喊道:「黃三爺,有位公子來找你。」等到裡面的人「嗯。」了一聲,方才躬身推開了門。
  
  傅兆臣往裡瞧了瞧,那個「黃三」身量微微發福,穿戴很是一般-,---長得賊眉鼠眼的不說,還一副鬼鬼祟祟的樣子。
  
  因見裡面沒有別的人,方才進了門,側首對小二道:「你先下去,等會兒點菜再叫你。」然後順手搭上了門,也不就坐便道:「銀子我帶來了,你說的東西呢?」
  
  那人嘿嘿一笑,「傅公子別急嘛。」招了招手,「咱們坐下再說。你放心,只要我拿了銀子,肯定把那件東西給你,保證再也不找傅家的麻煩。」
  
  傅兆臣冷冷道:「那先讓我瞧一瞧。」
  
  那人以為對方被脅迫好說話,不料態度這麼強硬,底下的事卻是有些不好辦,只得緩和語氣,「行行行,給你看……」在懷裡摸了半晌,掏出一封書信,揚了揚,「瞧見了吧,這就是當年令堂交給我的信。」
  
  傅兆臣聞言大怒,----母親是正正經經的官家兒媳,傅家的當家主母,怎麼可能寫信交給陌生的男子?!訛詐銀子也罷了,還敢胡亂往母親身上潑污水!
  
  「怎麼?」那人見他站著不動,有些不知所措,故意威脅道:「難你不想要這封信了?哼哼,等我回頭交給了傅家的人……」
  
  「你要交給誰?」外面一個沉厚的男子聲音傳來,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門外站著七、八個人,領頭的正是傅文淵!
  
  ----本來剛下了朝,一如往常在吏部處理著公事,突然有傅家下人趕來遞話,說是有無賴上門訛銀子,還把信送到了兒子手裡!
  
  這還了得?!不知是哪裡的無賴,簡直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
  
  那假黃三不料門外還有人,而且一看對方的架勢,肯定是來者不善,正盤算怎麼才能夠溜走,就被傅家的人給反剪抓住了。
  
  一個下人奪下書信,遞了過去,「老爺,信。」
  
  傅文淵面含怒氣拆了信封,抽出來一看,----裡面居然是一張白紙!
  
  這邊傅兆臣早已忍不住,上前踹了一腳,「好大的膽子!快說,是什麼人指使你來的?!」居然想用一張白紙欺騙自己,還編派了母親那麼多瞎話,心下恨恨又踢了幾腳,方才作罷 。
  
  「老爺,老爺……」那人眼見事情敗露,慌忙作揖求饒,「哦不……,大、大人饒命啊!小的也是窮瘋了,才會被人哄了來騙公子的……」
  
  「老爺!」一個傅家的下人聽到了點動靜,上前把長長的桌布一掀,回頭喊道:「這裡還有一個婦人!」
  
  桌子底下居然捆著一個女子,模樣甚是俊俏,只是眼珠滴溜溜的亂轉,一看就不像是正經人家的姑娘。
  
  傅文淵是為官是十幾年的人,什麼道道沒見過?
  
  一看這場面便明白了,對方是想用假信把兒子誆過來,然後再和這煙花女子扯上關係,兒子的名聲便臭了。甚至狠一點,直接扼死那煙花女子推給兒子,怕是一輩子都毀在這上頭了!
  
  ----是誰這麼惡毒?!
  
  ----居然盤算傅家唯一的嫡長孫,到底想做什麼?
  
  傅文淵額頭上青筋直蹦,握了握拳,喝道:「把門關上!等問完了話,就一起送去官府法辦!」
   ,
  那假黃三嚇得魂飛魄散,心下悔不當初,何苦為了些許銀子,跑去做那麼一趟燙手的買賣。還沒等人審問,便「撲通」一聲跪下,然後一五一十全都招了。
  
     前些天,假黃三正在大街上無事閒晃蕩,被人拉到小飯館裡喝酒,介紹給他一筆生意,不僅提前給了訂金,更言明事成之後還有重謝。
  
  說是只要把信送給傅家大少爺,然後引人出來。到時候用「證據」吊著他,哄在屋子裡呆一會兒,算著時間差不多,就讓那婦人出來喊被人調戲!反正那婦人是用銀子買下的,再弄出一個受辱自盡的假象就成了 。
  
  ----居然和傅文淵猜的一模一樣!
  
  那婦人原是出來騙銀子的,沒想到對方居然存了害死自己的心,驚嚇過後,頓時放聲大哭,上前抓住假黃三又踢又咬,半晌才被拉開。
  
  傅兆臣卻是實實在在給嚇住了,----沒想到訛個銀子,居然還有這麼的彎彎繞繞!平日裡在學館讀書,最多就是同窗們拌幾句嘴,大家都是斯斯文文的,哪裡想過世上還有這等齷齪的人?
  
  若是自己當初冒冒失失的過來,……想一想都覺得後怕。
  
  ******
  
  初盈陪在母親的身邊,等著外面的消息。
  
  初慧開始還不知道情況,後來挺宋氏一說,吃驚了好半晌,----她並不像妹妹那樣知道前情,對於何九兒的做法無法理解,更加難以置信,「何姨娘這是瘋了嗎?娘又沒有虧待她,也沒有拿捏珍姐兒,她居然……」
  
  初盈老氣橫秋一聲冷笑,「人家等著生兒子呢。」想了想,又覺得對即將待嫁的姐姐說這個不好,只得打住話頭。
  
  「何姨娘有了?」初慧反應極快,略想想便明白了其中的關竅,心下不由惱恨,對母親說道:「娘,你可能不能由著別人胡鬧。」
  
  「我知道。」宋氏輕輕點頭,心思卻不急在這個上頭,而是不停往外打探,「他們父子倆怎麼還不回來?」
  
  即便知道丈夫是個妥當的人,還是免不了擔心 。
  
  好在沒多會兒,便見外頭進來一個丫頭傳話,「太太,老爺和大少爺去了上房,讓太太帶著何姨娘一起過去。」
  
  宋氏心下稍稍安定,看拉起何九兒的事情是敗露了。
  
  於是讓繡屏過去傳話,也不說什麼事,只叫何九兒先過來自己這裡,等下一起去上房說話,----找了一塊早已準備好的手帕,上面抹了不少新鮮蔥汁。
  
  此時此刻,傅母正在逗著初珍說笑玩兒。
  
  何九兒做了姨娘不好親近,初珍總歸是親孫女,加上小人兒玉雪可愛,越看越覺得可心招人疼 。
  
  「大老爺?」彩雲微微吃驚,怎麼不等通報就進來了?大少爺的臉色也不好,還有後頭的兩個人是怎麼回事?!心下直打鼓,看起來好像是出了什麼事。
  
  「老大,你這是做什麼?」傅母見狀皺起眉頭,兒子、孫子不打招呼進來也罷了,怎麼還帶了兩個男人進來,----其中一個似乎有點眼熟,「何平貴?!你怎麼來了?」
  
  「娘。」傅文淵先見了禮,然後道:「有點事,等何姨娘來了再說。」
  
  初珍聽見叫自己的姨娘過來,不懂發生了什麼,她年紀雖小,但也看得出父親是不高興了,四下瞧了瞧,下意識的往祖母懷裡縮了縮。
  
  何九兒一進門,便看在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何平貴,以及盛怒的丈夫,一頭霧水的婆婆兼姑母,還有臉色怯怯的女兒。
  
  ----心裡頓時「咯噔」一下,腦子也跟著空白了。
  
  宋氏看了她一眼,心下冷笑。
  
  傅母情知是發生了要事,便讓奶娘抱了初珍到裡屋,然後問道:「老大,到底出什麼事了?」心裡有些莫名的不安,只要是侄女的臉色很不好看。
  
  「人都到齊了。」傅文淵轉頭,冷冷看向何平貴,「說吧。」
  
  何平貴哪裡還說得出半個字?只是低了頭,繼續渾身發抖。
  
  「那就讓我來說吧。」傅文淵沒工夫默默唧唧-,---將何九兒寫信送給何平貴,何平貴又是如何找到假黃三,如何商量安排,如何騙了兒子傅兆臣出去,如何利用煙花女子陷害兒子,全都一併都說了出來。
  
  傅母聞言大驚,朝何九兒急問:「這些……,都是真的?!」
  
  何九兒倒是想否認,但是人證就在眼前,如何賴得掉?手上一方玫紅色的手帕,被她絞得不成個樣子。
  
  「不!」旁邊的何媽媽站了出來,跪下道:「這些不與姨娘相干,都是我……,是我讓平貴做的……」對小姐忠心還是其次,主要是這事一出,自己和丈夫都是逃不掉的,若是能保下小姐,將來也好照看一下自己的兒子。
  
  「你閉嘴!」傅文淵厲聲斥道:「你一個奴才秧子,沒人指使就膽大包天了?你做的這些事情,何姨娘就都不知道?她若不知道,你又能得到什麼好處?!撒謊也不扯得像樣兒一點!」
  
  何媽媽頓時臉色灰敗,軟在地上說不出話來。
  
  「你真是豬油蒙了心了!」傅母氣得發抖,一則何九兒丟了自己的臉面,二則沒料到她敢打嫡孫的主意,狠狠的盯著她不轉眼。
  
  ----與前世不同,那時候何九兒把算計傅兆臣離京,得到了傅母的支持,是因為當時她膝下有了兒子,且繼室子也算是嫡出。
  
  而這一世,連個兒子的影兒都還沒有見著。
  
  傅母自然不能容忍傅兆臣被陷害,更何況不只是離京這麼簡單,而是差一點就毀了自己的孫子,且是唯一的嫡長孫 。
  
  傅母尚且如此,就更不用說傅文淵的怒火了。
  
  兒子是自己血脈的延續,是傅家家族興旺的希望,----甚至可以說,比起妻子都還要重要幾分,更別說一個上不得檯面的姨娘,兩者有雲泥之別 。
  
  再者說了,如今長房只有這麼一個男丁 。
  
  宋氏在一旁垂淚不已,做戲自然要做足全套的,哽咽道:「何姨娘,這些年來我待你並不薄,你如何生出這種歹毒的心思?自己摸著良心問問,我可曾彈過你和珍姐兒一指甲?還是吃的短了你了?用的短的你了?」
  
  傅兆臣皺眉勸道:「娘,莫要為這種人去動氣。」
  
  「我的兒。」宋氏用手帕捂著嘴,三分傷心、七分做戲,哽咽難言落淚道:「還好你沒有出事,若不然……,我們娘幾個,還有長房的一大家子,往後都靠誰去啊?」
  
  「別哭了。」傅文淵安撫了妻子一句,說道:「你放心,我不會把這種禍害留在家裡的,免得再惹出什麼亂子來。」
  
  「不!老爺……」何九兒當即著了慌,跪在丈夫面前,「妾身錯了……,妾身知道錯了。」想要辯解幾句,又不知道從哪裡開始,最後哭道:「我也是被害的啊……」
  
  「你被害的?」傅文淵厭惡的看了一眼,質問道:「誰害你了?誰逼著你去算計臣哥兒了?」
  
  「老爺……」何九兒驚慌失措,流淚訴道:「當初要不是馬車出了事,被那無賴四處亂嚷嚷,我又怎麼會……,怎麼會做了姨娘……」
  
  「所以呢?」傅文淵從兒子手裡拿過那封信,一把摔在她的臉上,「所以你就編些混賬話出來,然後污衊自己的主母?」冷哼一聲,「當年你是來我傅家做客的,你倒是說說,你表嫂跟你有什麼深仇大恨,非要毀了你的名節?!」
  
  「……」何九兒瞪大了眼睛,這才發現自己掉進了一個死胡同,----要怎麼解釋自己對宋氏的懷疑?難道告訴丈夫,是因為自己等著宋氏死了做繼室,所以她才恨自己,才會對自己設下圈套?!
  
  陷害傅兆臣的罪名已經推不掉了,難還要再加上一重罪?即便說了,甚至丈夫也相信了,又有什麼用呢?是自己先想了不該想的,錯在前頭,……況且自己根本沒有證據,能夠說明是宋氏做了手腳。
  
  這邊傅母的臉色亦很不好,心下亂跳生,怕侄女把自己扯進來,當即喝道:「你居然做出這等惡毒的事,我素日真是白疼了你!」朝彩雲斥道:「還愣著做什麼?趕緊把何姨娘帶下去!」
  
  「等等。」何九兒緩緩站了起來----心下明白,絕對不能說出對宋氏的懷疑,否則自己多加一層罪不說,姑母也脫不了干係。
  
  眼看自己生死未卜,萬一再被姑母怨恨上了,往後初珍可怎麼辦?
  
  「是,是我鬼迷心竅。」何九兒帶著一絲淒婉,緩緩抬起頭看向丈夫,臉上梨花帶雨,甚是楚楚可憐,「我做的錯事我一個人擔,不與別人相干。」說這話的時候,淡淡的掃了傅母一眼,繼而收回目光,「只求老爺,看在素日情分和珍姐兒的面上……」
  
  傅文淵豈能容忍陷害嫡子的妾室?聞言沒有絲毫的動搖,冷冷道:「不用擔心,珍姐兒是傅家的女兒,自然有人妥當照看。」
  
  何九兒沒有想到丈夫這麼薄情,心下冰涼一片,-----還好……,自己還有最後一張王牌!咬了咬牙,一字一頓:「那就請老爺……,看在我腹中骨的份上罷。」
  
  ----事情峰迴路轉,屋裡眾人的表情都有些複雜起來。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17:57

驚鴻(四)
  初盈沒有料到,事情發展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母親還沒有來得及採取對策,那邊何九兒就把有孕的消息說了出來,----後來讓大夫給她診了脈,說是有了一個多月的喜。
  
  估摸她原是要等胎像穩固了,過了三個月才會公佈消息,沒想到提前派上用場,居然成了暫時保住她的救命稻草!
  
  心下悔得腸子都要青了,自己怎麼沒有早點想起這個茬來?
  
  前幾年看著母親的病好了,加上何九兒又做了姨娘,再也沒法子做自己的繼母,就以為萬事大吉,卻還忘了後頭有一個慶哥兒。
  
  「沒想到,她居然真的有了。」宋氏輕輕嘆氣,搖了搖頭,「不是我容不得人,只是這樣一個禍害,委實留不得。」
  
  何九兒當初一定是猜到了什麼,對自己有所懷疑,但是苦於沒有證據,所以才設了這麼一個局。看她那樣子,並不悔改自己的錯,反倒怨恨上了自己,----只要讓她生下了兒子,有了喘息的機會,後面的日子肯定不會太平。
  
  宋媽媽也道:「這還真是一個麻煩吶。」
  
  眼下為著萬氏即將過門,傅文淵擔心何九兒再鬧出亂子,攪了兒子的婚事,所以儘管何九兒有孕,也沒讓人繼續留在傅家,而是打發到了莊子上去。
  
  可惜的是,這份清淨只是暫時的罷了。
  
  「太太……」繡屏掀了簾子進,問道:「太太這會兒可有空?單兒有事要回。」走近了幾步,低聲道:「說是芳菲讓她捎了句話。」
  
  芳菲?坐在旁邊的初盈扭了頭,----芳菲和去了的煙霞,原本都是祖母屋裡的丫頭,後來一起給了何九兒,她能有什麼話跟母親說?
  
  至於單兒……
  
  長房院子裡的大大小小丫頭,加一起有二十來個,對於單兒這種小丫頭,初盈幾乎沒有什麼印象。只是母親聽到了「芳菲」二字,明顯起了興趣,輕輕點了點頭,「讓她進來吧。」
  
  單兒一臉怯怯的,----當時怎麼就那麼運氣不好,剛巧離芳菲最近,她強行塞了一塊銀子,非得讓自己過來給太太遞話。
  
  倒不是為了銀子來的,而是現今何姨娘出了事,萬一有什麼話被自己漏了,回頭問起來,肯定沒有好果子吃!
  
  這才硬著頭皮進來,跪下道:「芳菲姐姐說『讓太太不要忘了她,好歹在老太太屋裡服侍過幾日。」慌裡慌張從懷裡掏出銀子,伸手遞給繡屏,「是她硬要塞給我的,我不想要。」
  
  繡屏問道:「就這麼一句?沒有別的?」
  
  「沒有了。」單兒忙道:「我一個字也沒有漏下。」
  
  宋氏坐在椅子裡沉吟了許久,最終開了口,「既然是芳菲給你的,就拿著吧。」揮了揮手示意退下,沒有再多說別的。
  
  單兒一頭霧水站了起來,正要告退,宋媽媽上前沉聲說了一句,「仔細你的嘴,不該說的就不要說,該忘的就趕緊忘掉。」
  
  「是是是。」單兒嚇壞了,不知那句話裡到底藏了什麼玄機,只是拚命的想把自己摘出來,「忘了,忘了,我眼下就已經忘了什麼都不記得。」
  
  宋媽媽等人出去了,方才嘆道:「看來……,太太可以等一等了。」
  
  宋氏沒有說話,初盈則是心裡微微一動。
  
  芳菲是祖母身邊的丫頭,如今這種狀況,她要指望祖母唸著舊情保她,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依照祖母素日的性子,不埋怨她沒看好何九兒就算不錯了。
  
  眼下她能夠求的人只有母親,並且沒有任何資格談條件,只能盡力一搏,期望主母能夠有點良心,手指縫鬆一鬆漏出她來。
  
  說起來,芳菲原是祖母屋裡的二等丫頭,能混到這一步本身就不會太差,當初給何九兒做丫頭,原本是委屈了她和煙霞,連帶月例待遇都下降了。
  
  ----相信她應該是一個聰明人,不會讓人等太久的。
  
  ******
  
  傅家的莊子在京郊附近,說遠不遠,說近也不算近了。
  
  何九兒等人一路車馬勞頓抵達,----她原本有了身孕,這幾年又養得嬌貴無比,立馬覺得渾身痠痛不已,一個勁兒的喊人捶背捏肩,一會兒又是端茶倒水,指使的丫頭們團團轉。
  
  芳菲只是在心裡冷笑,怎麼那路不在多點石子兒?徹底抖掉那一團肉,毀了眼前的這個禍害,那才好呢。
  
  想自己和煙霞,原本在老太太屋裡服侍的好好的,兢兢業業、小心翼翼,只要不出大的差錯,將來都能撈上個一等丫頭的位置。
  
  到時候,就是府裡最最風光體面的丫頭。
  
  不管是給爺們兒做姨娘,還是放到做正頭夫妻,哪一樣都不會差了。

  前者是老太太屋裡出來的姨娘,生生壓了其他姨娘一頭;後者憑著傅府最體面的丫頭身份,配個殷實點的人家絕無問題,不知多少人踏破門檻,想要來沾這個光。
  
  可是因為給了何九兒,生生落成姨娘身邊的小丫頭!
  
  這還罷了,不過是時運不濟自己命苦,----可是看看煙霞,落著什麼好下場了?再看看如今的自己,將來連是生是死都還不知道!
  
  心下對何九兒恨之入骨,面上卻不露出來,一面慇勤的服侍著,一面勸道:「姨娘現在有身子的人,莫要為些煩心事動氣,好好養好了身子,把小少爺生下來才是最要緊的。」
  
  何媽媽是訛詐風波的直接參與者,已經跟何平貴一起捆走了。
  
  秋霜和秋穗又是宋氏給的,眼下何九兒身邊只有芳菲得力,聞言點頭道:「你說的不錯,我自然知,要好好養胎的。」
  
  芳菲給她拿了一個半舊的墊子,----莊子上不比府裡,自然不會有什麼好東西,小心墊好了,又哄她道:「只要姨娘生下了小少爺,老爺自然回心轉意了,老太太也會想起姨娘的好,咱們也就該回府了。」
  
  何九兒對這種話沒有辦法盡信,但是卻寧願相信。
  
  自此以後,芳菲便整天小心慇勤的服侍著,一會兒給何九兒燉補藥湯,一會兒從莊子上買幾隻雞,伺候的沒有一處不妥當。
  
  眼下正是杏子滿樹梢的時節,正巧莊子上種了一片杏樹,附近的小孩子常常趁大人不注意,偷偷的爬上樹摘了吃,一見人就抹嘴四下逃竄跑了。
  
  芳菲是個能說會的人,沒幾天就和莊子上的媳婦們混熟了,空了常去說說話,順便給何九兒尋摸一點吃食。那些看杏樹的媳婦們,常年在莊子上悶得慌,猛地來了芳菲這麼嘴角伶俐的人,都願意聽她說點城裡頭的新鮮事。
  
  而芳菲說故事甚有技巧,每每總是到正勾人處便要回去,鬧得一干聽眾著急,央著她明兒再來說完下文。
  
  如此一來,芳菲去杏子林的機會便多了。每天回去的時候,順手揀幾個杏核,小心翼翼用帕子包了,誰也不曾留意。

流光(上)
萬氏剛剛進門,頭一天太婆婆就中風病倒了。
  
  雖說這事兒跟她完全不相干,但卻顯得晦氣,----心下更是惴惴不安,要是讓外頭的人知道了,不會編派什麼,說是自己這個孫媳婦有問題吧。
  
  因此去給婆婆請安的時候,便帶了幾分小心。
  
  宋氏今兒換了一身新衣,薑黃色的半袖,內裡淡青色的廣袖衫,頭上倒是多戴了兩支金釵,妝容打扮都很正式大氣。兒媳婦做了十幾年,婆婆卻是頭一遭,自己心裡反倒提著氣兒,生怕哪兒顯得不莊重。
  
  抬眼看向萬氏,瓜子臉、柳葉眉模,樣甚是清秀,臉上還有些少女的稚嫩青澀,神色略略顯得不安。一身正紅色的牡丹花通袖宮樣裙,裁剪合身得宜,恭順貞靜的站在兒子身邊,怎麼瞧都是一對佳偶璧人。
  
  織錦和繡屏拿來了布墊子,萬氏先給公公傅文淵敬了茶,得了賞,然後又給婆婆宋氏敬茶,再得了一分賞兒。
  
  接著傅兆臣給父母行了禮,然後道:「爹、娘,我和萬氏去給祖父祖母請安。」
  
  「去吧。」宋氏點點頭,又道:「回來的時候,記得到你二叔二嬸那邊走一趟。」等兒子兒媳走了,方才扭臉問丈夫,「你瞧著媳婦怎麼樣?還配得上兆臣吧。」
  
  傅文淵起身道:「你瞧著好便是好,我又不管。」
  
  宋氏有些意猶未盡,回了房,朝兩個女兒問道:「昨兒鬧新房的時候,你們倆不是見著你們大嫂了,瞧著如何?」
  
  初慧覺著自己是做妹妹的,又是小姑子,不好評論萬氏,只是笑道:「挺好的,母親的眼光自然不錯」
  
  「我看大嫂是個難得的,人好看,脾氣也好。」初盈抿嘴一笑,故意皺著眉頭拖長了聲調,「只是……」
  
  宋氏忙問:「怎麼了?」
  
  初盈便嘆了一口氣,「只是我大哥那樣出眾的人物,哪有姑娘能配得上?大嫂雖然不錯,但是配大哥還是差了那麼一點點。不過也沒關係,有娘在身邊教導著,便是根木頭,也肯定能學得靈光了。」扭臉對姐姐笑道:「姐,我說的對吧?」
  
  初慧「哧」的一笑,嗔道:「你呀……」
  
  宋氏豎起耳朵聽了半晌,到後面才悟過來,笑罵了一句,「你這丫頭,連你娘都敢瞎編派?看你將來怎麼嫁的出去!」
  
  「我擔心什麼?」初盈越發說的沒個邊兒,故作得意,「我可是傅家大太太嫡親的女兒,人家一聽說『傅家大太太』幾個字,別說是女兒,就是貓兒狗兒都搶光了。」
  
  宋氏一面笑,一面忍不住拍了她一下,「我看你就是個潑皮猴兒。」
  
  母女幾個在屋裡有說有笑,沒多會兒,萬氏從二房那邊回來了 。
  
  昨兒萬氏是新娘子,還沒來得及給小姑子們發禮物,今日自然是要補上的,----丈夫的妹妹兩個嫡出、三個庶出,一共繡了五個荷包,裡面都裝了一樣份量的金錁子,只在荷包的繡功上做了區別。
  
  宋氏叫了三個庶女過來,一起見過大嫂。
  
  初容、初芸都懂事了,按著規矩喊了「大嫂」,給萬氏了謝,初珍還小,則是由奶娘教導著,方才走完了見面的過場。
  
  初盈看著手裡的荷包,自己的這個上面繡了葫蘆圖案,是平日喜歡的,看來萬氏在家之前做足了功夫。
  
  與前世不一樣的是,初珍的那個荷包明顯次了不少。
  
  那時候何九兒才是大太太,她的女兒亦是嫡出,萬氏得在何九兒手下討生活,斷然不敢怠慢初珍,----比起給姐姐和自己的荷包,都還要費了一番心思功夫。
  
  滿屋子的人都在湊趣說笑,熱熱鬧鬧的,只有初盈一人心裡唏噓無限。
  
  ******
  
  萬氏陪著婆婆小姑子們說了會兒話,差不多了才回房。
  
  此時丈夫傅兆臣去外頭了,自己從昨天早上忙到現在,總算有了歇一歇的機會,奶娘萬媽媽端了熱茶過來,「大奶奶,等會兒去歇一歇吧。」
  
  萬氏儘管身上累,但也知做媳婦不比做姑娘,搖了搖頭,「快吃晌午飯了,等服侍母親用了飯再說,也不差這一會兒。」
  
  萬媽媽攆了丫頭們出去,關了門,「我瞧著太太是個講理的人,只要大奶奶守著規矩行事,應該不難相處的。」
  
  「我知道。」萬氏點了點頭,「在家裡娘就說過,傅家大太太是個重規矩、講道理的人,這樣的婆婆雖然伺候起來不輕鬆,但卻比那些不講規矩的好多了。」
  
  「正是這個理兒。」萬媽媽深以為然,她是萬氏的奶母,情分不一般,在旁邊的小杌子上坐了,「至於幾位小姐……」回想了一下,「三個庶出的不用放在心上,大小姐看起來人挺和氣的,況且過一、兩年就要嫁了。」
  
  萬氏伸出手,比了四個指頭,「那這一位呢?」
  
  「四小姐有些不一樣。」萬媽媽分析道:「一來她是嫡出的小女兒,是家裡頭最嬌寵的;二來她年紀小,大奶奶更得多擔一份小心,便是吃了虧,在年歲上也沒法說理去;三來以她的年紀,至少還得相處個七、八年呢。」
  
  「倒不為這個。」萬氏心裡一直有個疙瘩,----那清冽沉靜的目光,透著與年紀不符合的成熟,「我看四妹妹年紀雖然小,又愛說笑,可是眼神卻是清清楚楚的,不想是能糊弄的小姑娘。」
  
  「不是早聽說了,這位四小姐有些早慧嗎?」萬媽媽不以為意,說道:「這也沒什麼,即便四小姐顯得老成一些,到底還是脫不了孩子氣。」
  
  「嗯。」萬氏微微頷首,----在心裡把初盈劃為不易相處的一類,打定主意以後要多加留神,斷乎不能得罪這位小姑子。不然她仗著是婆婆的掌上明珠,年紀又小,隨隨便便撒個嬌兒,那自己可就有得氣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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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盈還不知道,自己在大嫂心裡已經成了刺兒頭。
  
  眼下何九兒小產了,何三舅又來傅家大鬧了,一場情分斷盡了,將來肯定不可能再被送回來。這是好事,不過初珍由誰照看卻成了一個麻煩,----放在正房裡,母親肯定是不願意的,可是撒手不管,情面上又有些說不過去。
  
  本來若是祖母沒有生病,只怕不用母親開口,祖母就會把人領走,也就不用再管這個燙手山芋。可是眼下祖母中風了,雖說神智還算清醒,但卻半邊身子動彈不得,哪裡還能夠照看初珍?這條路子自然是不不行了。
  
  這天去上房服侍完婆婆,回了房,萬氏趕忙給她端了熱茶,不由笑道:「如今有了你,我也享一享兒媳婦的福了。」
  
  萬氏笑道:「這都是媳婦應該做的,當不起娘的誇獎。」
  
  初盈本來在旁邊翻書玩兒,聞言笑道:「大嫂當得起的。」過去挽了母親的胳膊,「如今有了大嫂,都省得我給娘端茶倒水了。」
  
  ----雖說前一世萬氏待自己平平,但她也有她的苦衷,自己並不想帶著陳見相處,不然只會讓彼此不痛快,更會讓大哥夾在中間為難。
  
  宋氏戳了女兒一記,笑道:「看把你美得。」
  
  萬氏趕忙笑道:「有四妹妹這樣的小姑,也是我的福氣。」
  
  「行了,越說她越得意。」宋氏笑了笑,因為這輩子受夠了婆婆的氣,故而沒想著去拿捏兒媳,能寬則寬,「你也跟著我累了半晌,回去歇著吧。」
  
  萬氏是做新媳婦的,再苦再累也得表現一段時日,在沒得到婆婆歡心之前,哪裡敢隨隨便便去歇?正想開留下來,卻聽見門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盧姨娘穿了一身石青色的衣衫,底下淡藍色的裙子,本來容貌上就不出眾,越發顯得姿色平平,甚至看著比宋氏還要大好幾歲。
  
  進了門,先對宋氏行了禮,「太太。」又朝萬氏笑了笑,「大奶奶也在。」
  
  萬氏也是大戶人家出身,不會不知眉高眼低,一看便知道盧姨娘有事,對她應了一聲,然後朝宋氏道:「我先下去了,娘有事再讓人過來叫我。」
  
  「去吧。」宋氏點了頭,等人走了方才問道:「有什麼事?」
  
  盧姨娘神色惇厚,說道:「如今二小姐年紀不小了,平日都是跟著大小姐身邊,學寫字唸唸書什麼的,也不用人很操心。我看太太平日忙得緊,一家子大大小小的事等著要辦,五小姐也沒個人照看,所以……」
  
  初盈心中微微驚訝,----盧姨娘居然肯接這個燙手山芋?初珍是庶女不是庶子,即便親手養大了,將來也落不著什麼實惠,難為她居然肯主動請纓。
  
  宋氏也怔了怔,問道:「你想照看珍姐兒?」
  
  「是。」盧姨娘低頭笑了笑,「只是我人笨笨的,怕是教不了五小姐什麼,要是太太不放心,那就……」話裡露出了猶豫的意思,一副看主母決定的態度。
  
  「芳蕊。」宋氏喊了她的名,字語氣感慨,「你打小就在我身邊服侍,一向都是妥妥噹噹的,珍姐兒交給你,我沒有什麼不放心的。」嘆了口氣,「這些年來,不論是在宋家還是傅家,你都始終如一,該記得我全部記在心裡。」
  
  「太太……」
  
  宋氏擺了擺手,「珍姐兒就由你看著吧。」略作沉吟,又道:「你放心,容姐兒是個老實聽話的丫頭,將來等她出閣了,我會給挑一門好親事、辦一份好嫁妝。」
  
  初盈在心裡嘆了口氣,----這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為了初容,盧姨娘做什麼都是願意的,前世裡……,罷了,還是不要去想了。
  
  除了何九兒,其他的人沒必要一一存下芥。
  
  「太太……」盧姨娘想要解釋幾句,又止住了,----心下覺得推辭客套,反倒顯得自己不誠實,於是跪下磕了個頭,「婢妾謝過太太的恩典。」
  
  不敢說是替初容答謝,因為做為姨娘,初容在名義上並不是她的女兒,而是她的主子,這輩子都只能稱呼「二小姐」。
  
  「娘……」初盈等人走了,輕輕推了母親一把,「這下可省了一份心了。」
  
  「省心還是其次。」宋氏面色有點冷,「有那樣心思惡毒的娘,差點害了你哥哥,我不拿捏她就算不錯了!」有些恨恨,「還想養在我的身邊算作嫡出?做夢都別想!」
  
  初盈心裡明白,哪怕是把初容或初芸養在母親身邊,也比養初珍強一千倍,----何九兒差一點毀了哥哥,若是母親心狠一點,悄悄的弄沒了初珍,也是輕而易舉的事。
  
  ----有因就有果,這些果子都是何九兒自找的。
  
  屋子裡有些沉默,過了一小會兒,外面織錦傳話道:「太太,大少爺回來了。」
  
  傅兆臣進了門,臉色卻是很不好。
  
  「怎麼了?」宋氏問道:「你媳婦才回去,總不能是拌嘴了吧?」
  
  「不是。」傅兆臣搖搖頭,「娘,我才從外面得了一個消息。」
  
  初盈豎起耳朵,看起來不像會是一個好消息。
  
  「賀家大少爺病了。」傅兆臣搖了搖頭,說道:「聽說……,病得不輕,彷彿不是太好,這可真是……」
  
  宋氏又驚又急,----那可是自己未來的女婿,事關大女兒的終生幸福,忙問道:「好端端的,怎麼會無故病重了?」
  
  傅兆臣嘆道:「他原有小小年紀有些薄名,去年秋闈考的不好,不但沒中解元,而且名次也沒進入前十,便落下了心病。」皺了皺眉,「只是賀家一直不敢對外說,眼下病得重了,到處求醫才走露了消息。」
  
  宋氏聞言不由惱怒,「他們賀家就這樣瞞著哄著?不打算讓我們家知了?!」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17:58

流光(中)
「娘,你先別急。」初盈心下也是惱火,----賀家這算個什麼意思?難要等人死才公佈消息?打算姐姐給他們家守望門寡?只是眼下卻不是生氣的時候,靜了靜心,「賀家那位到底病得怎樣,還得確認消息再說。」
  
  不過既然都傳出來了,想來不會輕了。
  
  宋氏一刻也等不得,又沒法直接上門去賀家問,----賀家的人有心遮遮掩掩,那麼即便去了人,想必也問不出個什麼來。
  
  傅兆臣想了想,說道:「據說賀家請過不少大夫,想來宮裡的太醫也請過,不如等晚上父親回來,商量一下,明兒再去太醫院問個清楚。」
  
  以傅家的人脈,想打探點消息肯定沒問題的。
  
  只是宋氏如何能安心坐下?午飯吃不下,午覺睡不著,一下午走來走去,就連鸚哥兒的叫喚聲都覺得煩心。
  
  萬氏不知原委,看著婆婆臉色不好一直提心吊膽,做事越發的小心,好容易熬到回了房,方才松了氣。
  
  萬媽媽安慰她道:「我瞧太太是有別的事,並不為大奶奶服侍的不好。」
  
  「這樣最好。」萬氏略略放鬆了些,又道:「只是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上午大爺回來坐了坐,連飯都沒吃又出去了。」
  
  熬到天黑,傅兆臣終於回來了。
  
  有他在家吃飯的時候,萬氏不用再過去服侍婆婆,改為服侍丈夫,擺碗筷、添飯盛湯,----大戶人家講究「食不言、寢不語」,這會兒不是問話的時候。
  
  萬氏一直忍到吃完了飯,洗漱完畢,方才問道:「娘是不是遇著什麼煩心事了?你若知道,告訴我也好心裡有個底兒。」
  
  傅兆臣擺手道:「你不用管了。」
  
  萬氏聞言怔住了,----正所謂夫妻一體,兩人間不是應該有商有量?有什麼事值得瞞著自己?如今都已是傅家的媳婦,怎麼還拿自己當外人來看?有些不甘心小聲道:「我只是擔心……」
  
  「睡吧。」傅兆臣正為妹妹的事情煩心,且賀家的事不便多說,上床裹了一床彈花薄被,便就倒頭呼呼睡去。
  
  萬氏斷斷沒有想到,丈夫會這麼冷淡的對待自己。
  
  這成親才個把月的功夫,正是該好得蜜裡調油的時候,便就這般……,含著一腔委屈背對躺下,心頭堵了一口氣,噎到半夜方才暈暈乎乎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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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兒傅文淵回來,聽說了賀家的事,心情自然也很不好,一大早起來,臨出門前安撫宋氏道:「你別急,事情總會有解決的法子。」
  
  宋氏還能說什麼?只得應道:「嗯,老爺路上慢著點兒。」
  
  初盈睡了一夜也不踏實,早早的來了正房。
  
  還沒說上兩句話,萬氏便過來了,接著又是初慧,兩位姨娘以及初容三個,半屋子都是人,根本沒法單獨說話。
  
  初慧還不知情,一如往常的給母親請了安。
  
  宋氏心下雖然著急的很,但卻不好當著人表露出,來面上還算鎮定,反倒問起了盧姨娘,「珍姐兒可還聽話?沒吵著你吧。」
  
  聽到這話,初珍的奶娘便有些緊張之色。
  
  「挺好的。」盧姨娘笑道:「剛去的時候有些認生,後來玩了半日就熟了,下午還纏著我給她做布老虎呢。」
  
  初珍低頭看了看手裡的布老虎,趕忙抱緊了,甚是心愛的樣子。
  
  宋氏還沒答話,陶姨娘便呵呵笑道:「還是盧姐姐會哄孩子,這才一天功夫,珍姐兒就帶得親近了。」她雖然是誇讚語氣,卻帶著一絲淡淡的嘲笑。
  
  初盈明白她的心思,----女兒家一旦嫁了人,連親爹親娘都未必顧得上,更何況一個不是生母的姨娘?加上何九兒被傅家的人厭棄,初珍自然不會討喜,盧姨娘這個時候接手過來撫育,怎麼看都不是一筆划算的買賣。
  
  只是陶姨娘卻沒有想過,盧姨娘替母親解決了大麻煩,只要母親不是沒了良心,將來必定會多抬舉初容幾分。只要初容嫁得好了,根本不必給盧姨娘什麼實惠,那可是她肚子裡掉下的肉,有什麼比親生女兒嫁得好更強呢?
  
  前一世,盧姨娘便是小心的討好了何九兒,後來初容的親事,便明顯比初芸的高了一個檔次,----看來這一世,兩個庶出的姐姐還會重複老路子。
  
  「你們先下去吧。」宋氏揮退了兩位姨娘,按照素日的規矩,要帶著幾個女兒和萬氏去上房,給婆婆例行晨昏定省之禮。
  
  好容易熬到伺候完回來,讓庶女們都退下,連帶初慧也找藉口支開了,只有初盈沒有多管,自己在屋裡走來走去,坐立不安的等著消息。
  
  傅文淵上完了朝會,去吏部點了卯,便讓人去打探消息,----果不其然,那賀家少爺的確是病得重了。
  
  得了消息,立馬趕了回來告訴妻子。
  
  「這可怎麼辦才好?」宋氏心中著急,又為大女兒心疼,「都怨我,當初沒有挑好親事,萬一……不是害了阿慧嗎?」
  
  「娘,這怎麼能怪你呢?」初盈勸道:「訂親的時候,可是挑了又挑的,賀家樣樣兒都比旁人都強,才會選了他們家。至於心思重什麼的,誰能夠看得出來?眼下後悔也沒用,還得趕緊想個對策才行。」
  
  「此事實在難以兩全。」傅文淵眉頭緊皺,分析道:「若是退親……,賀家提出來肯定是不行,壞了慧姐兒的名聲。可即便是我們家提出來,外頭的人知道,難免也要說慧姐兒的閒話,說是見人病了才退的親。」
  
  ----說到底,退親終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不退怎麼行?」宋氏一改在丈夫面前的溫順,急急打斷道:「那賀家哥兒如此心思重,便是好了,指不定哪天受了委屈,回頭又氣病了。」聲音略低,「再者照說得那個樣子,只是吊命罷了,多半是養不好的了。」
  
  初盈心下黯然,----姐姐才得十四歲,決不能為了一個無用的虛名兒,葬送了一生的幸福!這件事,賀家的確做得不厚道,便是病了,也應該知會一聲,這麼瞞著算個什麼事兒?
  
  他家的兒子是寶貝,人家的女兒就是野草了?實在太過涼薄!
  
  傅文淵雖然為官多年,但卻並非迂腐之人,搖了搖頭,皺眉道:「賀家有來就是有意欺瞞,心思不純,即便那賀家哥兒養好了,慧姐兒也不能嫁到這種人家。」
  
  宋氏恍惚出神,喃喃自語道:「都怪我當初心太高了,想著賀家哥兒是個勤學上進的,將來阿慧也跟著享享福,沒想到……」一臉懊惱之色,「早知如此,還不如挑一個平平的,本本分分過日子就夠了。」
  
  初盈知母親這是在內疚,勸道:「還是快點想個好點的法子,別拖久了。」
  
  ----可是這世上,哪有什麼萬全的退親法子?不論怎麼個退法,姐姐的名聲都是要受損的,不過是盡力彌補,把損失降低到最小罷了。
  
  「爹、娘。」初盈突然想到了一點,說道:「這件事是賀家隱瞞病情在先,得想個法子,先讓親戚朋友都知道了。」皺了皺眉,「如此一來,回頭退親也多佔幾分理,不然若是直接上門去問,可就失了先機了。」
  
  傅文淵驚訝於小女兒的機敏,不由扭頭看了一眼。
  
  宋氏卻是關心則亂,心裡早就成了一團亂麻,「賀家千瞞萬瞞的,要他們主動說出來怎麼可能?總不能挨家挨戶的去說,這事兒咱們原是不知道的吧。」
  
  「自然是要讓賀家的人來說。」初盈繼續道:「最好是在人多嘴雜的宴席上,當著眾人的面兒,讓賀家的人自己說出來,咱們『再』得知消息,這樣事情就顯得順了。」
  
  「盈姐兒說的有道理。」傅文淵點點頭,贊同道:「賀家和傅家是姻親之家,他們卻隱瞞兒子有惡疾,往重裡說是不仁義。如此有失禮儀規矩的人家,慧姐兒自然不能嫁過去,到時候……,我再想法子促成解約之事。」
  
  宋氏心內稍稍安定,人也冷靜下來不少,「過幾日是爹的生辰,現成的就是一個大好的機會。」怕丈夫不同意,忙道:「你放心,我心裡自有分寸的,不會給爹和客人們添不快。」
  
  傅文淵猶豫了一下,----眼下傅家等不起,萬一等到賀家兒子熬不住,女兒可就成了剋夫命,甚至可以去守望門寡了。
  
  宋氏心下已經有了主意,又道:「到時候只借賀夫人說句話,事情等爹的生辰過了再辦。」目光閃了閃,「他們賀家不仁義在先,也就別怪傅家的人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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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老爺子的壽辰,來拜壽的賓客自然是絡繹不絕。
  
  前面男客們觥籌交錯,後面女眷們笑語晏晏,----原本傅母最喜歡這種熱鬧,好聽人奉承的話,可惜眼下卻沒法出來,免得自己和傅家的人一起丟臉。
  
  此時宋氏一面忙著應酬,一面把萬氏介紹給眾位夫人認識,到了賀夫人跟前時,含笑多問了一句,「今兒衡哥兒可曾過來?」
  
  傅家和賀家訂了親事,相熟的女眷們都是知道的,有人還打趣笑道:「這女兒還沒嫁出去,丈母娘就開始心疼女婿了。」
  
  周圍一圈的人都笑了,唯有賀夫人笑得十分勉強,支支吾吾了片刻,「呃……,不巧衡哥兒染了風寒,所以今兒就沒過來。」
  
  她原是不願意說兒子有病,只是不說不行,----不然的話,兒子做為傅家未來的孫女婿,傅老爺子的壽辰卻不過來,未免叫人覺得沒有禮數。
  
  初盈一直跟在母親後面,像個小尾巴似的,這會兒插嘴道:「賀伯母,衡哥哥病得厲害嗎?要不然……,我讓哥哥帶點心過去看他。」
  
  「不不不。」賀夫人想都不想便拒絕了,說完才發現自己有點著急,忙道:「又不是什麼大病,哪裡用得著這麼費事?不要緊的。」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是一酸。
  
  初盈認真的點了點頭,「哦……,那我知道了。」
  
  她的語音拖得長長的,眾位女眷都笑了起來,那話裡分明就是在說,自己知道等於姐姐也知道了。
  
  初盈的戲演完了,懶得再跟賀夫人敷衍客套,反正小孩子也沒人約束,便借去玩兒離了前面。此時宴席還沒有開,外面又吵吵鬧鬧的,索回了長房的院子,心下忍不住想去看一看姐姐。
  
  初慧因為今天准婆婆到了,自己反倒害臊起來,一直沒有出門。
  
  眼下正坐在窗邊繡著東西,看那大紅的顏色,便知是嫁妝無疑,----陽光從外面灑進來,襯得她的臉色越發溫婉柔和。
  
  「你怎麼回來了?」初慧本來是沒打算今兒繡嫁妝的,方才想起賀夫人,不免又想到賀家,鬼使神差的又拿了東西出來。正好被妹妹撞見,反倒有些不自然,臉上不由紅了紅,透出幾分待嫁女子的小小羞喜。
  
  初盈看的鼻子一酸,忍了忍,方才神色如常走了過去。
  
  窗檯上擺放了一個青瓷美人觚裡,面著時鮮花卉,上面還掛著幾滴亮晶晶的水珠兒,與身邊年少的秀麗女子相襯,一切都是那麼的安寧和諧。
  
  初盈心思複雜撥弄著那花瓣玩兒,沾了半指甲的露水。
  
  「又淘氣。」初慧抬頭一笑,嗔道:「你就不能安分一點?」又問:「前頭客人來得多不多?母親忙不忙?」
  
  初盈回道:「能有多忙?再說還有大嫂幫襯著呢。」
  
  初慧抿嘴一笑,「大嫂還是新媳婦,累壞了大哥是要心疼的。」
  
  若在往常,初盈必定要打趣一句,諸如「將來賀家哥哥也知疼人。」云云,可惜眼下哪裡還說得出?又怕姐姐看出破綻,轉身去捏了一塊綠豆糕吃。
  
  採薇端了茶過來,「四小姐喝口茶,當心吃多了噎得慌。」
  
  正說著話,只見初容和初芸過來了。
  
  ----這跟她們愛不愛熱鬧無關,而是嫡出的姐姐妹妹都不在,若是一味的在前面晃悠說話,不免顯得有些愛出風頭,怕嫡母不喜,只好又回了院子。
  
  「二小姐、三小姐。」採薇笑著打了招呼,去端了兩碗新茶過,來----眼下初慧自然做不成針線,便順手幫著收拾走了。
  
  初盈抬眼看去,大姐初慧姿色明麗、溫婉端方,二姐初容長相清秀、柔順恭良,三姐初芸模樣嬌俏、眉眼伶俐,----唯一不同的是,姐姐初慧帶著自幼養成的自信,兩個庶出的姐姐穿著雖不差,氣度上明顯輸了一籌。
  
  當初議親的時候,憑著姐姐的出身和容貌、性情,一度都是好幾家求,如果回頭和賀家退了親……,那就要大打折扣了。
  
  可又不能不退,哪能明知是個坑還往下跳呢?
  
  初盈在心裡胡思亂想著,思緒早不知飄去了哪兒,恍恍惚惚的,連帶姐姐們說什麼都沒聽清楚。
  
  「想什麼呢?」初芸戳了戳她,嗔道:「叫你半天都不答。」
  
  「沒什麼。」初盈回過神來,隨便找了點閒話說了一圈兒,不想讓自己的情緒被姐姐發現,於是道:「客人們都來了,咱們也別窩在這兒,還是都出去吧。」



流光(下)

用完了飯,照例是要去前面看戲的。
  
  初慧跟賀夫人照了面,便有些羞赧,因此和幾個不喜歡看戲的小姐們,一起到了後花園說話。
  
  幾個年紀小點姑娘的性子活潑,湊在一起放風箏。
  
  初盈漫無目的的看著,聽著姐姐和別家小姐一搭一搭說著閒話,心下還惦著賀家那邊的事,----但願事情順利一點,不要生出太多波折。
  
  「啊呀!」有人驚呼了一聲,原來是風箏脫了線飛走了。
  
  初盈遠遠的眺望過去,也不知是栽到了圍牆外頭,還是掛在哪裡了。
  
  今兒來的客人不少,實在不是放風箏的好時間,只是起頭的是謝家二房的謝媛,今年才得六歲,她的母親是安城郡主,傅家的人自然不好掃了她的興。
  
  謝媛一張小小的瓜子臉,小模樣挺可愛的,但跟長房的謝嫻相比差了許多,將來長大了,頂多只是一個清秀佳人。
  
  不顧她的母親身份尊貴,在這上頭比別人勝出一籌。
  
  「光顧著讓風箏飛高一點,忘了線了。」謝媛吐了吐舌頭,十分俏皮的樣子。
  
  「不要緊。」初盈站了起來,笑了笑,然後對姐姐道:「我過去瞧瞧。」
  
  主要是怕有人揀了風箏,若是沒有小孩子去認領,回頭傳什麼閒話來,眼看姐姐這邊的麻煩還沒解決,可不能再添亂子了。
  
  初慧明白妹妹的意思,點頭道:「去撿回來罷。」
  
  初盈領著凝珠上了連廊,輕車熟路繞了幾個彎兒,順著風箏掉落的方向找去,結果卻是一路都沒有瞧見。
  
  ----難不成這麼快就被人撿走了?
  
  再往前走,是哥哥傅兆臣的書房,附近還有一個小小池塘,邊走邊道:「莫不是落在了池塘裡?」笑了笑,「那可就全泡湯了。」
  
  凝珠跟著走了幾步,突然指了指前面,「小姐,亭子裡好像有人。」
  
  初盈年紀小,身量要比她矮一些,掂了腳尖視線越過前面的一片花叢,果然看見亭子裡有幾個人,其中兩個是客人,穿蓮青色通袍的則是哥哥無疑。
  
  剛想縮腳回去,便聽哥哥傅兆臣喊道:「誰在那邊?」
  
  初盈無奈,只得大大方方走了過去。
  
  不料卻見著了一個熟人,修眉鳳目、眸光似星不,論什麼時候嘴角都含了一縷淡淡微笑,不是謝長珩又是誰?今兒依舊是一襲月白色的袍子,大約是為了赴宴,不想顯得太素淨,在袖袍角繡了淡藍色的海水紋。
  
  「盈妹妹。」謝長珩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含笑問道:「上次手上的傷可好了?那兩個花籃還喜不喜歡?」
  
  當著旁人的面,這麼一臉關切、語氣溫和的問話,誰又好意思唱反調?初盈有一種被人套話的感覺,心裡不痛快,於是「嗯」了一聲,「早好了。」
  
  視線卻落向了另外一人,約摸二十來歲的年紀,有謝長珩在旁邊相襯,長相便顯得十分平常。不過眉目之間,卻是隱著與生俱來的高高在上,儘管只穿了一身極為平常的衣袍,但還是掩不住那股子貴氣。
  
  再看哥哥和謝長珩,都對那人極為客氣的樣子,且讓出了主位,一人坐了一邊-,---能讓他們倆折一折腰的,大約只有皇室貴胄了。
  
  「阿盈。」傅兆臣忙道:「快給太子殿下行禮。」
  
  太子重瑞?初盈有些意外,----上一次太子被彈劾,雖然受到了一些衝擊,但儲君之位依舊還在,這跟許家是百年望族大有關係。
  
  初盈蹲身行了禮,口中道:「見過太子殿下。」
  
  太子重瑞點了點頭,將石桌上的風箏輕輕一推,「你的風箏,拿去罷。」語氣裡面帶了一絲平和,彷彿是某個交好之家的公子哥兒。
  
  初盈心裡明白,對方這完全是看在祖父的面子上,上前欠身拿了風箏,誰知還沒有轉身出涼亭,便聽背後有人笑道:「二哥真是好雅興,居然躲在後面放風箏玩兒。」
  
  那聲音帶了幾分囂張輕佻的味道,初盈心下微微反感,但是卻不敢流露。----哥哥和謝長珩的都是長子,能被人叫做二哥的,自然只有眼前的太子重瑞了。
  
  今天怎麼回事,皇子們都到傅家扎堆趕集會了?
  
  「大哥,三弟。」太子重瑞是國之儲君,----儘管眼下位子已經搖搖欲墜,但是在禮法上頭,還是高於兩個兄弟的,因此沒有起身只是點了點頭。
  
  謝長珩和傅兆臣都站了起來,行禮道:「見過秦王殿下,燕王殿下。」
  
  秦王是今上的皇長子,約摸二十八、九歲的年紀,比燕王大了十歲左右,兩人站在一起,看起來頗有幾分長兄如父的感覺。
  
  燕王懶懶道:「免了。」
  
  秦王微笑頷首,繼而看向初盈道:「好一個玉雪可人的小丫頭。」
  
  初盈尚在稚齡,正是一掐一把水的年紀,加上傅家的人皮膚都甚白皙,襯得一雙明眸烏黑若漆,頭上梳了可愛的雙丫髻,用絲帶束了,下面各墜了一串小小的玉葫蘆,在陽光下閃著瑩潤光輝。
  
  秦王的這一句贊語,還是當得起的。
  
  傅兆臣笑道:「淨淘氣,剛剛跑過來揀風箏呢。」
  
  大約是語氣裡帶出為太子解釋之意,惹得燕王勾了勾嘴角。
  
  初盈不清楚皇室的那些糾紛,也沒打算知道,只是眼前氣氛很是不好,跟在哥哥後面行了禮,----趁著幾位皇子打機鋒之際,悄悄把風箏戳破了一個洞,然後對哥哥揚起風箏,「大哥,你去幫我糊一糊好不好?」
  
  謝長珩看向她,眼裡閃過一絲淡淡的笑意。
  
  太子重瑞卻沒什麼表情,開口道:「兆臣,先帶你妹妹下去吧。」
  
  傅兆臣對著三位皇子行了禮,帶著妹妹出了涼亭,估摸隔得遠了,方才斥道:「你真是越來越膽大了!那一點點小聰明,秦王和燕王后來的不知道也罷了,你以為太子殿下會看不出來嗎?」
  
  初盈辯道:「太子殿下是什麼人?哪有功夫跟一個小孩子計較?」又道:「再說太子殿下和燕王他們說話,也不希望有外人在吧。」
  
  「你呀。」傅兆臣無奈的嘆了口氣,牽起妹妹的手進了書房。
  
  「等等。」謝長珩從後面趕了過來,步履比平常略快,進門笑道:「盈妹妹還在生我的氣?怎麼只替你哥哥解圍,也不把我捎一起帶上?」
  
  初盈淡淡道:「糊個風箏而已,哪裡用得了兩個人?再者說了,我不替你解圍,你這不也一樣過來了。」
  
  「阿盈,好好說話。」傅兆臣不大明白,為何妹妹一直不喜歡謝家的人,總是針鋒相對,顯得很是沒有禮貌。
  
  謝長珩還是一副溫和的樣子,微微一笑,「沒關係。」
  
  在初盈看來,如果說謝長瑜是真小人的話,那麼謝長珩就是偽君子,總是一副溫和可親的樣子,說話滴水不漏,叫人反感還沒法說出來。
  
  「大哥。」初盈放下了風箏,轉身道:「你糊吧,我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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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盈回去後,自然不會提起太子等人的事,只說風箏掉進池塘爛掉了。
  
  謝媛早就玩別的去了,剩下的風箏丟在一旁也沒人放,後花園,裡相熟的小姐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各有各的玩法。
  
  初盈心裡,有事漫無目的坐了會兒,便回了房。
  
  一夜輾轉難以成眠,次日一大早起來,就趕忙跑去了母親的房裡。
  
  昨兒母親「偶然」得知,賀家哥兒身體有些微恙,----雖說不是什麼重症,但是准岳母關心未來女婿,親自過去看望一趟也不奇怪。
  
  初盈央求了母親好久,方才答應帶她一起過去的。
  
  宋氏神色一如往常,有種遇到大事反倒更加冷靜的鎮定,等姨娘們行過禮,在帶著女兒和兒媳,和平日一樣去了上房請安。
  
  完事後,方才讓人備了馬車出門。她是傅家主持中饋的主母,婆婆又病著,無須向他人交代行蹤,什麼也沒說便出了傅家大宅。
  
  一路上馬車微微搖晃顛簸,初盈心緒起伏不平。
  
  到了賀家門口,宋媽媽先下了車,上前道:「聽說你們大爺病了,我們太太特意帶著小姐過來看望,還請通稟一聲。」
  
  ----昨兒賀夫人說了,自家兒子病了,當然不會出門亂躥,又說病得很輕,等下也沒理不出來見人。
  
  那門房上的人嚇了一跳,傅家的人他是認識的,這麼突如其來的到訪……,大爺又病成那樣,還一直瞞著外頭,等下怕是不會有什麼好事。
  
  等了許久,賀夫人方才領著丫頭出來迎接。
  
  照說只需派個大丫頭出來即可,但眼下情勢不同,不僅人出來了,臉上還有點陪笑的意思,一面將人往裡面迎,一面道:「怎麼也沒讓人說一聲,我也沒個準備。」
  
  「不用。」宋氏淡淡的,「只是順路過來看看衡哥兒,等下坐坐便走。」
  
  賀夫人的臉色微微一變,有些沉默。
  
  一直進了正廳坐下,上了茶,宋氏端在手裡沒有喝,而是指了指身後的東西,「家裡翻出來的一點藥材,年份都還不久。」
  
  ----按理說,即便宋氏不帶任何東西,衝著她是長輩又是准岳母,賀衡也該出來見個禮,這才是有規矩的人家做派。
  
  「哪裡用得上這些?」賀夫人還是不肯承認,反而說道:「衡哥兒一個晚輩,當不起你親自過來看他,又帶這些東西倒是折了他的福。」
  
  初盈聞言不快,----難母親還來的不對了?送東西還送出錯了?便是不想見人,也不用這麼不會說話。
  
  宋氏倒是沒有表現出什麼,只是問道:「衡哥兒呢?正巧來了,出來瞧瞧也好讓我放心的回去。」卻是懶得周旋客套,乾脆直接問人了。
  
  初盈脆聲道:「是啊,我還有東西送給衡哥哥呢。」
  
  賀夫人一陣語塞,半晌才道:「他……,衡哥兒他……」
  
  轉眼看向宋氏母女,心下漸漸有所領悟,對方一定是聽到了什麼消息,才上門來逼著見人,----愧疚頓時化作埋怨和委屈,突然捂了臉哭起來。
  
  「太太、太太……」丫頭們趕忙上前遞了絹子,小聲勸了幾句。
  
  賀夫人哭了一陣,止了淚,臉上露出決然的神色,站起身來,「既然人都來了,那就去看吧!」也不管什麼待客之道,自顧自抬腳先走了。
  
  宋氏一心都在焦慮女兒的親事,沒功夫為這些小事生氣,緊緊牽了初盈的手,快步跟了上去。
  
  賀家的院子要小一些沒,走多久便到了。
  
  剛一進門,便聞到一股濃濃的藥味兒,丫頭們都有些驚慌之色,賀夫人上前揮了揮手,冷冰冰回頭道:「衡哥兒就在裡面,進來看吧。」
  
  初盈跟著母親進去,悶悶的藥味縈繞滿了整間屋子,讓人覺得微微窒息,而更讓心情沉重喘不過氣的,則是已經瘦得脫了形的賀衡,簡直沒法看了!
  
  當初賀衡來傅家相看的時候,初盈曾經跑去替姐姐偷看過,那時候,還是紅齒白的俊秀公子哥兒,怎麼才半年功夫,就變成了這副乾瘦蠟黃的樣子?
  
  只是對著病人露出驚訝太不禮貌,初盈盡力讓自己神色平靜一些,放了一包桂花糕在床頭,輕聲道:「衡哥哥,這是我給你帶的點心。」
  
  「多謝盈妹妹。」賀衡勉強支起半個身子,又對宋氏歉意道:「伯母,今兒是晚輩失禮了。」
  
  賀夫人才止住的淚水,又斷線珠子似的掉了下來。
  
  宋氏來賀家之前,原本對他們隱瞞賀衡的病情,欺騙女兒大為惱怒,可是眼下瞧見了人,----都已經成這個樣子了,還能再說什麼刻薄指責的話?
  
  同樣都是做父母的,自然明白賀夫人眼下的傷心,多得話也說不出,只淡淡說了一句,「你們瞞得可真夠深的。」上前牽了初盈,「走罷,我們回去。」
  
  賀夫人等人走了,方才放聲大哭,「我的兒……,你怎麼就這麼命苦。」落了幾串淚過後,怕刺激到了兒子,忍了又忍,才收了淚慢慢止住。
  
  賀衡又躺了回去,----想起嬌憨可人的未來小姨子,舉止端方的岳母,想必未婚妻也是個才貌雙全的,卻可惜……,這輩子福氣薄了一些。
  
  過了半晌,賀衡悠悠嘆了口氣,「娘……,把我和傅家的親事斷了吧。」
  
  「休想!」賀夫人猛地惱怒起來,尖聲道:「既然訂了親,傅家姑娘就是我們賀家的人,想悔婚沒那麼容易!」
  
  「這又是……,何苦?」賀衡咳了咳,費力說道:「結親是結兩姓之好,便是勉強傅姑娘嫁過來,兩家也成了仇人了。」頓了頓,「萬一……」
  
  「沒有萬一。」賀夫人急急打斷,「我的兒,你千萬別灰了心。」
  
  賀衡心裡是有些傲氣的,既然傅家姑娘不願意嫁,那自己也不稀罕,再想到自己不免有些心灰,只覺什麼都沒心氣去爭了。
  
  「我這病……,也不知好不好的了。」賀衡心裡儘是苦澀的疼痛,艱難道:「何苦誤了人家姑娘?再說若是和傅家結了仇,對咱們家也不好,我沒能替賀家光耀門楣,更不能……,不能拖了家裡人的後腿。」
  
  短短的一段話,愣是分了好幾次才說完。
  
  賀夫人的心更痛了,----正是因為兒子從小聰明好學,家裡人對他希望過大才,導致了今天的局面,那個痛真是不能言說!只是此刻,心痛卻轉成了對傅家的怨恨,「傅家若是退親逼死了你,我也不會放過他們!」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18:21



雲煙(上)

第二天,傅家傳出大太太病了的消息。
  
  ----據說宋氏之所以會病倒,是因為意外知準女婿病重難治,一時急痛攻心才染了病,繼而臥床不起。
  
  那天當著眾位官宦女眷們的面,賀夫人親口說兒子病得不重,只是染了風寒,結果卻鬧出這麼一場風波來。
  
  賀家失信不義,一時間京城裡傳得沸沸揚揚。
  
  賀夫人聽了氣得不行,傅家的人分明是早知道了消息,這才挖了個坑,專門讓自己跳下去,居然還弄得滿城風雨!
  
  氣惱之餘,又有些提心吊膽、忐忑不安,生怕媒人登門拜訪,告訴自己傅家要退掉親事,把奄奄一息的兒子氣死過去。
  
  誰知等了好幾天,傅家也沒有人過來退親。
  
  賀夫人稍稍鬆了口氣,寬慰兒子:「你看……,傅家大姑娘還是個有情義的,知道訂親是終生大事,不能出爾反爾隨便改口。」又道:「你只管好好養好身子,回頭等媳婦進了門,娘還等著抱孫子呢。」
  
  賀衡那天雖然說得決絕,但得知初慧沒有退親的意思,心裡頓時好受了許多,眼裡帶出一點喜色,「我知道,一定不會再讓娘傷心了。」
  
  其實賀夫人不過是空口瞎說,為了寬兒子的心罷了。
  
  然而卻是讓她猜對了,----初慧不願意退親。
  
  初慧素來是個有主意的,知道這件事非同小可,關係到自己的終生幸福,母親多半不會依著自己。特意等到父親在家的時候,當著父母的面跪下,「我和賀家既然已經訂親,就不能無故退掉。」
  
  宋氏聞言大急,「你說什麼?」
  
  「娘,且聽我說完。」初慧神色冷靜,只是眼神透著一絲傷心,「雖說賀家有意隱瞞兒子的病情,是他們錯在了前面,但是僅憑這一條,並不能成為退親的理由。」
  
  宋氏還要開口,卻被丈夫示意暫時噤聲,只得咬唇忍下。
  
  「自來退親都是要遭人恥笑的,更何況是在人病重之際?」初慧的話有條有理,絲毫不亂,「我的名聲受損不說,連帶妹妹們的名聲也會被影響,甚至……,整個傅家的人都被人輕視。」
  
  「大姐!」初盈原是在外面候著的,聽到姐姐擔心連累妹妹們,再也忍不住跑進來,抱著姐姐哭道:「我不怕連累,我不要姐姐賠上一生……」
  
  ----自己這輩子不論嫁給誰,都不可能比上輩子還慘,只要父母和哥哥姐姐平安,大家一輩子都守在一起就足夠了。
  
  宋氏亦是不停的落淚,哽咽道:「那也不能為了一個虛名兒,毀了你一輩子啊。」
  
  「我這輩子……」初慧神色有些淒婉,搖了搖頭,「如果賀家公子一病不起,那便罷,等他出了七七之後,娘再另外給我議親事;如果他能活到成親之日,那……,便是我的命罷了。」
  
  「姐……」初盈急了,搖晃她道:「你可千萬別犯傻啊。」
  
  初慧被妹妹哭得心慌意亂,眼淚不自控的掉了下來,靜了片刻,伏地朝上磕了三個頭,毅然道:「爹、娘……,女兒心意已決!」
  
  「你……你這個傻丫頭!」原本宋氏只是裝病,為了讓人知賀家不義,眼下被女兒一氣,卻是胸悶氣短真的要病了。
  
  傅文淵一直沉默著,半晌才道:「退親之事先放一放,商議了再說。」
  
  初盈陪著姐姐回了房,關上門急道:「姐,你知不知自己在說什麼?那天我跟著娘過去了,當著面兒賀夫人還不肯承認,心裡只有自己的兒子,全然不顧別人家女兒的死活,這樣的婆婆豈是好伺候的?更不用說賀衡病得那麼重,賀家不能嫁啊!」
  
  「小丫頭,你知道什麼嫁不嫁的?」初慧說完了那番話,彷彿沉了心似的,神色再沒有半分激動,只淡淡道:「你還小,別操心這些事了。」
  
  「姐,我不怕被連累……」
  
  「不與你相干。」初慧攬了妹妹在懷裡,終於忍不住眼眶潮濕起來,仰起了臉,慢慢的讓淚水退下去,輕聲道:「阿盈,你一定要比姐姐嫁得好。」
  
  ******
  
  傅文淵在屋子裡走來走去,不停皺眉踱步。
  
  初盈在門外探了一個頭,小聲喊道:「爹,娘。」見父母沒有攆自己的意思,方才輕手輕腳進了門。
  
  傅文淵問道:「你姐姐還好吧?」
  
  「嗯。」初盈點了點頭,「就是不想說話,還讓我出來,說是要一個人靜一靜。」
  
  傅文淵便不再問了,轉頭對妻子道:「慧姐兒說得話不無道理,單憑賀家隱瞞病情一事還不夠,若是我們去退親,反倒讓傅家在道義上理虧。」連連嘆氣,「萬一賀家哥兒受不住,那豈不是成了我們逼死他?慧姐兒將來就更吃虧了。」
  
  「那怎麼辦……」宋氏心裡像針扎似的,落淚道:「難道就這麼耗著,還是讓阿慧嫁過去,然後等賀衡死了,再給他們家做……」底下「寡婦」二字,想一想都難受,實在是說不出口。
  
  初盈託了腮坐在旁邊,心下無比煩躁。
  
  上輩子自己被謝家逼死,難這輩子姐姐又要被賀家逼死?想到這兒,腦海裡突然劃過一亮光,----謝長瑜棄婚羞辱逼死自己,如果賀家也做了什麼過分的事,是不是就可以退親了呢?
  
  可是賀家能做什麼呢?退親他們是不願意的,別的又一下子想不出來。
  
  「爹……」初盈心下著急,先把心裡的想法說了,「既然賀家隱瞞病情還不夠,那如果他們再多做點錯事呢?我是說……,咱們家能不能想個法子,讓賀家錯上加錯,使得退親變成勢在必行。」
  
  宋氏聞言收了淚,連連點頭,「是啊,是得讓他們家再出點錯。」
  
  「你這丫頭,小小年紀心思太重了。」傅文淵沒有誇獎女兒,反倒認為失了小孩子的天真,將來長大也是個心性敏感的,不是什麼福氣。
  
  初盈知道自己有些多嘴,可是現在姐姐都快被人逼死了,恨不得以身代替,----反正上輩子更糟的都過了,還怕什麼?不過眼下被父親說了,還是老老實實低下了頭。
  
  ******
  
  賀夫人一直留意著傅家的動靜,一有風吹草動,就讓人打探了再打探,生怕錯過了什麼要緊的消息。
  
  「最近的十來天裡,去往傅家探病的客人不少。」打探消息的媳婦回道:「馬家和萬家就不用說了,謝家也是少不了的,前兩個是親戚,後頭這個是多年交好的。還有高郎中家一些相熟的,就連許家也去了一位奶奶……」
  
  「許家都去人了?」賀夫人有些心驚,----許家是本朝的百年望族,已故的許皇后便是出自許家,族內子弟各有建樹,宗族裡面各房分支十分龐大。
  
  「是啊。」那媳婦臉上陪著小心,低聲道:「聽說傅家大太太為了答謝,還準備過幾天辦一個賦詩花會,讓各家太太小姐過去賞花,年輕哥兒們在外頭吟詩作賦。」
  
  「賦詩花會?」賀夫人一頭霧水,「既然都說病著,還有閒情雅緻辦花會?」沉吟了片刻,突然悟到了點什麼,不由勃然大怒,「傅家、傅家這是……」
  
  ----自己兒子還沒有死,傅家就急著物色新女婿人選了?!
  
  賀夫人只覺心頭一陣氣痛,指著傅家的方向,抖了半晌,「欺人太甚!實在是欺人太甚!」心下恨得咬牙切齒,「原來是想尋了下家再悔婚,打的好主意!」
  
  「太太,傅家真的是要……」
  
  「還用問嗎?」賀夫人恨恨道:「這種時候,不是心懷鬼胎又是什麼?傅家只管做春秋大夢,我絕不會讓他們得逞!」
  
  「可是太太……」那媳婦也算是心腹了,湊近道:「傅家要辦花會,明面兒上抓不住什麼把柄,咱們怎麼能夠攔得住呢?」生怕主母交待不能完成的事,十分為難,「這可真是沒法子……」
  
  「行了!」賀夫人這半年為兒子操碎了心,哭斷了腸,行事想法不免有些偏激,冷冷打斷道:「我自有主張,絕不會讓他們稱心如意的!」
  
  那媳婦不敢跟主母抬槓,只好閉了嘴。
  
  眼看兒子病得生死兩懸,也不知還能夠再熬幾天,----傅家居然在這種時候「心懷鬼胎」,賀夫人哪裡還能坐得住?一刻也不能等,便叫來人開始分派事情。
  
  到了下午,賀夫人帶了一大車的東西趕去傅家。
  
  宋氏尚在「病」中,沒有化妝,連釵鐶首飾都沒有帶,只用絹帶挽了頭髮,看著隱含怒氣的賀夫人,一臉不解,「這是……」
  
  「我看兩家的孩子都不小了。」賀夫人說了一句開場白,然後進入正題,「我們家衡哥兒身子有些抱恙,身邊正需要人照顧,不如把婚期提前,早點讓大姑娘過門吧。」
  
  「何必這麼急?」宋氏掩面咳了咳,一副虛弱無力的樣子,「婚期是早定好的,上好的吉日,那能改來改去?」
  
  賀夫人聽得更加心頭冒火,----吉日?自己的兒子還等到吉日嗎?因而冷笑道:「要說大姑娘今年十四也不小了,是該做人媳婦的時候,早點去了我們賀家,我也好抽空教導教導她。」
  
  宋氏臉色微變,質問道:「賀夫人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我的女兒,我還會教導不好她了?若是我的女兒不好,你們家還求做媳婦幹什麼?」抿了抿嘴,「若是賀夫人心裡嫌棄,我看也不必勉強了。」
  
  賀夫人原本是看宋氏不想嫁女兒,在氣頭上說得話,說完也覺得有些失禮,----正想打個圓場,不想宋氏卻一副要退親的態度,更是火上澆油,聲音都變得尖銳起來,「勉強?是你們家不願意勉強了吧?」
  
  「太太……」賀家的下人小聲喚了一句。
  
  宋氏連著咳了一大串,喘息半天,「不知道賀夫人這話從何說起?你們賀家瞞著兒子病重的消息,我們也沒說什麼,現今又說出這樣的話,究竟是何道理?」態度堅定的否決,「早就給阿慧算過命,一定要十六歲才能成親,婚期絕對不能提前!」
  
  十六歲?也就是還要等兩年,賀衡哪裡等得起?
  
  賀夫人這才發現傅家人的「險惡用心」,居然想用一個「拖」字訣,生生拖到自己兒子死了,然後好另外高攀好的親事!
  
  心下越發惱火,口不擇言道:「怎麼著……,難不願意嫁了?莫不是另外攀上了高枝,就嫌棄我們家衡哥兒……」
  
  「什麼高枝?什麼嫌棄?」宋氏氣得上前抓住了人,柳眉倒豎、杏眼圓瞪,一聲聲怒道:「我清清白白的女兒,如何受得起胡言亂語?今兒你若不給傅家一個解釋,就休想出我傅家的大門!」
  
  「你、你做什麼?」賀夫人被她嚇住了,----難不成還想要打人?被推宋氏攘的晃來晃去,急急的扯開她的手,「大家斯斯文文說話,怎麼動起手來……」
  
  「我的阿慧……」宋氏一副病中無力的樣子,順著力踉蹌後退了兩步,像是氣極了往後一栽,正巧磕在旁邊的四方桌角上,生生把額角磕破流出血來,嚇得一眾丫頭驚呼不已。
  
  初盈一直站在旁邊,沒想到母親這麼「入戲」,居然不惜血本,又是急又是氣,恨恨的睨了賀夫人一記,只是此刻自己還有任務,頓時放聲大哭起來,「了不得了,了不得了……」一面說,一面哇哇大哭往外面跑,「快來人啊,娘要被人逼死了……」


雲煙(中)
初慧早知賀夫人過來了,只是現今不便見面,就一直在自己的屋子等消息,誰知沒過多會兒,就聽見妹妹在外頭大哭,趕忙推門出去。
  
  「姐……」初盈一面哭,一面扯著她往正屋去,「大姐快一點,方才娘被人推了一把,頭都磕破了……」
  
  初慧聞言大驚,趕忙帶著妹妹上了台階進門。
  
  一進門先看見驚慌失措的賀夫人,顧不上多問,便急急進了裡屋,----只見母親額頭上的血跡還沒擦淨,織錦等人正在旁邊幫著包紮,不由急道:「娘,你沒事吧?」回頭喝斥丫頭們,「快去請大夫過來瞧瞧。」
  
  宋氏原是想說幾句話寬慰女兒,想了想,又打消了這個念頭,皺眉扶著額頭「腦子裡頭疼的緊,頭暈眼花的……」又喚宋媽媽,「你出去送客罷。」
  
  初慧頓時想起賀夫人來,----眼下是在自己家裡,除了賀夫人,還有誰敢對母親動手動腳?!更不用想,難聽的話必定說了不少!
  
  「你在這兒陪著娘。」初慧代了妹妹一句,掀了簾子出門,眼裡儘是怒氣,看向賀夫人問道:「我們傅家究竟做了什麼,惹得夫人大打出手?」見她不答,等了一會兒,冷聲道:「你們賀家不義在先,如今又逼上門來,如此不仁不義的人家,我傅初慧絕不會嫁!」
  
  賀夫人一陣語塞,知道自己莽撞闖了禍,把事情越弄越糟,心下卻委屈的很,不知道事情怎麼變成了這樣?張了半天的嘴,方才擠出一句,「大姑娘誤會了,我並不曾動手,是你母親自己……」
  
  「賀夫人!」初慧當即打斷,惱道:「難道你想說,是我娘故意跌倒陷害你嗎?」她並非那種一味懦弱的女子,說話更是一陣見血,「我倒是要問問,夫人今天是過來做什麼的?有什麼好事,且說出來大家聽聽。」
  
  ----說自己是來提前婚前,趕在兒子病死之前娶媳婦的?這種話,賀夫人怎麼可能說得出口?傅家的人雖然有些鬼鬼祟祟,但是自己手上並沒有把柄,說來還是衝動了,不該這麼冒冒失失跑過來。
  
  賀夫人語塞了半晌,心裡憋屈,更有說不出的煩惱,嘆道:「罷了,罷了。」
  
  初慧並非愛逞嘴角之理的女子,儘管對賀家厭惡萬分,但也不想吵得天翻地覆,只是冷冷道:「送客!」
  
  賀夫人又羞又氣又惱,臉上更是掛不住,一個字也沒再說,連下人都沒叫就匆匆出了門。回到家,一個人獨自悶悶坐了半天,等到中午丈夫回來,這才是找到了傾訴的對象,急急忙忙把在傅家的事說了。
  
  「我……,我當時是氣糊塗了。」賀夫人心裡不無委屈,又受了一大頓氣,加之想起病重的兒子,忍不住眼淚直掉,「那知道……那知道會鬧出這種事,如今可怎麼辦才好,這親事怕是不成了。」
  
  賀老爺臉色微沉,沉默不語凝思了一陣,悠悠道:「……好生厲害的圈套。」
  
  「圈套?」賀夫人本來還有些愧疚,此時被丈夫一點撥,忽地清楚起來,「老爺你是說……,這是傅家的人故意……,故意讓我跳進去的?」繼而一想先前的事,傅家母女不就是設過一個圈套?越想越是心驚,喃喃道:「不錯,他們家一向都是狡詐的。」
  
  「哼,蠢婦!」賀老爺斥了妻子一句,連聲問道:「你當傅家是什麼人家?傅老爺子和傅大老爺是什麼人?豈能由得別人隨隨便便鬧上門去?」頓了頓,「看來……,他們家是鐵了心要退親了!」
  
  賀夫人想起今兒在傅家受的氣,想起未來媳婦的惺惺作態,越發得添堵,忍不住恨恨啐道:「好歹也是個大家閨秀,竟然連從一而終的理都不懂!不知廉恥!」
  
  「行了,行了。」賀老爺雖然也是生氣,但是心下更惱妻子愚笨,把賀家推到了不仁不義的境地,----先是隱瞞兒子病情被人公之於眾,接著又是鬧上門去逼親,還讓親家夫人受了傷,這門親事想不退都不行!
  
  而且就算退了,賀家也要被人唾棄鄙視!
  
  將來即便兒子命大,活了下來,可是賀家名聲信譽盡失,還有哪家的姑娘敢做賀家媳婦?又或者兒子知都道了消息,被此事一氣,沒準就把小命徹底賠上了。
  
  賀老爺臉色陰沉陰沉的,冷冷道:「便是想退親,又何必做的如此狠毒辣?」轉頭叮囑妻子,「你就不要再添亂了,好好在家照顧衡哥兒,這件事務必瞞緊了。」咬了咬牙道「至於傅家,也不能就這麼便宜了他們!」
  
  ******
  
  賀夫人大鬧傅家逼親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散播開來,成為京城官宦圈女眷們的閒暇談資,----雖然有說傅家心疼女兒的,但一說到賀家先是隱瞞病情,繼而上門逼親這兩岔事,均是紛紛搖頭表示鄙夷。
  
  畢竟說到底,賀家的兒子病得那麼重了,傅家願意嫁女兒是有道義有情分,不願意嫁也是人之常情。
  
  誰還沒有個女兒姐妹什麼的?誰又願意自家人去吃苦?
  
  賀家對親家隱瞞病情本就不對,繼而上門逼親更是錯上加錯,----簡直是就是公然表示態度,要讓傅家小姐過去做小寡婦了。
  
  既然已經鬧到了這步田地,兩家自然是結不了親了。
  
  最後雙方找來媒人,三方到場,傅、賀兩家自願解除婚約。
  
  按理說,這種情況原是賀家有錯,傅家可以不退聘禮,但是宋氏不願再沾上賀家的東西,堅持所有聘禮全數退回。
  
  如此一來,反倒為傅家又贏了一把讚譽。
  
  日子突然變得平靜下來。
  
  宋氏雖然病了傷了,但是如今有兒媳萬氏伺候,家事也有萬氏打理,每天只需指點指點兒媳,倒也沒什麼可操心的。
  
  唯有初慧,終究還是在退親之事中受了傷。
  
  儘管原本不是愛說話的性子,但經此一事,漸漸變得不愛說話,也不想見人,每天除了看看母親,偶爾和妹妹說幾句,剩下便是一個人靜靜的看書。
  
  初盈看在眼裡難受,但卻明白姐姐需要一段時間平復。
  
  「哎,真是想不到。」萬氏伺候完了婆婆,回屋搖頭嘆息「看來當初大爺瞞著我不肯說的,約摸就是慧姐兒的這件事了。」
  
  萬媽媽知道她是在解心裡的疙瘩,於是順著話道:「是啊,這種事也難怪大爺不願說了。」想了想,又道:「太太和大小姐最近心裡煩,奶奶可要留心一點。」
  
  「我知道,誰遇著這種事兒能不煩呢?」萬氏嘆了口氣,「可惜大妹妹,到底是姑娘家容易吃虧,這一退親,將來再說親事……,只怕還比不上賀家呢。」
  
  萬媽媽也道:「比不上賀家是自然的,而且一時半會兒的也難說成。」
  
  ----不管賀家多麼的不仗義,初慧終究是解了婚約的人,但凡講究一點的人家都會因此而挑剔,倒不是說嫁不出去。只是好的親事不好找,拚命上趕著來的,只怕又存了別的心思,將來說親還真是一件頭疼的事。
  
  ******
  
  這天一早,萬氏先給婆婆宋氏請了安,然後帶著小姑子們去了上房。
  
  傅母中風以後,細細的養了一段時間,倒是好轉了些,只是扶她下來走幾步,又連連喊累,只得再扶回去躺下。
  
  因為行動不便,傅母的脾氣越發得怪異,想她恣意快活了一輩子,哪裡受得了這份罪?每天哼哼唧唧的,有事沒事把丫頭罵一頓,看著媳婦小輩們都不順眼,----孫媳婦也一樣,太婆婆的威風都沒機會擺,自然喜歡不起來。
  
  從前萬氏跟著婆婆過來,還覺得好熬一點。眼下婆婆臥床不起,稍大一點的初慧又不愛說話了,馬氏一向都是淡淡的,剩下便是初盈幾個小的,說個話都沒人打圓場,因此最近每次過來請安,都是小心翼翼的。
  
  初慧不過是來點個卯的,應付了會兒便先回去了。
  
  傅母看著她走出了門,扭頭看向萬氏,「聽說……,慧、慧姐兒退親了?」
  
  萬氏心頭一跳,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當著嬸嬸和小姑子們的面,特別是初盈還在跟前,生怕自己說錯了什麼,小心回道:「是,和賀家的婚約解了。」
  
  「這麼……、大的事,居然不告訴我!」傅母如今說話不大利索,加上中風後肌肉有些僵硬,表情越發得難看,----才聽說初慧退親的事,找不到宋氏問話,便把氣撒向了孫媳婦頭上,「你、你們這些人,都是面上孝敬……」
  
  這話說得重了,萬氏這個孫媳婦可擔不起,忙道:「原不是要瞞著老太太,只是怕老太太聽了著急,所以才暫時沒說。」
  
  馬氏是摸透了婆婆脾氣的,此時開多半要被遷怒,況且萬氏又不是她的兒媳,才懶得開口幫忙,只是充耳不聞的坐在一旁。不過萬氏進門,倒給她這個二嬸帶來了一點好處,----就是終於有個小輩媳婦,自己能以長輩身份坐下了。
  
  「哼!」傅母頗為不滿,說道:「不用哄我……,好好的退什麼親,連帶整個傅、傅家都跟著……,跟著丟臉!」
  
  萬氏低了頭,連大氣兒都不敢出。
  
  初盈聽得十分反感,----姐姐又沒做見不得人的事,有什麼丟臉的?要說丟臉,那何九兒好好的一個官家小姐,想著搶自己表嫂的位置,最後還做了妾室,豈不是丟臉丟到姥姥家去了?
  
  祖母的眼睛從來都是丈八燭台,只照得見別人照不見自己。
  
  心下知道,要是等著祖母沒完沒了的說下去,大嫂又是個沒經驗的,指不定就那句話回錯了,等下又是一頓氣。
  
  上前拉了萬氏的手,撒嬌道:「大嫂,今兒早上我還沒吃飽呢。」又問祖母,「今兒中午做個糯米鴨子,再蒸一碗蒜泥白肉好不好?」
  
  傅母未必真有多關心初慧的事,不過是在床上躺得久了,心裡有氣,隨便找個由頭髮作人罷了。被孫女一打岔,又說起了自己最愛吃的兩樣菜,老人家嘴饞,立馬轉移了注意力,僵硬的點頭道:「這……、這兩樣好,容易消化。」
  
  「大嫂。」初盈推了推她,「兩樣菜都不好熟,早點去吩咐廚房別耽誤了。」
  
  「四妹妹說得對。」萬氏連連點頭,給傅母和馬氏欠身告了辭,領著初盈幾個出了門,一直回到了長房院子,初容、初芸都走了,方才說道:「還是四妹妹聰明,方才真是多謝你了。」
  
  「大嫂你才進門不久,不知祖母的脾氣。」初盈抿嘴一笑,介紹經驗道:「斷然不能接著話頭一直說,不然再說不清楚,有時候哄一哄,說點別的也就過去了。」
  
  ----不惜說長輩來提醒自己,算的上是體己話了。
  
  萬氏心下微微感動,覺得小姑子並非想像中那麼難相處,笑道:「四妹妹想吃什麼菜,我讓廚房做了答謝你。」她並不笨,一聽就知方才初盈是在哄人,那些菜分明是老人家才愛吃的。
  
  初盈歪著頭想了想,「糖醋排骨吧。」
  
  「好,讓人用上好的排骨。」萬氏正含笑說著,一扭頭看見了丈夫傅兆臣,身邊還有一個七、八歲的小男童,斯文秀氣又白淨趕忙迎了上去。
  
  初盈有些驚訝,上前道:「葉家哥哥?」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18:22

雲煙(下)

葉蘭舟一向是個有禮貌的孩子,拱了拱手,斯斯文文道:「盈妹妹好。」
  
  「你們認識?」傅兆臣笑著看了一眼,說道:「蘭舟是來給娘問安的。」怕妹妹和妻子不明白原委,又解釋道:「葉家新買了宅子,就在咱們家的街後頭,往後就在澄心堂唸書,和阿盈還算是同窗呢。」
  
  澄心堂是傅家自己的學館,裡面有上好的老儒講課,----最要緊的,是傅老爺子偶爾會去講解幾句,以他帝師的尊榮,吸引了不少官宦人家的孩子過來。
  
  澄心堂分為內堂和外堂,只得薄薄的一塊木牆相隔,傅家的姑娘在內堂聽課,男孩子不論是傅家還是別家,都一律呆在外堂。
  
  初盈消化了一下信息,----葉蘭舟過來附學,有可能和自己是同一個夫子?不知是從哪兒開始分了岔,跟前世的經歷完全不一樣了。
  
  進了屋子,葉蘭舟給宋氏請了安,「宋伯母好。」又拿出母親早準備好的禮物,交給了丫頭,自己則規規矩矩的站在一旁。
  
  宋氏瞧著他是個懂事的,心下喜歡,便讓人拿了荷包出來,添了八個文武雙全字樣的金錁子,算是來傅家的見面禮。
  
  葉蘭舟略微不好意思,靦腆道:「多謝宋伯母了。」
  
  宋氏笑道:「你是小輩,應該的。」
  
  「阿盈,你先帶蘭舟下去玩兒。」傅兆臣等人走了,方道:「如今謝家大老爺沒了,謝老爺子的精神也不大好,加上蘭行打算娶親,所以在外頭買了一處小宅子,離咱們這邊有些遠了。」
  
  葉蘭舟的父親已經亡故,前幾年母親帶著兄弟二人,一直依附謝家度日,如今葉蘭行成家立業了,稍稍要點強的人,都不會再借居他人的府宅。
  
  「原來葉家母子搬了出來。」宋氏點了點頭,讚道:「葉家的人都是有骨氣的,如同早先的葉大人一般,當初暫時住在謝家,只是卻不過謝老爺子的情面罷了。」
  
  「祖父也是這般說的,讓咱們莫要小瞧了葉家的人。」傅兆臣點了點頭道「不過是過來附學,並不是依附咱們家,還得以待客之禮相處,方才合了規矩。」
  
  「這是自然。」宋氏頷首:「我會交代底下的人的,放心吧。」
  
  *******
  
  十二這天是初芸的生辰,滿七歲了。
  
  隔了幾日,宋氏三個小女兒叫了過來,說道:「容姐兒早該去學堂的,如今芸姐兒的年紀也夠了。我想了想,雖說阿盈還差幾個月,但女兒家不過是去識幾個字的,你們三個就一起去吧。」
  
  最近初慧變了個人似的,哪裡還有心情再教導妹妹們?每天不是獨坐發呆,就是不停的一篇篇寫字,至於針線什麼的,是絕對不會去碰的。
  
  一做針線,便就想到讓她難受的嫁妝。
  
  宋氏看著大女兒直髮愁,放在幾個小傢伙身上的心思便少了,打算一起送去學堂有人看著,自己也好放心的鬆氣。
  
  初芸一向乖巧討喜,笑道:「女兒都聽娘的安排。」
  
  初容只道:「娘說讓去,便去吧。」
  
  輪到初盈,只是「嗯」了一聲,----她和庶出的姐姐們不同,原是宋氏親生,不需要在小地方動心思,如何如何去討好親娘。
  
  到了澄心堂,姐妹三個在內堂入了座。
  
  大約是夫子還沒有來,外面嘰嘰喳喳的。初盈聽到了二房兆昌的聲音,一群嘈雜聲中,數他嗓門兒最響亮,「讓開,讓開!今天我要坐在這裡!」
  
  初芸抿嘴一笑,「三弟就是個大嗓門兒。」
  
  初容一向都是個不愛說話的,初盈則是對小孩子玩鬧不敢興趣。誰知下一秒,卻突然聽到「啊」的一聲,接著便是一片哄笑。
  
  「你……你故意……」那個聲音有些委屈,最終卻是忍了下去。
  
  傅兆昌大笑道:「夫子不是誇你肚子的墨水多嗎?果然多啊,都漏出來啦!」
  
  「沒錯,都漏了。」周圍的哄笑聲更厲害了,接著有人走了進來,外堂頓時變得無比安靜,想來是夫子進了門。
  
  初盈微微皺眉,----說話的那人是葉蘭舟無疑,肯定是被兆昌欺負了,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眼下也不好多問。
  
  一個大丫頭走了進來,貼了一張紙在內堂的正面牆上,說道:「嚴夫子先在外堂講完詩,再進來教你們識字。」
  
  姑娘家們說是去學堂讀書,不過是象徵性的,一般都是外堂講完了詩,趁著讓學生抄寫背誦的功夫,夫子再進來教幾個字。
  
  當然了,要是姑娘們聽得懂詩詞,不懂的也可以問。
  
  初盈越發覺得無聊,心裡還在惦記方才的事,----不知葉蘭舟出什麼狀況了,他是過來附學的,若是受了委屈回去,難免顯得傅家對子弟管教不嚴。
  
  況且上次在謝家,自己還承了他一個人情。
  
  初芸撇撇嘴「怎麼還從頭開始學啊?這些字大姐早教過了。」繼而看向初盈,臉上帶出討好的神色,小聲道:「我看吶,還不如大姐繼續教我們呢。」
  
  「嗯。」初盈點頭,敷衍道:「大姐有大姐的好處,夫子也有夫子的好處,娘既然讓我們來了,就還是按夫子的來吧。」
  
  初芸見她沒有領會自己的好意,有些憋悶,又有些著急,解釋道:「我當然知娘是一片好心,肯定是要聽話的,只是……」
  
  初盈心不在焉,根本沒聽進去她到底說了什麼。
  
  初容只是朝她們看了一眼,依舊默不作聲。
  
  初芸解釋了半天,見初盈心猿意馬的,便洩了氣,----這個妹妹到底是嫡出的,沒吃過苦受過罪,不比自己懂事,給她拋了媚眼也是白搭。
  
  有這功夫,還不如多在嫡母身上費點心思呢。
  
  過了小半個時辰,嚴夫子方才走了進來,一板一眼的教幾個女學生,見她們都認識略顯欣慰,說道:「一個字寫一篇小楷,明日交給我看。」說完,轉身又出去了。
  
  對於初盈來說,沒有比這更無聊的上學時光了。
  
  反正不能提前走,便讓凝珠研了墨,認認真真開始寫起小楷來,一直到六篇小楷都寫完,又歇了會兒,外面才聽到嚴夫子開口,「今日就講到這裡,回去吧。」
  
  按照規矩,學生們得讓夫子先走才能下學。
  
  初盈趁著夫子出門的功夫,上前推開哥門,叫住傅兆昌,「三弟,你且等等。」又叫住葉蘭舟,「葉哥哥,你也等等。」
  
  外堂裡有好些別家的孩子,猛地見到一個小姑娘,都覺得新奇,不免嘰嘰喳喳的議論起來。傅兆昌上前揮了揮拳頭,吼道:「看什麼看?我四姐是你們看得起的嗎?還不快點收拾包袱走人。」
  
  「走咯!」對於那些半大的孩童來說,初盈不過是個小姑娘,又不是什麼新鮮好玩的東西,聽說是傅家小姐,便都沒了興致紛紛出門。
  
  二房兩個男丁都是庶子,兆榮、兆昌皆為丁姨娘所出,前幾日兆榮染了風寒,最近便沒有過來上學。
  
  初盈扭臉看了一眼,葉蘭舟一身淡藍色的袍子邊角,沾滿了墨色痕跡,一看就是有人倒了墨汁在凳子上,不小心坐上去了。
  
  「四姐。」傅兆昌眼珠轉了轉,嘟噥道:「你不會是來打抱不平的吧?」
  
  「你還是先顧你自己吧。」初盈悠悠道:「回頭祖父知道你欺負人,哼哼……,還欺負了別家的人,看你怎麼收場。」
  
  傅兆昌一怔,繼而瞪向葉蘭舟,「你小子敢告狀?」
  
  葉蘭舟看出了初盈的意思,忙道:「罷了,我回去換一身便是。」
  
  初盈卻不答他,只道:「三弟,二哥的身量和蘭舟差不多,你趕緊去拿身袍子來給人換了。」見他十分的不情願,又拋出誘餌,「我屋子裡的那座小西洋鐘,你不是一直惦記著?」
  
  傅兆昌頓時眼睛一亮,「我給他衣服換,四姐你就把西洋鐘給我?」
  
  初盈懶懶道:「愛信不信。」
  
  「你等著,可別耍賴!」傅兆昌歡喜的什麼似的,跳了起來,趕緊出門去找小廝。
  
  葉蘭舟忙道:「不用這麼費事,還破費了盈妹妹的好東西。」
  
  「不值什麼。」初盈笑道:「我這也是為了昌哥兒好,不然回頭祖父知道了,少不了要罵他一頓的。」又道:「你中午先別回去,我讓娘再添一雙筷子。現今天氣熱,我讓丫頭把你的袍子洗了,下午一準能干,到時候你再穿著回去。」
  
  葉蘭舟過了幾年寄人籬下的日子,比同齡的孩子早熟,很快回過味兒來,----沒想到初盈想得這麼細,先是拿出西洋鐘做誘餌,哄得弟弟高高興興的去取衣服,免得跟自己結梁子。接著又留自己吃飯,讓丫頭洗衣服再換,避免自己回家被母親盤問擔心,方方面面都考慮全了 。
  
  初盈見他怔怔的,不知小腦瓜子在想什麼,抿嘴兒笑道:「上次你幫了我,這回算我還了人情吧。」
  
  葉蘭舟靦腆一笑,「那不值一提。」


浮生(上)

最近這段日子,宋氏一直都是有點鬱鬱寡歡,----為了初慧,為了和賀家結的仇,可是即便時光重來一次,自己還是會那樣做。
  
  這天總算有了一件值得高興事。
  
  ----何三舅調任去了外省。
  
  何九兒犯了那樣大錯,只要何三舅不在京城,婆婆又病著,只能等死罷了。
  
  此時何九兒還在莊子上養病,她不知道是,自己遭遇被父親當做了交易品,換了一個八品縣丞,----反正何三舅在京城丟夠臉了,趁機到外省去快活也不錯,哪裡還管女兒死活?更何況,是一個名聲敗壞女兒。
  
  起初在胎兒落了以後,何九兒便開始擔心自己安危,萬般無奈之下,費了好些首飾讓人去送信,希望父親看在父女情分上,能夠救自己一命。
  
  換回來消息,卻是叫她更加絕望無助。加上照料不周,丫頭們都不好使喚,每天將就殘羹冷飯度日,因而病得越發重了。
  
  為了何三舅離京事,宋氏還特意請示了丈夫,問道:「娘現在身子不大好,要不要告訴她老人家?」
  
  傅文淵皺眉想了想,萬一母親聽了受了刺激,再氣出點什麼毛病來,豈不是更加糟糕?因而擺手道:「不是什麼十萬火急的事,回頭再說罷。」
  
  ----誰知道卻沒有瞞住。
  
  傅母有天突然想起何三舅來,丫頭們回答支支吾吾的,便起了疑心。
  
  次日宋氏等人過來請安一問才知道人早去外省了。
  
  傅母頓時惱怒不已朝著下面罵道:「我現在還……、還沒有死呢?你們就不拿我當婆婆、婆婆看了!」掙紮了好半晌,才在丫頭的攙扶下坐起來,「這麼大的事,居、居然不告訴我一聲!」
    
  馬氏抿嘴低了頭,----雖然不清楚何家的那些陰私,但是何九兒做了姨娘,何三舅後來又來傅家大鬧,還被打發去了外省,其中少不了一段隱情。
  
  何家都已經這樣了,真不知婆婆哪兒來的臉面,還好意思對兒媳們大聲嚷嚷?也不說收斂一點,大家揣著明白裝糊塗,好歹還尊她是個做長輩的,何苦非要鬧起來?難道讓兒媳們不痛快了,自己就痛快了?簡直不可理喻!
  
  宋氏繼續左邊耳朵進,右邊耳朵出,等婆婆說累了,還親自給她倒了一碗茶,服侍完了方才回去。
  
  萬氏跟在後頭低了頭,一聲也不敢吭。
  
  宋氏找了個空兒,與丈夫說道:「看來是我們錯了,瞞著娘只當是為她老人家好,卻沒想到,反而更惹她生氣不痛快。」
  
  因為何九兒一事,傅文淵心裡對母親不無埋怨。
  
  本來最初讓表妹做妾就不,妥惹得同僚們議論紛紛,這也罷了。沒想到何九兒還是個黑了心的,居然想盤算自己的嫡子,還是唯一的兒子,----並且她算計完了,何三舅還再來算計一回。
  
  因此對何家的人厭惡到了極點,連帶對母親的也有微詞,只是做兒子不好的,說父母的是非罷了。
  
  不過一想到母親中風在床,心又軟了軟,安撫妻子道:「娘病著,難免脾氣比從前大了些,你好歹忍耐一會兒就過去了。」
  
  「嗯,我知道。」宋氏早不是當年的宋氏,對於婆婆的心看透了,也不打算拿什麼真心去換,哪裡會真的放在心上?眼下為了大女兒事,就夠發愁的了。
  
  ******
  
  月末二十四這天,是初珍三歲生辰。
  
  傅母不知道怎麼想的,居然在宴席前對宋氏說道:「好歹何姨娘生養珍、珍姐兒一場,今兒就接回來一天,讓他們母女、母女倆見個面,心裡……,也好有個念想。」
  
  此時傅家幾姐妹都在旁邊玩著,就連初慧也出席了。
  
  宋氏一時間緘默沒有開口,初盈卻是大為光火。
  
  何九兒對哥哥做的手腳,家裡一直遮遮掩掩的,當時雖有大丫頭在祖母屋裡,但是誰敢不要小命亂說?一直都是封的嚴嚴的,且正是為著這個緣故,才一直吊著何九兒的命沒處置。
  
  ----畢竟妾室謀害嫡長子,說出去不是什麼好事,傅家難免有嫡庶混亂之嫌,夠得上讓對手彈劾一本。
  
  假如何九兒真的回來一天,添知道還會鬧出什麼事?俗話說請佛容易送佛難,這尊大佛可萬萬請不得,----可惜這個時候,初盈不好站出來為母親說話。
  
  想了想,在初珍耳邊教了幾句。
  
  傅母等了一會兒,見宋氏沒有吭聲應承,不快道:「怎麼了?我連這點小、小事都做不得主?你要是不願意……,我、我去讓人派馬車。」
  
  其實她心裡大約也知道,侄女病是養不好的了,想著趁這個機會,再讓侄女和孫女見上一面,也好全了她們的母女情分。
  
  讓傅母大為惱火的是,宋氏居然用沉默拖延來對抗!
  
  而宋氏只覺心頭堵了一口氣,半晌才回過勁兒來,不知道該怎麼和婆婆說道理,也有些累了,正想用丈夫搪塞過去,卻見初珍上前走到床邊。
  
  「祖母……」初珍受了姐姐的「提點」,上前抱著傅母,奶聲奶氣撒嬌道:「把姨娘接回來,就不要再送走了,珍兒只想跟姨娘在一起。」
  
  宋氏很快有了頓悟,看了初盈一眼,繼而淡淡道:「珍姐兒別胡鬧,何姨娘在莊子上養病,哪裡能夠回來住?便是你爹開恩,也不過趕著看一眼罷了。」
  
  初珍對嫡母有些怯,看了看,又拉著傅母央求道:「祖母,就讓姨娘留下吧?」她在傅母面前是撒慣了嬌的,不依不饒,「祖母你快答應啊!快答應啊……」
    
  「姨娘只、只回來一天……」傅母想哄住初珍,越急越說不清楚,越急越結巴,最後怪叫一聲,伸出能動的右手捶著胸口,「哎喲……」
  
  宋氏和丫頭們趕著上前服侍,屋子裡好一通亂。
  
  等到忙活完,眾人才發現傅母病得更厲害了,臉越發的歪,話越發說的不清楚,只是生氣的乾瞪眼,嘴裡依依呀呀的。
  
  晚上傅文淵得知了消息,大為光火,----為了一個何九兒,母親的病又重了。
  
  因為初珍年紀小不好說,把盧姨娘叫來訓了一頓,「珍姐兒交給你照看,那是太太看得起你,就應該盡到教的導責任,怎麼養得珍姐兒如此無法無天?!」
  
  盧姨娘低了頭,一句話也不敢辯白。
  
  「也不能全怪盧姨娘。」宋氏細聲細語道:「珍姐兒從前是何姨娘照看的,盧姨娘才管了幾日,且又不是她生的,回頭慢慢熟了多教導就是了。」
  
  「別讓我再知道有下次!」傅文淵揮了揮手,「下去!」半晌消了氣,交待道:「娘要是再提這樣的話,就說何姨娘病得重了,只能在莊子上養著,免得回來過了病氣給家裡的人。」
  
  宋氏當然是千情萬願的,點頭應下。
  
  哪知道何九兒小產後傷了身,沒調理好,加上得知父親離了,京姑母病倒了,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病情慢慢的越拖越重。
  
  到了秋天,終於熬不住撒手去了。
  
  傅文淵得了信兒,只淡淡道:「不過一個姨娘罷了,看在她是何家人的份上,又添了珍姐兒,多出一倍銀子厚葬了吧。」為著何三舅的事,親娘的病情越發加重,不願意再添刺激,囑咐下人道:「老太太尚在病中,誰也不能走露了消息!否則讓我知道,一個個揭了你們皮!」
  
  ******
  
  走了何三舅,沒了何九兒,傅母又病得只會幹等眼睛,整個傅家頓時安靜下來,日子變得波瀾不驚。
  
  三年時光,如流水一般在指縫中溜走。
  
  初慧依舊待字閨中,這幾年倒不是沒有人來說親,只是高不成低不就,便是宋氏願意放低一點條件,也實在找不到讓自己滿意。
   ,
  可是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愁。
  
  宋氏一遍又一遍的咬牙,今年把條件再放寬一些,別的一概不論,只要對方是個人品好的、家風好的,就把女兒給嫁出去。
  
  心裡明白,以大女兒現在的狀況,想挑太好的有些艱難。對方門第低一點也好,將來只要親家需要仰仗傅家的話,就不敢給女兒臉色看,只要平平安安過一生就行。
  
  然而出乎意料,居然有一門不曾想過的親事找上門來。
  
  「什麼?」宋氏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丈夫,「你說秦王找了楚大人,向你開了口,打算娶阿慧做秦王繼妃?」
  
  「是,但我還沒有點頭。」傅文淵去年剛升任正五品吏部郎中,踏入仕途將近二十年,一舉一動越發顯得凝練,頗有幾分傅老爺子影子。
  
  秦王妃在前年因病去世了,如今一年守制已過,秦王再娶個繼室亦是人之常情,王府裡不可能沒有個主母。
  
  這門親事咋一聽,像是傅家撿到了大便宜,但實際上並非如此。
  
  秦王是今上潛龍時出生的,生母只是王府的一個家生丫頭,因為生了秦王,才給王氏一家脫了奴籍改為良民。且當時王美人生下秦王時,今上才得十五歲,原是年少胡鬧結下的種子,對這個兒子談不上幾分喜愛。
  
  等到今上登基大封后宮時,王氏因為出身卑微,即便生下了皇長子,也只得了一個美人的封號,----這還是為了秦王的面子,特旨給得殊榮。
  
  秦王在諸位皇子當中,是根基最薄弱的一位。母族完全指望不上,生母位分低,並且早已失寵多年,連跟皇帝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王氏母子一直過得不如意,最近幾年巴結上了鄭貴妃,也就是燕王的生母,日子方才好過了點,但也僅僅是相對好些。
  
  「不行,不行。」宋氏連連搖頭,苦著臉道:「說起來是個王爺,實際上……」不好說皇室的閒言碎語,只得打住,「難不成……,要阿慧管一個丫頭出身的叫婆婆?且還不是做嫡妻,只是繼室,再者秦王有兒有女的,阿慧一過去就得當後娘。」
  
  ----要說皇室的繼妻也不算差了,但秦王卻是個例外。
  
  「這些我都知道。」傅文淵微微煩躁,「只是秦王再落魄也是王爺,也是皇子,不像賀家那樣,由著咱們隨隨便便拒絕。」
  
  傅文淵與妻子考慮的有所不同,自己父親是帝師身份敏感,按原則上來說一般不跟皇室結親,以免被皇帝和其他官員猜測。當然了,因為傅家根基的不算深,那些皇子們都愛娶世家女,平時也沒有遇到過這種麻煩。
  
  沒想到還有秦王娶繼妃這一出,甚是叫自己頭疼。
  
  要說讓女兒做秦王妃,倒是沒有多大的皇子黨嫌疑。畢竟皇帝兒子不少,個個都有著母族支持,秦王本身也不出挑,除非其他的皇子都死光了,否則下一任的皇帝,絕對輪不到他頭上。
  
  但是正如妻子所說,秦王是娶繼妃的,而且膝下有兒有女,再加上跟皇室扯上了關係,算不上什麼良配。至於王美人出身太低,以前只是一個賤籍的丫頭,這都還是次要的,即便女兒嫁給秦王,一年進宮也不過見兩、三次罷了。
  
  要說起來,上頭還沒有婆婆需要伺候呢。
  
  讓傅文淵遲疑的是,----如果女兒之前沒有退過親,這門親事對秦王還是不錯的,但是出了賀家的事,居然也不介意求娶大女兒,這就不得不讓人遲疑了。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18:22


正文 浮生(下)

  「姐,我親耳聽到的。」初盈此時心情複雜,----秦王居然打算娶姐姐做繼妃?即便她對朝堂不清楚,也懂得秦王不是看上了姐姐這個人,而是看上祖父的帝師之尊。
  
  秦王不像是能夠奪嫡的,但不妨礙他接著祖父的官威,為自己造點聲勢,甚至有可能相助其他皇子,比如鄭貴妃所生的燕王。
  
  但是這門親事無法輕易拒絕,成親倒罷了,不成親就等於打了秦王的臉,甚至是打了皇室的臉。而且秦王看起來不是個輕浮的人,他既然找人開了口,就一定有能夠成功的把握,這個「把握」傅家很可能得罪不起。
  
  這門帶了脅迫味道的求親,拒之不得,卻又無法爽爽快快答應。
  
  初慧今年十七歲了,容貌比之三年前更張開了些,柳眉杏目、粉面桃腮,有一種沉靜如水大度的氣質。
  
  只是一個姑娘家長得再好,也不如嫁得好。
  
  以初慧現在年紀,再耽誤一、兩年就是老姑娘,委實耽擱不起加,之三年前還和賀家解除了婚約,作為姑娘家身價跌了不少。
  
  這幾年裡,宋氏為了大女兒的親事操碎了心。
  
  初慧面上雖然平平淡淡,但是心裡卻是無限難過。
  
  自己孤獨終老不要緊,連累了後頭的妹妹們如何是好?眼看初容都十二歲了,初芸和初盈也十歲了,很快就要到談婚論嫁的年紀,若是為了自己耽擱了她們,豈不是成了千古罪人?況且傅家若是出個老姑娘,難免會被別人笑話。
  
  再也不想看母親的傷心,再也不想媒人一次又一次踏上傅家門,恨不得立馬就把自己隨便嫁了,也省的父母姐妹們操心。
  
  可惜婚姻大事,一個姑娘家是做不得主。
  
  現今秦王求娶一事,對於初慧來說無疑是一個契機。
  
  對方不是賀家,父母包括祖父在內,都不是那麼好拒絕的,皇室的臉可不是隨便能夠打的,嫁入秦王府基本已是定局。
  
  ----就把自己嫁出去好了。
  
  秦王生母卑微又如何?自己去做繼室又如何?又不是狼窩虎穴,只要傅家還在只要秦王,還要皇室的臉面,只要自己行得正坐得端,無須畏懼什麼。
  
  「姐……」初盈問道:「你怎麼想的?」
  
  初慧沒有回答,起身道:「我去跟娘說幾句話。」來到正房大廳裡,進了裡屋,先給父母行了禮,然後神色鄭重道:「爹、娘女兒願意嫁入秦王府。」
  
  宋氏眼神閃爍,「阿慧……」
  
  王美人位分低微一事,甚至秦王是娶繼室,以及已經有兒有女,都只是自己牢騷幾句罷了。真正擔心的是,一旦女兒做了秦王妃,傅家就會和皇子們扯上關係。那些朝堂上風雲,變幻自己不想管,也沒那個本事去管,可是卻不願牽連到女兒。
  
  「爹、娘。」初慧跪了下去,忍住心裡的難受,「秦王既然讓人提親,傅家若是拒絕便是得罪了秦王府,得罪了王美人,甚至……」她的話沒有說完,但是宋氏夫婦不會不懂,「再著說了,即便秦王寬宏大量不計較,試問還有哪家敢來上門提親?誰又敢得罪秦王,娶一個拒絕做王妃姑娘?」
  
  宋氏無言以對,終是有些不甘心,依照本心是想找個小戶人家,好讓女兒不受夫家的氣的,嘆道:「娘只想讓你們幾個平安快活,不想讓你們有了煩心事。」
  
  傅文淵沒有說話,甚至看到了門口的初盈,也依舊保持沉默。
  
  初慧繼續道:「娘的疼愛之心女兒全都明白,可是這世上之人誰能沒有煩惱?便是嫁去別家,也一樣是過日子,一樣會有磕磕絆絆的,秦王府並不見得就更難熬。」
  
  「可是……」
  
  「娘。」初慧再次懇求,「便是傅家不惜得罪秦王。」她的話裡有一絲傷痛,「但是以女兒現今的情況,難道還能找到更好的親事嗎?」
  
  宋氏也被刺痛了,----做父母的都想給兒女最好的,都想爭取到最完美的,可是她不是不理智的人,女兒說的全都是實話。
  
  恰好在這個時候出了一件事。
  
  賀家拼盡全力吊著命的兒子賀衡,把人參鹿茸當成飯吃了幾年,還是一天一天衰弱下去,最終不治撒手人寰。
  
  賀家人是悲傷的,傅家人則是擔心的,----初慧隱隱有了剋夫的嫌疑,儘管婚約早就已經解除,但是畢竟曾是賀家的未來兒媳。
  
  如果初慧依照婚約嫁了過去現今就是一個小寡婦。
  
  「唉……」宋氏一聲複雜的嘆息對賀家有埋怨、有惱恨、也有有惋惜但是為了女兒的幸福自己一定會退掉這門親事。
  
  如果冥冥之中傷了福祿,那便傷自己的吧。
  
  「罷了。」宋氏終於做了決定,點頭道:「就讓阿慧嫁了吧。」這門親事好像注定了似的,別無選擇,出現的時機恰到好處,是福是禍都只能接受了。
  
  「別急。」傅文淵揮手打斷,「這事兒我說了也不算,還得去問問爹。」
  
  ******
  
  傅希直聽了秦王求親一事,微微皺眉,「不急,容我想想。」
  
  這一想,就是整整三天。
  
  好在秦王那邊倒是斯斯文文的,沒有急哄哄的就派媒人上來,不然難免有仗勢逼親之嫌,那樣的話傅家不答應也得答應了。
  
  三天後,傅老爺子居然同意了這門親事。
  
  宋氏趕忙問道:「爹說什麼了?」
  
  「爹說嫁得便是嫁得。」傅文淵不願把朝堂事扯出來,只道:「你就放心吧,慧姐兒嫁過去不會受委屈的。」
  
  「……」宋氏有一腔話的要說,可是心下明白,政事丈夫是不會告訴自己的,那些隱秘自己也承受不起,出於對公公的敬畏信任,最終點了點頭。
  
  接下來的事就簡單了。
  
  秦王派了人上門提親,傅家點頭同意,然後三書六禮走一遍。由於初慧年紀已經不小了,宋氏既然要嫁女兒就不願再耽擱,於是婚期定在臘月初二,據說是下半年最適合婚嫁的黃道吉日。
  
  初慧以前自己繡的嫁妝用不上,這幾年也沒動過針線,好在其餘嫁妝是現成的,宋氏急忙在喜鋪訂了一大堆東西,無比要把嫁妝辦得厚厚。
  
  想起因為賀家的事,這幾年女兒受得委屈,又從自己的嫁妝裡掏了三千兩,給初慧作為壓箱底的錢。要不是為著後頭還有初盈,且初容和初芸也得用一點,只怕還要掏的更多,就是這樣還嫌不夠。
  
  可惜傅家雖然有權有勢但,卻並非石崇鄧通之流,再多難以拿出,再多更會損了帝師清廉的美名。
  
  「娘,大姐真的要做秦王妃了?」初盈看著母親忙來忙去,還是有一絲突如其來的不適應,感覺一切好像是做夢一樣。
  
  這一世,和前世也偏離的太多了吧。
  
  「自然是真的。」宋氏嗔了一句,「這幾個月多陪陪你姐姐,等她出了閣,往後想要見面,可就不比在家裡的時候了。」
  
  「我知道。」初盈心裡有些惆悵,有些為姐姐擔心,不過卻願意相信祖父的決定,----因為祖父不會錯,不能錯,否則傅家將不再是現在的傅家。
  
  ******
  
  太子府內,一處景色迷人的荷塘涼亭裡。
  
  謝長珩一身淡藍色的素面長袍,腰束玉板扣帶,身姿端正盤膝而坐,面上放著一架古樸的焦尾長琴,----那猶如泉水叮咚、珠玉落盤的悠揚琴聲,從欣長的手指下流出,讓人聽了心曠神怡,甚至連週遭景色都帶了一絲仙氣。
  
  「長安有謝郎,一出空人巷。」太子重瑞在曲終之際,含笑撫掌,「謝郎確當得起這般讚譽,難怪連我那七妹也要動心。」
  
  謝長珩微微一笑,「太子殿下取笑了。」
  
  「可惜……」太子重瑞的臉上有著少見的柔和,彷彿只是謝長珩一個的摯友,並無任何傲慢之色,「可惜謝大人走在了前頭,是承重孫,謝老爺子這一去,還得代父守孝三年,這都快二十了還是獨自一人。」
  
  謝長珩眼裡閃過一絲暗色,但很快復原如初,淡淡道:「有琴有景有美酒,還能時常陪伴太子殿下一二,這就足夠了。」
  
  「說到親事----」太子重瑞眼色微微陰霾,朝某一個方向看去,半晌才收回目光,「沒想到那位如此夠膽魄、不計較,居然娶了傅家的大女兒。」
  
  謝長珩自然很清楚傅家事,雙手離開了琴弦,抬頭看了一眼,「即便沒有秦王求娶,太子殿下也不好娶傅家女的,更何況……,傅家大姑娘還退過親。」
  
  「孤知道。」太子重瑞的眉頭皺了皺,「即便是雞肋,被人半路搶走也是可惜。」他那口氣,簡直就是在說「可恨」,冷冷道:「白白便宜了別人。」
  
  謝長珩聞言一笑,「傅家還有一個嫡出的女兒,太子殿下要是不著急,再過三、四年便可以求親,娶做側妃也未嘗不可。」
  
  「三、四年?」太子重瑞語音自嘲,「孤可真不敢想,那時候會是什麼樣。」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再說孤已經有了太子妃,娶做側妃意義不大,並且母后不在了,傅家只怕還不情願呢。」
  
  ----以太子如今岌岌可危地位,嫁給太子就等於賭博,還是拿全家的命去博,最重要的是勝算並不多。
  
  謝長珩沉默了一小會兒,繼而笑道:「殿下,何須為些微小事煩惱?待我再為殿下彈奏一曲罷。」
  
  太子重瑞轉頭看向他,若有所思,接著輕輕點頭。
  
  琴聲再次響起,如泣如訴、扣人心弦,似乎蘊含了一股寧靜的力量,讓人的心神隨之安寧,漸漸歸於平復。
  
  ******
  
  初盈還不知道,自己被太子重瑞和謝長珩談論了一番。
  
  這幾個月,一直有事沒事去找姐姐說話,彷彿要把後半輩子的話都說完,以免等姐姐嫁進了王府,姐妹們想聊幾句都要大費周章。
  
  可是時光還是匆匆而過,半年時間轉瞬即逝。
  
  到了臘月初二,這天初慧接到了皇室冊封王妃的聖旨,拜別了爹娘,盛裝上了喜轎抬入秦王府,一番儀式之後成為秦王妃。
  
  三日回門這,天宋氏早就等得望眼欲穿。
  
  可惜初慧現今回來,已經是秦王妃的身份,是皇室的兒媳,宋氏夫婦還得先拜見了秦王和秦王妃,再受女婿女兒的大禮。
  
  秦王是個心思通透之人,說了幾句,便同岳父大人去了外面前廳,一則留給妻子和母親說話的時間,二則順道見一見傅老爺子。
  
  傅希直在年初升任了正二品中書令,雖然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是一品大都是虛銜且不常授,能與他比肩的人物還真沒幾個。
  
  秦王這個傅家孫女婿,行禮行得十分恭敬。
  
  而宋氏這邊,則是拉著初慧連聲問道:「王爺待你可好?其他人呢?那幾個小的可還好相處?」唯一不用擔心的是,女兒基本沒機會受婆婆氣。
  
  初慧微笑道:「都挺好的。」
  
  這麼一句籠統的話,豈能讓做母親的宋氏安心?正想再問,卻見小女兒初盈還在旁邊,有些話不好當著她說,揮了揮手「先出去玩兒,等會兒再進來說話,你姐姐今日是要吃午飯的,有是時間。」
  
  初盈嘆了口氣,只要衝著姐姐眨了眨眼出門而去。
  
  眼下正是臘月時節,外面是一片銀裝素裹的世界,雪花還在不斷紛飛,飄來飄去最終落在地上,和積雪融為一體。
  
  初盈無聊的踩在積雪上,印出一個有一個的小靴子腳印,回頭看了一眼,----姐姐的人生就這麼定了,嫁入皇室的女子,除了向前還是向前,因為根本沒有退路。
  
  ----自己的路呢?將來又會走向何方??


花信(上)


冬日的陽光清亮寒冷,透過薄如蟬翼的雪青色素面輕紗,被窗格分開,仿若一道道淺色玉帶,稀稀疏疏灑了進來。

    「娉娉裊裊十三余,荳蔻梢頭二月初。」

    一個娉婷年華的少女坐在妝台前,正托著腮,出神的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略帶稚氣的臉上,卻有一雙烏沉似水的眼睛,水光瀲灩、橫波流盼,透出超過了本身年紀的時光沉澱。

    「……」初盈對著自己的鏡像舒了口氣,微微側轉了身子。

    方才一時走神,想起了前世這個年紀的自己。

    單論長相倒是毫無區別,只是前世的自己,因為病弱和疤痕生出了自卑,臉上沒有半分自信飛揚,又是在繼母手下討生活,越發顯得畏畏縮縮的。

    這一世卻是不同了。

    「小姐,該出門了。」凝珠捧了一件薔薇色的錦緞披風,等初盈站了起來,動作嫻熟的往她身上套,一面說道:「今兒外頭還飄著雪花兒,冷得緊,我讓浮晶拿了兩個手爐子,一個小姐用著,一個去了謝家讓人添炭。」

    今天是謝夫人四十歲生辰之喜,傅家女眷要去道賀。

    謝家自大老爺和老太爺相繼去世後,權勢已經大不如前,好在謝長珩不負家族眾望入了仕途,現在吏部任六品員外郎,以他二十二的年紀,算得上是同齡人中的翹楚了。

    且謝家二老爺是安城郡馬,背後有豫親王撐腰,再加上謝夫人的娘家蘇氏,乃是本朝百年世家,故而面上還是有幾分風光。

    傅家幾姐妹去給謝夫人請安時,初盈見著了謝嫻,她嫁回了謝夫人的娘家,丈夫是自己的表哥,想來日子過得不錯,臉上神色透著滿足安寧。

    初盈年幼時還得了她一塊玉珮,見面次數雖不多,但也不陌生,上前見禮道:「嫻姐姐。」卻沒有多的話可說,禮畢靜靜坐在一旁。

    哪知這回謝嫻十分熱情熟絡,拉著初盈問長問短,有的沒的說了一大籮筐的話,旁邊一個小姐微有不耐,說道:「大嫂,我先去後面歇著了。」

    「瞧我,光顧著說話了。」謝嫻臉上有些抱歉,與初盈笑著介紹道:「這是我夫家的小妹宜君,她是夏天生的,比你要大幾個月呢。」

    初盈心裡有些訝異,----謝嫻都嫁去蘇家多年了,居然還記得自己的生辰?要知道彼此從前見面就不多,之後謝嫻嫁人了,一年回娘家也不過兩、三次,記性也未免太好了些。

    那邊謝嫻又對蘇宜君說道:「這位是傅家的四小姐,秦王妃的胞妹。」因為初容幾個也在旁邊,順道一起介紹了。

    蘇宜君含笑與傅家姐妹見了禮,略說了幾句閒話,方才起身告辭。

    過了一會兒,謝嫻說得差不多了,讓丫頭取了禮物過來,一一分給傅家姐妹,給初盈的那份明顯貴重了不少。

    初容側目了一記,若有所思。

    初珍年紀小,加之是庶女不敢多話,只是規規矩矩的坐在一邊。

    「四妹。」初芸抿嘴一笑,悄聲道:「這蘇家大奶奶好生大方啊。」她自幼嘴巧,比初容更討人歡喜,和初盈又是同歲,平日裡玩得更熟一些。

    初盈聽了這話,心內微微一動。

    雖說嫡庶有別,但是有規矩有教養的人家,在人前絕不會這麼表露出來,同時給人的禮物不可能分出高低。謝家和蘇家的家教一向很嚴,謝嫻本身也是端方有禮的,今兒做事一直都很反常,怎麼看都不對勁兒。

    況且今日是謝夫人的生辰,謝嫻只是回娘家來做客的,並不是在蘇家,按理說無須給別人見面禮,----而且還好像是為了給自己東西,所以才把自家姐妹給搭上的,可是她為何要這樣做?又有什麼深意?

    心下覺得怪怪的,面上卻不好隨意流露出來。

    等到看戲的時候,宋氏和謝夫人坐在了一起,彼此言談甚歡,說得儘是一些養兒育女的話題。謝夫人說起兩個兒子的趣事,宋氏則說起自家幾個女兒,偶爾再說說台上的戲文,總之越說越投契。

    謝嫻在旁邊,也不時的插上幾句嘴。

    初盈本來就是轉世而來,知道前世的軌跡,眼下便是再傻也明白過來了,傅家和謝家打算聯姻,----說得就是自己和謝長瑜,腦子裡頓時嗡嗡一片。

    怎麼這一世改變了那麼多,嫁到謝家的事還是沒有改變?難怪謝嫻舉動那般怪異,是拿自己當未來弟媳看了吧?所以才會……

    戲台上依依呀呀唱得正熱鬧,初盈卻一句也聽不進去。

    其實,自己能夠明白家裡人的想法。

    畢竟傅家、謝家交好多年,彼此也算門當戶對,即便謝家如今權勢大不如前,但自己嫁過去不是做長媳的,將來是要分家的,只要謝長瑜和自己般配就足夠了。

    更何況,祖父一直記得謝家的提攜之恩。

    可是……,這門婚事自己不能答應。

    不管前世初珍的話是不是真的,謝長瑜又是否另有原因,但他應該明白,成親當日逃婚會帶來什麼後果,會對未婚妻造成何等的傷害?!

    ----這一世絕對不能嫁給謝長瑜!

    初盈覺得心煩意亂,趁人不留意便起身離了戲台,後面的花園子裡,是專門供客人們遊玩的,附近還有客房可以歇息。

    一面走,一面想,到底要怎樣才能推掉謝家的親事?這門親事在父母眼裡不錯,並且婚姻大事輪不到自己說話,真是越想越苦惱,怎麼就跟謝家扯不清了呢?

    直接去跟母親說自己不喜歡謝長瑜,那肯定不行,根本就沒見過幾面的人,何來喜歡與不喜歡?況且,這種話也不是姑娘家該說的。

    告訴母親前世的事,----說自己是借屍還魂,那還不得把母親嚇壞了啊?只怕母親不但不會相信,還會以為是自己在瞎說,或者是鬼上身瘋了。

    「小姐,要不要歇歇?」凝珠吹了吹凳子上灰,又找來一個棉墊子鋪了。

    初盈悶悶坐下,心思漂浮的出著神。

    凝珠見她不高興,又猜不出是為什麼,便想著變個法兒哄她開心,往前瞧了瞧,回頭笑道:「小姐,花籬後面的臘梅開得好,我去給你折一枝吧?」

    話音剛落,便聽見花籬後「咔嚓」一聲巨響,因為此刻客人大都在前面看戲,後花園內很是安靜,那聲音顯得格外突兀。

    凝珠嚇了一跳,壯起膽子喊道:「什麼人?!」

    初盈也覺得奇怪,站起身,正想繞到花籬後面去看看,便聽見一個聲音喊道:「是我。」對方年紀不大,隱約還覺得有些耳熟。

    片刻後,一個穿湖藍色錦緞襖裙的少女走過來,眉目秀氣、容色纖麗,正是方才見過一次的蘇宜君,手裡還拿了一枝臘梅花。

    「我瞧著臘梅開得好,便想折一枝下來,誰知道反叫雪給打了。」蘇宜君笑吟吟的解釋著,一改先時的冷淡,彷彿和初盈是相交多年的好姐妹,熟絡的坐在旁邊,「你聞聞看,怪香的。」

    初盈出於禮貌聞了聞,頷首道:「是挺香的,開得樣子也很好。」

    心下只覺得巧,凝珠剛要過去折臘梅花,蘇宜君就親自折了拿過來了。

    「妹妹頭上這絹花……」蘇宜君偏了偏頭,看了幾眼讚道:「做得好生逼真,若不是這麼近處細瞧,我還只當是真花呢。」

    初盈微笑道:「這是宮裡頭的才時興的製法,就是難得一個『真』字。」還是托姐姐初慧的福,才得了幾支,----瞧著對方很有興致的樣子,便道:「蘇姐姐若是喜歡,我家裡還有兩支沒戴過的,改天讓人給你送去。」

    蘇宜君把臘梅遞給自己丫頭,笑道:「那怎麼好。」

    「小玩意兒罷了,不值什麼。」初盈說著場面上的話,瞧著那個丫頭低了頭,一副上不得檯面的樣子,心下覺得有些奇怪。

    蘇家算是高門大戶了,小姐身邊的丫頭怎麼這般拿不出手?只是這與自己沒有任何關係,轉念便丟開了。

    又說了一會兒話,蘇宜君提議道:「這後頭怪冷的,不如我們回前面去看戲罷。」

    初盈不好堅持一個人留下來,不然怪怪的,只得跟著起身,又回到了前面的看台入座,依舊是在初容和初芸中間。

    蘇宜君的位置不在這邊,欠了欠身含笑走了。

    初芸笑問道:「你什麼時候跟蘇家姑娘相熟了?我說怎麼不見人,原來是一起躲著說體己話呢。」

    初盈沒有回答她,只問:「唱了多久了?還有幾摺子戲?」

    「才得一半吧。」初芸估量了下,----心下雖然對妹妹和蘇宜君好奇,但是見妹妹不願意說,也就不再多問,察言觀色自己最在行了。

    初盈心裡有事又急著回去,時間便過得特別慢。

    初容正在給初珍講戲文,神色溫柔可親,只可惜兩人樣貌完全不一樣,不然外人瞧了,沒準以為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妹呢。

    好不容易熬到戲唱完了,因為傅家和謝家交情不一樣,加上有意聯姻,宋氏又帶著幾個女兒,再到謝夫人那裡坐了坐。

    謝嫻和她的婆婆蘇夫人也在,還有蘇宜君。

    謝夫人便笑道:「去把瑜哥兒叫來。」

    謝長瑜比初盈大一歲,如今早不是當年那個淘氣小子,面如冠玉、彬彬有禮,是大戶人家裡十分標準的公子哥兒。

    「大舅母。」謝長瑜先給蘇夫人見了禮,又對宋氏含笑躬身,「宋伯母。」然後方才給同輩們打招呼,「表妹好,傅家妹妹們好。」

    蘇宜君只淡淡的叫了聲「表哥」,便扭臉跟謝嫻說話去了。

    傅家姐妹回了禮,初容和初芸顯得略略不自在,初珍還小不覺的,唯有初盈則是滿腹心事,----看起來,謝長瑜並不知道議親的事,這也不奇怪,雙方父母那邊還沒有談妥呢。

    談婚論嫁這種事,往往本人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怎麼又換了身衣服?」謝夫人眉頭微蹙,略有責備之意。

    謝長瑜眼光一閃,解釋道:「吃飯的時候弄髒了,換了。」

    謝夫人不好當著客人多說,閒話了幾句,便揮手讓兒子退下,「去外面待客吧。」繼而對蘇夫人和宋氏笑道:「瑜哥兒這孩子從小就淘。」話鋒一轉,「不過還好,這幾年卻是聽話了些。」

    宋氏笑道:「我看瑜哥兒挺懂事的。」

    謝夫人聞言眉頭一展,笑道:「咱們兩家多年交好,情分不比別家,瞧著便都如同是自己家的孩子一般,自然都是好的。」

    蘇夫人在旁邊聽了,順口附和道:「正是這個理兒。」

    主母們說起來話來,都是家常裡短長篇大論,姑娘們是插不上嘴的,謝嫻便站了起來笑道:「不如我帶著妹妹們去隔壁屋,各自說各自的吧。」

    謝夫人嗔道:「你婆婆還在這兒呢,就想偷懶了。」

    「不要緊。」蘇夫人忙道:「她們幾個小姑娘走了,咱們說話才方便。」又對宋氏笑著說道:「嫻姐兒是我的兒媳也是外甥女,我是只拿她當親閨女疼的。」說這話,多少有點給謝夫人聽的意思。

    宋氏笑道:「這才叫人羨慕呢。」

    謝嫻看著婆婆,笑著說了一句,「還是母親心疼我。」方才帶著客人離去,到了側屋坐下,自有丫頭們端上熱茶來,又重新換了手爐。

    初盈有一搭沒一搭的陪著說話,心思早不知道飛到哪兒去了。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18:25


花信(中)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初盈心裡宛若有一道驚雷劃過,雷聲陣陣直擊心房,叫自己久久不能平靜。

    突然忍不住看了一眼初珍,前世的話語在耳邊響起,「他們說四姐破了相,是個見不得人的醜八怪,所以謝家五爺才不願意……」

    前一世,初珍果然是在騙自己!

    謝長瑜之所以逃婚不娶自己,哪裡是為了自己破了相,為得是……,不經意的看了蘇宜君一眼,----原來這才是真正的因果。

    初盈有著前世的記憶,很多時候,推理起來比旁人輕鬆得多。

    現在可以肯定的是,方才在後花園裡,蘇宜君是和謝長瑜在一起的,因為凝珠要過去折臘梅,驚嚇到了他們。謝長瑜可能急著要走,結果不慎被樹枝掛住了衣服,或者是撞到了樹上,才會弄出那麼大的聲響。

    而蘇宜君為了避免自己過去,當機立斷出了聲,還趕緊折了一枝臘梅花過來。

    因為想帶自己一起走,免得等她走了,自己再過去查看發現蛛絲馬跡,所以故作親熱攀談起來,最後趁機提出相邀。

    以她和自己一樣十三歲的年紀,又是閨閣女兒身,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想出如此周全的法子,不可謂不聰明了。

    方才謝長瑜進來的時候,旁人或許看不出什麼來,但是自己有心留意,一眼就看出他們的眼神有交集,面上卻故意裝作不在意。

    原來竟是這樣……,前世的自己並不知道謝長瑜會悔婚,自然不會心煩跑到後花園去,也就不會發生後面的事情。

    甚至前世對蘇宜君的記憶,都幾乎沒有。

    ----誰會留意一次宴席上,偶爾出現一面的陌生少女呢?

    時隔十幾年,初盈還是會覺得心裡難過,為自己前世無辜被牽連而痛心,毫不知情的自己,成了這一段表兄妹愛情的犧牲品。

    要說蘇宜君嫁給謝長瑜,本來表兄妹聯姻是極好的,可惜謝嫻先嫁去了蘇家,蘇家自然不會再回嫁一個女兒。

    又不是貧苦的娶不上媳婦了,那個高門大戶會如此做?是要被人笑話的。

    以蘇宜君的聰明沉穩,應該不會不懂得這個道理,是什麼原因,促使她明知道困難還要逆流而上?

    第一種可能,蘇宜君和謝長瑜彼此愛慕對方,已經到了不顧世俗規矩的地步;第二種可能,她是庶出且在家裡極不得志,或者心氣太高,所以要緊緊抓住出身不錯的謝長瑜;第三種可能,蘇宜君懵懂無知被謝長瑜騙了,不過這種可能性太小。

    現在傅、謝兩家的聯姻情況還不明朗,-----或許前世正是因為如此,謝長瑜被突然告知訂下親事,不情願卻又無可奈何,最後壓抑到成親那日做出爆發!

    如果這一切讓他們提前知道,是不是一切都改變了?

    「四妹,給你燕窩金絲糖。」初芸拿著一個小碟子,遞了過來。

    初盈捻了一塊,咬了幾口,見謝嫻的目光投了過來,便道:「做得挺好的,比外頭買的強多了。」

    謝嫻當即應道:「要是盈妹妹吃著還好,等下走了包一盒子帶回去。」

    蘇宜君微微側目,----方才她早早的離去了,並不知道謝嫻給見面禮的一幕,眼下心思微動,覺得嫂嫂熱情的有點過頭。

    初盈瞧在眼裡,心裡萌生出一個模模糊糊的念頭,面上不動聲色,如常笑道:「那我可是要多拿幾盒子,嫻姐姐別心疼。」

    謝嫻莞爾一笑,「我雖然已經是蘇家婦了,但是回了娘家,那幾盒子點心還是做的了主的,盈妹妹儘管拿走就是。」

    初盈像是悟到了什麼,眼神裡閃過一絲淡淡的羞澀。

    謝嫻不時的製造些話題出來,初盈很有興致的跟著湊趣,初容幾個本來就不敢搶了風頭,自然都是微笑不語。

    唯獨蘇宜君有些微微蹙眉,看向謝嫻和初盈,像是在心裡琢磨著什麼。

    初盈明白,……她已經開始懷疑了。

    這麼敏感的性格,先頭機靈快速的反應,----初盈甚至不需要去求證,就能斷定蘇宜君應該是庶出。或者像前世的自己那樣,有一個不喜歡自己的繼母,只有成天猜測別人心思的人,才會是這個樣子。

    如果是嫡出沒有受過委屈,那她應該有一份嫡出的驕傲,不會去做幽會這種事,至少謝長瑜沒有好到值得她這樣去做。

    除非真是豬油蒙了心,為了所謂的情情愛愛昏了頭。

    「四小姐。」一個瓜子臉的秀氣丫頭走了過來,是宋氏身邊的金盞,笑吟吟道:「太太讓小姐們出去,該回去了。」

    「知道了。」初盈應了,對謝嫻笑道:「今兒多謝嫻姐姐款待。」繼而朝著蘇宜君說道:「等我回去了,就讓人把絹花給蘇姐姐送過去。」

    謝嫻聞言側目,似有詢問之意卻沒開口。

    蘇宜君臉色微微不自然,婉拒道:「不過隨口說著玩兒的,不用當真。」

    初盈笑了笑,沒有多說什麼,一起身卻是「叮」的一聲,一塊翠綠翠綠的翡翠墜子跌落在地,頓時變成一地綠幽幽的碎片。

    謝嫻順著聲音看過去,微微蹙眉。

    「啊呀!」初盈一臉又慌又急,還有幾分欲要哭出來的愧疚,「這可怎麼好?嫻姐姐你今天才送給我的,怎麼就碎了?看這成色和水頭是個難得的,都怪我不小心……」

    謝嫻心裡有些不快,倒不為心疼那價值不菲的翡翠,而是覺得晦氣,只是眼下也不好責備初盈,安慰她道:「不要緊,碎碎平安。」

    蘇宜君卻是呆住了。

    自己認得那塊翡翠墜子,平時大嫂愛如珍寶,心情好的時候才拿出來戴戴,今天居然隨手送了人?這裡面代表了什麼含義,略想想便能猜到。

    一瞬間腦子空白,連其他人幾時走的都不知道。

    ******

    初盈回去以後就「病」了。

    她需要母親因為照顧自己的病,而不會急急忙忙訂親,更需要時間來等待,看看親事是否會發生轉機。

    ----她相信蘇宜君猜到了,猜到傅、謝兩家準備聯姻。

    不知道謝長瑜和蘇宜君會怎麼做,但是他們應該會去爭取一把,畢竟前世謝長瑜連逃婚都做得出來,還有什麼不敢的?

    或許謝夫人知道了兒子的心意,就勉為其難同意了呢?又或者謝長瑜得知要和自己訂親,直接上傅家拒絕,斷了這門親事那就更好了。

    最初自己也有過一剎那的猶豫,想著這一世身體好了,沒有疤痕,或許嫁給謝長瑜不會再出意外。但是既然知道了蘇宜君,知道了他們倆彼此愛慕,那麼就是刀架到自己脖子上來,也不可能再去淌這趟渾水。

    前世自己成親當日被棄婚,接著便死了。

    在那種情況下,即便謝長瑜和蘇宜君的愛情感天動地,也不可能走到一起。謝家不會同意、蘇家不會同意,傅家更加不會同意!即便是何九兒當家,祖父和父親也不會任自己枉死,不說跟謝家翻臉,但是絕對不會成全了謝長瑜。

    既如此,這一世就早點成全他們好了,也解脫了自己。

    初盈在「病」中,還不忘讓人去給蘇宜君送絹花,並且還多揀了幾樣,一併裝在一個大盒子裡。至於送花的丫頭,最後挑了比較貌美的浮晶,打扮也要華麗點,要讓蘇宜君一看見就不痛快,覺得自己要搶走了她未來的東西。

    接下來,便是心緒不安的等待。

    誰知謝家那邊的消息沒等到,初慧卻先過來探病了。

    「好好的,怎麼說病就病了?」初慧嫁給秦王已經三年,早已不是當年那未出閣的少女,雲髻高挽、珠翠搖曳,舉手投足之間儘是皇室兒媳的貴氣。

    初盈拉著姐姐的手,----儘管兩世加起來的年紀比姐姐大,但姐姐就是姐姐,前世今生都是一樣,是讓自己可以放心依靠的人。

    初慧輕聲一笑,「都是大姑娘了,怎麼還跟小時候一樣愛撒嬌?」

    「姐……,我做了一個夢。」初盈猶豫了很久,方才決定把前世的事以夢境告訴姐姐,----之所以不願意告訴母親,是因為心裡隱隱有一層擔心。

    母親前世早就故去了,自己說出真相來,會不會驚嚇到那本不該存在的亡魂?會不會讓著一切都消失,甚至在姐姐面前,都只能小心翼翼以夢境之語說出。

    這個夢……,初盈沒有再說何九兒,也沒有說哥哥去外省,姐姐遠嫁千里,只是說了成親當日的一切。說到最後,前世含恨而終的委屈層層湧起,完全無須任何做戲,眼淚就不自覺的流了下來。

    「姐……」初盈淚盈於睫,哽咽道:「我害怕……,也不願意。」

    初慧聞言怔了許久,方才問道:「傻丫頭,你就是為了這個病的?」不過話說回來,才剛談親事就做這樣的夢,也的確不吉利。

    「姐,你別告訴娘。」初盈再三央求,一直到初慧點頭做了保證,方才放心下來。

    初慧最後嘆了口氣,說道:「別擔心了,如果冥冥之中真的是上天的預示,那咱們正好可以提前打探一下。」摸了摸妹妹的頭,「不告訴娘,姐姐替你去打聽。」


花信(下)

    「還有一件事。」初盈看著姐姐,將那天在謝家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全都說了,末了道:「這事兒雖然只是我的猜測,但想來……」

    「居然有這種事?!」初慧聞言大驚,「謝家並非小門小戶,怎麼能養出這般膽大妄為的兒子?」繼而猶豫了一下,「或許只是湊巧了呢?畢竟謝嫻已經嫁回蘇家,兩家肯定不會換親的,而且我記得,蘇夫人並沒有嫡出的女兒。」

    她現在是秦王府的主母,對於官宦人家的情況掌握,比妹妹所知道的豐富得多,誰家養了幾個兒子、幾個女兒,各種盤根錯節的關係,都在心裡記著。

    在初慧看來,謝長瑜是謝家長房的嫡子,蘇宜君卻是庶出,即便兩人表兄妹又自幼相熟,也一樣沒有可能結親。況且她自幼性子端方守禮,男女之間未婚有私情,絕非有教養的女子所為,故而根本不曾多想。

    初盈點頭,「那蘇三小姐的確是庶出。」

    那天浮晶去送絹花,打聽了不少消息回來。

    蘇宜君在姐妹裡行三,生母尤氏是外頭聘的良妾,另外還有一個胞弟,據說尤姨娘在妾室裡最為體面,想來是蘇老爺比較寵愛。

    對於打聽回來的消息,初盈心裡並沒有什麼驚訝,早就猜到了。

    另外可以肯定的是,蘇宜君一定對謝長瑜很有信心,這份信心強大到足以對抗未來的婆婆,——畢竟如果勉強結親,謝夫人心裡肯定會不痛快的。

    婚姻大事,關係到一個人一輩子的幸福。

    蘇宜君作為女子,特別是庶出的女兒,在婚姻上頭根本沒有話語權,嫡母也不會偏向自己,本身的身份更不容高攀。

    平時能見到的男子有限,能讓對方對自己死心塌地、條件優渥的男子更少,她應該是想博一把,想抓住謝長瑜這個有把握的機會。

    又或者,蘇宜君是被謝長瑜騙了?

    初盈在心裡搖了搖頭,那是一個心思通透、反應敏捷的少女,絕非前世初珍那種嬌憨任性的嬌小姐,她應該清楚自己要得是什麼,怎樣做對自己最有利。

    至於謝長瑜……初盈前世對他是滿腔的恨,這輩子則是厭惡反感,但並沒有打算去報復什麼,只要遠遠的避開,過好自己的生活就行了。

    甚至對何九兒,當初要不是她一心惦記做繼室,死活非要進傅家的門,那麼就算她做了皇后娘娘,自己一樣不會去沾惹半點——

    為了恨,把自己一輩子都搭進去不值得。

    「姐,現在關鍵不是蘇姑娘嫡出庶出。」初盈收回了心思,說道:「既然他們表兄妹間彼此傾心,那我即便勉強嫁了過去,也是拆撒了人家,還要一輩子都活在別人的陰影裡。」頓了頓,「甚至……很有可能出現夢境裡的事。」

    「這麼巧……」初慧微有沉吟,「看來……這門親事得仔細打聽了。」站起身來再次保證,「你放心,夢裡的事我不會告訴娘的。」又道:「我先去娘那邊說說話,等下走了再過來看你。」

    ******

    「你說什麼?!」謝夫人原本容貌極美,即便剛過了四十歲生辰,舉手投足間依舊風韻猶存,此刻卻是一臉不快,「傅家四姑娘哪裡不好了?哪裡配不上你了?」眉頭微蹙,直直的盯著面前的兒子。

    謝長瑜低著頭,不敢抬眼去看動氣的母親,「傅姑娘並沒有不好,只是我不喜歡她那樣的……」

    「那你喜歡哪樣的?」

    謝長瑜被心上人叮囑過,他自己也不傻,斷然不敢說出心裡的名字來。

    謝夫人也只是隨口一問,——兒子和侄女從小相熟,自然是知道的,在她眼裡不過是小時候的事,根本不曾往其他方面想過。壓了壓心頭的氣,繼而道:「自古婚姻大事父母做主,你懂得什麼?要說這門親事,傅家還是看在你祖父的面子上,讓女兒低就嫁給你,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謝長瑜不為所動,心下更是覺得煩躁,「她愛高攀誰高攀誰去,反正我不娶。」

    「你到底在想些什麼?」謝夫人不能理解兒子,說道:「傅家四姑娘我是看著她長大的,懂事守禮又有教養,正好管一管你這野馬似的性子,再說我們兩家多年交好,若是結了姻親就更親近了。」

    謝長瑜等得就是這句話,趕忙道:「難道為了和傅家更親近,就一定得娶他家的女兒嗎?縱使我們家現在不如從前,也犯不著賣兒子……」

    「你……」謝夫人氣極惱極,揚了揚手,最終卻沒捨得落下去。

    「大爺。」門外丫頭才聽到了裡面的爭吵,聲音怯怯的,「五爺在裡面,正和夫人說著話呢。」低頭掀了簾子,等謝長珩進門便趕緊退了出去。

    「母親,五弟。」謝長珩剛一進門,便發覺了屋子裡的氣氛不對,上前給母親行了禮,在旁邊坐下問道:「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謝家大老爺死得早,謝長瑜對長兄一直都是心存敬畏,不如在母親面前任性,聲音頓時小了些,「大哥……我不想娶傅家的四姑娘。」

    謝長珩看了一眼母親的臉色,情知弟弟必定說了什麼過分的話,不然以母親平日的性子,斷然不會如此動氣。因此並不去接弟弟的話頭,淡淡問道:「還有呢?」繼而自己倒了一碗茶,慢悠悠的喝了起來。

    謝長瑜最怕這種低氣壓,彷彿度日如年,特別是抬頭看去,母親滿眼怒氣,哥哥儘管神色淡然,但明顯不會輕易放了自己。認真比較起來,母親還沒那麼讓自己害怕,然而現在哥哥知道這件事了——

    只要他想,就一定找得出自己拒親的原因。

    到那個時候……會不會把事情弄得更加糟糕?萬一母親認為是表妹教唆的,哥哥也肯定不會幫自己,那自己和表妹……走在一起的希望不就更小了?

    謝長瑜心內千回百轉,原本認為自己準備充分,打算冷靜的想辦法解決問題,眼下在哥哥面前全都亂了。

    「還沒想好?」謝長珩放下手中的茶碗,微笑問道。

    那茶碗在桌上一墩發出的聲音,立馬讓謝長瑜抖了一下,——最後把心一橫,鼓起勇氣咬牙道:「娘、大哥,我……我想娶宜君表妹!」

    「什麼?」謝夫人一臉不可置信,「你再說一遍?」

    「我想娶宜君表妹!」反正話都已經說出口了,收也收不回,謝長瑜在袖子裡握緊了拳頭,彷彿在給自己鼓氣一樣,「娘,你就答應了吧。」

    「不可能!」謝夫人想不都想就拒絕了,「就算你不娶傅家姑娘,也不可能讓你娶宜君的。」且不說女兒已經嫁回蘇家,便是沒嫁,自己的兒子也不能娶一個庶女!

    然而謝長瑜底下說出來的話,卻是讓謝夫人差點沒暈過去,「娘……我從小就喜歡和宜君在一起,她人又聰明又體貼,娘你不是也喜歡她嗎?宜君做了我的妻子,將來也會好好孝順你的。」

    謝夫人心下又驚又惱,兒子在自己眼皮底下早有私情,自己這個做娘的居然還不知道?!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氣,半晌都沒緩過勁來——

    喜歡侄女和娶做兒媳豈能一樣?況且蘇宜君只是庶出,謝夫人又能真的喜歡到哪裡去?不過是大戶人家講究面子,人情禮節上不錯罷了。

    偏偏這個實心眼的兒子當了真,還拿著侄女當塊寶,連身份般配不般配都不管,竟然一門心思的要定了。

    謝夫人知道了兒子拒親的原委,反而冷靜下來,冷冷道:「這件事你不用想了,我是絕不會答應的,這種笑話謝家承受不起!」

    「娘……我不計較她是庶出。」謝長瑜看了一眼哥哥,「反正將來家裡的產業都是哥哥的,我和宜君分出去住……」

    謝夫人再也忍不住,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得自己手心生疼生疼的,「你……你真是鬼迷心竅了!你娘還沒死呢,你就想著要分家單過日子!」心下更把侄女惱上了,居然還敢這樣教唆自己的兒子。

    謝長瑜是幼子,從小就是養尊處優含金湯匙長大的,且父親死得早母親一直很是心疼自己,哪裡受過這種委屈?母親的這一巴掌,反倒扇出了他的逆反之心,咬牙道:「要麼讓我娶宜君,要麼我就一輩子都不成親!」

    「行了。」謝長珩打斷了他,上前替母親順了順氣,「五弟一向淘氣不懂事,回頭我來說他。」掃了弟弟一眼,「還不回去?想明白了再來給母親賠罪。」

    謝夫人看著小兒子出去的背影,恨恨道:「這個孽障!」

    「五弟和宜君的事,不過是小孩子年幼胡鬧而已。」謝長珩微微一笑,說道:「母親若是不想成全這門親事,只需跟大妹妹說一聲,讓蘇家先給宜君訂下親事,五弟發發脾氣也就罷了。」

    謝夫人頷首道:「等會就讓人去給嫻姐兒送信,讓她這幾日過來。」

    「且不急。」謝長珩卻道:「這件事得緩一緩,讓五弟過了這個心氣勁兒,反正只要兩家父母不開口,他們自己也結不了親。平時再讓人看緊一點,不給他們任何見面的機會便行了。」

    謝夫人雖然對小兒子的事惱火,但也知道逼不得、急不得,免得逼出事故來,心下儘管有氣,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謝長珩鳳目微眯,像是在心裡權衡著什麼事,「至於傅家的親事……」片刻後做了決定,「既然五弟不喜歡傅家姑娘,那就把這門親事議給兒子吧。」

    他今年二十二歲,按說這個年紀就該娶過親了。

    可惜偏生不巧,先是趕上爹死了守孝三年,然後剛剛出了孝期沒幾個月,祖父又病重死了。父親走在祖父的前頭,謝長珩又是嫡長孫,便得按承重孫的規矩,代父親給祖父守三年孝,所以親事一直耽擱到現在。

    本來謝夫人已經有了大兒媳人選,想著大兒子年紀不小,先給他成了親,然後再慢慢商議傅家的事。因此那天叫宋氏過來,只是先透了個口風兒,反正兩家孩子都還不算大,再等一、二年也等得起。

    眼下聽大兒子這麼一說,一時轉不過來,「你胡說什麼呢?我已經看好了程家的大姑娘說給你,正打算這幾天讓人過去。聽說人挺穩重的,又兼知書達理,娶做長媳主持中饋正好合適,將來也替我分一分擔子。」

    謝長珩卻道:「娶親原是為了結兩姓之好,既然五弟不願意娶傅家姑娘,便是娘強摁了頭,想來也沒有什麼意義。」頓了頓,「如果要在傅家和程家做個選擇,那還是先選傅家,總之……」眼裡閃過一絲堅毅之色,「傅家的親事是一定要結的。」

    「可是……」謝夫人一時接受不了,「那傅四姑娘是家裡的小女兒,雖說看著還算挺懂事的,卻也難免有淘氣的時候,做長媳會不會擔子太重?」

    謝長珩淡淡一笑,「母親無須擔心,不過些微小事罷了。」

    謝夫人搖頭,「不行,讓我再想一想。」

    謝長珩沒有去催促母親,彷彿這世上沒什麼事能讓他著急,轉身去給母親倒了一碗熱熱的茶,然後便靜靜坐在一邊。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18:26

萌動(上)

    謝長瑜在母親面前大鬧了一場,外面卻沒有透出半分消息。

    而謝夫人則跟大女兒通了氣,往後便是有宴席,也不會再帶蘇宜君到謝家來,因此在謝夫人生辰過後,謝長瑜就再也沒有見過心上人。

    他知道事情被自己搞糟了,母親已經開始限制自己和表妹來往,如今就連隨隨便便出個門,自己身後都是好幾個人跟著,連給表妹送信的機會都沒有。每天在屋裡急得團團轉,生怕母親一狠心,就把傅家姑娘給定了下來。

    這天終於忍不住,拿了體己銀子打發丫頭過去送信。

    可惜的是,他的姐姐如今是蘇家大奶奶,又早對弟弟小姑子有防備,信根本沒有讓蘇宜君知道,就被謝嫻收走了。

    謝嫻二話不說拆了信,一看內容更是證實弟弟和小姑子的私情,心下暗惱小姑子不知身份高低,居然打起了自己弟弟的主意!讓人給母親送了消息,自己這邊卻是絲毫不動聲色,每天看著坐立不安的小姑子,只是暗暗冷笑。

    蘇宜君還不知道私情被人識破,——自從那天和表哥通了氣,還特意囑咐過,該如何如何行事,她斷乎沒有想到,表哥已經把事情搞成一團糟了。

    只是憑著直覺,隱隱覺得最近的氣氛有點不對勁。

    按理說,不管事情成不成或者出了什麼岔子,表哥也該有個回音才對,怎麼好些天過去了,卻是一點消息都沒有?

    私下打量過大嫂謝嫻的態度,但是一無所獲。

    心裡明白自己不能慌、不能亂,不然更要出錯,——眼下不是節慶也沒人做生,一時間找不到理由去謝家,琢磨了好幾天,終於讓找到了另外一條路子。

    那天傅家姑娘送了自己絹花,禮尚往來也該送點回禮過去才對。

    「婢子細眉,替我家小姐過來送東西的。」

    「蘇姑娘真是客氣。」初盈略有驚訝,事情都過去好些天了,蘇宜君這才想起要送人回禮?只怕……,還有別的事吧。

    細眉替自家小姐謙虛了幾句,又道:「我家小姐自從上次見面,就對傅四小姐一見如故唸唸不忘,特讓婢子下個貼,想請四小姐得空時過去說說話。」

    一見如故?唸唸不忘?

    初盈差點沒笑出聲來,——什麼叫睜眼說瞎話?這就是!

    自己幾時和蘇宜君投了緣,自己怎麼不知道?要說真是唸唸不忘,當初自己送了絹花過去時,就該有回禮,方才顯得彼此親切熱絡。

    時隔多天才想起,那平日豈不都是白白想念了?

    細眉見初盈微笑不語,有些拿不準,陪了笑臉問道:「不知傅四小姐幾時有空?我家小姐說也不急日子,什麼時候有空什麼時候聚就行了。」

    初盈心內飛快轉動,蘇宜君為什麼要邀請自己過去呢?

    因為自己要跟謝長瑜訂親,所以惱恨在心,然後叫過去罵一頓?搖了搖頭,這種可能性幾乎為零,除非她瘋了——

    那麼只有一種可能,她想從自己身上得到點什麼。

    不可能是金銀財物,只能是……,和謝長瑜有關的東西,比如自己有沒有和她的表哥訂親?畢竟那天自己透露了消息,謝長瑜很可能在家裡有反應,但謝夫人肯定不會答應,接下來一定會阻止他們見面。

    對,一定是這樣沒錯。

    蘇宜君想叫自己過去,然後側面的打探出傅、謝兩家的近況,所以才會讓丫頭過來送回禮,作為藉口好邀請自己。

    前世自己被他們這一對害苦了,這輩子還想算計?既如此……,那就讓蘇宜君的反應更激烈點,謝長瑜的動靜更大一點,最好鬧到不可收拾。

    「傅四小姐……?」

    「這個……」初盈臉上露出遲疑為難的神色,又有一點點羞澀,「按理說蘇姐姐誠意相邀,我原該赴約的,只是最近卻是有些不方便。」眼神閃爍不定,「實在抱歉,怕是沒有空過去了。」

    細眉將她的表情盡收眼底,心下不安,追問道:「要是最近沒空的話……,那年後呢?或者等開了春……」

    初盈的神色越發不自然,只道:「這個我也不清楚,反正等有空了,我再讓人過去邀請蘇姐姐過來一聚。」

    細眉心裡一驚,——意思是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空?!難道說,謝家和傅家正在準備訂親,甚至已經開始了,所以才會限制女兒出門。

    「既然這樣……」細眉的聲音很是不安,更顯焦急,「那婢子就先回去了。」

    「等等。」初盈看著她慌裡慌張的樣子,甚是好笑,偏生還要再加一把火,叫住人道:「正好你回去順路,替我捎點東西給你們大奶奶。」扭頭吩咐了凝珠幾句,等把東西交給細眉時,臉上再次露出羞意,還欲蓋彌彰的用手遮了遮臉。

    細眉帶著一絲不情願接了東西,領著小丫頭匆匆離去。

    ******

    初盈等人出了院子,方才去往母親那邊。

    因為一直都還在養「病」,身邊的丫頭們都不知情,凝珠怕她凍著,特意翻出厚厚的大紅羽紗披風,衣服裙子則都是新做的夾棉。

    剛一走進正屋的廳堂,宋氏便嗔道:「天還冷著,你不舒服就在被窩裡呆著,一大早的又跑出來做什麼?」

    初盈心裡有些愧疚,自己的「病」讓母親擔心了。

    萬氏嫁進傅家已經六年有餘,早已經適應了傅家媳婦的身份,對婆婆和小姑子也有足夠的瞭解,反應機敏的叫了丫頭,「快把火盆挪過來。」

    「大嫂。」初盈笑著打了招呼,今兒一身海棠紅的小裌襖,杏子色的繡花彈墨線長擺裙子,旁邊火盆炭光熔熔的,襯得臉色紅潤不少。在自己平日的位子坐了,隨口問了一句,「憲哥兒和芳姐兒呢?」

    萬氏朝裡屋努了努嘴,笑道:「兄妹倆在裡面淘氣呢。」憲哥兒是嫡出,而芳姐兒是姨娘養的,有親生兒子做依靠,她對庶女自然很是溫和寬厚。

    宋氏看出小女兒有話要說,便對萬氏道:「你帶孩子們先回去吧,等下吃午飯的時候再過來,我讓人給他們做好吃的。」

    萬氏聞音知雅,進去領了一雙兒女出來告了安。

    初盈把才纔蘇家送回禮的事說了,略作分析,「蘇姑娘若是真心回禮,豈會過了這麼些天才回?也不知道謝家出了什麼事,這才想法叫我過去好打聽消息。」挽了母親的胳膊,推了推,「娘……,你這下相信不是我多心了吧。」

    宋氏沉默不語,半晌都沒有出聲兒。

    最初女兒告訴自己猜測時,畢竟沒有實打實的證據,況且謝家、蘇家都是有規矩的高門大戶,底下兒女有私情未免有些驚人。

    當時謝長瑜過來請安的時候,謝夫人曾經問了一句,為什麼換了衣服。

    想來系誒夫人早就給兒子做了新衣服,好讓相看的時候,瞧起來光鮮一些,結果卻無故換了,自然惹得做娘的不高興。只是這也不能說明,就一定是在後花園裡弄髒弄破的,沒有真憑實據,頂多算是巧合罷了。

    宋氏沒有前世的記憶,故而一直對此事不能確定。

    後來蘇宜君沒再去過謝家,謝長瑜亦沒去過蘇家,初慧雖然讓人打聽了一圈,但是也打聽不出什麼來。

    眼下蘇宜君過來送回禮還罷了,居然還邀請女兒過去?一面之交而已,哪裡就投緣到如此地步了?況且要說投緣,在謝家看戲的時候,也沒見蘇宜君去找女兒說話。

    所謂反常即是妖,蘇宜君的舉動無法不讓人深思。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謝家的這門親事斷不能結。」宋氏搖了搖頭,握緊了小女兒的手,「當年你姐姐的親事,就是娘沒有相看好,虧得她命裡是個有福氣,這才嫁到了秦王府。」

    「娘,都過去了。」初盈勸慰道:「再說那也不怨你。」

    宋氏嘆了口氣,眼裡有著認真之色,「你的婚事娘一定會看仔細,不會隨隨便便就把你嫁了。」

    初盈歪纏在母親身上,笑道:「還是娘對我最好。」只要母親不同意這門婚事,那麼謝家怎麼想的,謝長瑜和蘇宜君又有何打算,都跟自己無關了。

    宋氏「哧」的一笑,「傻丫頭,娘不對你們好對誰好?」

    「太太、四小姐。」門外一個丫頭隔著簾子,稟道:「葉二爺帶了兩盆金桔過來,送給太太擺放。」

    本朝取士不僅看科考成績,還要看各大名士的推薦。

    比如當年的傅希直,就是在謝老太爺的舉薦下,有了面聖的機會,進而得到了先皇的賞識,然後方才成為皇子師。所以考生學子們,大都紛紛奔走於公卿名士門下,時常投獻自己的佳作,以求得到賞識和栽培。

    葉蘭舟在傅家附學,除了本身被傅老爺子學問吸引意外,也有這麼一層意思。

    因為傅老爺子對其才華的喜愛,以及對葉家的照顧,葉蘭舟在傅家的待遇不錯,時常留飯款待,和傅家上上下下很是熟絡。

    宋氏挺喜歡他的,聰明好學、懂事知禮,一直當做子侄看待,聞言忙道:「外頭雪大得很,快讓人進來。」

    門簾被丫頭掀開,進來一個斯斯文文、白白淨淨的少年。

    初盈抿嘴一笑,「了不得,原來是葉解元來啦。」

    葉蘭舟上前給宋氏見了禮,靦腆道:「盈妹妹又拿我取笑了。」

    「沒有的事。」宋氏瞪了女兒一眼,然後笑道:「你小小年紀中瞭解元,原本就是值得誇耀的事,多少人羨慕都羨慕不來呢。」

    「不過運氣好而已。」葉蘭舟自謙了一句,然後讓人把兩大盆金桔搬進來,「我想著眼下就快過年,擺兩盆是個大吉大利的綵頭。」

    兩盆金桔綠油油、黃燦燦,形狀也剪得特別的好,樹幹還用紅綢帶纏了,看起來的確有幾分喜慶的味道。

    宋氏瞧著甚是喜歡,笑道:「大冷的天,難為你有這份心親自送來。」

    「也不用我搬,不過順道走一趟罷了。」葉蘭舟笑了笑,神色間卻是有些躊躇,看了初盈一眼,不大自然的從懷裡摸出一包東西。

萌動(中)

    「你手裡的那包是什麼?」初盈與他從小玩到大,平時極為相熟,不客氣道:「難不成你還藏了什麼好吃的?」故作一臉威脅的樣子,「小葉子,還不快點交出來。」

    「你這丫頭。」宋氏輕輕拍了女兒一下,斥道:「如今可不比小時候了,還胡亂叫那些亂七八糟的花名,將來蘭舟是要在外頭行走的,說出去盡讓人笑話。」

    「不要緊。」葉蘭舟忙道:「盈妹妹是叫慣了,況且也沒有外人在。」不知怎地,臉上突然紅了一下,趕忙低頭掩飾,把那包東西擺在了桌子上。

    「這是什麼玩意兒?」初盈走過去拿起一塊,——形如墜子,卻是陶瓷做的,上面用彩筆描繪了各種圖案,數一數共有六塊。

    葉蘭舟解釋道:「我和哥哥去挑金桔的時候,路過一家彩瓷小店,瞧著不錯,就挑了幾個彩瓷墜子。」轉頭對宋氏道:「宋伯母一塊,幾位姐姐和妹妹一人一塊。」

    宋氏饒有興趣的看了看,讚道:「倒也別緻新鮮。」

    「這個是給宋伯母的。」葉蘭舟上前拿著分派,一一交待了哪個給誰,輪到給初盈的那一塊,淡青色的底子,中間有一條涓涓細流的小溪,甚是清雅別緻。

    初盈手上本來拿著一塊畫荷花的,見他特別指定,而且圖案很普通,不由問道:「我為什麼要是這塊兒?上頭連個花瓣兒都沒有。」

    葉蘭舟忙道:「這塊兒顏色好,正配盈妹妹的名字。」

    「胡說八道。」初盈卻不領情,哼哼道:「這個我的名字有什麼關係?分明你挑不出好的來了,就瞎謅一句好話哄我,當我不知道呢。」

    葉蘭舟有些急了,「不是的……」

    宋氏瞧了瞧那墜子,沒有什麼字跡之類的圖樣,反倒覺得更放心,對女兒道:「蘭舟是個老實孩子,你別總是欺負他。」

    「罷了,那我就要這塊兒吧。」初盈根本沒有在意這些,不過說笑著玩兒。

    葉蘭舟神色間似乎鬆了口氣,又說了幾句閒話,他雖然和傅家的人熟絡,但到底不是正經親戚,不便久留告辭而去。

    ******

    再說細眉一路急匆匆返回蘇家,看著車裡的幾大盒子點心,心下十分犯難,——這些點心雖然不值錢,也不難得,可是這麼大的東西,自己就想藏都沒地方藏。

    可這點心如果交給了大奶奶,便得解釋從何得來。

    細眉想來想去,最後覺得即便沒有這盒子點心,大奶奶那邊只怕也瞞不過。既如此反倒給自己找到一個藉口,到時候小姐如果問起,只說是東西太大,給門口的丫頭們瞧見了。

    大奶奶是蘇家未來的主母,得罪誰也不能得罪她,不然還沒等到小姐嫁去謝家,自己就先沒有活路了。

    左右權衡完畢,細眉便先帶了點心去找謝嫻。

    「傅家四姑娘送的?」

    「是。」細眉早已平靜了神色,回道:「先前傅四小姐送了絹花給三小姐,三小姐便讓我過去送回禮,然後又得了這些點心,是傅四小姐專門讓捎給大奶奶的。」

    謝嫻略作沉吟,揮手道:「行了,下去吧。」

    細眉說得那些話,肯定是不相信的,那天自己也在場,絲毫沒看出小姑子對傅家姑娘如何親熱,再說絹花早就收到了,如今才回禮是不是有些遲?

    小姑子蘇宜君的那點心思,謝嫻一想便明白過來,——沒料到她無法給弟弟送信,居然把主意打到了傅家!

    謝嫻並不知道後花園的事,所以在她看來,初盈只是單純的想交好自己,畢竟等傅、謝兩家結親,自己就是她的大姑姐了。

    更何況,眼下正在為蘇宜君的小心思不快,所以並沒有往深處多想。

    眼下當然不會去找蘇宜君對質,那沒有什麼意義,只是叫來丫頭吩咐,「以後凡是三小姐屋子的人出門,都來告訴我。」

    看來……,光是阻止二人見面還不夠。

    本來最初的打算,是要瞞著弟弟,先把小姑子給嫁出去,等到生米煮成熟飯,弟弟也是無可奈何。可是後來哥哥又說先晾一晾,不然三、五個月都見不著人,弟弟肯定是要起疑心的,——怕逼急了,再鬧出什麼出格的事來。

    只是照如今看來,還得自己和母親徹底封死消息,還有小姑子派人去傅家的事,也得告訴母親知道,自己需要親自回一趟娘家。

    不過今天有些晚了,只得忍耐了一夜。

    次日早起送走丈夫,謝嫻還得先去服侍婆婆,——做了人家的兒媳,就凡事都得以婆家為先。

    正打算找個什麼藉口回娘家,誰知道理由還沒有想好,外面就有丫頭傳話道:「大奶奶,親家太太派人來了。」

    來的是謝夫人的大丫頭良辰,謝嫻見她臉色不大好,心裡便是一沉,趕忙問道:「什麼事?」眼角餘光掃到蘇宜君神色不安,不由蹙了蹙眉。

    「給親家太太請安。」良辰先對蘇夫人福了福,又對蘇宜君欠了欠身,然後方道:「大姑奶奶,夫人昨兒身子有些不適,讓你過去一趟。」

    蘇夫人也是高門大戶的內宅婦人,知道說這種話,一種可能是真病了,還有可能是找藉口請人。不管哪一種,自己都樂得做個順水人情,因此對兒媳道:「既然你娘身子不舒服,那你就趕緊去一趟吧。」

    「大嫂。」蘇宜君突然插嘴,眼神閃爍,「我也想一道過去看看姑母。」

    謝嫻豈會不知道她的想法?心下冷笑,面上卻是淡淡的,「又不是什麼大病,不過是傷風頭疼罷了,我去一去就回來,你就不用跟著勞頓了。」

    蘇宜君卻堅持道:「姑母一向疼我,便是略有抱恙也該去探望的。」心裡實在著急得緊,這原是跟表哥約好了的,如果半個月都聯繫不上,便會想法子接自己過去。

    只是不明白,怎麼變成姑母生病了?

    謝嫻看了看她,忽而一笑,對著身邊的丫頭吩咐了幾句,繼而點頭道:「難為你一片孝心,那就跟我一起去吧。」看著面色焦急的良辰,用眼神示了意,然後方才跟婆婆告辭出門。

    蘇夫人看著二人眼神飄來飄去,心下有些懷疑,但是也不急著問,只是叮囑道:「早去早回,路上記得小心一點。」

    蘇宜君儘管有些意外嫂嫂的爽快,但卻鬆了一口氣,趕忙跟了出去。

    姑嫂二人上了馬車,哪知道還沒有走出大門,車就停住了,駕車的媳婦隔著簾子回稟道:「大奶奶,馬車的軲轆拔了縫了。」

    「怎麼不早點查看一番?」謝嫻蹙眉下了馬車,立時有人抬了一頂青油小轎過來,自己坐了進去,然後道:「好生把三小姐送回內院去,咱們走。」

    蘇宜君被這個意外給愣住了,——萬萬沒有想到,嫂子會來這麼一手一刀斷水,等到反應過來時,嫂嫂的轎子早就走遠,心下懊惱腸子都要青了,卻也無可奈何。

    ******

    「娘!」謝嫻一進門就先趕去裡屋,問道:「五弟怎麼樣了?」

    方才在謝家大門口,良辰已經把事情告知,——卻並非謝夫人身體抱恙,而是五少爺謝長瑜有些不舒服。

    「這個逆子……」謝夫人臉色難看,揉著胸口道:「我不讓他出門,也不讓宜君的消息送進來,他就……,他就故意不吃飯來氣我。」

    心下已把侄女恨到了極點,若是毀了自己的兒子,便是親侄女也不會饒過!

    假使蘇宜君此刻過來了的話,一定大喊冤枉。

    謝長瑜一而再、再而三的折騰,完全不是她挑唆的,而是表哥自己想出來的,不料玩過了火,越玩危險越發的大了。

    方才良辰語焉不詳,謝嫻這才知道弟弟不是生病了,而是在鬧絕食,大驚之餘趕緊問道:「五弟鬧了幾天了?可別餓壞了。」

    「從前兒晚上……」謝夫人心頭有氣,更多的卻是對小兒子的擔心。

    在謝長瑜前頭還有一個老四,可惜早夭了,所以對小兒子便是雙倍疼愛,眼下如何能夠不心疼?看著兒子那憔悴的模樣,簡直就跟剜了自己的心肝一樣。

    謝嫻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勸母親,想了想,只得道:「我跟娘一起過去看看。」讓丫頭打來了清水,先給母親淨面,「大哥呢?沒說說五弟嗎?」

    謝夫人緩了緩氣息,說道:「老大前天有事找太子殿下去了,還沒回來呢。」心下又恨又惱,「我想著老五那個混賬餓不壞,也就沒讓人去驚動太子府。」

    剛出門,就見謝長珩從院子外面走進來。

    「長珩。」謝夫人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自從丈夫走後,大兒子慢慢長大成人,不知不覺變成漸漸依賴,「老五那個孽障,從前兒晚上就開始不吃飯。」

    謝長珩今兒穿了一身玄色衣衫,他原本身量修長,即便是冬天衣服儘是夾棉,依舊還是帶著一縷飄逸氣韻。聽得母親的話眸光一閃,只一瞬便平復下來,繼而道:「不是什麼大事,我這就去叫五弟起來吃飯。」

    「這個逆子,越來越不像話了!」謝夫人原是素日冷靜的人,只是遇到小兒子就失了靈,眼下聽了大兒子的話,心裡方才安定了些,說道:「長兄如父,你該說的就多說說他,不聽話,就拿家法出來狠狠的打。」

    「還不至於。」謝長珩笑了笑,和妹妹一起扶著母親上了台階。

    謝長瑜餓了一整天頭暈眼花的,這輩子都沒受過這樣的罪,心下覺得難熬,又怕自己不堅持就功虧一簣,只得咬牙忍了又忍。

    這會兒實在是有些忍不住了,只覺得再餓就要餓死了,正在左右四顧,想尋摸點什麼點心先墊一下。剛支起半個身子,就見外面門簾一動,母親姐姐還有哥哥都來了,嚇得趕緊縮回了被子裡。

    謝長珩看了弟弟一眼,沒說話,而是先拿了墊子鋪好,讓母親坐下。

    「大哥……」謝長瑜好不容易鼓起的決心,在那一眼之下開始潰散,——他自己心裡也清楚,頂多能嚇唬嚇唬母親,哥哥是嚇不住的,並且還會輕易的戳穿自己。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18:27

萌動(下)

    謝長珩走到弟弟的床邊,坐了下來,還替他掖了掖被子。

    「大哥,我……」謝長瑜有些看不透了,不知道哥哥打得什麼主意,下意識的想改口,可是腦海裡表妹的樣子一閃而過,又趕緊抿住了嘴。

    「起來吃飯吧。」謝長珩的聲音很溫和,眼裡卻透出一絲疲憊,「好好吃飯,別再胡鬧惹母親生氣。」靜了靜,「你想娶宜君表妹,……就娶吧。」

    謝長瑜瞪大了眼睛,以為自己眼下是在做夢,狠狠的掐了大腿一把,疼得「噝」了一聲,「大哥……,你剛才說什麼?」

    謝長珩微笑道:「你不是想娶宜君表妹嗎?過幾天我就讓人去蘇家提親,圓了你的心事,同意的就快起來吃飯。」

    「真的?!」謝長瑜高興的要蹦起來,猛地一掙扎,卻是一陣頭暈眼花。

    「長珩!」謝夫人怔了半晌,才確認自己沒有聽錯,起身道:「你哄他做什麼?蘇家的親事決不能答應!」

    「我沒有哄他。」謝長珩看了看母親、妹妹,還有一臉擔憂的弟弟,輕聲道:「五弟他並沒有什麼錯,不錯是想娶一個心愛的人。即便宜君表妹出身低了些,卻也並非做長媳的,只要她和五弟能夠舉案齊眉,又有什麼不好的呢?」

    「不行。」謝夫人斷然拒絕,「即便不計較她的出身,但嫻姐兒已經嫁回蘇家,再娶一個回來豈不成了換親?白白讓別人笑話。」

    「是啊,大哥。」謝嫻也不理解哥哥的做法,——且不說蘇宜君的種種不合適,單看傅家四姑娘的條件,明顯要高出好幾個層次,豈能放著好的不挑專撿差的?因而幫著母親勸道:「大哥你別心軟,五弟不過是年幼胡鬧罷了。」

    謝長瑜搶白道:「我不是……」

    「躺著。」謝長珩把弟弟摁回了被窩,繼而對母親道:「娶不起媳婦的窮苦人家,這麼做自然是換親,咱們家雖然不如從前,但也還不至於到換親的地步。」他道:「再說自己一家人關起門來過日子,風涼話不聽也罷。」

    「什麼不聽也罷?我不同意。」

    謝長珩看了看弟弟,嘆道:「何苦讓五弟一輩子不痛快呢?」

    「好好好!」謝夫人氣得連連點頭,指著兒子道:「連你也不聽我的話了。」

    「母親。」謝長珩趕緊跪了下去,「兒子沒有不聽母親的話,只是想一家人平平安安的聚在一起,好好的過日子。」語音裡有一絲唏噓,「父親和祖父雖然早早去了,可是兒子已經長大了,擔的起這份責任,有信心撐得起謝家的門楣。」

    謝夫人想起英年早逝的丈夫,忍不住落下淚來。

    謝嫻也是紅了眼圈兒,謝長瑜則是緩緩的低了頭,——有些為自己的任性愧疚,可是眼看所想之事就要達成,退讓一步的話,卻是怎麼也說不出口。

    「母親,兒子會孝順你、侍奉你。」謝長珩語出真摯誠懇,看向親娘,繼而又掃了掃弟弟妹妹,「兒子希望大妹妹和五弟過得好,一輩子都快快活活的。」他的眼神堅毅篤定,「家裡的擔子,就全部都由我來擔好了。」

    「我的兒……」謝夫人看著才得弱冠的大兒子,想著若是丈夫還在,兒子有父親庇佑保護,哪裡用得著承擔如此重任?偏生小兒子不是個成器的,雖然還有一個庶子,卻也頂不了什麼用,謝家的擔子都壓在了大兒子身上——

    手心手背都是肉,當娘的哪裡能夠不心疼?

    謝夫人的淚掉得更厲害了,謝嫻勸了半晌,方才止住,抬頭道:「先把你的親事好好議定,咱們家是該娶個長媳回來了。」

    謝長珩「嗯」了一聲,說道:「且不急,眼下馬上就年底了。等到明年開春,吏部會有一個正五品郎中的缺,我想等升了上去再去提親,咱們家臉上光彩一些,傅家嫁女兒亦體面幾分。」

    「傅家?」謝嫻吃了一驚,——怎麼一轉眼,弟妹就要變成大嫂了?在她心裡,初盈一直都是個小妹妹,實在有點難以接受,再說先前分明是要議給弟弟的。

    謝長瑜也有些意外,可是卻不敢多嘴,免得說錯什麼惹得母親惱火,自己和表妹的親事就不成了——

    只要傅四姑娘不嫁給自己,就算將來做了大嫂也無所謂。

    ******

    一轉眼開了春,初盈冬天裡懶了幾個月,眼下天氣暖和,不會凍得手僵腳僵的,也是時候該拿拿針線了。畢竟按虛歲說,自己今年十四歲了,再過一、兩年就要嫁人,不光針線活,還有管轄下人僕婦等等,都得一一學好。

    上午低頭繡了半日的花,眼澀脖子酸的,初盈放下手中的針線活計,坐直了身子揉了揉腰,端起旁邊的花茶淺酌慢飲。

    出神恍惚之際,忽而毫無緣故的想起前世。

    這一年,恰時前世和謝長瑜成親那年,最後親沒結成卻結果把命給丟了。

    本來還一直惦記著謝家會來提親,誰知道兩、三個月都沒動靜,心下有點奇怪,不過謝家不來提親正好。

    雖說想早點知道確定的消息,比如謝長瑜跟別的姑娘訂親之類的。

    可是相親這種事,一般都是男方家主動提出,很少會是女方家上趕著去的,要是傅家的人太慇勤了,沒準兒還讓人誤會自己趕著要嫁呢。

    至於側面的打聽消息,一直都沒什麼結果。

    反正這一世有親娘疼愛自己,還怕什麼?以傅家如今的權勢,謝家只能好言好語的求情,如果母親不答應,他們也不可能仗勢逼人。

    初盈胡思亂想了一陣,託了腮,望著窗外放鬆酸澀的眼睛,忽而一眼瞥見窗檯上的詩冊,早起看過忘記放回去了。

    正準備放回書架,忽然目光在一頁紙上停駐下來。

    「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初盈在心裡默念了兩遍,心思微動,轉而去取了葉蘭舟送的彩瓷墜子,看著上面的小溪出神。沒記錯的話,那天他給自己時說了一句,「這塊兒顏色好,正配盈妹妹的名字。」

    當時還笑他胡謅,此刻才明白其中隱藏的含義。

    其實倒不是什麼難猜的,只是從六、七歲時認識蘭舟開始,在自己的心裡,他就一直是個小男童,彷彿是一個年幼的弟弟一般,故而從未往別處想過。

    初盈搖頭一笑,沒想到一轉眼連蘭舟也長大了。

    過幾天就是春闈應試的日子,但願他能考得好一些,也不枉平日勤奮讀書,將來有了功名在身,再娶上一門好媳婦,平平安安的過一輩子吧。

    至於葉蘭舟和自己有沒有可能?只是想一想都覺得荒唐,轉瞬便撂開了。

    「小姐。」凝珠神秘兮兮的走了進來,附耳道:「謝家過來人了。」她受了小主人的叮囑,一直留著這謝家的人,因此趕緊過來報信。

    還是來了?初盈微微皺眉,按捺不住下了美人長榻。

    如今初盈大了,早幾年就沒跟母親宋氏住一起,而是住了姐姐以前的屋子。眼下不好直接去正廳裡,於是便饒了一圈,從後門先進了隔壁的側廳。

    「我們家大爺是個有運道的,前不久剛升了郎中……」來得是謝家的一個媽媽,先把謝長珩誇了一番,接著又道:「我們夫人說了,這都是多虧傅老爺的提攜,不然以我們大爺的年紀,若是跟前沒個親近的人指點,哪裡能夠成得大器?」

    宋氏原以為對方是來說謝長瑜的,不料聽了半天,說來說去都是謝長珩,心下只是覺得費解,不好細問只是含笑應了幾句。

    那媽媽又笑道:「夫人真是好福氣,養得兒女一個比一個出眾,遠的不說,就說夫人跟前的四小姐,那可真是一等一的好姑娘……」底下便連番的誇初盈,只說的天上有地下無,京城裡頭再難找出第二個來。

    話已經說得這麼明白,宋氏並非遲鈍之人,自然聽得出對方的來意,——居然是求小女兒做長媳?可是……,先前謝家的意思分明是做小兒媳。

    這番變化未免太讓人意外。

    而側廳裡的初盈則是滿心費解,——這算是怎麼一回事兒?謝家不打算讓謝長瑜娶自己,轉而改成謝長珩了?真是莫名其妙!

    繼而想了想,心頭卻是一陣惱火。

    如果自己沒有猜錯的話,一定是謝家發現了謝長瑜和蘇宜君的事,不知道出於什麼目的,或許是不願意拆散了他們,或許是怕瞞不住傅家,所以乾脆斷了念頭。

    可若只是這樣也罷了,怎麼又想著讓自己嫁給謝長珩?天底下的男子多的是,難道自己非得嫁給謝家不成?

    小兒子不合適就換大兒子,謝家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等那媽媽走了後,初盈一臉不快的推門而入,攆了丫頭們,對母親道:「娘你別聽旁人說得天花亂墜,反正我是不嫁他們謝家的。」

    女兒能夠想到的東西,宋氏自然也能夠想到,臉色微沉,正色道:「你放心,這門親事娘不會答應的。」搖了搖頭,「別的不說,那謝家老大可是比你年長九歲,這年紀也差得太多了。」

    宋氏一直對小女兒要求的比較鬆,平日多有疼愛,在她心裡小女兒應該嫁一個簡單的家庭,以後不用為各種瑣事煩心操持,一輩子和和美美的過日子。

    長媳不好當,特別是如今謝家的嫡長媳。

    謝長珩挑著整個謝家的重擔,小女兒若是嫁過去,——上面要伺候婆婆,中間要服侍丈夫、照看弟妹,還要主持一家大小的中饋事務,那還不得操碎了心?

    而且照謝家的反應來看,謝長瑜和蘇宜君一定有點什麼瓜葛,才會讓謝夫人改了主意,結果把小兒子換成了大兒子。

    有這麼一對不著調的小叔子和妯娌,往後的日子能安寧嗎?

    宋氏怎麼看都不滿意,儘管但就個人條件來說,謝長珩是數一數二的,但是各種雜七雜八的因素湊一起,完全不是自己理想的女婿人選。

    只是傅家、謝家一向交好,便是打算拒絕,也得想個妥當的理由婉拒,不然上頭還有公公看著,稍有不慎便裡外都不是人。

    最好的辦法……,宋氏略微沉吟便有了主意。

    只要早點給小女兒定下親事,那麼謝家自然不會再存想法,可惜這好的親事,哪裡是說找就能找到的?不由嘆了口氣,心頭又多了一件煩心事。

    初盈回了房,半天都沒有平復心緒。

    想起謝長珩那張始終笑吟吟的臉,不由皺了皺眉,更是莫名其妙有一點怯,覺得這種人還是不要招惹的好,免得被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

    其實認真說起來,謝長珩從沒有對自己做什麼過分的事,倒是很溫和很親近,只是自己並不喜歡這種感覺。

    這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好,謝長珩更不是傻子。

    比如當初他賠自己的花籃,還送藥膏,任憑自己怎麼冷言冷語,都依舊保持風度翩翩的樣子。

    這一切,肯定不會是他很有多麼看重自己,不過是因為自己姓傅罷了。


姐妹(上)

    謝夫人聽完僕婦的回述,緩緩道:「這麼說……,和傅家結親的事有些懸了。」

    那媽媽忙道:「宋夫人並沒有說什麼,只是一直不搭腔。」

    「行了,你下去吧。」謝夫人心裡明白的很,——傅、謝兩家多年交好,對方怎麼可能說出難聽的話?人家不答腔,便是心裡不願意了。

    謝夫人的娘家蘇氏一門,在本朝算得上是名門望族,如今雖然權勢不算大,但是根基還是有的。而她本人有美貌有才情,加之當初嫁到謝家時,正是鮮花著錦、烈火油烹的時候,骨子裡清高驕傲慣了。

    眼見傅家不願意結親,儘管覺得惋惜,但也不打算死皮賴臉的去求人,便露出鬆口之意,轉頭對大兒子道:「既如此,那和傅家議親的事便罷了。」

    謝長珩清楚母親的性格,有點寧直不屈,怕是心裡覺得傅家有些看不起人。

    自己是打定主意要娶傅家女的,不想母親心裡存下成見,免得以後妻子進了門,婆媳之間有了芥蒂,因而道:「要說這件事怨不得傅家,相親中途換人,擱誰身上都會不痛快的,不過是人之常情。」

    謝夫人想起小兒子,再想起躲在後面的侄女,真是一糰子糟心事,「不錯,都怪老五那個不爭氣的!」恨恨道:「好好的,他居然放著珍珠不要,偏偏看上了魚目,真是鬼迷心竅了。」

    對於小兒子娶侄女一事,心裡自然是不痛快的,可是偏生約束不住,若是鬧大了把兒子給毀了,豈不得不償失?況且大兒子都當面開了口,駁了他的話,難免讓人以為謝家母子不和,鬧出去可真是一個大笑話。

    再者說透了,現今大兒子才是謝家的一家之主,即便三從四德里頭,亦有「夫死從子」這一條,這個家大兒子是做得了主的。

    謝夫人把煩心事暫且壓在心底,眼下當務之急,是把大兒子的親事定下來,畢竟嫡長媳就是未來的當家主母,這才是重中之重。平了平氣,又道:「傅家都不願意了,還能如何?」

    「母親不用煩心。」謝長珩微微一笑,「好在傅家並沒有說什麼,只要話沒說死,事情總是會有轉機的。」站起身來,「這件事就讓兒子去辦好了。」

    出了上房的院子,往前走過一段碎石子青苔小路,在一樹玉蘭花前停下,此處幽幽靜靜、花香撲鼻,是個靜下來沉思的好地方。

    傅四姑娘?謝長珩想起那個扎雙丫髻,膚似雪、眼若漆,心思靈動的小姑娘,無聲的笑了笑,——那個時侯,可真沒想過自己會求娶她做妻子。

    ******

    宋氏眼下不僅要操心初盈的親事,還有初容和初芸的,特別是初容還大兩歲,要是再不把親事定下來,難免讓人覺得做嫡母不厚道,遲遲不讓庶女嫁出去。

    本來去年就開始初容議了,相看了好幾個月,總算挑出一家比較滿意的,誰知道還沒來得及說定,對方家就準備調任到外省。

    盧姨娘捨不得初容遠嫁,最後親事只好作罷。

    這一拖沓,後頭的初盈和初芸也該議親了。

    三個女兒擠在了一塊兒,宋氏忙得有點焦頭爛額,偏生謝家這邊還出了問題,折騰到現在,一門親事也沒定下來。

    這段時間天氣暖和了,宋氏便讓幾個女兒扎堆在一起做針線,給自己繡嫁妝,初珍還沒到議親的年紀,只在邊上給姐姐們打下手。

    平日裡,初容的脾氣是最寬和溫婉的,加之初珍養在盧姨娘跟前,自然和她要更親近一些,因此便坐在了她的旁邊。

    初芸跟初盈是同歲,且她一心要討好嫡出的妹妹,兩個人便湊在一起。繡了半日覺得脖子痠疼,便直起來揉了揉,問道:「四妹,你說大姐的生辰送點什麼好?我原是想繡一個屏風的,可惜太大了,一個人只怕是來不及。」

    初盈頭也沒抬,應了一句,「我還沒想好呢。」

    初容則是心下一動,——初芸想拉著初盈一起繡屏風?

    到時候看在嫡親妹妹的份上,做王妃的大姐少不得高看屏風一眼,連帶初芸也得個好,順帶還顯得她和初盈平日親密。

    這樣的好事,自然要把其他人排除在外了。

    可惜自己在這個家裡面,守得就是一個「拙」字,出風頭討巧的事不必去爭,扭頭看了一眼初珍,——只要把這個麻煩包教導好,不給嫡母添堵,看在姨娘和自己都本本分分的面上,總會給自己一條路走吧。

    其實上次那家就還不錯,可惜要到外省去,自己一個庶出的女兒,若是沒有娘家作為依靠,若是不能讓婆家沾點光,一個人在外省能豈能有好果子吃?因此姨娘雖然惋惜肉痛,還是求嫡母把親事推了。

    初容心下嘆息,要再找那麼合適的怕是不容易呢。

    那邊初芸已經嘰嘰喳喳說開,一面幫著初盈挑線,一面嘆道:「我就是繡字繡得不好看,總沒有一氣呵成的感覺,不想上次四妹繡的那副字,遠遠看著倒好像是真的寫上去的呢。」

    初盈扭臉笑道:「那回頭屏風上我來繡字,你來繡花好了。」

    不過是玩笑之語而已,畢竟繡字簡單且是單色,其他花花葉葉的,繡起來才是費精神的活兒。

    誰知道初芸卻滿口應了,「那也使得,只要繡出來的屏風好看,能讓大姐喜歡,我便多下些笨功夫好了。」

    初容方才能猜到的那些心思,初盈轉瞬也想到了。

    只是她前世在何九兒手下討過生活,知道其中的艱辛,且初芸並沒有任何惡意,只是想跟著自己沾點光,好讓姐姐初慧高看她一眼。

    初盈心裡有些唏噓之意,便點了點頭。

    初芸頓時鬆了一口氣,初容則是有些看不透,——這個嫡出的妹妹心思像一團霧,時而聰明,時而單純,時而又像是別有什麼深意。

    幾個姐姐們各有一番心思,只有初珍年紀還小,才得十歲,心下懵懵懂懂,且盧姨娘為了讓主母省心,自然是要把她教成一張白紙的。

    到了下午,初芸單獨過來了一趟。

    初盈剛睡了午覺起來,還正睡眼惺忪著,頭髮也沒挽散在一邊,凝珠正在給她慢慢的通頭髮,那及腰的青絲仿若一匹上好黑緞。

    初芸站在旁邊看著,讚道:「四妹的頭髮可真是長得好,這都是福澤呢。」

    初盈本來就是小巧的瓜子臉,兩邊被頭髮一遮,愈發顯得嬌小宛若蓮瓣,堪堪只有一個巴掌那麼大。因為臉龐小,反襯得一雙眼睛又黑又大,對著鏡子露齒一笑,「三姐的嘴越來越利,將來三姐夫可有得苦頭吃了。」

    「呸!」初芸頓時紅了臉,「你這個口無遮攔的促狹鬼。」

    初盈笑了笑,等著凝珠挽好了頭髮,隨便拿起一根玉簪子別在髮髻上,然後親自取了一匹蟬翼紗出來,小心的在床上鋪開。

    初芸的眼睛頓時一亮,「這麼一大匹的蟬翼紗?」

    「做屏風,當然還是蟬翼紗繡出來才好看。」初盈又讓人取了上好的金線,以及各色上品綢線,「我想著要繡就繡個好的,找母親央求了半日,才給了我這些。咱們得仔細一點用,萬一糟蹋了可沒有替補的。」

    初芸連連點頭,「我省得。」

    姐妹倆湊在一起商量著繡什麼花,用什麼圖樣,還有該寫點什麼字在上頭,正說得熱鬧之際,浮晶掀了簾子進來,「三小姐、四小姐。」

    初盈抬頭見她一臉喜色,不由問道:「什麼喜事?」

    浮晶笑吟吟回道:「外頭剛送來的消息,說是葉家二爺會試中了!」

    「真的?」初盈心裡挺高興的,忙問:「中了多少名?」

    「二十六名。」

    初盈眼裡有些訝色,自語道:「小小年紀,倒還有幾分能耐呢。」

    初芸取笑道:「看你說得,跟自己又有多大年紀似的。」

    初盈不好解釋,拉起她,「走,去娘那邊說話。」及至見了母親宋氏,說道:「等下月殿試一過,蘭舟可就是翰林院的學士了。」

    宋氏連連點頭,笑道:「我早說蘭舟是個肯上進的好孩子,你可別再取笑人家。」轉而讓金盞備了賀禮,送去葉家道喜。

    初芸眼珠轉了轉,站在一旁陪笑沒有說話。

    ******

    會試之後,所有中榜的貢生都要參加殿試,一般只是排個名次,只要考生沒有大逆不道之舉,均是不會落榜的。

    殿試後第三天發榜,葉蘭舟中了二甲第三十二名。

    這個名次算不上很好,但他今年只有十六歲,朝廷需要一些少年才子的佳話,加之從前在傅家附學,更加彰顯了傅老爺子的學識。

    為了哄皇帝高興歡喜,為了拍帝師傅希直的馬屁,底下的官員早就按捺不住,馬屁一個比一個拍得響,說得葉蘭舟跟文曲星下凡一般。

    當然了,這一切都得歸功皇帝的英明仁治。

    皇帝自然不是傻子,但是樂得做點這樣的表面文章,為太平盛世錦上添花,因此一高興,也誇了葉蘭舟幾句,順手賞了一個國子監七品主簿。

    葉蘭舟尚未弱冠,身體單薄,穿了官服顯得空空蕩蕩的,惹得上司和同僚們一陣哄笑,大家心裡都清楚,說到底不過是奉承皇帝罷了。

    對於自幼附學的傅家,葉蘭舟肯定是要過來拜謝的。

    那天葉蘭舟先拜見了傅老爺子、傅文淵,然後帶著禮物,感謝宋氏這些年的照顧之情,最主要的是想看初盈一眼。

    宋氏笑著免了他的禮,笑道:「你如今也是官身了,莫要折了我。」

    葉蘭舟卻道:「宋伯母是長輩,蘭舟身為晚輩自該行禮。」繼而看向初盈,「盈妹妹最近可還好?」他的話裡,有一絲隱隱的期待。

    初盈知道他在試探什麼,如果自己表現出生疏或者不自然,便是知道墜子的隱藏含義了。可是那樣的話,以後彼此見了面反倒尷尬,因此一如從前相處之時親密,抿嘴笑道:「多謝葉大人關心,好著呢。」

    葉蘭舟眼裡閃過一抹失望,喃喃道:「哦,那就好。」

    這點細微表情,並沒有逃過宋氏的眼睛,——看看葉蘭舟,分明是在盼著女兒應允什麼,再回頭看了看女兒,卻依舊一派嬌憨天真之色。

    誰都是從年輕人走過來的,轉瞬便悟出幾分——

    心裡微微一動,一個模糊的念頭在腦海中閃過。

    如果……,把女兒許配給葉家。

    現今葉家是落魄了些,不過兩兄弟都很有上升前途,還有傅家提攜著,將來少不了一份榮華富貴。

    傅家一樣不是根基深厚的世家,也是一步步爬上來的。

    現今傅家看著烜赫一時,不過都是仰仗老爺子的勢而已,將來老爺子一走,丈夫也只是一個普通的官員罷了。

    即便葉家很難爬到公公的高度,但是自己已經有個做王妃的女兒,小女兒只要平安幸福就好,又何苦再去攀附權勢?

    若是女兒嫁給葉蘭舟,彼此年紀般配,葉家人口又簡單,而且看得出葉蘭舟對女兒有意,平日凡事都謙讓包容,嫁過去還是做小兒媳的,將來的日子便會好過一些。

    葉蘭舟常年在傅家附學,宋氏對他知根知底,品行脾性什麼的都清楚,因此除了葉家門第低一點,其他的真是越看越滿意。

    只是如此一來,便要想個完美的理由推掉謝家。

    謝長珩連著守了兩次三年孝期,估計家裡等著成親都等急了,而女兒年紀還小,再停兩、三年也沒問題——

    只要錯開了這段時間,謝長珩應該孩子都有了吧?

    「娘……」初盈推了推她,嗔道:「你在想什麼呢?」看著被晾在一邊的葉蘭舟,輕聲笑道:「蘭舟都快站不住了。」

    葉蘭舟聽她儘是關心之語,眼裡浮出笑意,忙道:「無妨,還不至於站不住。」

    幼年相識的情景,後來在傅家被初盈照顧的一幕幕,悉數浮現在心頭,其實那個執念很早很早就有了。

    只是那時候小不懂得,現今卻是真的想要娶她為妻。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18:28

姐妹(中)

    春風徐徐吹動,像是少女的手一般溫柔。

    初盈在花園裡蕩著鞦韆,閉上眼睛,感受金燦燦的陽光落在身上、臉上,四周各色花香縈繞,頗有幾分浮生醉夢的感覺。

    只可惜一陣腳步聲傳過來,打斷了她的美夢。

    來人是初盈屋裡的小丫頭荳蔻,平日甚是機靈,這會兒神色匆匆趕來,附耳道:「謝家大爺過來了,正在給老爺太太請安呢。」

    「什麼?!」初盈頓時彈了起來,——謝長珩這個人做事從來都有分寸,到傅家來肯定不會是貿然之舉,莫非想出了什麼鬼主意,讓父母答應把自己嫁給他?

    一面心思飛轉,一面腳下飛快的往正房院子趕去。

    從側門上了正院的迴廊,因為來了外人,丫頭們越發恭恭敬敬肅立著,院子裡靜悄悄的,清風掠過樹梢,傳出一陣一陣的「颯颯」聲。

    初盈聽見心口「撲通」亂跳,自己作為未出閣的姑娘,不便直接進去,想繞到隔壁側屋,又怕耽誤時間漏聽了東西。

    反正是在自己家裡面,何必鬼鬼祟祟?最後乾脆就站在了門邊,隔著門牆,聽見裡面傳出父親的聲音,「原來是這麼回事。」似乎在沉吟,底下一陣無聲靜默。

    「說起來,都怪我家兄弟不懂事。」謝長珩的聲音不疾不徐,語氣誠懇真摯,「他年紀小不知道好歹,委實配不上盈妹妹,所以……,小侄勸家母打消了先前之意。」略微停頓,「不然若是勉強誆得盈妹妹嫁了,強擰的瓜也不甜。」

    這是謝家自己鬧出來的醜事,人家都當面坦白了,傅文淵又能說什麼?怎麼著都得留幾分顏面,便道:「這也平常,年輕人有些胡鬧亦是難免。」

    宋氏順口說了一句,「是啊,長大就懂事了。」

    「多謝伯父伯母體諒。」謝長珩嘆了口氣,「若非我們兩家多年交好之情,這些事真是羞於啟齒。」接著又道:「自從祖父和父親去世以後,謝家多承傅家的照顧,這些恩情謝家的人不敢忘,也絕對不會忘。」

    傅文淵道:「我們兩家說這些做什麼?別放在心上。」

    「多些伯父。」謝長珩語氣裡有感激之意,「家母原是想娶了盈妹妹做兒媳,當做女兒一樣疼的,偏生我那兄弟不成器,這才想把親事說給小侄。」抬頭看了看宋氏,「這件事……,還望伯父伯母不要見怪。」

    宋氏不防他這麼直白,這麼低姿態,只得給一個台階,「阿盈在家裡是老小,我一直都很嬌慣著她,不像對她姐姐那般管得嚴。」嘆了口氣,「實在不是做長媳的料子,倒是辜負令堂的厚愛了。」

    「小侄知道做長媳會比較辛苦,伯母心疼盈妹妹。」謝長珩沒有迴避問題,反而迎面而上,「但是請伯母放心,我既然挑了謝家的擔子,就會照顧好母親、弟弟,還有家裡的人。盈妹妹只要嫁進謝家,就是謝家的人,是我謝長珩的妻子,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她的。」

    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像謝長珩這樣直來直去的表白,還是對著未來的岳父岳母表白,宋氏真是頭一次見到,——人家把所有的難題都說,都保證擔當了,實在沒有法子直接推掉。

    因此不得不施出「拖」字訣,清了清嗓子,「盈姐兒年紀小還罷了,最主要是先前找人批過命,說是不宜早嫁。當初準備和長瑜議親的時候,原就是打算先定下,過兩年再成親的,實在不想耽誤了你。」

    初盈站在門外面,看不到謝長珩是什麼表情,但是只靜了一瞬,便聽他道:「那小侄情願多等兩年,在這段時間裡,請伯母看到我的一番誠心,將來放心的把盈妹妹嫁給我。」頓了頓,「伯母,請給我兩年的時間。」

    初盈聽得差點噎住,——他、他居然答應了?!

    母親明明是在用拖的辦法婉拒,畢竟謝長珩這個年紀還沒成親,一百個裡頭也找不出一個來,謝家的人應該早就急了。

    按理說,他應該會知難而退的,沒想到竟然願意等整整兩年!

    謝長珩一步一步的退讓,一點一點的降低標準,不直接說讓自己嫁給她,而是順著母親的話,請求給他時間等待。

    這樣的話,母親也不好直接拒絕。

    畢竟謝家和傅家本來就交好,謝長珩本身更沒有什麼毛病,甚至是很出挑的,主要是因為自己對謝長瑜的反感,所以才不願意嫁進謝家。

    在其他人看來,這門親事沒有任何問題。

    果不其然,父親不等母親回答就先道:「這件事先緩一緩吧。」

    裡面傳出一陣寒暄聲,謝長珩的感激之言,父親對子侄輩的關切之語,母親略有些勉強的聲音,最後聽得謝長珩道:「今日多有打擾伯父伯母,小侄先行告退。」

    接著便有丫頭送人出來,謝長珩一側首,看見一個穿天水碧箭袖春衫的少女,十四、五歲的年紀,一雙明眸橫波流盼,正在抿著嘴瞪向自己。

    「盈妹妹。」謝長珩當即猜出了對方,畢竟依稀還能看到兒時的影子,加之除了初盈以外,不會有人敢對自己這副表情。

    初盈一聲冷哼,「能說會道,可真是堪比蘇秦張儀之才!」

    謝長珩身姿筆挺修長,陽光如同點點碎金一般,灑在他的身上,襯得臉上表情越發柔和,微笑道:「早春的風還是有些寒涼的,盈妹妹別在廊上站太久,當心吹著,我先告辭了。」

    初盈看著那無懈可擊的飄逸背影,突然有點無力。

    「盈姐兒回自己房裡去!」傅文淵的聲音從裡面傳出,語氣很是不快,——畢竟一個大姑娘家,站在門外偷聽成何體統?一轉身,叫上宋氏進了裡屋。

    宋氏知道丈夫有話要問,先開口道:「不是長珩這個孩子不好,只是謝家……,原是要給小兒子說親的,現今又換了人。」

    「要是不換人,那才是坑了咱們盈姐兒呢。」

    宋氏嘆道:「正是為著謝家老五不著調,阿盈要是嫁過去,便是長嫂,又得多一件頭疼的事,所以我才不願意。」

    「那謝家老五不著調,與老大何干?」傅文淵不以為然,說道:「誰家沒有一、兩個不成器的孩子,再說長嫂與小叔子能打多少交道?當初你嫁到我們家,老二不也游手好閒的,現今還不是一樣娶妻生子,照樣的過日子。」

    要說宋氏對謝長珩有多反感,倒也沒有,只是當初為了他們換人不痛快,所以才有了換女婿的想法。

    現今非要掰出個一二三來,卻是掰不出。

    傅文淵皺了皺眉,「本來這門親事你也願意的,現今又要反悔,是不是有了別的人選了?」

    宋氏一怔,猶豫了半晌才道:「我看著蘭舟還行。」

    「蘭舟?」傅文淵搖了搖頭,「謝家固然比不上當年了,但是葉家算什麼?七品國子監主簿,不是皇上取個樂子罷了。」

    宋氏嘆道:「倒不為門第出身,只是想讓阿盈過得輕鬆一些。」

    「盈姐兒嫁去葉家,未必就過得輕鬆的。」傅文淵連連擺手,說道:「若是葉大人還活著,還勉強湊合,眼下只剩下他們兩兄弟,一個剛成親一個還是半大孩子。」

    「葉家兩兄弟都很上進。」

    「這有什麼用?」傅文淵在桌子上敲了敲,「這天底下肯上進的學子還少嗎?沒人提攜沒人扶持,能成什麼氣候?當年謝老爺子沒有舉薦之前,爹只是一個九品的翰林侍講,難道當時爹就不肯上進?真是婦人之見。」

    「還有……,蘭舟是小兒子。」

    「有什麼區別嗎?」傅文淵搖了搖頭,「假如盈姐兒嫁到了葉家,要是婆家有什麼要求,難道做小兒媳的,就能置身事外可以不管了?再者說了,盈姐兒不做長媳固然輕鬆一點,但是卻得被嫂嫂轄制,上面一樣的要伺候婆婆。」

    「這……」

    「誰家結親不看門第出身?謝家是,葉家也一樣的是。」傅文淵眼裡一片清明,「如果蘭舟不是在我們家附學,憑他那三十二名的成績,與別的進士並無不同。」底下略有嘆息,「況且做人不能忘了本,當初沒有謝老爺子提攜,我們家還在原籍落魄著,葉家也肯定不願意結親的。」

    宋氏心思動搖不定,遲疑道:「即便葉家不合適,那也不一定非得謝家啊。」

    「我沒有說非得謝家,只是你得找個比長珩更好的出來。」傅文淵抬手示意,讓妻子坐下說話,「如今我們家站得位子高,根基卻又不深,不管跟誰家結親,都是很難獨善其身的。」遞了一碗茶過去,「除非盈姐兒嫁的人,完全跟官場扯不上半分關係,連讀書人都不行,否則嫁誰都是一樣。」

    宋氏端著茶,卻因為丈夫的這番話喝不下去。

    傅文淵接著道:「既如此,還不如嫁一個有根基有底氣的。謝家雖然不如當年,但是他們家在官場沉沉浮浮幾十年,還能夠保全自家,自然有他們自己的法子。有我們家支持是助力,沒有也不會過不下去,不會像葉家那樣依附他人。」

    宋氏有些茫然了,自己並沒有想的如此之深。

    「你可以不選謝家,但是你說的那些都不是理由。」傅文淵放下茶碗,伸出手比了比,說道:「方才你不是答應了兩年期限嗎?那就用兩年的時間去挑,挑一個比謝家更好的再說,不然就有些過了。」

    更好的?宋氏心裡清楚,以傅家的這種新貴的根基,那些世家望族是看不上的,而往平處挑,也絕不會比謝家高出幾分。

    當初推了謝長珩,更多的是先前對謝家有氣吧。

    雖說不想讓小女兒辛苦,——但是丈夫的話說得不錯,即便是做小兒媳,只要是嫁在官宦人家,一樣輕鬆不了多少。

    至於葉家……,眼下的確是有些低了,還是停兩年看看再說吧。

    「你也不用急。」傅文淵道:「前頭還有容姐兒和芸姐兒,總得把姐姐嫁了,才能輪得到做妹妹的。」又道:「容姐兒老大不小的,今年最好把親事給定下來。」

    ******

    在宋氏為初盈的親事鬧心之際,有一門親事找上門來。

    二太太馬氏的娘家,有個庶子正好到了說親的年紀,從前的馬大奶奶,也就是現在馬夫人親自來了一趟。由馬氏陪著一起,找到宋氏說明來意,笑道:「我們兩家若是再次聯姻,那可是親上加親。」

    按理說,相親這種事應該先找人透個口風,再相看相看,然後才能正式開口。不過馬家是親戚早就相熟,況且庶子娶庶女用不著太過費心,只要兩家主母沒意見,一拍版就差不多事成。

    宋氏讓丫頭上了新茶,客套笑道:「我正為這事發愁呢,偏巧你就來了。」

    儘管庶女不是自己生的,但是看在初容、初芸聽話的份上,能好一點的,還是給她們議的好一點。馬家這兩年情況還不錯,馬老爺升了兩階,雖說與傅家不能比,不過原本就是親戚,自然可以放寬一點條件。

    「這都是兩家的緣法。」馬氏在旁邊說著湊趣的話,——她嫁進傅家快十年了,膝下一無所出,要不是婆婆如今神智不清,光看臉色都有得受了。

    如果傅家和馬家再次聯姻,關係只會更近一層,自己這個媳婦的位置才更牢固,因此極力想促成這次的事。

    宋氏陪著閒聊了一陣,問道:「不知馬姐姐想議哪一個?」

    馬夫人笑道:「兩個姑娘都是極難得的,珍珠一般矜貴,我瞧著都很好。」

    兩個姑娘,一個姨娘跟主母親近點兒,一個姨娘得男主人歡心一些,實在難以分出高下。反正是來給庶子求親的,為得是跟傅家關係更加親近,只是傅家女就行,具體哪一個都無所謂。

    為了顯得不挑剔且有誠意,馬夫人又道:「等端午節那天,我把那不成器的兒子帶過來,見一見長輩,先看過人滿意了再說。」

    宋氏聞言點頭,說道:「這樣也好,那我跟兩位姨娘透個口風。」的確得先看一看馬家的兒子,上一次見面,還是對方是小孩子的時候。

    「不著急。」馬氏只求親事能成就行,笑著讚道:「有你這樣寬厚體貼的母親,女兒們也肯定是惇厚的性子。」

    庶女的婚事,做姨娘的是沒有資格插嘴的,宋氏找兩位姨娘問一問,算是給她們做生母的體面,的確算是寬厚的主母。

    雙方寒暄客套了一番,馬夫人跟著馬氏出了門。

    到了二房,馬氏領著嫂嫂進了裡屋,方才問道:「怎麼不直接挑了容姐兒?盧姨娘是長房的陪嫁丫頭,也親近一些。」

    「都是丫頭養的,頂多也就高出一篾片兒罷了。」馬夫人是挑庶子兒媳的,沒心思絞盡腦汁的選,差不多就行,「反正都是替別人做嫁衣裳,先不說了。」看了看小姑子的肚子,嘆道:「早就勸你抱養一個,偏不聽。」

    馬氏一肚子的委屈,難過道:「我哪裡知道自己這麼命薄?十年了都生不出一個。」

    「你生不出,不會讓別人替你生啊?」馬夫人有點恨鐵不成鋼,——要不是小姑子生不出兒子,怕和傅家的關係不穩,也不會巴巴的再來求個傅家庶女,原本還想把娘家侄女娶進門的。

    馬氏沉默了一陣,「我知道了。」

    「你可得抓著緊。」馬夫人嘆了口氣,「你們二房的老大都該說親了,轉眼你就要做祖母,不趁早把兒子養起來,將來看你去指望誰!」底下又說了一會兒,起身道:「議親的事你幫看著點,我先回去了。」

    馬氏送走了嫂嫂,把身邊的丫頭在心裡過了過,最後選出兩個漂亮的,又在性子上挑了挑,最終確定了一個。儘管萬分不情願,但是兩個庶子都大了,養也養不親,只能讓丫頭生一個給自己養,將來老了才有個依靠。

    靜默良久,聲音疲憊的朝外喊道:「丹桂!」


姐妹(三)

    五月初五,端午佳節。

    這一天,家家戶戶都在房前屋後掛上五毒符,全家老小身上佩戴艾葉,出嫁女在這一天紛紛歸寧娘家,故而又叫做女兒節。

    初慧沒有直接回娘家,而是在龍舟看台那邊等著,等家裡姐妹過去,看完了龍舟賽再一起回來。她現在是秦王妃,可以在龍舟賽終點附近設一處觀台,既穩妥又方便,還能清楚的看到龍舟賽結果。

    這一天,是閨閣女兒難得的一次出門機會。

    傅家姐妹分別坐了兩輛馬車,宋氏和馬氏各一輛馬車,傅兆臣在前面騎馬領頭,二房的兆榮、兆昌押尾,四周還有丫頭婆子們跟隨。

    萬氏則在家看著小兒女,順便準備一家人的午飯。

    到了看台,宋氏先領著家人給初慧行了禮,初慧再給母親和嬸嬸道了福,然後和幾位妹妹打過招呼,指了位置一一入座。

    看台搭得甚高,除了方便觀看龍舟賽以外,同時跟四周的百姓們隔離開來,加之還有王府侍衛把守,倒成了獨得一樂的小天地。

    初慧的目光在妹妹們身上掃了一圈,最後落在初盈身上,招了招手,「過來,你是個最不老實的,今兒我得看緊了你。」

    她得了信,知道今天馬家藉著機會相看,不想妹妹跟人弄混了,被人打量,原本就想一起說話,此刻更要叫到身邊坐了。

    「不用大姐看著。」初盈莞爾一笑,撒嬌道:「我既然來了,就是攆也攆不走的。」

    宋氏嗔道:「沒規矩!」

    「我正想和阿盈說說話呢。」初慧對了母親笑了笑,替妹妹打圓場,馬氏也跟著附和笑了幾句,氣氛甚是不錯。

    初芸瞧在眼裡,心裡真是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兒。

    看著做了王妃的嫡出長姐,華錦繡衣、珠玉穿插,身上一襲繁複的雙層蹙金線繡花衣裙,手腕上的寶石金鐲更是耀眼,美得讓人感覺炫目。

    舉手投足之間,整個人簡直熠熠生輝、寶光流轉。

    偏生人家並非有意炫耀,而是處在王妃的位置,出門就得這樣打扮,方才不失了皇室兒媳的矜貴氣派。

    只因自己是姨娘養的,與長姐的人生相比便是雲泥之別,再怎麼掙扎都沒用,可是心底真不甘心啊。

    前些日子聽姨娘說了,傅家打算再次和馬家聯姻,對方是馬家的庶子,要從自己和初容中間挑一個出來。

    庶女嫁給庶子能有什麼好的?初芸心裡輕聲自嘲,在娘家看夠了嫡母的臉色,去婆家還要看婆婆的臉色,就連將來生下來的孩子,——庶出的庶出,都越發的低人幾等。

    心裡盤算著另外一件事,對於今天的相親會沒有興趣,因此一向愛出風頭的她,今兒反倒穿得甚是平常。

    不過初容一向就不出挑,看起來也差不多。

    眼下龍舟賽還沒開始,大家都聚在一起說著家常閒話,無非是哪家的戲文好看,哪家又新娶了媳婦,或是生了個大胖小子等等。

    沒過多久,馬夫人帶著庶子馬崢過來見禮。

    隔著一層紗簾,裡面的人可以看清楚外面,外面卻看不清裡頭,這是宮裡頭流出來的法子,專門做這樣的隔簾之用。

    宋氏細細打量了一番,沒有言語。

    馬崢十六、七歲的左右的年紀,身量適中、面貌乾淨,只是氣質平常中庸了些,倒是符合他庶子的身份,恭謹有餘自信不足。

    「給王妃請安。」馬崢行了禮,又給宋氏、馬氏請了安,最後朝著傅家姐妹落座處拱了拱手,「幾位妹妹好。」

    隔著簾子只能看見模模糊糊的身影,心下飛快的數了數,彷彿少了一個,一晃眼,好像王妃身邊多了一個少女。頓時明白過來,那坐在王妃身邊的必定是嫡小姐,不在參選的範圍內,旁邊三個其中一人年紀太小,看來就是在剩下的兩位裡挑了。

    可惜以自己的身份,傅家小姐還輪不到自己挑肥揀瘦。

    初慧早備好了禮物,讓丫頭拿了下去,象徵性的問了幾句,便道:「兆榮和兆昌在旁邊玩著,你們年紀相仿一起去說話吧。」

    馬崢趕忙應了,然後恭恭敬敬退下看台。

    「如何?」馬夫人早已經在裡面落座,朝宋氏笑道:「可還看得過去?」

    「是個難得的孩子。」宋氏雖然瞧著馬崢平常,但是話總要往好了裡說,笑道:「很是懂事聽話的樣子,想來脾氣也不錯。」

    馬夫人眼裡閃出一抹笑意,看來這門親事差不多成了。

    至於是哪一個……,側目往初容和初芸身上看了一眼,只見初容端坐不動,初芸則是有些目光迴避,心下頓時有了答案。

    不由暗暗冷笑,——庶出的就是庶出,難道傅家權勢高點就不一樣?倘使是正經良妾生的還罷了,不過丫頭養的,哪家嫡出的兒子會娶婢生女?真的若是娶了,那門第一準兒低到地面上去。

    可惜初芸早扭了臉,馬夫人心裡的鄙夷更是聽不到。

    ******

    不多時,一陣「咚咚咚」的鼓聲震天想起,龍舟賽即將開始!

    今年一共有二十條龍舟比賽,全都是披紅掛綠、氣勢非凡,先從終點這邊給大家露個面,慢慢駛到遠處起點,然後再正式的開始進行比賽。

    有年輕婦人捧了托盤過來,笑吟吟道:「給王妃請安,給諸位夫人小姐請安。」指了指前面劃過去的龍舟,「今年的賽事馬上就要開始,小婦人過來討個綵頭,等下若是猜中了頭名,便有雙倍的數目返還。」

    這是年年常有的慣例,每個人都往盤子裡投了點銀子,不過取個樂子。

    初盈也丟了一兩銀子,指著前面的一艘大紅色的龍舟,對初慧道:「我就買這艘龍舟贏,一準兒能夠賺一番,等下買福茂齋的點心吃。」

    初慧笑道:「二兩銀子的點心,都足夠你吃到明年去了。」

    「小姐手氣好,一準兒能賺回來的。」那婦人看了看初盈,又看了看初慧,慢慢收回了眼光,笑吟吟的告退出去。

    正如那婦人所言,初盈今天的運氣的確很好。

    沒過多會兒,在一排遠遠的龍舟隊伍裡,就看見了那艘大紅色的龍舟。正在和另外一艘藍色龍舟激烈的爭奪,一會兒你超了我,一會兒我超了你,彼此咬得很緊,彷彿誰也不肯罷休。

    因為比賽熱鬧好看,四周不時有百姓們的叫好聲響起。

    初盈高興的連連拍手,笑道:「看我運氣不錯,今兒可要把點心吃個夠了!」回頭與初慧道:「等下分些帶走,姐姐拿回去給贇哥兒吃。」

    她說的贇哥兒,是初慧才得兩歲多的寶貝兒子。

    初慧眼裡閃過一絲溫柔,好笑道:「怪道贇哥兒整天惦記四姨,原來都是被點心給收買了。」饒有興趣的往前看了看,「你別急著買點心,我看兩艘龍舟咬得十分緊呢。」

    初盈仰了仰下巴,「我挑的,一準兒能贏!」

    因為離終點越來越近,四周的看客越發的起鬨吼得熱鬧,兩艘龍舟先頭還爭得不分上下,快到終點幾里地時,那藍色龍舟漸漸的有了頹勢,被拉開了一小段距離。

    眼看自己買定的龍舟越來越近,越來越靠近終點,初盈的臉色卻是陰晴不定,傾身伸長了脖子還不夠,甚至下去走到了紗簾跟前。

    那條紅鱗龍舟打造的十分漂亮,龍首還抹了不少金粉,上面大漢們均赤著一條粗壯的胳膊,腰間紮了鮮亮的紅綢帶,正迎著風氣勢逼人的往終點衝去!

    唯一與之不和諧的是,龍首處站了一個身穿淺蓮色長袍的公子,面如冠玉、神采飛揚,一手握了一根長長的鼓捶,一聲聲重重落下,那看似單薄無力的身體,卻敲得大鼓聲響震天。

    初盈咬著嘴唇,只覺一口悶氣堵在了心間。

    肯定是謝長珩買通了方才的婦人,知道自己挑了那艘紅色的龍舟,然後不知道用什麼法子,居然搖身一變成了擊鼓之人!

    「贏了,贏了!」

    「那擊鼓的人是誰?可真是出彩……」四周頓時響起贏了的歡呼聲,還有沒買中的抱怨聲,以及對謝長珩意外的議論聲,嗡嗡不絕於耳。

    「四妹!」初芸聲音興奮,跑過來喊道:「你選的那艘龍舟贏了啊!咦……」怔怔的看著龍舟上的謝長珩,有些失神,「那個人長得……」突然意識到自己輕浮了,目光掃了掃四周,趕緊把底下的話嚥了下去。

    「嗯。」初盈笑得有些勉強,可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不好表露出什麼,轉身回了座,「等那婦人來了,再給大夥兒買點心吃。」

    「怎麼了?」初慧小聲問道:「不是贏了?還沒精打采的。」

    「沒有。」初盈敷衍了一句,朝著那紅色龍舟眺望過去。

    正巧謝長珩轉過了身體,嘴角微微含笑,似有深意的望了這邊一眼,繼而回頭,姿態輕鬆的跳下了龍舟,下一瞬在人群中消失。

    宋氏等人正在說笑著,並沒有聚精會神的盯著龍舟看。

    初慧卻認出謝長珩來了,心下雖然有些意外,但是以她的身份和性子,斷不會像初芸那樣咋咋呼呼的,轉瞬便收回了目光。

    不多會兒,一個剛留頭的小丫頭碰著盤子過來,怯生生道:「方才有位小姐買中了頭名,婢子是來送還雙倍綵頭的。」——

    那婦人居然不敢來了?

    初盈暗暗咬了咬牙,讓凝珠去拿了銀子,吩咐道:「找個手腳機靈的小廝,去福茂齋稱五斤上好的點心過來。」

    等那小丫頭走了,情緒也沒有完全平復下去。

    初慧瞧了瞧她,不解問道:「得了銀子還不高興?」

    「哪有?」初盈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不好細說,「只是覺得銀子投得少了些,早知道要贏就該多扔點兒。」

    初慧笑道:「好個貪心的丫頭。」

    初盈勉強笑了笑,心裡卻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自己一直在被謝長珩牽著情緒走,倒是落了下風。若是不管他做什麼事,自己都不理會他,是不是就不會這麼被動了?不由想起那張始終面含微笑的臉,強行命令自己平靜下去。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18:29

姐妹(四)

    方才在龍舟上擊鼓弄出一身大汗,謝長珩早已沐浴過,換了一身乾淨衣服,此刻正站在秦王府的看台下。挑眉往上看了看,側首對小廝道:「把粽子給我,你在這兒等著別亂走。」

    「是。」那小廝應了,雙手遞上一大盤沉甸甸三角粽子。

    謝長珩從容不迫的上了看台,上前與秦王府的人報名身份來意,等了會兒,上面便有個丫頭探頭喊道:「王妃有命,請謝大公子上來說話。」

    謝長珩一手託了盤子,舉止瀟灑,隔著簾子道:「給王妃請安。」

    初慧和謝長珩年紀差不多,小時候見面的次數亦不少,算是熟絡的,況且兩家本來是世交之好,因而道:「無須多禮,且進來一敘。」

    謝長珩在丫頭的指引下,略微欠身進去。

    有些意外的,看見了一個面貌斯文秀氣的少年,正坐在初盈身邊說話,怔了怔,「蘭舟?」驚訝一閃而過,很快笑道:「這麼巧,你也在這兒。」

    葉蘭舟從前在謝家借住過,承了謝長珩不少關懷,當下笑道:「是啊。」又問,「長瑜今天沒有出來嗎?好些日子不見他了。」

    「沒有,在家歇著呢。」謝長珩一語帶過,繼而給宋氏等長輩請了安,又對初容幾人打了招呼,然後方道:「得知伯母和妹妹們在此,所以送了點粽子過來。」

    初慧笑道:「那我們可是有口福了。」

    謝長珩便將粽子交給了丫頭,側首看向葉蘭舟,「好幾種口味的,記得你是愛吃的火腿的?」又看了看初盈,神色隨意問道:「盈妹妹喜歡哪種口味的?」

    初盈身上的裝束極為平常,淺蓮色的半袖,配以一襲月白色的挑線裙子,卻因她膚光勝雪、眸色晶瑩,透出一抹難得的清雅氣韻。

    此時眉頭微蹙,別有一番宜嗔宜喜的嬌態。

    面對謝長珩的問話,只淡淡道:「並沒有特別喜歡的。」

    謝長珩微微一笑,轉而跟宋氏等人說起話來。他原本就是長袖善舞之人,即便同時應付好些人,也絕對不會冷落任何一位,話題也是綿綿不斷,氣氛很快熱絡起來,還漸漸有了笑聲。

    葉蘭舟委實插不上話,也沒那個心思,招呼丫頭剝了個粽子,遞給初盈,「我看外頭粘了一粒紅豆,應該是豆沙餡兒的。」

    初盈接了碟子,細聲道:「嗯,你也坐下吃吧。」

    謝長珩眼角的餘光往這邊掃了掃,繼而收回目光。

    上次見著初盈,她對自己有些怨氣還能理解,——畢竟本來是給弟弟說親,突然中間換了哥哥,擱誰身上都會有點不痛快。

    但是在自己的記憶裡,好像從小時候,初盈見著自己就冷冷的,以前以為她本來就是冷淡性子,現在看來……,卻又好像不是那麼回事。

    可是一個小姑娘,能對自己有什麼成見呢?未免太過荒謬。

    那麼,只有一種可能……

    謝長珩收回心思,繼續陪著長輩們閒聊了幾句,因為有初容等人在旁邊,外姓人不便久留,於是起身道:「後面還有花舟出來表演,伯母和妹妹們慢慢看。」側首對初慧欠身,「今兒打擾王妃,先告辭了。」

    初慧臉上是得宜的笑容,微微頷首。

    謝長珩走了幾步正要出去,突然回頭看向葉蘭舟,笑著問道:「蘭舟,要不要一起走?我邀了幾個朋友在一起,還備了上好的酒菜。」

    葉蘭舟一怔,側首看了看初盈,目光有些捨不得。可是自己來得時間不短,本是想多說幾句便走的,眼下被問起,若是再坐著不動,未免就有點死皮賴臉了。

    剛要起身,初盈便對他道:「急什麼?好歹把粽子吃完了。」

    葉蘭舟連連點頭,然後對謝長珩笑道:「謝大哥你先走,我等會兒再過來找你。」

    初盈看了看謝長珩,總覺得他彷彿有什麼深意似的,拉著蘭舟一起出去,不見得會有什麼好事,所以藉口打斷。

    不過謝長珩也沒有再勸說,而是笑了笑,便躬身告退出去。

    「真是個難得的孩子。」馬夫人等人一走,便連聲誇道:「長得好、脾氣也好,為人處事又大方又懂事,謝家怎麼就養出這麼好的兒子?可惜我兩個女兒都嫁了,不然做了女婿,那才是稱心如意的美事呢。」

    馬氏湊了個趣兒,「嫂嫂你便是心裡喜歡,也沒有機會了。」

    「不過說說罷了。」馬夫人聞言一笑,感慨道:「不知道哪家姑娘有福氣,能得這麼好的一個好夫婿。」

    宋氏陪著笑了笑,只是笑容裡有些不大自然。

    初盈則在微微出神,方才謝長珩的舉動似有深意,但是卻雲淡風輕,抓不住什麼清晰的東西。反正那人總是虛虛實實的,微微側首,不像蘭舟一眼便能看穿,這會兒正老老實實的吃粽子呢。

    葉蘭舟見她看著自己,趕忙嚥了,「怎麼了?」

    初盈見狀好笑道:「你慌什麼?當心被粽子噎著。」方才叫他留下來,只是不想讓他跟謝長珩一起走,其實並沒有話要說,因而道:「你慢慢吃,我跟大姐說話去了。」

    葉蘭舟有些小小失望,但也明白,兩個人不好單獨說太多的,慢吞吞吃了粽子,方才起身跟宋氏等人告辭。

    下了高台,才想起先前光顧著和初盈說話,忘記問謝家的地方了。

    「葉公子。」一個小廝跑了過來,陪著笑臉道:「我們家大爺讓小的在這兒等著,葉公子要是現在過去,小的給你帶路。」

    「呵,還是謝大哥想得周到。」葉蘭舟鬆了口氣,又回頭望了一眼,想起初盈先前淺笑薄嗔,心裡真是比吃了蜜棗還要甜。

    ******

    初芸一回去便「病」了。

    宋氏對於庶女的心思十分清楚,微微皺眉,「都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馬家難道還配不上她了?既不願意,那便說給容姐兒好了。」

    這種事初盈不方便插嘴,勸了母親幾句,說道:「我去讓人叫盧姨娘過來,娘慢慢的說。」出了叫了人,轉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盧姨娘恭恭敬敬的進了門,垂手道:「太太。」

    宋氏便把馬家要聯姻的事說開了,問道:「我瞧著馬家那孩子還行,想把容姐兒許給他,特意叫你過來知會一聲。」

    盧姨娘笑道:「太太親自挑得人必是不錯的,二小姐可是有福了。」

    宋氏點了點頭,嘆道:「還是你最省心懂事。」想了想,又道:「你放心,給容姐兒的妝奩不會薄,一準兒辦得厚厚的。」

    「謝太太恩典。」盧姨娘趕忙跪了下去,磕了個頭,然後方才起身,「我這就去告訴二小姐,讓她往後都在屋子裡呆著,仔仔細細的繡嫁妝。」見宋氏應了,方才躬著身退了出去。

    初容得知自己要訂親,沒有太大反應,「嗯,知道了。」

    盧姨娘見她淡淡的,忙道:「二小姐,你可不能學得三小姐那樣輕狂,別人奉承幾句,就連自己的出身都忘了。」又道:「依我看,馬家的親事還是不錯的,雖說比前頭那家略不如,可是也不算差。」

    「姨娘。」初容反倒笑了,「我豈會那樣不知高低?況且母親先頭說了一門,為著人家去了外省給拒了,如今要是再挑三揀四,今後只怕連這個都不如。」

    盧姨娘嘆了口氣,「你明白就好。」繼而一笑,「太太答應了,會好好的給你辦嫁妝的,姨娘這裡也還有些體己銀子,回頭你一起拿上。」

    「姨娘你留著吧。」初容心裡一酸,「才幾個錢,平日裡自己也是要用的。」

    盧姨娘抹了抹淚,「只要你嫁得好,我便是吃齋如素也是情願的。」看了看側屋,「等你出閣以後,我只好好的看著那一個,不過三、四年的功夫,等她也嫁了人,我在這家就再沒有操心的事了。」

    且不說她們母女彼此互訴衷腸,初芸這邊卻是爭吵起來。

    陶姨娘一臉恨鐵不成鋼,嘮叨道:「三小姐,你這到底是怎麼了?好好的親事,就這麼拱手讓給了別人。」

    「好什麼?」初芸被她念叨的不耐煩,「庶女配庶子,也就比丫頭強那麼一點。」

    這話可是戳了陶姨娘的心窩子了,氣道:「丫頭怎麼了?沒有丫頭還沒有你呢!」上下打量了女兒一番,「你以為,出去做客時人家都拿你們一樣看待,心裡頭就不分嫡庶了嗎?你自己就是丫頭養的,瞧不起也沒用。」

    初芸「哇」的一聲哭開,因怕被正房那邊聽見,趕緊摀住嘴,抽抽搭搭道:「我是比不上四妹妹,可我好歹也是傅家的女兒,姨娘是丫頭,我爹總是正正經經的官身,哪裡就下賤了?」又道:「我大姐還是王妃呢,憑什麼就不能挑好一點的?」

    「你大姐……」陶姨娘被她氣得倒嗆,可又不能說初慧不是初芸的大姐,揉了揉胸口,「你大姐是王妃,可到底不是你姨娘肚子裡出來的,你怎麼就這麼……,不知天高地厚啊!」

    初芸早走了神,想起昨日龍舟賽看台上的情景,心中五味陳雜。

    原來自己看上的那個人,一直都是記掛著妹妹的,跟個小貓似的為著妹妹轉,妹妹說什麼他便應什麼,——就連吃個粽子,都要親手端了過去。

    還有那個謝家大公子,原來就是龍舟賽上叫眾人驚豔之人,不論人品、樣貌還是說話舉止,甚至舉手投足間的氣度,每一樣都叫人移不開目光。

    那些細微的東西瞞不過自己眼睛,他也是衝著妹妹去的。

    自己連一個都攀不上,妹妹卻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根本沒放在心上,——自己求之不得,人家卻棄之如履。

    初芸心裡說不出的難受,只恨自己沒有托生在嫡母的肚子裡。

    有了謝長珩和葉蘭舟做對比,哪裡還看的上馬崢?謝長珩自然是不敢想,但是葉蘭舟呢?他家早就破落了,哥哥六品、弟弟七品,放在京城裡頭,簡直就是芝麻綠豆一般的小官兒。

    自己的祖父是權傾朝野的正二品中書令,父親是吏部侍郎,大姐是親王王妃,難道還攀不上一個葉家嗎?葉蘭舟討好妹妹,不就是為了和傅家聯姻嗎?可是妹妹是嫡母的心肝兒,怎麼可能捨得配給他家?

    初芸從頭到尾想了想,越發覺得自己還是有一線希望的。

微風(上)

初容的親事很快定了下來。

因為她今年就三月就十六歲了,實在拖不起。宋氏便沒有十分擺譜,在馬夫人第三次上門請求日子時,覺得女方家的面子擺得差不多,又兼馬氏在旁邊遊說,終於對庶女的婚事點了頭。

日子定在次年二月,這樣初容出閣的時候還是十六歲,正是適宜婚嫁的年紀,聽起來並不顯大,餘下的便是兩家準備聘禮、嫁妝。

初容是庶出,且盧姨娘是個丫頭出身的,嫁妝不會太多,壓箱底錢、家具衣物、田地房產等等,七七八八加一起,能掙個一千出頭就不算少了。

況且聘禮和嫁妝,兩者從來都是水漲船高的關係。

到時候馬家願意出多少聘禮,傅家再陪上差不多的嫁妝,這事兒得看菜下飯,想必馬夫人心裡早有個譜兒,操辦庶子婚事也是有限。

因此宋氏也不著急此事,只督促初容把嫁妝喜被等物繡好,自己則找了人開始打家具等大傢伙,至於銀兩、田產,到時候直接按數添上就是。

如此一來,倒也算是落定一樁大事。

初容本來就是安靜內斂的性子,定下親事以後,越發變得不愛出門,除了每天過來給嫡母請安,然後再去見一見祖母,其餘時間都是躲在自己屋裡。

初珍在盧姨娘的用心調教下,且這輩子不是嫡出,性格早就不是前世那樣,變得極為膽小敏感,初容不出門她也堅決不出門。

傅家四個小姐,彷彿突然間藏了起兩個來。

而初芸「病」了幾天,心裡清楚這回惹著嫡母不快了,便不如從前機靈嘴甜,每天都悶著頭繡屏風,似乎連說話的功夫都沒有。

初盈活了兩輩子,自然不會有什麼話題主動提起,初芸不愛說話,自己的耳根子越發清淨,出神的時間也就越來越多。

那天的龍舟賽上,那個始終帶著微笑面具的人出盡風頭。

烈日當空、碧空如洗,四周歡呼聲、吶喊聲還有陣陣鼓聲,聲聲入耳震天,他卻從容不迫傲立船頭,彷彿從天而降的一抹耀眼陽光。

可以不喜歡,那種光華璀璨卻叫人難以忘記。

初盈在心裡輕聲嘆氣,繼而往後回想,接著謝長珩過來送粽子,——這也好理解,他既然要做個好兒,當然要做足全套的。

說不定,母親的想法正在一點點被改變呢。

蘭舟是先頭就過來了的,兩人撞見本是意外,但是當時蘭舟坐在自己身邊,謝長珩不可能沒有一點想法。

他臨走前突然叫上蘭舟,到底有何用意?

初盈反覆回憶當時的每一句話,以及謝長珩的神色,心裡猛地「咯噔」一下,忽然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

謝長珩的舉動是在試探,一定是的!

他故意當著自己的面,叫蘭舟走,以此來試探自己的反應,以便看清自己對蘭舟的態度。如果自己對蘭舟一點都不關心,完全無所謂,那麼蘭舟走與不走,自己都不會放在心上的。

可是自己開口阻攔了。

這便間接的說明,自己是關心蘭舟的、在意的,而不是兩個人碰巧坐在附近,還有蘭舟對自己毫無心機的表現,謝長珩一定看得出來!

四兩撥千斤,他幾句話便知道了想要的東西。

初盈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揉了揉眉頭,眼前浮現出那張淡淡微笑的臉,有一種想一巴掌扇爛的衝動。

要說自己本身有多討厭謝長珩,那也沒有。

最初只是因為謝長瑜,所以才對謝家的人存了偏見,即便謝家打算換人,因為自己沒打算嫁過去,所以也只是惱一惱便過去了。

但自從謝長珩找上門來,自從他定下什麼兩年之約,以及龍舟賽上的事,越來越讓自己覺得不舒服,彷彿是一隻被盯住的獵物。

而且對方正在從容不迫的、悠閒的,慢慢編織一張大網。

你往東去,他便把線往東邊拋一點,你往西走,他就在西邊延長幾分,你要是敢伸手去撕破,好嘛……,一準兒得粘住了甩不開爪子。

怎麼會有這樣難纏的人?簡直……,不是人!

******

「唔……」謝長珩眉頭一皺,緩了緩氣,——剛才一個嘴裡吃著櫻桃,一個噴嚏要忍沒忍住,結果把櫻桃核給嚥了下去。

「大哥?」謝長瑜偏了頭,打量他,「你哪兒不舒服?」

「沒有。」

「那你剛才……」

謝長珩掃了弟弟一眼,繼續揀了一粒櫻桃往嘴裡放。

「大哥!」謝長瑜瞪大了眼睛,驚訝道:「你居然不吐核就嚥下去了!」想了想,一拍巴掌大笑,「不會是為了娶不到大嫂煩心,連吐核都忘了吧?」

謝長珩淡淡道:「你要是再這麼聒噪,和宜君表妹的親事就作罷。」

「……」謝長瑜的臉頓時變得慘白,呆了片刻,方才回神過來,「大哥你是開玩笑的,對不對?開玩笑的對吧?」

謝長珩繼續揀了一粒櫻桃吃,不答話。

謝長瑜心下慌了神,——他和蘇宜君還沒有訂親,母親又是勉強答應的,隨時都可能有變數,要是哥哥不支持自己,親事鐵定就黃了!趕緊賠罪道:「大哥是我錯了。」又連連保證,「我以後再也不說了,再也不敢了。」

謝長珩專心致志的看著櫻桃,似乎正在為哪一顆味道更好而猶豫,任憑弟弟在旁邊上串下跳,一律充耳不聞。

「我都已經認錯了,還不行嗎?」謝長瑜起身蹲在哥哥面前,苦苦央求半晌,想了想又道:「要不……,要不大哥你罰我好了。」

謝長珩終於挑好了一粒櫻桃,又紅又大,放進嘴裡嚼了嚼,斯文優雅的吐了核,繼續低頭挑著,彷彿吃得上了癮。

「大哥……」謝長瑜已經帶出哭腔,卻又不敢催促。

謝長珩接著吃了三、四粒,終於停下,轉過頭看向一臉憋屈的弟弟,悠悠問道:「那你說說,都錯在哪兒了?」

「我、我……」謝長瑜見哥哥終於搭理自己,心下稍微落定,在肚子裡搜腸刮肚的想詞,結巴道:「我……,我不該胡亂編派大哥,不該沒上沒下,沒有一點規距。」撓了撓頭,「總之……,都是兄弟錯了。」

謝長珩搖了搖頭,問道:「就這些嗎?」

「還有?」謝長瑜想不出來,又怕哥哥惱了,急急道:「兄弟愚鈍,大哥你給我指點出來,我全都改!你要我怎樣,我就怎樣!」

謝長珩一聲冷哼,豁然站了起來,居高臨下俯視著弟弟,冷冷道:「俗話說『長兄如父、長嫂如母』,我們父親去得早,你就更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我……,我明白。」

「你明白什麼?」謝長珩臉色少有的嚴厲,「你在我跟前胡鬧也罷了,將來若是你大嫂進門,你也這麼不當一回事,那麼弟妹會怎麼想?下人們又會怎麼看?謝家好歹是名門之後,豈能連一點規矩都沒有?!」

謝長瑜不敢抬頭,被哥哥的氣勢壓得喘不過氣,「我、我沒想那麼多……」

「這種事還用想嗎?不是應該都記在心裡?!」

「是是是,以後兄弟全都記在心裡。」

謝長珩鳳目微微眯起,——蘇家的親事是自己抗住非議,為了弟弟才答應下來的,但是謝家的門,也不是表妹隨隨便便就能進的!

仗著弟弟喜歡她,就把弟弟唆使的團團轉,還躲在背後不肯出頭,以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之所以遲遲沒有跟蘇家訂親,而是只透了個口信,就是要讓她懸心不安,要讓她在這漫長的等待中,把性子一點一點磨平!

若是她肯安安分分過日子便罷,若是亂動小心思,——自己可以抗住壓力讓弟弟娶她進門,一樣也可以把她掃出謝家。

至於弟弟……,因為前頭夭折了一個兄弟,母親不免有些嬌寵,有些毛病也該好好改一改了。

「大哥。」謝長瑜小心翼翼的,問道:「還有別的嗎?」

「等你什麼時候真的記住了,再和蘇家訂親。」謝長珩又恢復了平日的淡然,撩起袍子坐下,悠閒的躺在長椅裡面,輕聲道:「千萬別嘴上答應,將來遇事又給忘了。」

謝長瑜折騰出一身虛汗,喃喃點頭,「知道了,知道了。」

眼下夕陽西墜,最後一抹金燦燦的光彩漸漸淡去。

謝長珩早就吃夠了櫻桃,隨手捻起一粒,想起另外一個和兄弟差不多大的少年,不知道他此刻在做什麼?

「叮咚」一聲,櫻桃被扔進了旁邊的池塘裡。

******

葉蘭舟精神恍惚好幾天了。

那天離開初盈以後,跟著謝家小廝去了江邊另一處地方。

原本是極為平常的事,不過認識的人湊一起喝喝酒、說說話,席間說到謝長珩在龍舟上擊鼓一事,有人問道:「好端端的,怎麼想著去龍舟上擊鼓了?」

謝長珩淡淡道:「為博佳人一笑。」

眾人聞言都是好奇不已,紛紛追問:「哪位佳人?」

謝長珩笑而不答,迎著清涼如水的江風吹了半晌,方才轉過頭,淡笑道:「佳人芳名豈能隨意告知?」頓了頓,「蘭舟,你可不能說出來。」

自己認識的佳人?並且知情?

葉蘭舟當時一頭霧水,想了又想,自己和他同時認識的女子,便是謝家和傅家的姑娘們。謝長珩看上的人,當然不可能是謝家的姑娘,而傅家……,嫡出的只有初盈尚未出閣!

他……,他說的佳人是初盈!

難怪剛才謝長珩會專門過去送粽子,還陪著長輩們,說了那麼久的家常話,——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葉蘭舟明白自己和謝長珩的差距,跟傅家的交情,自身的條件,不論哪一樣都比不上、爭不過,心中只覺駭浪驚天!

原本以為初盈年紀好小,自己還可以在官場上努力兩、三年,或許哥哥也能再升一升,——雖說和傅家還是很有差距,但總會比現在好一點。

可是眼下……

以謝長珩的年紀,肯定不會拖沓到幾年後再成親,或許……,今年就會定下?又或者已經訂親了?!繼而搖搖頭,沒有、沒有……,訂親這麼大的事,不可能沒有一點消息傳出來。

但是現在自己該怎麼辦?已經等不起了。

如果謝長珩上門提親,憑著謝家的根基,還有他嫡長子的身份,以及傅家和謝家多年的交情,傅家一定會答應吧?

一想到這兒,葉蘭舟心裡就難受得不行。

他有些慌了神,心煩意亂自己嚇了自己幾天後,終於再也坐不住,鼓起勇氣找到母親,咬了咬牙,「娘……,我想成親。」

「你想成親?」葉夫人先是一怔,繼而忍不住又笑又氣,「從來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哪有巴巴的自己跑來說?」

葉蘭舟心思翻滾不定,小聲道:「娘……」

「行了、行了,知道了。」葉夫人拉著小兒子在身邊坐下,笑了笑,「照說你這個年紀也該議親了,只是我想著你才考了功名,又得了官職,總得等個半年定定性,免得一娶媳婦就荒廢了。」

葉蘭舟心中著急,可是又找不到話來打斷母親的嘮叨。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18:30

微風(下)

    「你放心。」葉夫人接著道:「娘心裡早就有人選了,替你看著的呢。」

    葉蘭舟大驚,「誰?!」

    「你這孩子,一驚一乍的做什麼?」葉夫人嗔了一句,「不是別人,就是你小姨家的二丫頭,從小就是老實……」

    「娘!」葉蘭舟本來心裡就夠亂的,眼下聽了更亂,「我不是……,我、我沒打算娶二表妹,我……,心裡已經有人了。」

    「什麼?!」葉夫人頓時臉色一沉,問道:「誰家的姑娘?你們……」上下打量了兒子一番,語氣嚴厲,「你年紀還小,可不許在外頭胡來。」

    「不是,不是。」葉蘭舟知道母親誤解了,連連搖頭,「只是我看上了她。」再想到初盈平日對待自己的態度,便是想欺騙自己,也找不出理由,有些頹喪,「她……,應該還不知道。」

    葉夫人這才把提著的心放回去,嘆了口氣,「沒有別的事就好,可不許一時糊塗做了傻事,胡亂遞東西寫信什麼的,毀了你一生的前途。」

    「兒子知道。」

    「那就好。」葉夫人心思動了動,兒子能夠見到的姑娘有限,平時沒有什麼蛛絲馬跡,疑惑問道:「到底是哪家的姑娘?」

    「……傅家。」

    「傅家?!」葉夫人有些意外,皺眉道:「咱們家雖說不如從前了,可你也是正經的官宦子弟,清清白白的讀書人,那些攀權富貴的事不能做。」繼而正色,「傅家對咱們家有恩,將來你們兄弟盡力去報,但你是嫡子,絕對不能娶個庶女回來!」

    「不是庶女。」葉蘭舟因為母親的一席話,心裡越發得沒底,片刻猶豫,低了頭輕聲道:「是……,盈姑娘。」

    葉夫人瞪大了眼睛,看了兒子半晌才道:「盈姐兒?你可真敢想啊!」

    「我……」

    「你什麼你?」葉夫人一聲聲問道:「傅家如今是什麼光景?咱們家如今又是什麼光景?人家都是傅家的女兒,同樣是一個娘肚子裡出來的,大女兒都做王妃了,小女兒又豈會低就嫁給你?!」

    葉蘭舟被母親問得答不上話,往後退了兩步,坐在椅子裡默然不語。

    「你爹又早早的走了。」葉夫人眼裡浮現出傷感的神色,搖頭道:「況且便是你爹還活著,咱們家再風光一些,和傅家也斷沒有可能結親!」語氣唏噓,「我的兒,休再痴心妄想。」

    葉蘭舟忍住心裡的難過,輕聲道:「可是我會努力上進的,我會待她好的……」

    「莫要再說這種不著邊際的話!」葉夫人原本就是有點孤傲的性子,冷冷道:「難道那些去傅家求親的人,就都不如你上進?媳婦有娘家這麼大的一個靠山,人家還會不待媳婦好?你有的,別人都有。」

    「娘……」

    「夠了!」葉夫人惱火打斷,斥道:「不要再說了,娘是不會去自取其辱的!」

    葉蘭舟自幼就很聽話,不是那種敢頂嘴的孩子,今天已經說得夠多,眼看母親怒不可遏,哪裡還敢再說?只得默默的起身回了房——

    門第不夠般配,這個問題心裡不會不知道,只不過一直沒有認真深想,也不願意去想,不然只會讓夢更早的醒來。

    彼此間是一條不可跨越的鴻溝,自己到底應該怎麼做?短時間的努力,看起來是沒有什麼希望,自己再掙扎,也不可能一下子變成高官大員。

    即便自己有那個命,那個福氣,最少都是十幾年後的事。

    那時候,初盈早就綠樹成蔭子滿枝了。

    那個眼睛明亮、玉雪可愛的小姑娘,那個老氣橫秋教訓自己的少女,——那個讓自己日日夜夜、魂牽夢縈,一心執念要娶做妻子的她,真的無緣了嗎?

    可是……,真的好不甘心。

    ******

    「四妹。」初芸一記尖聲,「哎呀,你繡錯了!」

    「嗯?」初盈收回心思,看了看屏風上字跡,果然有一撇的收尾歪了一點,有點不好意思,「等會兒我把線挑乾淨了,重新再繡一回。」

    初芸微微皺眉,勉強擠了一個笑容出來,「四妹你累了,不如先去歇著,剩下還是交給我吧。」

    這個屏風是送給初慧的,對於她來說,是討好王妃姐姐的大好機會,當然不能容忍有一點點瑕疵。

    情願自己辛苦一點,也不想被初盈給搞砸了。

    初盈心裡有事,沒有客氣堅持,點頭道:「那我先去打個盹兒。」甚至連客氣的話都沒說,便心神恍惚出了門——

    那天謝長珩起了疑心,該不會對蘭舟耍什麼手段吧?

    不過現在蘭舟已經入了仕途,不像從前那樣,幾乎天天都能見到,而自己又不好跑去葉家問人,不然越發得攪和亂了。

    可是不知道一個確切的消息,心裡總是不安,初盈想了想,決定去哥哥那裡問一問情況。並沒有空著手過去,而是帶了兩隻小布偶,一隻布老虎,一隻布玉兔,分別給了一雙侄兒侄女。

    萬氏讓孩子們道了謝,笑道:「還是你這個做姑姑的有心。」

    初盈淡笑,「小玩意兒罷了。」

    憲哥兒是萬氏嫡出,又是男孩兒,性子要比芳姐兒大膽得多,上前道:「四姑,你再給我縫個大將軍吧。」

    萬氏斥道:「你姑姑忙著呢,少添亂。」

    初盈原本就是過來藉口等人的,笑了笑,拉了憲哥兒到身邊,問道:「什麼是大將軍?」抬頭對萬氏道:「大嫂去忙吧,我陪著憲哥兒他們玩會兒。」

    萬氏見她神色並沒有不耐煩,交代了兩句,便出去了。

    「上次爹帶我去逛廟會,可熱鬧了……」

    萬氏一走,芳姐兒的膽子也跟著放開,湊了顆小腦袋過來,津津有味的聽哥哥介紹比劃,眼睛一閃一閃的,驚嘆道:「聽起來,好像很厲害啊。」

    「那當然。」憲哥兒臉上便有幾分得意,挺著小胸脯,看了看妹妹,「可惜你是姑娘家,就算想去也去不成。」興致勃勃的說起廟會上的事,聽得芳姐兒滿目豔羨。

    初盈是做過兩輩子小孩兒的,特別是這一世,對小孩子的心理最為清楚,很快就和兩個小孩兒打成一片。

    等到傅兆臣回來的時候,憲哥兒還捨不得讓姑姑走,卻換來父親一記瞪眼,「等下就要吃飯了,還不趕緊洗手去!」

    憲哥兒扁了扁嘴,臨出門,還戀戀不捨叮囑道:「四姑,大將軍是紅色的袍子,金色的大刀,可千萬別弄錯了。」

    初盈笑道:「去吧,去吧,忘不了。」

    傅兆臣等一雙兒女都走了,皺眉問道:「有事?」

    初盈見哥哥一臉不耐,心下有些詫異,沒有回答,反倒先問:「我不急,是不是朝堂裡出了什麼事?」

    傅兆臣「嗯」了一聲,卻沒多說。

    初盈心下不安,忙問:「不會是蘭舟年輕不懂事,闖禍了吧?」

    「跟蘭舟有何關係?」傅兆臣奇怪的看著妹妹,擺了擺手,「蘭舟在國子監,不過只是一個小小主簿,朝堂的事哪裡輪得到他?你別胡思亂想了。」

    「嗯。」初盈應了一聲,沒有再問。

    畢竟哥哥和蘭舟官職都不高,沒有機會上早朝,平時又不在同一個地方供職,再詳細的不會知道,只要清楚蘭舟沒事就放心多了。

    ******

    自從那天和哥哥談話以後,初盈總覺得家裡的氣氛有點怪異,可是又找不出不對勁的地方,不免覺得自己是多心多想了。

    這天下午,終於把屏風圖樣給繡完了。

    初芸洗乾淨了手,小心翼翼把繡好的蟬翼紗放進托盤,來到正房,捧到宋氏面前笑道:「娘要不要先看一看,哪裡不好了,我和四妹再改一改。」

    其實沒什麼可改的,再說要改時間也來不及了,不過是在嫡母面前討個好,以示對嫡出姐姐生辰的重視。

    哪知宋氏反應卻很冷淡,只道:「放著吧,回頭我會找人裝到屏風上的。」

    初芸有些不甘心,——上面的那些繡花,可是讓她熬了小半月沒睡好,若是嫡母沒有看到上面的功夫,豈不是白費了一半心思?因此陪笑道:「有一處地方……」

    宋氏斥道:「我都說放著了!」

    初芸嚇得一抖,繼而臉色紅一陣、白一陣,不知道自己哪裡做錯了,接著眼淚湧了上來,咬了唇想哭卻不敢哭。

    「三姐。」初盈也有些意外,不明白母親突然發什麼火,拉了初芸出去,安慰道:「可能是娘的心情不太好,有什麼事正煩惱著。」

    「是我不懂事。」初芸心下就是萬般委屈,也不敢說嫡母的不是,忙道:「方才是我莽撞了,惹得娘心煩,四妹等下你替我分解分解。」

    「我知道的。」初盈擔心有什麼大事發生,沒空多哄她,「三姐你先回去,我問問娘到底出了什麼事,大家心裡也好有個底兒。」

    「好。」初芸看了嫡出的妹妹一眼,神色複雜的出去了。

    初盈輕手輕腳回了裡屋,朝著丫頭們揮了揮手,乖巧柔順的坐在母親身邊,小聲問道:「娘……,是不是家裡出了什麼事?」

    宋氏面無表情靜靜的呆坐著,對女兒的問話充耳不聞,過了半晌,肩膀慢慢抽動起來,猛地摀住了嘴,哽咽道:「怎麼辦?這可怎麼辦?有人彈劾你爹……」

    初盈聞言大驚,「什麼時候的事?彈……、彈劾什麼?」

    「我也說不清……」宋氏搖了搖頭,落淚道:「這幾天你爹回來的很晚,有時候和你祖父一說就是大半晚上,我擔心就問他……,他不說還衝我發火。」揉了揉胸口,像是要平息心中的難受,「後來問了兆臣才知道……」

    母親這是亂了,說了半天跟沒說一個樣兒。

    初盈心裡著急,卻知道急也沒用,反倒好言好語寬慰母親,又親手去倒了冰鎮桂花湯,小聲道:「祖父和爹都是官場上行走多年的人,不會不知道事情深淺輕重,爹不想說只是不願娘你擔心……」

    「不行!」宋氏一句話都沒有聽進去,擦了擦淚,起身道:「我要去見慧姐兒!」


41雲湧(上)

    初慧嫁到秦王府,已經足有五個年頭了。

    初盈攏共來了七、八次,秦王生辰、姐姐生辰,再後來添了贇哥兒又來了兩次,除此之外,平日裡並沒有踏足過秦王府。

    秦王的生母位分很低,但他到底是皇帝的親生兒子,是親王,且又是皇長子,王府還是十分氣派的。

    傅家那五進五出的宅子,不過是王府的一角那麼大罷了。

    馬車從側門進去,一直到了王妃正院的二門才停下。有人抬了小轎過來,宋氏和初盈下車上了轎,搖搖晃晃了一段路,便聽外面的人道:「請夫人和小姐下轎。」

    此時正值盛夏,好在王府裡種滿了積年的古樹,鬱鬱蔥蔥的,葉子密得幾乎不讓陽光透個縫兒。初盈跟著母親走在樹蔭下,甚是涼快,只是心裡卻有點著急,但在外頭斷不能慌裡慌張的,叫別人看了笑話。

    慢悠悠的進了內院,剛到儀門,就見初慧迎了出來,「母親,阿盈。」

    初慧挽了牡丹如意團髻,因為是在府裡,頭上的釵鐶倒是不多,只有正中間的九尾嵌寶石鳳釵特別華麗,餘下都很平常隨意。身邊站了兩個丫頭,打扮並不花哨,但卻看得出身上衣料不俗,上來行了禮。

     一行人進了正廳,沒有入座。

    丫頭們留在了外頭,初慧領著母親和妹妹進了裡屋。正中間是一張長條桌子,旁邊兩張太師椅,西面有張十分寬大的長榻,母女幾人一起上前坐了。

    榻上小幾擺放著好幾碟子時鮮瓜果,只是誰也沒有心思去吃。

    「母親別急。」初慧聲音柔和溫婉,卻有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昨兒王爺已經跟我說了,實在不關爹的事,不過是底下的人胡鬧,受了點牽連罷了。」又道:「我正打算等會回家,沒想到你們就過來了。」

    「到底為了什麼事?」宋氏滿眼擔憂,「偏生你爹又不耐煩我說。」

    初慧解釋道:「是爹手下的李侍郎,貪墨了不少銀子還佔了地,另外有些雜七雜八的事,都湊一塊兒了。李侍郎少不了被彈上幾本,而爹身為上司,難免有督管不利的嫌疑,所以也被彈了一本。」

    宋氏有些不解,喃喃道:「是這樣,那也用不著捂著啊。」

    外頭丫頭傳話道:「王妃,王爺回來了。」

    宋氏聞言趕忙站了起來,初盈自然也要跟著起來,倒是初慧不疾不徐的起身,對進來的秦王笑道:「母親和四妹剛過來,正說著話。」

    初盈看了姐姐一眼,想來秦王待姐姐還不錯,所以才會這般從容。

    宋氏領著女兒上前行禮,「給王爺請安。」

    秦王今年三十六歲,正是一個男人年富力強的歲數,面相沉穩、氣度幹練,舉手投足間儘是皇室貴胄之氣。因為是面對妻子的娘家人,臉上帶了一絲笑意,抬手道:「岳母和四姨無須多禮,坐下說話。」

   底下也沒什麼太多的話要說,一來宋氏覺得拘束,二來方才初慧都說過了,秦王再次簡單的提了提,安撫岳母不要擔心。

    宋氏的確是放心不少,——秦王在兄弟裡頭不出挑,可在外面亦是親王,他既然說了這件事關礙不大,自然不會太嚴重。

    所謂姻親,原本就是用來互相扶持依靠的。

    宋氏便想著告退,正想開口,外頭便傳來溫柔的女子聲音,「聽說親家太太和四小姐來了,替我通報一聲。」

    門外的丫頭稍有遲疑,方道:「啟稟王爺、王妃,蔣孺人求見。」

    初盈心下微微不快,——自己和母親來了這麼久,蔣孺人要打招呼怎麼早點來?偏生等到秦王回來了,這才過來顯擺討好,誰知道是來請安的,還是來見秦王的?那蔣氏不過是仗著自己進門早,趕在了姐姐前頭,又為秦王生下了長子,便如此輕狂!

    想到這裡,不由側目看了秦王一眼。

    秦王似乎感應到了什麼,側了側首,在那張瑩玉般的小臉上一掃而過,繼而收回目光,朝外道:「讓蔣孺人回去罷。」想是在王府習慣了發號施令,沒有任何解釋。

    門外一陣靜默,很快便有細碎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初慧正垂著眼看著茶碗裡,瞧不出神色。

    屋子裡的氣氛有點怪異,宋氏更加坐不住,略說了兩句便拉著初盈起身,「今兒打擾王爺和王妃許久,就先回去了。」

    秦王沒有客套挽留之語,只對初慧道:「你出去送送吧。」

    初慧應了,片刻後折身回來。

    秦王放下手中的茶碗,忽而一笑,「將來娶了四姨的人,雖是有福,只怕卻少不了要吃點排頭。」站起身,「我去書房一趟,等會兒吃飯時再過來。」

    初慧聞言一怔,不明白丈夫怎麼說起這樣的話。

    ******

    在回去的馬車裡,宋氏感慨道:「你姐姐只得贇哥兒一個還不夠,兒子至少得兩個才保險。」嘆了嘆,「我就是沒有那個福氣,如今整天都盯在你哥哥身上,生怕出點什麼閃失,不過好在有了憲哥兒。」

    初盈心裡一暗,——當初若不是何九兒,若不是祖母無故給母親氣受,自己說不定會多一個弟弟。即便不是男丁而是姑娘,那自己也該有一個嫡親的妹妹,而不是害得母親養了幾年病,到現在身體都不能跟別人比。

    母親和謝夫人是同一年生的人,只比謝夫人大半年而已,但是兩個人站在一起,面相起碼差開三、四歲,想想都叫人心疼。

    馬車到了傅府,直接進了二門方才停下。

    傅家不比秦王府那麼寬闊縱深,用不著再使小轎,初盈先下了馬車,然後和丫頭扶著母親,踩著小木階緩緩下車。

    正要進去,卻看見父親陪著謝長珩出來。

    初盈眉頭微皺,這麼巧?不過想想也不奇怪,謝長珩不管幫不幫得上忙,這種時候都會站出來,鞍前馬後是肯定少不了的。

    謝長珩一襲淡青色的素面袍子,樣式甚是簡單,只在袍角加了兩道暗邊,卻因眼睛裡的明亮神采,透出一抹丰神雋朗的味道。上前躬身行禮,「宋伯母。」又對初盈微笑招呼,「盈妹妹。」

    初盈襝衽福了福,沒有做聲。

    謝長珩並沒有想到會在這兒撞見,不由多打量了幾眼。

    因為還是尚未出閣的少女,頭上雖挽了髻,卻留了兩束散發垂在肩上,雲鬢端頭斜簪一支翡翠長簪,好似一泓綠瑩瑩的春水。

    這一身裝束打扮,越發襯得一雙點漆黑目落落分明。

    謝長珩微微含笑,眼裡帶出一絲讚賞,——她一向都懂得用最簡單的東西,做出最襯自己的打扮。

    只可惜,初盈卻不承他的這份情。

    宋氏象徵性的邀請謝長珩進去說話,傅文淵擺手道:「長珩跟我說了半晌了,他還有事,改天空了再慢慢敘吧。」

    謝長珩欠身笑道:「是啊,改天再來打擾伯母。」

    宋氏原本就是客套一下,點頭道:「那你先忙吧。」

     謝長珩是晚輩,傅文淵和宋氏不用親自相送,他略站了站,等長輩先往回走了方才轉身出去,誰知道剛到二門上,卻聽身後一個聲音喊道:「等一下。」

    初盈追了上來,——這個距離,父親和母親看得見自己,但是聽不到說話內容。

    謝長珩很是意外的樣子,笑得玩味,「盈妹妹有事?」

    初盈垂了眼簾,小聲道:「你別為難蘭舟。」

    謝長珩眼神閃爍不定,反而笑道:「盈妹妹這話是從何說起?好端端的,我為什麼要為難他?」

    初盈皺了皺眉,「你分明知道,何必這樣呢?」

    謝長珩保持著慣有的微笑,沒有任何言語。

    「在你面前,蘭舟不過是個小孩子罷了。」初盈仰起臉,看著他的眼睛,「我知道你比別人聰明,可是你算天算地,即便算完了所有的人,難道就不想一想人心嗎?」

    謝長珩臉上的笑容漸漸褪下去,靜了靜,「盈妹妹,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直直的看向她,「很早以前,傅家和謝家就有過口頭婚約,是兩家老爺子定的。若不是我一直在孝期裡,應該早就娶了你的姐姐。」

    初盈臉色微變,「那又如何?」

    「如果我一點都不考慮人心,現在就可以讓你祖父同意這門親事。」謝長珩靜靜的看著她,語氣一頓,「甚至……,當初就能讓你嫁給長瑜。」

    初盈心頭一縮,卻沒有辦法否認他說的是實話。

     謝長珩接著道:「之前的確是長瑜錯了,但是我和母親事先並不知情,否則豈會故意弄得兩家不快?無論如何,我並沒有對不起你的地方,也用了自己最大的誠意,盡全力去做到最好。」眼裡有些不解,「我不明白,你為何一直這般芥蒂良深?」

    初盈不知道該說什麼,——如果沒有前世的事,自己當然不會那麼厭惡謝家,但是這段記憶,只有自己記得別人都不知道。

    傅文淵已經進了房,宋氏在台階上等了片刻,疑惑喊道:「阿盈?」

    初盈壓下紛亂的心思,因為擔心等久了的母親過來,忙道:「不管怎樣,都跟蘭舟沒有關係。他不過是從小就在我家附學,平日裡相處的多了,比較熟絡而已。」

    謝長珩輕嘆道:「蘭舟真是好福氣。」看了看不遠處正走過來的宋氏,壓低聲音,「如果他也是像你這麼想的,那我就不把這些話轉告他了。」意思是,要是蘭舟就此放棄便罷,如果繼續糾纏,他也不會任其不管。

    或許在他的眼裡,自己肯定是會嫁入謝家的,哪怕蘭舟對他沒有絲毫威脅性,也要斷了蘭舟的念頭,免得傳出什麼風言風語。

    如果蘭舟知道自己剛才說的話,——初盈想了想,自己對蘭舟並沒有任何旖念,他明白了也好,免得白白費了心神,還讓彼此尷尬。

    只不過,這話不能從謝長珩嘴裡說出,不然蘭舟該多難看啊。

    初盈想多說兩句,可惜謝長珩已經翩然轉身,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大步流星走出了二門,很快消失不見。

    「阿盈,說什麼說了這麼久?」宋氏上來問道。

    「沒什麼。」初盈調整好臉色回頭,挽了母親的胳膊,「就是問問爹被彈劾的事,走吧,還是進去問爹清楚一些。」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18:31


42.雲湧(下)

夏日炎炎,空氣裡儘是燥熱的氣息。

    「盈姐兒,過來喝碗冰鎮的甜湯。」簡媽媽不比宋氏嚴厲,大多數的時間,都是拿初盈當小孩子看,把碗送到跟前,「只准喝著一小碗,貪多當心涼了胃。」

    初盈不去接碗,伸長了脖子就著她的手,「咕咚咕咚」喝了兩大口,甜甜笑道:「還是媽媽最知道我,什麼都想得周到。」

    簡媽媽捧著碗讓她喝完了,放在一旁,回頭笑道:「這都成大姑娘了,還撒嬌。」拿了一把牡丹團扇,輕輕送著風,「要不要睡一會兒?」

    「嗯。」初盈乖乖的閉上了眼睛,但卻睡不著。

    簡媽媽見她眼皮不停的動,心下瞭然,一面搧風一面道:「謝家的事你想得怎麼樣了?我瞧著,他們家大爺比五爺穩重多了。」

     「媽媽……」初盈睜開眼睛,語氣裡帶出一絲埋怨,「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你別怪媽媽囉嗦。」簡媽媽嘆氣道:「蘭舟是個好孩子,只是家底薄了些,倒不是媽媽嫌貧愛富,而是……」摸了著她的頭髮,捋了捋,「若是你嫁過去,葉家就好比娶了一尊金佛,只能供著不能怠慢。不論是婆婆、丈夫,還是哥哥嫂嫂,見了你都要矮上三分,長久下去誰都會生出怨氣。」

    初盈啼笑皆非,嗔道:「媽媽,我幾時說過要嫁葉家了?」

    「那不然是為何?」簡媽媽愕然,「謝家大爺難道還不夠好?人品出眾,年紀輕輕便是五品官身,謝家又是百年望族,便是不如從前也比葉家好啊。」頓了頓,「難道你心裡比著王妃,也要……」

    初盈有點無言了,「本朝自太祖到今上,從來沒有一家子出兩個王妃的。」

    「那你……」

    「小姐!」凝珠閒了簾子走進來,打斷了兩人的話,「好像出事了,方才大爺回來了一趟,進去和老爺說了會兒話,就都急急忙忙出了門。」——

    父親被彈劾的事還沒擺平,難道又出了什麼變故?今天是父親休沐的日子,如果不是有要事,肯定不會急著出門的。

    初盈起身抿了抿頭髮,緊了腳步往正房趕去。

    一進門,便感受到了十分明顯的低氣壓,除了兩個大丫頭金盞和銀盤,其餘的人都攆了出去。

    銀盤從裡面走了出來,指了指,悄聲道:「四小姐,太太正生著氣呢。」

    初盈點了點頭,方才步子輕巧的走了進去。

    宋氏滿眼都是掩不住的怒氣,就連女兒進來,也沒有絲毫消減,手上的帕子拽得緊緊的,像是恨不得用力撕碎。

    初盈不敢說話,靜悄悄的坐在了旁邊。

    「都是你祖母……」宋氏過了好半晌,才突兀的說了這麼半句,閉上眼睛,摁住胸口長長的呼吸了幾次,「事情都過去這麼些年了,還是有人盯著不放。」

    初盈聽得一頭霧水,忍不住問道:「到底什麼事?」

    宋氏一聲冷哼,眼裡閃過惱恨之意,「又有人上了摺子,彈劾你爹強佔民女、逼良為妾,何姨娘雖然不在了,可還有珍姐兒那麼大個活人在呢!」

    初盈徹底呆住了,「這……」——

    萬萬沒想到,居然有人翻出這種陳芝麻爛穀子做文章!

    要說這事兒本來就是祖母的錯,起先盤算兒媳心思不良,後來越發糊塗,居然讓何九兒做了父親的妾,並且倉促之間,連個文書聘禮什麼的都沒有。

    這下可好,倒是方便了小人暗地裡落井下石。

   如果說先頭那一本摺子,父親還只是受牽連的話,這回可是直接指向他,便是找託辭都找不出來。

    本來父親就沾了麻煩事,現下更是雪上加霜。

    這件事初盈完全幫不上忙,使不上勁兒,安撫了母親幾句,便出門去了盧姨娘的屋子,「姨娘,二姐。」看了一眼初珍,「五妹。」_

    這一世的初珍,除了長相和前世一模一樣外,其餘的幾乎沒有半點相像。

    想想也不奇怪,庶出、自幼沒有姨娘,偏疼自己的祖母神智不清,整天提心吊膽看嫡母的臉色,性子懦弱膽小,沒有半分前世嬌慣任性的影子。

    初珍一身藕荷色的紗衣小裙,越發顯得單薄,見初盈直勾勾的看著自己,下意識的往初容身後縮了縮,怯生生道:「四姐。」

    初盈緩緩收回目光,對盧姨娘道:「姨娘,我們到外面說話。」

    盧姨娘趕忙跟了出去,到了側屋,「四小姐,出什麼事了?」

    初盈嘆了口氣,把事情簡單的說了一下,然後道:「娘正心煩著,這幾日就讓五妹陪著二姐,在屋子裡繡東西罷。」

    盧姨娘臉色大變,小心問道:「要不要把五小姐送莊子上去?」

    「不用,這會兒藏也藏不住。」初盈知道她在擔心什麼,——父親被人彈劾,萬一出了什麼事,輕則問過、重則丟官,初珍必定是要被嫌棄的。

    盧姨娘害怕被牽連,所以想趕緊甩掉這個麻煩,免得到時候被牽連了——

    可是眼下家裡夠亂了,哪裡還經得起再添亂?況且初珍再不濟,也是傅家的姑娘不是姨娘,哪有把小姐送到莊子上的?傳出去,整個傅家都跟著沒臉。

    初盈想了想,安撫道:「沒事的。」微微一笑,「姨娘照看五妹這麼些年,不僅有苦勞更有功勞,娘都看得真真的,便是五妹淘氣不懂事,也怨不到姨娘身上。」

    盧姨娘見自己的心思被看穿,還被安慰了一番,有些赧然,「難為四小姐事事想得周全,有四小姐的話我就放心了。」

到底是什麼人在落井下石?

    初盈對朝堂的事不清楚,只知道祖父和父親一直是中立派,是帝黨、是純臣,平時作風即便談不上高潔,也斷沒有什麼隨手可捉的污點。

    如果是私怨呢?想到這裡,初盈心裡猛地一跳。

    要說和傅家結下私怨的還真有一家,——當家賀家隱瞞兒子病情,繼而急哄哄的上門逼親,最後鬧得毀了婚約,沒幾年賀衡熬不住病終於去了

    這件事賀家有不仁義的地方,傅家為了女兒也有自私之舉,其中對錯且不必說,但是梁子卻是結下了。

    如今姐姐是秦王妃,賀衡卻連個後都沒有留下。

    站在賀家的人立場上,不論自己家做錯了多少,對傅家人都是無盡的恨吧?可惜傅家權高位重,再恨也沒有法子,如今正好趁著被彈劾的亂子,再加上一本,就算扳不倒也能解解恨。

    初盈輕輕嘆氣,眼下到底是不是賀家都不重要,要緊的是趕緊解決麻煩,但願這次父親不要被牽扯得太厲害。

    祖父雖然是權傾朝野的中書令,是皇上尊敬的帝師,但畢竟年歲大了,將來傅家還得靠父親和哥哥撐起來。

    這種時候,越發明白了多子多福的好處。

    如果自己還有幾個好兄弟,或者多幾個上進的叔叔,也不至於這樣一脈單傳般的沒個臂膀,連幫著跑腿走動的人都沒有。

    初盈正在感慨擔心著,便聽說萬家來人了。

    萬氏的父親官職並不高,而且是在戶部,不過她的祖父是正三品的御史大夫,在朝廷裡說話,還是很有幾分份量的。

    來的是萬氏的母親萬夫人,看得出對傅家的事很重視,竟是連兒媳都不放心,親自過來了一趟。這樣難怪,將來萬氏就是傅家的當家主母,萬家不可能不重視,其中也少不了周旋奔走。

    正屋摒退了人,連萬氏都只在外廳候著。

    初盈是個有分寸的人,沒有進去,只在外頭跟嫂嫂說著閒篇。

    等了半晌,才見母親陪著一個中年婦人出來,身量清瘦、眉眼精明,面相和萬氏有幾分相似,正是聞風過來的萬夫人。k

    初盈上前福了福,「萬伯母好。」

    「盈姐兒都長這麼高了。」萬夫人臉上露出長輩的和藹笑容,讓身邊的丫頭上前給了見面禮,——看來雖然來得匆忙,但還不至於慌裡慌張失了禮數。

    「難為你還親自走一趟。」宋氏又說了幾句留飯之語,萬夫人卻再三婉拒了。

    初盈便道:「萬伯母沒空用飯,好歹看看憲哥兒再走吧。」

    一來讓外祖母看一看外孫,二來騰出時間讓人家母女說說話,——母親現在心慌意亂的,別一時沒想起忘了,倒是辜負人家親自過來的心意。

    宋氏頷首笑道:「說的是。」對萬氏點頭,「陪著你娘去看看憲哥兒吧。」

    萬夫人道了謝,再看初盈時眼裡多了一絲讚許,到了女兒的屋子,方才說道:「盈姐兒倒是個聰明的,又是嫡出,將來少不了一門好親事。」

    「已經有了眉目了。」萬氏抿嘴一笑,悄聲道:「這些日子,謝家老大三天兩頭的忙著奔走,若說單是為了兩家情誼,斷乎沒有這麼熱絡的。」

    「謝家老大?」萬夫人蹙眉想了想,似有不解,「倒也是個人物,只是年歲是不是差得多了些?我記得他們家有個老五,和盈姐兒差不多大的。」

    「不清楚。」萬氏搖了搖頭,說道:「只不過小兒媳,哪裡比得上做長媳的呢?將來分了家,除了長房以外,其餘的也就分幾塊田地、幾間房產罷了。」

    她是看戲的不怕台高,反正傅家長房只有一個兒子。

    「你呀。」萬夫人戳了女兒一記,「趕緊再生個兒子出來!你婆婆只得一個,讓你佔了便宜,可你卻不能這樣,老了老了想多個依靠都沒有。」

    「這事兒也急不來。」萬氏生怕母親繼續嘮叨,趕緊轉移話題,「倒是公公這回遇著的事,不知道怎樣?娘你回去,可得跟爹和祖父好好說說。」

    萬夫人「哧」的一笑,「真是女生外向,嫁了人一心只有婆家。你娘忙了半日,連一口熱茶都還沒喝上,還想著指使你爹和祖父呢。」又道:「你怕什麼?你們家老爺子可不是吃素的,別瞎想了,快去把憲哥兒抱過來我瞧瞧。」

   「嗯。」萬氏在母親面前少了拘謹小心,甜甜的應了一聲,「娘你等著,我這就去把憲哥兒抱來,熱茶一併端來。」


雲湧(下)

夏日炎炎,空氣裡儘是燥熱的氣息。

「盈姐兒,過來喝碗冰鎮的甜湯。」簡媽媽不比宋氏嚴厲,大多數的時間,都是拿初盈當小孩子看,把碗送到跟前,「只准喝著一小碗,貪多當心涼了胃。」

初盈不去接碗,伸長了脖子就著她的手,「咕咚咕咚」喝了兩大口,甜甜笑道:「還是媽媽最知道我,什麼都想得周到。」

簡媽媽捧著碗讓她喝完了,放在一旁,回頭笑道:「這都成大姑娘了,還撒嬌。」拿了一把牡丹團扇,輕輕送著風,「要不要睡一會兒?」

「嗯。」初盈乖乖的閉上了眼睛,但卻睡不著。

簡媽媽見她眼皮不停的動,心下瞭然,一面搧風一面道:「謝家的事你想得怎麼樣了?我瞧著,他們家大爺比五爺穩重多了。」

「媽媽……」初盈睜開眼睛,語氣裡帶出一絲埋怨,「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你別怪媽媽囉嗦。」簡媽媽嘆氣道:「蘭舟是個好孩子,只是家底薄了些,倒不是媽媽嫌貧愛富,而是……」摸了著她的頭髮,捋了捋,「若是你嫁過去,葉家就好比娶了一尊金佛,只能供著不能怠慢。不論是婆婆、丈夫,還是哥哥嫂嫂,見了你都要矮上三分,長久下去誰都會生出怨氣。」

初盈啼笑皆非,嗔道:「媽媽,我幾時說過要嫁葉家了?」

「那不然是為何?」簡媽媽愕然,「謝家大爺難道還不夠好?人品出眾,年紀輕輕便是五品官身,謝家又是百年望族,便是不如從前也比葉家好啊。」頓了頓,「難道你心裡比著王妃,也要……」

初盈有點無言了,「本朝自太祖到今上,從來沒有一家子出兩個王妃的。」

「那你……」

「小姐!」凝珠閒了簾子走進來,打斷了兩人的話,「好像出事了,方才大爺回來了一趟,進去和老爺說了會兒話,就都急急忙忙出了門。」——

父親被彈劾的事還沒擺平,難道又出了什麼變故?今天是父親休沐的日子,如果不是有要事,肯定不會急著出門的。

初盈起身抿了抿頭髮,緊了腳步往正房趕去。

一進門,便感受到了十分明顯的低氣壓,除了兩個大丫頭金盞和銀盤,其餘的人都攆了出去。

銀盤從裡面走了出來,指了指,悄聲道:「四小姐,太太正生著氣呢。」

初盈點了點頭,方才步子輕巧的走了進去。

宋氏滿眼都是掩不住的怒氣,就連女兒進來,也沒有絲毫消減,手上的帕子拽得緊緊的,像是恨不得用力撕碎。

初盈不敢說話,靜悄悄的坐在了旁邊。

「都是你祖母……」宋氏過了好半晌,才突兀的說了這麼半句,閉上眼睛,摁住胸口長長的呼吸了幾次,「事情都過去這麼些年了,還是有人盯著不放。」

初盈聽得一頭霧水,忍不住問道:「到底什麼事?」

宋氏一聲冷哼,眼裡閃過惱恨之意,「又有人上了摺子,彈劾你爹強佔民女、逼良為妾,何姨娘雖然不在了,可還有珍姐兒那麼大個活人在呢!」

初盈徹底呆住了,「這……」——

萬萬沒想到,居然有人翻出這種陳芝麻爛穀子做文章!

要說這事兒本來就是祖母的錯,起先盤算兒媳心思不良,後來越發糊塗,居然讓何九兒做了父親的妾,並且倉促之間,連個文書聘禮什麼的都沒有。

這下可好,倒是方便了小人暗地裡落井下石。

如果說先頭那一本摺子,父親還只是受牽連的話,這回可是直接指向他,便是找託辭都找不出來。

本來父親就沾了麻煩事,現下更是雪上加霜。

這件事初盈完全幫不上忙,使不上勁兒,安撫了母親幾句,便出門去了盧姨娘的屋子,「姨娘,二姐。」看了一眼初珍,「五妹。」

這一世的初珍,除了長相和前世一模一樣外,其餘的幾乎沒有半點相像。

想想也不奇怪,庶出、自幼沒有姨娘,偏疼自己的祖母神智不清,整天提心吊膽看嫡母的臉色,性子懦弱膽小,沒有半分前世嬌慣任性的影子。

初珍一身藕荷色的紗衣小裙,越發顯得單薄,見初盈直勾勾的看著自己,下意識的往初容身後縮了縮,怯生生道:「四姐。」

初盈緩緩收回目光,對盧姨娘道:「姨娘,我們到外面說話。」

盧姨娘趕忙跟了出去,到了側屋,「四小姐,出什麼事了?」

初盈嘆了口氣,把事情簡單的說了一下,然後道:「娘正心煩著,這幾日就讓五妹陪著二姐,在屋子裡繡東西罷。」

盧姨娘臉色大變,小心問道:「要不要把五小姐送莊子上去?」

「不用,這會兒藏也藏不住。」初盈知道她在擔心什麼,——父親被人彈劾,萬一出了什麼事,輕則問過、重則丟官,初珍必定是要被嫌棄的。

盧姨娘害怕被牽連,所以想趕緊甩掉這個麻煩,免得到時候被牽連了——

可是眼下家裡夠亂了,哪裡還經得起再添亂?況且初珍再不濟,也是傅家的姑娘不是姨娘,哪有把小姐送到莊子上的?傳出去,整個傅家都跟著沒臉。

初盈想了想,安撫道:「沒事的。」微微一笑,「姨娘照看五妹這麼些年,不僅有苦勞更有功勞,娘都看得真真的,便是五妹淘氣不懂事,也怨不到姨娘身上。」

盧姨娘見自己的心思被看穿,還被安慰了一番,有些赧然,「難為四小姐事事想得周全,有四小姐的話我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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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什麼人在落井下石?

初盈對朝堂的事不清楚,只知道祖父和父親一直是中立派,是帝黨、是純臣,平時作風即便談不上高潔,也斷沒有什麼隨手可捉的污點。

如果是私怨呢?想到這裡,初盈心裡猛地一跳。

要說和傅家結下私怨的還真有一家,——當家賀家隱瞞兒子病情,繼而急哄哄的上門逼親,最後鬧得毀了婚約,沒幾年賀衡熬不住病終於去了。

這件事賀家有不仁義的地方,傅家為了女兒也有自私之舉,其中對錯且不必說,但是梁子卻是結下了。

如今姐姐是秦王妃,賀衡卻連個後都沒有留下。

站在賀家的人立場上,不論自己家做錯了多少,對傅家人都是無盡的恨吧?可惜傅家權高位重,再恨也沒有法子,如今正好趁著被彈劾的亂子,再加上一本,就算扳不倒也能解解恨。

初盈輕輕嘆氣,眼下到底是不是賀家都不重要,要緊的是趕緊解決麻煩,但願這次父親不要被牽扯得太厲害。

祖父雖然是權傾朝野的中書令,是皇上尊敬的帝師,但畢竟年歲大了,將來傅家還得靠父親和哥哥撐起來。

這種時候,越發明白了多子多福的好處。

如果自己還有幾個好兄弟,或者多幾個上進的叔叔,也不至於這樣一脈單傳般的沒個臂膀,連幫著跑腿走動的人都沒有。

初盈正在感慨擔心著,便聽說萬家來人了。

萬氏的父親官職並不高,而且是在戶部,不過她的祖父是正三品的御史大夫,在朝廷裡說話,還是很有幾分份量的。

來的是萬氏的母親萬夫人,看得出對傅家的事很重視,竟是連兒媳都不放心,親自過來了一趟。這樣難怪,將來萬氏就是傅家的當家主母,萬家不可能不重視,其中也少不了周旋奔走。

正屋摒退了人,連萬氏都只在外廳候著。

初盈是個有分寸的人,沒有進去,只在外頭跟嫂嫂說著閒篇。

等了半晌,才見母親陪著一個中年婦人出來,身量清瘦、眉眼精明,面相和萬氏有幾分相似,正是聞風過來的萬夫人。

初盈上前福了福,「萬伯母好。」

「盈姐兒都長這麼高了。」萬夫人臉上露出長輩的和藹笑容,讓身邊的丫頭上前給了見面禮,——看來雖然來得匆忙,但還不至於慌裡慌張失了禮數。

「難為你還親自走一趟。」宋氏又說了幾句留飯之語,萬夫人卻再三婉拒了。

初盈便道:「萬伯母沒空用飯,好歹看看憲哥兒再走吧。」

一來讓外祖母看一看外孫,二來騰出時間讓人家母女說說話,——母親現在心慌意亂的,別一時沒想起忘了,倒是辜負人家親自過來的心意。

宋氏頷首笑道:「說的是。」對萬氏點頭,「陪著你娘去看看憲哥兒吧。」

萬夫人道了謝,再看初盈時眼裡多了一絲讚許,到了女兒的屋子,方才說道:「盈姐兒倒是個聰明的,又是嫡出,將來少不了一門好親事。」

「已經有了眉目了。」萬氏抿嘴一笑,悄聲道:「這些日子,謝家老大三天兩頭的忙著奔走,若說單是為了兩家情誼,斷乎沒有這麼熱絡的。」

「謝家老大?」萬夫人蹙眉想了想,似有不解,「倒也是個人物,只是年歲是不是差得多了些?我記得他們家有個老五,和盈姐兒差不多大的。」

「不清楚。」萬氏搖了搖頭,說道:「只不過小兒媳,哪裡比得上做長媳的呢?將來分了家,除了長房以外,其餘的也就分幾塊田地、幾間房產罷了。」

她是看戲的不怕台高,反正傅家長房只有一個兒子。

「你呀。」萬夫人戳了女兒一記,「趕緊再生個兒子出來!你婆婆只得一個,讓你佔了便宜,可你卻不能這樣,老了老了想多個依靠都沒有。」

「這事兒也急不來。」萬氏生怕母親繼續嘮叨,趕緊轉移話題,「倒是公公這回遇著的事,不知道怎樣?娘你回去,可得跟爹和祖父好好說說。」

萬夫人「哧」的一笑,「真是女生外向,嫁了人一心只有婆家。你娘忙了半日,連一口熱茶都還沒喝上,還想著指使你爹和祖父呢。」又道:「你怕什麼?你們家老爺子可不是吃素的,別瞎想了,快去把憲哥兒抱過來我瞧瞧。」

「嗯。」萬氏在母親面前少了拘謹小心,甜甜的應了一聲,「娘你等著,我這就去把憲哥兒抱來,熱茶一併端來。」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18:33


閃電(上)

    第二天,馬家也過來人了。

    當初馬氏嫁過來的時候,父親是個六品小官,不過最近十年運氣不錯,一連往上爬了兩階,——當然了,這裡面傅家多多少少有點功勞。

    只可惜是在禮部任職,這種清貴衙門並沒有太大的實權。

    馬夫人陪著宋氏道了會兒惱,沒敢多打擾,便跟著馬氏去看了看初容,見她老老實實的在屋子裡呆著,十分恭謹守禮,越發對這個庶子媳婦表示滿意。

    回了房,與小姑子馬氏說道:「你婆家出了這麼大的事,我們家卻幫不了多少,你膝下又沒有兒子,往後說話處事更得小心一些。」

    馬氏茫然的點了點頭,「我知道的。」繼而又浮起委屈,「平日我說文泰他偏不聽,整天花鳥蟲魚的過日子,要是他也跟大伯一樣有本事,眼下何至於這般懸心?打虎還要親兄弟呢,咱們家可好……,有個兄弟跟沒有一樣。」

    「行了,行了。」馬夫人打住她的話頭,——自家婆婆去得早,對小姑子都如同半個女兒看待,說話並不避諱,「就你這樣一無所出,丈夫是個有能耐的降伏得住嗎?好好守著過日子吧。」

    馬氏聽了便不言,只是眼裡到底還是有些不甘。

    馬夫人也沒法深勸,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且放寬心了,你們家只要有老爺子在上頭撐著,天塌不下來的。」

    「嗯。」馬氏心裡想得不是這個,——傅家固然一時半會兒塌不了,可是將來老爺子走了呢?長房父子都還算是有出息的,自己丈夫不行,兒子全是庶出且無本事,到時候可要怎麼過日子?想想便是一片心灰。

    傅家這一受衝擊,各人都生出各自的一番心思。

    不過正如馬夫人說得那樣,傅家有老爺子傅希直在,傅文淵犯得又不是大罪,傅家的天的確沒有塌下來。

    先說前頭的那份摺子,原本就不干傅文淵的事,只是對下屬監督不利,本來各家四處周旋都快抹平了,可惜不巧,接著又鬧出逼良為妾這麼一出。儘管不是什麼要緊的大罪,到底十分影響官聲。

    皇帝私心怎麼想的不知道,但臉面還是要的,加上兩件事湊在了一塊兒,不處置當然是不行的。最後一番拉鋸定了罪,撤去了傅文淵吏部尚書一職,貶為青州刺史,旨在去外省多多磨礪一番,有著改過自新的意思。

    青州的地域和富庶程度只能算是中等,青州刺史為正四品,明面上來說,比起正三品的吏部尚書低了一階,似乎差別不大。

    但卻並非如此,——原先是朝廷核心的三品大員,現今只是偏遠州府的一名掌官,俸祿上可能差得不多,實際上有著天壤之別。

    宋氏鬆了一口氣之餘,不免難過,「貶就貶了,好好的怎麼非得弄去外省?」

    其實心底有點小小的埋怨,公公要是再使把力,哪怕丈夫官職降一降,只要留在京城裡就行,何至於這樣千里相隔?

    自己是嫡長媳,家裡上頭還有公公婆婆,肯定是不能跟著丈夫上任的,便是最快最快,再見面也要三年後去了。

    這還得靠著公公今後多加周旋,和丈夫考察績優才行。

    「幾年功夫一轉眼就過了。」傅文淵本來就不是兒女情長的人,況且年紀又大了,心裡頭想得都是一些正事,皺眉道:「這次倒是牽連了長珩,才升上去沒幾天,這麼一折騰又給落了下來。」

    傅文淵、李侍郎還有謝長珩,都在吏部供職,剛好是上中下三級關係,李侍郎的事一出,兩頭都被他連累到了。

    宋氏遲疑道:「怎麼還把長珩給牽進去了?」

    「他替我擔了一件事。」傅文淵沒有多說,轉而嘆道:「長珩這孩子……,便是嫡親的女婿,也不見得能夠如此。」看了看妻子,「你還在為謝家老五的事生氣?依我看還是罷了,他胡鬧,他哥哥不胡鬧,怎麼能扯到一起去呢。」

    宋氏低頭不語,半晌才道:「我也沒有那麼大的氣性。」輕輕搖頭,「只是他們家的長媳擔子重,阿盈嫁過去會辛苦;再者我冷眼瞧著,長珩是個極有主見的孩子,阿盈我又帶得嬌,怕她嫁過去攏不住丈夫……」

    「婦人之見。」傅文淵一直對謝長珩讚賞有加,實在難以理解妻子的想法,「要是一個男子沒點本事,便像咱家老二那樣,難道你就甘心把盈姐兒嫁過去了?但凡外頭能夠逢迎處事的,哪個會沒有一點主見?」頓了頓,「再說了,我看盈姐兒不像你說的那般沒出息。」

    宋氏張了張嘴,原本想說這門親事女兒也不喜歡,想了想又忍住,——對於丈夫這種一心只在官場上的人,說了反而是多餘的。

    「我也是不放心。」傅文淵輕聲嘆氣,「若是不把盈姐兒的婚事定下來,我過幾天就要走了,到時候書信往來不方便,說句話都要個把月才能送到。」

    一句話,勾起了宋氏離別的傷感。

    傅文淵接著道:「咱們家現在看著風光的很,可是爹的年紀大了,我這邊一下子也是說不準,就怕將來會出什麼變數。趁著咱家還在興旺的時候,早點把她們姐妹幾個定下來,只有好處不會有壞處的。」

    宋氏聽得一陣心驚肉跳,有些動搖,「你讓我再想一想。」

    ******

    因為丈夫即將要出遠門,宋氏決定去廟裡求一份平安符。

    這不是出去踏春遊玩,沒必要鬧得動靜太大,況且眼下也沒那個心情,因此只帶了初盈一個出門。

    初容幾個當然不會有異議,也不敢。

    白雲庵就在京城城外,距離並不遠,平日裡香火極為旺盛,不過幾天不是什麼特殊的日子,倒也不至於擁擠不堪。

    像宋氏這樣的貴婦人,廟裡自然有單獨的淨室接待,並且不用從前門進去,側門一路有人引導,抽籤求符都是極為便利。

    初盈在家纏磨了半日,才被允許出來透透風。

    這段日子,實在是太壓抑了。

    庵門前面的人不算少,後院卻十分清淨,帶著特有得淡淡香火味兒,透出一絲安寧靜謐。初盈帶著透明薄紗的帷帽,在空曠處憑欄往下眺望,可以看到山腰下的人頭來來去去,不知道都求了些什麼。

    一隊人急匆匆騎馬直奔山門而來,和周圍的香客格格不入。

    那隊人很快在門口下了馬,然後進了門,聚在一起說了幾句話,然後便迅速的分散開來,——彷彿在找什麼人?

    初盈覺得不安,擔心等下會不會鬧出什麼事,想叫母親早點回去,便帶著凝珠回了房,吩咐道:「走吧,拿上包袱去找太太。」

    凝珠過去桌上拿包袱,咦了一聲,「怎麼窗戶開了?我明明記得關上的。」

    「咱們走,不用管了。」初盈轉身便要出門,視線卻在小榻腳上愣住。

    庵裡的東西不是很好,木頭腳上有點毛刺,這不奇怪,奇怪的是上面掛著一根藍色線頭,而且看得出,是綢緞衣服掛絲而造成的。

    想起凝珠說窗戶無故打開,心下更加驚疑不定,這屋子陡然有些可怕起來,——該不會小榻下面藏了個人吧?!

    外面突然傳來吵鬧聲,有人「砰砰砰」的用力砸門。

    宋氏從小院的另外一間屋子走出,身邊跟著一個胖乎乎的老尼,正是白雲庵的主持濟慈師太,長得慈眉善目的很是富態。

    濟慈師太隔著門,朝外問道:「諸位施主,何事?」

    外面一人不耐煩道:「我們找人!有個小賊偷了東西藏起來……」

    「放肆!」宋氏聞言大怒,斥道:「庵廟乃是清靜之地,豈容你們胡言亂語?!」

    她今天是帶著女兒出來的,萬一傳出什麼流言,說是撞見了人,女兒的名聲還要不要?因此大為惱火,不等對方說完便打斷了。

    濟慈師太也皺了皺眉,提高聲音,「中書令傅家大夫人在此上香,休要驚擾,你等快些速速退去!」

    門外頓時靜了靜,像是來人在權衡著要不要得罪傅家,片刻後,方才說話的人再次開口,聲調卻是緩了下來,「原不知傅夫人在此安歇,打擾了。」

    另一人卻急道:「咱們不能走,回去可怎麼跟夫人交差啊?」

    「閉嘴!」前頭那人一聲低斥,「去外面守著,等傅家的人走了再說。」腳步聲漸漸散開,像是來的人都暫時遠去了。

    初盈心裡「撲通」亂跳,看來多半猜想屬實。

    凝珠嚇得臉色都白了,上前挽住她,急道:「小姐快走吧,萬一真的來了個賊可怎麼好?」不由抱怨,「上個香都能遇著麻煩事。」

    初盈在袖子裡狠狠掐了掐掌心,盡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下來,淡淡道:「你別信那些人胡說,若真是有賊,也早就從後面山上跑掉了。」

    萬一等自己和母親走了,外面的人再搜出個什麼來,風言風語的傳開,對傅家對自己都不好事,——但願那人聰明利索一點,等下趕緊逃走吧。

    凝珠連連點頭,「還是跟太太說一聲嗎,早點回去的好。」

    初盈緩緩走下台階,忽地「哎喲」一聲,皺眉道:「我崴著腳了,你扶我去母親那邊歇一歇,過會兒好點再走。」

    自己若是不給那人留出時間,只怕前腳一出門,外面的人後腳就進來了。

    凝珠擔心道:「要不要緊?我去把金盞姐姐叫過來吧。」

    「不用。」初盈一瘸一拐的下了台階,「還能走,你扶著我點兒就是了。」到了宋氏跟前說明原委,「輕輕崴了一下,稍微歇一歇就好。」

    宋氏不免心疼女兒,嗔道:「怎麼這般不小心?」

    濟慈師太忙道:「我那裡有上好的跌打損傷膏藥,去叫人拿一瓶過來。」

    「多謝師太。」初盈搭著凝珠和金盞的手,在小榻上靠著軟枕坐著,將帷帽取了下來,心裡七上八下的十分不安。

    不一會兒,濟慈師太拿了藥膏回來。

    初盈不得不薄薄的抹了一層,好在這種膏藥沒什麼藥毒,都是以滋潤化瘀為主,回去洗洗也就罷了。

    約摸坐了兩柱香的功夫,估摸著時間差不多,再拖下去,只怕外面的人耐心耗盡,沒準兒再鬧出點別的事來,於是道:「娘,咱們回去吧。」

    「嗯,你慢著點。」宋氏給女兒戴好了帷帽,自己也戴了,方才出門,將平安符讓金盞小心收到,回身對濟慈師太道:「打擾師太了。」

    濟慈師太忙道:「今兒讓夫人受了驚,實在愧疚。」

    宋氏雖然心下不舒服,但是這種事原是意外,也怪不得人家,敷衍了幾句,便領著女兒打算早點離開。

    到了外面卻是靜悄悄的,透著一股子怪異的氣氛。

    初盈跟在母親和濟慈師太後面,出了小院,到了前面側堂,還沒來得及穿過連廊,便聽見後方一陣快速的響動。

    想來是外面的人早就等急了,礙於傅家的面子才忍耐許久,心下不由嘆氣,自己頂多只能做到這個地步,再多也做不了了。

    如果屋子裡沒人還好,如果有人,但願那人能夠機敏一點,在自己留出的時間裡趕緊跑掉,——對方是誰沒興趣,只要不牽連到自己就好。

閃電(中)

    一轉眼,到了初慧生辰的日子。

    若是再遲幾天,傅文淵便不能去參加女兒的生辰宴,如今雖是趕上了,只是一家人心裡都是離別傷感,臉上的笑意便有幾分牽強。

    初芸費了三個月功夫,外帶小半個月沒睡好繡成的屏風,上面的拳拳心意,——在宋氏面前討了一句訓斥,在初慧跟前只是一眼帶過。

    可是這種時候,初芸的委屈就算是大破了天去,也斷不敢發半句牢騷。

    因為屏風大,又是纖薄的蟬翼紗繡成,初慧儘管沒心思細看,到底還是珍重妹妹們的心意,怕一時沒收拾好地方磕了碰了,便讓人先送去側廳。

    「喲,好生精巧的心思。」門外進來一個海棠紅衣裙的年輕婦人,二十五、六歲的年紀,挽了高高的堆雲髻,妝容乾淨,舉止間很有幾分明快爽利。對著屏風細細打量了兩眼,「真是手巧,才能繡得出這樣的活計來。」

    初慧笑著打了招呼,「徐夫人。」

    徐夫人是鎮南侯的繼室,出身不高,在初慧面前便帶了幾分討好,與宋氏笑道:「夫人真是會調養女兒,四個姑娘長得一把子水蔥似的,一個比一個得了王妃的氣韻,著實叫人歡喜。」

    初盈明白對方是在客套,不過順口奉承做王妃的姐姐罷了。

    奇怪的是,徐夫人的眼光看似隨意,實際上在自己身上停的最多,還藉著用帕子拭汗之際,深深的看了兩眼。

    以她的年紀,兒子是才得六、七歲的小娃娃,離相親還早,有什麼好打量的呢?而且那目光有些審視,叫自己很是不舒服。

    不過後面來的人越發多了,正廳裡漸漸坐不下,便各自去了偏廳,也就沒有機會再看徐夫人的眼神。然而少了徐夫人的目光,其他的目光卻飄來不少,那些目光裡有著打量、猜疑,想來都是知道了傅家的事。

    初芸在旁邊附耳輕聲道:「真是討厭!」

    她的心情也不好,家裡出了事自己的將來肯定會受影響,而辛辛苦苦做的屏風,不但在嫡母哪裡挨了訓,姐姐也看了一眼便作罷。

    初盈心下更是著惱,她可不是初芸,不會只在心裡頭憋屈難受,便順著目光一一看了回去。那些夫人小姐都不料她這麼大膽,均是有些尷尬,沒掃兩圈,那些目光全移去了別的地方。

    初芸抿嘴一笑,用簽子插了一塊切好的雪梨,「四妹,潤潤嗓子。」

    初盈哪有心情吃梨?不好拒了她的面子,勉強沒滋沒味的吃了。

    接下來便是熱熱鬧鬧的宴席,然後慣例看戲。

    初盈心不在焉坐著,戲文卻是看不進去,只覺得台上鑼鼓聲響十分吵鬧,戲子們左右比劃更是礙眼,看了兩眼便開始走神。

    過了一會兒,初芸在旁邊輕輕推人,小聲笑道:「四妹,你快看那人好有趣。」

    初盈看了她一眼,順著所指的方向看了過去。

    台上的戲子中,有一人身材高大、器宇不凡,偏生扮了一個貧寒書生,因為家道中落,被未來的岳母嫌棄要退婚,正在一聲聲的控訴。

    那人臉上塗得彩墨不算多,依稀能辨出本來的五官長得不錯,只是因為唱戲尖著嗓子,和他那挺拔的身材對比,讓人覺得甚是滑稽。

    只聽他唱道:「那黑了良心的老虔婆……」

    初盈聽著還算字正腔圓,只是越看越好笑,忍不住側頭想與姐姐說笑兩句,卻意外的發現徐夫人臉色難看,握在椅子上的手,指尖關節繃得白亮白亮的。

    「夫人,喝口茶吧。」旁邊丫頭大約發覺了主母的不對勁,趕忙趁機提醒。

    初盈心下覺得疑惑,還沒想明白,那人又接著唱道:「可憐那林家小姐,端的好似天仙下凡……」一縷目光隔空投了過來,像蛛絲一樣,細細的纏繞了一圈,方才狀若隨意褪去——

    初盈有一種直覺,那個人彷彿是在打量自己!

    什麼人這麼大膽?聯想到方才徐夫人的表現,以及之前她打量自己的目光,種種蛛絲馬跡聯繫在一起,似乎能夠串出一個結果。

    但卻少了點什麼,差一點點才能拼湊在一起。

    帶著疑惑,初盈在胡思亂想中看完了戲,跟著母親辭別了秦王府,回到家中,又是一片低迷壓抑的氣氛。

    ******

    過了幾日,傅文淵該起身前往青州了。

    除卻離別傷感,以及丈夫官職被貶的難過,還有一個問題擺在宋氏面前,——丈夫一去好幾年,身邊不能沒有一個人伺候。

    雖然心裡萬分不痛快,但還是把兩位姨娘叫了過來。

    盧姨娘聽完主母的話當即表態,「太太是知道我的,人又笨做事也不出挑,再說還要陪著二小姐做針線,實在是……」意思很明白,正值初容即將出嫁的時間,就是有金山銀山也不會去的。

    宋氏看向了陶姨娘,——三十出頭的年紀,保養得宜、風韻猶存,而最讓自己擔心的是……,讓她日日夜夜守在丈夫身邊三年,很有可能再生下一個兒子。

    陶姨娘不知道在想什麼,恭敬的垂著眼簾。

    宋氏猶豫了片刻,實際上已經在心裡琢磨了好幾天,但此刻依舊不是十分情願,開口道:「也沒別人,那就陶姨娘跟著老爺去吧。」語音略頓,「你放心,芸姐兒我會放在身邊照看的,老爺三年一任,你應該趕得上芸姐兒的親事。」

    陶姨娘的眼皮跳了一下,靜了靜,方才抬起頭,陪笑道:「有太太的這句話,三小姐可真是有福了。」

    既然做出決定開了口,宋氏不打算多墨跡,正色道:「老爺這次是因為有事才去了外省,正是在風口浪尖上,你可得小心著點,千萬記得把後院看好了。」

    站在陶姨娘的立場,亦不想丈夫再添幾個美妾,自己鬧心不說,如今還有惹來麻煩的風險。對主母的話心神領會,跪下去磕了個頭,「絕不敢有忘太太的囑託,婢妾謹記在心。」

    傅文淵對帶哪個姨娘走,沒有意見,既然妻子安排了陶姨娘,那就是她了。

    這一天,傅家送走了家裡的頂樑柱。

    雖說還有傅老爺子在上頭,但他平時很少露面,傅文淵一走,像是一下子缺了主心骨一樣,就連憲哥兒等小輩都覺察到了,比從前老實了許多。

    初盈本來是要做針線的,可是一想到有可能是給謝長珩做的,便沒了心情,只是怔怔的坐在窗邊發呆,視線沒有聚焦任何一處。

    謝長珩為了父親的是忙前忙後,這個自己攔不住,但是他居然替父親擔了事,這份人情可就欠下了!父親臨走的那天,他還弄了一出十里長相送,哥哥回來說了半日,母親似乎也動搖了。

    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心裡十分委屈——

    逼急了自己,回頭隨便找個人嫁了!

    可是氣頭一過,理智湧上心頭又打消了念頭,為了賭一口氣,賠上自己的一輩子不值得,而且說到底,婚姻大事自己做不了主。

    也不知道蘭舟怎麼樣了?罷了,還是避避嫌吧。

    那天問了哥哥一句,據說幾天前在宮門外遇見過,並沒有什麼不一樣,再問怕哥哥會起疑心,也就只得作罷。

    「小姐……」凝珠從外面進來,臉色甚急,附耳悄聲道:「方才銀盤姐姐讓人遞了個信兒,說是有人在向小姐提親呢。」

    「給我?!」初盈豁然站了起來,「是謝家嗎?」

    「不是。」凝珠搖了搖頭,「好像是什麼鎮南侯的世子,從前沒聽說過。」指了指正房那邊的方向,「人還沒走,小姐你現在不能過去。」

    初盈的眼角跳了跳,——那天缺失的一條線終於出來了。

    自己在白雲庵裡遇到的那個人,一定就是鎮南侯世子,不知道他拿了家裡的什麼東西,竟然逼得徐夫人不顧臉面,親自派了人搜查。

    而徐夫人聽了下人回報,知道傅家夫人帶了小姐去上香,打擾了她的計劃,因為只帶了一個小姐,多半能猜到就是自己,所以才會對自己多加打量。

    至於鎮南侯世子,那天他只能聽見自己說話,看不到人,居然想出扮成戲子的法子來瞧人!若只是為了一時好奇倒也罷了——

    現今莫名其妙讓人提親做什麼?!

    可惜現在自己不能過去,初盈握了握拳,指甲掐在了掌心裡,——謝家的事情還沒有擺平,又冒出一個搗亂的,一件接一件真是不勝煩人。

    在正屋的宋氏亦是滿心驚訝,不知道這門親事從何說起?先頭一點信兒都沒有,忽然就有官媒上來提親,自己怎麼可能隨便應允,只是含笑道:「卻不知,這是鎮南侯夫人的意思呢?還是世子的意思?」

    這兩者看起來似乎差不多,實際差別可大了。

    且不說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而且這不是一對親生母子,而是嫡子和繼母,兩個人的意思很可能完全不一樣。

    官媒略頓了一下,陪笑道:「是世子爺的意思。」

    宋氏心思飛快的轉了一圈,點了點頭,「原來如此。」接著道:「多承世子爺的一片心意,只是我們家的四丫頭還小,這一、兩年不打算議親,實在是辜負美意了。」

    官媒不料對方直接婉拒,有些吃驚和頹喪,又努力遊說了一番。

    宋氏還是不肯鬆口,——那世子徐燦還不是鎮南侯,將來還有變數,而且提親居然是自己找人,很明顯和繼母之間十分不和。

    這種情況下,自己怎麼可能把女兒嫁去徐家?

    官媒十分無奈,但是也不敢說多了得罪傅家,只得好言好語告辭,轉身在一家酒樓裡找到徐燦,把情況說明了,臉上陪著小心,「都是小婦人無能,沒有說成。」

    「年紀小?」徐燦倒是沒有生氣,揉揉鼻子,自己咧嘴笑了笑,「看來嫌我只是一個小小的世子吧。」

    官媒不敢接口,在旁邊乾笑了兩聲。

    「罷了,也怪不得人家。」徐燦斜靠在椅子裡,用手在桌上點了點,將封號的紅包推了過去,「這個你先拿著,等我回頭承了爵,再找你向傅家提親。」

    「多謝世子爺。」那官媒臉上表情有些哭笑不得,躬身下樓去了。

    樓下有一頂青油小轎,官媒上了轎,往前走出了二里地,方才喊道:「掉頭,去西邊永安大街謝家。」

    謝家是本朝的幾大世家之一,即便如今不比當年輝煌,但是世家的好處就是有根基有底子,但是謝家宅子之大就可窺一管。

    官媒的小轎在一個側門停下,與門口小廝說明身份,不一會有個婆子出來領人,走到二門又換了一個丫頭,七拐八拐的,方才來到了謝長珩的書房。

    謝長珩正在給一副山水畫收尾,並沒有因為來人而停住,而是讓旁邊的丫頭繼續研墨,自己一筆一筆勾著,頭也不抬,「說吧,我聽著呢。」

    官媒躬著身低了頭,比起一副吊兒郎當的鎮南侯世子,還是眼下這位謝家公子更叫人膽怯,「是鎮南侯世子向傅家提親……」

    「鎮南侯世子?」

    「是。」那官媒便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自己是如何受了世子的命,如何對傅家說的,宋氏又是什麼反應等等,「本來傅家已經婉拒了,看起來徐家的世子爺是沒希望的。」頓了頓,不敢去看謝長珩的表情,「只是……,他說等他承了爵,還要讓小婦人去提親。」

    「這麼說,他還不死心?」謝長珩微微眯起鳳目,舉止姿態是無懈可擊的優雅,最後一筆落下,撂了筆,在旁邊的水盆裡洗了手。

    官媒不好回答又不敢回答,小聲道:「看起來……,是這樣的。」

    「嗯。」謝長珩點了點頭,朝著身邊丫頭示意,把賞封拿了上來,「你拿好,若再有這樣的事記得來說一聲。」

    官媒接了紅包,掂了掂,居然不必剛才鎮南侯世子的謝禮輕,心下一片暗喜,「小婦人時刻記在心裡,不會忘的,其他人也叮囑過了。」

    謝長珩微微一笑,「去吧。」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18:34

閃電(下)

    徐燦躺在一架綠油油的葡萄藤下面,頂頭陽光明媚,透過縫隙直直的灑了下來,落在那身翡翠色長袍上,形成斑駁凌亂深淺花紋。

    一個丫頭在旁邊給他打扇,另一個在剝葡萄。

    「世子爺……」一個青衣小廝腳底下步子飛快,一陣風似的跑到跟前,垂手請了個安,口裡回道:「打聽到了。」

    「都下去。」徐燦朝丫頭們揮了揮手,等人走了,方道:「說吧。」

    「那傅四小姐今年十四,還沒有訂親……」

    徐燦打斷道:「揀要緊的說!」

    「是。」小廝低了頭,接著道:「聽說前段時間,謝家大爺往傅家走得很勤,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並沒有正式上門提親。」

    「謝長珩?這可是個難纏的人物。」徐燦皺了皺眉,又問:「還有別的嗎?」

    「還有就是,上次殿試得了皇上賞識的葉家二爺,從前在傅家附學好些年,彷彿跟傅四小姐比較熟絡。」小廝想了想,猶豫道:「大概就是戲文裡說的青梅竹馬……」

    「放屁!」徐燦抓了一把葡萄砸過去,怒目瞪道:「爺還準備娶回來做夫人呢,你少在這兒添堵,再胡說撕爛你的嘴!」

    一轉念,想起那張娟美如畫的小臉,還有白雲庵裡的提醒,又消了消氣。

    「是是是。」那小廝嚇得退了兩步,假意扇了自己兩巴掌,陪笑道:「看我嘴欠,不懂裝懂瞎咧咧,往後再也不敢了。」

    「葉家那種破落戶?想都不用想。」徐燦勾勾嘴角,繼而自己揉起眉頭來,「倒是謝長珩……,唔,他看中的人豈容別人染指?上次冒冒失失讓人去提親,謝家的小子不會已經知道了吧?會不會來找爺的晦氣……」

    小廝靜悄悄的站在一旁,低眉斂目的,不敢打斷小主人的自言自語。

    「上次果郡王在謝家小子手裡吃了大虧……」徐燦猛地坐了起來,冷笑道:「哼……,爺可不能就這麼被人算計了!」

    小廝陪著笑,不知道小主人在瞎想些什麼。

    「你去叫人備車。」徐燦起身出了葡萄架,一邊走一邊道:「我先回去換身衣裳,等下出門。」

    ******

    「溪客詩會?」謝長珩看著手中的請帖,掃了兩眼,——邀請的人還不少,有好些小有名氣的少年才子,甚至……,還看到了葉蘭舟的名字。

    如今正是荷花開得絢爛的時節,讀書人搞個這樣的詩會,實在十分尋常。

    只是他並非那些不識愁滋味的少年,對這種在眾人面前出風頭的事,興趣不大,唯一吸引他的,是上面有好些家的權貴子弟也被邀請。

    多結識幾個人,多一點人脈交情也是好的,謝長珩轉念做了決定。

    到了正日子,謝長珩特意挑了一身淺蓮青的袍子,月白色袖邊,淡雅、脫俗,很是符合蓮客詩會的氣場。

    今天的詩會辦在湖中心的一條畫舫上,周圍青山綠水、桃紅柳綠,湖面上清風徐徐吹來,激發了不少才子們作詩的雅興。

    謝長珩是個長袖善舞的人,總能找到別人感興趣且容易交談的話題,不一會兒,就和好些人都熟絡起來。

    葉蘭舟靜靜的坐在一角,一襲不起眼的淡藍色袍子,因為年少身量單薄,坐在桅杆邊被風一吹,越發顯得孤零零的。

    謝長瑜也在邀請之列,不過他主要是來湊熱鬧玩兒的,見蘭舟沒人理會,便讓小廝搬了把椅子過去,坐下道:「呆子,在想什麼呢?」

    他並不知道蘭舟和哥哥間的事情,因此相處一如既往。

    葉蘭舟笑了笑,看著對方那張笑得宛如陽光般燦爛的臉,想起許多兒時的事,心情也隨之好了不少,回道:「沒什麼,就是和別人沒什麼話說。」

    「我跟你說。」謝長瑜往哥哥那邊湊了一眼,方才湊近了些,低聲道:「我哥打算娶傅家的四丫頭呢。」皺了皺眉,「那丫頭從小就愛欺負我,將來要是做了我的大嫂,我可有得苦頭吃了。」

    葉蘭舟的臉色白了白,心思微動,「哦,訂下日子沒有?」

    「早呢。」謝長瑜撣了撣錦袍上的殘葉,搖了搖頭,「那丫頭好像不願意,我哥還要表現兩年才行。」笑得有點沒心沒肺,「雖然那丫頭討人厭,可是看我哥受氣也是蠻痛快的,哼……,叫他平日總是板著臉訓我……」

    兩年?葉蘭舟恍然明白了點什麼,又略鬆了鬆緊繃的心弦,至於謝長瑜後面囉哩囉嗦的那些話,一句也沒有聽進去。

    「喂?」謝長瑜用手肘碰了碰他,笑道:「你說是不是很有趣?」

    葉蘭舟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麼,隨口敷衍,「是,挺有趣的。」

    「過來!過來!」不遠處有人高聲招呼,「開始抽第一輪的詩題了!」又有人捧了韻腳牌子上去,按著順序放在了一張大桌子上,四周很快圍滿了人。

    抽出來的第一題是詠桐花,韻腳是十四寒。

    謝長珩有「京城第一公子」的盛譽,並非浪得虛名,吟詩作畫什麼的不在話下,很快便寫好了一首七律。

    葉蘭舟的心思不知道跑去了哪兒,胡亂縐了一首。

    謝長瑜雖然比不得那些才子,但是馬馬虎虎寫一首也行,寫完便去看哥哥的,自覺其中一句甚是難得,便提高聲音念了出來。

    眾人聽了都誇好,一來的確不錯,而來也有彼此吹捧之意,反正大家出來不過是圖個樂子,三分好也要誇成七分了。

    謝長珩自然謙虛了幾句,眾人繼續誇讚,一時間氣氛十分的好。

    獨獨一人偏生唱起了反調,上前瞄了一眼,不屑道:「不好,不好!」

    謝長瑜自幼拿哥哥當做楷模崇拜,豈能忍受別人當眾嘲笑?上前質問道:「徐世子倒是說一說,哪裡不好了?」

    徐燦今天穿了一身朱色錦袍,頭戴金冠腰玉帶,反正怎麼華麗怎麼打扮,一副公卿侯門裡的紈褲子弟模樣。手裡還搖著一把一尺來長的摺扇,「啪」的一聲合攏,十分不禮貌的點了點那首詩,反問道:「哪裡好了?簡直就是狗屁不通嘛。」——

    這種話,純粹就是來找茬的。

    謝長珩本來就是心思通透之人,略略一想,便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對方去傅家求親不成,繼而打聽了出了自己,所以故意搞了這麼一次破詩會,實則是想專門挑事,不由微微皺了皺眉。

    週遭的氣氛頓時很尷尬,有人出來打圓場道:「世子爺……」

    「你再說一遍?!」謝長瑜早在旁邊漲紅了臉,一把將打圓場的人推開,氣呼呼的瞪著徐燦,「說我大哥做的詩不好,那你做的呢?拿出來看看,到底是狗屁不通還是通了狗屁!」

    「長瑜……」

    謝長珩還來不及拉人,徐燦便一把抓住了謝長瑜的領子,仗著自己身材挺拔,把人扯到跟前,「你敢說爺做的詩是狗屁?!找打啊……」

    「世子!」謝長珩上前一用力,將兩人分開,然後把弟弟拉到了身後,忍了忍,對徐燦欠身道:「都是我家小兄弟不懂事,還望世子不要計較。」

    「大哥……」謝長瑜在身後委屈大喊,「我有什麼錯?!」

    「閉嘴。」謝長珩一聲低斥,看了一眼不遠處的葉蘭舟,「蘭舟,你帶長瑜到旁邊歇著去。」轉回頭對徐燦道:「世子……,唔!」

    冷不防的,徐燦一拳砸在了他的眼眶上,「罵我是狗屁,今天這一拳算是便宜了你們!怎麼樣?不服氣要打架啊……」

    「大哥!」謝長瑜本來還在忍耐,眼下見哥哥挨了打,立馬暴跳如雷衝了過來,差點把蘭舟給掀翻了,「你敢打我哥?我跟你拼了!」

    謝長珩一手捂著眼睛,忍著痛,冷冷的看向對方,一隻手緊緊的抓住了弟弟,以他的心思和反應速度,很快看清了徐燦的用意——

    不僅設了圈套給自己,還把自己兄弟也圈了進來,否則以自己的脾氣,肯定鬧不出今天這場亂子。

    雖然不明白對方是何目的,但既然知道他是存心鬧事的,就斷不能讓他的計謀順利得逞,況且打回去兩拳也沒太大用處,只會讓事態越發混亂。

    旁邊的人見狀不對,早分成兩邊把雙方拉開了。

    「什麼狗屁京城第一公子?我看也不過如此。」徐燦卻繼續挑釁,還故作不屑看了兩眼,「哦……,你得維持第一公子的風度,是不能打人的。」咧嘴一笑,「嘿嘿,那今兒可是便宜我了。」

    謝長珩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微笑轉身,拉著弟弟到了另一邊,然後找到今天辦詩會主事的人,淡淡道:「勞煩把畫舫靠岸。」——

    鎮南侯徐家固然不好惹,但是謝家也一樣不能輕易得罪。

    那主事見他肯息事寧人離去,趕忙點頭,「公子稍等,這就去跟艄夫們交待。」

    「多謝。」謝長珩保持著一貫的風度,繼而看向弟弟,「不許多言。」

    他的聲音很輕,但卻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儀。

    謝長瑜臉漲得通紅,咬牙切齒的瞪了徐燦好幾眼,最終還是沒敢再吭聲兒。

    葉蘭舟不防鬧出這麼一檔子事,上前問道:「謝大哥,你沒事吧?」

    「沒事。」謝長珩看著漸漸靠近的岸邊,淡淡一笑,「我和長瑜先回去了。」甚至還有耐心客套,「蘭舟你什麼時候空了,過來說說話。」

    「嗯。」葉蘭舟心緒複雜,謝家肯定是暫時不會去的了。

    徐燦卻是心下一沉,沒有想到謝長珩這麼能忍,自己就差扣一個屎盆子過去了,居然還笑得出來?還屁事沒有一樣的轉身離開?!

    這個人可真是……

    特別叫徐燦心裡不舒服的是,謝長珩臨走時,深深看自己的那一眼,無緣無故的叫自己心裡發毛。

    甚至……,有一點後悔今天做出的事情。

    雖說和自己預期的有些差別,但是眾目睽睽之下,大家都看見了,徐家和傅家結下了梁子。今後不管自己是走路摔了,還是喝水嗆了,或是被人算計了,就算抓不到謝長珩的證據,也可以直接上他謝家砸門!——

    陰的玩兒不過,就直接捋袖子玩兒明的!

驚雷(上)

    「大哥!」謝長瑜憋了一路,——在外人面前,不能不給哥哥面子,回到自己家,再也忍不住大吼起來,「徐家那個混蛋,你為什麼不讓我打他?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我們謝家的臉都丟光了!」

    謝長珩淡淡道:「若是真的打了起來,那才更丟臉呢。」眼裡閃過一絲陰霾,聲音裡透出涼意,「他以為鬧得人盡皆知,我就會畏手畏腳縮起來?一點點小聰明,也敢拿出來賣弄!」

    謝長瑜一頭霧水,「哥……,你到底在說什麼?」

    謝長珩站在鏡子跟前,看著左眼上紫青紫青的眼圈兒,還微微有些腫,肌膚之痛倒還罷了,——只是自己活了這二十多年,從來沒有受過這等羞辱!

    「大哥,還疼嗎?」謝長瑜又是惱火,又是心痛,「就算那人是鎮南侯世子,咱們也犯不著怕他啊!這口氣,我可真是嚥不下去。」

    「不用咽。」謝長珩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聲音篤定道:「不著急,將來總有吐出來的時候,只是暫且忍一忍。」

    謝長瑜有些不甘心,看了看哥哥,最終在那沉靜如水的目光下平靜,只是眼裡還殘留著一絲委屈,點頭道:「好,我聽大哥的。」

    「大爺。」門外丫頭的聲音怯怯的,「雞蛋煮好了,要不要趁熱滾一滾?」

    「進來吧。」謝長珩長相原是極出眾的,眼下多了一個大大的眼圈兒,——像是一張賞心悅目的畫卷,被人潑了一團墨汁,怎麼看怎麼礙眼。

    那丫頭先前就瞧見了,生怕小主人心裡不快遷怒到自己,剝雞蛋的時候,手都有點微微發抖,小聲詢問道:「要不……,讓雨桐姐姐過來服侍?」

    「拿來。」謝長珩伸一直出修長的手,淡聲道:「我自己來,下去吧。」

    那丫頭頓時如蒙大赦,卻不敢露出慶幸的表情,低了頭慢慢退出去。

    謝長珩拿著雪白光滑的雞蛋,走到鏡子前,正準備對著滾一滾,卻突然停住,琢磨了一會兒,把雞蛋扔回了盤子裡。

    「怎麼不滾了?」謝長瑜不解,「趕緊趁熱滾一滾,好快點把淤青消下去啊。」

    謝長珩沒有解釋,而是道:「你先去母親那裡報個信兒,就說我有點事,晚上再過去說話。」徑直走到門口,喊了一聲,「平安!」

    一個長相機靈的小廝跑了過來,垂手道:「大爺有事?」

    謝長珩上前耳語了幾句,「你這樣……」

    平安一面聽,一面點頭,臉上的神色有些怪異,最後拍了拍胸脯,「大爺放心,一準兒給你把事情辦好。」

    「什麼事?」謝長瑜走出來問道。

    「你別管了。」謝長珩看了看他,「你先去母親那裡,上午的事等我過去了再說。」

    ******

    「謝家老大被人打了?」宋氏驚訝道。

    京城官宦之家就那麼大個圈子,出事的徐家和謝家都不是小門小戶,不到中午消息就傳開了。

    宋氏皺眉問道:「什麼人?這麼張狂?」

    那回話的婆子便有些尷尬,咳了咳,「聽說……,是鎮南侯家的世子爺。」

    宋氏臉色微沉,——虧得自己沒有答應徐燦的提親,這麼毛毛躁躁的人,怎麼能把女兒許配給他?想了想,又問:「到底為了什麼事?」

    「聽說是起了點口角,具體的不清楚。」

    「嗯,你下去吧。」宋氏揮了揮手,靜下來卻是心內一動,——那徐燦不會是提親不成,得知謝長珩跟傅家走得近,所以就……,那也太沒有道理了!

    繼而又否定了這個念頭,不然說起來,自家女兒豈不是成了招禍之人?反倒是打定主意留意外面,謹防傳出什麼流言蜚語。

    眼下既然知道消息了,不管傅家謝家聯姻與否,多年來的交好之情仍在,便吩咐丫頭們準備了點東西,送過去算是慰問。

    哪知道丫頭們回來的時候,身邊還多了一個人。

    「伯母。」不知道從幾時起,謝長珩稱呼時連姓都省略了,「不過一點小事,勞煩伯母專門讓人探望,所以特來道謝。」

    一襲月白色的淡紋綢緞袍子,頭上別了一根白玉簪,面如冠玉的臉上,那一處紫黑髮青的眼圈越發顯眼,叫人看了不勝同情。

    宋氏皺眉道:「那世子真是好沒輕重的人,居然打成這樣?快坐下說話。」

    謝長珩淡淡一笑,「世子脾氣急,偏生長瑜年紀小不懂事,忍耐不得,兩個人就爭執了起來,我拉開了長瑜,結果自己卻挨了一拳。」——

    那徐燦以為自己顏面盡失,會躲在家裡都不出門吧?卻是想錯了。

    宋氏聽了他的話,越發對徐燦不喜,說道:「瑜哥兒還是個半大孩子,徐世子怎麼能跟小孩子計較?爭吵幾句也罷了,居然在外面還動起手來,真是不像話。」

    「伯母不用生氣,過幾天消了便好了。」謝長珩招了招手,叫了外面的一個丫頭進來,手裡提著一個大籠子,上面用素緞蓋著,不知道裝了什麼。

    宋氏看著奇怪,「這是……」

    謝長珩笑了笑,解釋道:「我想著既然過來,順道給盈妹妹捎了點小玩意。」卻不說裡面是什麼,只問:「盈妹妹這會兒可有空?」

    既然是專門過來送禮物的,豈能沒空出來看一看?

    宋氏喚來丫頭,「叫阿盈過來。」

    初盈在家打扮的很是隨意,斜斜的墮馬髻,只別了一根長長的珍珠簪子,耳上墜了兩粒翡翠珠,手上連鐲子都沒有帶。因為今兒睡得有些晚了,此刻還未盡醒,越發顯得眉蹙春山、眼如秋水,一舉一動間都帶了慵懶之態。

    「盈妹妹。」謝長珩不防看到如此小兒女模樣,眸光閃了閃。

    初盈本來還在窗邊發呆,被母親叫了過來,又是專門見謝長珩的,心情自然不會太好,懶懶道:「謝家哥哥。」一抬眼,突然瞧見了他的黑眼圈,驚訝之餘,抬起手掩了掩嘴,好歹沒有當面笑出來。

    謝長珩瞧在眼裡,並沒有說什麼,而是起身把大籠子放在椅子上,然後掀開了上面的素緞,微笑道:「我給你捎了兩隻兔子,你看喜不喜歡?」

    兩隻雪白如玉的小白兔,乾淨的好像一根雜毛也無,仿若兩個小雪團兒,圓嘟嘟的十分可愛,叫人愛不釋手。

    因為有些怕人,兩個小東西緊緊的擠在了一起。

    初盈走進過去細看,——其中一隻純白的倒罷了,偏生另外一隻不知道怎麼長的,居然跟謝長珩一樣也有個眼圈兒,黑白分明好不可笑。

    宋氏也瞧見了,忍不住笑道:「怎麼找來這樣一隻?」

    初盈看看兔子,又抬頭看看謝長珩,再也繃不住,「哧」的一聲笑出來,「你這是做什麼?自己弄得可笑還不夠,還找來這麼一隻兔子來湊趣。」

    謝長珩淡笑道:「不過是個小玩意兒,你覺得有趣就好,拿回去養著吧。」

    這會兒氣氛實在是很好,初盈斷沒有拒絕不要的道理。

    宋氏反倒說女兒,「行了、行了,別笑了。」

    初盈便叫凝珠過來拎籠子,說道:「我可不會擺弄這些小東西,養壞了別怨我。」看了看謝長珩,心下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好,轉身出了門。

    謝長珩對宋氏欠了欠身,「伯母,我去院子裡跟盈妹妹說兩句話。」他很有分寸,點明了不會追到屋子裡去,話也不會多,免得引起宋氏的反感。

    「去吧。」宋氏笑著點了點頭,等他走了卻是嘆了口氣。

    初盈正走到了連廊欄杆的端頭,聽見身後的腳步聲,頓住腳步,回頭問道:「怎麼了?難不成捨不得兔子又想要回去?」

    謝長珩聽她跟自己開起了玩笑,眼神閃了閃,繼而笑道:「怎麼會呢?你要喜歡,再捉一百隻過來也使得。」

    初盈知道他是有話要說,——自己跟他有沒什麼瓜葛,不是可以扭來扭去鬧小性子的關係,便在欄杆上坐了,低頭去逗弄小兔子,嘴裡道:「一百隻就算了,我家可沒有那麼多蘿蔔。」

    此時夕陽西下,金燦燦的霞光鋪天蓋地的落下。

    站在謝長珩的角度,看著籠罩在霞光裡輪廓柔和的初盈,越發顯得嬌小玲瓏,她一低頭,還能看到半截白皙的脖頸,有一種親近隨意的感覺。

    一時出神,事先想好的話反倒打亂了。

    初盈等了小半晌沒有聲音,心下有些奇怪,抬頭道:「要是沒事,那我可就先回去了。」站起身來看了一眼,嘆了口氣,「你就不能放鬆一點,正正常常的說幾句話嗎?非得什麼都在肚子裡想一圈兒?也不嫌累得慌。」

    謝長珩眸光閃爍不定,仍然沒有開口。

    初盈把籠子遞給了凝珠,讓丫頭們都退到一邊,然後方道:「以前你不是這個樣子的。」語音略頓,「那時候……,伯父還沒有去世。」

    謝長珩一挑眉,臉上的表情有了一絲裂痕。

    那時候自己是多大了?初盈想了想,大概是三、四歲吧。

    如果自己不是重活了一世,有著成人的靈魂,那件小事,大概早就遺忘在記憶的角落裡了。

    這份記憶,還是這一世跟著母親去謝家才有的。

    當時母親和謝夫人在榻上說著話,自己和初芸年紀小,便被放在了一邊玩兒。

    正巧謝長珩進來給母親問好,因為心裡反感謝家的人,於是起了捉弄之心,拿了一個窩絲糖遞過去,稚聲稚氣道:「大哥哥,給你一塊兒。」

    窩絲糖吃起來最是狼狽,又是糖絲又是豆粉的,很容易糊得滿嘴的都是。

    「多謝妹妹。」以謝長珩的性格肯定是不愛吃的,至少不會當眾吃這種小糖點,可是礙於情面,又不得不接了。

    「大哥哥你嘗一嘗,可好吃了?」

    當時是半大少年的謝長珩,容貌雖然與現在差別不太大,但是卻不如現在沉穩,還有屬於少年的一絲絲青澀。無奈之下把窩絲糖一口一口吃了,很是不好意思,拿出手帕出來擦了擦嘴,臉色微微漲紅,「母親、伯母,我先出去了。」

    看他吃癟難堪,叫自己當時在肚子裡樂了好久。

    謝長珩聽初盈說完,想了一想,終於回想起記憶深處的這件小事,詫異道:「那個小丫頭就是你?」

    當時尷尬萬分,自己一心只顧急著離開了。

    「是我。」初盈看著他一笑,「這會兒想報仇也晚啦。」

    謝長珩略有沉默,「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像是想起了什麼,眸色裡帶出一縷落寞,只是話未說完,便見一個小丫頭跑了過來。

    「何事?」初盈問道。

    「外頭來了個叫平安的,說是有事找謝家大爺。」——

    找人都找到別人家裡來了?初盈抬頭看過去,謝長珩又恢復平日的樣子,欠了欠身,「想是有事,我先回去看看。」雖然比較急,但還是去給宋氏辭了別。

    初盈看著那漸漸遠去的飄逸背影,半晌才收回心神——

    不管自己嫁不嫁給他,實在不喜歡被一個無懈可擊的人惦記。

    今日之事便是要撥開一絲縫隙,讓他以後就算帶了面具,在自己面前也不是完美無缺的,總歸還是有一處痕跡可尋。

    可惜這人自我修復能力太強,別說看清,這縫隙才剛出現就被打斷消失了。

    初盈獨自坐了一會兒,起去了宋氏的屋子,問道:「是什麼人打的?」

    「你問這個做什麼?」宋氏不是很想說,不過繼而想了想,這種事瞞也瞞不住便說了,又道:「我看那徐世子太毛躁了,好好說話,便是有些口角,也不至於動手啊。」——

    謝長珩居然是被徐燦給打了?!

    初盈有些詫異,以自己的感覺,徐燦好像不是這麼莽撞的人,比如那天專門扮成戲子看人,顯然是之前有過一番思量。

    難道……,只一轉念便否認了心裡的念頭。

    若說是為了自己才打架的,那也太可笑了。

    反正兩個人都不是小孩子了,做事都有各自的打算,再說跟自己有什麼關係呢?他們愛咋折騰咋折騰,別牽連到自己就行。

    心下倒是突然明白了,謝長珩為什麼想起送那黑眼圈兔子過來。

    「太太。」一個婆子腳步匆匆趕了過來,竟然顧不上丫頭通報,就直接進了門,「方才宮裡的人送老太爺回來了。」

    「老太爺?出什麼事了?」宋氏豁然站了起來,扶著椅子微微晃了晃。

    那婆子臉色惴惴,回道:「彷彿說是頭疼病犯了,瞧著不是太好,還跟了一個太醫回來,我趕著過來報信沒仔細問。」

    「什麼?」宋氏一臉著急之色,還不敢亂,「行行行,我知道了。」

    初盈心下亦是大驚,——祖母病了,母親除了辛苦伺候一些意外,還能省些嘮叨和沒必要的麻煩。可祖父就是傅家的天,他若是突然病倒了,那傅家……,更何況此刻父親遠在青州。

    心下明白事態的嚴重性,趕忙上前,「娘,趕緊過去看一看吧。」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18:35

驚雷(中)

    傅希直已經到了花甲之年,平日裡精神還不錯,很少有頭疼腦熱的毛病,因此他這一不舒服,整個傅家都跟著驚動了。

    宋氏領著初盈、萬氏剛進門,那邊馬氏也來了,再過一會兒,傅文泰腳步匆匆的趕來,還帶上了兆榮、兆昌兩個,黑壓壓的擠了半屋子的人。

    傅希直看著滿屋的兒孫,皺眉道:「不過是偶爾頭疼了下,用不慌裡慌張的,該幹什麼還幹什麼去。」

    「爹。」傅文泰還是滿臉擔心,「真的不要緊?」又看了看旁邊的太醫,「到底是個什麼症狀,就不能說得清楚一點?」

    那太醫一把花白的鬍鬚,自己就像是靡靡老矣,清了清嗓子,為難道:「頭疼這種症狀最說不好,也可能是內熱引起,也可能是肝郁……」

    「不必再說。」傅希直打斷道:「文泰,你送俞太醫出去。」又揮了揮手,「其餘的人也都回去。」頓了頓,「盈姐兒留下。」

    初盈正準備跟著母親一起出去,聞言一怔,——祖父怎麼會讓自己留下?平時能跟祖父說上兩句話的,都是傅家的男丁,或者是母親這樣的當家兒媳。

    在自己的印象裡面,從來沒有單獨和祖父說過話。

    馬氏等人亦是十分意外,看了看初盈,卻不敢多做打量,免得惹了老爺子不喜,一個個陸續退了出去。

    宋氏滿臉疑惑不解,叮囑道:「好好答話,別惹你祖父生氣。」

    比起父親來說,初盈更加害怕祖父,加上人都退出去了,只剩下自己一個人氣壓更低,提著心上前道:「祖父,有事吩咐?」

    「有幾句話問你。」傅希直看著孫女兒,態度沒有對兒子孫子那麼嚴厲,自己端坐在太師椅裡面,問道:「你不想嫁去謝家,對嗎?」

    初盈心頭一跳,自古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姑娘家是沒有發言權的,祖父這是在責問自己?覺得孫女不懂得三從四德?還是別的……

    而且對於祖父的心思不清楚,更不瞭解,到底祖父對謝家老爺子是何樣心態,是不是感激到一定要還個人情?不管孫女本人願意不願意,都得嫁過去。

    「長珩哥哥太聰明了,什麼事情都算得一步不差。」初盈小心的斟酌說詞,有意示弱道:「孫女心思愚笨,怕吃虧……」

    傅希直擺了擺手,說道:「你是傅家的姑娘,在自己祖父面前不用想太多,無須這樣戰戰兢兢的,有什麼想法都一併說了。」

    「是。」初盈發現自己弄擰了,——祖父是在天子身邊伺候的人,自己的那點小心思豈能看不穿?還是老老實實的回答好了。

    傅希直指了指凳子,「坐下說吧。」

    初盈欠了欠身,先道了謝方才坐下,雙手放在膝蓋上,努力的平靜了下心緒,在肚子裡整理了下,方才回道:「其一,謝家定的人是老五長瑜,後來沒說緣故,便換做了老大長珩,出爾反爾是為不信;其二,謝家換人必定有原因,他們肯退讓一步,多半是長瑜有錯在前,家有不肖子孫是為門風不嚴。」

    傅希直聽她說話條理清晰,點了點頭,「還有呢?」

    「其三,長珩哥哥要娶的是傅家女,並非是我傅初盈,他看上的和他所努力的,不過都是因為祖父您而已。」初盈直了直身子,繼續道:「雖說結親講究門當戶對,可是他一定是有什麼執念,才肯這麼一步步退讓,一定要達到自己預期的目的……」

    「怎麼不說了?」傅希直眼裡帶出一絲讚許,鼓勵道:「說吧。」

    「如果傅家能夠幫上他還罷,看在傅家的面子上,總會善待我這個傅家女兒,可是……」初盈不自覺的低了頭,底下的話有些怯,「可是傅家並非根深枝茂的大族,未必能夠風光百年,萬一我幫不了他,怕是……」——

    自己說這樣喪氣的話,會不會讓祖父大為光火?

    「心思通透、有理有據。」然而傅希直並沒有生氣,反倒捋著鬍子讚了一句,笑了笑,「那咱們家就等一等,看看他到底有幾分真心再說。」

    初盈瞪大了眼睛抬起頭,目光驚疑不定,又不敢十分打量長輩,緩緩收回目光,心思亂得好似一團麻。

    難道說……

    不不不,斷然沒有那種可能!

    那麼就只能……,假如這樣的話豈不是……?

    「祖父。」初盈用力掐了掐自己手心,鼓起勇氣問道:「那爹他去青州……」

    「不要多言。」傅希直打斷了她的話,眼神卻有訝異之色,繼而搖了搖頭,語氣惋惜道:「可惜你只是一個姑娘家,好好守著自己的本分便罷。」

    初盈當即緘默封口,不再吭聲兒。

    「回去吧。」傅希直抬了抬手,「今天我和你說的話,誰也不要提起,包括你母親在內,如果她問也不必撒謊,就說是我交待的。」

    初盈深吸了一口氣,應道:「是,孫女謹記。」

    ******

    「不讓說?」宋氏臉上的表情僵住,繼而緩了緩,「不說便不說吧,不用為難,聽你祖父的話就行了。」

    初盈點點頭,有些茫然的支了下巴坐在一邊。

    宋氏心下惴惴不安,眼下老爺子病了,丈夫不在家,兒子只是個微末小官,身邊連個主心骨都沒有。正這麼想著,傅兆臣從外面掀了簾子進來,「母親。」看了看初盈,「四妹也在。」

    宋氏總算抓住個能說話的人,連聲問道:「你祖父到底為了什麼病的?你在外頭可曾聽說什麼了?」

    公公的身體一直挺好的,突然病了不免讓人多想。

    金盞反應極快,趕忙帶著丫頭們都退了出去。

    「燕王辦壞了一件事,幾邊的人爭爭吵吵,又拉扯出太子從前的錯處,有人非要祖父辨個對錯。」傅兆臣簡單的說了大概,搖頭道:「祖父夾在中間,不管說什麼都有人不滿意,結果給吵鬧得頭疼,皇上也發了火,這才讓人送了祖父回來。」

    初盈在一旁聽了,甚是吃驚。

    朝堂可不是後宅內院,那些朝臣們個個都不是沒城府的,居然還能吵起來,可見當時氣氛有多麼劍拔弩張!心下不安,隱隱覺得有大事要發生。

    帝師在朝堂上被氣得頭疼送回了家,——這麼大的事,很快在京城裡傳開了。

    本朝規矩,四品以上官員才能夠早朝面聖,其餘人等除非召見,平時是沒有機會見到皇帝的,只能在任職處辦公做事。

    故而謝長珩沒能看到早上的熱鬧,只是事後聽說。

    這件事對於他的衝力太大了,以至於怔了怔,方才漸漸回過來神。

    心裡有些亂,但還是很快做了決定,叫來平安,「讓人備一份探病的厚禮,等下我去傅家走一趟。」

    ******

    「傅家老爺子病了?」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徐燦也得知了這個消息,手指不停的在桌子上點著,心裡突然一頓,「上次那小子居然跑去傅家告狀!這回獻慇勤的事,爺也不能落下,反正不過順道走一趟罷了。」

    自從母親去世以後,他便有些疑心過重,身邊的人一概都信不過,更多的時候,都是在心裡自言自語,旁人不知道只覺喜怒難測。

    小廝在旁邊看他不說話,連大氣兒的不敢出。

    「走!」徐燦一拍椅子站了起來,嘿嘿笑道:「去傅家!」叫人隨便找了幾樣滋補藥材,收拾收拾出了門。

    到了傅家門口,報了鎮南侯府的大名和自己的來意,不一會兒便有人出來,躬身打了手勢,「世子爺這邊請,我們家老太爺正在書房休養。」

    徐燦慢悠悠跟在後面走著,剛到二門,看見一個淡青色衣袍的少年一閃而過,居然是往內院去了!不由叫住傅家下人,「方才那人……,是葉家二公子嗎?」

    那領路的人看了看,回道:「是。」外姓男子往內遠去,不略作解釋總不大合適,又道:「葉二爺從小在我們家附學,老太爺看做子侄一般,所以比較熟絡。」

    可是徐燦對這個解釋很是不爽,——早知道,自己也來傅家念兩天書好了。

    不爽歸不爽,眼下卻也無可奈何。

    然而叫他更加不爽的是,居然在書房裡見到了謝長珩,很明顯對方先到,並且已經跟傅老爺子談了一陣。

    「世子。」謝長珩依舊彬彬有禮,似乎上次打人的事不曾發生過。

    「謝大公子。」徐燦笑眯眯的拱了拱手,然後走上前,給傅希直問了個安,行了晚輩禮,客套道:「小侄雖然不才,但若是有什麼需要奔走之事,還是能盡點心意的。」

    傅希直含笑點頭,「難為你們這些年輕人有心,還專門過來一趟。」

    徐燦自然是要客套一番,再沒話找點話來說,聊了片刻,扭頭看向謝長珩,「上次的事實在是對不住,還往謝兄不要往心裡去。」

    當著傅老爺子的面,謝長珩不管心裡怎麼想的,也只能接受對方的這份「誠意」,淡淡笑道:「一點小事,無須掛齒。」

    徐燦便上前拍了一把,十分親熱的樣子,「謝兄真是寬宏大量之人,佩服佩服。」

    謝長珩不著痕跡把他的手挪開,微笑道:「我們在這兒說話,難免會打擾到傅太公安心靜養。」頓了頓,「不如世子到我家去坐一坐,小飲兩盅如何?」

    徐燦眸光一閃,——這個人實在是太難纏了!

    自己套了他的話表示歉意,在傅老爺子面前做足樣子,他馬上就反過來一將,竟然邀請自己去謝家!若是真的親自去了謝家,不就等於對外宣告,兩個人已經和解,那麼前面的功夫就白做了。

    謝長珩根本不等他開口婉拒,便道:「也不拘在今日。」把對方的藉口打消,微微一笑,「我最近一段時日都不會出門,不知世子幾時有空?」話裡的意思,是要讓對方定下一個日子。

    徐燦在心裡嘆了口氣,情知在這上頭贏不過對方,乾脆耍起了無賴,「具體的日子我也沒個準兒,到時候再提前知會吧。」

    謝長珩並不在此事上糾纏,也不在乎眼前的人到底去不去,不過是給他一個小小的下馬威,淡笑道:「那就靜候世子的佳音了。」又朝上欠了欠身,「今日晚輩過來叨擾許久,先告辭了。」

    傅希直對小輩們的機鋒視而不見,只顧慢悠悠的喝茶,聽到此話方才抬頭,放下茶盅頷首道:「去吧,路上慢些。」

驚雷(下)

    在傅家院子的另一處,葉蘭舟正在為自己不斷的打氣。

    單從個人來說,宋氏還是比較喜歡他的,笑容也更真誠疼愛一些,問道:「怎麼吞吞吐吐的,有事便說罷。」

    「是。」葉蘭舟今日藉著過來探病的機會,實則是想要確定一件事,可是……,話到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娘,我先回去了。」初盈見他一切都好好的,便放了心,不想彼此間有過多的交集,——一則免得生出誤會,二則心裡忌憚著謝長珩,怕蘭舟吃了虧。

    「盈妹妹!」葉蘭舟豁然跟著站起來,握了握拳,「我有一句話要問你。」

    初盈看了看他的神色,心思微動,隱隱約約猜到了點什麼,對母親道:「娘,我和蘭舟到門外說兩句。」——

    不知具體是什麼,只怕等下蘭舟會面上尷尬。

    宋氏有些遲疑,「有什麼話,在這兒說便是了。」

    她自有她的想法,生怕蘭舟年輕不懂事,萬一說出什麼唐突女兒的話,豈不叫女兒為難?有自己看著坐鎮,或許還好一點。

    「娘。」初盈還是打算給蘭舟留點面子,上前撒了個嬌,握住母親的手,附耳道:「就這一次,往後我再也不單獨見他了。」

    宋氏沉默了片刻,方才點頭,「別說太久。」

    葉蘭舟見初盈向著自己,心裡的希望又大了幾分,緊跟著腳步走出去,看著面前朝思暮想的人,艱難問道:「你拒絕了謝家的親事,是不是……,在等我?」——

    原來是這麼一句話。

    初盈暗嘆,虧得自己想法子出門來了。

    葉蘭舟見她不回答,臉色頓時變得煞白煞白的,心不停的往下墜,「對不住,是我莽撞多問了,我……,我只是……」

    「蘭舟。」初盈輕輕的叫了他的名字,聲音裡有種讓人安定的力量,「謝家上門提親我沒有答應,與別人毫無關係。」心下雖然不忍,還是覺得把話都說清楚為好,「我從來就是拿你當兄弟一般看待,沒有任何別的心思。」

    葉蘭舟只覺得腦子「嗡」的一下,這些天構築起來的虛幻泡影,在真相面前輕輕一戳,便立即變得粉碎消失不見。

    「我回去了。」初盈轉身,沒有再說任何讓人可以多想的話。

    葉蘭舟丟看著她一點點走遠,看著她在視線裡漸漸消失,魂落魄的站了會兒,連過去給宋氏辭別都忘了,腳下虛浮往院子外面走去。

    「等等。」在一處拐角,一個清脆的少女聲音叫住了他。

    葉蘭舟緩緩回頭,看著從旁邊閃出來的鵝蛋臉少女,模樣甚是甜美,——可惜就算她是個天仙,自己這會兒也沒有心情欣賞。

    初芸紅了紅臉,小聲道:「四妹妹是母親的眼珠子,傅家是不會把她嫁給你的,如果你願意的話……」頭更低了,「我……、我可以嫁給你。」

    姨娘跟著父親走了,三年後回不回來都不一定,即便回來,自己都十六歲了,實在是等不到那個時候。再說即便姨娘在身邊,也對自己的親事幫不了多少,與其傻乎乎的等待,還不如為自己爭取一把。

    葉蘭舟怔怔的看著她,半晌才領悟過來——

    初芸以為自己求娶初盈,是為了傅家的權勢,所以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以求能夠打動自己。

    自己是為了傅家才想娶初盈的嗎?如果初盈不是傅家的女兒,不是高不可攀,只是出身薄祚寒門,自己還不會堅持娶她?

    不……,不是那樣的。

    葉蘭舟深吸了一口氣,強行讓快要溢出來的眼淚退了回去。

    「怎麼?你不願意?」初芸也算是膽子大的了,可是主動跑來叫別人娶自己,卻不免還是臊得不行,又不甘心就這麼放棄,追問道:「我知道我是姨娘養的,可我和四妹都是一個爹,一樣都姓傅,難道還不夠嗎?我……,我也不笨啊。」

    「別說了。」葉蘭舟輕輕打斷了她,——忽然明白方才初盈的狠心,要是不一刀兩斷斬乾淨,只會越扯越扯不清,「今天我們從來沒有遇見過,也沒有說過話,以免傳出去損了你的閨譽。」

    「你不願意?!」初芸惱羞成怒,氣道:「你們葉家都破落成那樣了,還有什麼好挑的?!想娶四妹,簡直就是痴人說夢!」

    「夢就夢吧。」葉蘭舟沒有跟她爭口舌之利,神色頹喪離開。

    出了傅家的大門,馬車微微搖晃在鬧市中前行。

    葉蘭舟有一種解脫了的感覺,夢碎了,往後也就不再牽掛了。

    走著走著,馬車突然頓了一下,接著便聽馬伕斥道:「沒長腦子啊,擋著道兒了知不知道?!要不是看你可憐……」

    葉蘭舟掀了車簾探出頭,「怎麼了?」

    只見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女,蓬頭垢面的,只得一雙眼睛烏黑烏黑甚是清亮,插了草標跪在地上,面前鋪了一張大紙,上面寫道「賣|身葬父」。

    「這丫頭擋著路了。」馬伕回頭說了一聲,又對那少女吼道:「你傻了?還不快點退後去,一會兒磕了碰了別怨人。」

    那少女的神色有些驚惶,趕忙哆哆嗦嗦收拾東西往後退。

    「等等。」葉蘭舟叫住了她,問道:「你要多少銀子?」

    「十……、十兩。」

    「十兩?」那馬伕不屑道:「就你這樣的,還不知道能不能干活……」

    「上車把。」葉蘭舟沒有多做解釋,朝那少女道:「去我家,給你十兩銀子。」

    他的相貌甚是溫柔斯文,語氣也很輕,那少女覺得不像是個壞人,慢慢站起身,怯怯的走向馬車卻不敢上。

    「二爺……」

    「不要多言。」葉蘭舟招手讓那少女坐到馬車前,然後放下簾子,「走吧。」心頭倒是有些釋然了,——葉家即便不如從前,自己也是錦衣玉食、車前馬後,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又何必執著不能釋懷?

    只是道理明白,心頭卻依舊還是淡淡的疼痛。

    ******

    初芸回到房中,把自己蒙在被子裡痛哭了一場。

    一樣人生父母養的,自己又不比妹妹傻,就因為生母是姨娘,所以就一定要嫁個姨娘養的?連個破落戶都看不起自己!

    如今姨娘跟著父親走了,將來的事難說得很,——想起盧姨娘說得那些話,萬一陶姨娘狠得下心不管自己,在外省添一個男丁呢?到時候,自己就成嫡母的出氣筒了。

    沒有一個人為自己打算,沒有一個人可靠。

    眼看現在父親被貶,祖父病倒,傅家已然出現了敗落的跡象,若是不早點把自己的終生大事定下來,將來只會越來越差,連初容都不如。

    初芸洗了臉,腦子裡翻來覆去的想了許久,終於想一個到可以試一試的法子。

    「四妹。」初芸來到了初盈的房間裡,先從家常話說起,慢慢的轉到將來上頭,感慨了一番,方才問道:「方才葉家那位是不是又找你了?」

    初盈怔了怔,才明白她說的人是蘭舟。

    「真是的。」初芸皺了皺眉,「他也不看看自己家都成什麼樣兒了?還敢好意思整天纏著四妹……」

    「三姐!」這話可不好聽,初盈頓時打斷了她,「沒有的事。」

    「是是是,是我說岔了。」初芸趕忙賠了不是,話鋒一轉,「不過說起來,那也是一個老實的人,沒什麼心眼兒,只是身份上頭差了些。」咳了咳,「就他那樣,頂多只配和我們這種人湊一起罷了。」

    初盈微微張了嘴,驚訝的看著自己庶出的姐姐,——沒想到她這麼大膽,居然是跑來毛遂自薦的!面含微笑不語,想看看她後面會編出些什麼。

    「四妹,一個姑娘家名聲最要緊。」初芸一副語重心長的口氣,「若是外頭傳出什麼來,倒是影響了你。」一聲嘆息,「反正我的命也就是這樣了,胡亂嫁個人,只是與其隨便嫁了,還不如順道幫四妹你一個忙。」

    「哦?」初盈聽著她睜眼說瞎話,並不反駁,「什麼忙?」

    初芸臉色有些不自然,摸了摸臉頰,「要是母親能向葉家透個風兒,想必他們家是願意結親的,等我嫁過去,四妹你自然就沒有煩惱了。」

    在她看來,葉蘭舟之所以會拒絕自己,完全是因為年輕不懂事,不知道攀一門好親事的重要性。方才真是白白浪費自己的心思,不如讓葉家的人知道,興許葉夫人和葉家大爺是個明白人,這門親事就成了呢。

    「四妹……」初芸看著妹妹,眸光裡有一絲期待之意。

    初盈卻是啼笑皆非,——或許真有那種攀附權貴的人家,會自降身份,以嫡子去娶一個高門庶女,以求達到共富貴的目的。可是在自己印象中,葉夫人很有一身傲骨,並不是這樣的人。

    至於謝家……,謝長瑜和蘇宜君本來就有私情,且兩家原本就是親上親,那又另當別論,況且多半是謝長瑜要挾的結果,想必謝夫人也是不情願的。

    眼下正是多事之秋,傅家在這洪流中也不知去向何方,站不站得穩腳跟,即便有人要攀附,也得觀望觀望形勢,初芸實在是太高估自己了。

    還有她的這番話,分明是拿自己當個呆瓜來看。

    初芸見她一直不答應,著急道:「四妹,我可全都是為了你好。」

    「知道了。」初盈含笑點點頭,「只是我還得想個法子,不然免得弄擰了。」這個姐姐是個不安分的,得先穩住她,「你放心,我會好好跟母親說的。」——

    是的好好跟母親說說了,得趕緊把這個麻煩解決好,不給姐姐定下親事,誰知道她還會弄點什麼出來?

    傅家這個樣子,實在經不起再出什麼亂子了。

    「那就好。」初芸自覺事情差不多,想來嫡母也不願意下嫁妹妹,正好打發了自己省事,回頭只要傅家開了口,葉家多半不會拒絕吧。想了想,又叮囑道:「你可千萬別說是我的意思,不然我怕母親會嫌我多事。」

    「好。」面對人小心大且自負的姐姐,初盈微有嘆息。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18:36

霹靂(上)

    七月流火,夏日炎炎。

    連著半個月的烈烈驕陽暴曬,就連風都是溫熱難耐的,熏得空氣乾燥非常,人心越發浮躁,似乎連整個京城都快被烤乾了。

    初盈坐在馬車裡,搖著團扇,但汗珠子還是一顆顆的冒出來。

    「這鬼天氣。」凝珠皺著眉頭,嘴裡抱怨,「一大早的就這麼熱,人都跟水裡撈出來的一樣。」手上卻沒閒著,不停的用給小主人搖著風。

    「你自己扇自己吧。」初盈倒是耐得住脾氣,淡淡道:「等下咱們先去找到大姐,反正帶了衣服的,一起換了再梳梳頭,等落了汗就好了。」

    今天是秦王的生辰,王府門前車水馬龍擁擠不堪。

    傅家的馬車到了有一小會兒,可惜前面人太多,來得又都是公卿世家,怠慢了哪一個都不好,即便傅家的人來了,也得按著順序挨次進去。

    過了片刻,馬車終於軲轆軲轆的往前滾動,走一段兒,接著在二門處停下,再由王府小轎陸續送人進去。

    初盈到了內院,見過姐姐行了禮,讓蒹葭領著自己去了一處僻靜的屋子,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出門還沒有上連廊,便聽旁邊有人喚道:「盈妹妹。」

    一扭頭,看見了華衣盛裝打扮的謝嫻。

    一雙大且長的漂亮鳳眼,微微上挑,很標準的美人鵝蛋臉面,配以華麗大方的牡丹髻、鏤空金釵,頗有幾分寶光流轉的韻味。

    謝家的人在這方面佔了便宜,隨便往人群裡一站,永遠都是最出挑的那個。

    「嫻姐姐。」初盈上前打了招呼,——從小對謝嫻的印象就不錯,溫柔又大方,要不是謝長珩一直咄咄逼人,自己也不會那般反感。

    兩個人走到一處陰涼的地方,謝嫻方才開口,「老五從小是個不懂事的,野馬一樣的性子,都是老四小時候折了,所以娘才會偏疼了些。」

    初盈靜靜的看著她,不知道無故說起這些做什麼。

    「只是……」謝嫻話鋒一轉,「我大哥是個極好的人,很會照顧人,也很體貼,並不是老五那樣不著調的。」抬眸直視,「盈妹妹,你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誤會?初盈垂了眼簾,——心裡明白謝嫻的不解,但是一想起前世的事,就像把謝家的人拒之千里,特別是……,做事完全不考慮後果的謝長瑜。

    不知道前世逃婚後的謝長瑜,後來到底是什麼結局。

    可是……,不管謝家的人有多麼的生氣,傅家的人有多麼惱恨,最終肯定不會要了謝長瑜的命。

    打一頓?還是罰跪祠堂?

    如果自己不是被初珍刺激到,在雪地裡滑到,只要還留得一條命在,傅家和謝家為了彼此的顏面,一定會再次把自己和謝長瑜捆在一起。

    那樣的話,注定了只能是一輩子的怨偶。

    「盈妹妹?」謝嫻見她久久不出聲,忍不住喊了一句。

    初盈不自覺的搖了搖頭,像是要甩掉腦海裡的那些鬱結之事,深深吸了口氣,方才讓心中的情緒平復了些,「沒有什麼誤會,嫻姐姐你多心了。」

    真是的原因不能說,虛假客套的去誇讚謝長珩也做不出來。

    「我只是想……」謝嫻再次嘗試努力,輕聲道:「若是有什麼誤會能說出來,彼此都清楚了,或許就不用憋在心裡難受……」

    「沒有。」初盈打斷了她的話,微笑邀請,「外面怪熱的,嫻姐姐進去喝杯茶吧。」——

    這便是不想繼續再談的意思。

    謝嫻自然聽得出弦外之音,她本來就是想幫忙的,雖然有些失望,但也不想越發幫了倒忙,只得在心裡壓了壓,頷首道:「好,咱們進去。」

    ******

    今兒來的賓客眾多,後院也是一堆人頭攢動的女眷。

    除了王府主母初慧以外,以幾位王妃和公主地位最尊,在正廳正中坐了,皇室的姑嫂們齊聚一堂。旁邊則是一些公卿貴胄的家眷,誥命夫人們、小姐們,各自都有各自的圈子,三三兩兩擠在一起說話,鶯聲燕語好不熱鬧。

    秦王的生母王美人不能出宮,專門讓人送了賀禮過來。

    不過等到宴席一開,用完飯以後,幾位王妃和公主都陸續告辭,本來她們過來便是撐場面、做人情,誰有那個功夫慢慢聽戲?更何況還是和一大群人擠著聽,還不如自己回家叫兩個戲班子呢。

    這群皇親國戚一走,四周的氣壓頓時輕鬆不少。

    初盈是在自己的姐姐家,除了必要的規矩,比起一般人還是輕鬆不少,甚至還坐在了姐姐身邊,不時的說著家常話。

    初慧剝了幾粒松子仁遞給她,笑吟吟道:「今兒我可不能隨便走動,得在這兒把戲都看完,你要是不耐熱,就先去我的側屋涼快涼快。」

    「不去。」初盈一粒一粒慢吞吞吃了,一副黏人的樣子,「就在這兒陪你說話,等下你忙了再說,我自會找地方玩兒的。」趁人不注意,悄悄喂了姐姐一粒松子。

    初慧怕人瞧見不莊重,趕忙噙了,低聲笑斥,「你就不能老實點兒?」

    姐妹倆一直有說有笑的,十分親暱。

    初芸在一旁看了,只覺心酸不已,——自己別說讓王妃姐姐剝松子仁,就是自己親手剝了奉上,人家還未必有空吃呢。

    到底不是一個娘肚子裡爬出來的,終究親疏有別。

    「啊呀!!」有人一聲驚呼,打斷了戲子們依依呀呀的聲調,繼而又有人尖叫,一聲接一聲的,樓下的場面彷彿已經混亂。

    樓上的人看不見,不知道底下發生了什麼事。

    初慧臉色大變,今天這種場合怎麼可以鬧出亂子?心下又氣又急,面上還得保持平靜如水的樣子,沉聲吩咐道:「快去看看怎麼了。」

    「姐。」初盈心裡緊張,下意識的抓住了姐姐的手。

    採薇應了一聲,哪知道還沒有走到樓梯口,就見一個蒙面人衝了上來,手裡還拎著一把明晃晃的鋼刀!

    「啊……!!」樓上頓時尖叫一片。

    底下有男子聲音怒喊道:「站住,找死!」

    初盈驚魂不定,——這、這是演得哪一出?難不成有人要行刺秦王?還是……,眼下顧不上細想,出於本能,趕緊扯著姐姐往後面退去。

    後面的人已經追了上來,領頭的人居然很年輕,約摸二十來歲,甚是陽光明朗的一張臉,此刻卻是氣急敗壞,揚劍道:「你以為你跑得掉嗎?!速速受死!」

    那蒙面人快速的環顧了一圈,眼見無處可逃,便將目光掃向了眾人,像是要拉一個墊背的,給自己擋一擋。

    初盈眼見那道目光掃了過來,心頭不由一跳,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就見那蒙面人衝了過來,伸手抓向了姐姐初慧!——

    顯然那人做了判斷,初慧是在場身份最高的女眷。

    宋氏一聲驚呼,「阿慧!」

    然而下一秒,初盈卻擋在了姐姐的前面,快速拔下一支金簪,狠狠的朝那蒙面人紮了過去。只可惜……,完全沒有紮著對方,卻被反剪雙手擒住當做了人質,更是吃痛「啊」了一聲,根本掙脫不了。

    那蒙面人把手上的鋼刀一比劃,先後退到一處空地。

    「阿盈……」宋氏急得直掉淚,一樣是自己的女兒,一樣是心頭肉,傷了哪個都是不行,急忙喊道:「快放了她!」

    初慧臉色慘白,聲音卻還算平穩,「我才是秦王妃,要抓就抓我。」

    那蒙面人只顧著應付眼前危機,根本連臉都沒扭一下,更不用說回答了,拖著初盈一步一步前進,往樓梯口出走去。

    初盈看著如潮水般退開的人群,只有那個領頭追上來的人還在遲疑,但等蒙面人把刀架上自己脖子的時候,那人的腳不得不往後挪了挪。

    自己依稀認得那雙眸光閃亮的眼睛,那日也是在這戲台上,細細的打量過自己,如果沒有認錯,眼前的人應該就是徐燦。

    有人耐不住性子,剛往前走了一步,便被他一把長劍擋住,高聲吼道:「誰也不許胡來!那是秦王妃的胞妹!」

    那蒙面人一直都沒有說話,若是面前的人退得慢了,便把鋼刀往初盈的脖子上壓一壓,——沒人敢至王妃的親妹妹於不顧,跟著追來的幾人,都不得不讓開了腳步。

    「阿盈!」初慧和宋氏追了上來,卻被丫頭們死死拉住不放手。

    初盈想叫姐姐和母親不要跟過來,咽喉處的微微痛疼,卻提醒著自己,——萬一激怒了那亡命的蒙面人,自己很可能就這麼香消玉殞了。

    只是……,自己還能夠再活多久?

    「媽的!」徐燦在後面破口大罵,到底不敢逼得太近,只是保持距離一直跟著,就這樣一步一步,慢慢退到了樓下。

    此時戲台上早已空空如也,台下的女眷們也驚嚇擠到了院子另一角,留下一堆凌亂的桌椅,以及被灑得到處都是瓜果點心,一地狼籍不堪。

    院子門口又有人追了過來,一襲月白色的身影在其中分外出挑。

    初盈看見了謝長珩,看見他微微皺了皺眉,——然後居然悄然轉身離去!是覺得自己活不成,連看都懶得再看了嗎?還是覺得被人劫持過的女子,已經沒了迎娶的價值?他是放棄了吧。

    在心驚膽顫、魂飛魄散的驚駭中,腦子不自控的胡思亂想,四周呈現出一片奇異的寧靜,耳邊只剩下母親和姐姐的喊聲,卻是那麼遙遠。

    初盈看著眼前的景物一點一點移動,自己被迫跟著那蒙面人後退,漸漸地,已經離看戲院子的門口很近了。

    等下出去,被一眾男人圍觀打量議論,並且還很有可能死在亂箭之下,——這個蒙面人顯然不是來刺殺姐姐的,既然是從前面而來,那麼對象很有可能是皇子們,今兒除了秦王,還有趕來道賀的燕王、太子!

    與其受盡羞辱而死,是不是還如現在死了乾淨?!

    初盈正要閉上眼睛,耳邊傳來一個沉靜如水的聲音,「別動!」不自覺的轉動視線看過去,謝長珩不知從哪裡找來了一把弓箭,正拉弓宛如滿月,箭頭直直的指著自己這個方向!

    下一瞬,利箭帶著雲破裂空的刺耳尖銳聲,如同一道閃電呼嘯而來!

    初盈以為自己就要死了,可是那道閃電卻從自己頭頂上劃了過去,身後的蒙面人一聲悶哼,接著便有溫熱的液體落了下來!還來不及有所反應,便被一道重重的力量往後帶倒,十分狼狽的跌在地上!

    徐燦眼見那蒙面人中箭身亡,上前道:「傅姑娘……」

    「休得唐突!」謝長珩再次搭起了一隻利箭,拉開弓,一步一步朝著這邊走來,只不過這一次,箭頭卻是指向徐燦,「你若再往前走,休怪我手下利箭無情!」

    到底男女授受不親,徐燦方才只是一時情急之舉,眼下被提醒,自然不會再上前去拉扯,只是滿腔怒火無處發洩,卻也無可奈何只能乾瞪眼罷了。

    「阿盈……」初慧搶先衝了上來,和丫頭們用力把倒在一起的兩人分開,一把將妹妹抱在懷裡,不停落淚道:「別怕、別拍,都沒事了。」

霹靂(中)

「阿盈!」宋氏慢了一步趕到,摟著兩個女兒哽咽不已。

初盈看著母親和姐姐流淚,腦子裡像是突然變成一片空白,組織不起語言,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混蛋!」徐燦上前,對著那蒙面人的屍體狠狠一腳,甚至想要再刺幾劍,側目看了看周圍一圈的女眷,最終還是忍住了。

謝長珩放下手中的弓箭,緩緩走了過來。

「哼!」徐燦一聲冷哼,將長劍麻利的放回了劍鞘,表情十分陰冷,莫名其妙的說了一句,「今天的事算你狠,咱們走著瞧!」側首看了初盈一眼,便轉身離去——

竟是一副完全撕破了臉的態度。

謝長珩鳳目微眯、眸光深沉,身上的月白色長袍隨風輕輕舞動,在鋪天蓋地的金色陽光之下,有著一派說不盡的蘊藉風流。

對徐燦的話充耳不聞,微微傾身,與宋氏等人道:「王妃、伯母,此處太亂不是說話的地方,趕緊扶盈妹妹回房去吧。」

初慧連連點頭,拭了淚,「阿盈,別怕。」和母親一起攙扶起妹妹,「走,回去好好壓一壓驚。」

初盈被人慢慢扶了起來,看向謝長珩,——到底要什麼人什麼事,才能讓眼前的人出現一絲慌亂?一丁點兒破綻?

他很出挑,什麼都比別人厲害,可就是沒有一點真人的氣息——

但不論如何,今天是他救了自己的命。

一個「謝」字湧到嘴邊,就是說不出口,不由自主的被人攙扶往回走,到了小院的側門,回頭看了一眼,謝長珩早已不見了蹤影。

今天出了這樣大的亂子,前面定然掀起了軒然大波,——徐燦走了,謝長珩走了,對於這些男人而言,方才的亂子頂多是一段小插曲,微不足道。

母女三人回到初慧的院子,早有人備好了熱水,初盈由著丫頭們服侍自己沐浴,換了衣服,然後渾身虛脫躺到床上。

「阿盈?」宋氏小心的打量著女兒,見她一臉平靜,生怕嚇出什麼毛病,提著心輕聲問道:「好些沒有?別怕,已經沒事了。」

初盈輕輕「嗯」了一聲,沒有多餘的力氣。

不一會兒,丫頭端了熱熱的安神湯上來。

劫後餘生,初盈還有幾分不真實的感覺,一碗熱湯下了肚,方才覺得好點,人也恢復了幾分精神氣兒。

初慧不停的撫著妹妹的肩膀,想要讓她盡快平復,——只是一回想起方才的情景,又忍不住落淚,「你這個傻丫頭……」

差一點,妹妹就要替自己被人枉死了。

「姐。」初盈慢慢冷靜下來,努力綻出一個微笑,「我沒事,這裡有娘陪著我就夠了。」——

不論那刺客是打算刺殺誰,秦王府今日都難脫護衛不利之責,萬一是刺殺太子或者燕王,還不知道會掀起什麼大波。

宋氏一怔,頓時有幾分清醒過來,忙道:「你妹妹說的沒錯,外面還有一攤子的事等著你,你且不用留在這裡,快出去吧。」

初慧當然知道有事等著自己,可是又放心不下妹妹,猶豫了片刻,從腰間摘下一塊潔白無瑕的羊脂玉墜子,「這是宮裡頭的王美人賞的,說是有些年頭能夠闢邪,你先放在枕頭邊,壓一壓驚。」

倒不是她捨不得一塊墜子,只是親婆婆給的東西,不好隨便轉送罷了。

宋氏小心的放好,對兩個女兒都擔心的不行,可是小女兒才受了巨大的驚嚇,實在離不開,只得叮囑初慧,「千萬別慌,有事等王爺回來再做決定。」

「知道了。」初慧也不放心母親和妹妹,可是又不能不出去主事,上前給妹妹搭了薄被,交待母親道:「有事讓蒹葭過來找我。」

宋氏起身坐到了床邊,將小女兒摟進了懷裡,動作輕柔的給她捋著頭髮,靜默了一會兒,嘆氣道:「哎……,怎麼會出這種事?」頓了頓,「你和長珩……」

初盈明白母親在擔心什麼,——今天在場的人那麼多,消息很快就會傳遍京城的官宦圈子。眾目睽睽之下,傅家四小姐被刺客劫持,謝家大公子憑著利箭英雄救美,這種段子最是容易流傳。

這天底下的男子,誰會娶一個跟別人有「佳話」的媳婦?

自己除了嫁入謝家,已經沒有別的選擇餘地。

「阿盈。」宋氏小聲勸道:「謝家當初的確有些不厚道,可是到底沒有坑你,稀里糊塗的和老五綁在一起。我看長珩這孩子挺不錯的,人出眾、有本事,今天要不是他趕得及時救了你……」說到此時,眼淚忍不住又滾了出來。

「娘……」初盈握住了母親的手,安慰道:「都沒事了。」

或許吧,謝家本身並不是那麼糟糕。

至少謝長珩不是爛泥扶不上牆,又或者是不成器的敗家子,好歹是個能支撐一家重擔的人,而且以他的性格,也做不出什麼沾花惹草、寵妾滅妻之事。

若是結為夫妻,鶼鰈情深有些太遙遠,但舉案齊眉總還是可以的。

可是……,那種渾身上下被人看穿的感覺,實在是讓人不舒服。

還有自己再也不想見到的謝長瑜,若是成了小叔子,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想起前世的事,會不會控制不住給他下點耗子藥?

至於傅家會不會落敗……,一則相信祖父的本事,二則如果真的那麼不幸,即便自己不嫁給謝長珩,換做別人,沒有娘家支撐一樣過不如意。

初盈努力的在心裡說服自己,可是一條條道理擺出來,仍然無法抹去前世的那些怨恨,那些難以消散的記憶。

或許在別人眼裡謝長珩很好,很出挑,但這並不是自己想要的。

******

「刺殺太子?」

「是。」傅兆臣回道:「當時我隔得有些遠,具體的沒有看清,等到驚覺時,場面已經開始亂了。」

宋氏拍了拍胸口,像是要讓心跳平緩一些。

可是事情發展的叫人無法控制,——因為刺客刺殺太子一事,朝廷很快展開了全面的調查,結果查來查去,矛頭漸漸指向才辦壞了事的燕王!

還沒等燕王進宮去跟皇帝辯解,王府裡便莫名其妙的死了一個總管,很有幾分做了替罪羊的嫌疑,亂局之中再添一層亂。

緊接著太子因為驚魂未定病倒了,躲在府裡閉門不出。

而皇宮裡,鄭貴妃和燕王跑去皇帝面前哭訴,卻吃了閉門羹,一時間人心浮動不已。

出了這樣的大事,傅希直不得不再次上朝。

但是此時此刻,朝堂上的爭吵已經達到白熱化,兩派之間誰也不肯讓誰,中立派都被拉來扯去,希望能多一個人戰隊。

位高權重的中書令大人,成為眾矢之的,結果在一片口水橫飛的金鑾殿裡,傅希直被急怒攻心氣暈過去。

這一次,算是徹底的撐不住了。

於是傅希直向皇帝遞了辭呈,三日後,皇帝准了他的摺子,讓這位陪伴在側二十多年的帝師回家休養,免去了中書令一職。

「這……、這到底是怎麼了?」宋氏有點不能接受這個消息,更覺得自己快要支撐不住,——丈夫被貶在外,公公又跟著病倒了,而且還免了官職!

一切都在搖搖欲墜,傅家的天似乎就馬上快要塌了。

在最初的幾天驚慌過去後,宋氏開始生出無數擔心,為家人,為女兒,——如今傅家的這個樣子,謝家會不會嫌棄悔婚?

不……,連親都沒有訂過,何來「悔」字?

初盈反倒鬆了口氣,——既然祖父早有籌劃,那麼傅家應該能夠自保,避開這場血雨腥風的奪儲之爭。

如果謝長珩就此放棄自己,那就更好了。

要是自己今後真的嫁不出去,沒人要,就讓家裡養自己一輩子,反正不論如何,總不會比上輩子更慘,沒有什麼是過不下去的。

******

「皇上準了傅太公的摺子?」

得知傅希直免了中書令一職,謝長珩手上一抖,把好好的一張游魚嬉戲圖,弄出了一大筆墨跡,只能作廢了。

宛若晴空中劃過一道霹靂,震得他久久不能回神。

第一次,事情出現了變數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饒是他胸有城府、機智多變,一時間也想不出應對之策。

「大爺,夫人叫你過去說話。」

「好。」謝長珩略略收回心神,起身去了母親的院子。

謝夫人指了椅子讓兒子坐下,嘆氣道:「不曾想傅家出了這麼大的事,我們兩家雖然沒有訂親,到底事先有過口頭婚約。」頓了頓,「你還是快些去傅家提親,早點了了這樁事,不然拖得久了,對人家的姑娘也不好。」

「不提也罷。」謝長瑜後腳跟了進來,嘟噥道:「以大哥的人品,還有我們謝家的根基人脈,怎麼著也得挑一個好的,現在傅家……」

「夠了!」謝夫人一聲斷喝,斥道:「你說的都是些什麼胡話?難道要讓你大哥做不信不義之人?」恨鐵不成鋼的看著小兒子,「你自己又挑了什麼好的了?要不是你,就不會把你大哥牽扯進來!」

謝長瑜被罵了個狗血淋頭,縮在了屋子一角不敢吭聲兒。

謝夫人消了消氣,回過頭看向大兒子,見他一直沉默著不言語,不由遲疑道:「怎麼……,你不願意了?」皺了皺眉,勸道:「從前傅家光鮮體面一些,於我們家不過是錦上添花,便是如今差一些,也不是日子就過不下去了。」

謝長珩輕聲道:「我知道。」

「那你到底在想什麼?」謝夫人一臉不解,「本來當初……」側首看了看小兒子,「我想著好好的教訓老五一頓,把媳婦娶進家,過段日子也就好了。」

謝長瑜趕忙縮了頭,生怕母親再次把傅家女配給自己。

謝夫人現在沒空教訓他,接著對大兒子道:「偏生你又改了口,要讓把這門親事說給你,結果鬧得傅家不願意。」忍不住嘆氣,「我當時原本說算了,你卻弄出個什麼兩年的期限,也不看看自己都多大歲數,怎是一個亂字了得。」

謝長珩不知道在思量什麼,沒有答話。

「前幾天還……」謝夫人一輩子穩穩當當,即便丈夫早亡,也沒有鬧出這麼多扯不清的亂子,「你既然救了傅家姑娘,又是眾人都瞧見了,在別人眼裡,咱們兩家肯定是要結親的,實在經不起變數……」

「娘……」謝長珩有些不敬的打斷,站起身道:「我想出去靜一靜。」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18:37

霹靂(下)

    「長珩這孩子……」一掛瑩瑩的水晶珠簾後,謝夫人正在向女兒感慨,「不知道都在想些什麼,我真是越來越看不懂他了。」

    謝嫻聽說了傅老爺子的事,回娘家探望,才知道哥哥對傅家的親事有了猶豫,陪著母親說了半晌的話,心下也是一片茫然。

    那天刺客劫持人的時候,自己就在樓上,親眼看見哥哥拿了弓箭過來,毫不猶豫的射殺了刺客!——

    在那一瞬,哥哥陌生的叫自己不認識。

    母親看不懂,自己也一樣的看不懂。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哥哥似乎慢慢的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冷靜、果斷,心思更是讓人琢磨不透,把自己武裝的嚴絲無縫。

    謝嫻怔忪了許久,幽幽道:「如果祖父和爹都還在,或許大哥就不會是這樣了。」說這話的時候,忍不住湧起一層淡淡的心酸。

    辭別了母親,在哥哥的書房找到了人。

    謝長珩正在提筆寫字,平安忙著把寫好的紙鋪到旁邊晾乾,桌子上、椅子上,半個屋子都是雪白的一片。

    謝嫻隨手揀起了一張,龍飛鳳舞的草書,彷彿正在抒發著主人的情緒,——哥哥寫得一手好字,都是每天兩個時辰練出來的。

    「大姑奶奶。」平安一直被壓抑的喘不過氣,見她進來忙道:「是不是有話要和大爺說?那小的就先出去了。」

    「大哥。」謝嫻沒有答話,往前走近了幾步,靜了會兒才道:「咱們家雖然不如從前那般風光,但也用不著去攀附什麼人。傅家的事已經如此,只要他們家姑娘不錯,這親就可以結,何苦想得太多?」

    謝長珩只顧低著頭寫自己的字,神情極其認真。

    「大哥。」謝嫻又道:「你不用勉強去娶誰,也不用勉強自己不娶誰。」上前握住了哥哥的筆,「你只需要想一想自己的心,願意怎樣就怎樣吧。」

    「心?」謝長珩掰開了妹妹的手,將狼毫放回筆架,轉身去旁邊洗了手拭乾淨,徑直往外面走去,在門口略作停頓,「我早就忘了自己的心了。」輕聲一笑,自顧自的漸漸走遠。

    謝嫻有些無奈,在哥哥的背後長長嘆了口氣。

    ******

    鎮南侯府內,徐燦正在自己的院子裡練劍。

    眼下正值晌午,頂頭烈日烤似的曬著,很快折騰出了一身熱汗,半晌收了劍,痛痛快快的沖了個涼水澡。

    一個穿煙霞色小衣,石榴紅齊胸撒花儒裙的女子,眉目娟秀、笑眼彎彎,端著一盤冰鎮的雪梨片進來,含笑問道:「上次傅家不是嫌棄世子爺嗎?現今他們家敗落了,世子爺要不要奚落一番?」

    徐燦冷冷的掃了一眼,「爺還沒有那麼下作!」

    那女子像是習慣了他的這副臭脾氣,不以為意嫣然一笑,「照這麼說,世子爺是打算把傅小姐娶回來咯?唔……,現在倒也是大好機會。」

    徐燦不理他,只顧一片一片的揀了雪梨往嘴裡送。

    「那謝家大公子欺人太甚。」那女子拍了拍胸口,一副後怕的樣子,「聽說當時他還拿著箭對著世子爺,真是好生猖狂!如今傅家大不如前,他雖救了人卻沒馬上提親,大約是不想娶了,正好世子爺娶回來給他添個堵……」

    「你說夠了沒有?」徐燦雪梨也不吃了,冷聲問道:「太夫人許了你什麼好處?值得這般挖空心思來遊說!」

    「世子爺……」

    「哼!」徐燦這人看起來莽撞的很,其實心裡甚是清楚,「不管我娶誰,你也一樣做不了世子夫人,用得著這麼著急嗎?傅姑娘被謝家那小子救了,當時爺就在跟前,無須你來提醒,少以為爺是那些沒腦子的蠢貨!」

    「不……」那女子頓時花容失色,囁嚅道:「婢妾沒有……」

    「滾出去!」徐燦一聲斷喝,看著那女子驚慌失措出了門,在後面喊道:「回頭告訴那一位,爺這輩子就算打光棍,也不會娶她曲家的人!」

    等人走了後消了消氣,閉上眼躺回了長椅上靜默不語。

    謝長珩沒有去提親,大約是因為傅家老爺子的事,眼下傅家一定急著嫁女兒,這對自己來說是個好機會。

    即便眼下傅家大不如前,也還罷了。

    反正自己現在的處境,太好的人家也舍不得輕易嫁女兒,——只是謝長珩救人,終究在心裡是個疙瘩,無法毫無芥蒂。

    即便自己不在乎,可也不願意聽到什麼風言風語。

    但如果就這麼鬆手放棄,又心有不甘。

    那個有著一雙烏黑明亮的眼睛,心思透徹如水,遇到刺客反應敏快的少女,並非天資絕色,卻總有一些與眾不同吸引著自己。

    徐燦在腦子裡自己跟自己打架,微微皺起眉頭。

    「世子爺。」上次被葡萄砸了小廝在門口探頭,往裡打量,一臉小心稟道:「果郡王府的詹大人過來了。」

    徐燦猛地睜開眼睛,當即道:「快請!」

    ******

    宋氏越等越擔心,按理說鬧出了那麼一段英雄救美,謝家應該馬上就來提親的,可是這等了好幾天,還是等到謝家的人過來——

    難道謝家不打算聯姻了?

    如果沒有救人的事,謝家只是嫌棄傅家門第敗落不願結親,那倒還罷了,——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即便謝家涼薄也還能夠理解。

    可是現如今,女兒不嫁謝家還能嫁誰?這才剛從閻王殿門口打轉回來,又要被逼到絕境嗎?自己的女兒才得十四歲,還有大半生大好的年華。

    宋氏一想到這兒,就吃不下睡不著,連著好幾天都胸悶氣短,心裡難受得不行。

    初盈自然知道母親的心病,因此勸道:「謝家不願意娶便不娶,我本來就不打算嫁去他們家的,便是將來都沒人要了,娘你養我一輩子便是。」

    「胡說!」宋氏又氣又怒又心痛,狠狠罵道:「不許再說這樣的話,誰說我要養你一輩子?!一輩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唾沫星子都把你給淹死了!」

    「行行行,都是我說錯了。」初盈趕忙改口,生怕把母親氣出個好歹來,想了想說道:「實在不行,將來咱們就跟著爹去青州,跟京城隔了千兒八百里的,誰還知道誰啊?爹好歹是一州刺史,難道還嫁不出去一個女兒?所以啊,娘你就別擔心了。」

    這話不過說說寬慰母親而已,真要走……,也得等京城裡的局勢穩定下來,畢竟姐姐還在秦王府,——但願這次的儲位之爭,不要把秦王給牽扯進去。

    又等了一日,依舊沒有等到謝家的人過來。

    不過卻聽說了一個別人家的喜訊,依稀說來,訂親的一方和傅家還有那麼一點點關係,——鎮南侯世子和果郡王幼女春陵縣主訂下婚約。

    初盈故作輕鬆笑了笑,「我看他們兩家還挺般配的,倒也是一段好姻緣。」

    宋氏聽了怔了怔,半晌沒回過神。

    一想起從前鎮南侯世子過來求親,轉眼傅家敗落,人家就訂了別人,雖說是自己當初拒絕了怨不得誰,到底忍不住替女兒心酸。

    外面有丫頭進門傳話,「太太、四小姐,葉家二爺過來了。」

    宋氏眼光一閃,若有所思的靜了一瞬。

    「娘!」初盈打斷了她的凝思,往窗戶後面躲了躲,不想讓蘭舟看見自己,對丫頭道:「就說太太剛起來,讓等一等。」然後攆退了其他的人,快速說道:「蘭舟不知道是為什麼而來,如果沒事便罷,如果……,他要是提親的話,娘你斷不能答應他。」

    「為什麼?」宋氏的確有這樣的猜想,「蘭舟是個好孩子。」又道:「從前我總想著傅家出了事,葉家也幫不上什麼忙,所以一直猶豫著。現今想想,女兒嫁出去就是潑出去的水,幫得上幫不上都無所謂,只要你過得好就足夠了。」

    「不是這樣的。」初盈搖頭,「娘你別急,免得遇事都亂了。」——

    自己覺得一輩子不嫁無所謂,可是母親不會這樣想,她希望自己能夠找到一個良人,相夫教子、白頭到老,更因為秦王府的事而變得急躁。

    「可是蘭舟……」

    「他是不錯。」初盈想起那個單薄斯文的少年,心裡莫名有點難受,——他值得比自己更好的,而不是在錯綜複雜的政治糾葛之下,犧牲葉家的名聲來娶自己。

    靜了靜,接著說道:「人人都以為傅家和謝家要聯姻,如果我嫁了蘭舟,而葉家本來又敗落如斯,難免會惹出許多風言風語。」頓了頓,「再者說了,蘭舟不在乎不代表葉夫人不在乎,如果是葉夫人親自上門提親,或許還有一、二分可能,但如今……」

    宋氏一怔,「是娘糊塗了。」——

    如果葉夫人不喜,那又何必送女兒過去委屈受苦?

    「娘……」初盈微有嘆息,「不要再給蘭舟希望,免得讓他回去和母親爭執,鬧得葉家上下不和,最後還讓他更加失望。」站起身來,「希望只是我的多想而已,總之不能和葉家結親,娘你知道該怎麼說,等下我就不見他了。」

    宋氏心裡難受不已,看著女兒從側門避開,出神了好一會兒,才頹喪道:「讓蘭舟進來說話。」

    葉蘭舟一襲淡藍色素面袍子,依舊白皙清秀,卻比從前憔悴了許多,彬彬有禮給宋氏請了安,「宋伯母。」目光在屋子裡打量了一圈,有些失望。

    宋氏忍住難過,頷首道:「坐罷。」

    「宋伯母,今兒我來……」葉蘭舟在肚子裡練了許多遍的話,到了跟前,說起來還是結結巴巴,「要、要是……,謝家不願意迎娶盈妹妹,那我可以……」——

    果然被女兒猜中了!

    此事宋氏已經冷靜下來,明白葉家的不合適,端起茶水抿了一口,在肚子裡不停的琢磨該怎麼開口,才不會太傷對方的面子。

    話還沒有想好,便看見院子門口出現了一襲欣長的身影。

    葉蘭舟焦急不安的等待著,久久不聞回答,抬頭發現宋氏的眼神有些奇怪,順著視線回頭看去,——謝長珩正朝這邊走來,一如往常般丰神俊逸、淡定從容,絕不是自己這樣心神不寧,他、他一定是來提親的!

    「長珩……」宋氏心裡是說不出是高興和欣喜,心裡懸起的那塊石頭,漸漸的往下落地,忙道:「快進來坐。」

    既然在這個時候過來,總不能是上門打臉,說我不要你們傅家的女兒吧。

    謝長珩進門行了禮,側首微笑,「蘭舟,你也在。」

    葉蘭舟臉色慘白,強行撐著站了起來,顫聲道:「宋伯母……,我先回去了。」生怕在下一刻,就親耳聽到謝長珩提親的話,不等宋氏回答,便失魂落魄的出了門。

    宋氏沒有功夫追出去,——女兒的終生大事就要在此刻敲定,不等到答案,現在就算是天皇老子來了,也一樣不顧上。

    「前幾日有事耽誤了。」謝長珩先表了歉意,然後方道:「過兩天,就會有官媒上門替謝家提親,我今兒是提前過來說一聲,免得伯母擔心。」

    自己若是不來,未免會讓傅家的人懸心,會不會單純是謝家長輩的意思,既然決定聯姻,當然要把一切都做到最好,所以才會走這麼一趟。

    「好好好!」宋氏一顆心落了地,差點失態當面滾出淚來,「難為你想得周到,有你這句話,我也就能放心了。」

    謝長珩微笑道:「這事是小侄疏忽了,原應該早一點過來的。」

    「不怨你。」宋氏一腔擔心化作了感激,早先的埋怨也隨之消散,只要女兒能夠倖幸福福的,其餘的都可以掠過不提,「那天要不是你趕來,阿盈她……」更何況,人家還救了女兒一命,「這就是你們命裡頭的緣分,總是要在一起的。」

    「緣分?」謝長珩的眸光閃了一下,淡淡笑道:「應該是吧。」又道:「後日早上官媒就過來,母親的意思,想讓我二嬸去請老王妃做保媒,不知伯母意下如何?」

    謝家二夫人乃是安城郡主,——他說的老王妃,便是謝二夫人的生母豫親王妃,給兩家做保媒,這份量完全足夠了。

    宋氏自然是滿意的,「挺好,倒是有勞老王妃了。」又問起謝夫人等家常話語,聊了有一會兒,放下了心,笑道:「看我……,拉著你沒完沒了的說,你是有正事的人,且去忙吧。」

    「不要緊,已經告了假才來的。」謝長珩極有耐心,把禮數儘夠了方才起身,「那伯母好生歇著,告辭了。」

    出門下了台階,看見了即將成為自己未婚妻的少女。

    夏日陽光十分明媚,映照在那張削若蓮瓣的嬌小臉龐上,越發瑩白如玉,正眸色複雜的看著自己,問道:「為什麼?」

    一次一次的接觸以後,謝長珩已經不再拿她當小丫頭看,知道對方心思通透,也明白她在問什麼,「我也不知道……」靜了一瞬,眼裡閃過一絲淡淡的倦怠,「你覺得是什麼就什麼罷。」

    初盈收回了目光,沒有對這個答案做出任何表示。

    「我也想問一問。」謝長珩目光清明的看向她,「若只是因為老五胡鬧的事,盈妹妹實在用不著太過動氣,我自問不算太糟糕,更沒有做過對不起傅家和你的事,但你卻總是拒我於千里之外,又是為什麼?」

    初盈抿著嘴,——這要自己怎麼回答?是像個小孩子一樣的不滿發脾氣?還是扔下幾句忿忿然毫無用處的話?還是說出自己是重生之人?

    對於謝家,只是基於前世的記憶而產生的排斥,並沒有到要死要活,都堅決不能嫁的地步。而且眼下除了謝家,並沒有更好的人選,這門親事已經敲定,母親絕對不會容許自己拒絕的。

    不管情願不情願,這輩子兩個人都被捆在一起了。

    既如此,自己還能再說什麼?!

    「我也不知道。」初盈原話奉還,垂下眼簾看不出表情。

    謝長珩見她不肯回答,並沒有勉強,自己也有一點疲憊,轉而問道:「那兩隻小兔養得如何?」

    「挺好的。」初盈覺得心頭堵得慌,連虛偽客套的話都說不下去,低頭道:「今兒天怪熱的,我先回去了。」

    謝長珩有一剎那的恍惚,——不明白為什麼好好的親事,弄成了現在這種疏離勉強的情形,可是既然做了決定,那就只有好好經營下去不能後悔。

濃霧(上)


    過了兩日,一大早便有官媒過來提親。

    謝長珩的婚事,謝夫人大約準備了有十來年,一切都是現成的,加上兩家都是急著成親,----謝家想早點娶兒媳抱孫子,傅家想早點把親事落定,因而三書六禮走起來十分順利。

    本來按理說,宋氏作為女方母親應該拿捏拿捏,擺擺架子的,只是此刻哪還有做花架子的心思?因此並沒有為難官媒,一切按著規矩來,收下了謝家的納采禮,將初盈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取出,再由官媒轉交謝家。

    等到合了八字,上上大吉。

    傅、謝兩家自然都很滿意,因為初容的婚事定在了次年二月,初盈作為妹妹,只能往後面定日子,初步定在了明年四月過來下聘,具體吉日再行商議。

    宋氏鬆了一口氣之餘,另一個問題擺在了面前,那就是初芸的親事。

    姐姐沒出閣,妹妹就先嫁人是要被人笑話的。

    更何況還是庶出的姐姐,要是初盈先嫁了,不僅遭人笑話,宋氏還會被人質疑刻薄庶女,因此當務之急,就是要把初芸的親事也定下來。

    這件事,謝家那邊也放在了心上。

    謝夫人親自過來了一趟,一則有事,二則順便看看初盈,----未來婆婆看媳婦,一般來說少有這樣的事,不過傅、謝兩家是通家之好,又是另當別論。

    「還沒有定下來。」說起初芸的親事,宋氏心下有些不快,只是不好當著外人說庶女的不是,含混道:「三丫頭自幼在我跟前十分乖巧,不想委屈了她,給大戶人家做填房總不好,想找一家能單獨過日子的。」

    高門大戶的庶子,大多都是依附家族勉強生存,----以傅家三姑娘庶出的身份,想要嫁給嫡子,便只有往小門小戶裡面找了。

    謝夫人心下有所領悟,開口道:「要說這樣的,我倒是能說上一家。」

    「哦?」宋氏聽了,忙問:「想必是個不錯的,卻不知是什麼人家?」

    謝夫人笑了笑,「對方是個嫡長子,姓汪,是我們謝家的一戶遠親,去年才剛中了舉人。」又道:「要是這門親事能夠說成,那盈姐兒和芸姐兒兩姐妹,可就是剛添一層親了。」

    宋氏心裡明白,這位汪姓遠親一定隔了八竿子遠。

    謝家是百年世族的大家,少不了一些過來的依附之人,很多都是祖上八輩才能沾得上關係,----否則的話,對方又是嫡長又是舉人的,怎麼著也不願意娶一個婢生女,想必那家人過得十分寒酸。

    果不其然,底下謝夫人便道:「只是家境寒素了一些,從小就在我們家附學的,住得不遠,平日裡也時常有些來往。」

    ----是時常過去打打秋風吧?

    宋氏面上不動聲色,笑道:「住得近才好,往後說話就更方便了。」

    心下拿定了主意,這是一家,先頭另外還找一家條件好些的,不過只是庶子,由得初芸自己去選,將來好不好也怨不得別人。

    只是初芸的親事一定,就不好再拿捏遠在青州的陶姨娘。

    不過擔心歸擔心,到底還是眼前親女兒的婚事要緊。

    陶姨娘就算有了身孕,是男是女都還不知道。即便是個男丁,生下來比憲哥兒還要小幾歲,等養大頂多分點薄產與他,便算是儘夠了嫡母的恩情。

    謝夫人又說了一些家常話,轉而扯到了初盈身上,含笑問道:「我還帶了點東西給盈姐兒,不知她這會兒可得空?」

    「她能有什麼事?」宋氏當即側首吩咐金盞,「去把阿盈叫過來。」想了想,又補了一句,「叫她別磨蹭,免得讓謝夫人等久了。」

    意思是,好好打扮一下再過來見未來婆婆。

    女兒既然要嫁去謝家,今後就得看著婆婆的臉色過日子,眼下便是再沒空,也得收拾妥當過來說話。宋氏雖然心疼女兒,但也不想讓她在婆婆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一個好的開始,將來的路也會順一些。

    從來做媳婦的便是如此,這才剛剛開始,女兒且還有得日子熬呢。

    唯一放心點的是,謝夫人看起來還算是講道理的人。

    遇上像自己婆婆那般不講道理的,凡事偏心沒個邊兒,媳婦怎麼做都不對,那才叫人頭疼呢。

    謝夫人慢悠悠的喝著茶,含笑說著閒話。

    「娘,謝伯母。」片刻後,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進了門,先打了招呼,然後上前對著謝夫人福了福,等她點了頭,方才恭謹乖巧的坐在一邊。

    謝夫人第一次仔細的打量未來兒媳,----從前替小兒子相看的時候,只覺得人差不多就行,從小看著長大的姑娘知根知底,沒有那麼多需要深究詳察的。

    一張小巧的瓜子臉,圓杏眼,膚色瑩白如玉,天水碧的半袖上衣,月白色的銀線挑花籠紗儒裙,彷彿水裡一支亭亭玉立的清蓮。

    容貌算是出挑的,但也絕對稱不上絕代佳人。

    謝夫人心裡實在不解,當初大兒子一直要娶初盈的原因。

    兩人年紀差得不少,兒子開始初懂男女情事的年紀,對方還是一個四、五歲的小丫頭,再後來連面都不大見,根本就不可能有什麼私情。

    這種念頭在她的腦子裡一閃而過,時間非常短,畢竟一直盯著人看太失禮,從袖子裡取了一塊玉珮出來,「上次你在秦王府裡受了驚嚇,這是蘇家祖上流傳下來的,我做姑娘時就拿著了,現今給你,放在身邊壓一壓邪氣也好。」

    若是拿謝家的東西出來,初盈是未過門的媳婦難免會不好意思。

    宋氏暗嘆謝夫人想得周到,再看那玉的確是有年頭,光滑潤澤、品相甚好,對女兒點了點頭,「既然是長輩厚賜,就接著吧。」

    初盈心裡清楚,謝夫人正在悄悄的打量自己。

    一個能讓兒子等待兩年之約,反反覆覆折騰出這麼多事的兒媳婦,怎麼能不讓做婆婆的好奇?自己不能露出絲毫對謝家的排斥,更不能表現的太精明,反正自己的年紀擺在這兒,就拿年幼單純做擋箭牌好了。

    「多謝伯母。」初盈微微低了頭,略帶羞澀嬌憨的道了聲謝。

    謝夫人暫時沒瞧出什麼,----未來兒媳看起來是個純良的,只是年紀小了些,將來只怕要教的東西還多,少不得自己多費費神了。

    等送走了謝夫人,初盈回了房,長長的鬆了一口氣,----還是做姑娘舒服,自己又是嫡出,在傅家基本上就是橫著走。

    將來……,又要整天去猜測別人的心思。

    前一世因為從小看何九兒的臉色,又磕破了頭,落了病,弄得整天自卑的躲在屋子裡,連帶身體也越養越差。若是換做這輩子一般底氣十足,即便謝長瑜退親,也還有親娘給自己做主,絕不會因為初珍一句話氣暈了頭。

    比同齡人多活了十幾年,唯一的好處就是能多看透一些東西。

    像先前謝夫人的打量……,只是一想到謝家,初盈就覺得有點頭疼,----最後還是自己給自己解心結,不管如何讓自己過得好就行了。

    「四妹……」初芸聲音溫柔,在窗戶口探頭喊了一聲。

    初盈抬眸,看見了對方眼裡隱隱的焦急,大致猜到了點,面上卻不露什麼,「三姐快進來坐。」朝著凝珠遞了個眼色,示意等會兒上了茶都出去。

    凝珠會意,笑著出去迎了人進來。

    初芸哪裡會有心思喝茶?等丫頭們一走,便急急問道:「四妹,你到底跟娘說了沒有?」語氣裡有幾分埋怨之意,還有惋惜,「如今祖父辭了官,只怕葉家的親事是不成的了。」

    初盈見她有些語無倫次,便勸道:「三姐你別急……」

    「我怎麼能不急?!」大約意識到自己說話口氣太沖,初芸趕忙壓了壓,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要說我的年紀還不大,確實用不著急,只是四妹你都訂親了,若是我這邊反倒拖在後頭,外面的人總是要說閒話的。」

    一副為妹妹著想擔心的樣子,----初盈便在心裡嘆氣,大約在這個姐姐的眼裡,自己是個只會在母親跟前撒嬌吧。

    「你看這樣好不好?」初芸換了個口氣,眼睛裡閃出一些明快,「二姐不是定在二月裡嗎?你是定在四月,嗯……,要是讓母親把我的日子定在三月,咱們家一個月出閣一個姑娘,說出去也是一段佳話。」

    這算得上是什麼佳話?顯擺女兒多嗎?

    初盈聽她越說越不像,心下好氣又好笑,只是犯不著打趣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便放柔了聲音,「三姐你一向都是得娘心疼的,便是如今傅家不如從前,也不會隨隨便便嫁了你,且放心好了。」

    初芸鼻翼動了動,毫無徵兆的哭了起來,「四妹,我好怕……」

    她自幼就和嫡出的妹妹甚是熟絡,比較隨意,但卻不敢哭大聲了,免得被嫡母知道落了不是,握著帕子嚶嚶哭了一陣。

    初盈明白她的擔心,----自身庶出,姐姐妹妹都訂了親事,姨娘又不在身邊,且是半大孩子的年紀,對將來害怕也是難免的。

    等著她發洩完了,叫凝珠打了清水過來。

    「我可真是沒出息。」初芸自嘲了一句,上前洗了臉,正要抹粉,外面進來一個小丫頭,是在正房那邊當差的。

    「三小姐,太太讓你過去一趟。」

    初芸頓時僵住了,----自己這個腫桃子似的眼睛,怎麼過去見嫡母?真是不巧,轉而把目光投向妹妹求救,心下更是懊悔不已。

    「可有急事?」初盈問道。

    那小丫頭拿捏不準,小心回道:「婢子看不出來。」

    初盈不過是順口搭個台階,母親找姐姐,頂破天就是說她的親事,能有什麼火燒眉毛的?接著笑了笑,「你跟太太說,我新學了一種妝樣子,剛把三姐的臉畫糊了,等下收拾好了再過去。」

    ----倒不全是為初芸掩飾,也省得母親心裡不快罷了。

    「四妹……」初芸有些感激,認真回想起來,這個嫡出的妹妹待自己不錯,倒是同為庶出的初容和初珍,反倒要生疏得多。

    初盈笑道:「坐好,今兒我來打扮你。」

    片刻後化好妝容,等著初芸的眼腫差不多消了,姐妹倆方才一起過去。

    「畫什麼畫了這麼久?」宋氏的口氣略有不滿,朝著初芸打量了一眼,皺了皺眉,「太過了,還是平素那樣簡單些的好。」

    「這是新時興的啼淚妝。」初盈在母親身邊坐下,笑道:「娘你頭一回見,往後多看幾次就習慣了。」

    「罷了,罷了。」宋氏擺擺手,「你們年輕,愛咋打扮咋打扮。」見初芸一臉小心翼翼的,指了座椅,「怎麼不坐?叫你來,是有話要跟你說。」底下便將找好的兩家親事說了,「要說這種事不用問你們,只是我想著,得你們一個願意總是更好些。」

    一個四品京官家的庶子,一個是謝家遠親的嫡子,前者白身,後者舉人。

    初芸幾乎沒有多想,便選了後者。

    一來嫁嫡出是她一直的心願,二來後者是謝家的遠親,將來傅家謝家都能依靠,加上對方還是舉人,稍微幫襯幫襯,謀個閒職小官總不成問題。

    若是嫁給高門大戶裡的庶子,說來是誰誰誰家的少奶奶,實則卻是看著別人的臉色過日子,再加上白身沒有官職,萬一一輩子都分不了家,每個月不過幾十兩月例銀子罷了。

    「只是……」初芸還有一點猶豫,「母親還沒有見過人吧?」

    不說像謝長珩那樣風流倜儻,至少也要五官端正、面目清秀,再次一點,總得是個看得過去的平常人,長成歪瓜裂棗可不行。

    宋氏有些不耐,「會相看的,你且回去等消息吧。」

    「是。」初芸意識到自己有些著急,趕忙起身。

    宋氏看著她出了門,方才冷哼了一聲,「不知天高地厚。」轉頭對初盈道:「今後你去了謝家,可不許學得這麼沒輕沒重的。」

    初盈有些怏怏的,「知道了。」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18:38


濃霧(中)


    到了用午飯的時候,萬氏帶著一雙兒女過來,兒媳負責服侍婆婆,孫子孫女則負責膝下承歡。正房這邊開飯開得早,萬氏是不吃飯的,等婆婆、小姑子們和底下的兒女們吃完,自己再回去等丈夫回來,然後小夫妻倆一起吃。

    宋氏看著兒媳熟練的擺著筷子,忽然想起女兒們也該學一學,於是道:「從今兒起老大媳婦你看著點,讓阿盈她們幾個跟著你學。」

    萬氏笑道:「這有什麼好學的?」不過卻不敢唱反調,騰出空來給幾個小姑子,自己往後站了站,「那我可正好偷個懶了。」

    宋氏見三姐妹在一起擠得慌,皺眉道:「人太多了,一天一個吧。」指了指初容,「今兒你來。」

    初容一向是個沒意見的,應道:「是。」

    萬氏便細細的教她,如何擺碗、如何放筷,該怎麼夾菜,又要怎麼盛湯,憲哥兒在一旁看的有趣,拍掌笑道:「二姑,給我夾一筷子筍。」

    萬氏瞪了他一眼,「沒大沒小!」

    宋氏心疼孫子,笑道:「讓他姑姑夾,既學就要學全一點,將來去了婆家,少不了也要照顧小輩的。」

    初容笑了笑,穩穩當當的夾了一筷子嫩筍過去。

    憲哥兒大口大口的吃了,抬頭笑道:「好吃,比娘給的還要好吃。」又對宋氏眨了眨眼,「不過嘛,還是祖母給的最好吃。」

    宋氏心裡甜得什麼似的,嘴上嗔道:「小馬屁精!」細細的剔了一筷子魚肉,一面還叮囑道:「慢慢吃,小心裡面有刺。」

    萬氏瞧著也高興,眾人都跟著附和說笑了幾句,只有芳姐兒低了頭,悶聲吃飯。

    「大爺回來了!」院子外頭,丫頭喊了一聲。

    「今兒這麼早?」宋氏停下筷子,對萬氏道:「你回去吧,不用在這兒了。」

    萬氏怕在婆婆面前顯得沒孝心,又怕怠慢了丈夫,婆婆一樣不喜,猶豫了下,「那我先過去瞧瞧,看有沒有事。」

    哪知道人去了沒多會兒,便回來了。

    宋氏詫異道:「兆臣不在家裡吃飯?」

    「不是。」萬氏笑了笑,「去祖父那邊了,估摸得等會兒才能回來。」

    這個時候?宋氏心裡打了個突兒,底下吃起來也沒了胃口,放下筷子漱了口,對兒媳吩咐道:「你回去吧,等兆臣回來讓他過來一趟。」

    眾人都各自散了,只有初盈還留在房裡陪著母親說話。

    過了小半個時辰,傅兆臣方才過來。

    宋氏忙問:「是不是外頭有什麼事?」

    「嗯。」傅兆臣的臉色很不好,低沉道:「燕王又被彈劾了。」簡簡短短幾個字,隱藏了諸多驚濤駭浪。

    又?初盈心裡明白,這是太子一黨開始火上澆油了。

    宋氏的眼裡有著擔憂,問道:「那你祖父怎麼說?」

    「沒說什麼。」傅兆臣回道:「就是讓我老老實實的當差,不要去惹事,不要跟任何人摻和,總之謹慎小心點就是了。」

    「那就好,那就好。」宋氏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安慰兒女,「既然你祖父都說沒事,應該不會掀起什麼大亂子,你自己當心點兒。」

    傅兆臣的眼光掃了掃妹妹,然後方道:「是,兒子先回去了。」

    回了屋,沒多會兒初盈就跟著找來。

    萬氏正要擺放碗筷,不由一怔。

    「你先出去。」傅兆臣擺了擺手,「我問四妹幾句話。」這會兒沒空跟妻子解釋,等人走了便道:「你和謝家的親事,是不是該緩一緩?雖說長珩不在太子府做事,但到底平日相熟,將來的事……」

    初盈略有沉默,外面已經開始在站隊了嗎?

    傅兆臣又道:「我怕直接跟母親說,嚇壞了她,不如你想個小小緣由,好歹等時局穩一些再說。」

    「大哥。」初盈抬頭看他,緩緩道:「這門親事,祖父是同意的。」

    傅兆臣臉色微變,「你是說……」

    「我也不懂。」初盈快速的整理了一下,「祖父並沒有明說什麼,但是並不反對我嫁到謝家去,你要問,還是去問祖父吧。」

    想到這裡,自己心裡先七上八下個不停。

    那天謝長珩一箭射殺了刺客,而徐燦……,看得出來是想要捉活口。

    祖父既然同意自己嫁進謝家,那是不是就說明謝家是安全的?而謝長珩就算不是太子黨,也和太子走得更近,如果他沒有事……,莫非太子會成為下一任皇帝?

    可是照之前的情況來看,燕王的籌碼似乎要大一些,畢竟鄭貴妃得寵,皇帝多多少少要偏心一點。

    不過太子佔了一個「嫡」字,這是先天的優勢。

    最後的結果到底是什麼?

    ----太子?燕王?

    無數個問題在心頭縈繞盤旋,完全沒有頭緒。

    ******

    中秋節前一天,謝長珩專門過來給傅家送月餅。

    與他一同過來的,還有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一襲嶄新的靛藍色通袍,五官平常、身量微福,進了院子先四下掃了一圈。

    和旁邊大方磊落的謝長珩相比,顯得有點拿不出手。

    「這是我的表弟汪宗元。」謝長珩笑著介紹了,並沒有解釋過來的緣由,----彼此都是心知肚明,今日過來是相看人的。

    表弟?這估摸都是一表表千里了。

    宋氏瞧了瞧,心下不是很滿意,不過轉念想起初芸那些靈活的心思,也就懶得多加挑剔,反正又要嫡出又要條件更好,只怕也難找得出來。

    汪宗元上前作揖,「宋伯母好。」

    宋氏都沒心思敷衍,笑問:「今年貴庚幾何?」

    「虛度春秋二十二。」汪宗元打量了一眼,見對方眼裡似有嫌棄,趕忙解釋道:「早幾年給父親看病花費不小,怕耽誤了別人家姑娘,所以就停了幾年沒議親,倒是痴長了些歲數。」

    ----是窮得沒好人家看得上吧?

    宋氏心裡明白,對方只怕一門心思都在仕途上,可惜家境實在太寒素,高不成低不就的,所以才會拖延到這個歲數。

    只是面上絲毫不顯,客套道:「難得你有這一份孝心,可見是個好孩子。」

    汪宗元聞言神色一鬆,「多謝伯母誇獎。」

    按理說,這種相看一般還得男方女性長輩出面,看一看姑娘,因為謝夫人是早見過初芸的,所以就省略了這一步。

    宋氏也不再多問,反正再問也問不出什麼來,轉而看向謝長珩,「難為你還親自走一趟,我們家今年也自己做了月餅,等下捎點回去。」

    謝長珩欠身,「多謝伯母費心。」又道:「過幾日我會去南邊公幹一趟,雖然不是去青州,但是可以中途停一停,伯母若是有東西要捎帶,回頭我讓人過來取。」

    「是嗎?」宋氏聽了甚是高興,能給丈夫捎點東西過去當然不錯,況且又是準女婿過去,順便看看人也是好的,因而笑道:「那我等下收拾收拾,你且忙自己的,明兒叫個媽媽過來拿走。」

    言辭間,帶了一份熟絡親熱。

    旁邊的汪宗元看在眼裡,略略有些不舒服,----自己娶的是傅家庶女,即便賣了同樣的人情,想來也不會有一樣的待遇。

    謝長珩又閒話了幾句,便起身告辭。

    汪宗元跟著一起出了院子,悶頭走了一段,突然想起什麼似的,低聲問道:「傅太公還會再出仕嗎?」

    謝長珩一臉瞭然的看了看他,卻不點破,淡笑道:「這我就不清楚了。」

    「也是,這也難說。」汪宗元眼裡難掩失望,----不過轉念想想,傅家的嫡女是要嫁進謝家的,傅家幫不上,謝家總會拉自己一把,又稍稍安心了些。

    謝長珩微笑不語,只顧步履從容的往前走去。

    汪宗元一面跟在後頭走,一面感慨道:「我都還不知道傅三姑娘的模樣呢。」腆著臉套近乎,「不像表哥,自幼就是認識傅四姑娘的。」

    謝長珩臉上的微笑一凝,回頭看了一眼。

    自幼認識到是不假,可惜她自幼就不喜歡自己也是真,----雖不知道為什麼,但總覺得是有其原因的,偏生她還不肯說,若是知道原委,總還能想以個解心結的法子。

    帶著不情願結下親事,將來……

    謝長珩看著遠處湛藍無雲的天空,乾淨澄澈,幾乎沒有一絲雲彩,就好像此刻自己的心一樣,一片空蕩蕩沒有著落。

    ******

    與此同時,初芸在另一處低聲發牢騷,不滿道:「一看就是沒見過世面的,比葉家的那位差遠了。」

    方才她和初盈兩個,躲在一處花窗後偷偷的看了人。

    初盈對此不發表意見,汪宗元比不上葉蘭舟是肯定的,比得上的,那也肯定不會挑初芸了。

    初芸小心問道:「我要是說不願意,娘會不會罵我?」

    初盈微微挑眉,這才發現,自己這個姐姐不僅眼界高,還有點天真。

    難道她真的以為,母親會讓她隨便挑三揀四?陶姨娘一直就不討母親的歡喜,初芸也不如初容聽話,況且成親這種事,姑娘家根本就沒有發言權。

    母親先頭讓她選人,不過是因為父親和陶姨娘都不在,想把事情做得周全罷了。

    「我是不敢去說的。」初盈笑著說了一句,又道:「我先回去了,今早還沒把鹹蛋黃吃夠,非得補上兩個不可。」

    ----看見謝長珩送了月餅,不過提不起興趣。

    初芸見妹妹跟泥鰍似的耍滑,剛想哄她兩句,人卻已經走遠了。

    自己猶豫了良久,還是去了嫡母的正房。

    「怎麼了?」宋氏看了看她的臉色,已經猜到了幾分,慢悠悠的喝著茶,等著庶女自己開口說出來。

    「那人……」初芸低了頭,小聲道:「瞧著有些小家子氣。」

    「哦?」宋氏順手放下茶碗,問道:「那你覺得誰又不小家子呢?說說看。」

    初芸不敢看嫡母的臉,不知道她現在是什麼表情,聽聲音又分辨不出喜怒,----心裡存了拼一把的念頭,咬牙道:「就是像……、像葉家二爺那樣的。」

    「放肆!」宋氏一聲斷喝,「這是姑娘家嘴裡說的話嗎?!」

    從當初馬家挑人被初芸拒絕,再到她後來三番兩次唆使初盈,以及從前陶姨娘的不安分,所以的忍耐都在這一刻爆發!

    初芸嚇了一大跳,趕忙道:「娘,是女兒錯了。」

    宋氏雖然十分惱火,但卻不想在此時再多生枝節。

    庶女不嫁,就擋了後頭親生女兒的路,所以她不嫁也得嫁!一來是她自己挑的,二來汪家只是寒素一些,並非刀山火海嫁不得,自己並沒有刻薄她,也算是儘夠嫡母的情分了。

    「太太!」門外進來一個中年婦人,臉上喜滋滋的,身後還領著一個媽媽,進門一件主母沉著臉,不由表情略僵,「太太……,秦王府的媽媽過來報喜。」

    宋氏原本正在氣頭上,不過聽得「秦王府」和「報喜」等語,頓時收回心思,急急問道:「快說,什麼喜事?」

    一個穿著體面的婆子走上前,臉都笑成了一朵花,「是我們王妃有喜了。」

    「阿彌陀佛。」宋氏聞言大喜,雙手合十朝天空中拜了拜,「這可真是送子觀音娘娘顯靈,王妃有福氣啊。」側首吩咐,「快去拿紅包來,重重的賞!」

    金盞笑吟吟的應了,去裡面取了一個大大的賞封出來。

    宋氏這會兒早就顧不上教訓初芸,又問了那婆子幾句,得知已經有了三個月,胎像穩固方才放了心,交代道:「回去告訴王妃,明日中秋節不便過來,後日上午我便過去看她,讓她安心的養胎就是。」

驚魂(上)


    秦王今年都三十六了,才得一嫡一庶兩個兒子,前頭的不是女兒,就是各種原因沒有養大夭折。子嗣的重要性,對於皇室的子弟更加顯得重要,即便秦王不是儲君,肯定也不願意膝下空蕩蕩的。

    故而初慧這次有孕,秦王亦是十分的看重。

    王妃有孕,加上剛過完中秋佳節,之前的喜慶味道還沒有散去,府裡上下人等臉上都帶著笑,----只是真心假意就未知了。

    比如此刻正在旁邊說話的蔣孺人,一身丁香色高腰襦裙,柳眉細目、尖尖的下巴頜兒,正衝著宋氏笑道:「王妃是個福澤深厚的,一準兒再給贇哥兒添個弟弟。」卻避而不提自己的兒子,言談間十分聰明。

    不管真心假意都是好話,宋氏笑道:「但願如此,多承孺人吉言。」

    初慧淡淡笑了笑,沒有接話。

    初盈甚是不喜歡蔣孺人,只顧坐在旁邊剝松子仁兒,卻不吃,丟在小碟子裡攢成一小碟,推給姐姐,「你先吃著,我再剝。」

    初慧笑道:「夠了,別把指甲弄壞了。」

    「壞了我也願意。」初盈和姐姐笑著頂了一句嘴,姐妹兩人十分親暱,----與旁邊沉默不言的初容,一臉惴惴的初芸,還有怯生生的初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蔣孺人沒話找話,看了看初盈笑著讚道:「瞧瞧盈姑娘的這一雙手,嘖嘖……,也難怪王妃心疼,哪裡捨得讓剝松子仁兒。」

    初盈看著她十指上描繪的明紅蔻丹,還有那一身精心的打扮,再瞧了瞧天色,等下秦王該回來了吧。

    心下瞭然,於是衝她笑了笑,「要不孺人過來幫我剝一點?」

    蔣孺人笑容一僵,正在磨磨蹭蹭往前走,便聽外面的丫頭傳道:「啟稟王妃,清屏公主駕到。」頓時解了她的圍,趕緊笑著迎了出去。

    初慧也站起身來,朝著門外喊了一聲,「七妹。」

    「大嫂快坐。」清屏公主約摸十六、七歲的年紀,粉面含春、唇齒生笑,一襲茜紅色蹙金線如意箭袖衫,襯得眉目神采飛揚,「我是打著幌子出來的,替王美人給大嫂你送點東西。」

    「回去替我謝過王美人。」初慧先說了這句,還朝著皇宮方向欠了欠身,方才讓人接了東西,指了座位與她,「正巧我家裡的幾個妹妹過來了,你們年輕姑娘家能說到一塊兒,晌午一起吃個飯。」

    清屏公主抿嘴笑道:「不用大嫂留人,我也是要賴一頓飯才走的。」見宋氏等人要起來行禮,忙道:「不用不用,快坐吧。」

    話雖如此,宋氏還是帶著女兒們一起請了安。

    清屏公主免了禮,笑道:「最近我新得了一匹馬,是個烈性子…… 」

    她並非一般閨閣女子可比,話題十分廣泛,從天上飛的說到地上跑的,再從京城說到南疆,就連宋氏都聽住了。

    初芸聽得十分有興趣,一臉豔羨之色。

    初慧在旁邊笑道:「清屏,你今天怎麼成了話簍子?」

    清屏公主嫣然一笑,「難得出來一趟。」底下神色一凝,忽然毫無徵兆嘆氣道:「這樣輕鬆快活的日子,也不知還剩幾天了。」

    初盈有點訝異,----想想她的年紀,莫非是要馬上嫁人?

    果不其然,底下初慧笑道:「那許家老四我見過一次,挺不錯的。」側首與母親宋氏說道:「年紀輕輕,就出落的一表人才、相貌堂堂。」

    「正該如此。」宋氏笑著點了點頭,又道:「她們年輕姑娘家臉嫩,別再說了。」

    清屏公主看向宋氏,再看了看在旁邊親暱依偎的初盈,眼神閃過一絲黯然,繼而微微笑了笑,「對,不說這些。」側首對初慧說道:「過幾天我準備讓人辦一場花宴,好好的熱鬧熱鬧。」

    蔣孺人在旁邊湊趣,笑道:「那一准熱鬧的沒話說。」又略帶一絲惋惜,「可惜王妃有身子去不得,我還是在家陪王妃好了。」

    初慧掃了一眼,微笑道:「無妨,你只管去便是。」

    「盈姑娘你也一起去吧。」清屏公主的視線落在初盈身上,笑吟吟道:「到時候,我把馬兒牽出來給你瞧瞧。」

    「我去?可是我又不懂馬。」初盈微微訝異,覺得對方今天特別熱情。

    難道是要在出嫁前熱鬧一回,然後才能甘心嫁人,老老實實的相夫教子?可是公主成親以後會單獨賜府,能拘束到那裡去?說實話自己並不想去,那些貴女們,和自己不是一個圈子的人。

    清屏公主卻笑道:「不懂馬也沒關係,玩的東西多著呢。」

    她一直跟初盈說話,方才蔣孺人奉承道賀,只是微笑點了點頭,初容幾個更是看都沒看一眼,明顯只邀請初盈一人。

    初容面色淡淡的還好,初珍只顧低著頭,唯有初芸面色尷尬且委屈,----當著眾人的面,這麼明顯的分出嫡庶高低,偏生對方還惹不起,一句多的話也不敢說。

    清屏公主繼續道:「那我可就說好了,當時候會設了你的位置。」

    對方身份矜貴非常,一再相邀,初盈哪裡好拒絕?只得笑道:「既然是公主盛情一片,那到時候我就過去一趟。」

    初慧笑道:「你去了也是添亂。」

    「怎麼會呢。」清屏公主客套了一句,說道:「花宴辦在崇台山莊的園子裡,那裡地勢寬敞,後面的林子還能跑兩圈馬呢。」

    崇台山莊是屬於皇家的一處別院,佔地面積很大,並沒有特別給誰使用,但一般只有皇室子弟,才能夠在哪裡舉辦宴席。

    初芸聽了,眼裡便流露出幾分嚮往之色。

    宋氏冷冷瞧在眼裡,沒有做聲,而是找了別的話題閒聊。

    到了晌午,秦王並沒有過來用飯,只說有事,捎了話讓宋氏等人好生吃喝,還吩咐廚房添了幾個菜,算是儘夠情面。

    蔣孺人得知消息後,眼裡閃過一絲極力壓抑的失望。

    ----這是王爺一貫的做法,免得自己過來氣氛拘束,沒想到傅家敗落如斯,還這麼體貼王妃,或許……,都是因為肚子的那塊肉吧。

    ******

    臨近深秋,天氣開始慢慢轉涼。

    清屏公主生辰這天,初盈一大早就起來打扮。

    上面外罩鵝黃色的輕薄小襖,配以淺色小衣,下著一襲玉蘭紋樣的高腰緞裙,十分溫婉的顏色搭配,不出挑但也不會出錯。

    今兒太華麗了不好,太寒素了也不好,儘量往大方端莊上走,總會穩當一些。

    穿好衣服淨了面,接著又對著鏡子薄施脂粉、淡掃峨眉,片刻妝容完畢,再戴了一對絞絲金鐲子,總算是大功告成。

    「會不會素了些?」凝珠問道。

    「素就素吧。」初盈過去給母親看了,笑道:「可還能夠見人。」

    「這樣就挺好。」宋氏嘆了口氣,「你都是待嫁之人了,我實在是不想讓你亂走,可是那天公主說的懇切,倒也沒法拒絕。」又叮囑道:「今兒去的都是一些貴人,哪個都得罪不起,你千萬忍耐些,莫要和別人拌嘴才是。」

    初盈笑道:「知道了。」

    宋氏親自送了女兒到大門口,嚴嚴的交待了跟車的丫頭婆子們,昨兒還特意讓兒子告了假,今天親自送人去崇台山莊,下午再把人接回來。

    傅兆臣等了會兒,說道:「走吧,既然要去就別遲了。」

    初盈上了馬車,因為城裡大街上人多車馬多,一路都走不快,廢了小半個時辰才趕到地方。這一片已然非常清淨,帶了帷帽下車,往前看去是一座鬱鬱蔥蔥的大山,半腰黃瓦白牆一片建築,夾在中間十分醒目。

    傅兆臣陪著妹妹走到山莊門口,剛報了名字,便有早已等候多時的丫頭上來,笑吟吟道:「傅四小姐跟我來,裡面已經來了不少人了。」

    「好。」初盈點點頭,然後與哥哥道:「我玩不久的,你吃了晌午飯就來接我。」

    傅兆臣應道:「嗯,去玩兒吧。」

    跟車的婆子們留在了外廳,自有人去招待,凝珠頭一次來到這種大的場合,不免有些怯怯的,緊緊地跟在了初盈的後頭。

    進到山莊裡面又是另外一番天地,四周披紅掛綠、錦帛飄揚,地上擺滿了各色新鮮花盆,到處都洋溢著讓人愉悅的氣氛。

    看的出來,清屏公主為了今天的花宴,著實讓人好好妝扮了一番。

    想想也不奇怪,她不缺銀子使,底下也不缺想討好她的人,自然往盛大隆重上面折騰,千金圖一樂罷了。

    那丫頭領著初盈找到了人,蹲了蹲身告退。

    清屏公主穿了一身百蝶穿花的繡裙,外罩海棠紅小襖,在人群中十分引人注目,正在和幾個少女說笑,回頭招呼道:「你可來了。」

    她對初盈說話的口氣很親熱,引的眾人移了目光看過來。

    「這是我五姐榮壽。」清屏公主指了身邊的一位妃色裝束女子,挽了婦人頭,看起來和妹妹年歲相仿,像是才新婚不久的樣子。

    初盈便福了福,「給榮壽公主請安。」

    榮壽公主長得甚是溫婉大方,性子似乎也比較隨和,淡淡一笑,「無須多禮,大家在一起說說話罷。」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18:39


驚魂(中)


    清屏公主一一介紹,什麼尚書家的千金,侍郎家的妹子,其中還有兩位郡主,每一個身份都不低,家裡長輩都是說得起話的人。

    初盈只覺得人多而且亂,沒法一下子記住,帶著微笑,挨次跟著打了招呼。

    等了會兒,清屏公主讓人牽了一匹漂亮的高頭大馬過來,毛光水滑、膘肥體健,即便是不懂馬的人,也知道這一匹好馬苗子。

    清屏公主是今兒花宴的主人,身份又高,大家自然是要跟著湊趣的,紛紛誇讚了一回,可惜卻沒有幾個敢上去騎。

    清屏公主眼睛裡露出驕傲,說道:「你們等著,我去換一身衣服過來。」

    等她走了,榮壽公主方才笑道:「再沒有人比她更淘氣的。」

    片刻後,清屏公主換了一身箭袖緊身裝束,腳上蹬著小皮靴,手裡拿著馬鞭輕輕一抽,馬兒便「得得得」的朝這邊跑來。

    嚇得一眾小姐們躲避不及,驚起一連串的呼聲。

    「行了,行了。」榮壽公主笑道:「等下吃完了宴席,你自己去後面林子裡跑,想跑幾圈都使得,這會兒別把大夥兒給嚇著了。」

    可惜榮壽公主的話不是很管用,清屏公主笑了笑,愣是繞著花園子跑了兩圈,方才意得志滿的下了馬,一手扯著韁繩,笑吟吟的走了過來。

    初盈看在眼裡一笑,----若是許皇后還在的話,清屏公主是不是還要更驕傲幾分?榮壽公主雖然不是嫡出,到底是她的姐姐,在眾人跟前,居然也不給幾分面子。

    榮壽公主似乎毫不在意,自己端了一杯花茶淺酌慢飲起來。

    清屏公主過來問道:「誰要騎?我都已經馴服了。」見沒有一個人答應,又問初盈,「盈姑娘要不要試一試?我在旁邊給你看著。」

    初盈的逞強心沒那麼重,直接認了怯懦,笑道:「卻是不敢。」

    「算了。」清屏公主臉上得色一閃,並沒有勉強,轉手將馬兒韁繩交給了別人。

    初盈陪著說了一會兒,等清屏公主去了別處招呼人,這才找了一處涼亭坐下,今兒一個熟人都沒有,還是少說話,等著吃完宴席就回去吧。

    正這麼想著,就看見蔣孺人裊裊娜娜往這邊走來,進了涼亭,含笑道:「王妃讓我來跟盈姑娘做個伴兒。」

    初盈分不出她話裡的真假,----也可能真是如她所說,也可能是姐姐看她心煩打發了出來,又或者是她愛出風頭喜歡熱鬧。

    不管如何伸手不打笑臉人,因而笑道:「我正愁沒人說話呢,可是巧了。」

    可惜跟蔣孺人實在沒什麼話說,心裡稍稍遺憾,要是謝家二房的謝媛來了,彼此還能說上兩句,她母親是安城郡主,要說跟皇室關係也不算遠。

    好在今兒來的不算太早,方才又陪了清屏公主一會兒,沒過多久,就有丫頭過來請人過去坐席。

    蔣孺人笑吟吟道:「今兒我就坐盈姑娘邊上吧。」

    初盈心裡不喜,只是不好當面拒絕,況且只是一頓飯的功夫,也沒那麼彆扭,笑著對她道:「正好,我搶不及的孺人幫我夾一筷子。」

    「還搶呢?」蔣孺人抿嘴一笑,「盈姑娘可真是會說笑話。」

    一共擺了五桌,初盈和清屏公主並不在一張桌子上,剛剛坐下,就聽見有人小聲議論道:「瞧見沒?那就是謝家大公子的未婚妻。」

    「咦?」另一個聲音有些誇張,「我還以為,京城第一公子會配個第一美人,看來倒是我想錯了。」

    鄙夷之意盡顯,惹得旁邊一陣竊竊笑聲,亦有端莊正派點的皺了皺眉頭。

    初盈沒有扭回頭去看,反正即便知道是誰,自己也不可能為了這麼幾句閒話,就打上人家門去,若是現在露出惱怒和驚慌,反倒更加讓那些人笑話了。

    蔣孺人見她一副恍若未聞的樣子,不免微微訝異。

    清屏公主正在另一桌上說話,簡短的盡了主人的客套之語,然後開了席,沒多會走到這邊來,笑道:「今兒有夏天新釀的果子酒,好幾種口味兒,我嘗了都還不錯,大家可要多喝幾盅才是。」

    眾人跟著附和說笑了幾句,一片笑語晏晏。

    初盈端起酒抿了一口,果然甜絲絲的,裡面還夾雜了一縷梨子的清香,入口後也是回味綿長。再看桌上的各色菜餚,有吃過的,也有新鮮做法沒吃過的,只不過再好奇都得講究斯文,依舊只吃麵前的幾樣菜。

    再看別人,沒有一個人不是如此。

    「嘗嘗這個?」清屏公主甚是熱情,過來招呼人,指了一樣對初盈道:「這是醃製的小黃魚丁,雖不是什麼稀罕東西,味兒卻是十足。」

    初盈盛情難卻夾了一筷子,剛放入嘴中便皺起眉頭,強行命令自己嚥下去,用絹子擦了擦嘴,「唔,好辣!」

    「你不能吃辣?」清屏公主露出一抹歉意,笑道:「我只顧自己愛吃,卻忘了先問一問你了。」

    「沒事,挺好吃的。」初盈笑著回了,端起酒杯猛喝了兩口,嘴裡的辣味總算壓下去了些,只是胸腔裡還是火燒火燎的,忍了忍,抬頭笑道:「公主你去忙吧。」

    ----對方再不走,自己就要收穫一堆眼珠子了。

    清屏公主笑道:「你們且吃著,我一會兒再過來。」

    等人走了,初盈忍不住又喝了兩杯果子酒,反正甜甜的,喝起來跟糖水兒沒什麼區別,----只不過奇怪的是,怎麼酒勁這麼大,胸腔的裡火漸漸燒得渾身難受。

    蔣孺人側目看了看,好笑道:「怎麼才喝幾杯果子酒,就醉成這樣?臉都紅了。」

    「是嗎?」初盈反手撫了撫臉,大約是因為手也燙,感覺不出什麼來,但是心裡卻十分清楚,自己現在的情況有點不對勁。

    ----不僅熱,而且還有一種奇怪的撓人感覺,忍不住想伸手去撫摸自己。

    初盈腦中閃過這個念頭,頓時嚇了一跳。

    不對,不對!不是酒裡有問題,就是菜裡又問題,喝醉了絕對不是這種反應,實在是太奇怪了。

    自己從沒遭遇過這種匪夷所思的事!

    那種感覺越來越強烈,漸漸的有些坐不住了,而且大約是臉太紅,惹得一桌子的人都紛紛打量不已。

    蔣孺人的目光有些疑惑,問道:「是不是醉得厲害?」

    初盈覺得腦子有點暈暈的,渾身有點軟軟的,正要開口,便見清屏公主朝自己看了過來,眼裡閃過一絲快意,笑吟吟問道:「盈姑娘醉了?要不……,到後面去歇一會兒吧。」

    她為什麼用哪種眼光看自己?再回想一下,事情從那天見到清屏公主開始,就透著某種怪異,彷彿一步一步設計好的。

    初盈沒有功夫分析事情原委,只知道一定有個陷阱在等著自己,而此刻的狀態,已經到了快要控制不住的邊緣!

    可是眼下的情況怎麼說得出口?如果說醉了要離去,清屏公主一定會想法子攔住自己,等下神智不清的該如何是好?自己快沒有時間了。

    ----不,絕不能去!

    不管是什麼原因,讓清屏公主要這樣陷害自己,但一個姑娘家,若是在大庭廣眾下出了醜,往後也就不要再見人了。

    「盈姑娘……?」蔣孺人似乎也瞧出了不對勁,小聲喚道。

    「扶我。」初盈一手搭了過去,接著蔣孺人的力氣站了起來,另一手袖子在桌子上順手一拂,把一個琉璃杯捲到手中。

    清屏公主目光閃爍,含笑吩咐道:「快來人,扶盈姑娘下去醒醒酒……」

    話音未落,初盈便「啪」的一下摔在了地上,一直手肘往琉璃碎片摁下,劇烈的疼痛讓她清醒了些。抬起那隻滿是鮮血的手臂,低頭往臉上一抹,然後回頭看向身後的蔣孺人,哭道:「好疼……」

    蔣孺人只是看見她跌倒在地,正要去扶,猛地看見一張滿是血跡的臉,不由嚇得「啊」的一聲尖叫,「這……,這是怎麼了?」

    四周都是斯文嬌柔的閨閣弱質,見狀紛紛驚呼不已。

    「我怎麼了?」初盈眼中露出茫然,一半真一半假,那種奇怪的感覺又上來了,神智有點不受控制,「孺人,我要回去……,你送我回去!」

    「小姐!」凝珠站得有點遠,趕過來一看,頓時嚇得魂兒都快沒了。

    初盈狠狠的握住一片琉璃碎片,扎得掌心痛疼入骨,依舊直直的看著蔣孺人,含著眼淚哭道:「我要回去,我要見姐姐!!」

    只能賭一把,蔣孺人不敢丟下自己,----否則讓姐姐知道,自己哭著含著求她帶自己走,卻還是出了事,那麼絕對不會放過她的!

    這場意外,顯然出乎了清屏公主的預料,不禁怔了怔,臉上有些始料未及的意思。

    在她出神的功夫,蔣孺人總算被「姐姐」二字點醒了,趕忙跟凝珠一起,扶起初盈就往外走,甚至連跟公主道別都顧不上。

    「等等……」人都走出一箭之地了,清屏公主方才回過神來,喊道:「這山莊裡就有太醫……」不知何故,卻在最後一個「醫」字上小了下去。

    榮壽公主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轉而別過頭去。




驚魂(下)


    清屏公主眼睜睜的看著初盈離去,眉頭皺了皺,正想要說點什麼,旁邊的榮壽公主忽然展顏一笑,「七妹,莫非還捨不得傅家姑娘?要是七妹真的捨不得,我去叫人把她們追回來吧。」

    ----人都弄成那個樣子了,還追回來做什麼?怎麼在眾人眼前解釋?

    清屏公主的眼角跳了跳,冷哼道:「不用!」她實在沒有料到對方如此狠利,居然下得去那樣的重手脫身,自己再做阻攔委實說不過去,轉而對眾人笑道:「來來來,大夥繼續吃酒。」

    先頭的氣氛是驚嚇緊張,現在則變得有點怪異。

    只是誰也不好多說什麼,更不敢開口先行離去,在清屏公主的招呼下,諸位閨秀勉強拿起筷子來夾菜,都沒了說笑的心情。

    而初盈這邊,卻是遇上了一個不小的麻煩。

    因為中途提前離開,哥哥傅兆臣還沒有過來,可是這個什麼破山莊,肯定是一刻也不能停留了。天知道清屏公主會不會撕破臉,或者想出別的什麼法子,那時候想走都走不掉,豈不是欲哭無淚?

    「無妨。」蔣孺人此時醒神過來,喊人道:「快把秦王府的馬車趕過來!」

    初盈沒有別的選擇,只得咬牙上了馬車,一路漸漸遠去,心裡稍稍放鬆了些,可惜那詭異的感覺越發濃烈,像是藥性都散發開來。

    蔣孺人就坐在她的旁邊,見她表情甚是扭曲,加上滿車的血腥氣味兒,不由皺了皺眉,又不好扭頭去一邊,只得稍稍往後退了退。

    她不是初盈那種未經人事的小姑娘,起先還是疑惑,現在已經完全明白過來,是有人給初盈下了藥,而且還是男女房事上用得那種藥。

    ----回想起清屏公主的那些反應,心下有所了悟。

    眼裡閃過一絲笑意,這種事也只有清屏公主做的出來,誰讓謝家大公子那麼惹人矚目,這可真是殃及池魚了。

    初盈口乾舌燥、渾身酥癢,根本顧不上蔣孺人在想什麼,只是握緊了拳頭,閉上眼睛用力克制自己。

    慢慢的耳邊開始吵鬧起來,像是到了鬧市區。

    「小姐……,你再忍忍。」凝珠在旁邊急得直掉淚,----心下不明白,怎麼摔一跤會摔成這樣,而且小姐的樣子看起來很難受,不會中毒了吧?

    蔣孺人掀起車簾往外瞧了瞧,轉頭道:「快了,離王府沒多遠了。」

    「停車!」初盈緋紅著一張臉,忽然睜開眼睛,朝著車外大喊,「掉頭,去東街東城常寧大街傅府!」

    蔣孺人忙道:「盈姑娘,王府離得近……」

    「我說去傅府!」初盈身上難受的不行,強行說話一鬆氣更加忍不住,不由焦躁暴怒起來,再一次加重了語氣,「去傅府!」

    自己現在這個鬼樣子,去王府一定會嚇壞了姐姐!

    「可是……」蔣孺人還要拖延,冷不防一隻血淋淋的手伸了過來,那緩緩攤開的掌心裡面,躺著一塊晶瑩漂亮的琉璃碎片,閃爍著妖異的紅白光芒!

    她……、她居然把這碎片握了一路?

    那種鑽心的疼痛,想想都讓蔣孺人心裡一哆嗦,更怕逼急了,對方再做出什麼玉石俱焚的事來。

    頓時嚇得花容失色,結巴道:「行行行,去……,去傅府。」

    外面駕車的人聽到主子的聲音,很快調轉了馬頭。

    「小姐……」凝珠嚇得快說不出話來,小心的捧著她的手,想要去取那碎片,又怕碰上了小主人,急道:「快扔了啊!」

    初盈沒有扔,唯有疼痛能讓自己保持一絲理智,冷冷道:「看路!」

    腦子越來越迷糊了,身體燙得嚇人,時間陡然變得緩慢起來。

    凝珠雖然不太多席上的事,但是也明白,小主人這個樣子王府去不得,一則嚇壞了王妃,二則還要被眾人打量議論,因此趕忙探頭出去盯著路。

    好在蔣孺人的話挺有效,沒多會兒馬車在傅府門口停下。

    初盈渾身發軟倚在凝珠身上,朝外道:「拆門檻,進院子!」

    門上的人得知是自家小姐回來,還帶了王府的貴人,趕忙七手八腳的拆了門檻,放了馬車行駛進去。

    「關門!」初盈握緊了拳頭,讓那鑽心的疼痛刺醒自己,咬著牙,再次下令,「沒有我的吩咐,一直蚊子也不准飛出去!」

    在傅家,她的話基本上和宋氏有同樣的效力。

    門上的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是聽得出小姐的語氣很不好,為了不擔責任,趕忙照著吩咐讓人四下關門,緊緊守著不讓人出去。

    ----皆是奇怪,到底不要讓誰出去呢?

    蔣孺人再也忍不住露出訝異,自己實在太小看眼前的小姑娘了。

    在那種情況下,當機立斷想出法子讓自己脫身,路上堅持回了傅家,現在明明都快支持不住,還能記得讓人關門,----斷了自己的最後一絲念想。

    傅家姐妹怎麼都這麼難纏?看來以後還得更小心才行。

    儘管回到了家,初盈還是堅持讓凝珠給自己帶了帷帽,藉著她和蔣孺人攙扶,儘量把身上的血跡掩飾住,以免嚇得眾人多加猜疑。

    「盈姐兒……」進了屋,簡媽媽迎了上來,疑惑道:「怎麼還帶著帽子?」

    她並不認識蔣孺人,只覺得對方的打扮身份不低,剛想問一問,卻發現初盈是被攙扶進來的,這還不算,身上居然還沾了不少血跡!

    「媽媽……」初盈再也支持不住,鬆開了手裡的琉璃碎片,撲在乳母的懷裡,迷迷糊糊哭道:「我好難受,媽媽救我……」

    初盈雖然活了兩輩子,但是卻沒有經歷過男女之事,腦子裡生不出什麼旖念,只覺口乾舌燥,外加渾身猶如火燒蟻噬般的難受。

    簡媽媽揭開她的帽子,看見半張血跡斑斑的臉,嚇得差點喊出來,只是她到底比凝珠等人經歷的事多,趕忙讓人打來清水淨面。

    小心的一點點擦拭,卻意外的發現沒有一點傷痕。

    凝珠在旁邊哭道:「手……,小姐的手……」

    「盈姐兒你……」簡媽媽捧起那隻原本白皙的手,上面佈滿了鮮紅的血跡,掌心更是被琉璃碎片扎碎,血肉模糊令人心驚!頓時滾出淚來,「我的盈姐兒……,是誰把你弄成了這樣……」

    蔣孺人在一旁冷眼瞧著,眼前儘是鮮紅的血色,忍不住在心裡哆嗦兩下。

    「阿盈!」宋氏聽聞了消息趕過來,進門便看見滿面緋紅、神色迷離的女兒,還有地上的血水、身上的血跡,不由大驚失色。

    雖說她自己是個正派的官家太太,沒用過那些淫邪的東西,不過好歹也是幾個孩子的娘,----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不是非得用了才知道。

    看看女兒的反應,略想想便大致猜出原委來。

    什麼人這麼齷齪?!居然對一個未出閣的姑娘下那種藥!難道在宴席上……,女兒出了大醜不成?不由失聲上前問道:「這是怎麼了?!」

    凝珠哭道:「我沒在跟前伺候,只看見小姐摔倒,然後就成了這樣……,那碎片是小姐自己握的,還握了一路……」

    宋氏聽她說的顛三倒四,顯見的是嚇壞了,----但卻鬆了一口氣,聽起來女兒沒有出別的事,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只是眼下顧不上細想,趕忙招呼人忙了起來。

    「去熬點綠豆湯。」宋氏小心的替女兒清洗傷口,讓了找了紗布出來,撒了藥粉小心的包紮好,然後方才騰出空兒,對蔣孺人歉意道:「今日有勞孺人送阿盈回來,方才實在是失禮怠慢了。」

    蔣孺人神色不大自然,勉力微笑,「應該的,只要盈姑娘沒事就好。」

    「快請孺人到廳裡去喝茶。」宋氏心下極亂,等蔣孺人被送了出去,方才親自給女兒換了一身衣服,萬分難受坐在床邊,「阿盈……」

    「太太,綠豆湯好了。」

    初盈有點迷迷糊糊的,但還是配合的把一大碗綠豆湯喝下去了,嘴裡直嚷嚷熱,讓人打了涼水洗了兩把臉,方才感覺稍微舒服一點。

    「沒事的。」宋氏小聲安撫道:「忍一忍,過會兒藥勁兒過去就好了。」

    初盈含混的「嗯」了一聲,沒有開口。

    宋氏不停的用涼手帕冷敷,擦拭露出的脖頸,另一隻沒有受傷的手,一看見那厚厚一圈的紗布,眼淚又忍不住掉了下來、

    一直折騰了小半個時辰,初盈總算覺得好了一些。

    雖然還有點難受,但是勉強在自己能忍耐的範圍,不至於會腦子失控,總想去做點什麼奇怪的舉動,看起來藥效開始慢慢散了。

    「阿盈……」宋氏見女兒睜開眼睛,迷離之色漸漸退散,鬆了一口氣,再也忍耐不住急問道:「到底出了什麼事?」

    出了什麼事?初盈慢慢轉動腦子,把宴席上的經過詳細說了一遍,略有沉默,「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應該就是清屏公主。」

    「是公主?」宋氏很是吃驚,不過又有一點覺得在情理之中。

    ----除了公主,誰還能夠這麼大膽妄為?再說現在想想,那天在秦王府的時候,清屏公主的熱情本來就很反常,原來她存了這樣的心思!

    「我與她無冤無仇,之前說過的話攏共不到十句。」初盈早先見過清屏公主,不過她那個人一向很是傲慢,僅僅打過幾次招呼,斷然說不上有什麼得罪之處,「可是她卻存了心要害我,想毀了我,甚至毀了傅家……」

    姑娘家名節敗壞,一家子的人都要被人戳脊樑骨的。

    「她這麼狠毒是為什麼?」宋氏心下猜疑不定,更是恨得不行,----自己心肝眼珠子一樣的寶貝女兒,就算對方是公主,也不能這麼隨便踐踏欺負!

    「為什麼?」初盈輕輕嘆了口氣,「我一個足不出戶的姑娘家,能招惹上誰呢?若說是有人設計我,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況且那人得是什麼身份,才能夠唆使的動清屏公主?應該就是她……,不會錯的。」

    「那總得有個緣由吧?」

    「緣由?」初盈想了想,分析道:「如果沒有人唆使她的話,我猜……,大概是因為長珩……,因為他沒有做駙馬吧。」

    有關這個念頭,還是剛才對母親回憶事情經過時,想起那幾個嘲笑自己的少女,方才靈光一閃,生出了這樣的猜測。

    謝長珩和太子來往甚密,清屏公主見過幾次有過交集不奇怪。

    雖說自己因為前世反感謝家,但是謝長珩個人的確十分出挑,有年輕姑娘愛慕在所難免,只不過惹上一位心思毒辣的姑娘。

    當時清屏公主看自己的那一眼,分明是女人的妒恨。

    除了這個,自己實在是想不出別的理由。

    宋氏惱怒道:「她瘋了嗎?」

    「可能吧。」初盈實在不能理解,----清屏公主已經訂親,就算把自己毀了,難道她還能退親再招駙馬?況且如果謝長珩想做駙馬,肯定早就答應。

    明擺著害了自己,清屏公主也得不到好處,更不能成全其心中的美事,----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且這麼歹毒,即便心裡沒瘋也差不遠了。

    「這件事……」

    「娘。」初盈看見母親臉上的不甘,明白她心裡所想,「這件事除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暫且並沒有別的法子,先不要再多想了。」

    ----能怎樣呢?且不說奈何不了清屏公主,便是有膽氣鬧上門去,最後難堪的只會是自己,或許這正是她是無忌憚的原因。

    「我沒事。」初盈拍了拍母親的手,「倒是秦王府那邊得去說一聲,別人去傳話不方便,還是娘你親自己走一趟……」

    「秦王府?」宋氏一怔,繼而明白過來,「也是,這種事情是瞞不住的,與其讓你姐姐白白擔心受怕,還不如我過去走一趟。」

    「嗯。」初盈點頭,「就說我在宴席上喝醉了,打破杯子摔到傷了手,別的事先不用告訴大姐,免得她擔心多想,反倒趁了別人的心意。」想起了蔣孺人,不由冷笑,「記得讓徐媽媽和採薇她們留心點兒,不許別人亂傳話。」

    宋氏重重的點了點頭,「娘知道的,你就別再操心了。」

    過了片刻,蔣孺人過來探望告辭。

    初盈微笑道了謝,說道:「今日之事多謝孺人相助。」

    雖說她藏了別的心思,是在自己的威脅下才來傅府的,但的確多虧了她的幫忙,再說面上情還是要做的。

    蔣孺人笑道:「盈姑娘沒事就好,我也是舉手之勞。」

    初盈沒有跟她繼續客套,而是直接道:「只是我姐姐如今是雙身子的人,不宜為別的事多加擔心,還望回去以後,孺人叮囑一下今日跟車的婆子丫頭們,別讓他們亂嚼舌頭才是。」

    蔣孺人的笑容僵了一下,「好,盈姑娘可真是心細。」

    讓自己去叮囑,不管走露什麼消息都算在自己頭上,自己不僅不能動別的念頭,還要小心幫忙看著其他人,----好生厲害的心思。

    「好累,恕我失禮了。」初盈說完了這句,渥進了被子裡,挪動右手時,還輕輕的「噝」了一聲,對宋氏道:「娘,我的頭有些不舒服,先躺一躺。」

    宋氏看的清楚明白,笑道:「你老實躺著吧。」側身對蔣孺人一笑,「正巧我也想去王府說說話,一起走吧。」

    蔣孺人深深的看了初盈一眼,輕笑道:「如此自然是最好了。」

    等母親和蔣孺人走了以後,初盈頭暈暈的卻睡不著,並且因為身上奇怪的感覺徹底消失,現在反倒覺得受傷疼得厲害,而且回想起前事更是一陣後怕。

    如果當初自己沒有走掉……

    搖了搖頭,實在不敢再想像下去。

    只是這件事,假如真的如自己猜想的那樣,----不免想到謝長珩,不知道他此刻在外省做什麼,不知道他聽到此事以後,又會是什麼反應?

    不知道他的心裡,是否對清屏公主有一份情呢?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18:53

57 霧散(上)
  明月如鉤,清輝似水,一地月光宛若銀霜輕薄鋪開。  
  謝長珩坐在庭院中一樹下面,神色淡然悠遠,修長的十指下奏出「淙淙」如水的悠揚琴音,有一種能洗滌心靈的乾淨。  

  平安躡手躡腳的走進院子,身後跟著另外一個青衣小廝,像是才趕了很遠的路,看起來風塵僕僕的,氣息還不是很均勻。  
    
  兩個人便立在牆角靜靜候著,連大氣兒也不敢出。  
  謝長珩自然是看見了人,只是並不急躁,而是耐著性子彈到一曲完畢,方才停住了手,並不回頭看人問道:「何事?」  
  「給大爺請安。」那青衣小廝喚做如意,亦是謝家長房的得力小廝,才剛星夜兼程從京城趕來,貓著腰上前遞了一封信,「楚大人的密信,小的不敢耽誤趕緊送來了。」  
     謝長珩拆了信展開看了一遍,微微沉思了片刻,然後喊了一聲,「平安。」很快便有一個火盆端了上來,將那信紙燒成了灰燼。  
  「還有一件事。」如意嚥了嚥口水,有點怯怯的,「上個月末,清屏公主在崇台山莊辦了一次花宴……」  

  謝長珩蹙眉打斷,「說這個做什麼?」  
  「是。」如意有點語無倫次,結巴道:「可、可是傅家四小姐去了,還受了傷。」
  「什麼?」謝長珩終於轉過頭來,看向如意,目光好似兩道利劍,在清冷的月光下越發顯得冰涼,「到底怎麼回事,從頭到尾清楚的說一遍。」  
  如意垂了眼簾,拱肩縮背的回道:「聽說傅四小姐喝醉了,然後就摔了一跤,當時摔得挺厲害的,接著被秦王府的蔣孺人送回了傅家。」心下暗暗埋怨,自己怎麼攤上來稟報這種晦氣的事,「不過後來夫人過去看了人,又說只是傷到了手,並無大礙……」  
    
  清屏公主邀請初盈去參加花宴?結果一個閨閣女子去外面做客,居然毫無禮數的喝醉了?並且醉倒走路都走不穩,狠狠的摔了一跤再被人送回家?  

  以謝長珩的心思,整件事根本用不著諸多猜疑,很快就猜出了七七八八,----必定是清屏公主設下了陷阱,初盈不得不以受傷來作為藉口,狼狽不堪的逃離了山莊。  
    
  也就是說,酒裡面一定有問題!  
    
  既然初盈後來平安無事,那肯定不會是毒藥,清屏公主再驕狂,也不至於當眾毒死一個官家小姐,那麼……,會是什麼?  

  ----是讓人出醜丟臉的東西吧。  
  
  如意小心翼翼道:「臨來的時候,夫人還讓囑咐大爺不要擔心……」  
   
  突然「砰」的一聲脆響,打斷了他的話。  
  平安和如意都順著聲音看過去,原來是小主人手下的一根琴弦斷了,----他兩都是常年跟在謝長珩身邊的,知道小主人的脾氣,那根琴弦所承受的怒氣,怕不是一般人消受得起的,因此都趕緊低了頭。  
  空氣陡然間凝固起來,氣壓極低,時間也變得格外的緩慢。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平安和如意的頭都快低到胸口上了,謝長珩方才收回心思,淡淡道:「收拾東西,明日回京。」  
  
  平安臉上儘是訝異,早先明明是還要呆十來天的,只是想歸想,斷然不敢胡亂開口詢問,趕忙應道:「是,等下就去吩咐人。」  
    
  ******  

  在謝長珩踏上返京歸途的當天,宋氏收到了一封信。  

  一封來自千里之外丈夫寫的家信,信裡說了一些自己在青州的近況,讓家裡的人不要擔心,還說到了上次謝長珩的到訪,言辭間很是滿意的樣子。  

  最後提了提,青州這邊有個下屬的庶子,讀書上進、為人不錯,打算把初芸許配給他,將來回了京,提攜提攜也是一門好親事。  
    
  宋氏略怔了怔,下一刻頓時勃然大怒。  
    
  為了證實心中的猜測,吩咐人道:「去把幾位姑娘都叫過來。」
  片刻後,初芸第一個趕到。
    
  接著初容帶著初珍過來,初盈最後一個到,右手上的上還沒有痊癒,坐下時,輕輕的放在了腿上,問道:「娘,有事?」  
  宋氏微笑道:「剛收到一封老爺來的信。」  
  初盈問道:「可是爹要回來了?」  

  初容和初珍都沒說話,初容臉上一派恭謹的表情,似乎隨時要聆聽父親的教誨,唯有初芸的眸光閃了閃,帶出了幾分期盼之意。  
 
  宋氏看在眼裡不動聲色,淡淡回道:「不是要回來。」在女兒們身上掃了一圈,「就是信裡提了幾句,叫你們好好聽話別胡鬧。」  

  初盈抿嘴笑道:「要來是爹教訓人呢。」  

  「沒規矩。」宋氏沉了沉臉,然後不再說信的事,轉而道:「馬上快入冬了,我想著今年人少閒著沒事,先給你們幾個做點新衣裳……」底下長篇大論,說起了衣裳的料子花樣等等。
  初芸聽了一陣,漸漸浮出不耐煩之色。  

  「明兒我就叫裁縫過來。」宋氏說了大半晌,終於止住了話題,抬了抬手,「你們都先回去吧。」  
  初容眼裡閃過一絲疑惑,但是沒有多言,默默的領著初珍走了。  
  初盈既然過來了,當然不急著走,撒嬌坐到宋氏身邊,笑吟吟道:「我一個人在屋子裡悶得慌,陪娘說說話罷。」  
    
  宋氏笑著戳了她一下,「淨纏人。」又低頭看向她的手,「最近可還疼?」接著問起近日的飲食,晚上睡不睡的好,說完看了初芸一眼,「還有事?」  

  「沒、沒事。」初芸不情願的往外挪腳步,快到門口時,咬牙停了下來,回身小心翼翼問道:「娘……,爹的信裡沒說別的?」

  宋氏心裡的猜疑有了答案,靜靜看向她,笑問:「哦……,那你還想知道什麼?」  
   
  初芸心中頓時一凜,----自己上當了!嫡母叫姐妹們過來扯閒篇,就是為了要套出自己這句話!   

  「周順媳婦。」宋氏喊了人進來,斂了笑意,冷冷交待道:「三小姐方才說有些不舒服,陶姨娘又不在跟前,這段日子你且陪著她,在屋裡好好的做針線不許出門。」  
  
  「是。」周順媳婦打量了一圈,情知必是出了什麼事,趕忙領了丫頭上前,對初芸笑道:「三小姐先回去歇著吧,別讓太太擔心了。」  
   
  初芸臉色變得慘白,想要分辨幾句,又怕嫡母在氣頭上越發惱火,咬了咬嘴唇,只得無奈的告退而去。  

  宋氏這邊還沒消氣,等人走了,對初盈道:「以後別理會她!」  
    
  初盈也瞧出了事情不對勁,問道:「娘,怎麼了?」  
    
  「膽子不小!」宋氏一聲冷哼,「不滿意汪家的親事,就敢背著我給陶姨娘寫信,然後再給你爹上眼藥,真是反了天了!」  

  初盈有些吃驚,----前些天因為姐姐懷了身孕,自己又弄傷了手,初芸的親事便一時沒顧得上議,沒想到她居然如此大膽,居然背後說母親的不是。  
    
  試問哪個做嫡母的,能夠容忍庶女如此藐視自己?

  當天下午,宋氏就提筆寫了一封信。  

  告訴丈夫汪家的親事早就說開,提起對方是嫡子、是舉人,是謝家的遠親,意思比那沒中舉的庶子強得多,總之是一門不錯的親事。  


  末了徵詢丈夫,到底要不要推掉汪家另外結親。  
   
  本來這種事一般都是主母做決定,只要明面上沒有問題,傅文淵不會多管,收到了信,便跟陶姨娘提了一句,「既然太太已經說好親事,出爾反爾有損芸姐兒的閨譽,依舊定下汪家吧。」  

  陶姨娘心中一涼,----已經拼著得罪主母了,還是沒有改變女兒的親事。
    
  眼下不能說主母的不是,更不能把女兒來信的事透露出來。  
    
  一個舉人出身的嫡子,肯低就娶一個婢生女做正妻,必定自己信心不夠,轉而對妻子娘家有所求。  
   
  可是以主母對自己和女兒態度,不使絆子就不錯了,哪裡還肯真心幫襯拉扯?而自己沒有兒子,在丈夫面前也不是很說得上話。  
    
  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忍不住想,如果能添一個哥兒該多好啊。  

  ******  
  
  宋氏再次收到了丈夫的信,看完以後,神色沒有絲毫變化。  

  第二天,汪家就有人過來提親,商議了半晌,把下聘的日子定在次年二月下旬,大約和初容錯開十來天。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是宋氏怕前頭兩個女兒出嫁太亂,影響了嫡女,所以將庶女的嫁期擠在了一起。  
    
  但是這種事,誰又會傻到說出來呢?  
    
  初芸得了信後,知道實情再也沒有轉圜的餘地,不由頹喪萬分。  

  如今周順媳婦守在屋子裡,如果不出門還好說,只要一往門邊走,便會攔道:「三小姐且等一等,我去回過太太再說。」  
 
  初芸豈敢在這個時候繼續得罪嫡母?況且出去也沒什麼用,別的事情,妹妹或許能幫自己一把,這件事上絕無可能。  
    
  再者都已經訂了親,難道還能自毀名聲要求退親不成?  
    
  只能自己寬慰自己往好處想,汪宗元長得雖然一般、不夠大氣,但男人從來都不是靠臉過日子的。  

  ----只要他肯上進,將來自己少不了一個官太太做。  

  接下來的日子甚是平靜,天氣越來越涼了。  

  這天宋氏算著日子,忽然想起前些天做衣服的事,喚了金盞問道:「不是說昨兒就該送過來的,怎麼到今天都還沒來。」  
    
  金盞忙道:「要不找個人去寶慶祥問問?」見主母點了頭,便親自出去找了個婆子交待了,回來笑道:「我已經跟人說了,要是做好忘了送,等會捎帶回來就是。」  

  宋氏不過隨口一問,也不當緊,只道:「興許是最近做衣服的人多吧。」
    
  誰知那婆子去了沒多會兒,又慌慌張張跑了回來,「太太,了不得了!」儘量壓了壓驚慌之色,「外頭到處都是站著兵老爺,不知道做什麼的,一個個拿著刀提著槍,委實嚇人得緊。」  

  宋氏面色一凜,想了想,「那就別出去了。」  

  「是。」那婆子諾諾的退了下去。  

  金盞問道:「要不要叫人出去打聽一下?」又猶豫道:「只怕這會兒不方便……,還是等大爺回來問問,應該就清楚了。」

  「嗯。」宋氏不想添亂省事,頷首道:「別亂打聽,等兆臣回來再說。」  
   
  沒等傅兆臣回來,傅文泰先急匆匆的找了過來,「大嫂,外面出大亂子了!」一臉慌張之色,「我才從爹那邊過來,爹讓咱們家的人別出門。」  

  宋氏心下大驚,「到底出什麼事了?」  

  「唉……」傅文泰直搖頭,只道:「不是什麼好事,大嫂且安心在家便是。」  
    
  被他這麼一鬧,宋氏哪裡還能夠安心?反倒更加懸心了。  

  好歹等到兒子傅兆臣回來,急急叫了人進屋,「快說,快說,外頭到底怎麼了?你二叔吞吞吐吐的,害我懸了半日的心。」  

  因為快要吃午飯了,初盈也在跟前,「是啊,大家知道也好心裡有個數兒。」  

   傅兆臣略有沉默,靜了靜,「皇上病了。」
    
  「啊?」初盈睜大了眼睛,----一般來說,一國之君就算有病也會遮遮掩掩,免得國中人心不穩,既然傳出來,看來是瞞都瞞不住了。
    
  不由問了一句,「還上早朝嗎?」  

  傅兆臣看了妹妹一眼,略顯驚訝,繼而搖搖頭,「就是今兒早上沒有早朝,後來才傳出消息的。」  

  宋氏不解,「那……,也不至於滿街鬧得人心惶惶的啊。」  
    
  「哎……」傅兆臣一臉擔憂之色,「有人告發太子巫蠱詛咒皇上,所以……,這起禍事怕是不能善終,後面還不知道有什麼呢。」  

  宋氏和初盈聞言都愣住了。  

  「那長珩……」宋氏幾欲要暈過去,側首看了看女兒,「長珩和太子殿下一向走得近,出了這種大事……,可……、可怎麼辦才好?」
 
  「母親你急糊塗了。」傅兆臣忙道:「長珩還在外頭沒回來呢,京城裡的事,跟他有什麼關係?」
    
  「對啊!」宋氏狠狠的在腿上拍了一下,有點喜極而泣之色,「瞧我……,都被嚇糊塗了。」唸了一聲佛,「虧得你爹在外頭,長珩也在外頭,你祖父在養病,你又是個微末的小官,你二叔是個白身。」  

  把身邊成年的男丁都念叨了一遍,方才松了口氣。  

  初盈默默的沒做聲,心裡一直懸著的疑問終於有了答案。
    
  父親果然是被祖父安排出京的,祖父病退也是有意為之,至於謝長珩……,他離京的時間是不是太巧了點?
  
  心底突然閃過一個念頭,----謝長珩居然不是太子一黨的人!  

  那他到底是站在哪一邊的?難道是燕王?!可是燕王如今也不是牢不可破,祖父又怎麼會同意謝家的親事?到底是……,這也藏得太深了吧?
    
  可是光是猜沒用的,只有謝長珩自己心裡才會清楚。  
   
  出人意料的,幾天後謝長珩居然回來了。  
    
  這種時候?不說趁機在外面躲著亂子,怎麼還專門跑回來湊熱鬧?初盈實在是不能理解,只是也不好問點什麼。  

  「這是小侄從江州帶回來的特產。」謝長珩一襲淺藍色的江水海牙紋長袍,神色依舊從容淡然,彷彿不知道太子巫蠱的事一樣,但這想想都不可能。  

  「人平安就好,東西有沒有都不要緊。」由不得宋氏不擔心,這可是自己未來的女婿,和初盈有著一樣的疑惑,「怎麼不在外面多呆些日子?」  
   
  謝長珩微笑道:「事情辦完了。」
 
  「也罷。」宋氏嘆道:「好在太子那邊出事的時候,你不在京城裡,現今只消小心謹慎一些,應該不會有牽連的。」  
  
  初盈看了母親一眼,覺得這份擔心真是有點多餘。  

  此刻京城是什麼局勢,謝長珩不會不知道,也不會不清楚其中利害,他回來自然有他的原因,且對自己有足夠的信心,定然不是冒冒失失之舉。

  不過謝長珩一向都是很有禮貌的,更何況是面對未來的岳母,聞言點頭道:「讓伯母你掛心了,我會留心一些的。」說了一陣閒話,側目看向初盈的手,「手上的傷可好了沒有?我帶了幾盒子藥膏過來。」  
    
  初盈不自然的縮了縮手,攏在了袖子裡,「只是皮肉傷,已經差不多痊癒了。」  

  「那藥膏消弭疤痕效果很好,你空了抹一抹。」謝長珩交待了一句,將身邊的藥膏放在了桌子上,沒再多說,起身告辭道:「家裡還有點事,改日再過來拜訪伯母。」
  宋氏忙道:「你且去忙你的。」

  謝長珩猶豫了一下,看向初盈,「盈妹妹你放心,不會讓你白白受傷的。」目光在那袖子口停了一瞬,方才欠身告退出去。  

  初盈先是一怔,繼而反應過來他話裡的意思,趕忙追到門口,皺眉道:「你可別胡來!」  

  清屏公主是什麼人?即便太子現今惹上了事,嫡公主仍然是嫡公主,況且外頭的事和一個姑娘家有何關係?為了爭一口氣,惹上了禍事實在不值得。  

  謝長珩的目光閃了閃,----以他的性格,自然說不出「你看我像胡來的人嗎?」,或是「你放心,你的話我都記在心上了。」等語。  

  靜了一瞬,輕聲道:「知道了。」  

  初盈覺得氣氛有點怪異,這應該是十分親密的人才有的語氣,雖說謝長珩是自己的未婚夫,但是彼此完全不是這種關係。  

  一時怔住,不知道該說點什麼才好。  

  謝長珩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微微一笑,「回去吧,外頭風大天涼。」繼而收回目光下了台階,很快離開了院子。  

  初盈站了片刻,方才被宋氏叫了回去。  
   
   以前對訂親還只是一個概念,剛才那一剎那的恍惚,讓自己疑惑,以後真的要嫁進謝家,跟這個人朝朝暮暮相對?分明之前是兩個陌生人,但卻要……,那種親密無間的說話氛圍,讓自己覺得渾身不自然。



霧散(中)

    第二天中午,傅兆臣帶回來最新的消息。

    就在早上,太子重瑞幾次求見皇帝不成,於是打算強行闖宮覲見,結果被鄭貴妃帶著內侍逼退,——接著皇帝龍顏大怒,下旨緝拿太子!

    不過這到底是皇帝的意思?還是鄭貴妃的意思?——

    外面沒有人能說得清楚。

    傅兆臣搖了搖頭,「實在是亂得很,除了一些有心參與進去的人,像我這樣的微末小官,大都找了藉口告了假。」看向母親宋氏,「明兒我也不去了。」

    宋氏忙道:「不去好,不去最好。」

    一時間,京城內外人心惶惶。

    很快傳出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太子在東宮裡杖殺前去宣旨的屬官,並且帶著身邊人逃離了京城,暫時下落不明!

    太子是暫時沒抓到,不過因此受到牽連的官員卻是不少。

    謝長珩因為和太子有過來往,也被扯出來告了一本,不過巫蠱案件事發時,他人在外省實在扯不上,別的也沒找出任何證據,最後總算不了了之。

    宋氏得了消息,連著吃了半個月的齋,又讓人去廟裡點了平安燈,撒了大把的香油錢,心裡方才覺得踏實了一點。

    外面的局勢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傅家關起門卻是一片寧靜。

    今年的雪下得特別早,才得十月,就零星的飄了幾場雪花,放眼望去一片蕭肅,空氣裡的氣氛很壓抑,有一種爆發前的賁張感。

    傅家三姐妹都是待嫁之身,均在屋子裡繡著各自的嫁妝。

    初盈的手是被琉璃碎片扎傷,養了一個多月,再加上謝長珩送來藥膏甚是有效,現今幾乎連疤痕都沒有了。

    只在掌心處看得出一點痕跡,掌紋有輕微不平整的痕跡。

    初盈繡繡停停、停停繡繡,不免想起謝長珩、謝家,想起眼下這紛亂的時局,忍不住停住嘆息,——經歷亂世,方才知道平日安寧多麼難得。

    因為心緒不寧,做起針線來不免有些慢,好歹耐著性子繡完嫁衣,找到母親,「天冷的很,別的東西從喜鋪裡買吧。」

    「胡說!」宋氏聞言板起臉,斥道:「照你這麼說,冬天裡頭就沒有姑娘出閣了?別想著偷懶,這可是關係到你一輩子的大事。」

    按風俗,姑娘的所有嫁妝都得自己親手繡成,才顯得心靈手巧,將來才會受到婆家的喜歡,也是一個喜慶的好兆頭——

    除了極少數婚期太趕的姑娘,都是自己完成。

    「都已經訂親了。」宋氏嘆了口氣,「別的事就不要瞎想,好在你婆婆是個肯講道理的人,長珩也是個懂事的孩子,還是想想怎麼好好過日子吧。」

    初盈靜默了一會兒,應道:「嗯,女兒知道。」

    宋氏嘆氣道:「也不知道外頭怎麼樣了?我這心裡頭七上八下的。」

    初盈收回心思,安慰母親道:「不管外頭怎樣,只要咱們一家人平平安安就行,再說那些朝堂大事,也不是我們能夠操心的了的。」頓了頓,「倒是姐姐那邊,虧得秦王殿下知曉明哲保身。」

    太子巫蠱案一出,秦王這邊就傳出了王妃胎像不好的消息,嚇得宋氏趕緊親自過去了一趟,回來後卻消去了擔憂之色。

    只是外頭人人都知道了,秦王妃胎像不好,秦王愛妻心切整天陪著身邊,幾乎就沒有出過秦王府,彷彿眼裡只有未出世的孩子。

    「母親……」傅兆臣從門外進來,揮退丫頭,「剛才外面傳出的消息,說是太子在荊州被人找到,不過……」

    「不過怎麼了?」

    「自縊了。」傅兆臣皺著眉頭,嘆氣道:「太子妃和兩個小世子也……」眉宇間神色十分凝重,沒有繼續再說。

    「照這麼說……」宋氏眼裡有些茫然,喃喃道:「那燕王……」這個話題實在是太過敏感,趕緊打住,「罷了,咱們只要守好自己就行。」

    傅兆臣的神色有些猶豫,有些擔心,遲疑了半晌才道:「我聽說,長珩和燕王不是很對付,不知道會不會有麻煩。」

    初盈猛地抬頭,不確定道:「眼下……,燕王應該還顧不上吧?」

    「怎麼會這樣?!」宋氏連連拍著胸口,一臉苦色,「阿慧的婚事不順當,好歹後來是個有福氣的,只是如今……,一樣要擔驚受怕,這也罷了。」側首看向初盈,「怎麼到了阿盈身上,偏偏趕上這樣的亂世!」

    「但願燕王顧不上……」傅兆臣也找不出什麼勸解的話,只能重複之前妹妹的,眼中的擔憂之色,卻是掩都掩不住。

    或許真的是燕王沒有顧得上,或許是謝長珩對於燕王只是一個小人物,——畢竟眼下皇帝病重,太子亡故,燕王心裡應該都是儲君的事。

    在一片緊張的氣氛中,京城家家戶戶都簡單的過了年。

    就在謝家和傅家都以為沒事的時候,謝長珩再次被人彈劾,——這一次,各種莫名其妙的罪名都跳了出來。

    前段時間去江州,被扯上是為了太子逃路做準備;之前太子遇刺,被認為是參與其中安排,用以詆毀燕王聲譽,其心可誅;更不用說其他種種小的過失,各種告發的摺子紛呈而至,很明顯是有人故意為之。

    謝長珩不僅被免了官職,而且還被收監候審。

    「什麼?」宋氏實在是難以接受,——先是丈夫被貶離京,接著公公病倒免職,現今未來的女婿居然入了獄,接二連三的打擊之下,整個人快要支持不住了。

    「娘、娘……」初盈擔心母親氣壞了身體,趕忙勸道:「你別急,事情總有個轉圜的餘地。爹雖然不在京城幫不上忙,但是祖父應該能找人走動走動,再說還有謝家和蘇家,還有豫親王府,不會不管長珩這個謝家的嫡長子。」

    「這哪裡管得了?」宋氏急得幾欲垂淚,惱恨道:「分明是有人要害他,偏生咱們家又……」突然一頓,「要不我去找你姐姐,秦王他……」

    「別,別讓姐姐懸心。」初盈更擔憂的是,——如果秦王有心幫著未來的連襟,不用說也不會不管,如果不願意惹事,傅家的貿然找上門去,只會讓姐姐夾在中間為難,還有可能影響到腹中胎兒。

    為了自己一個,搭上全家的依靠實在不值得。

    謝家不比先前的賀家,且不說本來兩家之間的情分就不一樣,單是謝長珩救了自己一命,並且在祖父罷官的時候還來提親,——這份情意就不能不還。

    上輩子謝長瑜逃婚羞辱自己,結果加上繼母的狠心和初珍謊言,害得自己糊裡糊塗丟了命,這輩子謝長珩救了自己一次,算是兩相抵消罷。

    他既然能在傅家落敗時來提親,自己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退親。

    如果他命大能夠出來,便是白身,傅家一樣會償還他從前的情意。

    如果命薄……,那就只當自己命裡不濟吧。

    當初他為什麼要回來?如果不回來是不是就免了這場禍事?!初盈儘量讓自己往好的地方想,他那個人一向主意多,或許……,不會就這麼被人害了吧。

    ******

    「夫人,傅家來人送東西。」

    謝長珩就是謝家的支柱,是謝夫人的天,——宋氏都急得直上火,她這個做親娘豈能不著急?聽完消息就氣血上湧病倒了。

    良辰對著同伴良言點點頭,「你去看看。」

    「我去!」在一旁侍奉母親的謝長瑜站起身來,出門拿了一包東西進來,「不知道裝了什麼,鼓鼓囊囊的。」

    打開一看,原來是一雙蓮青色的壽字繡鞋。

    謝長瑜一看樣式,便遞到了母親眼前,「好像是給娘做的鞋子。」嘟噥道:「沒頭沒腦的,送雙鞋子過來做什麼?不知道咱們家現在心煩吶。」

    謝夫人才剛為兒子垂過淚,臉上猶有淚痕,「你個小混賬懂得什麼?!」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繼而又是一陣哽咽,「想不到,她小小年紀就有這般志氣,倒是我從前小瞧了她。」

    那鞋子明顯不是外頭買的,傅家專門讓人送來,斷然也不會是丫頭們做的,那麼就只能是初盈的針線。

    從謝長珩被收監到現在不過三日,不熬夜是趕不出這樣一雙壽字鞋的。

    而在這個時候,未來的兒媳還想著給婆婆做鞋子,自然是表明心跡,不論夫家是和境地都不變心,將來一定會嫁做謝家婦。

    於病中的謝夫人來說,的確算得上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了。

    良辰正愁找不到話來勸解,見狀忙道:「可見我們的大奶奶是個有品性的,難得還這樣的心靈手巧、賢惠體貼,將來必定和大爺一起孝敬夫人。」

    這話更勾起了謝夫人的傷心處,想來想去找不到出氣的,便指著小兒子罵道:「都是你這個混賬不爭氣,不然好好的,你們倆兄弟早就各自成家立業,指不定孫子都抱上了!」接著一陣哽咽,「那至於鬧到今天……」

    謝長瑜後知後覺倒也反應過來了,只是見母親動氣,低了頭不敢多說話。

    平安把消息送到牢裡的時候,謝長珩正靜靜的坐在石床上,神色依舊十分從容,彷彿自己是在一處極為平常的地方。

    聽完平安的話,謝長珩靜了靜,良久嘆了口氣,「是我讓大家擔心。」——

    想不到她那樣反感自己,居然在這種時候還能夠有這份心,也不枉自己因為她提前回京來,總算是沒看錯人。

    再想起應對清屏公主一事,不由越發覺得未婚妻甚是聰明。

    這份情意,自己會記下的。

    至於她對自己的陳見,還是等以後成了親再慢慢解吧。

    「大爺你放心。」平安勸慰道:「豫親王府的老王爺上了摺子,還有蘇家大老爺,我聽二老爺說,眼下燕王不會不顧及這些人的,所以……」

    「嗯,不必再說。」謝長珩從來就不是需要安慰的那一個,微微眯起眼睛,眸光裡有寒芒閃過,勾了勾嘴角,「也罷,差不多是時候了。」

    平安聽得莫名其妙,「什麼時候?」

    謝長珩微微一笑,吩咐道:「你回去到二房走一趟,讓二叔去找門下省的孫侍郎孫大人,告訴他,就說我有話要對他說。」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18:54


霧散(下)

    消息接二連三傳回來。

    巫蠱一案,被牽連下水的官員甚多,許家首當其衝處在了風口浪尖上,——百年世家被連根拔起,嫡支內成年男丁悉數處斬,只剩下幾個年幼的子孫和女眷,亦被貶做官奴收入坊中。

    宋氏得知這個消息,嚇得更厲害了。

    初盈在一陣驚慌之後,想起了當初謝長珩的那句話,「盈妹妹你放心,不會讓你白白受傷的。」

    難道他……,指的就是這個?

    太子倒了,許家也倒了,清屏公主的准駙馬被處死。

    且不說婚前死了未婚夫的女子不吉利,單是以她現在的處境,誰娶她就會連帶一家人跟著倒霉,誰會豬油蒙了心做這種事?

    即便清屏公主能夠逃得一命,也免不得孤獨終生。

    初盈嘆了口氣,轉瞬丟在一邊,現在沒心思沒精力糾結這些,唯一的念頭,就是謝長珩能夠平安出來。

    哪怕他沒有官職是個白身,至少也要留的一條命在。

    可惜自己上輩子沒活到這個時候就已經被謝長瑜逃婚給氣死了,根本不知道下一任皇帝是誰,不知道傅家和謝家後來的處境。

    況且重生這一世,有不少東西都改變了,做不得準。

    比方上輩子初容是嫁的馬家,初芸卻不是嫁的汪家,姐姐初慧更不可能做王妃,根本就和前世不一樣了。

    就在初盈懸心擔憂的時候,朝堂上的風雲湧動得更加厲害。

    太子一死,加上皇帝看起來活不了多長日子,新的儲君到底立誰,就成了首先需要確定的問題。

    本來燕王佔了絕大的優勢,母族勢力不小,鄭貴妃又是今上的寵妃,眾人都將目光投向了燕王,甚至連王府門前都熱鬧起來。

    可惜事情總有不盡人意的時候。

    正在燕王一黨興高采烈的時候,有人上了摺子,請求皇帝立長子秦王為儲君,並且搬出「有嫡立嫡,無嫡立長」的理由,頓時憑空炸出一聲驚雷!

    當然燕王一黨也不是吃素的,鄭貴妃立馬反擊,跑到皇帝面前哭訴,另有大臣為燕王上摺子,死死揪住「立嫡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暗示秦王生母卑微。

    意思是,立長一般是在幾個皇子都是嫡出的情況下,才不論賢能與否,直接選擇嫡長子,但如果皆是庶出的皇子,則應該子以母貴重新排序。

    正在這個當口,一直病弱靜養的孫皇后站了出來。

    對皇帝表示,言稱為了鞏固國本不動搖,使得秦王立為太子更加合理,自己願意認下秦王做嫡子,今後視如己出。

    秦王都快四十歲了,認這麼大個兒子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只要不是個傻子都能想明白,這其中的深意。

    如果燕王成為下一任皇帝,那麼鄭貴妃就是太后,孫皇后雖然也是太后,但卻不是皇帝的親娘,也根本拿捏不住鄭家的人。

    秦王就不一樣了,母族雖然有幾個人口,但在政治意義上就和沒有一樣。

    而且孫皇后被鄭貴妃壓制多年,甚至連後位都險些不保,怎麼可能希望看到燕王成為太子?當然還是秦王和王美人更容易把握,一旦秦王登基,孫家就是扶持國君的大功臣,少不了一、兩代人的潑天富貴。

    立長?立賢?一時間朝堂的爭論再度白熱化。

    這個時侯,像謝長珩這樣的小蝦米沒有人再關注了。

    「立長?」宋氏快被這個消息震暈了,不過繼而生出強烈的期盼和欣喜,——自己怎麼就沒想過,秦王也是可以做皇帝的呢?要是秦王做了皇帝,那麼一切都問題都不再是問題,小女婿肯定保得住,傅家也會再度興旺起來。

    「是啊。」傅兆臣也陷入了深思,——如果有個姐夫是皇帝,那麼好處簡直就是不言而喻的,只可惜……,自己在這種事出不上一分力。

    然而事情很快有了新的轉折,燕王被彈劾了!

    這一次,如同謝長珩二次被彈劾一樣,各種各樣的罪名紛呈而至。

    如今有孫皇后站出來帶頭,只要利益不在燕王一黨的,即便不為秦王為自己,都絕對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起先還是一些小的罪名,燕王還能招架,但是這一天……,終於有人扔出了一個重磅炸彈!——

    上告燕王設計謀劃了巫蠱一案,冤枉陷害了太子!

    皇帝起初不信,但架不住要求徹查的呼聲越來越高,況且事態鬧到這種地步,就算皇帝也無法輕易壓下,只能下令徹查。

    初容和初芸很不巧,婚期趕在了京城最亂的時候。

    但是也不能不嫁或晚嫁,特別是初容。

    眼下局勢這麼亂,萬一皇帝駕崩就得舉國守孝一年,這還不算長,萬一孫皇后和燕王爭不出高下,再動起兵刃來豈不更加的亂?

    況且如今謝長珩還在大牢裡,宋氏每天擔驚受怕、滿腹傷心,哪裡還顧得上庶出的女兒?早點嫁出去做了別家媳婦,也早點少操一份心。

    初容的親事還算順當,雖說如今傅家情勢不好,但是畢竟有二房的馬氏在,馬老爺不可能不顧嫡親的妹妹,訂下的親事自然還是要結的。

    所以挑了吉日,下了八百兩銀子的聘禮送過來。

    因為眼下局勢實在不好,初容出閣時,只在出傅家門和進馬家門的時候,象徵性的吹鑼打鼓了幾聲,一路上的都是悄無聲息。

    馬家下了八百兩的聘禮,宋氏比著回了八百兩銀子的嫁妝。

    到初芸這邊卻是有點小麻煩,大約是因為謝長珩的事,加上傅老爺子沒有出山的跡象,——而立秦王為太子憂沒把握,況且汪宗元一個小小的舉子,哪讓有機會知道這些朝堂大事?因而攀附權貴的心思有些淡了。

    只是礙於傅家的權勢,還有謝家,也不好就這麼把親事作罷。

    在聘禮上卻顯出不甚盡心,汪家本來就貧寒,眼下這種情況,沒有心情花大銀子來裝面子,因此聘禮拼拼湊湊只得二百兩。

    宋氏什麼都沒說,比著數額給初芸辦了二百兩的嫁妝。

    同樣都是庶出的姑娘,一個八百兩,一個二百兩,初芸哪裡受得了這個?再說自己馬上就是汪家的媳婦了,因此不再那麼害怕嫡母,鼓起勇氣問道:「二姐出身並不比我高貴,娘如何這般厚待於她?」

    宋氏眼下沒功夫跟她生氣,冷笑道:「看菜吃飯、水漲船高,汪家只給了二百兩銀子的聘禮,難道還要傅家倒貼不成?要不問問汪宗元,他要是肯做傅家的上門女婿,我就比著初容的嫁妝,給你補上六百兩如何?」

    上門入贅?汪宗元又不是父母雙亡、舉目無親,怎麼可能答應?

    初芸知道嫡母是恨上了自己,再爭辯下去也無用,只會節外生枝更添麻煩,回去蒙著被子痛哭了一場。

    唯一讓她快意的就是,——自己的嫁妝再薄,汪宗元再平庸,好歹也比身陷囹圄的謝長珩好多了。

    嫡母如此刻薄自己,說不定……,妹妹還沒嫁人就先做了望門寡呢。

    這樣想著,心裡的氣總算順了一點。

    到了正日子,披紅穿新的從傅家大門乘轎出去。

    三日回門,初芸穿了一身大紅色的百蝶穿花儒裙,上罩金線繡花小襖,加上挽了婦人才梳的富貴圓髻,臉上還有幾分初為人婦的青澀,但卻精神奕奕的。

    傅家的人都對她改了稱呼,一律喚做「三姑奶奶。」

    初盈見她氣色挺好的,笑道:「三姐,三姐夫對你不錯吧。」

    初芸有些羞色,「還好。」伸手捋開袖子,露出一個成色尚可的翡翠鐲子,「我婆婆給的,說是汪家祖傳留給媳婦的……」

    陶姨娘走之前,曾經給女兒留下了三百兩銀子的體己錢。

    初芸知道自己的嫁妝薄,為了討婆家人的歡心,早早的讓人去金鋪打了一大堆的金器,金戒子、金簪子、金耳環、金項鏈,花了一百多兩銀子,把公公婆婆外帶三個小叔子、兩個小姑子,全都挨個送了一遍。

    汪家上上下下都知道了,新嫁進來的大奶奶手裡有錢。

    汪太太面對這麼貼心的兒媳婦,自然得有所表示,因此拿了一對翡翠鐲子出來,表示自己也是個好婆婆,是心疼兒媳婦的。

    初芸得了鐲子,少不得回娘家時露出來顯擺一番。

    接著又說起汪家的人如何如何好,汪宗元如何如何體貼,一則為自己掙面子,二則多多少少是在向嫡母反擊,三則刺一刺妹妹,把在嫁妝上面受的氣順一順。

    初盈起先還附和她幾句,漸漸聽出不對味兒來,——自己這邊還擔心著謝長珩,本來就是給姐姐一個面子,勉強應酬,既如此也懶得再多說。

    宋氏皺了皺眉,到底是三日回門的日子不好發作,只淡淡道:「去瞧瞧老大,跟三姑爺說完沒有,說完了好過來吃飯。」

    不一會兒,傅兆臣親自陪著妹夫過來。

    汪宗元起先就過來給宋氏見了禮,方才過去拜見傅老爺子,這會兒回來,猛地發現多了兩個年輕的姑娘,便知道是自己的兩個小姨子。

    其中一個年紀太小還罷了。

    另一個年紀跟自己妻子相仿,坐在岳母身邊,雲髻斜綰、珠墜搖曳,生得一張宜嗔宜喜的瓜子臉,雪白的面皮,不由叫人心神一蕩。

    宋氏見他直直的盯著初盈看,心下不由大怒,開口道:「阿盈、珍姐兒,快給你們的三姐夫見禮。」

    汪宗元這才收回心思,心下明白方才太過唐突,等著初盈初珍喊完「三姐夫」,趕忙回禮,「四姨、五姨。」回頭看了妻子一眼,雖也俊俏卻是不及,且因為是庶出,到底輸了幾分氣度。

    心中暗道一聲可惜,那樣如花似玉的小姨子,指不定就要做小寡婦了。

    「大爺!」有個婆子腳下飛快進來,遞給傅兆臣一封信。

    傅兆臣急忙拆了,先是皺眉,繼而慢慢舒展開來,回頭對宋氏道:「母親,我去祖父那邊一趟,你們先陪著三妹夫吃飯吧。」

    汪宗元目光閃爍,想知道是什麼事卻不便開口詢問。

    宋氏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問兒子到底是什麼事,點頭道:「去吧。」

    初盈本來就沒心情坐在這裡,加上方才汪宗元眼光不老實,大為厭煩,起身追出門去,「大哥等等,我跟你一塊兒過去。」

    傅兆臣不好當著人說妹妹,走到連廊口方才道:「你去做什麼?」

    「我不去。」初盈笑了笑,看著信道:「就是想問問,是不是有關長珩的事?」

    「算是有關吧。」傅兆臣急著去找祖父說話,沒跟妹妹細說,「燕王被人告發,說是主謀殺害了太子。」又低聲道:「你心裡有數就行,可別亂說。」

    將信揣在懷裡,急匆匆的下了連廊走了——

    太子不是自縊?是被燕王設計殺害?

    初盈靠著柱子靜靜怔住,……巫蠱,謀害儲君,若是這兩條罪名成立,燕王不僅要被拉下水,而且只怕連命都保不住。

    那樣一來,即便不是姐夫秦王登基,謝長珩也應該保的出來了吧?


落定(上)


    「太太……」周順媳婦神色匆匆進門,連禮數都顧不上,走到宋氏身邊回道:「秦王府那邊來人報信,說是王妃的喜信動了,請太太過去一趟。」

    「還沒到日子啊?」宋氏一驚,繼而吩咐人下去備馬車,自己走到裡屋鏡子前整理衣服,嘴裡喃喃,「算日子得三月去了,不過也不差多少日子,早一點也是有的。」

    不停的安慰自己,唯有這樣才能打消心中的害怕。

    ----如果女兒只是自然的提前幾日還罷,要是有人做了手腳可怎麼好?

    出了門,正好撞見聞訊趕來的初盈,「娘,這是要去秦王府嗎?」

    「嗯。」宋氏一面點頭,一面下了台階,「你不准去,姑娘家哪能摻和這種事?況且你還是待嫁……」突兀的一頓,心頭猛地悲從中來。

    眼看再有兩個月,謝家就該過來商定成親吉日。

    可是現在準女婿還在大牢裡呆著,怎麼商定?定了日子女兒又嫁給誰去?萬一謝長珩再有個三長兩短,那女兒豈不是……?

    初盈見母親神色有異,反應極快,趕忙勸道:「娘你別多想了,我不去就不去,你還是先過去看姐姐,好歹身邊有個照顧的人。」

    這段日子宋氏為傅家操碎了心,人都熬瘦了一圈兒,眼下大女兒生產迫在眉睫,實在不是抱怨傷感的時候,點了點頭便走了。

    初盈知道母親在傷感什麼,可是就算整天的嚇自己也於事無補,但願謝長珩能夠逢凶化吉,避開這一劫吧。

    自己對他沒有半分感情,有的只是救命之恩的感謝,還有慢慢淡去的厭惡,----但是卻從來沒想過他會死,也不希望他死。

    如今局勢這麼的亂,突然間覺得什麼都看淡了。

    只要能夠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比什麼都強,至於上輩子的那些恩恩怨怨,該忘的就忘了吧,該放手的也要學會放手。

    把自己的一輩子都搭在怨恨上頭,豈不是糟蹋了?

    謝長珩如果福大命大能出來,自己便嫁給他,如果不能……,不管自己還嫁不嫁得出去,都要好好的過日子,要對得起重活的這一世。

    初盈舒了口氣,彷彿覺得整個人輕鬆了不少。

    一扭頭,看見初珍拿著一支黃玉蘭上了連廊口,見到自己,臉上露出意外,小聲喊了一句,「四姐……」

    初珍今年十一歲,已經褪去了不少孩童的稚氣,有了幾分少女的影子,柳葉眉、眼角微微上挑,像極了生母何九兒的容貌。

    ----就是因為這張臉,讓自己一看見,就想起前世的那些難受的事,所以一直都是淡淡的、不冷不熱的。

    而初珍見了自己,也總是一臉怯怯的模樣。

    初珍見姐姐一直不說話,越發不安,低頭看了看手裡的玉蘭,解釋道:「這一支垂的低被人碰折了,所以……」

    初盈淡淡道:「折就折了吧,不過就是一枝花。」

    「要不……」初珍拿不準是真話假話,小心翼翼道:「我給四姐送屋裡去,找個花瓶插上?」

    ----心裡不斷的琢磨,這話說的沒有不妥吧?姐姐雖然不喜歡自己,也不至於為了一枝花訓人,可是最近姐姐心情不好……,想到此處不由低了頭。

    「走吧,到我屋裡去。」

    「……」初珍猛地一抬頭,以為自己聽錯了。

    幾個姐姐裡頭,二姐對自己是平和客氣的,三姐雖然嘴上厲害,倒不叫人害怕,只是四姐每次見到自己,那眼神都是冷冰冰的。

    長這麼大,還是頭一次被四姐叫去她的屋子。

    初珍不敢違逆,應了一聲跟了上去。

    ----原來四姐的屋子這麼漂亮!

    一進門,便是一架紫檀木的多寶錯格隔斷,上面七七八八的放著擺設,或是青花瓷器,或是翡翠擺件,位置和顏色都搭配的十分巧妙。

    再往裡走,左面牆邊放了窄窄的高腳香爐案,上頭一個鎏金的小博山爐,裡頭青煙裊裊縈繞,散出淡淡的讓人心情平和的香味。香爐後面掛了一幅春日百花圖,畫中一個美人兒正在涼亭小憩,惟妙惟肖、嬌態畢露,讓人忍不住想多看幾眼。

    初盈回頭喚了一句,「先到裡面把花放下。」

    初珍還沒看完,趕忙跟著姐姐走了進去。

    「五小姐?」凝珠有些驚訝,很快意識到自己的語氣不對,忙道:「五小姐快進來坐。」上前接了花,朝裡面的人吩咐,「快給五小姐打水淨手。」

    初珍忙道:「多謝凝珠姐姐。」

    「洗了手再過來罷。」初盈在美人榻上坐下,順手接了茶。

    初珍依言淨了手,在旁邊找了個位置坐,接茶的時候還笑了笑,以示對姐姐屋裡人的尊重,喝了兩口放下茶碗,忍不住在身下的火狐裘上摸了摸。

    真軟和、真舒服,----三姐的屋子雖然也花哨,但是絕對沒有這些好東西。

    這都是大姐做了王妃以後,才陸陸續續的添置的,儘管比別人高出一大截,卻叫人挑不出錯,誰敢指責王妃的不是呢?

    「你瞧瞧。」初盈找不到說,讓凝珠拿了一盒子的絹花和絨花出來,「我現在是不大戴這些,太孩子氣,你拿回去戴吧。」

    初珍小心的挑了一朵,道了謝,「夠了。」

    「小玩意兒,又不是什麼值錢的。」初盈讓她把花放了回去,關上盒子,輕輕推了過去,轉而說起閒話來,「最近可有做針線?」

    「有,卻是不多。」

    初盈便拿了自己的針線活計,指導起妹妹來,兩個人嘀嘀咕咕半晌,方才打住。

    初珍見姐姐有些倦色,十分識趣的回去了。

    凝珠送了人出去,回來道:「小姐今兒是怎麼了?想起請五小姐過來說話。」

    「我也不知道。」初盈有些茫然,有些不適應,----原來道理都是想著容易,做起來才發現難,連一起長大的初珍都難以接受,將來到了謝家面對謝長瑜,只怕不是那麼容易就放開的。

    只是與其想這些,還不如先想想怎麼把謝長珩弄出來。

    「四妹!」傅兆臣的聲音在外面響起,一臉喜色走了進來,揮退丫頭,「剛才外頭得的消息,鄭貴妃被賜死了!」

    「真的?!」初盈激動的站了起來,----鄭貴妃賜死,意味著燕王地位不保,那謝長珩豈不是就安全了?趕忙問道:「是不是巫蠱和謀害太子的事……,已經抓到了確鑿的證據?」

    「嗯。」傅兆臣亦是滿臉興奮,用力點頭,繼而有點惋惜,「不過鄭貴妃為了保住燕王,全都認在自己身上了。」

    初盈急問:「那燕王呢?一點都沒有受到牽連嗎?」

    ----倒不是盼著燕王死,只要他不做皇帝不為難謝家就夠了。

    「皇上下了旨,勒令燕王即可前往封地齊州。」

    封為藩王?初盈實在是太過驚訝,----皇帝得多疼愛這個兒子,才能在明知道有錯的情況下,還要費力保住他?甚至……,犧牲了燕王的生母自己的寵妃。

    難道他就不怕新帝登基,再找燕王算賬?

    傅兆臣又道:「皇上還訓誡了燕王,讓他終生不得踏出齊州半步。」

    初盈有點無言了。

    皇帝的心居然偏到這種程度?只要燕王不離開齊州,不來京城惹事,他就是把齊州地皮弄翻了,也構不成殺頭的大罪。

    原來偏心這種事,不光百姓家有皇帝家也有。

    不過……,也可能是皇帝已經死了一個兒子,不想再犧牲另一個,更何況這個兒子是自己最鍾愛的。

    「那……」初盈想到另外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皇上有沒有立太子的打算?」

    本來傅兆臣是沒打算跟妹妹說這麼多的,可惜這事牽扯到了謝長珩,才不得不過來寬妹妹的心,聞言道:「還沒有,不過也**不離十。」

    意思是,不出意外應該就是秦王。

    雖然王美人的身份卑微,但這對於孫皇后來說,這正是一個優點,加上秦王佔了一個「長」字,是最合適不過的人選。

    ******

    宋氏去了秦王府沒多久,居然又回來了。

    「這麼快?」初盈迎了上去,「生了沒有?是男是女?」

    宋氏瞪了女兒一眼,「一個姑娘家,說什麼生不生的?」繼而嘆氣,「沒有,只怕還得等些日子,本來也沒到時候。」

    初盈忙問:「姐姐和胎兒都還好吧?」

    「挺好的。」宋氏眼裡露出一絲欣慰,說道:「是王爺擔心你姐姐,怕他在外面顧不過來,這才讓人來請我過去。」頓了頓,「可見王爺還是個長情的。」

    「嗯,只要姐姐沒事就好。」初盈聞言放心了不少,----至於秦王的長情,恐怕更多的還是關心子嗣,不過能夠想到讓岳母過去,亦算是十分難得。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18:55

落定(下)


    等著丫頭們上了茶出去,把哥哥剛才帶回來的消息說了,輕聲道:「娘……,長珩那邊應該沒事的。」

    宋氏怔了怔才反應過來,大喜道:「當真?我這就去讓人告訴謝家……」頓了頓,反手拍了拍腦門,「看我糊塗了,謝家豈有不知道的道理?太好了,太好了。」

    只要沒人故意跟謝長珩過不去,憑著謝家的各處人脈,肯定能夠保他一命,----遠的不說,謝二夫人可是豫親王的嫡親女兒。

    果不其然,沒幾天就聽說謝長珩被保了出來。

    正在外面局勢慢慢定下來的時候,卻發生了一件驚天大事。

    ----皇帝駕崩了。

    初盈忍不住想,難怪皇帝急哄哄的要處置鄭貴妃,這樣既平息了眾怒,又順利的讓燕王脫了身,並且攆得遠遠的避開了危險。

    宋氏想得卻是另外一層,急道:「這、這……,這可怎麼好?一年國孝,那你和長珩的親事……,豈不是還得再等一年?」

    初盈勸道:「這有什麼當緊?我還願意在家多陪娘一年呢。」

    「可是……」

    「娘。」初盈見母親亂了頭緒,拉她坐下,柔聲勸道:「你急什麼?謝家出了那樣的事,我都沒說什麼繼續等著,謝長珩現今連個官職都沒有,難道還能退了親不成?」

    宋氏是關心則亂,細想想女兒的話十分有道理,卻趕緊道:「呸呸呸,不要說那些不吉利的話。」鬆了口氣,「也好,我也舍不得你。」

    初盈笑了笑,悄聲道:「娘總算可以好好歇一歇了,說不準啊,爹也該快回來了。」

    「我是盼著你爹早點回來的。」宋氏點點頭,----不過眼下更關心另外一件事,到底秦王能不能夠順利登基?自己的女兒可是秦王妃啊!

    這種事,弄好了可能是一場潑天富貴,弄不好……,身價性命都要搭進去。

    當天下午,又傳出另外一個消息。

    懷王因為生性純孝,對父皇的離去悲痛不能自已,竟然哭得暈了過去,經過太醫的一番診治後,被送回了王府。

    聽說夜裡上吐下瀉了七次,都不能下床了。

    除了已故的太子重瑞,另外便只有秦王、燕王和懷王成年,底下還有兩個年幼的小皇子,----懷王這一病,不可謂不巧。

    很顯然,為了避禍及時退出了帝位之爭。

    於是乎秦王成了「眾望所歸」,----那些不想歸的,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沒有本事和孫皇后一派抗衡,是不是扶持得起年幼的皇子。

    國不可一日無君。

    次日,秦王就在諸位大臣們的擁戴之下,再三謙辭,勉為其難力挽國之危難,繼承先帝的遺志,成為了新一任皇帝!

    很快皇帝頒布了第一道聖旨,尊先帝嫡後許氏為母后皇太后,尊繼後孫氏為天聖皇太后,尊其生母王氏為聖母皇太后,追封天子嫡妃顧氏為孝仁皇后,冊立繼妃傅氏為孝賢皇后。

    三日後,又有喜訊傳出。

    孝賢皇后傅氏於鳳棲宮產下一名小皇子,皇帝龍顏大悅,認為小皇子是帶著新朝的福祉而來,賜了乳名喚作福哥兒。

    再說如今的許家,雖然在巫蠱一案中得以翻身,但是嫡支成年男子悉數處決,只剩下幾個年幼的兒孫。上無父母祖輩教導扶持,身邊亦無叔伯長輩教導,而且人脈根基隨之崩壞,已經完全退出了政治核心圈子。

    甚至為了避禍,幾個剩下的許家子孫在遠房親戚的幫助下,變賣了所有的被賜還資產,舉家遷回了祖籍故里恢復元氣。

    ----好消息不停的傳來。

    新朝伊始一切忙亂,皇帝和眾位臣子商議了好幾天,再度請傅太公出山繼續任職中書令,並且加封正一品太師一銜。

    ----以皇帝現在的實力,根本就壓不住滿朝各支各派的文武大臣,更何況……,背後還有一個孫太后需要忌憚。

    傅希直則不一樣了,即便「休養」了一段時間,同僚學生等等人脈關係網猶在,中書令大人多年的餘威猶在,最主要的是處理政事的能力猶在。

    傅文淵也接到了調令,讓其即日返京依舊任職吏部尚書。

    聖旨裡沒有說原因為何,當然誰也不會傻到去質問皇帝,況且傅文淵本身並無大的過錯,----納個把不妥的小妾這種事,現在不值一提。

    並且因為傅文淵是皇后生父,按照歷朝歷代的管理,另外恩封為晉陽公。

    未幾日,賀老爺辭官帶著家眷返回故里。

    宋氏得知這個消息後,不由啐了一聲,「當初陷害咱們家的時候躲起來,這會兒知道害怕了?真是做賊心虛!」

    「娘……,咱們家不比從前只是清貴。」初盈聽了,勸道:「現今已是鮮花著錦、烈火油烹,不知道多少雙眼睛正在盯著,這種時候更應該大度一些,無須跟一些奸邪小人斤斤計較。」又抿嘴一笑,「娘可不能輸了國公夫人的氣度。」

    「呸!」宋氏現今萬事如意、心滿意足,笑啐道:「還敢打趣你娘?」看了看屋子四周,感慨道:「這裡住了好些年,回頭搬走還有些捨不得呢。」

    以傅家如今的顯赫,再住一個五進五出的宅子實在不合適。

    皇帝另外賜了一座晉陽公府,傅兆臣帶著人先去看了看,說是比傅家現今的宅子大了五、六倍不止,一人一個小院都是綽綽有餘。

    很快滿京城的人又得知了另外一個消息,先頭被搆陷入獄的謝家大公子,在為太子平冤洗雪中起了重要作用,因此重回仕途,升任尚書省正四品左丞一職。

    在外人看來,這一切都是因為傅家出了一個皇后,不僅母族跟著沾光,就連妹妹未來的夫婿也隨之受益。

    初盈卻明白,只怕實際的真相併非如此。

    要知道,謝家已故的老爺子曾任尚書省左僕射,謝長珩似乎正沿著這個軌跡,一步一步的,繼承祖父和父親的遺志前行,終有一日光耀謝家門楣。

    按理說,即便他洗脫罪名也只是官復原職,即便皇帝恩賞,亦應該是在吏部往上升一升,而他要達成調職的目的,就必須要獲得皇帝的大力支持。

    憑什麼?憑她是皇后的未來妹夫?

    ----當然不可能。

    初盈越想越深,越想越覺得心下駭然。

    繼而又鬆了一口氣,幸好這個人不是自己的仇家,而是要成為自己的丈夫,幸好自己如今是皇后的妹妹。

    不由想到了清屏公主,她現今的處境差不多是生不如死,再聯想到當初謝長珩對自己說的話,----他一早就知道,最後會出現這樣的結局!

    眾人竟然都是白擔心了。

    初盈有點啼笑皆非,更忍不住想把謝長珩臭罵一頓。

    因此等他過來道謝時,央求母親要單獨和他說幾句,出了門,站在人人都可以看得見的庭院裡,問道:「為什麼讓這些人白白擔心?」

    謝長珩一襲銀白色的素面長袍,頭上別了一隻白玉簪,面如冠玉、神采飛揚,長長的鳳目裡光華璀璨,哪有半分受過牢獄之苦的跡象?聞言微微訝異,靜了靜,勾起嘴角一笑,「盈妹妹,你比我想像的還要聰明。」

    「哼。」初盈見他避而不答,心下已經答案瞭然,淡淡道:「我若是聰明的,就該識相的假裝不知道。」

    謝長珩目光微閃,笑問:「哦……,那為什麼又要告訴我?」

    「有什麼人能瞞不過你嗎?」初盈反問,繼而在連廊上的欄杆坐下,輕聲道:「不論之前種種如何,但我和你既然要結為夫妻一體,總該有一份赤誠,不能連身邊人都信不過。」抬眸看向他,「你說,對嗎?」

    還有一句沒說的是,總不能連至親的人都用上算計。

    謝長珩意外的沉默了一小會兒,半晌才道:「對。」

    此時夕陽西墜,落日漸漸的從天空中低了下去。

    滿天都是五彩絢爛的錦霞,紅的、黃的、紫的,五顏六色混合在一起,好似天上的織女打翻了染缸,潑出一天濃筆重墨的炫彩。

    清風徐徐吹動,送來讓人心曠神怡的陣陣清涼。

    謝長珩看著眼前挽著墮馬髻的少女,雲髻斜綰、娟美如畫,一雙流波妙目在霞光的映照下,好似一泓瀲灩生輝的湖水。

    片刻後,收回目光淡聲道:「如今正是國喪之期,婚期只能往後再延一年。」

    初盈把該說的話說完,也不打算再囉嗦下去,起身微笑道:「就只當是……,讓我在父母身邊多盡一年孝吧。」

    謝長珩看著對方那狡黠的目光,明白未婚妻的心思,做媳婦哪有做姑娘自在?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覺得甚是有趣,「嗯……,就算是償還你當初的擔心。」

    「你是狐狸變的嗎?」初盈含笑撂下這麼一句,轉身飄然離去。

出閣(上)

轉眼一年過去,到了四月。

謝家的人過來下聘禮,整整一百二十八抬。

這裡頭有些講究,比方有的人家為了做面子,聘禮的抬數雖然多,但實際上很可能不少都是虛抬,隨便放置了點東西。

謝家這一百二十八抬聘禮,可都是實打實的,----料子是最時興最鮮亮的,金器是足金有份量的,玉器是上等成色夠水頭的,每一個箱子都壓得滿滿噹噹。

再者箱子大小,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地方。

謝家的聘禮箱子,全都是半人高,二尺六橫、二尺二寬的,----這次娶的是長房嫡長媳,以他們家多年來攢下的根基,完全有這個底氣。

荳蔻出去看了一趟回來,滿面笑容,「隨便打開一箱子,擠都擠不下,換做家底薄一點的,箱子小一點的,都夠分出兩、三抬了。」

初盈聽了反應平淡,----這不奇怪,自己是今上皇后的嫡親胞妹,謝家就算是掏空家底,也肯定要做這個面子的。

不過沒有哪個姑娘會嫌婆家的聘禮多,因此點頭笑了笑,問道:「今兒送聘禮的人是誰?」

「是長房的盛二爺。」荳蔻想了想,又補道:「瑜五爺也來了。」

人雖來了,可是謝長瑜怎麼看都像是湊熱鬧的。

初盈有一瞬的怔忪,前世的未婚夫……,那個背信棄義逃婚害苦了自己的人,很快就要變成小叔子,想想真是有點彆扭。

不過大喜的日子,實在不願意再去想那些糟心事了。

「我看盛二爺挺不錯的。」荳蔻是初盈的陪嫁人員之一,看到謝家如此重視,心情自然有些激動興奮,誇讚道:「舉止大方、進退有度,倒像是珩大爺的嫡親兄弟,要是不說,誰會瞧得出是庶出的……」

話裡的意思,自然是謝長瑜有些不夠大氣。

「什麼像不像的?嫡的、庶的?」凝珠不等她說完,便訓斥道:「你再這麼嘴上沒個把門兒的,回頭告訴簡媽媽揭你的皮!」

荳蔻趕緊打住,苦著一張臉,「凝珠姐姐我錯了。」看向初盈求救,「小姐,我再也不敢了,就是看見聘禮又多又好,一時高興……」

初盈沒有像平常那樣輕易繞過,而是正色道:「凝珠的話沒錯,以後在謝家可不比在咱們家,說話得多留幾分餘地。」今日不是教訓人的時候,「下去吧,以後說話先在腦子裡面過一過。」

「是,記住了。」荳蔻如蒙大赦,低頭悄悄的退了出去。

初盈沒去琢磨謝長瑜的事,轉而想起謝長盛的妻子----黃氏,印象中是個圓圓臉、愛說笑的女子,以後面對小七歲的自己叫大嫂,多多少少有點尷尬吧。

就連謝長瑜,自己也要比他小一歲呢。

不知道他和他的蘇表妹如何了?想來以謝夫人的脾氣,應該不會讓嫡子娶一個庶女的,更何況……,還是女兒婆家的小姑子。

這一世謝長瑜成親的時候,會不會也要鬧一出逃婚的鬧劇?

自己還沒進門,就先有麻煩事在等著了。

第二天,宋氏屋子裡的小丫頭過來傳話,「四小姐,方才宮裡來人傳話,皇后娘娘召見,夫人讓你收拾好趕緊過去。」

宋氏如今是晉陽公夫人,家裡人便都喚了稱呼,連帶馬氏,因為丈夫被恩封了一個六品飛騎尉的虛職,在家也被喚做二夫人。

早在去年,傅家就拖家帶口的搬到了晉陽公府,傅文淵回來的時候,家裡人已經住了小半個月了。

不比傅家舊宅格局不大,初盈從自己的院子去母親的院子,至少得多走一盞茶的功夫,進了門,先給父母行了禮方才坐下。

宋氏已經換了國公夫人的命婦禮服,花釵九株、九寶鈿,雙佩小綬,華麗隆重很是大氣,舉止也帶出幾分端凝之態。

反倒是傅文淵家居穿得隨意,坐在旁邊甚是不搭,說道:「想來是你要出閣,皇后娘娘有話要與你說,宮裡不比別處,記得時時刻刻謹言慎行。」

初盈聆聽父親教誨,站了起來回道:「是,女兒記下了。」

按禮制,官員的女兒進宮覲見隨母服。

初盈頭挽半翻高髻,金釵步搖點綴,簪了一朵絹制的芍藥花,這是進宮時常用的裝束打扮。身上鵝黃色的中衣,湖藍色的碎花半袖,下著一襲煙霞色的高腰曳地長裙,臂挽月白色帔帛,很是溫婉可人的顏色搭配。

與母親不同的,是沒有雙佩小綬,頭上的釵鐶也要簡單的多。

宋氏看了看女兒的打扮,並無不妥,隨之起身道:「走罷。」出了內院大門,早有馬車停在一側等候,等人上了車,便「得得得」的朝宮門駛去。

及至見了初慧,一番隆重的禮節客套之後方才說上話。

「阿盈好似又長高了。」初慧笑吟吟的看著妹妹,拉了她到身邊坐下,「馬上就要嫁人了,以後可別像從前一樣淘氣,到了婆家,可不比在母親面前隨意。」

初盈笑道:「這話娘都跟我說了九十九遍,如今整好湊成一百。」

「別在皇后娘娘面前放肆。」宋氏說了小女兒一句,心下不免感慨,----眼前華麗美服、母儀天下的女子,也是自己的女兒,卻因為身份隔出了不可踰越的距離,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親近。

眼下殿內並無外人,連宮女們都退了出去。

初盈反而賴在了姐姐的身上,像牛皮糖一樣的粘住了,「好不容易才得見一回,還不興我說幾句笑話?」抿嘴一笑,看像姐姐初慧,輕聲道:「姐,我說得對不對?」

「對。」初慧笑了笑,只是眼裡不免帶出了一絲落寞。

宋氏見她今日打扮也甚正式,鈿釵單衣、十二樹大小花釵,身著五彩綺羅,還配了大帶和雙佩小綬,彷彿要去什麼正式的場合。

心下奇怪,問道:「等下是要去哪裡嗎?」

「嗯。」初慧微笑道:「等下母后皇太后那邊禮完佛,咱們過去說說話。」

宋氏一怔,方才明白今兒原來是孫太后召見。

孫太后不是皇帝的生母,是扶持皇帝登基大寶有勢力的繼母,其中的微妙關係不言而喻,----想來女兒夾在兩個婆婆中間,亦是十分難做。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18:56

出閣(中)


    孫太后原本是先帝的嬪妃,當年許皇后死的時候,她是四妃之一的淑妃,燕王生母只是昭儀,兩個人都有一個兒子。

    區別在於孫太后的兒子沒有養大,否則的話,今日又是另外一番格局。

    當時的孫淑妃位分雖高,但是卻並不如鄭昭儀得寵,之所以能夠成為繼後,全憑著她的母族孫家支持,其勢力由此可見一斑。

    初盈之前曾進宮過幾次,姐姐和兩個小侄兒的生辰之喜,席間遠遠的見過孫太后,是個長相端方的婦人,----生就是做皇后的氣度,而沒有做寵妃的嫵媚。

    臨上肩輿前,初慧小聲說了一句,「太后喜歡像二妹那樣的人。」

    初盈心頭一震,----意思是,要自己等下做的溫婉柔順一些,免得讓孫太后不喜,或許在她的眼裡,與王太后有關的人都不夠高貴吧。

    自己不過偶爾覲見一次,被孫太后召見的機會就更少,可姐姐卻是皇室兒媳,每天都要面對兩個婆婆。

    一個母族勢力龐大,一個是丈夫的生母,得罪了哪一個都不好。

    初盈想到姐姐的壓抑和為難,覺得心頭有些沉重,又不便說什麼,只輕輕的握了握姐姐的手,「嗯,我明白。」

    今日孫太后一身蓮紫色間杏黃的裝束,身後博山爐香菸繚繞,襯得她越發得深不可測,就連笑容也是複雜的,「平身,起來罷。」

    初盈老老實實的跟在母親身後,表現出了應有的緊張侷促,但亦不至於低頭絞手絹什麼的,總得說來也不失大度。

    「坐罷。」孫太后指了座椅,與初慧笑道:「哀家如今年紀大了,最是愛熱鬧,就喜歡和年輕的小丫頭們說說話。」

    初慧忙道:「這是阿盈的福氣,只是她年紀小不大懂事。」先把台階給妹妹鋪了,等下若有什麼不合適的,自然都是因為年紀小。

    孫太后聞言笑了笑,「知道你心疼妹妹。」看向初盈,「也不小了,馬上就要做別人家的媳婦。」頓了頓,「我瞧著是個聽話的孩子。」

    ----原來姐姐的皇后已經難做到了這種地步。

    初盈在心裡直嘆氣,面上卻露出了一絲羞澀,還不自然的撫了撫面,細細聲道:「多謝太后的誇獎。」

    孫太后被轉移了注意力,笑道:「小丫頭們就是臉皮子嫩,愛害羞。」

    底下說起閒話來,宋氏和初盈都小心的回了,初慧大多數時候都是在微笑,神情十分認真,以示自己沒有走神。

    好不容易熬到告退出了大殿,上了肩輿,走出一段初慧方道:「去聖母皇太后那邊一趟,先讓人去通報,說是晉陽公府夫人給太后請安。」

    若是都不見還沒什麼,既然見了一個太后,又怎麼能落下另外一個?且不說王太后那邊怎麼想,單是皇帝面前就說不過去啊。

    王太后的比孫太后大了七、八歲,面相上卻要老十歲,身上也沒有孫太后那種母儀天下的氣勢,----若是換身尋常點的裝束,還以為是哪家深宅大院的老太太。

    不過一個婢女能夠走到太后這一步,幾乎可以稱為傳奇。

    到了王太后這裡,宋氏和初盈則要顯得不卑不亢一些,不然姿態高了低了,都難免會惹得對方懷疑,畢竟王太后的出身太過敏感。

    而且誰知道哪個角落,哪個犄角旮旯的地方,會不會有一雙眼睛盯著?因此說話越發戰戰兢兢的,免得不慎惹禍。

    好在王太后話不多,請了安,說了幾句便道:「早上沒大睡好,去躺一躺。」看向初慧吩咐道:「陪著你母親妹妹多說說話,難得娘家人聚一聚。」

    「是。」初慧起身,將王太后送了進去方才告安。

    宋氏母女三人依舊回了鳳棲宮,摒退了宮女,氣氛頓時輕鬆不少。

    「娘娘。」宋氏看著大女兒,眼裡儘是心疼憐惜,「為了兩位小皇子,娘娘可一定要保重好身子。」多的話,卻是不好再說了。

    氣氛不太好,初慧陪著說笑了幾句,喚人道:「把贇哥兒和福哥兒抱過來。」

    宋氏忙道:「小皇子年紀還小,還是我過去瞧他罷。」

    不知道為什麼,初慧像是犯了擰脾氣,說道:「你是他們的外祖母,過來見一見又怎麼了?再說小孩子,都出來活動活動也好。」

    贇哥兒被乳母宮女們圍著過來了,福哥兒卻在睡覺。

    「外祖母!四姨!」贇哥兒是在王府出生的,那時候傅家人過去規矩沒這麼多,相處比較熟,上前撅嘴道:「如今四姨都不來看我了。」

    初盈笑道:「這不是來了?」從袖子摸出一串小布老虎,個個只得大拇指大小,每一個都是形態各異,十分的可愛有趣。

    「這個好!」贇哥兒今年才得四歲,自然是喜歡這些小東西的,笑著揚了揚,在母親面前炫耀道:「一共六個呢。」

    初慧見兒子真心高興,眼裡便流露出一絲笑意。

    「回頭我分弟弟一個。」贇哥兒想了想,有點不捨得的嘟噥,「不,兩個!」看了看母親,「還是一人一半吧。」

    初慧忍俊不禁,笑道:「福哥兒哪裡會玩兒?不用分了。」

    「真的?也對啊。」贇哥兒轉身撲到初盈懷裡,問道:「四姨,你下次什麼時候來看我?」對於年幼的他而言,身邊的嬤嬤們總是這也不讓玩,那也不許碰的,實在太悶太討厭了。

    皇宮豈是能夠隨便進的?初盈不好輕易答應,又不想撒謊,放柔了聲音,「等皇后娘娘生辰的時候,再給你帶好玩的進來,好不好?」

    贇哥兒掰著手指頭數了數,「還有兩個月啊。」聲音裡很是不情願,但是也略略懂事了,大的規矩還是知道的,趁機追加條件,「那可得多幾樣才行。」

    「行。」初盈滿口答應了。

    宋氏在一旁含笑看著,輕輕的摸了摸贇哥兒,便是不說話,心裡亦十分滿足。

    底下又說了一會兒,宋氏母女今日進宮的時間不短,再多逗留不合適,雖然滿心不捨,宋氏還是站起來辭道:「娘娘若是無事,我和阿盈便先告退了。」

    初盈亦跟著母親起身,福了福。

    初慧眼裡歡愉頓失,只是當著人前不好表露,臉上勉強掛著笑,頷首道:「嗯。」身子動了動,最後還是忍住端坐其中。

    ----身為皇后,能夠起身相送的人只有太后和皇帝。

    母親和妹妹再親,也不在這個範疇裡,不然踰越了,就是失了皇家規矩。

    反倒贇哥兒年紀小行動自由,跑了上去,笑眯眯道:「我送外祖母和四姨。」抓住初盈的手往外走,「四姨,你說過的話可不要忘了啊。」

    「不會忘……」初盈看了一眼身後追上來的宮人們,蹲□,沒有再讓贇哥兒往外走,握住他小小的肩膀,「贇哥兒乖,外頭風大別跟著出來了。」

    「二皇子。」一個嬤嬤出來抱住了人,柔聲哄道:「下一回四姨來了再玩兒,咱們先回去吧。」

    ----皇后所生的兩個皇子都還小,一丁點兒閃失也經不起,這是皇后娘娘的支柱,也是鳳棲宮所有宮人的仰仗。

    初盈看著那雙不捨的眼睛,那孩子氣的不快,再看看大殿裡笑容暗淡的姐姐,心頭有些難受,轉身對母親道:「走吧。」

    ******

    五月十六,初盈出閣的大喜日子。

    ----中宮皇后嫁胞妹,這場親事絕對夠吸引眾人的眼球。

    上個月謝家下聘禮的時候,就讓滿京城的人議論紛紛,那聘禮、那排場,到時候傅四小姐的嫁妝只多不少,不知道該是怎樣的盛景?

    謝家的聘禮是一百二十八抬,若是原封不動抬回去,傅家豈不成了賣女兒?那自然是不行的。

    但一百二十八抬嫁妝已是極限,當年初慧做王妃也不過如此,傅家再煊赫也不敢越過這個規矩,只好在箱子大小上做文章。

    謝家的聘禮箱子,全都是半人高、二尺六橫、二尺二寬。

    傅家的嫁妝箱子就再高一尺、橫寬各多六寸,並且箱子頂做成高高的拱形,生生多出將近一倍的空間來。

    不過這樣高大的嫁妝箱子,抬嫁妝的人就有些吃力了,專門選了二百五十六個身強力壯的大漢,每個人許了二兩銀子的腳力錢。

    單是這一項,傅家就花了五百多兩銀子。

    謝家的人過來迎嫁妝,到時候萬氏跟著一起過去為小姑子鋪嫁妝,結果挑夫們還沒有出門,外頭又有喜訊傳來。

    宮人內侍傳旨,孫太后賜傅家小姐嫁妝一抬,接著王太后又賞賜嫁妝一抬,最後皇后再賜與妹妹嫁妝一抬。

    ----有這三台嫁妝壓在前面,滿京城裡可就是頭一份兒了!

    丫頭們聽了消息,滿面喜色的回來告訴自家小姐。

    初盈卻高興不起來,----回想起那天進宮的情景,不難想明白。

    孫太后賜了自己嫁妝,王太后又豈能裝作不知道?而一旦都賞賜嫁妝,孫太后是皇帝的嫡母,自然是要擺在王太后前面的,正好用以提醒天下人,她才是嫡出正位的太后娘娘。

    這口氣,王太后那邊只怕不那麼好嚥下去。

    只是苦了姐姐這個做兒媳的,事情全是因為她嫁嫡親胞妹而起,但願……,王太后看得清對手,不要太為難了姐姐。

    簡媽媽不知所以,還勸道:「盈姐兒別緊張,新娘子都是這麼過來的。」

    「嗯。」初盈應了一聲,看向鏡子裡唇紅齒白的自己,還有那金光刺眼的大紅色新娘嫁衣,暫且把心事壓在了一個角落。

    外面有鞭炮聲和歡笑聲響起,氣氛很是熱鬧。

    沒多會兒,憲哥兒跟潑猴似的跑了進來,興奮道:「四姑,我拿著紅包了!我拿著一個大的!還有、還有……,這兒還有幾個小的。」

    初盈被他歡快的笑容感染,笑了笑,「嗯,都是你的。」

    憲哥兒在屋子裡團團轉,急得簡媽媽直拍他,「我的小爺,你今兒安分些吧!快去外頭多拿幾個紅包……」

    「等一下。」憲哥兒留下一個小小的,揣進了懷裡,有些不捨的看了看剩下的,然後全塞給初盈,認真道:「四姑,這是我給你的壓箱錢。」

    就這樣一個小小的舉動,卻引得初盈鼻子陡然一酸,----要嫁人了,自己以後再也不是傅家的女兒,再也不住在傅家,馬上就是謝家的兒媳了。

    簡媽媽趕忙塞了回去,「別鬧了,哪有新娘子自己拿紅包的。」讓人把憲哥兒強行拉了出去,回頭勸初盈,「盈姐兒,這會兒可不許哭還不到時候。」

    「我知道。」初盈有些哽咽,儘量讓眼淚慢慢退回去。

    從今以後,自己孝順的都是婆婆,伺候的是丈夫,關心的是婆家的人,娘家再也不能放在首位,否則就是亂了規矩。

    一個女人的人生,就這樣被生生劈成了兩半。

    沒多會兒,外頭傳來傅兆臣的聲音,「準備發親了。」

    簡媽媽趕緊把蓋頭給初盈打上,收拾妥當,才讓傅兆臣進來,背了妹妹出去送上了花轎,然後他自己騎了馬,等會兒一路護送妹妹到謝家門口。




正文 出閣(下)

早在之前,初盈就已經辭別過父母。

    宋氏雖然不捨得小女兒,但這個時候是不興拉拉扯扯再相送的,以免讓婆家覺得姑娘太嬌慣,好在兩家隔得並不遠,今後見面的時候還是常有的。

    初盈從被哥哥背起的那一刻開始,一路到謝家腳都不能沾地。

    一則免得出嫁姑娘踩了娘家的地,「粘走」了娘家的福氣和財氣;二則免得新娘子帶上在娘家的毛病,一旦嫁進婆家,往後就得按照婆家的規矩來。

    上了轎,還有一個小小的「顛轎」插曲。

    這是風俗,寓意婆家第一次給新媳婦立規矩,平一平性子,免得嫁進門以後脾氣不好,轎伕們則趁機討要紅包。

    宋氏再讓人備了厚厚的紅包,一出門就打賞給轎伕,轎伕們拿得手軟,因此不過象徵性的晃了幾下,便開始往謝家發親。

    「起轎!」隨著一聲唱諾,鑼鼓鞭炮聲頓時熱鬧喧嘩響起。

    初盈搭著蓋頭端坐在喜轎裡,眼裡全是紅豔豔的一片,感受著轎子晃晃悠悠離開了傅家,心裡有點空蕩蕩的沒著落。

    走了一段兒,鞭炮鑼鼓聲漸漸小了,取而代之的是喧嘩嘈雜的人聲,大概是進入到了鬧市區,----似乎還有很多人在附近圍觀,不時有議論聲傳入耳朵。

    「嘖嘖,瞧瞧那嫁妝箱子……」

    「我的老天爺,這麼大的還是頭一回見到!」

    「這一箱都頂別人家的三、五箱了吧?」有羨慕無限的婦人聲音,像是恨不得是自己出嫁,「裡面肯定都是好東西,哪怕分我一箱子也足夠了。」

    「哎喲,整整一百二十八抬啊!你們後來還不知道,前面還有三抬哪才叫一個尊榮呢!是兩宮太后和皇后娘娘賞賜的!」

    「當真……」

    隨著轎子慢慢走遠,加上人聲鼎沸,方才的議論聲漸漸聽不清,不過又有別的聲音繼續議論,「謝家可真是好福氣啊,娶了這麼一個金佛似的媳婦,皇后的嫡親妹子,以後還愁什麼呢?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先頭那些話初盈都沒啥興趣,唯獨這句留了意,----自己到了謝家,平日說話做事可千萬得留心,斷不能讓夫家覺得難堪,以為自己拿皇后的勢力來壓他們。

    不過呢,要是有人故意跟自己過不去,也不妨借力使一使。

    一陣胡思亂想,總算讓初盈的心變得平和了些。

    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響起高亢嘹喨的聲音,「落轎!」接著又是一串「噼裡啪啦」的鞭炮聲、鑼鼓聲,吵鬧了片刻方才靜下。

    初盈回過神來,----這個時候,謝長珩應該就在轎子外面。

    片刻後,聽見司儀唱道:「一射天狼!」

    「砰」的一聲悶響,有東西砸在了喜轎前面的簾子上,----按規矩,應該是一支去了箭尖,用紅布裹了端頭的喜箭。

    「二射地妖!」

    「三射紅煞!」

    三箭射轎完畢,司儀繼續唱道:「今日新人遠降來,喜神財福兩邊排,開門兩廂皆為吉,有請新人下轎來!龍門開,請出新人來!」

    初盈從蓋頭下面的縫隙看過去,轎子簾被人掀開,沒人說話,看見了一隻欣長漂亮的男人手,正在恍惚,另外有人溫柔的攙扶著自己下轎。

    地上有兩張厚厚的紅紙板,上面刷過粘膠,初盈在家就被母親指點過,知道這時候要用力狠狠的踩,不然走到半路掉下來是不吉利的。

    謝嫻溫柔的聲音傳來,「踩牢。」

    初盈用力踩了好幾回,然後試著動了動腳,感覺應該是粘牢穩了,方才微不可聞的「嗯」了一聲,一個紅釉海水紋龍鳳合歡福瓶塞了過來。

    謝嫻又道:「抱穩,起。」

    謝家在通往拜堂和洞房的路上鋪了紅毯,初盈走在上面軟軟的,很快到了門檻,前面擺著一個火苗跳動的火盆,司儀跟在後頭唱道:「跨火盆,紅紅火火!」

    跨了過去,再往前走了一段又有一個馬鞍,司儀接著唱道:「跨馬鞍,四季平安!」

    眼下周圍歡笑聲、議論聲不斷,氣氛十分喜慶。

    初盈跟著人來到了大廳,拜天地、高堂,夫妻對拜,自己根本看不見人,一路流程下來進了新房,被人扶到喜床坐下。

    有小孩子的聲音在旁邊起鬨,「看新娘子啦,看新娘子啦!」

    初盈看見一支紅色喜秤伸了過來,輕輕一挑,頓時眼前一片大亮,滿屋子華麗美服的人正圍著自己笑,各種各樣的打量的眼光。

    「好俊俏的新娘子!」

    「白白淨淨、斯斯文文,是個有福氣的。」

    「大伯母!」還是方才起鬨的那個小孩子聲音,約摸三歲多的樣子,笑眯眯的跑了過來,誇道:「大伯母你真好看!」底下接著一句,「我要紅包!」

    ----頓時惹得滿屋子的一陣哄笑。

    「快給端哥兒一個紅包。」謝長珩的聲音十分柔和,透著與家人們相處的親近,不似在外面,那種禮貌的淡淡疏離。

    初盈忍不住抬眸看了一眼。

    從未見過的大紅色喜慶裝束,在燭光的映照之下,那張臉越發顯得面如冠玉、眉目含春,----鳳目修長漂亮,竟然有一絲美豔迷人的感覺。

    初盈有一剎那的恍惚,很快垂下眼簾。

    這個時候,新娘子是不適宜隨便打量人的,更何況是自己的丈夫,再說別的新娘子或許有需要,自己卻是早就見過謝長珩了。

    「來,拿著。」喜娘用托盤捧上一個剖成兩半的匏瓜,初盈一半,謝長珩一半,上面用一根細細的紅線相連,意喻今後夫妻一體。

    在互相交換喝酒的時候,初盈不可避免的碰到了謝長珩的胳膊,毫無徵兆的,心口猛地「咚咚咚」的亂跳起來。

    嫁人的意義再一次清晰浮現,----自己就要和這個男人共度一生,朝朝暮暮相對,可是突然覺得……,其實自己還沒有準備好。

    初盈覺得自己的想法真夠荒唐,都到這個時候了。

    接著吃傅家送過來的子孫餃,照例是煮得半生不熟,以便底下的對話,全福夫人喂了初盈一口,喜娘笑著問道:「生不生?」

    初盈明知道是要被眾人取笑,但還是老老實實的答,「生。」頓時惹得一片哄笑,不由臊得臉上滾燙滾燙的,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變成了一塊紅布。

    然後再吃謝家準備的長壽麵,取「子孫萬代,長壽萬年」之意。

    初盈剛吃了一口,便聽謝長珩問道:「咸不咸?」

    那長壽麵是一粒鹽都不會放的,也是為了底下的綵頭話,每個新娘子在娘家就被指點過了,初盈按著規矩回道:「不咸。」

    謝長珩又問:「不嫌什麼?」

    「什麼都不嫌。」初盈臉上的熱度還沒有褪去,底下又是一陣哄笑,比上一次笑得還要大聲,臉上不由燙得更加厲害。

    喜娘笑著高聲道:「夫妻和睦,恩愛百年!」

    話音剛落,便有人開始往床上撒棗、花生、栗子等物,寓意「早立子,早生。」,一切都是按著儀式來。

    眾人說笑了一陣,慢慢的,圍觀新娘子的人們終於散去。

    謝長珩去換了一身衣服,回來道:「我出去敬酒,怕是一會兒回不來的,你要是餓了,讓丫頭們拿點東西先墊一墊。」

    「嗯。」初盈垂著眼簾,不敢看他。

    等到謝長珩出了門,凝珠和浮晶進來服侍,氣氛方才變得輕鬆起來。

    初盈的確是餓了,早上吃了點東西,鬧到現在肚子裡早就騰空,先喝了一大碗稠乎乎的粳米粥,又吃了半碗飯,碟子裡的小菜也吃了不少。

    然後卸了滿臉的胭脂水粉,洗了澡,換了一身比較隨意的新衣,頭上也只是簡單的挽了個髻,似乎又回到了出嫁前的時光。

    只是地方不對,不在傅家而是在謝家。

    做完了該做的事,估摸著謝長珩差不多快該回來,凝珠和浮晶不便繼續留下,便都退了出去,屋子裡只剩下了初盈一人。

    初盈心緒不寧的坐在桌子邊,----接下來要做什麼,自己心裡當然是清楚的,剛剛平復下來的心跳,又亂跳了起來。

    時間變得異常的凝澀難熬,每一分每一秒都過得十分緩慢。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溫和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還沒睡呢?」明明很輕很柔,卻嚇得初盈一哆嗦,失手把一盞熱茶給碰翻了。

    「燙著沒有?」謝長珩大步走上前來,拎起初盈的手。

    初盈想要抽出來,又覺得不合適,只得任他拿著左右打量,----感受那陌生的氣息和溫度,只覺得兩輩子都沒有這麼緊張過。

    謝長珩明顯是先去沐了浴,身上的酒氣並不重,還帶著香胰子的味道,找了一塊乾淨的手帕過來,替小嬌妻把手擦淨了。

    初盈一直低著頭,不知道此時此刻該說點什麼。

    謝長珩有一瞬的靜默,接著道:「我彈一支曲子給你聽罷。」

    ----初盈的過度緊張,以他的心思不會看不出來。

    片刻後,清脆悅耳的琴聲響起。

    似有清風徐徐吹動,似有漫天和煦陽光鋪天蓋地落下,林蔭重重、鳥語花香,讓人的心神漸漸放鬆……

    初盈慢慢的移動視線,看到了那在琴弦上跳動的修長手指,淡藍色袍子,優雅從容的身影,----在往上,是一雙吸引人的漂亮鳳目。

    在那雙眼睛裡,沒有任何的激動與緊張,只有一絲淡淡的笑意,更多的像是出於一種應有的禮貌,應在此時表現出來的情緒。

    不知何故,初盈的心忽然平靜下來。

    自己的反應是不合時宜的,也是不應該的、沒必要的。

    ----眼前的這個男人,將要與自己共度一生的丈夫,他是如此的冷靜,那麼自己更不應該手足無措。

    「還要聽嗎?」謝長珩微笑問道。

    「不了。」初盈搖了搖頭,轉身去鋪床,----這件事在家練習過多次,還算熟練,只是在看見那塊雪白的綾段時,手上不自覺的頓了一下。

    不過繼而把心落定,等下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吧。

    站在床邊,等作為丈夫的謝長珩先上去,不管如何,只要把規矩牢牢的守好,就算有些小瑕疵,總不會讓人挑出錯來。

    滿屋子紅燭燃燒,床前那一對小兒臂粗的龍鳳合歡燭,要燒一夜直至天明,這也是一個綵頭,象徵著夫妻倆長長久久的過日子。

    ----以初音現在的心情,黑乎乎一片看不見還更好一些。

    謝長珩略有一點差異,不明白妻子的情緒怎麼變得這麼快,但是也沒多問,在床邊坐下牽住那雙素手,「過來。」

    初盈本來就是強壓心情讓自己平靜,被他抓住了手,猛地一慌,踩著裙子跌到了謝長珩的懷裡,不由又羞又窘。

    謝長珩微微一笑,輕聲道:「別緊張,要不閉上眼睛吧。」

    他不說還好,越說初盈反而越緊張,但還是果斷的閉上了眼睛,看不見,那種慌亂的感覺總是要好一點。

    下一瞬,感覺自己被抱起放到了床上。

    衣服被一層層的解開,腦子裡想要拒絕,可是嘴卻抿得緊緊的,生怕自己一時衝動鬧個大笑話。

    像粽子一樣被人剝了個乾淨,不由肌膚微涼。

    「呼哧」一聲,一床薄被從上面蓋過來的同時,一個滾燙的身體貼了過來,初盈頓時渾身都軟了。

    「別咬。」謝長珩伸手放在她的唇上,試圖輕輕撥開,「再咬把嘴唇咬破了。」

    片刻後,那張櫻桃小口慢慢張開。

    在抿嘴的一剎那,看到了裡面雪白的貝齒,粉色的小舌,是個正常男人都不可能不會心動,更何況眼前雪白的少女身體,是那樣的無限誘人。

    初盈覺得尷尬羞窘到不行,只希望身上的人趕快完事。

    一直寬厚的大手落在了自己身上,不斷的游移,從臉龐到脖頸,再往下握住了胸前的豐盈,纖細的腰肢,緊張得快要繃起的後背。

    ----這到底是要做什麼?快一點弄完不行嗎?

    初盈腦子裡有無數個聲音,卻一句都說不出來。

    「什麼人?」謝長珩突然朝外喊了一句。

    初盈嚇了一大跳,這種時候,難道還有人在外面偷窺不成?羞惱交加,忍不住睜眼朝外看去,可是連半個影子都瞧見,哪裡有人?

    剛要鬆口氣,身下一陣劇烈的刺痛襲來!

    一個滾燙的東西探入了自己的身體,□從來沒有這麼痛過,----他在騙自己,趁著自己走神做了那件事!

    初盈又氣又惱,不由扭頭恨恨的瞪向身上的人。

    那雙漂亮的眼睛裡儘是笑意,亦有一絲憐惜,「第一次都會疼的,忍一忍。」謝長珩看著像被激怒的小貓一樣的妻子,低頭在臉上吻了吻。

    初盈將頭一偏,無聲的表達著自己的憤怒。

    「你太緊張了。」謝長珩解釋道:「要是不這樣,鬧到半夜也完不了事,明天起來肯定會留下眼圈兒,不如早點歇下的好。」

    ----新媳婦頂著眼圈兒去敬婆婆茶,去見夫家的人,那往後簡直不要活了。

    儘管謝長珩的做法並沒有錯,可是初盈仍然感到不快,----這個人總是這樣,你挑不出他任何的錯,甚至還是為了你好,但卻沒有半分商量的意思。

    可惜這天底下的男人大都如此,習慣了獨斷專權。

    「我叫凝珠進來。」完事後,像是為了表達自己的歉意,謝長珩退讓了一步,甚至很體貼的自己起來穿了衣服,沒讓初盈服侍便出去了。

    等初盈重新沐浴回來,床鋪早已被人收拾的乾乾淨淨,看不出絲毫方才的痕跡,謝長珩穿著雪白的中衣,正坐在床邊等著,臉上依舊淡淡含笑。

    初盈還在生氣,可是又不好發作,----一是夫為妻綱,二是新婚之夜,不論如何都沒有今夜鬧脾氣的道理。

    自己爬上了床,一聲兒不吭裹了被子背轉過去。

    謝長珩見狀不由啞然一笑,知道自己這是把妻子得罪了,明天還得進宮謝恩,實在不是秉燭夜談的時候,因此只道:「早點睡罷。」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18:57

出閣(下)
早在之前,初盈就已經辭別過父母。

宋氏雖然不捨得小女兒,但這個時候是不興拉拉扯扯再相送的,以免讓婆家覺得姑娘太嬌慣,好在兩家隔得並不遠,今後見面的時候還是常有的。

初盈從被哥哥背起的那一刻開始,一路到謝家腳都不能沾地。

一則免得出嫁姑娘踩了娘家的地,「粘走」了娘家的福氣和財氣;二則免得新娘子帶上在娘家的毛病,一旦嫁進婆家,往後就得按照婆家的規矩來。

上了轎,還有一個小小的「顛轎」插曲。

這是風俗,寓意婆家第一次給新媳婦立規矩,平一平性子,免得嫁進門以後脾氣不好,轎伕們則趁機討要紅包。

宋氏再讓人備了厚厚的紅包,一出門就打賞給轎伕,轎伕們拿得手軟,因此不過象徵性的晃了幾下,便開始往謝家發親。

「起轎!」隨著一聲唱諾,鑼鼓鞭炮聲頓時熱鬧喧嘩響起。

初盈搭著蓋頭端坐在喜轎裡,眼裡全是紅豔豔的一片,感受著轎子晃晃悠悠離開了傅家,心裡有點空蕩蕩的沒著落。

走了一段兒,鞭炮鑼鼓聲漸漸小了,取而代之的是喧嘩嘈雜的人聲,大概是進入到了鬧市區,----似乎還有很多人在附近圍觀,不時有議論聲傳入耳朵。

「嘖嘖,瞧瞧那嫁妝箱子……」

「我的老天爺,這麼大的還是頭一回見到!」

「這一箱都頂別人家的三、五箱了吧?」有羨慕無限的婦人聲音,像是恨不得是自己出嫁,「裡面肯定都是好東西,哪怕分我一箱子也足夠了。」

「哎喲,整整一百二十八抬啊!你們後來還不知道,前面還有三抬哪才叫一個尊榮呢!是兩宮太后和皇后娘娘賞賜的!」

「當真……」

隨著轎子慢慢走遠,加上人聲鼎沸,方才的議論聲漸漸聽不清,不過又有別的聲音繼續議論,「謝家可真是好福氣啊,娶了這麼一個金佛似的媳婦,皇后的嫡親妹子,以後還愁什麼呢?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先頭那些話初盈都沒啥興趣,唯獨這句留了意,----自己到了謝家,平日說話做事可千萬得留心,斷不能讓夫家覺得難堪,以為自己拿皇后的勢力來壓他們。

不過呢,要是有人故意跟自己過不去,也不妨借力使一使。

一陣胡思亂想,總算讓初盈的心變得平和了些。

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響起高亢嘹喨的聲音,「落轎!」接著又是一串「噼裡啪啦」的鞭炮聲、鑼鼓聲,吵鬧了片刻方才靜下。

初盈回過神來,----這個時候,謝長珩應該就在轎子外面。

片刻後,聽見司儀唱道:「一射天狼!」

「砰」的一聲悶響,有東西砸在了喜轎前面的簾子上,----按規矩,應該是一支去了箭尖,用紅布裹了端頭的喜箭。

「二射地妖!」

「三射紅煞!」

三箭射轎完畢,司儀繼續唱道:「今日新人遠降來,喜神財福兩邊排,開門兩廂皆為吉,有請新人下轎來!龍門開,請出新人來!」

初盈從蓋頭下面的縫隙看過去,轎子簾被人掀開,沒人說話,看見了一隻欣長漂亮的男人手,正在恍惚,另外有人溫柔的攙扶著自己下轎。

地上有兩張厚厚的紅紙板,上面刷過粘膠,初盈在家就被母親指點過,知道這時候要用力狠狠的踩,不然走到半路掉下來是不吉利的。

謝嫻溫柔的聲音傳來,「踩牢。」

初盈用力踩了好幾回,然後試著動了動腳,感覺應該是粘牢穩了,方才微不可聞的「嗯」了一聲,一個紅釉海水紋龍鳳合歡福瓶塞了過來。

謝嫻又道:「抱穩,起。」

謝家在通往拜堂和洞房的路上鋪了紅毯,初盈走在上面軟軟的,很快到了門檻,前面擺著一個火苗跳動的火盆,司儀跟在後頭唱道:「跨火盆,紅紅火火!」

跨了過去,再往前走了一段又有一個馬鞍,司儀接著唱道:「跨馬鞍,四季平安!」

眼下周圍歡笑聲、議論聲不斷,氣氛十分喜慶。

初盈跟著人來到了大廳,拜天地、高堂,夫妻對拜,自己根本看不見人,一路流程下來進了新房,被人扶到喜床坐下。

有小孩子的聲音在旁邊起鬨,「看新娘子啦,看新娘子啦!」

初盈看見一支紅色喜秤伸了過來,輕輕一挑,頓時眼前一片大亮,滿屋子華麗美服的人正圍著自己笑,各種各樣的打量的眼光。

「好俊俏的新娘子!」

「白白淨淨、斯斯文文,是個有福氣的。」

「大伯母!」還是方才起鬨的那個小孩子聲音,約摸三歲多的樣子,笑眯眯的跑了過來,誇道:「大伯母你真好看!」底下接著一句,「我要紅包!」

----頓時惹得滿屋子的一陣哄笑。

「快給端哥兒一個紅包。」謝長珩的聲音十分柔和,透著與家人們相處的親近,不似在外面,那種禮貌的淡淡疏離。

初盈忍不住抬眸看了一眼。

從未見過的大紅色喜慶裝束,在燭光的映照之下,那張臉越發顯得面如冠玉、眉目含春,----鳳目修長漂亮,竟然有一絲美豔迷人的感覺。

初盈有一剎那的恍惚,很快垂下眼簾。

這個時候,新娘子是不適宜隨便打量人的,更何況是自己的丈夫,再說別的新娘子或許有需要,自己卻是早就見過謝長珩了。

「來,拿著。」喜娘用托盤捧上一個剖成兩半的匏瓜,初盈一半,謝長珩一半,上面用一根細細的紅線相連,意喻今後夫妻一體。

在互相交換喝酒的時候,初盈不可避免的碰到了謝長珩的胳膊,毫無徵兆的,心口猛地「咚咚咚」的亂跳起來。

嫁人的意義再一次清晰浮現,----自己就要和這個男人共度一生,朝朝暮暮相對,可是突然覺得……,其實自己還沒有準備好。

初盈覺得自己的想法真夠荒唐,都到這個時候了。

接著吃傅家送過來的子孫餃,照例是煮得半生不熟,以便底下的對話,全福夫人喂了初盈一口,喜娘笑著問道:「生不生?」

初盈明知道是要被眾人取笑,但還是老老實實的答,「生。」頓時惹得一片哄笑,不由臊得臉上滾燙滾燙的,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變成了一塊紅布。

然後再吃謝家準備的長壽麵,取「子孫萬代,長壽萬年」之意。

初盈剛吃了一口,便聽謝長珩問道:「咸不咸?」

那長壽麵是一粒鹽都不會放的,也是為了底下的綵頭話,每個新娘子在娘家就被指點過了,初盈按著規矩回道:「不咸。」

謝長珩又問:「不嫌什麼?」

「什麼都不嫌。」初盈臉上的熱度還沒有褪去,底下又是一陣哄笑,比上一次笑得還要大聲,臉上不由燙得更加厲害。

喜娘笑著高聲道:「夫妻和睦,恩愛百年!」

話音剛落,便有人開始往床上撒棗、花生、栗子等物,寓意「早立子,早生。」,一切都是按著儀式來。

眾人說笑了一陣,慢慢的,圍觀新娘子的人們終於散去。

謝長珩去換了一身衣服,回來道:「我出去敬酒,怕是一會兒回不來的,你要是餓了,讓丫頭們拿點東西先墊一墊。」

「嗯。」初盈垂著眼簾,不敢看他。

等到謝長珩出了門,凝珠和浮晶進來服侍,氣氛方才變得輕鬆起來。

初盈的確是餓了,早上吃了點東西,鬧到現在肚子裡早就騰空,先喝了一大碗稠乎乎的粳米粥,又吃了半碗飯,碟子裡的小菜也吃了不少。

然後卸了滿臉的胭脂水粉,洗了澡,換了一身比較隨意的新衣,頭上也只是簡單的挽了個髻,似乎又回到了出嫁前的時光。

只是地方不對,不在傅家而是在謝家。

做完了該做的事,估摸著謝長珩差不多快該回來,凝珠和浮晶不便繼續留下,便都退了出去,屋子裡只剩下了初盈一人。

初盈心緒不寧的坐在桌子邊,----接下來要做什麼,自己心裡當然是清楚的,剛剛平復下來的心跳,又亂跳了起來。

時間變得異常的凝澀難熬,每一分每一秒都過得十分緩慢。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溫和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還沒睡呢?」明明很輕很柔,卻嚇得初盈一哆嗦,失手把一盞熱茶給碰翻了。

「燙著沒有?」謝長珩大步走上前來,拎起初盈的手。

初盈想要抽出來,又覺得不合適,只得任他拿著左右打量,----感受那陌生的氣息和溫度,只覺得兩輩子都沒有這麼緊張過。

謝長珩明顯是先去沐了浴,身上的酒氣並不重,還帶著香胰子的味道,找了一塊乾淨的手帕過來,替小嬌妻把手擦淨了。

初盈一直低著頭,不知道此時此刻該說點什麼。

謝長珩有一瞬的靜默,接著道:「我彈一支曲子給你聽罷。」

----初盈的過度緊張,以他的心思不會看不出來。

片刻後,清脆悅耳的琴聲響起。

似有清風徐徐吹動,似有漫天和煦陽光鋪天蓋地落下,林蔭重重、鳥語花香,讓人的心神漸漸放鬆……

初盈慢慢的移動視線,看到了那在琴弦上跳動的修長手指,淡藍色袍子,優雅從容的身影,----在往上,是一雙吸引人的漂亮鳳目。

在那雙眼睛裡,沒有任何的激動與緊張,只有一絲淡淡的笑意,更多的像是出於一種應有的禮貌,應在此時表現出來的情緒。

不知何故,初盈的心忽然平靜下來。

自己的反應是不合時宜的,也是不應該的、沒必要的。

----眼前的這個男人,將要與自己共度一生的丈夫,他是如此的冷靜,那麼自己更不應該手足無措。

「還要聽嗎?」謝長珩微笑問道。

「不了。」初盈搖了搖頭,轉身去鋪床,----這件事在家練習過多次,還算熟練,只是在看見那塊雪白的綾段時,手上不自覺的頓了一下。

不過繼而把心落定,等下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吧。

站在床邊,等作為丈夫的謝長珩先上去,不管如何,只要把規矩牢牢的守好,就算有些小瑕疵,總不會讓人挑出錯來。

滿屋子紅燭燃燒,床前那一對小兒臂粗的龍鳳合歡燭,要燒一夜直至天明,這也是一個綵頭,象徵著夫妻倆長長久久的過日子。

----以初音現在的心情,黑乎乎一片看不見還更好一些。

謝長珩略有一點差異,不明白妻子的情緒怎麼變得這麼快,但是也沒多問,在床邊坐下牽住那雙素手,「過來。」

初盈本來就是強壓心情讓自己平靜,被他抓住了手,猛地一慌,踩著裙子跌到了謝長珩的懷裡,不由又羞又窘。

謝長珩微微一笑,輕聲道:「別緊張,要不閉上眼睛吧。」

他不說還好,越說初盈反而越緊張,但還是果斷的閉上了眼睛,看不見,那種慌亂的感覺總是要好一點。

下一瞬,感覺自己被抱起放到了床上。

衣服被一層層的解開,腦子裡想要拒絕,可是嘴卻抿得緊緊的,生怕自己一時衝動鬧個大笑話。

像粽子一樣被人剝了個乾淨,不由肌膚微涼。

「呼哧」一聲,一床薄被從上面蓋過來的同時,一個滾燙的身體貼了過來,初盈頓時渾身都軟了。

「別咬。」謝長珩伸手放在她的唇上,試圖輕輕撥開,「再咬把嘴唇咬破了。」

片刻後,那張櫻桃小口慢慢張開。

在抿嘴的一剎那,看到了裡面雪白的貝齒,粉色的小舌,是個正常男人都不可能不會心動,更何況眼前雪白的少女身體,是那樣的無限誘人。

初盈覺得尷尬羞窘到不行,只希望身上的人趕快完事。

一直寬厚的大手落在了自己身上,不斷的游移,從臉龐到脖頸,再往下握住了胸前的豐盈,纖細的腰肢,緊張得快要繃起的後背。

----這到底是要做什麼?快一點弄完不行嗎?

初盈腦子裡有無數個聲音,卻一句都說不出來。

「什麼人?」謝長珩突然朝外喊了一句。

初盈嚇了一大跳,這種時候,難道還有人在外面偷窺不成?羞惱交加,忍不住睜眼朝外看去,可是連半個影子都瞧見,哪裡有人?

剛要鬆口氣,身下一陣劇烈的刺痛襲來!

一個滾燙的東西探入了自己的身體,□從來沒有這麼痛過,----他在騙自己,趁著自己走神做了那件事!

初盈又氣又惱,不由扭頭恨恨的瞪向身上的人。

那雙漂亮的眼睛裡儘是笑意,亦有一絲憐惜,「第一次都會疼的,忍一忍。」謝長珩看著像被激怒的小貓一樣的妻子,低頭在臉上吻了吻。

初盈將頭一偏,無聲的表達著自己的憤怒。

「你太緊張了。」謝長珩解釋道:「要是不這樣,鬧到半夜也完不了事,明天起來肯定會留下眼圈兒,不如早點歇下的好。」

----新媳婦頂著眼圈兒去敬婆婆茶,去見夫家的人,那往後簡直不要活了。

儘管謝長珩的做法並沒有錯,可是初盈仍然感到不快,----這個人總是這樣,你挑不出他任何的錯,甚至還是為了你好,但卻沒有半分商量的意思。

可惜這天底下的男人大都如此,習慣了獨斷專權。

「我叫凝珠進來。」完事後,像是為了表達自己的歉意,謝長珩退讓了一步,甚至很體貼的自己起來穿了衣服,沒讓初盈服侍便出去了。

等初盈重新沐浴回來,床鋪早已被人收拾的乾乾淨淨,看不出絲毫方才的痕跡,謝長珩穿著雪白的中衣,正坐在床邊等著,臉上依舊淡淡含笑。

初盈還在生氣,可是又不好發作,----一是夫為妻綱,二是新婚之夜,不論如何都沒有今夜鬧脾氣的道理。

自己爬上了床,一聲兒不吭裹了被子背轉過去。

謝長珩見狀不由啞然一笑,知道自己這是把妻子得罪了,明天還得進宮謝恩,實在不是秉燭夜談的時候,因此只道:「早點睡罷。」


65、新婦(上)

    初盈花了一個多時辰入睡,半夜做了個夢,被驚醒,卻不記得夢裡的內容,然後就再也睡不著了。

    但是也不好翻動得太厲害,不然吵醒了謝長珩還要找話說。

    又怕睡不好,明天起來把眼睛給熬摳了,就一直閉著眼睛,直挺挺的在床上躺到天亮,翻身準備起來時,才發現渾身上下都是僵硬痠痛的。

    謝長珩感覺到身邊的人挪動,輕聲問道:「醒了?」——

    比起初盈的緊張和不適應,他則是本身睡眠就很淺,再說不習慣身邊突然多出一個人,雖然早就有了通房丫頭,但並沒有跟別人睡到天亮的習慣。

    「嗯。」初盈披著頭髮坐起來,一頭青絲散了半身,襯得肌膚越白、眼珠越黑,一張小臉只得蓮瓣大小,還帶著一絲慵懶疲憊。

    謝長珩靜靜的看著她,想起昨夜那纖細的身軀,嬌小一握,還有那像炸毛小貓一樣的眼神,眼裡閃過一絲笑意。

    初盈自顧自的胡亂挽了頭髮,披了衣服下床去,想要給謝長珩拿衣服的,不過只看見昨天敬酒的袍子——

    等下還要進宮謝恩,穿那身肯定是不合適的。

    「你去梳頭,我讓雨桐進來服侍。」謝長珩下了地,隨手抓起衣服披上,「今日會有全福夫人過來,給你梳頭一回的婦人髻。」

    初盈想了想,今日要辦的事情又多又趕,實在不是表現賢惠的時候,便應了。

    出門找到凝珠取了衣服,——因為是正式進宮謝恩,得隨著丈夫穿四品恭人的外命婦服色,頗為繁瑣囉嗦,還讓趕來的全福夫人等了片刻。

    挽了髻、化了妝,很快一切都打扮好了。

    初盈回去尋謝長珩的時候,正好撞上謝夫人的陪房蘇媽媽,手裡捧著一個細長的紅漆盒子,屈了屈膝笑道:「恭喜大奶奶。」

    初盈的臉便有些火燒,——那盒子裡裝的是什麼,恭喜的又是什麼,心裡自然不會不清楚,含混喊了一聲,「蘇媽媽。」

    小的時候來過謝家不少次,彼此早就認識。

    「我先去給夫人道喜。」蘇媽媽一臉笑眯眯的,很是和藹,「等下大奶奶收拾好,跟大爺一塊兒過來。」

    「嗯。」初盈應了一聲,扭了頭就往屋裡走。

    剛到門口,一個穿杏黃色的瓜子臉丫頭迎上來,臉上帶著討好,打起簾子,「大奶奶好。」恭恭敬敬的站在一邊,側著身子,十分懂規矩的樣子。

    「你是……?」

    那丫頭忙道:「婢子秋綾。」

    謝長珩屋裡有兩個通房丫頭,一個雨桐,一個秋綾,從早上的態度來看,似乎雨桐更得信任歡心一些。

    初盈心裡想著事,面上卻是不動聲色,笑了笑便進去了。

    謝長珩正坐在桌子邊,旁邊站了一個身材高挑的丫頭,長了一張圓眼娃娃臉,身著素面藕荷色衣裙,很是溫柔惇厚的模樣。

    不消問,自然是雨桐了。

    「大奶奶好。」雨桐上來福了福,笑道:「廚房剛送了熱粥小菜過來。」並沒有爭著繼續獻慇勤,而是看了看初盈身後的凝珠,便低著頭退了出去。

    初盈坐了下來,看著凝珠一勺一勺的盛粥,先給謝長珩擺了一碗,「大爺慢用。」然後才是自己的,「大奶奶慢用。」

    這才一天,自己的丫頭就胳膊肘朝「外」拐了。

    初盈心下不無自嘲,——夫為妻綱,自己昨夜彆扭個什麼勁兒呢?反正都已經嫁進了謝家,謝長珩若好是自己的福氣,若是不好也一樣得過日子。

    難怪他那麼獨斷專權,根本就不需要考慮自己的感受啊。

    比起兩個等著封姨娘的通房丫頭,那一點點不講理又算得上什麼?到底起先還是照顧了自己,彈琴緩衝過了。

    「想什麼呢?」謝長珩不解的看著妻子,「怎麼不吃菜?」

    「忘了。」初盈收回心思,認認真真的吃起早飯來,不敢磨蹭的太久,很快吃完漱了口,跟著謝長珩來到了上房。

    謝夫人年輕時是出了名的大美人,即便現在年逾四旬,依舊風采不減,那種儀態萬方的氣度,把旁邊的盛二奶奶都給比了下去。

    「大哥、大嫂。」盛二奶奶二十三、四歲的年紀,眼睛笑得彎彎的,對著初盈叫「大嫂」十分順口,完全沒有任何彆扭之態。

    初盈微微訝異,不知道這位是之前練習過很多遍,還是天生如此沒心沒肺,回禮應了一聲,「二弟妹。」

    心下強忍著笑意,告誡自己表情一定要自然。

    「快上茶。」蘇媽媽吩咐著人,盛二奶奶退到了一邊,小丫頭拿了墊子上來,所有的人都反應極快,動作甚是流暢。

    初盈端了茶,穩穩當當的跪在了墊子上,先給桌上公公的靈位敬了茶,然後接過第二碗,舉過頭頂奉與謝夫人,「娘,媳婦伺候您喝茶。」

    「好好好。」謝夫人像是等這一天等得太久,以至於根本沒擺任何架子,便伸手接住了,然後像征性的喝了一口。

    盛二奶奶在旁邊瞄了一眼,轉瞬收回目光。

    「一些首飾。」謝夫人放下茶碗,拿出一個首飾盒子遞了過去,「裡頭有一對翡翠鐲子是祖傳的,其餘的是我給你的。」

    意思是,那對翡翠鐲子只傳給謝家的嫡長媳。

    「謝謝娘。」初盈走了一下神,——等將來自己娶了兒媳,豈不是還要再給別人?不過手裡的盒子份量不輕,看來婆婆給了不少好東西呢。

    像謝家和謝夫人娘家蘇氏一門,這種根基深厚的百年望族,平時看著不顯富貴,但是手裡卻有不少好東西,那是有錢也買不來的。

    初盈心下明白,當初婆婆給庶子媳婦的東西,肯定沒有這麼多,檔次成色也會差不少,所以才會拿盒子裝了。

    不想讓盛二奶奶在這上頭關注太多,便將盒子遞了給凝珠,起身笑道:「長珩和我還要去宮裡一趟。」

    特別留意了,說話時把丈夫放在了前頭。

    謝長珩微笑道:「就是磕個頭說說話,午飯前應該能回來。」

    盛二奶奶抿嘴一笑,「還是大哥會心疼人。」與婆婆道:「昨夜琴瑟和鳴的佳話,只怕早就傳開了。」

    謝夫人點了點頭,並沒有接她的話茬,而是對長子長媳吩咐道:「你們去吧。」

    ******

    進了宮,初盈和謝長珩先給孫太后謝恩,再給王太后謝恩,轉了兩圈,才來到皇后的鳳棲宮。

    對於初盈的提前到來,贇哥兒顯得十分興奮,拉著母親央求道:「母后要多賞東西給四姨,這樣就可以經常來看我了。」

    童言童語甚是天真有趣,惹得眾人一陣大笑。

    面對的是同胞姐姐,哪怕是在皇宮裡,初盈的心情也要輕鬆得多,先拿小東西把贇哥兒打發了,繼而說起家常閒篇。

    謝長珩身姿如鐘端坐一旁,微笑聆聽。

    贇哥兒對他好奇,扯著他問東問西的,「四姨夫,你是跟四姨住在一起嗎?」見他點頭,眼裡露出豔羨之色,「那豈不是天天都能見到,都在一起玩兒了?」

    初盈有點發窘,嗔道:「贇哥兒!」

    初慧則是又笑又氣,斥道:「別問了,胡說什麼?」

    「不妨事。」謝長珩反而站了起來,善解人意道:「我陪二皇子去外面玩兒。」騰出單獨的空間,留給妻子和姐姐說體己話。

    初慧眼裡閃過一絲滿意,看他這般有耐心,將來有了孩子也應該是個好父親,因而對妹妹道:「從前只知道妹夫人品出眾,卻不想待人這般體貼。」——

    體貼?是像昨夜那樣嗎?

    初盈自己消了消氣,回道:「還行吧。」

    「在我面前還害臊呢?」初慧笑了笑,拉了妹妹的手輕輕撫摸,「你不知道,人家可是早就過來求了恩典。」

    「什麼恩典?」

    初慧勾了勾嘴角,眼裡閃過一絲微涼的笑意,「昨兒我閒著沒事,讓清屏公主進宮來了一趟,陪著說了一天的話。」

    初盈瞪大了眼睛,居然還有這樣的事?

    謝長珩擔心清屏公主那個瘋子,怕她在喜宴上鬧出什麼,就到姐姐這邊求情,將清屏公主拘在了皇宮裡面。

    可是他……,卻沒有告訴自己。

    「我瞧著,妹夫是個很妥當的人。」初慧又道:「你能嫁給這樣的夫君,不知道要少操心多少事,也是你的福氣。」

    初盈的無奈再次湧上心頭,點頭道:「但願吧。」

    「看你……」初慧偏了頭打量,「這是怎麼了?難道被妹夫欺負了不成?」還笑著開玩笑道:「說出來,姐姐替你撐腰。」

    那種事,怎麼可能說得出口?況且便是能說,也不會告訴姐姐讓她白白擔心的。

    「沒有。」初盈膩歪了過去,撒嬌道:「就是做了媳婦,不如在家做姑娘自在,有些累罷了。」——

    底下卻想到,自己再辛苦再累也比不得姐姐啊。

    初慧並沒有往這上頭想,而是語重心長道:「天底下的媳婦都是難做的,我看謝家的人還好,而且……,我們家如今的境況也不錯。」

    意思是,以傅家現在的權勢,謝家應該不會為難妹妹的。

    「嗯。」初盈覺得自己不該在姐姐面前牢騷,比起姐姐來,自己身上的膽子可是輕鬆多了,至少不用擔心整個家族被連累。

    「將來只要你……」初慧的話還沒說完,便被外面宮人的稟報聲打斷,是皇帝派人過來傳旨,趕緊帶著妹妹迎了出去。

    「賜四品恭人傅氏玉如意一對。」

    初盈趕忙跪下去謝恩,親手接了玉如意,讓凝珠給了傳旨的宮人賞封,方才和姐姐回了內殿,想了想道:「皇上心裡還是有姐姐的。」

    皇帝賜嫁妝自然不合適,未免小題大做。

    不過隨手賞個東西就沒什麼講究,但是挑在這個時候,自然有意是給皇后和謝家做面子,——讓眾人都知道,皇帝是重視這個皇后的。

    只要皇帝能夠護著姐姐,日子應該會好過得多。

    至少……,在傅家和謝家有用前當是如此。

    初慧眼裡露出欣慰,夾在兩個婆婆中間受了不少氣,可是丈夫還算清明,想來心裡明白自己的難處,——這就足夠了。

    初盈陪著姐姐又說了一會兒,不敢逗留太久,婆婆還在家等著回去吃飯,做人媳婦就是這樣不方便,凡事都由不得自己的性子。

    初慧亦是清楚的,說道:「回去吧,空了再來。」

    說是這樣說,皇宮卻不是能夠隨隨便便來的,好在再隔兩個月,到時候生辰之喜是個機會,姐妹倆又能湊一塊兒說說話。

    初盈出去找到謝長珩,回來一起跟姐姐告了安。

    馬車上,兩個人依舊默默無話。

    謝長珩從來就不是多話的人,他想說的,大都是他認為有用的話,閒聊不在這個範疇裡面,只在上車時隨口問了幾句。

    初盈是不知道說點什麼好,只盼快點到家。

    家?心裡忽然一怔,已經不再是從前的那個家了。

    十幾年的習慣,一下子還真有點不適應。

    再看看身邊的男人,明明就坐在自己身邊,不知何故,卻有種咫尺天涯的感覺,分明觸手可及,但感覺上又是那麼的遙遠。

    馬車到了謝家側門,小廝們麻利的拆了門檻,正要往裡走,突然聽見一個清脆的女聲喊道:「等一等!」

    初盈心下一驚,那個聲音……,是清屏公主!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18:58

新婦(中)


    清屏公主的聲音,謝長珩自然也聽出來了。

    轉瞬有了決斷,對妻子道:「清屏公主的性子一向驕傲,說話行事也甚隨意,你且先回院子裡,等我打發了她再來找你。」

    初盈看著那雙清澈無塵的眼睛,裡面透出一絲寒意,----儘管不是針對自己,但還是覺得有點發冷,不自覺的點頭,「好。」

    哪知道清屏公主卻不配合,「呼哧」一聲,上來掀開了車簾子,一副惡狠狠的樣子看向車內,「下來!我有話說!」

    ----好似裡面坐的不是一對夫婦,而是自己的駙馬和別的女人。

    初盈被她這副表情弄得啼笑皆非,想起上次崇台山莊的事,不自覺的看了看自己手心,微笑問道:「公主今日也要喝酒嗎?」

    今非昔比,她再張狂也休怪自己不客氣!

    清屏公主一聲冷笑,並不答話。

    初盈的那個小動作,謝長珩清楚的瞧見了,勾起舊事,眼裡寒意比剛才更盛,冷聲問道:「公主有何指教?」

    這副冷冰冰模樣的意中人,清屏公主還是第一次見到,又驚又氣,臉上表情變幻了半晌,質問道:「你不願意做駙馬,就是為了娶這個女人?!」

    謝長珩淡淡道:「在下從未想過要做駙馬,公主何出此言?」

    ----被人攔在大門口,等下被路人瞧見太過不雅。

    不等清屏公主繼續說話,謝長珩先從另一邊跳下了馬車,朝初盈伸出了手,扶著她下了地,低聲交代道:「你先回去。」然後朝小廝下令,「關門!」

    「休想走!」清屏公主繞著馬車追過來,攔住初盈,「你以為自己是皇后的妹妹,就能嚇唬的了我嗎?」

    初盈忍了許久的怒氣,壓抑不住爆發,----眼前這個女人,差點還得自己出醜毀了名節,那樣惡毒的做法,千刀萬剮都不解恨,冷笑道:「那公主以為自己呢?就可以隨隨便便致人死地?」

    「我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清屏公主眼裡閃過一絲得意,繼而又是一腔濃濃的恨意,「你憑什麼這麼好命?!」二話不說,毫無徵兆的從袖子裡抽出一把匕首,直直刺了過去!

    初盈從沒遇到過這種亡命之徒,瞪大了眼睛,還來不及驚呼,就被謝長珩一把拉到了身後,本能的喊道:「快走,她是個瘋子!」

    清屏公主往後面探去,歇斯底里,「我要殺了你!」

    驚魂未定之間,只見謝長珩站著動都沒有動,一手抓住清屏公主手腕,另一手用力一拍,便把匕首震落在地!

    手上再一使勁,把被卸了一條胳膊的清屏公主摔在地上!

    整個事情都是轉瞬發生,一眨眼的功夫。

    「誰給你的膽子?!」謝長珩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好似一把冰棱,就連躲在後面的初盈都忍不住一激靈,說不出的渾身不舒服。

    清屏公主的胳膊被弄脫了臼,----她從小到大養尊處優,只有打罵別人的,何曾被人欺負過?頓時疼得呲牙咧嘴,含著熱淚哭道:「枉費我對你那麼好,你……,你居然這樣對我?!你明明知道我喜歡……」

    「公主!」謝長珩打斷了她的話,眉頭皺得更緊,「在下是有婦之夫,公主休要再做此等胡言亂語,免得損了公主的名節,污了我妻的耳朵!」

    此言一出,清屏公主頓時氣得整個人燃燒起來,連哭泣都忘記了,含恨問道:「謝郎……,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

    石頭?謝長珩在心裡冷聲一笑,自己的心若是石頭做的,那麼當年……,許家人的心又是什麼做的呢?只是卻懶得回答。

    「看著她。」謝長珩叫來了遠處待命的下人,一腳踢開匕首,讓人收好,自己則扶住了初盈,「我先送你回院子去。」

    清屏公主的肩頭疼得厲害,加上剛才摔得不輕,根本站不起來追人,----她雖然性子驕狂,但也不傻,知道今日之後,再也不會見到謝長珩了。

    萬般不甘心湧上心頭,在身後大喊,「謝郎你忘了嗎?你在太液池邊教我彈琴,在湖上畫舫為我作畫,在公主府內看我起舞……」她淒婉大笑起來,「這些……,謝郎你全都忘了嗎?謝郎……」

    謝長珩只是皺了皺眉,連腳步都沒有頓一下。

    初盈亦沒有回頭,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好,心緒複雜到了長房的院子,說道:「我自己進去就行,你去忙吧。」

    「不差這一會兒。」謝長珩不同意,簡單解釋了一句,「我都到門口了,撇下你,回頭讓人說東說西的。」堅持送人進了屋子,方才轉身出去。

    屋子裡的丫頭都覺察出氣氛不好,雨桐和秋綾不敢妄動,小丫頭們更不敢動,最後凝珠捧了茶進來,「大奶奶……」

    初盈接了茶,心口還在咚咚亂跳個不停。

    像清屏公主今日之舉,大約是個正常人都預料不到,自己面上雖然淡淡得,但情緒還沒有平復下來。

    ----其實清屏公主的事不用自己擔心,以謝長珩的性子,斷然不會讓麻煩二次找上門來,必定會處理得妥妥帖貼的。

    可是方才的一幕,仍然想一想都是一陣後怕。

    沒多久,謝長珩從外面回來,依舊喊了雨桐過去伺候換衣服。

    初盈喝了熱茶靜了靜,已經安定了許多。

    凝珠趁著屋裡沒人,小聲道:「奶奶……,要不以後我跟雨桐姐姐學一學,雖說我的手腳笨些,但伺候人還是行的。」

    「不用。」初盈看了看她,明白她話裡面的意思,「雨桐做得好好的,再說大爺只怕早就習慣,我才剛進門就急著換人,說出去倒是個笑話。」

    凝珠忙道:「是我考慮不周……」

    「你也是為我好。」初盈安撫了一句,恍惚出神。

    大戶人家的爺們到十三、四歲的年紀,家裡都會放個屋裡人,免得小爺們懂了男女之事,再被外面的人勾引壞了。

    早在之前,傅家就把謝長珩的屋裡人打探清楚。

    雨桐是謝府的家生丫頭,十歲起就在謝長珩身邊做小丫頭,比他大一歲,因為性子穩重妥當,被謝夫人挑中,默許了她伺候長子的房事。

    隔了兩年,雨桐不小心摔斷了腿送回了家。

    這期間,謝夫人怕兒子身邊沒個人照顧,又將自己的丫頭秋綾送了過去。

    不過秋綾是個性子活潑的,謝長珩並不是很喜歡這種脾氣,等雨桐的腿傷養好,很快再次把人接了回來。

    認真說起來,秋綾是謝夫人給的丫頭,身份要比雨桐高那麼一篾片兒。

    不過若論情分,還是雨桐更佔優勢一些。

    「大奶奶。」簡媽媽也湊了過來,說道:「怨不得凝珠替你擔心,大爺今年都二十五歲了,和他一般大的,誰的兒子女兒不滿地亂跑?」嘆了口氣,「就怕夫人心裡著急抱孫子,給那兩個丫頭開了恩。」

    一般來說,稍微有點規矩的人家,在主母沒有進門之前,都是不會封姨娘的,更不會讓丫頭們先生下孩子。

    而主母進門以後,丫頭們能不能搶在前面生孩子,則就不一定了。

    謝家情況特殊,謝夫人心急一些也是人之常情,好不容易熬到娶了兒媳,等不及嫡孫只怕也難免,這還真是一件頭疼的事。

    初盈心裡明白,----比起外面那個驕狂的清屏公主,跟前這兩個,才真的是自己要面臨的麻煩,而且不能夠假以丈夫之手。

    雖說庶子只是分一份家產,但這並不只是銀子的問題。

    如果自己有一、兩個兒子,自然不用擔心太多,將來親生兒子長大在前,家業、權勢悉數握在手中,有個把庶子問題也不大。

    可如果是庶長子……,就會憑空勾出別人不少幻想,添出許多麻煩來。

    外面有腳步聲漸漸傳來,簡媽媽和凝珠都各自退到屋子一角,彷彿剛才從沒跟主母說過話,皆是靜靜的垂手站立。

    謝長珩換掉了朝服,進門道:「走吧。」

    初盈跟了出去,沒有開口問清屏公主的事。

    兩個人就這麼默默走著,到了連廊口,謝長珩側了側首,簡短道:「外面的事已經處理妥當,不用擔心。」

    沒有解釋清屏公主的那些話,----是一時顧不上,還是心裡坦蕩懶得解釋?又或者是沒有辦法解釋?

    「嗯。」初盈應了一聲,眼下沒有功夫細細琢磨這些,馬上要去伺候婆婆吃飯,還得調整一下情緒,免得婆婆以為自己在擺臉子。

    到了上房,謝長珩並沒有提起清屏公主。

    他不在這裡吃飯,初盈和盛二奶奶也一樣,等下伺候完了婆婆,再各自回去。

    謝夫人似乎有話要說,但是掃了掃跟前的兩個兒媳,最終沒有開口,吩咐道:「你先回去歇著,你媳婦等會兒就回去。」

    「是,娘慢用。」謝長珩看了妻子一眼,轉身出去。

    初盈便按規矩上前擺碗筷,親手給婆婆盛了一碗湯。

    好在謝夫人不是那等愛拿捏的,按著規矩,等兒媳又夾了幾筷子菜,便道:「今兒頭一天,你也坐下來吃吧。」

    「是啊,大嫂。」盛二奶奶在旁邊笑道:「還有我呢。」熟練的夾了一筷子魚,細細的剔了,方才婆婆跟前的碟子裡,「娘你嘗嘗這個。」

    ----在家宋氏就教過,婆婆客套的話不要順著桿子往上爬。

    「我還不知道娘愛吃什麼呢。」初盈笑了笑,走到了盛二奶奶身邊,「正好二弟妹你都告訴我,也知道知道,免得回頭夾了不合娘的口味。」

    盛二奶奶見她擺出低姿態,自己是庶子媳婦,又是做弟媳的,哪裡敢真的跟這個大嫂較勁?況且婆婆還在跟前看著,少不得笑著應了。

    初盈在婆婆跟前忙完了,方才回來。

    小夫妻倆一起吃完了飯,初盈猶豫了下,說道:「我看娘怕是知道消息了,你什麼時候過去一趟?」

    ----那麼大的事,怎麼可能瞞得住後面的人。

    「不著急。」謝長珩聞言微微一笑,「娘不是急性子的人,眼下沒功夫細說,等下親戚們都過來了。」

    初盈「嗯」了一聲,人家母子之間自然更加瞭解。

    謝長珩又問:「先前嚇著你沒有?」

    「還好。」

    「你放心,以後不會再見到她了。」謝長珩眼神很是篤定,繼而說道:「你去裡面歇一歇。」自己手裡端了一碗茶,「我們家的人口不少,等下幾房的人都會過來,且得忙一陣子。」

    初盈心裡亂亂的,依言去裡屋躺了一會兒。

    這邊盛二奶奶回了房,不停抱怨,「人家怎麼就那麼會投胎?托生在正室太太的肚子裡,還是皇后的嫡親妹妹。」

    想起嫂嫂那誇張的嫁妝箱子,一百二十八抬齊齊整整的嫁妝,外加兩宮太后和皇后的賞賜,----比起來,自己那三十六抬都沒裝滿的嫁妝,又算得上什麼?

    謝長盛在旁邊慢悠悠的喝著茶,冷笑道:「婦人短見!」

    盛二奶奶不滿道:「我怎麼了?比不過人家,還不興在家叨咕幾句啊?」

    「女人就是頭髮長見識短!」謝長盛說起妻子毫不客氣,「你不就是覺得大嫂是後進門的,年紀比你小嗎?哼……,人家是皇后的嫡親妹子,讓你叫聲『嫂嫂』,難道還委屈了你?外頭的人想叫還攀不上呢!」

    盛二奶奶氣得扭了臉,不說話。

    「人比人氣死人。」謝長盛繼續說道:「似咱們這樣的小夫妻,就得仰仗家族,大嫂是皇后的親妹子,難道你就不跟著沾光?到外面說話不硬氣一點?將來我們這一房求個前程的時候,不也多一條路子?」

    盛二奶奶轉回頭,「你的話確實沒錯,都是我從前向左了。」

    「哼。」謝長盛直直的看向妻子,不滿道:「把你那副吃了虧的嘴臉收起來!」

    丈夫如此不給面子,盛二奶奶臉上有些落不下,又不敢對丈夫發脾氣,只得忍了又忍,「我知道了。」

    謝長盛放下茶碗,「要不怎麼說大哥為人聰明呢,當初人人都不看好的親事,愣是成了潑天富貴,娶了一尊金佛回來。」頓了頓,「要是將來……,那咱們家可真是要揚眉吐氣了。」

    「你是說……」盛二奶奶也不傻,很快想到了,悄聲笑道:「若是能成的話,咱們家可就是皇室的親戚,我看大哥是個厲害的,少不了封……」

    謝長盛不欲再說這些敏感話題,打斷道:「行了,行了。」

    盛二奶奶想起一事,心裡不由生出一點快意,「要說老五也是個傻的,放著好好的親事不要,看上個……」她原想取笑蘇宜君,可惜自己在家亦是庶出,那笑話便有些說不出口,「倒是便宜了大哥……」

    「你瘋魔了!」謝長盛一聲斷喝,「往後再讓我聽見這種話,看不撕爛你的嘴!」

    「我一時嘴快……」盛二奶奶自知失言,趕忙賠了不是,----心裡卻是痛快,自己比不上那小幾歲的大嫂,將來若是老五娶了蘇宜君,那才是個真正的大笑話呢。

    再想到後頭弟弟的婚事,肯定是要交給大嫂去辦的,不由笑得更痛快了。

新婦(下)


    在謝老太爺去世後沒多久,謝家就分了家。

    長房這一支由謝長珩挑著擔子,底下一嫡一庶兩個兄弟,謝長盛娶妻生子,謝長瑜現今還沒有著落。妹妹一共三個,謝嫻嫁去了蘇家,另外兩個庶出的也嫁了人,都在京城裡,皆是時常走動來往的。

    謝二老爺尚了安城郡主,二兒一女都是嫡出。

    謝三老爺是庶出,又是白身,膝下一嫡一庶兩個兒子,全都仰仗著家族過日子。

    謝四老爺早年亡故,四夫人守了幾年寡熬不住去了,留下一個嫡出的女兒謝姝,今年十五、待字閨中,幼時落下了腿疾,現今住在長房這邊。

    傅家人口簡單,初盈早就習慣了,猛地一見婆家這麼多親戚,還是近親,只覺得滿屋子都是人。好在幾位老爺和小爺們,見了個面,便由謝長珩陪著出去,男人們都到外面去吃酒。

    剩下半屋子的女眷裡頭,以謝二夫人安城郡主身份最高。

    不過今天是認親宴,不是擺架子的時候,更況且初盈還是皇后的胞妹,論身份也不輸幾分。因而安城郡主笑得十分親切,給了初盈厚厚的見面禮,拉著看了又看,對謝夫人笑道:「早就知道大嫂盼著兒媳進門,等了這麼些年,這回可算是稱心如意了。」

    謝夫人笑道:「難得是個孝順的孩子。」

    才進門一天,哪裡就看出孝順不孝順?不過是一句客套話罷了。

    初盈自然不會當真,不過還是順著婆婆的話,靦腆的笑了笑,算是回應。

    謝媛和她是自幼就認識的,雖不熟,但肯定也不生分,上前喊道:「大嫂!」抿了嘴對母親笑,「小的時候可從來沒有想過,盈姐兒會做我的大嫂呢。」

    「孩子話就不要再說了。」安城郡主笑嗔道:「以後只能叫大嫂,再亂喊,讓我知道可不饒你。」

    謝媛笑嘻嘻道:「不等娘不饒我,大伯母早就揪我的耳朵啦。」她是嫡出,母親又是郡主,自幼比別人養得嬌慣,說話也甚隨意。

    與之相比,二房的另外一位女眷昭三奶奶,就要比小姑子安靜得多,只是靜靜的站在婆婆安城郡主身後,保持著得宜的微笑。

    三房沒有小姐,三夫人在妯娌輩裡面是唯一的庶出,不是太談得來,心不在焉的喝著茶,似乎正在等著認親儀式結束。

    至於四房的孤女謝姝,則是靜得幾乎沒有存在感。

    底下小一輩的全是小男孩兒,三個哥兒滿屋子的亂跑,在長輩身邊穿來穿去,嘻嘻哈哈的笑聲不斷,慌得奶娘們四下追逐不及。

    初盈微笑著站在婆婆身邊,不時的端茶倒水,看著滿屋子長輩平輩晚輩,沒有一點親近感,除了陌生還是陌生,還得花很長一段時間慢慢適應。

    不過謝家已經分家,除了四房的謝姝依附長房過日子,二房和三房平時並不是天天見面的,只是偶爾節慶才湊到一處。

    初盈要整天面對的人,是婆婆、丈夫,小姑子謝姝,盛二奶奶以及未進門的瑜五奶奶,----不知道會不會是蘇宜君?

    至於兩個小叔子見面機會有限,底下的侄子年紀還小,不用琢磨心思。

    「時候不早了。」安城郡主率先表了辭意,笑道:「反正咱們幾房挨在一起住,以後什麼日子見面都使得,且把話留著慢慢說。」

    謝家雖然分了家,但是依舊還是住在一處。

    好在謝家房子十分寬敞,一房分了幾個院子,各房之間砌了牆,分成幾個相對獨立的住處,----這是大家族的生存模式,子子孫孫聚集一起居住,免得落了單,被外面的人欺負了。

    安城郡主帶著二房的人一走,三夫人也隨之告辭。

    只有謝姝,她自從父母去世後就住在長房,由於謝嫻早嫁了人,謝夫人對這個侄女很是寬厚親近,幾乎如同親生女兒一般。

    看著她,初盈有些恍惚的想起了自己前世。

    「你回去歇著吧。」謝夫人開了口,對初盈道:「明兒一早還要回門,新婚頭幾日都是忙的,後頭空了就好了。」

    盛二奶奶在旁邊笑道:「有娘的這句話,大嫂再累心裡也是甜的。」

    初盈原是要說一句「不累」,被她搶了台詞,只好含笑改了口,「還是二弟妹看得真切,我正在心裡頭回味著,就被你說出來了。」

    謝夫人原以為大兒媳是小姑娘,性子靦腆害羞,沒想到說笑話也挺順口,----想到一本正經的大兒子,有個俏皮的媳婦在身邊,往後的日子總該有趣一些。

    因此眼裡便露出一絲笑意,頷首道:「你們妯娌倆說得來更好,我也高興。」

    盛二奶奶笑了笑,只是有些勉強。

    「娘、二弟妹、四妹。」初盈一一打了招呼,告辭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謝姝一直抿著嘴坐在旁邊,不論旁人說什麼,都是安安靜靜的,只在這會兒回應了一句,「大嫂慢走。」語氣平靜,聽起來既不顯得客套亦不親近。

    ******

    初盈的確忙了一天有點累,等回了房,招呼著謝長珩吃了飯,各自沐浴完畢,方才騰出空來歇一歇。

    隨手抽了一本書,翻了兩頁卻看不進去。

    「白天再看吧。」謝長珩只穿了一身雪白的中衣,素衣素褲,使得他有一種家常隨意的柔和,「晚上光線暗,仔細看多了眼睛疼。」

    這算是體貼自己嗎?初盈有一剎那的恍惚,放下書,「好。」

    其實不是想看書,只是不想早早的爬上床而已。

    ----新婚之夜的記憶實在是太不美好了。

    那樣痛、那樣的粗魯,他做了自己認為對的選擇,絲毫沒有考慮自己的感受,還有等著生庶長子的兩個丫頭,和不知道是什麼關係的清屏公主。

    原來彼此之間存在這麼多問題,夫妻真不是好做的。

    今夜唯一好過一點的,是終於可以吹燈。

    黑暗讓初盈自在了不少,也有膽量稍微翻一翻身,不像昨夜睡得渾身僵硬,感覺舒服了許多。只是還有些提心吊膽的,今晚……,等了許久,身邊的人卻沒有動靜,應該不做那件事了吧?

    初盈等著身邊響起均勻的呼吸聲,那樣自己就可以安心入睡了。

    謝長珩沒有睡著,感覺到身邊的妻子正在屏住呼吸,想了想,伸手摸了過去,剛一觸碰到對方的身體,就嚇得人抖了一下。

    「你、你……」初盈結結巴巴解釋,「你怎麼不吭聲兒?嚇我一跳。」

    自己有那麼可怕嗎?謝長珩在黑暗裡皺起眉頭,緩緩的收回了手,猶豫了下,又伸過去放在妻子的肩上,「睡不著嗎?要不要說說話?」

    一直這樣下去可不行,總得慢慢適應一下。

    初盈沒有動,但身體卻是僵硬的,「好……,你想說什麼?」

    謝長珩覺得有點煩躁,從來沒在這種事上放過太多精力,然而下一瞬,又湧起一絲淡淡歉意,----不管怎麼說,她都是自己的妻子啊。

    於是耐下性子,輕聲道:「清屏公主說的那些話,別放在心上,她說得那些事倒是不假,只不過都是太子在的時候……」

    在這方面的耐心悉數耗盡,語音戛然而止。

    初盈聽得他的聲音突然中斷,明白這是不想再說,----這個解釋未必有多好,但總歸還是開了口,還是有那麼一點點尊重自己,也算不錯。

    自己也明白彼此間的氣氛不好,都已經做夫妻了,總不能一直僵下去,便想在肚子裡尋摸點話來說。

    哪知道謝長珩卻鬆開了手,接著道:「早點睡吧,明天回門還要早起。」

    ----初盈頓時洩了氣。

    沒過多久,謝長珩已經響起均勻的呼吸聲。

    這一下,初盈反而更加睡不著了。

    身邊躺著的這個男人,做什麼事都像是預先設定好的,不出一絲錯兒,沒有任何一點偏差,按照他既定的軌跡行走。

    自己若是追不上,大概只有被他扔下的份兒吧。

    ******

    第二天先去給謝夫人請了安,沒多會兒傅兆臣過來接妹妹,初盈便和謝長珩一起上了自家的馬車,回了晉陽公府。

    今天這種場合,初容和初芸自然是要回來捧場的,不光如此,還各自帶了夫婿回娘家,一起慶賀妹妹三日回門。

    因此一進屋,便是熱熱鬧鬧半屋子的人。

    傅文淵和宋氏坐在大廳中間,宋氏一副望眼欲穿的神色,等小丫頭拿了墊子,初盈和謝長珩磕了頭,趕忙道:「都快起來,坐下說話。」

    初芸悄悄的打量妹妹和妹夫,看著倒是一雙璧人,可是兩口子十分客氣的樣子,想來私下未必有多親熱。心下不由撇了撇嘴,這還是新婚正該蜜裡調油的時候,看來以妹妹的本事,這個出色的妹夫未必降伏的住啊。

    心裡這麼想著,嘴上卻是笑道:「四妹,可比從前漂亮了不少啊。」

    宋氏聽了十分高興,朝謝長珩問道:「阿盈沒淘氣吧?」

    「沒有。」謝長珩笑了笑,「娘很喜歡她。」

    做媳婦的,有什麼能比得婆婆的歡心更強呢?

    「那就好,那就好。」宋氏聽了更滿意了,----她一心盼著女兒過得好,自然愛聽好話,願意往好的方面去想,再看謝長珩一表人才,把另外兩個女婿都比了下去,愈發覺得滿意。

    底下又問起初盈在謝家的情況,謝長珩一一答了。

    傅兆臣見母親一直跟他說話,怕冷落了另外兩位妹夫,傳出去反倒不美,因而打岔笑道:「爹、娘,外面酒菜都已經備好,咱們幾個出去喝一盅。」

    馬崢穩穩當當的坐著,汪宗元已經有點迫不及待,對謝長珩笑道:「走走走,今日可要一醉方休啊!」

    從前和謝家是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情分,一聲「表哥」叫的實在勉強,現今可是好了,彼此是正正經經連襟啊。

    謝長珩在外面應酬從不出錯,對汪宗元的熱情反應從容,沒有驚訝和不適應,又和馬崢、傅兆臣打了招呼,禮貌的跟在傅文淵身後一起出門。

    男人們都走了,女眷們頓時輕鬆起來。

    馬氏已先笑道:「咱們家的姑娘,一轉眼都變成了姑奶奶,現今只剩下珍姐兒,不過也沒幾年功夫。」

    初珍莫名其妙被點到名,不自然的低了頭。

    馬氏繼續在發感慨,「這孩子們說長大就長大,我們這些人卻都老了。」

    她早幾年還想著讓丫頭生一個,自己抱過來養,誰知道沒那個運氣。

    眼下兩個庶子都開始說親,就算有運氣養一個又能如何?養出來跟孫子的年紀差不多大,又有什麼意思?再說了,誰知道養大的是不是白眼狼?

    無奈之下,最終只得放棄了這個念頭。

    初盈在家裡自在的很,聽著長輩和姐妹們扯著閒篇,自己只是膩歪在母親身邊,回娘家的機會不多,每一次都得好好珍惜。

    「夫人!」周順媳婦一臉喜色走進來,「宮裡來人了,說是皇后娘娘賜了幾道菜。」

    宋氏聽了,趕忙帶著女眷們出去謝恩。

    等打發了宮裡的內侍,吩咐把菜送一半去外面桌上,也不再等了,索性早早的開了宴席,等下還能騰出點時間,單獨跟女兒說說話呢。

    初芸看了滿目豔羨,----幾盤菜事小,難得的是這份體面!

    而且這個時候賞賜菜餚下來,多多少少有提點謝家人的意思,不要忘了,自家媳婦是皇后的親妹子。

    如此一來,妹妹在謝家的日子就會好過不少。

    初芸心裡有點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兒。

    可惜今天初盈才是宴席的主角,誰還顧得上她?初芸胸悶氣短的吃著飯,看什麼菜都不順眼,吃著吃著,居然有一種想吐的衝動。

    「三妹?」坐在旁邊的初容最先發現狀況,疑惑的看向她,「你這是怎麼了?」下一瞬,像是想起了什麼來,「該不會是……」

    她在年初生了一個女兒,對這方面的事反應極快。

    宋氏也是猜疑不定,吩咐道:「快扶三姑奶奶進去歇著。」

    等到吃了飯,請了大夫過來診了脈,----是喜脈!

    初芸頓時成為了眾人的焦點,驚訝的、恭喜的、羨慕的,著實讓她心裡受用,先頭的鬱悶一掃而空,嘴都快咧到耳根子那兒去了。

    陶姨娘聞訊趕來,亦是歡喜無限念了好幾聲佛。

    宋氏敷衍恭賀了幾句,回到屋裡,目光落在初盈的肚子上,嘆氣道:「在生孩子這件事上頭,你比別人的擔子更重。」

    嫡長媳、丈夫今年二十五歲,膝下一兒半女都沒有。

    初盈當然清楚這些,不過這種事急也急不來的,至於和謝長珩的小摩擦,也沒有打算告訴母親。

    有句話叫做「好媳婦兩頭瞞,壞媳婦兩頭傳」。

    只要不是要命的大事,初盈不會把在婆家的煩惱告訴母親,不然母親聽了煩心,對婆家的印象不好,將來自己夾在中間只會更加為難。

    謝長珩說了清屏公主的事,根本沒提前一夜的不快,在他看來,自身的做法才是最正確的吧?若是妻子鬧起情緒來,不過是耍小性子罷了。

    「長珩待你可還好?」做母親的都是如此,總是要親口問一句才放心,甚至問了都不放心,宋氏又道:「可別瞞著我。」

    初盈笑道:「挺好的,娘你不是都看見了。」

    宋氏搖了搖頭,「夫妻相處,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外人哪裡能夠看得到?」這話說起來有點喪氣,於是打住,「不管怎麼說,你都得早點生下一個孩子。」

    那語氣,分明是在說要早點生下一個兒子。

    兒子?初盈有些走神,不會和謝長珩是一個性子吧?在心裡搖頭,自己才不要那個樣子的兒子,一生下來,就得好好把脾氣改一改。

    三日回門的姑奶奶,不能在娘家待的太久。

    初盈陪母親說了會兒話,便出去和丈夫上了馬車,路上謝長珩隨口問道:「聽說三姨有喜了?」

    初盈輕輕掃了他一眼,分析這句話裡是不是隱著急切,可惜什麼都沒看出來,只得敷衍應道:「嗯,有喜了。」

    略有靜默,謝長珩又問:「累不累?」

    回自己家怎麼會累?只是這話不好對丈夫說,初盈點頭道:「有點。」因覺得彼此間氣氛不好,找了話題,「方才娘還問了,問你對我好不好呢。」

    謝長珩不防她這麼直接,說起這個來,「哦?那你怎麼說。」

    初盈笑了笑,「你去問我娘就知道了。」

    謝長珩見她耍起無賴來,不由啞然一笑。

    忍不住扭臉打量起小小的妻子,烏黑明亮的眼睛,因為剛從娘家出門,還帶著一絲嬌憨活潑之色,讓人不自覺的放鬆下來。

    謝長珩的腦海裡閃過很多念頭,最終卻是一句都沒有說。

    初盈單方面的努力覺得累,以為他沒什麼興趣,或者是覺得自己囉嗦,索性輕輕的靠在一旁,假裝瞌睡閉上了眼睛。

    接下來,彼此一路無言回了謝家。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18:59


伊始(上)


    回到謝家,小夫妻倆忙了一天都是倦倦的。

    先去謝夫人那裡告了安,然後用飯沐浴,弄完以後初盈渾身都是軟綿綿的,只想倒頭美美的睡上一覺。

    謝長珩亦沒有別的興趣,說了一句,「早點睡,明兒我得去上早朝了。」

    初盈等得就是這句話,安了心,自己裹了被子就睡,一夜香甜無夢好眠。

    等到第二天醒過來,謝長珩什麼時候走了都不知道。

    凝珠進來打水給她洗臉,一面小聲道:「大爺說讓奶奶多睡一會兒,就沒叫你。」

    「嗯。」初盈趕緊起來披衣服,在丈夫跟前偷個懶不要緊,外人看不見,等下在婆婆跟前遲了可不行,叫了浮晶進來梳頭。

    到了上房,盛二奶奶已經先到了。

    初盈有些詫異,按照自己打聽回來的消息,盛二奶奶應該還晚一會兒的,看來今天是提前了。

    謝夫人溫和笑道:「坐罷。」

    初盈道謝坐了,與盛二奶奶和謝姝打招呼,「二弟妹、四妹。」

    謝姝的腿疾不算太嚴重,就是右腿微微有點瘸,走路看得出來,但是並不妨礙平時自己走動,----謝夫人孀居多年,便將侄女安置在了自己身邊。

    說了一陣子閒話,盛二奶奶轉到了正事上頭,笑道:「從前因為怕娘累著,我便勉強管了幾年帳,如今大嫂進門,咱們家可算是有了主事的人。」看向婆婆,「娘,賬冊我都整理妥當,下午便交給大嫂吧?」

    謝夫人沒有說話,目光緩緩的落在了長媳身上。

    初盈領悟到了婆婆的意思,並不想讓自己急著接手,因而笑道:「我剛進門,連各房的院子門頭都還沒鬧清,不如……」用徵詢的目光看向婆婆,「什麼時候娘抽空教教我,等到覺得能夠出師,不至於露馬腳,到時候再和二弟妹交接罷。」

    ----眼下連丈夫都還沒有摸清楚,哪裡顧得上別的?

    反正自己佔了「嫡」和「長」,主母之權,盛二奶奶就是想霸也霸不住的。到時候即便自己爭不過,丈夫也會替自己出頭的,能借力使力最好,沒必要凡事都自己衝在前頭。

    謝家早晚都得由自己主持中饋,不差這一時半會兒。

    謝夫人順著話頭,頷首道:「也好,得空我教一教你。」

    其實她倒不為放心不下長媳,而是盼嫡孫盼得緊,想著騰出半年空兒,讓長媳趕緊的懷胎生孩子。

    盛二奶奶似乎對這個結果早有預料,沒有什麼驚訝,卻露出鬆了一口氣的神色。

    初盈看在眼裡留了心,繼續含笑陪著婆婆說閒話,又怕冷落了小姑子,不時的朝她問上一、兩句,氣氛十分的好。

    謝夫人笑吟吟的,看向長媳的目光帶出幾分慈愛和歡喜,笑道:「長珩這孩子從小就悶得很,有你陪著他說說話,只怕往後就開了竅了。」

    盛二奶奶眼裡閃過一絲落寞,面上依舊笑得開顏,湊趣道:「娘這麼一說,大嫂身上的擔子可是不輕吶。」

    這話初盈斷然不能接,----不然等於承認謝長珩太悶,婆婆說說還可以,自己是萬萬不能帶出認可之意的。

    因而笑道:「昨兒回去的時候,我爹還誇長珩為人穩重踏實……」

    「娘!」一個白淨俊秀的少年衝了進來,正是五爺謝長瑜,----許是初盈新進門,猛地多了一個人不習慣,怔了怔,「大……嫂,二嫂、四妹。」

    謝夫人幾不可見的蹙了蹙眉,當著兩個兒媳婦的面,不好訓斥小兒子,問道:「看你急的,外頭有什麼事?」

    「沒、沒事。」謝長瑜看了看屋子裡的人,有些支支吾吾的。

    初盈便朝謝姝笑道:「四妹,我那兒有宮裡新時興的珠花,要不要過去看看?」回頭看向盛二奶奶,「二弟妹一起過去?」

    盛二奶奶也反應了過來,卻道:「不了,我先回去瞧瞧兩個潑猴兒。」

    謝姝等她走了,方才站起身來,對謝夫人道:「大伯母,我去大嫂那兒坐坐。」語氣不緊不慢的,彷彿只是在陳述一句對話。

    「去吧。」謝夫人看向初盈的眼光裡,帶出了一些讚許。

    初盈知道謝姝有腿疾,便儘量與她並排平行著走,目光朝前看,免得讓人以為自己在打量她,下了台階,聽見裡面飄出一句,「蘇家的人……」

    心頭不由一凜,嘴裡依舊隨便說著閒話。

    謝姝只是微笑聽著,間或點點頭。

    謝家各處院子的佔地都不小,初盈想著小姑子有腿疾,不免覺得路有些長,又不好叫人搬籐椅什麼的,眼裡便帶出一抹焦躁。

    正巧路過一個涼亭,於是道:「外頭怪熱的,我們先進去涼快涼快再說。」

    謝姝怔了怔,她原本就別同齡人更加敏感,嫂嫂的善意,自然體會的出來,----做的這麼不帶痕跡,是怕自己不自在吧。

    說是大嫂,實際也就比自己大一歲而已。

    初盈靠著椅背吹著風,叫來凝珠,「這涼亭的風怪不錯的,想多坐會兒,你去把那個紅漆蓮枝紋的盒子拿來,在這兒給四姑娘挑吧。」

    「是。」凝珠笑了笑,臨走前說了一句,「奶奶在家也是四姑娘呢。」

    「可是巧了。」初盈與謝姝笑道:「我倒是一時沒有想起……」藉著這個話頭,說起了自己小時候的事,自然也問題謝姝小時候,兩個人很快聊開。

    等到凝珠取了盒子回來,氣氛和方才已經有所不同。

    「四妹你瞧瞧。」初盈打開了盒子,裡面整整三層各式各樣的珠花,上頭的寶石珍珠不算大,難得在於手工精巧別緻,叫人愛不釋手,「我如今梳了頭,戴金釵玉簪的多一些,珠花倒是用得少了。」

    謝姝知道這個大嫂嫁妝豐厚,不在乎這點東西,想著她方才的體貼細心,便大大方方的挑了兩支,「多謝大嫂。」

    她素來就不是能說笑的那種人,俏皮話講不出來。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謝姝道:「大嫂先回去吧,等下大哥該回來吃飯了,反正我也得了珠花,在這兒歇一歇就走。」

    初盈邀她出來,原本就是為了讓謝長瑜好說話,再者知道對方不願多走路,因此頷首道:「那好,等四妹空了再過來玩兒。」

    自己回了房,洗臉換了一身乾淨的家常衣裙。

    謝家離皇宮不算遠,謝長珩中午都是回來吃飯的,先去母親那裡打了個影兒,然後進屋換衣服,依舊還是雨桐伺候。

    初盈留心看了,丈夫吃飯幾乎一點都不挑食,或者說……,他不允許自己挑食,就是上一盤黃連也吃得下去。

    看了半天,沒有觀察出他到底喜歡吃什麼。

    初盈下午無事,送走了謝長珩自己美美的睡了一覺,醒來想起那半句話,「蘇家的人……」,莫非蘇宜君又有什麼動靜?

    可是這件事,婆婆不說自己是絕對不會去問的。

    一來免得謝長瑜尷尬,二來自己從前和他差點結為夫妻,不方便多問,三來前世記憶猶在,實在是不想跟這個人有交集。

    等到謝長珩晚上回來,依舊只吃麵前的幾樣菜。

    初盈甚至想過,每天都擺同樣的菜在他面前,吃上一個月,看他膩不膩,----只不過即便自己想,廚房也不會這樣做的。

    謝長珩消完了食,因為天熱去沖了一個涼水澡,出來看見妻子坐著發呆,問道:「想什麼呢?」

    初盈抬頭看了一眼,頓時紅了臉。

    剛剛沐浴完畢又是在家,謝長珩穿得十分隨意,蓮白色的素面長袍,鬆鬆垮垮的套在身上,髮梢帶著潮濕水汽,搭在半遮半掩的結實胸膛上。

    謝長珩看著臉色緋紅的妻子,嘴角勾了勾,----到底還是小姑娘,臉皮薄,這也能害臊的臉紅,隨手拉了拉衣服。

    初盈見自己被看穿,越發不好意思。

    腦子裡卻是亂亂的,----想起白天初芸有喜的事,再想起母親語重心長的話,理智不斷的告訴自己,孩子對於自身的重要性。

    或許……,應該努力嘗試一下。

    可是又怕自己太緊張,回頭弄不好,反而讓彼此間鬧得更加尷尬,至於新婚之夜丈夫的獨斷專行,再不平都只能先放到角落去了。

    「我睡不著……」初盈攏在袖子裡的手握了握,輕聲道:「能不能下一回棋?」

    琴瑟和鳴的佳話就算了,鬧得人盡皆知。

    謝長珩稍微有些意外,但下一瞬便點頭,「好。」朝外喊道:「把棋盒子拿來。」

    對於他來說,下棋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既然妻子提了出來,不管是出於禮貌還是尊重,都是不會拒絕的。

    初盈身邊的人初來乍到,還不熟悉謝家的東西歸置,過了一會,秋綾和凝珠一起端了小棋幾進來,擺在涼榻上,再捧出了黑白二色的棋子。

    初盈捻起黑子毫不客氣的先落下,謝長珩沒有反對,只是神色裡帶出漫不經心,彷彿只是在陪人遊戲而已,自己並沒有幾分興趣。

    一盞茶的功夫過去,黑子被白子殺了個落花流水。

    初盈不甘心的看著對面的人,那眼裡有一絲笑意,倒不是嘲笑自己,而是預先就知道結果了,但還是保持著應有禮貌,他問:「再來?」

    「嗯。」初盈重新落下棋子,又過了快一盞茶的功夫,突然抬起手,「等等,我們倆換個位置。」自己先站了起來,「我不信,你還能把自己都贏了。」

    別人下棋最多讓幾個子,哪有這樣耍無賴的?

    秋綾在旁邊露出一臉的訝色,凝珠則是想笑不敢笑,低頭抿住了嘴。

    謝長珩先是一怔,繼而眸光閃了閃,笑道:「有點意思。」下榻到另一邊坐下,「那我就試試看吧。」聲音沒有怯懦,亦無驕狂,只是很平靜從容的語氣。

    初盈突然發現了謝長珩的一個好處,----他總是把自己的位置放得高高的,習慣了俯視別人、安排別人,但同樣也多出了更多耐心,更多的承受力。

    只要在他允許的範圍內……,完全不介意被自己「欺負」。

伊始(中)

「啪」的一聲響,謝長珩已經落下了一粒黑子。

初盈看著那雙修長漂亮的鳳眼,因為思考下棋,透出認真和冷靜之色,----如果不是因為前世的記憶,自己只是一個單純的少女,單憑丈夫出挑的外表,應該會很容易就被吸引吧?

也難怪,清屏公主會那樣奮不顧身。

輕輕落下一粒白子,----想起那樣謝長珩看清屏公主的眼神,只有寒冷,沒有絲毫溫情和念舊,他應該……,沒有對自己撒謊。

以他的心思和算計,清屏公主對他又是那樣的熱切迷戀,如果他想做駙馬,那還不是易如反掌的事?----不過真相究竟是什麼,只有當事人才會知道,但是自己已經嫁到謝家,就只能這樣想,否則只會平添百般煩惱。

初盈一直想著心事,對於白子這邊的勝利沒有太大驚喜。

謝長珩卻像是發現了什麼有意思的事,主動提出要求,「再來一次,還是像剛才那樣中途換人。」

初盈不由好笑,這人還跟自己較上勁兒了?反正自己也睡不著,下就下吧。

小夫妻倆連著下了四、五局,夜漸漸的深了。

雨桐在門口探了個頭,沒說話又縮了回去,接著再過了小半個時辰,終於忍不住走了進來,「大爺、大奶奶……」

秋綾看了她一眼,微不可見的撇了撇嘴。

雨桐的神色帶出一絲焦急,臉上卻賠了笑,徵詢問道:「可要預備點宵夜?下了這麼久的棋,早餓了吧。」

初盈瞧了瞧她,心下恍然明白了點什麼。

明天謝長珩還要去上早朝,應該是擔心起不來吧?因而笑道:「不用宵夜,等下就睡了。」起身看了看旁邊的西洋鐘,回來道:「差一刻子時。」

「這麼晚了?」謝長珩收回在棋盤上的目光,將棋子一推,抬頭笑道:「這個下法兒還不錯,往後得空了再下。」

雨桐趕忙上前收了棋子,跟凝珠一起連帶小幾都抬了出去。

秋綾讓人打了水進來,先伺候謝長珩洗了手,然後再服侍初盈,最後讓小丫頭把水盆端了出去,自個兒福身告安,「大爺、大奶奶早點安歇。」

初盈爬上了床躺下,說道:「都下暈了,現在閉上眼睛全都是棋子。」

謝長珩也鑽進了被窩,「嗯,早點睡。」

初盈卻還有些興奮,裹了被子笑道:「小的時候,大哥每次都讓我五個子,可惜他的棋也臭得很,我們倆輸贏總是一半一半的。」

----讓了五個子,贏了還能算是贏嗎?

謝長珩笑了笑,沒有去揭破妻子的小得意。

不過這幾日,還是第一次見她笑得如此開心,雙眸裡似有繁星閃爍,帶著一絲沒有戒備的放鬆,嘴角似乎都透出甜味兒。

鬼使神差的,伸手在那粉色的唇角摸了一下。

「後來我……」初盈的話說了一半,底下不知道該怎麼繼續,心裡不斷告訴自己要放鬆要放鬆,可是身體就是不配合。

「過來。」謝長珩伸手探進薄被裡,攔住那抹細腰,沒有等人做出回答,手上輕輕一帶力,便將她摟進了懷裡。

初盈不自控的閉上了眼睛,睫毛在輕輕顫動。

謝長珩看在眼裡,有些猶豫……,明天要去上早朝,臣子們天不亮就得起身,今晚下棋弄得太晚,妻子又這般放不開。

最後緩緩鬆開了懷裡的人,輕聲道:「睡吧。」

睡?初盈等了半晌,十分意外的睜開了眼睛,目光裡帶出意外和不解,繼而又有些羞惱,----這人什麼意思,把自己調戲一番又讓自己睡覺。

然後下一刻便後悔了,不該在丈夫面前不掩飾自己的情緒。

謝長珩目光炯炯的看著她,妻子那轉了幾轉的小心思,略猜猜便就清楚了,嘴角帶了一縷笑意,像是哄小孩兒似的說道:「今天太晚了,改天吧。」

自己什麼時候著急那種事了?初盈又羞又窘又惱,轉身扯了被子,蒙了頭,打定主意不再跟他說話。

過了一小會兒,謝長珩的聲音悠悠傳來,「後來你怎麼了?」

初盈悶在被子裡,嘟噥道:「睡著了……」

還沒說完,便感覺一隻寬厚的手掌摸了進來,鑽進了自己的衣服,不老實的四下游動著,----這算什麼,是要把沒做完的事補上嗎?

那剛才又……,什麼事都是他自己做決定!

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

初盈正在滿腹牢騷,那隻手已經解開了系肚兜的帶子,「嗖」的一下,光滑的綢緞從胸前被人抽走,上半身頓時□。

扭了頭看向身後的人,不滿道:「不是讓睡覺嗎?」

「你已經睡著了。」謝長珩狡黠一笑,整個人隨之壓了下來,「不許說話。」手上不斷的撫摸,並且埋首親了下去。

初盈不自然的縮了縮,明白今晚暫時睡不成了。

彼此已經結為夫妻,又是新婚,本來就是該做這種事的,----就算之前自己不滿,也不可能讓丈夫停下來。

況且婆婆不讓自己馬上接手家事,雖然沒有明說,但應該是不願自己太忙,希望騰出時間來,早一點為謝家添丁進口。

還有母親的期盼,還有……,自己也需要這麼一個孩子。

謝長珩摟著軟香溫玉,覺得懷裡的身子一會兒酥軟,一會兒僵硬,本來只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卻被扭來扭去的妻子撩出火來。

是害怕緊張嗎?畢竟初夜的疼痛應該還沒忘記。

「這次不會再痛了。」謝長珩輕聲安撫,撐起身子來,細細打量著雪白無暇的少女身體,用手撫摸上去,光滑細膩的叫人停不住手。

初盈被他看得滿面通紅,小聲央求,「先把燈吹了,好嗎?」

「呼」的一聲響,四周頓時陷入了一片黑暗。

這一次順利不少,雖說費了一番功夫才進去,到底不像初夜那樣,為了完成任務似的倉促結束。在妻子不適應的悶哼之際,謝長珩還放緩了速度,問道:「這樣感覺好一點沒有?」

初盈臊得要死,滾燙著臉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謝長珩低頭啃噬她的香肩,感受著身下嬌軀的一陣陣顫抖,嘴角微微翹起,「你不出聲,我就只當是可以了。」

初盈活了兩輩子,在男女之事上面毫無經驗,臨出閣看了幾頁冊子,聽母親大致說了幾句,----不知道還有這麼多花樣,弄得人好生難為情,卻又無力拒絕,只能死死抿著嘴免得呻吟出來。

半晌事畢,只覺渾身香汗津津黏膩膩的。

初盈躺在床上沒動,看著謝長珩先下床去收拾清洗,----這才發覺真的應該改天,眼下這麼晚,驚動的丫頭們去打水,想一想就覺得臊得慌。

凝珠進來服侍時,只見床上一片狼藉,床單褥子都給揉得皺皺的,不像新婚那夜比較整齊,再看初盈,臉上還帶著房事過後的潮紅。

趕忙低了頭,小聲道:「奶奶,水好了。」

心下不由嘆氣,這種事還是雨桐和秋綾來做更好,可又不想讓她們得了乖,再說小姐也未必適應,只不過委實叫人有些尷尬。

次日起來,初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總覺得丫頭們有些怪怪的,看自己的眼光都不一樣了。

留心看了看雨桐和秋綾,一個依舊溫柔惇厚,一個仍然熱情活潑,----不過真的有什麼想法,誰又會傻乎乎的掛在臉上呢?

下次一定要留心時間,別再鬧出這樣的尷尬事來。

最好這回一舉成功,把孩子懷上,這樣自己的壓力就會小很多,說不定有了孩子在中間調和,夫妻間的相處也會融洽不少。

接下來的日子甚是平靜。

眼下初盈一沒有孩子,二不需要主持中饋,每天除了去婆婆跟前晨昏定省,剩下的便是等丈夫回來吃飯睡覺。

說是做嫡長媳的,日子過得跟小兒媳一樣輕鬆自在。

不過初盈心裡明白的很,這份悠閒不會太久,要是自己半年都懷不上孩子,麻煩就會接踵而至,----可是這種事,終歸只能看上天給的運氣。

當然……,夜晚的努力也是必不可少的。

謝長珩不是沒見過女人的毛頭小子,本身性格也很內斂,隔三差五的會有那麼一次興趣,初盈自然是隨他,絕對不可能主動提出什麼要求。

到了月底,初盈的小日子還是來了。

----心下不免有些失望,卻也無可奈何。

六月初三這天,正好是蘇夫人四十四歲的生辰。

儘管不是整壽,但是謝家和蘇家是親上親,作為謝家兒媳的初盈,論親戚輩分,得喊蘇夫人一聲大舅母,自然是要親自過去道賀的。

蘇夫人早先見過初盈,大約知道當初親事是要說給謝長瑜的,不過這種事,沒誰會傻到提出來詢問,笑吟吟道:「好一個俊俏的小媳婦。」

盛二奶奶在旁邊湊趣,「大舅母,大嫂可是大媳婦不是小媳婦。」

「你們能有多大?」蘇夫人回了一句,側首與謝夫人笑道:「在我們眼裡,還不都是一群小丫頭。」

謝夫人笑了笑,「正是這個理兒。」

謝嫻一直沒找著機會回娘家,初盈成親後還是頭一遭見到,眼下已是自家人,拉著手問長問短的,「可還習慣?大哥自幼就不愛說話,若是覺得悶了,得空過來找我,咱們可是從小就認識的……」

初盈今兒是來做客的,不像眾人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笑著點點頭,「多謝大姐的一番心意。」微微低頭,帶出一絲羞赧,「還好。」

蘇夫人見狀笑道:「知道你想做個好姑子,等下去屋裡慢慢說,當著外人,把人家都說的不好意思了。」

盛二奶奶笑道:「今兒坐的可都是內人,哪裡來的外人?」

一語說得眾人都笑了起來,氣氛甚是熱鬧。

唯有坐在一角的蘇宜君眼神黯然,加上穿得衣服頗為素淨,釵鐶又少,悶聲不吭的很是不起眼,目光卻像是飄飄忽忽的。

初盈一直有對她留下心眼,自然感應到了。

奇怪的是,吃飯、看戲一路下來都沒事發生,蘇宜君連話都沒說一句,----難不成真的只是對自己好奇?還是自己產生錯覺了?

初盈帶著疑惑上了馬車,準備回謝家。

「大表嫂!」外面傳來蘇宜君的聲音,片刻後趕到跟前,凝珠幫忙打了簾子,她便遞了盒子進來,笑道:「還沒有機會給大表嫂道喜,一點小小心意。」

謝嫻正在旁邊和謝夫人說話,見狀漫不經心走了過來,笑問:「什麼好東西?必定是個難得的,我也想沾一沾光瞧瞧呢。」

蘇宜君淡淡一笑,「大嫂想瞧就瞧吧。」

初盈見她二人打起了機鋒,自己夾在中間好不尷尬,----謝嫻這是不放心,怕蘇宜君藉機傳遞了什麼東西,但是細想一想,只怕她也不會如此莽撞。

既然蘇宜君都應了,正好樂得把自個兒摘出來,含笑揭開盒子,意外道:「喲,好生精巧別緻的小點心,一看就知道好吃。」又對謝嫻笑了笑,「我可不敢獨佔,回頭讓娘也嘗一嘗。」

----這下子總該放心了吧。

謝嫻對弟妹的應對很滿意,不再繼續糾纏,說了幾句閒話,便對蘇宜君道:「外頭天熱,咱們一起回去吧。」

蘇宜君沒有反對,淺淺一笑,「好,正想去大嫂屋裡喝點茶呢。」

初盈看著她姑嫂二人漸漸遠去,自己的馬車也出了蘇府,想起方才蘇宜君的一番舉動,心裡總是覺得怪怪的,----是不是哪裡漏下了什麼?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19:00

伊始(下)


    回到謝家,初盈用小碟子隨便揀了幾個點心,剩下的,連帶盒子都留給了婆婆,萬一蘇宜君真的藏了什麼,那也跟自己無關。

    「奶奶。」簡媽媽掀了簾子進來,揮退了丫頭們,近身道:「讓人打聽回來了,說是二奶奶在外頭有好幾間鋪子,店面還都不小,綢緞生意、珠寶、糧米,凡是賺錢的生意都有做的。」

    這不奇怪,不然大戶人家的內眷怎麼翻得出銀子?

    初盈想了想,說道:「我總覺得,那天二弟妹說是要讓我來管家,其實心裡並沒有幾分誠意……」細細分析,「以她在謝家所處的位置,想不交權是不可能的,無非是早晚的問題,這一早一晚是不是有玄機?」

    簡媽媽一直都是做乳母的,對管家的事並不在行,猶豫道:「正好過些天是皇后娘娘的生辰,到時候夫人也會進宮,要不然……,到時候奶奶再問一問夫人?」

    這種不解的私密事,當然還是問親娘最為可靠可信。

    初盈點點頭,「嗯,和娘商量商量也好。」反正盛二奶奶的事不急,並非火燒眉毛急著解決,暫且壓到一旁,又道:「今兒去蘇家的時候,那三姑娘古古怪怪的,不知道在耍什麼心眼兒。」

    蘇宜君和謝長瑜的一段情,傅家除了宋氏,剩下便只有簡媽媽和凝珠知道。

    人多嘴雜,初盈連浮晶等人都沒有告訴。

    「無非是想傳遞什麼東西。」簡媽媽一面想,一面搖了搖頭,「點心盒子裡應該不大可能,想來蘇小姐也不會那麼傻,反正連盒子都留給夫人了,有事也與奶奶無關。」突然一拍手,「哎喲,該不會是……」

    「是什麼?」

    「我也不確定,只是從前偶爾聽說過。」簡媽媽沒有回答,叫了凝珠進來,「你讓人去馬房裡打聽打聽,今兒咱們回府以後,都有什麼人再去過。」

    這不是什麼機密事,沒多久就有婆子過來回話,「馬車送去了馬房以後,五爺那邊的一個小廝去過。」

    簡媽媽的臉色變了變,給了點碎銀子與那婆子,然後關上門,低聲道:「要是我猜得不錯,怕是那蘇三姑娘趁著跟咱們說話的功夫,使人往馬車上粘了東西,回來再被五爺的人取走了。」

    「還有這樣的事?!」初盈只覺大為驚訝,----如此取巧的傳遞物事法子,自己還是頭一次聽說,不過細想想,還真有幾分可能。

    「怎麼辦?」簡媽媽發愁道:「咱們只是在這兒猜測,無憑無據的,就是夫人那邊說一聲都不行。」連連嘆氣,「可萬一要是出了事,奶奶也脫不了干係。」

    去找謝長瑜求證當然不行,問蘇宜君更不行。

    初盈陷入了沉思,這兩個人還真是麻煩,上輩子的帳還沒跟他們算,這輩子又歪纏上了,先是煩後是惱,----自己攪和在中間何其無辜?

    那天謝長瑜急匆匆闖進來,還有那句「蘇家的人」,和蘇宜君的舉動必有關係,於是吩咐道:「讓人去蘇家打聽一下,最近有什麼大事?」

    這不比去馬房打聽消息方便,去的人一直到天快黑才回來。

    初盈驚訝道:「有官媒去過蘇家?」

    ----也就是說,蘇家要給蘇宜君訂親了。

    當初謝家之所以要換人,必定是知道了謝長瑜和蘇宜君的事。

    按理說,早就該把蘇宜君及時嫁出去,再給謝長瑜訂一門親事,但是兩邊一直都按捺沒有動作,想必是估計著什麼。

    一個庶女不值得蘇家如此費心,應該是謝夫人擔心兒子。

    蘇宜君和自己同年,今年十六,再不訂親實在說不過去,蘇夫人會擔上一個刻薄庶女的名聲。而蘇宜君必定是知道了消息,情急之下,才想出那樣的法子,通過自己的馬車來傳遞消息。

    可是之前……,謝長瑜不是已經聽到了風聲?難道說,蘇宜君那邊馬上就要敲定親事,所以一刻也等不了了?

    前世和今生的軌跡已經全亂了套,絲毫沒有軌跡可尋。

    ----上輩子謝長瑜是成親當日逃婚,天知道這一世他會弄出點什麼?偏偏還和自己扯上了關係,真是叫人煩不勝煩。

    「奶奶。」簡媽媽琢磨了一陣,說道:「要不過幾天找個藉口,去蘇家一趟,或許五爺那邊會再次效仿,這樣的話……」

    「不行。」初盈搖頭,「萬一咱們猜錯了呢?這還罷了。」禾眉微微蹙起,「萬一真的被猜對了,一來不知道老五會不會上這個當,二來只怕未必來得及,還有……」

    ----以謝長珩那樣的心思,自己的小動作,事後他不會猜不出來。

    萬一他生了誤會,覺得自己瞞了他,或者覺得在算計他的親弟弟,那自己豈不是比竇娥還要冤?自己何苦去淌這趟渾水,吃力不討好。

    晚間謝長珩回來,初盈端了那一碟子小點心上去,笑著介紹,「三表妹親手做的點心,味兒還不錯,你嘗嘗。」

    謝長珩一挑眉,「宜君表妹送的?」

    「是。」初盈在旁邊坐了,解釋道:「上午不是去給大舅母拜壽嗎?臨走的時候,三表妹親自送了一盒子點心,我瞧著還好,就留了一半給娘吃。」

    謝長珩反應極快,----既然表妹送了點心給妻子,母親也知道了,但是卻沒有任何動靜,說明那盒子點心並沒有問題。

    沉默想了想,問道:「當時三表妹還跟說什麼了?」

    「沒有什麼特別的。」初盈簡短的回述了一番,然後道:「只是有件事……」把簡媽媽的擔心講了,「後來我讓人去問過,聽說五弟身邊的小廝去過一趟,雖說只是胡亂猜測,到底覺得有些不妥。」

    ----他不是整天比別人心思多嗎?慢慢去分析好了。

    謝長珩的眸光跳了跳,繼而起身,「我去母親那邊一趟。」臨走又道:「要是我回來的太晚,你就先睡。」

    初盈把麻煩甩開了手,渾身輕鬆,「好,記得跟娘說得緩一點兒。」

    「嗯。」謝長珩應了一句,起身出了門,到了上房給母親問了安,儘量平緩的說了事兒,皺眉道:「只怕五弟和三表妹……,真的遞了東西。」

    「冤家,真是冤家!」謝夫人一臉橫鐵不成鋼,氣苦道:「老五那個不爭氣的,聽說蘇家三丫頭要訂親,他就跑到我這兒來哭鬧。我左勸右勸,又是哄又是嚇的,還以為哄好他了,想不到……」

    「兄弟不聽話,都是我沒有教導好的緣故。」謝長珩眼裡帶出愧疚,「以後兒子會多分出一些時間,多照看一下家裡的事。」

    「不怪你,是我早先太縱著他。」謝夫人嘆了口氣,說道:「從前之所以沒給老五訂親,一則怕逼急了他,二則怕鬧出點什麼事來,再把你也給牽累……」頓了頓,「我想還是早點給老五訂一門親,娶了媳婦回來也就安生了。」

    「五弟的親事我一直有留心。」謝長珩起身給母親續了茶,回來坐下,「有一家還比較合適,母親也認識的,就是兵部晏侍郎家的二女兒。」

    「晏家?」謝夫人在腦海裡搜尋了一下,「生了懷王和榮壽公主的晏婕妤,是晏侍郎的堂姐吧?」

    謝長珩微笑道:「正是,母親沒記錯。」

    「這點子事還是記得住的。」謝夫人隨口笑了一句,又道:「既然是你挑好的,想來不會有什麼錯,明兒我就讓人去一趟晏家,把禮備得厚厚的。」

    謝長珩安撫母親道:「等五弟成了親有了孩子,自然就聽話了。」

    「別提那個混賬!省得我生氣。」謝夫人覺得小兒子的事差不多解決,心下放鬆了不少,繼而提起另一件關心的事,「說到孩子,老五年紀小還不著急,倒是你,有空多陪陪你媳婦。」

    謝長珩微微有些不自然,頷首道:「好。」

    「別跟我打馬虎眼兒!」謝夫人不放心的叮囑了一句,端起茶喝了兩口,「最近真是煩心事不少,還有那個……」聲音略低,「清屏公主的事怎麼樣了?她再這樣鬧,咱們家的臉往哪兒擱?你媳婦的臉往哪兒擱?怎麼會惹上這種……」

    對方到底是公主,即便是在背後也不好隨便非議。

    「母親不用擔心,不會有下一次的。」謝長珩說這話的時候,臉色陰沉,接著輕飄飄的一句,「如果順利的話,清屏公主應該很快就會離京。」

    「離京?」謝夫人大為驚訝,「是要和親?還是嫁去外省?」

    上頭沒有生母庇佑,身邊沒有兄弟照應,原本還有一個嫡出公主的身份,----可惜她得罪過皇后的胞妹,京城裡的權貴子弟,誰會腦子進水娶這麼一個麻煩?

    謝長珩沒有回答,只道:「回頭定下來就知道了。」

    謝夫人見兒子不願意說,沒有多問,繼而說起初盈,「你媳婦也是個膽大的。」語氣頗為感慨,「聽說那天清屏公主拿了刀,差點就傷到她了,你在外頭行走慣了不怕還說得過去,這些天她居然也跟沒事人一樣。」

    「許是心裡怕,外面強撐著呢。」謝長珩隨口敷衍,不知怎地想起當日在秦王府的情景,----她居然用自己替換了姐姐,的確是膽子不小。

    「哎……」謝夫人直嘆氣,「都快定下來吧,大家好過幾天安生日子。」

    隔了兩日,謝長瑜的親事順利敲定下來。

    初盈驚訝之餘,細想想覺得其實也不奇怪,----空懸著白白叫人擔心,只要兩邊的親事一定,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當事人只有聽話的份兒。

    不過婆婆還真是雷厲風行,這才幾日居然就定下了。

    一般兩家議親,女方家都要擺擺架子,三、五個月不算長,短的也得墨跡個十天半月,很少見過這麼快的。

    不過當初自己……

    初盈搖了搖頭,不去再想沒有任何意義的糾結,反倒想是想起了謝長瑜,他該不會再做前世那樣的蠢事吧?

    可惜無緣無故的,自己沒法跟婆婆提什麼醒,不然反倒扯出別的來,----在謝家人的眼裡,自己應該不知道小叔子的情事。

    只能等到謝長瑜成親那天,讓人盯緊一些。

    「這下好了。」謝夫人一副放下負擔的神色,笑吟吟道:「等到秋天,咱們家又要再添一個人,你們倆也有個伴兒。」

    盛二奶奶笑道:「可不……,往後再添上哥兒姐兒的,咱麼家就更熱鬧了。」

    這是一句吉慶的好話,謝夫人聽得喜笑顏開,不自禁的看了看初盈,只是當著人前不好說什麼,轉而聊起籌辦親事的話題。

    謝家的人都知道要娶五奶奶了,大喜事裡少不了打賞,眾人面上都是笑盈盈的,可是這份喜慶沒維持多久。

    次日早晨,初盈剛到婆婆這邊問安,就有丫頭哭喪著臉跑進來,「夫人……」

    謝夫人皺眉道:「怎麼了?」

    「五爺……、五爺丟了。」那丫頭跪在地上,渾身發抖,「昨兒好晚都沒回來,我們就一直等一直等,等到今兒天亮也不見人……」

    「什麼?!」謝夫人頓時氣得倒仰,手上發抖說不出話。

    初盈和盛二奶奶趕忙上去攙扶,捶背的捶背,端水的端水,屋子裡的丫頭們也忙做了一團,只留下那個丫頭在地上哭。

    謝長珩一回來,便看見家裡亂成了一團糟。

    「我去找人。」沒有多說,謝長珩交待了妻子一句,「好好照看母親。」眉宇間隱隱有怒氣浮現,一轉身出了門。


開鑼(上)


    一個大活人若是存心藏起來,想找談何容易?謝長珩忙到天黑才回,無功而返,沉著一張臉進了屋子,一直默不作聲。

    丫頭們都迴避了,初盈端了茶上前,輕輕放下問道:「蘇家問過了嗎?」

    謝長瑜一個人跑有什麼用?肯定會拉上蘇宜君,----前世是成親當日逃婚,這輩子更著急居然提前了。

    「問了。」謝長珩不想說話,但是面對的是妻子提問,不想讓她覺得不夠尊重,耐下性子回道:「三表妹和一個丫頭不見了,問屋裡的丫頭,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只說原是去去就回的。」

    初盈聽了一陣沉默,低頭轉著手上翠綠的翡翠鐲子,片刻後抬頭,「我想……,只怕三表妹原本也不知情。」

    「她當然不知情了!」謝長珩眼裡閃過一道寒芒,冷冷道:「聘為妻奔為妾,她又不傻,怎麼會跟著老五一起胡鬧?當初遞消息就是為了唆使老五,結果卻是高估了那個不成器的,只怕她現在正後悔著呢!」

    是啊,謝長瑜不管不顧、一時糊塗,蘇宜君可不是傻丫頭,怎麼會去私奔?看來多半是謝長瑜誆了她出去見面,結果卻是始料未及。

    初盈嘆了口氣,反正自己能想到的丈夫早想到了,也幫不上忙,只好勸道:「如果三表妹是跟五弟在一起,或許能勸勸他,指不定今兒明兒就回來了。」

    ----那晏氏好歹比自己幸運一點,不然趕在成親當日,不知道會不會落得跟自己一樣的下場?眼下只要找回了人,遮掩遮掩還是能過去的。

    只是到底可憐,訂了親哪裡能夠輕易退掉?

    等到找回謝長瑜,不管晏家知道不知道這件事,為了女兒的名譽著想,多半還是要結這門親的,但願不會成為一對怨偶。

    還有蘇宜君,不知道後面該怎麼解決這個麻煩。

    初盈看了丈夫一眼,----以他的脾氣,大概不會再讓蘇宜君留在京城,或許……,一回來就遠遠的嫁出外省?總歸不會有什麼好路子走。

    「你早點睡。」謝長珩將茶碗一墩,起身道:「我再出去一趟。」

    「等等。」初盈上前,遲疑了下才開口,「京城內能找的都找過了,要是五弟出了京你也沒法找,而且現下太晚,你自己出去娘那邊不放心……」

    謝長珩靜靜看向妻子,「找不著也得找。」

    「我是說……」初盈覺得自己不該多這個事的,嘆氣道:「你叫上二弟,兩個人一起出去總好些,等下我也不睡,過去娘那邊照應著點兒。」

    謝長珩聞言,神色方才緩了緩,頷首道:「好,我會叫上二弟的。」

    ----妻子和媳婦真是難做。

    初盈在心裡直搖頭,換了一件素淨點的衣衫,釵鐶也隨之清減,免得等下婆婆見了不喜,帶上凝珠往上房趕去。

    ******

    小兒子失蹤了,做母親的謝夫人豈能睡得著?先是初盈趕了過來,沒多久,盛二奶奶送走了丈夫,安頓好了孩子,也過來盡兒媳的孝道。

    雖說看著兩個兒媳沒啥用處,但見兒媳們這麼孝順,謝夫人心裡到底好受了些,靠著椅背嘆氣道:「怎麼就生了這麼一個不省心的。」

    看了看大兒媳初盈,忙亂之中還能想到庶子跟著出去,是個懂事的,和一向沉悶的大兒子也算般配,要是早點生下孫子就更好了。

    只盼趕緊把小兒子人找回來,將來跟那晏氏也和和美美的,一家子就安安生生的過日子,至於什麼榮耀虛名不要也罷。

    ----以小兒子的性子和本事,想來跑不遠。

    謝夫人沒有猜錯,謝長瑜和蘇宜君的確沒有跑遠,謝長珩一出門就被人叫住,來人是個小廝,躬身道:「給謝大公子請安。」

    謝長珩沒有問話,只是靜靜的等著來人開口。

    「小的在鎮南侯府世子爺跟前當差。」那小廝低垂著頭,語速很快,「世子爺讓小的過來遞個話,府中已經備下美酒,想請大公子過去小酌兩杯。」

    謝長珩皺了皺眉,「多謝世子盛情……」

    還沒等拒絕的話說出口,那小廝又道:「世子爺還說了,他和貴府的五公子今日偶然相遇,眼下彼此言談甚歡,已經喝了兩壺,還望大公子不要過去晚了。」

    謝長珩眉頭一挑,「我家老五在貴府做客?!」

    「小的沒見過,想來世子爺不會認錯。」

    眼下這種情況,不管這小廝的話是真是假,謝長珩都得走這麼一趟,立即帶了人快馬加鞭趕到鎮南侯府,一路直奔內院而去。

    「大哥!」剛進院子門口,謝長瑜先衝了上來,像是找到了靠山和救星,指著徐燦忿忿道:「就是他攔著我不讓走!還有表妹……」突然止了口,漸漸低下頭不敢去看哥哥的臉色,還往後退了兩步。

    謝長珩一襲蓮青色廣袖長袍,素雅淡靜,旁邊的徐燦眉目驕傲、身著紅衣,兩人面對面的彼此相望,前者面色陰沉,後者一臉玩世不恭的嬉笑。

    「謝大公子放心,令表妹正和內子在一起說話。」徐燦笑眯眯的,還做了個手勢邀請,「既然人都來了,不如坐下來喝兩杯再說。」

    謝長珩眉宇間的怒氣漸漸隱去,淡聲道:「多謝世子盛情。」側目掃了弟弟一眼,繼而回頭,「天色已晚,家母還在府中擔心懸掛,今日就不多敘了。」

    徐燦笑了笑,「也好,改天吧。」

    謝長珩儘量耐著性子,「煩請世子夫人派個丫頭,把我家表妹送出來。」

    「好說。」徐燦當即吩咐了人,哪知道跟前小廝去了片刻,卻是一個人回來,附耳對主人低語了幾句,繼而貓著腰退下。

    謝長瑜忍耐不住質問道:「我表妹呢?你還打算藏起來不成?!」

    「豈敢?」徐燦笑道:「真是不巧,內子說令表妹方才急著家去,等不得,就讓人送回蘇府了。」

    ----原本偷偷摸摸送回去還能遮掩,這下外人親自送回蘇家,過不了今晚,蘇宜君深夜回府的事就會傳開。

    謝長瑜頓時勃然大怒,喝道:「你……!」

    「夠了。」謝長珩上前抓住弟弟,往身邊一扯,沉聲道:「回去再說。」繼而朝徐燦欠了欠身,冷聲道:「今日之事多謝世子了。」

    「好說,好說。」徐燦笑得開顏,眼裡卻閃過一絲濃濃的陰霾,「當初要不是大公子鼎力相助,果郡王只怕還能多活幾年,今兒只當是還了大公子的人情罷。」

    謝長珩從來就不是愛逞口舌之利的人,一語不發領著弟弟離去。

    徐燦的笑容漸漸褪散,看著遠處消失的人影,抓起酒杯狠狠一摔,惡聲道:「還沒完,咱們慢慢走著瞧!」

    ******

    「娘……」謝長瑜聲音怯怯的,「撲通」一聲悶響,跪在地上,連連認錯道:「兒子知錯了,不……、不關表妹的事,都是兒子……」

    ----把如何約表妹出來說話,如何拉拉扯扯沒走成,如何偶然撞見徐燦,又如何被他強行帶走等事全都說了。

    謝夫人一句話也不搭理他,轉而看向大兒子,「長珩,這下可怎麼辦才好?」快速想了想,「要不……,把宜君趕緊嫁出京城?」

    謝長瑜急忙喊道:「娘……」

    「你閉嘴!」謝夫人一聲斷喝,然後回頭看向大兒子等拿主意,這麼些年來,早就習慣了大事讓大兒子做主。

    「不行。」謝長珩淡淡道:「只怕前腳把表妹嫁出去,後面馬上就會傳出流言,說是五弟私拐表妹不成,被我們家逼著嫁去外省的,萬一鬧得表妹想不開,那可就夠得上御史彈我一本了。」頓了頓,「甚至還會牽扯到皇后娘娘,縱容娘家親戚云云。」

    謝夫人吃驚道:「這……」

    「徐燦不會善罷甘休的。」謝長珩做事從來不存任何僥倖,略微沉吟,「既如此,那只好我們兩家丟個臉,讓表妹……」看向弟弟,「既然你們情投意合,那就讓宜君給你做姨娘吧。」

    謝長瑜一時怔住,這些年一直都想著如何跟表妹在一起,但卻從來沒想過讓表妹做妾室,喃喃道:「那……,那也太委屈表妹……」

    謝長珩淡淡道:「你以為鬧成現在這個樣子,還有好人家願意娶她嗎?要是你跟她都不願意,那就去給別人做姨娘。」

    「那怎麼行!」謝長瑜頓時要跳腳,看了看哥哥和母親,又低下了頭。

    謝夫人嘆氣良久,終究還是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來,不由惱恨,指著小兒子罵道:「你這個不爭氣的混賬!」揉了揉心口,「怎麼會惹上鎮南侯府……」

    謝長珩眼裡寒光迸射,目光閃爍良久,最終卻是一個字也沒有說。

    屋子裡一陣長久的靜默,叫人壓抑萬分,謝長瑜在地上跪的久了,膝蓋生疼,小聲朝母親喊道:「娘……」

    「來人。」謝長珩聲音不疾不徐,吩咐道:「去取家法來。」

    「娘、娘……」謝長瑜頓時臉色蒼白,著了慌,----哥哥看著斯斯文文的,自己卻只道他的手勁有多大,嚇得跪著上前抱住母親,哆嗦道:「兒子知錯了,兒、兒子真的知錯了!」

    謝夫人把那一絲心疼壓下,不為所動。

    丫頭取了戒尺過來,謝長珩上前雙手接過舉過頭頂,然後緩緩落下,一手握住戒尺靜靜站定,對弟弟道:「長兄如父,今日我便帶父親管教於你。」繼而冷聲斷喝,「跪直起來!」

    謝長瑜滿頭冒汗、渾身發抖,卻不敢不聽。

    「啊!」一尺落下,謝長瑜頓時疼的脊背挺直!

    「不許哭,不許喊!」謝長珩的聲音冰冷無情,接著又是一尺、再一尺……,四五六七……,一次比一次狠!

    ----只是每打一次,自己心裡都會被深深的刺一記。

    謝長瑜死死咬著嘴唇,汗水從額頭上流下來,身上直打顫,臉色煞白煞白的,漸漸的快要跪不住了。

    謝夫人看得直哽咽,但卻沒有開口阻攔,只是想起那個庶出的娘家侄女,不免越發恨到了骨子裡,心中更添百般冷意。

    「五爺、五爺!」

    謝長瑜終於支撐不住,在這麼大從來沒吃過這樣的苦頭,疼得發暈,「咕咚」一聲栽了過去,整個人歪倒在地。

    ******

    「聽說腿都給打爛了。」次日清晨,簡媽媽打聽了消息回來,「現如今,五爺連下地都不能夠,吃飯都是躺在床上……」頓了頓,「該!」

    初盈沒說話,心道多虧自己當時不在場。

    因為謝長瑜要認錯,自己和盛二奶奶都迴避了,不然趕在跟前,謝長瑜挨打還得上前相勸,豈不是少了給他的這頓教訓?

    這一世只能說是個鬧劇,打一頓倒也抵消的過。

    可是自己的上輩子呢?不知道謝家事後會怎麼處置,打一頓不夠重,但是還能翻出什麼花樣,總不能打殘了,攆出去了。

    罷了,這輩子都顧不過來,還管前世做什麼?

    簡媽媽又道:「那蘇氏只怕過不久就會進門,那邊晏家不知道怎麼交代,將來五奶奶進了門,這三個人還有得熱鬧的呢。」

    初盈淡淡道:「這我管不了,也攔不住。」

    正說著話,外面有小丫頭隔著簾子回稟,「奶奶,夫人讓你過去一趟。」

    這個時候?找自己?

    初盈滿腔疑惑,不過沒有功夫細細琢磨,快步來到婆婆這邊,恭謹問道:「娘,你找我有事?」

    「嗯。」謝夫人指了座兒,「我準備了些東西,想讓你給晏家二小姐送過去。」

    初盈不由呆住了。

    ----讓自己去晏家做說客?安撫受了委屈的晏二姑娘?這……,這個任務難度可真是不小啊。

    可是自己站在嫡長媳這個位置,又不能不去。

    總不能讓婆婆過去,給未來的小兒媳賠禮道歉吧?盛二奶奶是庶子媳婦,從前謝長珩沒娶媳婦還罷了,現今再讓盛二奶奶去,只怕晏家會以為小瞧了他們。

    「是。」初盈腦中念頭一閃而過,無奈點了點頭。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19:01


開鑼(中)


    初盈從上房領了東西回房,凝珠悶聲不吭的去找出門的衣服,簡媽媽見她二人臉色不好,上來問道:「怎麼了?是不是夫人心情不好……」

    她以為,小主人是被謝長瑜的事給遷怒了。

    「不是。」初盈懶懶道:「等下我要去晏家一趟。」

    「這種時候去晏家?」簡媽媽有些意外,又點了點頭,「五爺鬧出那樣的事,按理說是得給人家講幾句好話,只是難為奶奶了。」

    凝珠取了衣服過來,一臉頹喪服侍主母換衣服。

    簡媽媽站在旁邊幫忙,想了想,「不過……,昨兒才出的事,晏家只怕還沒那麼快知道消息,奶奶去了別多話,把東西擱下說兩句就走。」

    「走什麼?」凝珠一跺腳,「夫人讓奶奶過去,就是要說蘇姨娘的事!」

    「什麼蘇姨娘?」簡媽媽還不知情,臉色詫異,很快反應過來,「蘇家三小姐要給五爺做姨娘?這……」有些著急,「這種事豈是能隨便開口的?要是晏家發狠,奶奶只怕連臉都掛不住。」

    初盈無奈一笑,「嫡長媳不就是用來挑擔子麼?我不去,誰去?」

    簡媽媽頓時無言了。

    讓婆婆去給未來的兒媳賠禮道歉、說好話,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不然長輩的臉面往哪兒擱?婆婆以後如何管轄兒媳婦?盛二奶奶是庶子媳婦,去了不但於事無補,反倒讓晏家以為是羞辱,反倒更添麻煩。

    謝長珩作為嫡長子,將來會繼承家產的大部分,繼承祖業,但同時也會挑上家族的重任,----嫡長媳作為未來的當家主母,所處的位置也是一樣。

    享受更多利益的同時,就要擔負更多的責任和義務。

    初盈第一次履行嫡長媳的義務,就遇到了一個燙手山芋,心裡七上八下的,帶著凝珠等人坐馬車趕往晏家。

    ******

    「謝家大奶奶過來了?」晏夫人先是驚訝,繼而忙道:「快請人進來。」又讓丫頭們去拿最好的茶,「等下都機靈點兒,別一個個呆頭呆腦的。」

    ----這謝家大奶奶是皇后的嫡親胞妹,身份非同尋常。

    少頃,門外丫頭們簇擁著一個年輕女子進來。

    眉如黛、眼若星,青絲如雲宛若刀裁,步搖曳動熠熠生輝,襯得一張白皙瓜子臉瑩潤如玉,進門笑吟吟道:「晏伯母好。」語音未落,已經先福了福身。

    晏夫人剛忙上前攙扶,笑道:「大奶奶客氣了,快坐。」

    心下細細打量對方,----上身鵝黃色的繡花半袖,蓮白色抹胸,中間配以五指寬的蹙金線腰封,下著一襲海棠花遍地金的高腰襦裙。

    很簡單並不出挑的一身裝束,卻難得端莊大氣。

    晏夫人不免心裡嘆了口氣,與之相比,自己的女兒就要遜色幾分了,好在女兒嫁過去是小兒媳的,被大嫂壓一頭也不算什麼。

    聽說謝家大公子也是難得一見的人物,想來小兒子也不會差,有這麼一對長兄長嫂在前頭擋著,小女兒嫁過去應該不會受苦。

    初盈見她打量自己,並沒有露出任何的不自在來,只是微笑著飲茶。

    這不奇怪,晏家和謝家本來並不相熟,晏夫人頭一回見著自己,想猜度一下謝家的人在所難免,----只是她再怎麼猜,也猜不出,未來的女婿是那樣的不著調,等下還不知道怎麼開口呢。

    「家裡來了客人。」晏夫人吩咐丫頭,「叫黛黛過來,給客人見個禮。」

    黛黛?初盈抿嘴一笑,「二姑娘的乳名甚是別緻。」

    晏夫人聞言笑道:「原是從一句舊詩上起的,讓大奶奶見笑了。」

    說了幾句家常閒話,便見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進來,長得十分柔和秀氣,容色算不上如何出挑,難得有幾分清澈若水的氣韻。

    初盈在心裡道了一聲「可惜」,挺好的一姑娘,就要配個那麼個不著調的人。

    晏氏的容貌不如蘇宜君搶眼,而且同是淡雅秀氣一派的女子,並非別樣姿色可以吸引丈夫,在這上頭只怕是佔不了上風。

    更何況,謝長瑜還是一個實心眼死腦筋的。

    如果晏氏嫁進謝家,仰仗的只有正室的身份,還有努力討好婆婆,至於丈夫的心不是那麼容易籠絡的,且得費些水磨工夫呢。

    晏氏聽了母親的介紹,上前行了平輩禮,「謝大奶奶好。」低了頭,臉上微微有些羞赧之色,畢竟面對的是未來婆家的人。

    初盈看著晏氏母女的神色,話到嘴邊又嚥了下去,----等下自己說出口,人家會不會氣得把自己掃地出門?這可不是什麼好話。

    可是又不能不說,側首讓凝珠捧著盒子走進,打開來,取了一對光滑如水的白玉鐲子,對晏夫人道:「這是我婆婆讓帶過來的,給二姑娘拿著罷。」

    晏氏抬頭看了一眼,臉色更紅了。

    媳婦還沒過門,婆婆就提前讓人過來送厚禮,----這不合規矩!晏夫人心下起疑,揮退了跟前的丫頭,問道:「大奶奶,是不是有什麼話要說?」

    初盈把玉鐲子放回盒子裡,讓凝珠去門口守著,方才為難道:「是有件事。」看向晏氏的目光不免帶出憐憫,「要不……,二姑娘先下去歇歇?」

    未出閣的小姑娘家臉面薄,別等下受不住。

    ----如果當初,謝長珩沒有在刺客刀下救出自己,或者後來他悔婚不來提親,自己無奈遠嫁外省避流言,是不是就沒這麼多煩心事了?

    想歸想,眼下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

    晏氏漸漸從羞澀中清醒過來,意識到謝家出了事,抬起頭,「大奶奶只管說,我聽著便是。」語氣甚是篤定,看得出平素就是冷靜的姑娘。

    「是這樣……」初盈深吸了口氣,決定一口氣快點說完,「我們家老五不懂事,約了蘇家的表妹出去玩兒,碰巧被鎮南侯世子撞上,留了老五吃酒,還專門把蘇表妹送回了蘇府,這事兒已經是瞞不住了。」

    晏夫人臉色大變,半晌才道:「難道……,大奶奶是來悔婚的?」

    「自然不是。」初盈趕忙安慰了一句,見晏夫人和晏氏臉色好點,繼續說道:「蘇家表妹是庶出,而且我們家大姑奶奶就嫁了蘇家,兩家自然是不會再結親的。」頓了頓,「只是……」

    晏夫人冷冷打斷,「可是要留下做姨娘?」

    庶出、不能換親,按理說謝家應該遮遮掩掩的,趕緊把蘇氏嫁出去,死死的瞞住自家才對,----眼下既然讓人過來告知,必定就是不能瞞住。

    既然蘇氏不能做正室,又瞞不住,除了做姨娘還能如何?

    初盈決定先把婆婆的意思說完,嘆氣道:「我們家的意思,等二姑娘秋天過了們以後,再讓蘇家表妹進門封姨娘。」

    嫡妻先進門才有的姨娘,多多少少能挽回一點面子。

    可惜晏夫人不領這個情,惱道:「添個姨娘、通房丫頭沒什麼,我們晏家也不是那種小門小戶,教出來的姑娘容不得人!可是蘇氏是你們家的親戚,哼……,只怕早就和五公子相熟,這叫黛黛嫁過去如何自處?!」

    「娘……」晏氏上前拉住母親,搖了搖頭。

    晏夫人這才意識到自己火氣太大,忘了對方的身份,得罪謝家還沒什麼,皇后娘娘可不是能隨便得罪的。

    初盈見對方神色變幻,強忍了怒氣,心下哪裡還猜不出來?並非自己願意過來仗勢逼人,實在是處在這個身份上,不得不過來。

    說實話,自己其實是站在晏氏這一邊的。

    「來人。」晏氏叫了丫頭進來,然後和顏悅色對初盈道:「我娘有些不舒服,先請謝大奶奶去旁邊喝茶,我一會兒就過來。」

    初盈也不好多說,點了點頭跟著丫頭出去。

    「娘……」晏氏上前關了門,回來在母親身邊蹲下,「不管結不結這門親,都別給咱們家招禍,何苦得罪皇后娘娘的親妹子?再者說了,小叔子不爭氣胡鬧與大嫂有什麼相干?要是能選,我看謝大奶奶也未必願意來的。」

    「傻丫頭,你還管別人做什麼?」晏夫人忍不住直掉淚,心疼道:「說什麼五公子帶著表妹出去玩,不就是早有了私情去私奔的嗎?一個男子這麼不著調,還有一房親戚身份的貴妾,你將來可怎麼辦?真是冤孽……」

    「可是退親,難道我就能落著好了嗎?」晏氏一臉苦笑,「不僅名聲難聽,而且還得罪了皇后的妹妹,誰還敢再來提親?即便來了,又會有什麼好人家?」慢慢紅了眼圈兒,「娘……,我沒有別的選擇啊。」

    晏夫人摟了女兒落淚不已,「我苦命的兒……」

    「再說……」晏氏年紀雖小,眼神裡卻是一派清明,「這門親事是爹爹結的,哪怕娘就是說破了天,爹爹答應,我就不能不嫁過去。」

    晏夫人想到自己的丈夫,一心都在仕途上,決不會放過和皇后家攀親戚的機會,再看看女兒,不由悲苦之色更甚。

    「再說我為什麼不嫁?做錯事的又不是我?!」晏氏站了起來,眉頭見惱恨之色盡顯,「如果退親被笑話的是我,卻白白便宜了他們!如果嫁過去,我是妻、她是妾,姨娘就是姨娘,生得孩子……」

    語音一頓,像是突然想到了點什麼。

    「怎麼了?」晏夫人抹了抹淚,問道。

    晏氏沉默了一陣,方道:「反正退親不只是我丟臉,他們謝家更是不佔理,謝家要我嫁過去可以,須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開鑼(下)


    初盈回到謝家,單獨見了婆婆謝夫人,將晏氏的話轉述了一遍。

    「要宜君不能有孩子?」謝夫人往椅背裡靠了靠,片刻後點頭,「也罷,本來就是我們家對不起人,她這個要求不算過分,再說庶出的孫子也不稀罕。」

    ----這便是同意了。

    初盈細細聲道:「晏家那邊,還等著娘親口答覆呢。」

    「我明白。」謝夫人微微頷首,說道:「回頭你再過去一趟,就說會安排好的,這件事不會讓老五知道,也不會讓宜君知道。」

    如果謝長瑜知道,蘇宜君是因為晏氏不能懷孕,那這夫妻也不用做了。

    不過這種都直接告訴自己,----在婆婆眼裡,還是認可自己這個兒媳的吧?在這一點上,倒是比那個疑心病的丈夫強不少。

    想起昨兒的事,初盈心頭就是一陣不痛快。

    當時自己話還沒有說完,謝長珩就以為自己不心疼他弟弟,以為要攔著他找人,----好歹也做了快一個月的夫妻,真是叫人難以親近。

    眼下婆婆把事交給了自己,那是信任自己,丈夫不心疼婆婆疼也是好的,再說這事兒沒法指使丫頭去,少不得又跑了一趟晏家。

    晏氏得了確切的答覆,神色放鬆了不少,還請了初盈到自己閨房小敘,拿了上好的花茶出來款待,笑道:「大熱的天,辛苦大奶奶來回跑來跑去。」

    初盈接了花茶,隨意的打量了屋子裡一圈。

    家具擺設都很素淨,窗檯前放著一張長桌,上面筆架、水洗一應齊全,旁邊還有紙張帶字跡,不遠處則是一牆書架,看得出是個愛讀書喜靜的女子。

    是個聰明的人吧,應該會把嫡妻的位置坐得更穩一些。

    ----基於前世的記憶,自己實在無法對謝長瑜和蘇宜君有一絲憐憫,他們不顧別人的死活,自己種下的惡果就該自己品嚐。

    一個是懵懂衝動的少年,一個是不甘心委身為妾,還不會有孩子,那份情到底能夠維持多久呢?自己還真想看一看。

    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閒話,算著時間客套告辭。

    初盈帶著一身疲倦回了謝家,路過側屋時,正好看見蔻珠在給兔子換水,不由走過去蹲身看了看,----比兩年前長大了許多,喂得肉乎乎的。

    蔻珠趕緊端了個小杌子過來,「奶奶坐著,仔細蹲久了腳麻。」

    秋綾更是熱情,手腳麻利的捧了一碗冰鎮酸梅湯,「奶奶,解解渴。」待到初盈隨手接了,又拿起團扇在旁邊搧風。

    初盈在看兔子的空擋,隨意的看了她一眼,----說實話,她和雨桐都算不得漂亮,頂多是還有幾分姿色,不過秋綾的性格更活潑一些。

    一般來說大戶人家的通房丫頭大都如此,太漂亮的有狐媚之嫌,做親娘的是不會往兒子房裡送的,免得妻妾相爭不太平。

    可是謝長珩卻更偏向雨桐一些,看來是有她的長處了。

    心裡這麼想著,手上仍舊漫不經心的端著酸梅湯,不時的喝上一口,喝了半碗遞給荳蔻,「不喝了。」

    荳蔻笑嘻嘻道:「奶奶不喝賞我吧。」

    初盈點了點頭,對秋綾道:「你去研墨,弄好了連筆一起拿過來。」

    秋綾不解,不過沒有多問就去了,辦事很是機靈,很快用托盤裝了筆墨過來,旁邊還躺著雪白的紙,蹲□遞到跟前。

    「荳蔻!」初盈喊了人,吩咐道:「把小黑捉住別動。」自己提筆蘸了墨,給那有一隻黑眼圈的兔子,另外再添了一個眼圈兒。

    秋綾看得一頭霧水,好笑道:「奶奶這是做什麼?怪滑稽的。」

    荳蔻也忍不住笑起來,手上一鬆,把頂著兩隻黑眼圈的兔子放了回去,起身道:「我去叫凝珠姐姐過來看……」話未說完,語音忽地戛然而止。

    謝長珩穿了一身江水海牙的長袍,白底掐水藍邊,劍眉鳳目、面如冠玉,靜靜的站在那裡好似芝蘭玉樹一般。

    初盈扭頭看了,只覺可惜了這一身好皮囊。

    「都下去。」謝長珩淡淡道。

    荳蔻不熟悉謝家的人還不覺得什麼,秋綾卻是趕緊低了頭,察覺出自家爺這是正在心頭不快,貓著腰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初盈知道自己的小心思瞞不過丈夫,以為他會說什麼「你還真想給我砸出一個眼圈兒」,或是「沒看出氣性還挺大」之類的話。

    那知道謝長珩看了看兔子,只道:「回屋去吧,我給你買了桂花糖糕。」

    ----這算什麼?打一巴掌再給個甜棗?

    可是眼前這人要是過一輩子的,人家給了台階,再賭氣使小性子只會越鬧越僵,這對改善夫妻關係沒有一點作用。

    少不得跟著回了裡屋,看見了桌上一整盤的糖糕,黃瑩瑩的甚是誘人,嘟噥道:「拿我當小孩子哄呢。」

    「奶奶。」凝珠扯了扯她的袖子,----本來以為公子爺買了糖糕,主母會高高興興滿心歡喜的,不知道怎地還生了氣,小聲道:「奶奶好歹嘗一塊兒,是大爺的心意。」

    又怕多言惹得夫婦二人尷尬,說完便悄悄出去。

    謝長珩見妻子盯著那盤糖糕出神,開口道:「這會兒不想吃便空了再吃,或是賞給丫頭們。」

    初盈到底不好跟他一直擰著,想了想,拈了一塊兒,遞到丈夫的嘴邊,「你把這盤子都糖糕吃完,昨兒的事就算揭過。」

    ----想試一試,丈夫的底線到底在哪裡?他自幼就不愛吃甜的,眼下既然是給自己賠罪,總該有點誠意吧?要是一點都不能勉強就算了。

    謝長珩勾了勾嘴角,「還說自己不是小孩子?」

    初盈突然覺得很沒意思,彷彿自己一個人在唱獨角戲,對方只是個看客,本來還想藉著緩和一下氣氛,也懶怠再管了。

    起身到美人榻上坐下,隨手揀了一本書翻著。

    謝長珩走過來在對面坐下,淡聲道:「我是不是很無趣?」

    初盈頭也不抬,「沒有。」

    窗外夕陽西下,金黃色的晚霞灑在謝長珩的身上,眼眸也透出燦色,飄飄忽忽的看著窗外,靜靜道:「父親死的那年,我和你現在差不多大的年紀,一轉眼,十年光陰就這樣過去了。」

    初盈又翻了一頁,卻是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這十年裡……」謝長珩自顧自的繼續說著,聲音悠悠,「我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懈怠,生怕謝家就敗落在我的手裡,擔心母親,擔心弟弟,擔心謝家的每一個人,現在想想似乎忘了自己。」

    初盈把書合上,託了腮望著窗外的一棵樹發呆。

    「一個人過得太久……」謝長珩靜默了一陣,眼神閃爍,似乎有很多話要說,最終卻只說了一句,「昨兒是我著急了。」

    ----這算是賠禮道歉嗎?

    初盈看著那雙明亮清冽的眼睛,好似一泓深水,怎麼看也看不到底,但是隱隱的還是能看出一絲歉意,心裡便消了消氣。

    謝長珩猶豫了一下,揀了一塊桂花糖糕遞過去,「嘗一塊兒吧。」

    初盈看了看,低頭伸長了脖子,噙桂花糕的同時,在那修長的手指上狠狠的咬了一口,然後若無其事慢慢吃了。

    謝長珩先是吃痛一怔,繼而笑道:「你是小狗嗎?小時候就是這樣的淘氣,如今還是一樣。」

    ----不知怎地,忽然想起兒時被逼吃窩絲糖的舊事。

    那些單純乾淨的記憶封存太久,或許……,自己應該稍微放鬆一下,至少在妻子的面前可以如此,畢竟她現在已經是謝家的人了。

    初盈站起身來,下榻就要往外走。

    「別生氣了。」謝長珩一把拉住了她,含笑道:「剩下的糖糕我會吃完的,今天一塊兒,明兒一塊兒,反正你也沒說幾時吃完。」

    一本正經的人居然也耍無賴?初盈啼笑皆非,忿忿道:「天氣這麼熱,你也不怕漚餿了。」

    謝長珩看著她笑道:「我吃壞了肚子,不是正稱了你的心意?」

    初盈瞪了他一眼,「我是那樣的惡婆娘?!」

    謝長珩看著繃緊一張小臉的妻子,白嫩的能掐出一把水的皮膚,烏黑的眼睛,因為著惱嘴唇微微嘟起,讓人一剎那的心悸動搖。

    「阿盈。」將妻子拉到腿上坐下,輕聲道:「以後就這樣叫你罷。」

    眼下還不是晚上,初盈哪裡好意思坐在丈夫腿上?彼此是夫妻不假,但從來都不是如此親暱的關係,微微發窘,想要起身又掙不過丈夫力氣大。

    「大爺,奶奶。」凝珠掀了簾子進來,嘴裡道:「大姑奶奶過來……」一見屋裡的旖旎情景,頓時慌得趕緊退了出去。

    門外雨桐正迎了謝嫻進來,見狀不由滿眼狐疑。

    謝嫻細細的打量了凝珠幾眼,眼神閃了閃,笑道:「天怪熱的,去給我端碗冰鎮的涼茶。」說著,往旁邊偏廳裡找了椅子坐下。

    雨桐去端了木樨花茶,恭恭敬敬奉上,然後靜靜的立在一旁。

    方才凝珠神色慌慌張張的,莫非看見什麼不該看見的?難不成……,大白天的公子爺和主母,----在心裡搖了搖頭,公子爺一向是穩重自持的人,應該不會的。

    「大妹妹。」初盈趕了過來,笑迎道:「幾時來的?快去裡屋坐。」

    「在娘那邊說了會兒話。」謝嫻上前挽了她的手,跟著過去,進了門,對哥哥抿嘴一笑,「大哥,我是不是來得不巧?」

    初盈本來就神色不自然,被她一說更是窘得不行,看了看謝長珩,不自控的又紅了臉,越發的解釋不清了。

    「我去書房一趟。」謝長珩沒有打算跟妹妹調侃下去,順手端走了那盤糖糕。

    謝嫻看得瞪大了眼睛,等人走了,與初盈笑道:「這二十多年都疏忽了,我竟不知大哥是喜歡吃糖糕的。」

    自己樂不可支笑了一回,半晌才打住。

    初盈臊也臊過了,乾脆厚著臉皮不當一回事,轉移話題朝謝嫻問道:「可是娘叫你過來的?」

    「嗯。」謝嫻收起了笑容,但是不欲多說這個話題。

    初盈恍然領悟了點什麼,----那種事,有什麼比交給親生女兒辦更放心呢?

    謝長瑜現今還在床上躺著,謝家納親戚女為妾,說出去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婆婆肯定恨透了那個侄女,留她一條命在就算不錯。

    虧得謝長瑜是個白身,不在仕途上行走,不然多少是要受影響的。

    謝嫻主要是被母親找來辦事的,另外再看看弟弟的傷勢,哥哥嫂嫂這邊只是隨便走一走,陪著說了會兒話便告辭。

    初盈自個兒靜了一會兒,叫了凝珠進來,「下次不准再這麼冒冒失失的。」

    「是。」凝珠一臉惶恐,想解釋兩句又覺得說不清。

    「沒事也被你弄得像有事。」初盈抱怨了一句,到底不是什麼要緊的,也沒有再繼續多說,----倒是謝長珩,像是會掐算一般很快又回來了。

    凝珠渾身不自在,福了福便退了出去。

    初盈看著他笑,「從前只知道有女狐狸精,今兒才知道也有男狐狸精呢。」朝外頭喊了一聲,「擺飯吧。」

    謝長珩眼中無奈一閃而過,嘴角微翹,「也就你在我面前這樣胡說八道。」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19:02

齟齬(上)


    太平盛世,一派紙醉金迷的靡靡景象。

    今日是皇后娘娘的生辰之喜,不論是後宮嬪妃,還是趕來道賀的外命婦,皆是華衣麗服、珠翠環繞,姹紫嫣紅映襯之下,就連那御花園百花也失了顏色。

    初慧挽了華麗的牡丹高髻,眉眼精緻如畫,正中簪了十二尾的赤金銜寶石滴珠大鳳釵,----這是中宮皇后才能專享的特權,嬪妃命婦不可踰越。

    一襲正紅色蹙金線雙層廣綾長擺鸞袍,可謂豔冠群芳。

    先前兩宮太后都過來打了個照面,留下賀禮並未久坐,不然初慧作為兒媳,生辰之喜還得不斷的立規矩,未免太過拘束無趣。

    眼下宴席尚未開始,女眷們都在三三兩兩的低聲說話,宮人們端著瓜果點心穿梭其間,旁邊絲竹之音環繞,顯得熱鬧非凡。

    不遠處,晉陽公夫人宋氏正在和安城郡主說話。

    初盈如今算是外命婦,當然另外一個尊貴的身份是皇后胞妹,不過今日這種場合不比私下,故而按著品級高低入了座。

    「皇后娘娘大喜。」一個身著絳紅色馥彩流雲紋宮裝女子上前,正是貴為九嬪之首的蔣昭儀,手裡斟滿了香甜果酒,恭恭敬敬舉杯,「嬪妾給皇后娘娘賀壽道喜了。」

    「好。」初慧亦從桌上端起一杯酒,含笑一飲而盡。

    皇帝在潛邸時內宅人數並不多,如今尚未廣納後宮,除了皇后初慧、蔣昭儀,下面只有幾個低等嬪妃,跟在後面一一上前道賀。

    初盈冷眼瞧了瞧,懶洋洋的沒有太多興趣繼續關注。

    「這位是謝家大奶奶吧?」

    初盈聞聲扭頭,看著一個眉目娟秀、身量微豐的年輕女子,笑起來的時候,兩頰還有一對可愛的酒窩,卻是面生不曾相識。

    那女子福了福,自我介紹,「妾身詹氏,是已故的果郡王之女。」

    「原來是春陵縣主。」初盈趕忙起來見禮,----心下猜疑不定,隱隱知道果郡王之死和謝長珩有關,難不成是來找茬的?

    繼而搖頭,上頭還端坐著自己的姐姐初慧呢。

    春陵縣主笑容親切,邀請道:「宴席未開,不如到旁邊賞花說說話可好?」

    初盈知道她是有話要對自己說,今日不說,改日也會找機會另說,且此刻在大庭廣眾之下,應該不會發生什麼難堪的事,因而微笑點頭,「如此甚好。」

    兩人來到一樹開得如火如荼的石榴樹下,宮人們都在不遠處,看得見人,但是周圍各種聲音攪在一起,絕對聽不到說話。

    「我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

    初盈覺得莫名其妙,不知道她跟自己說這個做什麼,但還是客套道:「這是大喜事啊,恭喜縣主了。」不自覺的看了看她的小腹,平平的,還什麼都看不出來。

    春陵縣主靦腆笑了笑,把手放在肚子上,動作輕柔,「是昨兒才讓大夫把脈的,我還沒有告訴世子。」

    初盈越發不解,不好多問只是微微一笑。

    一陣風吹過,樹上有殷紅如血的石榴花瓣落下,春陵縣主伸手接了幾片,襯得手上的肌膚越發白皙,「我只想過平平安安的日子,守著丈夫,生下幾個孩子,別的什麼都不願去想,過去的便過去罷。」

    初盈微微蹙眉,「不知縣主說這些是何深意?」

    ----聽她說的,好似自己要迫害她和她的孩子一樣,好不好,與旁人什麼相干?難不成因為徐燦從前向自己提過親,就存下了什麼歹意?還是謝長珩跟徐燦有芥蒂,就連她的孩子都不放過?真是莫名其妙!

    「妹妹別惱。」春陵縣主嘆了口氣,頓了頓,「我若不說清楚,反倒會讓妹妹生出別的誤會。」回頭看了看周圍的宮人,確認了別人聽不見,方才道:「當初我爹果郡王和燕王走得近,後來……,便是犯了事也實在怨不得別人,只是世子卻一直放不開。」

    初盈心中微動,----當初謝長珩眼睛上的黑眼圈,就是徐燦砸出來的,後來還強行帶走了謝長瑜,故意派人把蘇宜君送回蘇府,二人之間芥蒂頗深。

    果郡王的死,應該只是一個附加的因素吧。

    初盈被她繞來繞去的覺得頭暈,失去了耐心,「縣主有話就直說吧。」

    「我知道自己勸不了他,也不敢勸。」春陵縣主聲音幽幽的,語氣帶出擔心,「那天我去書房給他送蓮子羹,偶然聽見……,其中似乎有『謝大公子』之語,不知道又在謀劃什麼。」

    初盈詫異的看向她,鬧了半天,是來給自己通風報信的?把丈夫的秘密,隨隨便便告訴外人,讓對方好做防備?

    「妹妹不必多疑。」春陵縣主看著她的眼睛,苦笑道:「世子一向驕傲,總是自覺策劃周密,可是在我看來,實則無異於以卵擊石。」

    初盈哭笑不得,----要是徐燦知道妻子這麼貶低自己,會不會氣得跳起來?對他雖然不熟,印象中彷彿一隻都是爆炭脾氣。

    春陵縣主又摸了摸肚子,「還望妹妹回去告訴謝大公子,讓他早做應對,看在我坦言相告的份上,將來不要跟世子一般計較。」

    初盈不知道怎麼回答這種事,正在斟酌說詞,一個宮人識趣的隔了一段距離,朝這邊喊道:「兩位貴人,宴席就要開始了。」

    接下來,和春陵縣主各自分開入了席。

    初盈心不在焉的吃著菜,這種宴席本來大家都很拘束,女眷們均是只吃麵前的兩、三樣菜,實在沒什麼意思,還吃不飽,每每回去還要補一點東西才行。

    心裡不免想到春陵縣主,如果她沒有撒謊的話,才一個多月的身孕,正應該在家好好保養的日子,卻冒著風險進宮來跟自己說話。

    看來父親果郡王的死對她打擊太大,而且沾上了燕王一系的影子,一直都活得戰戰兢兢、杯弓蛇影,連帶對丈夫都不相信,這才迫不得已出此下策。

    不過換做自己也會害怕吧。

    畢竟謝長珩不是好惹的人物,自己的身後還有皇后娘娘撐腰,還有一個權傾朝野的中書令祖父,----婦人總是膽小怕事一些。

    今日宴席實在熱鬧非凡,初盈根本找不到機會和姐姐單獨相處。只在宴席後陪著母親去說了幾句話,然後出宮時又問了母親,有關盛二奶奶在外面鋪子的事,便就一個回了傅家,一個回了謝家。

    等到晚上見著了謝長珩,初盈把白天的事情說了。

    「春陵縣主跟你說這些?」謝長珩也是頗為驚訝,勾起嘴角一笑,「可憐徐某人連自家媳婦都不信他,倒也有趣。」

    「有趣什麼?」初盈抱怨道:「春陵縣主說了半日,跟什麼都沒說一樣。」

    謝長珩看向一臉擔心妻子,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別擔心,無非就是在朝堂上給我使絆子,便是我留心不到,太公和岳父總是會察覺到的。」

    自那日糖糕事件之後,兩人之間氣氛比以前好了不少。

    初盈撥開他的大手,「揉亂了。」

    「有什麼要緊,反正都要睡了。」 謝長珩說得一本正經,只是在陳述一件極為尋常的事,「一身汗,我去沖一沖涼水再回來。」

    「嗯。」初盈臉上有些燙,藉著去鋪床趕忙轉了身。

    夏夜悶熱,帶著一股子讓人躁動的氣息。

    當謝長珩略帶冰涼的身體貼上來時,初盈頓時覺得身上舒服了不少,腦子裡卻是「嗡」的一下,變得有點暈乎乎的,任憑身上的人不斷的摸索探尋,幾番折騰之後,最終輕而易舉的進入了自己身體。

    一番旖旎纏綿的顛鸞倒鳳過後,讓丫頭們打了清水進來。

    初盈額頭上汗津津的,渾身更是軟綿綿不想動,伏在床上,看著丈夫隨手扯了一件衣服披上,結實的胸膛和修長的大腿若隱若現,不由又紅了臉。

    想起春陵縣主有孕的事,不自禁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

    次日起來,初盈臉上帶出慵懶嫵媚的水潤之態。

    簡媽媽滿面高興的過來幫忙服侍,悄聲道:「我看大爺待奶奶極好,趁著如今奶奶不管家裡的事,多陪陪大爺,早點有了喜訊就好了。」

    說得這樣直白,初盈窘得不行嗔道:「媽媽……」

    「奶奶。」秋綾折了一支金邊錦葵花進來,取下幾朵開得最好的,「奶奶要不要簪一朵?」看著初盈身上的黃衫綠裙,「我見奶奶今日穿得素雅,正好點綴一下。」

    初盈笑了笑,「難為你有心。」

    秋綾見氣氛甚好,又道:「方才出去,還聽到一件新鮮事呢。」

    ----在謝長珩面前,她不如雨桐更得信任歡心,便將心思放在了主母這邊,只要得了主母的青眼,將來總是不會吃虧的。

    初盈今日心情不錯,笑道:「什麼新鮮事?」

    秋綾抿嘴笑了笑,「是清屏公主得了駙馬了。」唸了一聲佛,「嘖嘖,可算是有人肯娶這個……,尊貴的嫡公主。」壓低了聲音,「真是不長眼吶。」

    初盈也覺得這駙馬有點傻氣,不說得罪不得罪傅家、謝家的人,單是清屏公主那驕狂的脾氣,消受起來只怕有點難度。

    簡媽媽問道:「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姓葉。」秋綾笑道:「就是以前的那個少年才子,得了先帝嘉許的。」雙手一拍,「好像和奶奶娘家還挺熟的,應該知道吧。」

    初盈臉上的笑容僵住,怕讓秋綾看出不對勁來,強忍住心裡的激動和驚惶,柔聲問道:「是不是叫做葉蘭舟?」

    「對對對。」秋綾連連點頭,「就是這個名兒。」

    宛若一道驚雷在心頭「轟隆」劃過,震得初盈回不了神,----謝長珩說過會妥當處理清屏公主,這就是他的妥當法子?!

    簡媽媽看出主母情緒不對,笑著對秋綾道:「奶奶方才還說渴了,你去看看外面的涼茶備好沒有?」

    秋綾還沉浸在看笑話的心思裡,----畢竟清屏公主大鬧謝家,作為謝家的丫頭自然不會喜歡她,眼下沒有多留心,應聲便就轉身出去了。

    初盈卻覺得腦子發暈,揮了揮手,「媽媽你去把涼茶端進來放著,讓我靜一靜。」

齟齬(下)


    初盈覺得心裡難受,為什麼要把蘭舟給牽扯進來?自己還不能去問,不然只會把情況弄得更加糟糕。

    如果這件事不是謝長珩做的,問了,便會讓他惱火動氣;如果是他,會不會惹得他惱羞成怒,繼而更對蘭舟下狠手?

    可是蘭舟,像一張白紙般單純的蘭舟啊。

    「盈姐兒。」簡媽媽不放心她,出去了,又忍不住再進來,坐在旁邊安撫道:「興許是葉二爺自己願意的,又或許是別的什麼緣故。」頓了頓,「不論如何,你可千萬不能跟大爺慪氣啊?為了一個外人不值當。」

    初盈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說不出口。

    對於自己而言,蘭舟……,並不能算是外人的,----可是如今已是謝家婦,這種話怎麼說得出口?便是表露一下意思都不行。

    簡媽媽勸道:「事情都已經定了,難不成還能反悔不成?還是丟在一旁,好好的跟大爺兩個過日子,其他的就別再想了。」

    「媽媽。」初盈閉上眼睛,忍住那微微潮濕的淚意,「蘭舟那麼好,我只希望他過得平平安安,不論是他自願,還是被迫接受這門親事,都不是我希望看到的。」低頭摀住了嘴,「這一切,總歸和我脫不了干係。」

    從前辜負了他的一番情意,現今又要害了他一生的幸福嗎?

    內疚就像針一樣,尖銳的刺痛著自己的心房。

    「奶奶,這怎麼能怨你呢?」簡媽媽有些著急,等下晌午大爺回來,要是瞧見盈姐兒這麼一副模樣,豈有不疑心的?不由喃喃道:「其實……」

    「奶奶?」凝珠在外頭傳話,「傅家來人了。」

    初盈聞言趕緊收起情緒,深吸了幾口氣,揀起一柄芍藥望春圖的絹麵糰扇,自顧自的扇了幾下,心中略靜,方才整理衣襟應道:「讓人進來吧。」

    來的是周順媳婦,平時常替宋氏跑腿辦事的,笑吟吟道:「四姑奶奶,咱們家二少爺要成親了。」又道:「三少爺的親事也剛定下。」

    初盈鬆了一口氣,還以為家裡出了什麼要緊事,原來是兩個堂兄弟成親,彼此間又算不上有多親密,不過按規矩隨禮賀喜罷了。

    簡媽媽笑道:「這可真是雙喜臨門呢。」

    初盈讓人端了冰鎮甜湯進來,指了與周順媳婦,「外頭熱,你先涼快涼快。」

    周順媳婦是個嘴快的,說起即將進門的傅二奶奶金氏,如何為母守了三年孝,傅家二爺又是如何的有情義,巴巴的等了媳婦三年。

    都不是什麼新鮮的,初盈和簡媽媽早就知道了。

    初盈心不在焉的聽著,依舊想著蘭舟和清屏公主的事,突然心中一動,叫了凝珠進來,「你去準備給二哥成親用的賀禮,等下我回去一趟。」

    眾人都是一怔,周順媳婦回神過來,笑道:「大熱的天,不用姑奶奶親自走動,交給我帶回去也使得,改日讓人送過去也使得,就是過來報個喜訊兒。」

    初盈有些煩躁,催促凝珠,「快去準備。」

    周順媳婦遲疑道:「姑奶奶若是想回咱們家一趟,且先跟謝夫人說一聲。」

    「我知道。」初盈收拾收拾去了上房,把自己想回娘家的意思說了,因怕婆婆不願意,又道:「去去就回,一準兒回來吃晚飯。」

    謝夫人和周順媳婦想的一樣,以為她是新嫁娘想家了。

    這不是什麼大事,謝夫人並非那種苛刻的婆婆,況且兩家本來就是通家之好,住的又近,因而爽快的點了頭,「去吧,等下替我捎份賀禮過去。」

    初盈心下有點愧疚,應道:「多謝娘了。」

    ******

    「你怎麼還親自跑回來了?」宋氏見了女兒自是高興,不過也有些擔心,「仔細你婆婆說你,這才出嫁一個多月的功夫,就想著往家裡跑了。」

    「我婆婆准了的。」初盈回到自家渾身放鬆,摟著母親歪纏了一會兒,「等下我還要去我的屋子呆一呆,睡一睡我的床。」

    「你這丫頭!」宋氏皺眉嗔道:「什麼你的床?以後不會再說這種小兒女的話。」

    ----嫁了人,就不是這個家的人了。

    初盈的那點點歡喜被打落原地,慢慢安靜下來,攆退了丫頭,輕聲問道:「娘,你知不知道蘭舟要做清平駙馬?」

    這麼大的一件事,身為官宦家眷的宋氏怎麼會不知道?

    但卻微微沉了臉,「你問這個做什麼?」

    初盈明白母親的心思,低了頭,「那日清屏公主來謝家鬧事,虧得長珩手快,不然我還不知道怎樣,再說他從前還救過我一命,還在傅家最搖搖欲墜的時候提了親,這些都記在心裡,也想好好的跟他過日子的。」

    「那現在呢?」宋氏氣道:「為了一個外人,你心裡就解不開疙瘩了?」

    「娘……」初盈傷心道:「他說了會好好解決的這件事的,我信以為真,結果卻是這麼個解決法子!蘭舟做錯了什麼?」

    「你怎知一定就是長珩做的手腳?」

    「我……」初盈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一時沉默無言。

    如同謝長珩第一反應不相信自己,自己也不相信他,忽然想明白了這個道理,沒有覺得任何驚訝,而是有點淡淡的難過。

    一開始,彼此間就沒有開一個好頭。

    本來就不是郎情妾意,而是因為各種原因才綁到了一起,要想彼此信任坦蕩蕩,不知道要走多少路,付出多少努力,還不如那些如未謀面的夫妻。

    「傻丫頭。」宋氏心疼女兒,更擔心女兒女婿因此不合,安慰道:「現在說什麼你都未必能信,還是等娘打聽打聽,興許只是蘭舟自己的主意呢。」

    是嗎?會是這樣嗎?

    即便是這樣,自己也高興不起來啊。

    初盈情緒低落,又不好在娘家逗留太久,在宋氏身邊坐了一陣,便心下茫然起身告辭,坐著馬車,搖搖晃晃的回了謝家。

    ******

    「回來了?」謝長珩隨意問道。

    初盈點了點頭,應道:「和我娘說了會兒話。」

    謝長珩端著茶慢悠悠喝著,又問:「兆榮兄弟幾時成親?」

    「今年冬月。」初盈卸了頭上的釵鐶,洗了臉,換了一身家常的藕荷色外衫,從凝珠手裡接了一杯茶,低頭連喝了幾口。

    謝長珩靜靜的看著妻子,放下茶碗,「大喜的事怎麼還不高興?」

    初盈漸漸覺得氣氛不對味兒,丈夫問得問題很平常,但是一個接一個,分明是意有所指,不悅道:「你這是做什麼?是在審問犯人嗎?」

    凝珠見狀不對,趕忙低頭關門退了出去。

    謝長珩嘴角浮起一縷笑意,「好好的,怎麼生氣了?」

    初盈突然明白過來,他這是在故意激怒自己,----如果自己不知道蘭舟的事,只是單純的為了兆榮回家,自然是高高興興的。

    眼下自己的表現,分明就是有心事被揭穿了。

    反應過來,忍不住怒目相向,「謝長珩,你別太過分了!我好歹也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算計完所有人,連和我說話也要算計一遍嗎?」

    「妻子?」謝長珩笑容微斂,「所以呢,我的妻子一聽別的男人出了事,不是等著丈夫回來問清楚,而是心慌意亂的往娘家跑?」不給初盈說話的機會,繼續道:「你現在是不是覺得,葉蘭舟娶清屏公主都是我做的手腳?你可別告訴我,自己從來都沒有這麼想過。」

    初盈倒抽一口冷氣,頓時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是透明的。

    ----甚至生出後悔,嫁給這樣一個心智如妖的丈夫。

    傷心、難過、委屈,種種情緒浮上心頭,只是覺得累,忍不住朝窗外別了臉,心裡一陣陣哽咽難受。

    還不敢掉眼淚,不然落在丈夫眼裡越發解釋不清。

    謝長珩往椅背裡靠了靠,臉色微沉,----方才是自己失控了,原本要說的話並不是如此,不知道為何,一出口就變成那個樣子。

    早上聽說了清屏公主的事,第一反應便知道妻子會疑心自己,想過好好解釋的,可是一回來就不見了人,妻子竟然慌慌張張跑回了娘家。

    一個庶出的堂兄成親,哪裡當得起她親自回去?分明是以此為藉口,回娘家找人求證葉蘭舟的事,還有訴苦、抱怨。

    她卻獨獨不相信自己,也不打算聽自己的解釋,----是在擔心「揭穿」以後,自己會對葉蘭舟做出更絕的事嗎?

    那一刻,還真想對葉蘭舟做點什麼。

    謝長珩決定出去靜一靜,一出門,雨桐迎上來道:「馬上就要擺飯了。」猜疑不定的往屋裡看了看,「不如……,吃了晚飯再出去?」

    「不了。」謝長珩淡淡道。

    「奶奶!」雨桐朝裡面喊了一聲,「大爺要出去了。」

    意思是,趕緊出來勸一勸,至少送送人做個台階,偏生屋裡一陣安靜,初盈不僅沒有出來,甚至連個回音兒都沒有。

    謝長珩目光沉了沉,大步流星負手邁出了門。

    秋綾和凝珠等人都是面面相覷,簡媽媽趕緊進了裡屋,雨桐略作思量,快步追了上去,小聲問道:「爺這是怎麼了?奶奶年紀輕,爺該讓的就讓一步,何苦跟小孩子一樣慪氣?就這麼走了,叫奶奶的臉面往哪兒擱?大夥兒都看著……」

    謝長珩打斷道:「囉嗦,回去吧。」

    ----讓?別的事可以讓,唯獨這種事不行!

    雨桐跟在謝長珩身邊十來年,一個眼神、一句語氣,就知道他脾氣的深淺,不敢再跟上去,立在門口見人走的沒了影兒,方才折身回屋。

    凝珠和秋綾忙著擺筷放碗,服侍初盈吃飯。

    雨桐默默的加入了行列,也不去爭功勞,只在丫頭們手裡遞一下菜,然後便靜靜的站在一旁,低眉斂目待命。

    秋綾另外挑了個位置站,心裡直嘀咕,----白天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兩個人就鬧起別扭來?莫非……,那個葉蘭舟……,和奶奶有什麼不妥?

    被這個荒唐的想法嚇了一跳,於是頭更低了。

    ******

    到了街上被風一吹,謝長珩很快冷靜下來。

    突然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這麼衝動的走出家門,肯定會讓身邊的人疑心,等於表明了自己和妻子在拌嘴。

    果然……,小兒女情懷要不得。

    謝長珩自嘲的笑了笑,隨便找了家酒樓,要了幾個小菜一壺酒,也沒胃口,略吃了些便起了身,稍有猶豫,在糕點鋪子裡賣了一盒子點心。

    「給你們奶奶的。」

    凝珠正在滿腹擔心,見謝長珩這麼快就回來了,還給主母帶了點心,頓時有種雨過天晴的感覺,笑吟吟接了,進去擺在桌子上。

    初盈聞聲回頭,看見一襲月白色袍子的謝長珩走進來,面色沉靜似水。

    心中有些恍惚,----似乎眼前的人又回到了從前,那個丰神如玉、仙骨珊珊,不帶一絲煙火氣的京城第一公子,而不是前幾日親密相處的丈夫。

    凝珠笑道:「奶奶,大爺給你捎的點心。」

    初盈還在走神看著那襲白色身影,沒有開口答話。

    謝長珩揮了揮手,「你們都先下去。」

    雨桐看了看自家公子爺,再看了看主母,低了頭跟著秋綾等人一起出去。

    謝長珩等人關上了門,自己找了椅子坐下,淡聲道:「下個月初九是皇上的萬壽節,會有不少外省官員入京覲見,本來我籌劃的差不多,找個機會安排一下,應該可以將清屏公主嫁出外省,以後再無後顧之憂。」

    初盈抬頭看著他,這種理智的語氣讓人覺得好陌生。

    「葉蘭舟的事,我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謝長珩坐的位置側對月光,勾勒出他那無可挑剔的臉部輪廓,俊美的五官,讓人忍不住目光流連不捨。

    初盈卻只看見那雙眼睛,深沉、冷靜,好似一泓深過千尺的無波湖水。

    謝長珩繼續說道:「你可不相信我。」頓了頓,語調平靜,「但是你用理智想一想,難道我是瘋了嗎?會用這種蠢辦法,讓自己的妻子永遠記住別的男人?」

    不知道為何,初盈突然打了個冷顫。

    「信與不信,你自己想過以後再做決定。」

    初盈說不出一句話,----自己努力過,想要忘掉前世的所有事情,好好的過今生,他也曾放慢過一點點腳步,讓自己適應他的軌跡。

    但是自己只走錯了一步,他就轉身離去。

    撒嬌、耍賴、扮天真,忍住不要發脾氣,兩個人關係,好不容易才破開的一絲縫隙,一轉眼就這麼消失了。

    本來應該傷心難過的,可是卻點了點頭,「不用想了,我知道你沒有撒謊。」

    並非相信與不相信的問題,而是謝長珩如果要算計葉蘭舟,要瞞住自己,一定會做的天衣無縫,而不是現在這樣馬腳大露。

    這一點,自己應該早一點想到的。

    如果說他方才還有一絲失去理智,直接當面質問自己,不管不顧堅持要出門,那麼現在應該完全冷靜下來了。

    知道在人前維護夫妻和睦的景象,記得給自己帶東西,也並沒有因為拌了嘴,就立馬賭氣跑到通房那裡去睡覺。

    他用最冷靜的態度跟自己解釋了,把一切改做的都做了,做到了最好。

    沒有錯,卻讓自己覺得壓抑的難以呼吸。

    「早點睡罷。」謝長珩自己先上了床,本來還有一句要說的話,說了應該能讓妻子感到安心許多,但是話到嘴邊又嚥了下去。

    ----到底還是一絲不甘心,一絲執念。

    做不到完全無所謂,想以此作為懲罰,看妻子因為擔心別人而難過,那樣的話,自己是不是也會死心的快一些,今後過得更加理智。

    有些東西一旦落下種子,就會慢慢發芽。

    儘管眼下還是那麼的脆弱,輕易就能摧毀,甚至不會因此感到太過心疼,但是不知道為何,還讓它繼續的長在了那裡。

    或許只是想看一看,最後是怎樣枯萎的吧?

    因為自己從來沒有見過,所以才會好奇。


----同床異夢的滋味真不好受。

  初盈煎熬了大半晚上,直到謝長珩早早的起床梳洗,伺候著他出了門,倒回來睡回籠覺方才好一些,卻是心裡亂亂的睡不著。
  
  早上去給婆婆請安時,不免帶出一絲疲倦來。

  謝夫人一如往常說著閒話,聊著家常閒篇,等到兩個兒媳都告退下去,方才留下蘇媽媽問道:「老大媳婦這是怎麼了?心不在焉的。」

  蘇媽媽叫了一個妥當的丫頭,略略打聽,方才知道小兩口昨晚拌嘴了。

  「長珩沒吃晚飯?」謝夫人語氣裡帶出驚訝,自己的兒子自己最清楚,大兒子一向是穩重老成的性子,忍不住一笑,「老大還知道跟媳婦拌嘴?還賭氣不吃飯?」

  「夫人。」蘇媽媽嗔道:「你這個做婆婆的還有心思笑,不說調和調和。」

  「這哪是婆婆能夠管的?」謝夫人收斂了笑意,神色清明,「這世上,豈有不拌嘴的兩口子?你讓個台階,我再說句好話也就過來了。」

  蘇媽媽感慨道:「就怕他們年輕人一時氣盛,不懂得這個道理。」

  謝夫人靜了片刻,吩咐道:「把那扭花金鎖的桃枝木盒子拿出來。」

  等著蘇媽媽拿來了盒子打開,開了鎖,在第二層的寶石簪子了挑了挑,揀出一支三面的赤金鑲玉瑞鳥長簪,做工精細、光華璀璨,端頭一顆拇指大的紅寶石,豔麗的仿若要滴出血來。

  「夫人要把這個送出去?」蘇媽媽眼裡有點不捨,嘴裡嘮叨道:「這可是當年夫人壓箱底的陪嫁,就算現在戴著花哨,留著閒了看看也是好的。」

  謝夫人笑道:「戴著兒媳婦的頭上豈不更好看些?」

  蘇媽媽聞言一笑,「夫人倒是大方。」

  謝夫人拿著簪子在手裡轉了轉,看得出來很是喜歡,「那時候長珩在大牢裡呆著,老大媳婦還能想著給我做鞋穿,就當得起這根寶石簪子。」繼而趣道:「你才說讓我調和調和,這會兒又小家子氣不捨得了。」

  「是,我小氣。」蘇媽媽順著話頭自嘲了一句,又笑了笑,單獨找了一個小盒子裝了寶石長簪,出門找到大丫頭良辰,「去大奶奶的院子傳個話,就說夫人得閒翻起首飾盒子,有支金簪要給大奶奶,讓派個妥當的人過來拿。」

  良辰是謝夫人身邊最得意的丫頭,當下心神領會,去了沒多久,便把雨桐領了回來。

  雨桐進門請了安,「見過夫人。」

  蘇媽媽關了門立在門邊,謝夫人問道:「昨兒可有什麼事?」

  雨桐聽了,神色稍有遲疑。

  這話可不是好答的,夫人只問了有沒有事,可沒問大爺大奶奶有沒有拌嘴。

  但是既然專門叫了人過來 ,肯定是有話要問,----說輕了,夫人不滿意,說重了,就是在背後嚼主子的閒話。

  「也沒什麼。」雨桐斟酌著說詞,儘量用不帶感□彩的語氣,回道:「就是晚間吃飯的時候,馬上都快要擺飯,大爺卻突然有事出去了,在外頭吃了飯才回來的。」

  「再沒有別的事了?」謝夫人問道。

  雨桐搖頭,「別的,婢子就不知道了。」

  ----別的人可能真不知道,但自己其實隱約知道一點點。

  當時秋綾折花送進來時,自己正在把洗臉的殘水端出去,隱約聽到了一耳朵,說是什麼清屏公主找了駙馬。

  接著是傅家的人來了,大奶奶就帶著禮物跟著回了娘家。
  
  在這之後並沒有事發生,然後公子爺回來時臉色不大好,還問了一句,「你們奶奶那兒去了?」,再後來,大奶奶回來進了屋,就和公子爺拌嘴了。

  如果非要說有什麼事,----應該就是,那個未來的清平駙馬吧。
  
  雨桐從上房告退,緩緩往回走。
  
  整件事都只是自己的猜測,並沒有任何蛛絲馬跡,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不過儘管這事太過離譜,但卻找不出其他的緣由來。

  早在主母過門以前,為了將來好相處,自己就讓人細細的打聽過了。
 
  那個葉蘭舟自幼附學在傅家,和主母是比較相熟的,但若說是有什麼私情……,雨桐自己搖了搖頭,公子爺絕不可能娶心裡有別人的女人。

  不過多多少少,應該還是有幾分玩伴情誼的。

  所以才會惹得主母著急,惹得公子爺跟著上火動氣,可是這種事別說沒證據,就是有證據自己也不能跟夫人說。

  說了,主母固然得不到什麼好處,但是一個說主母是非的丫頭,下場只會更慘。

夫人不會放過自己,公子爺更不會……,想到這兒,雨桐心裡打了個激靈,----更別說主母還是皇后的胞妹,捏死自己如同捏死螞蟻一樣。

  最要緊的是自己年紀大了,實在耗不起,只有盼著主母和公子爺處得好,早一點生下嫡長子,自己才有一線機會懷孕。
  
  因此對於哄好謝長珩,雨桐現在比初盈還要著急幾分,加快了腳步,將那盒子捧到初盈面前,打開了,「夫人專門找給奶奶戴的,奶奶瞧瞧。」

  「真漂亮!」簡媽媽先誇了起來,「這麼大這麼紅的鴿子血,現今就是有銀子也不見得能買到了。」
  
  雨桐趁機接話道:「這是夫人當年的陪嫁首飾,極心愛的,從前只在節慶大日子才拿出戴一戴,後來夫人有了年紀便不大用了。」又朝著主母陪笑,「可見夫人心疼奶奶,便是從前大姑奶奶出嫁時,也沒捨得給呢。」
  
  初盈拿起來細細看了看,的確十分漂亮。
  
  沉甸甸、金燦燦的足金簪身,精巧難得的打造工藝,中間的嵌玉溫潤如水,除了那顆碩大鮮紅的耀目寶石,尾墜的幾縷瓔珞細珠子也很漂亮。
  
  想到昨天還跟婆婆撒了謊,心下愧疚更甚,----不管自己和謝長珩鬧什麼矛盾,實在不該跟婆婆撒謊,不該利用了長輩的好意。

  雨桐見周圍沒有別人,便小聲道:「大爺一向都是吃軟不吃硬的脾氣,回頭奶奶說幾句軟和話,大爺抹不開面子,總是不會讓奶奶難堪的,一來二去也就好了。」

  初盈抬頭看向她,----話說得真誠又體貼,難怪謝長珩會更偏心她一些。

  雨桐當然不敢說出心中的猜疑,而是揀了邊邊角角來說,「要說起來,平日幾乎不曾見大爺為旁人動氣過,奶奶細想一想,這不正是因為大爺心裡有奶奶嗎?」說完這句,自己心底先空了空,靜了一瞬,「關心則亂,所以大爺才會情急慪氣,奶奶且先哄一哄。」

  簡媽媽顧不上雨桐是出於什麼目的,聽著入情入理,接話勸道:「沒錯,夫妻間相處正是這個理兒。」

  初盈見她們倆你一言我一語的,不由失笑,「行了,我又不是小孩子。」說到這裡語音一頓,----昨兒自己的行為,還真的挺像一個小孩子的。
  
  懷疑也罷了,如果等人回來當面相問,就算謝長珩心裡會覺得不舒服,至少也顯得自己坦蕩光明一些,而不是現在這樣有嘴說不清。

  雨桐不便多說,又哄勸了幾句便告退出去。
  
  簡媽媽等人走了才道:「昨兒的確是奶奶急躁了,也怪我,沒有多想沒有勸住奶奶,不然就不會……」嘆了口氣,「盈姐兒,等大爺回來讓一讓他。」

  「嗯。」初盈心下黯然,有點後悔。

  ----自己把事情弄得更糟糕了。

  當初清屏公主的事,自己選擇了相信謝長珩,但願他也能夠相信自己,以他的心智,應該明白自己並無他念。

  一時情急。

  只不過自己既然已經嫁做他人婦,就不該有這個「情」,哪怕絲毫不關男女風月,----畢竟自己和蘭舟沒有血緣關係,再有關心,做丈夫的心裡肯定會不舒服。

  說起來,自己對蘭舟的事根本幫不上忙,只會越弄越亂,儘管自己心裡什麼也沒有,別人如何能信?還是忘了吧。

  ******

  中午謝長珩回來,初盈想著要找點話來說的,結果人家一句「有事去書房一趟」,吃了飯就沒了人影兒。
  
  初盈有些洩氣,但也知道丈夫正在氣頭上轉不過來。
等到天黑終於又見到了人,心裡七上八下的,----萬一他說要去雨桐或者秋綾那裡,自己也不能攔著不是?結果謝長珩哪兒也沒去,還是留了下來。
  
  初盈鬆了一口氣之餘,發覺理智的人也有理智的好處,至少會顧及得多一些,更不會在面子上給自己難堪,就是彼此的氣氛太過冷淡。

  謝長珩照例端了消食茶喝了會兒,歇了歇,便自己解了衣服上床。
  
  初盈特意戴了婆婆給的簪子,走到他面前,指了指,問道:「今兒娘賞給我的,配這身衣服好不好看?」

  謝長珩抬頭看了一眼,「好看。」

  初盈自己去卸了釵鐶,淨了面,想要藉著這個開頭說點話,不料才走到床邊,發現對方已經閉上眼睛睡了。

  ----忍耐、無奈、失落,最終只得自己爬上了床。
  
  是自己太傻吧?忘了丈夫本來就是陌生人,做事怎麼能不深思熟慮,腦子一熱就傻乎乎的……,而不是事先冷靜的想一想,分析一下利益得失呢?

  畢竟自己和他才做了一個多月的夫妻,談不上有幾分親情。

  或許在這方面,自己真應該和丈夫學一學了。
  
  初盈翻來覆去的睡不著,正在懊悔煩惱不已,突然耳邊傳來一聲,「睡吧,床都快給你搖散了。」

  自己有那麼大的力氣嗎?初盈咬了咬嘴唇,最終還是強行命令自己睡覺,也不知道熬了多久,終於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因為熬了夜,次日醒來謝長珩已經上早朝走了。

  初盈去給婆婆請了安,回來獨自在窗邊坐了半上午,把整件事翻來覆去的想了,忍不住連聲嘆氣。

  ----說一千道一萬,為了蘭舟回娘家的確是自己不對。

  既然錯了,就該坦坦蕩蕩的道個歉,陪個不是,把姿態做低一點。

  可惜丈夫一直不給自己機會,也不生氣,也不發作,就是不願意理會自己。
  
  他不願意理會,自己為什麼不製造一點機會呢?初盈猛然有點醒悟,自己再這麼被動下去,對改善兩個人的關係沒有用處。
  
  嫁都嫁了,日子總是要往好的方向走才對。

  中午謝長珩回來,等身邊的沒人的時候,試著提了個小小的要求,「你晚間回來,能不能給我捎一盒子福茂齋的八珍點心?」

  謝長珩看向一臉怯怯不安的妻子,不管她想吃什麼,完全可以叫小廝出去買,不過是沒話找話罷了。想起她這兩日陪的小心,總算受用了點,----況且即便沒有這些,自己也不會在這些小事上糾纏。

  暮色中歸來,沒有意外的帶了一盒八珍點心。

  初盈像個孩子似的一樣嘗了一塊兒,不斷說起哪種是哪個味兒,有何不同,囉哩囉嗦扯了一大堆,得到的回答卻是「嗯」,或是「你喜歡就多吃點」,漸漸的有些笑不起來。

  謝長珩想起她從前笑靨如花的樣子,微微不忍心。

  ----要說妻子跟葉蘭舟有私情,自己是不信的,如果那樣妻子肯定會竭力隱瞞,而不是莽莽撞撞的就走了。
  
  可是她不相信自己,她為了一個外人懷疑自己。

  這種事……,不是用理智就可以壓下去的,最終話到嘴邊,只道:「吃這麼多,等下還吃不吃晚飯?」

  「不吃了。」初盈把點心慢慢放回盒子,看了看他,猶豫了一小會兒,「過兩個月該換秋天的衣服,我想給你做身袍子,你喜歡什麼顏色料子的?」
  
  謝長珩想說一句「你現在才想起來給我做衣服」,繼而先在心裡失笑,自己最近這是怎麼了,難道真要像個小孩子似的慪氣?什麼時候,自己也需要別人來哄了?

  不管怎麼說,日子總是還要過下去的,再擰下去不僅太可笑,也沒意義,於是想了想回道:「也不拘什麼料子,顏色素淡一點就行。」

  初盈心裡鬆了鬆,忙道:「那我自己看著做了。」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19:03

粉墨(上)

    初盈給丈夫的衣服還沒有做完,皇帝的萬壽節就到了。

    這不比上一次皇后生辰,主要是外頭的男人們熱鬧交際,而能在皇帝壽辰進宮赴宴的女眷,多多少少和皇家有點姻親聯繫,故而外命婦來得沒有上次人多。

    不過初盈作為皇后娘娘的親妹妹,自然在覲見之列。

    今兒選了一身天水碧的輕薄天蠶絲上衣,月籠紗繡裙,上面綴以九十九朵玉蘭花,稀疏錯落分佈,----看似簡單尋常,實則大方難得又不張揚。

    淡掃脂粉、宜嗔宜喜,一進宮便因身上清新出塵的裝束,與那些盛裝華服的女眷們區別開來,惹得四周議論不斷。

    「看見沒有?那就是皇后娘娘的胞妹傅氏。」

    「不是嫁給了京城第一公子嗎?」有人語氣裡透出豔羨,嘖嘖道:「還是給謝家做嫡長媳的,好生有福氣。」

    「什麼福氣?」一個尖銳的女聲傳來,出自一名身著飛霞紅箭袖宮衫的少女,眉目裡帶著跋扈驕傲,只是略略有些氣勢不足,「哼,我看是晦氣吧!」

    眾人紛紛避開視線不敢直視,有人上前福了福,「給清屏公主請安。」

    清屏公主手裡握著馬鞭,「啪」的一聲,摔打在初盈前面的石板路上,挑眉道:「你說,我方才的話對不對?」

    太子雖然死了,許家也敗了,但是後來皇帝也給他們平了反,清屏公主作為先皇后唯一的嫡女,沒有理由像犯人一樣看起來。

    初盈蹙眉退了兩步避開,不想多做糾纏。

    對方一向都是不按理出牌,誰知道她會做點什麼,還是遠遠避開的好。

    「喲!」清屏公主見她沉默迴避,越發得意,「原來是個啞巴啊!」

    「七妹。」周圍的女眷都避得遠遠的,榮壽公主不知何時走了過來,淡聲道:「今兒是皇兄大壽的好日子,莫要擾了大夥兒的興致。」

    「要你管?你管得起嗎?」清屏公主完全不給姐姐面子,反而冷笑道:「你以為攀上了皇后娘娘的妹子,你和老六就有了靠山嗎?」

    榮壽公主眉頭皺了皺,轉身對初盈道:「我們去旁邊說話。」

    初盈點頭,「好,六公主先請。」

    清屏公主在身後哈哈大笑,尖刻道:「什麼皇后娘娘?鳳棲宮的椅子都還沒有坐熱,就有人想狐假虎威了!」

    眼下的清屏公主,就好像那些身患絕症的病人一樣,知道自己時日不多,反倒越發用力的揮霍剩下的生命,彷彿只有這樣才能撈夠本。

    榮壽公主皺了皺眉,繼續往前走。

    「你們狼狽為奸!」清屏公主用盡全力大喊,彷彿要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聽到,「想隨隨便便把我嫁了人,就由得你們擺佈了,休想!做夢!」

    隨隨便便?初盈聞言大怒,但這個時候自己說什麼都不合適,只得面色微沉,在袖子裡握了握拳,告訴自己不要跟一個瘋子慪氣。

    榮壽公主以為她是聽到姐姐被非議,臉上落不下去,低聲勸了一句,「別理她。」叫住旁邊的宮人,「還愣著做什麼?沒看見七公主喝醉了?快扶下去。」

    ----宴席未開、酒未沾,人就先醉了?

    一邊是失寵沒有依靠的嫡公主,一邊是皇后娘娘的胞妹和有兄弟做王爺的公主,份量孰輕孰重一目瞭然,而且前者還口口聲聲對皇后娘娘不敬。

    宮人們幾乎沒有猶豫,就上前強行把清屏公主架了下去,----反正事後問起來,就算落不著討賞的好處,也會有人給自己撐腰的。

    「放開我!」清屏公主大怒,掙扎道:「不用你們來攆,我自己走!今兒我還要去騎馬,誰稀罕看見你們這些人!」

    那幾名宮人沒有鬆手,而是一直「攙扶」到了月子洞門口,方才放開,守在門口看著清屏公主,直到她一臉忿忿走遠消失。

    榮壽公主帶著初盈來到一處涼亭,彷彿方才什麼都沒發生過,神色淡然笑道:「謝家和晏家一結親,往後我們又多了一層親戚情分。」

    論起來,謝家尚未過門的瑜五奶奶晏氏,得喊榮壽公主一聲「表姐」。

    只不過晏太妃和晏氏父親是堂兄妹,中間隔了一層。

    初盈便說起晏氏來,笑道:「前些日子,我還見過二姑娘一面呢。」少不得要誇讚幾句的,「難得年紀輕輕的卻大方懂事,比我那會兒強多了。」

    榮壽公主掩面一笑,「照你這麼一說,黛黛都被誇到天上去了。」

    二人都是有心交好,----榮壽公主固然想拉攏皇后和謝家、傅家,初盈也想為姐姐多爭一個籌碼,晏太妃和榮壽公主的作用有限,但是還有懷王呢。

    利益的關係通常都是這樣,在一方權勢太過絕對時,其他的弱勢利益就會互相湊在一起,只要在關係鏈沒有破裂前,就是有力的同盟友人。

    彼此言談甚歡,到了入席時方才各自入座分開。

    今日初慧不是主角,兩宮太后分東西兩處坐在了上席,初慧挨著王太后坐了西側的首位,對面是公主裡頭輩分年紀最高的長公主。

    初慧帶著後宮嬪妃坐了一排,長公主帶著妹妹侄女們坐了一排。

    初盈這些外命婦,則是另外開了幾桌按身份入座。

    宴席的流程和菜式都是枯燥乏味,每次進宮吃的菜幾乎都是一樣,擺出各種各樣的精巧樣子,再配以一個喜慶吉祥的名字。

    初盈盤算著等下單獨和姐姐說說話,心不在焉的吃著菜。

    唯一讓她留意的,是對面桌上一個身穿水藍色高腰襦裙的少女,周圍的女眷對她有點眾星拱月,讓自己覺得稍稍納罕。

    今兒來的人家世都不低,對方是什麼身份能讓眾人不斷附和?

    細細看了看,那少女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漂亮的鵝蛋臉面,略帶稚氣,身邊坐了一個中年美婦,兩人樣貌相似看起來像是母女。

    留心側耳聆聽,隱約一句「孫夫人」飄進了耳朵。

    莫非是孫太后的娘家人?難怪……,難怪惹得身邊的人阿諛奉承。

    只是今日孫夫人進宮來還罷了,那孫小姐還是少女髮式,並非外命婦,來得似乎不是很妥當,這又不是平日裡太后私下召見。

    下一瞬,初盈像是電光火石一般心驚!

    難道說……,下意識的扭頭看了一眼姐姐,正在眉目含笑的替兩宮太后布菜,舉止舒緩優雅,越髮帶出母儀天下的皇后風範。

    這個孫小姐,姐姐肯定是早就知道了。

    本來就食之無味的飯菜,頓時變得味同嚼蠟,初盈好不容易忍耐著吃完了,接著又是一起過去看戲。

    這種時候,自己不可以中途偷偷離開,姐姐更是不能。

    只得繼續忍耐,正巧榮壽公主找了過來說話,還得打起精神應付,免得對方覺得自己是在敷衍,至於戲台上唱了什麼一概不知。

    藉著一陣鑼鼓喧天的聲響,榮壽公主悄聲問道:「瞧見那個孫氏沒有?」

    初盈側目看了看她,輕輕點頭。

    「上個月才得十三歲呢。」榮壽公主話裡帶出譏誚,低頭一笑。

    初盈略一思量,轉瞬明白了她話裡的意思。

    孫小姐必定是孫家唯一待嫁的嫡女,其餘的孫家女兒,或者嫁人,或者庶出,或者年紀太小,----只有她才夠得上資格和身份,還有年紀合適。

    難怪皇帝登基一年多,孫太后一直沒有干涉後宮的事。

    ----把一個還是女童的孫家女送進宮,豈不成了天大的笑話?

    如今孫小姐十三歲了,馬馬虎虎可以承受男女之事了,就急不可耐的召進宮,想塞給皇帝充實後宮,為孫家今後的幾十年培養勢力,把持後宮。

    最好一舉得男……

    初盈有點想不下去了,嫡長子繼承大統是祖制不假,但是古往今來,皇家的嫡長子沒當上皇帝的,還真是數不勝數。

    ----本朝就有一個現成的例子。

    這裡頭牽扯的東西太多,初盈現在就是想破腦袋,也不會有解決的辦法,因此靜了靜心,淡淡回笑,「我瞧著,那孫姑娘……」語音一頓,被一個宮人吸引住了視線。

    那宮人神色緊張走到姐姐跟前,耳語了幾句。

    初慧眉頭微皺,上前跟兩宮太后低聲細細說了一陣,其他人都是面面相覷,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孫太后眉頭微蹙,很是不快,「大喜的日子,怎麼會出這樣的事?」

    初慧問道:「要不我過去看一下?」

    「不用。」孫太后擺擺手,反對道:「今兒這麼多的賓客,還得你來招呼,讓孫嬤嬤去就行了。」側首對王太后微笑,「妹妹以為如何?」

    論年紀,王太后比孫太后大了十幾歲,這一聲「妹妹」甚是滑稽,只是在場沒有一個人敢笑,連表情都不敢亂動。

    王太后當然不會有什麼意見,不說有沒有那個底氣,大喜的日子,難道還要表演兩宮太后鬥氣不成?含笑點了點頭,「如此甚好。」

    初慧沒有多說,由得孫嬤嬤領著人去了。

    ******

    天邊晚霞濃彩豔麗、恣意舒展,如同九天玄女新染的五色錦緞一般,讓人情不自禁目光流連,美得讓人心醉。

    初盈在一片霞色中來到鳳棲宮,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姐姐初慧急著出去,像是有什麼要緊的事,非得親自過去一趟不可。

    「你先回去吧。」果不其然,初慧出來便是這麼一句,「今兒有事,等下宮門又要落匙,怕是沒有時間跟你說話了。」

    這不比從前在家裡,初盈不好隨便詢問是什麼事。

    初慧叫了宮人過來預備送人,攜了妹妹的手走下台階,快速的耳語了一句,「就在剛才,清屏公主不慎墮馬身亡了。」

    墮馬?!這麼突然……

    初盈聞言瞪大了眼睛,----這個消息太過突然,以至於自己一時消化不了。

    也就是說,方才姐姐和兩位太后都知道此事,知道清屏公主隕落,但還是繼續若無其事的看戲,繼續談笑風生。

    雖說為了一個公主,鬧得皇帝的萬壽節不愉快,有點不合適,但是……,住在這尊貴無匹皇宮裡的人們,實在是太過冷漠無情了。

    初盈莫名感到一陣寒意,握住了姐姐手,「姐姐,你要照顧好自己。」

    「嗯。」初慧努力露出一個微笑,沒空繼續耽擱,領著宮人匆匆而去,那抹看似母儀天下實則纖弱的身影,在層層疊疊的宮門外面消失。

    初盈一路馬車顛簸回到謝家,心情仍然沒有平靜。

    從來沒有像這一刻,如此的期盼著趕緊見到謝長珩,----他再冷淡、理智,可是只要看到他,在他的身邊,自己的心就能感到安穩踏實。

    心中唯一落定的是,清屏公主死了,蘭舟不用做什麼清屏駙馬了。

    繼而腦海裡又閃過一個念頭,該不會是謝長珩他……

    這還不算嚇人,愈發叫自己不安的是,難道因為清屏公主大鬧過謝家,有人在故意設計陷害?想到這裡,希望見到謝長珩的心更急切了。


粉墨(中)


    月華清涼,宛若一片漫天灑下的輕薄煙紗。

    謝長珩一進院子門口,就看見對面台階上的那抹纖細身影,有如早春新柳一般,裊裊娜娜的倚在柱子邊,真是我見猶憐。

    ----著急了吧?卻不知是在擔心自己,還是擔心別人?

    謝長珩並沒有意識到,換做從前的自己,一定會覺得現在的想法甚是可笑,----就像是和小夥伴鬧翻的孩子,為了堅定以後不來往的心思,正努力的把一切往壞處想。

    初盈本來就等得心裡發慌,好不容易見到了丈夫,卻不見他往門口走,不由著急迎了過去,埋怨道:「你做什麼站著不動?」

    目光掃了一遍,沒有受傷、沒有挨打,方才稍稍鬆了口氣。

    謝長珩淡淡道:「走,進去吧。」

    初盈耐著性子陪他進了屋,關上門,急急忙忙問道:「清屏公主墮馬的事,不會牽扯到你吧?」

    謝長珩聞言心裡受用了些,頷首道:「沒事,不與我相干。」

    「真的?」初盈還不放心,又追問了一句。

    謝長珩再次點頭,「嗯。」

    初盈心裡的石頭落了地,連聲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謝長珩伸手去拿茶杯,妻子反應十分敏捷,動作靈巧的添滿茶水,----最近乖巧老實的不像話,不過……,這樣也挺好的。

    初盈見他一直喝茶不說話,本來氣氛就不好,加上最近冷臉貼得有些多,也找不到什麼趣事來說,便出了門,叫丫頭們打水進來洗漱。

    等到收拾完畢,夫妻倆各自捲了一床薄被躺下。

    初盈其實想問問清屏公主的事,----墮馬?其中十之有蹊蹺,印象中,清屏公主的馬術很不錯,從前還跟自己炫耀如何收服烈馬呢。

    可是這種事涉及到太多機密,不論自己和謝長珩有沒有拌嘴,男人們都不會跟後宅婦人細說的,況且有些事知道還不如不知道。

    反正如今清屏公主人死身滅,都過去了。

    既然謝長珩說跟他沒關係,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另外還想問問孫氏的事,不過後宮的事問也沒用,有孫太后做主,誰也組織不了讓孫氏進宮。

    想來想去竟是無話可說,只得繼續忍受沉默。

    同床異夢,對於初盈來說是煎熬,謝長珩這邊也一樣不好受,還不如一個人睡覺來得自在,----當然可以去雨桐或者秋綾那裡,然而自己並沒有男歡女愛的心思,要是去了直挺挺的到天亮,更加說不過去。

    ----和妻子還可以聊天談心,豈有跟丫頭說心裡話的道理?

    剩下的選擇,便是自己一個人去書房睡覺。

    不過撇下新婚的妻子,也不去找通房丫頭,豈不是就是等於告訴別人,自己和妻子出了問題?今後妻子在下人跟前如何立威?主母若是彈壓不住下人,內宅不是都亂了。

    謝長珩思緒極快,各種念頭在腦中一閃而過,強行命令自己不要再想這些瑣碎事,轉而把精力集中到正事上去。

    ----那個暗地挑撥自己和妻子關係的人,是該付出代價的時候了。

    根本無須自己動手,只消稍稍給有心人透露一點口風,四兩撥千斤,就足夠那人栽一個大跟頭!這一回,倒要看他怎麼招架……

    「還在生我的氣?」怯怯的聲音,打斷了那些狠厲的思緒。

    話音剛落,一直柔軟的手輕輕攬了過來,只是動作明顯有點僵硬,對於養在深閨的女子來說,----對丈夫主動……,實在是太過艱難了。

    自幼的教育,告訴她們的都是「矜持」二字。

    「那天是我不對。」初盈實在受夠了這壓抑的氣氛,想再做一次努力,可惜道歉有點乾巴巴的,「我本來想過直接問你的,可又怕你生氣……」

    手伸了出去,卻是一動也不敢動。

    謝長珩正在想別的事,情緒一下子轉不過來,忘了壓抑不快,淡聲反問:「難道你莫名其妙的跑回娘家去,我就高興了不成?」

    「不是,不是那樣的。」肯搭話就好,初盈鬆了一口氣之餘,急忙解釋,「當時我也沒想太多,一著急就……」

    著急?謝長珩眸光不由沉了沉,卻抿著嘴不言語。

    初盈猛地發覺自己又說錯了話,----對外人,實在犯不上「著急」的,更不能在丈夫面前表現出來,急忙改口,「總之都是我錯了。」

    「好了。」謝長珩覺得自己有些荒唐,這麼些天了,還在跟妻子糾纏這些小事,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皺眉道:「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不提?不提不就永遠結成疙瘩了嗎?

    初盈好不容易才撬開丈夫的嘴,哪裡肯就這麼放棄?一時情急,事先想好的說辭也給急忘了,嘴裡胡亂道:「你大人有大量,你宰相肚裡能撐船,你……」

    謝長珩見她語無倫次、口不擇言,打斷道:「你直接說我是大肚彌勒佛算了。」

    初盈見他神色有鬆動,心中一鬆,乾脆掰起手指頭數道:「你比我聰明,比我穩重,比我能幹,樣樣兒都比我強。」語音一頓,「所以,氣量也一定比我大。」

    謝長珩聽著妻子亂拍馬屁,看向她,「小聰明。」

    初盈索性豁出去了,拼著厚臉皮耍一回賴,故作靦腆羞澀狀,微垂眼簾,「你這是在誇我嗎?怪難為情的。」

    「你的臉皮怎麼這麼厚?」謝長珩也不知是被她氣得,還是逗得,到底還是繃不住勾了勾嘴角,有幾分無奈,「虧得你還是個姑娘家,也不害臊。」

    初盈露出可憐兮兮的眼神,像一隻怯怯的小鹿,抿著嘴眼巴巴的看著丈夫。

    謝長珩想過很多種情景,妻子因為吵架和自己冷戰,或是自己偷偷的淌眼抹淚,再不就是去皇后娘娘哪裡告狀,又或者……,卻唯獨沒有想到眼前的情景。

    到底在娘家就是小女兒,養得嬌慣。

    ----其實自己大可以不理會的,她再撒嬌賣痴都沒有用,不知怎地,最終還是沒有能夠硬起心腸。

    「好了。」謝長珩緩和了口氣,「別鬧了,睡吧。」想了想,補了一句,「最近幾天外面的事情多,中午不用等我吃飯。」

    「不會有什麼事吧?」初盈擔心問道。

    謝長珩看著她眼裡濃濃的擔心,心頭一暖,情不自禁的生出一點柔軟,安撫道:「都說過沒事的,放心睡吧。」

    「下午你也不讓人捎個信回來,嚇死我了。」初盈初盈繃緊的心弦猛地一松,先前強壓下去的害怕,又悉數湧了上來,鼻子微酸,「我還以為,還以為……」

    「怕什麼?」謝長珩心裡十分受用,面上卻是淡淡的,「這不是好好的。」

    「我怎麼能不怕?」從下午等到吃飯,從吃飯等到現在,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初盈再也忍不住,滾出淚來,「我還以為你一賭氣,就去做了傻事……,又想著是不是別人陷害你,偏生又一直沒個信兒……」

    謝長珩看著眼圈兒紅紅的妻子,便是有再多的氣也散了。

    但他並不是說慣甜言蜜語的人,半晌只道:「別哭了,回頭讓人以為我欺負你。」

    「你就是欺負我了。」初盈聞言哭得更加厲害,抓住他的袖子,低聲哽咽,「都大半個月了,我說什麼你都不理會,也不聽我解釋……」

    壓抑了半個月的委屈,此刻好像雪山崩塌一樣爆發出來。

    謝長珩微有沉默,----這次自己的火氣的確有點大,說到底,妻子不過是才十五、六歲的小姑娘,養在深閨沒什麼大見識,偶爾慌亂糊塗也是難免的。

    不知怎地,自己就是一直放不開。

    初盈越說越傷心,肩膀一抽一抽的,「就算錯了,也得給人一個改過的機會,你理都不理,我就是死了,也是一個屈死鬼……」

    「胡說什麼?」謝長珩皺眉道:「不要說這些不吉利的。」伸手拂去她臉上的淚珠,晶瑩剔透、帶著微溫,「罷了,往後不說這件事了。」

    初盈淚盈於睫,問道:「你不生我的氣了?」

    「不了。」

    「以後也不再翻出來重提?」

    「嗯。」

    「你是君子。」初盈擦了擦眼淚,伸出手指做拉鉤狀,「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四百匹馬都難追。」謝長珩一面微笑,一面伸手捏向那粉嫩嫩的臉頰。

    「啊!」初盈喊得不大聲,表情卻是誇張的離譜,捧著哭花了的臉,「捏壞了。」假作又要落淚的模樣,「你欺負人,回頭我告訴娘去。」

    「是該欺負欺負你。」謝長珩聲音曖昧的笑了笑,一手扯開了半幅衣衫,露出雪白的香肩和杏黃色的小衣,雲淡風輕道:「你去告訴娘好了。」

    初盈有些轉不過來,----明明前一刻還……,男人的思緒怎麼變得這麼快?原本是花了臉,現在則是紅了臉,喃喃道:「我還想問你孫家的事……」

    「問吧。」謝長珩支起了半個身子,徹底褪掉了妻子的上衣,修長的手指,漫不經心的纏繞住小衣的帶子,「你見著孫家六姑娘了?長得如何?」

    初盈感覺到胸前一緊,結巴道:「挺、挺好看的。」

    「便是天仙又如何?」謝長珩褪掉了自己的衣服,貼了上去,埋在那光滑柔軟的脖頸之間,柔聲道:「以後有什麼事先問我,不許胡來。」

    聲音很輕很軟,卻帶著凡事習慣做主的霸道。

    「好。」初盈覺得肩頭酥酥麻麻的,一陣潮濕的感覺襲來,忍不住微微一激靈,身體被不斷的撫摸著,漸漸有些發軟,腦子也開始不好使了。

    「你已經是我謝長珩的妻子。」

    「嗯。」

    「記住沒有?」

    「啊!」初盈被咬了一口,吃痛道:「記住了。」

    一個像是最嚴厲執教的夫子,一個像是最聽話求學的學生,一問一答,卻做著和話語完全不相干的事情。

    夏末的夜晚還帶著些許燥熱,忍耐和壓抑了許久的激情,在今夜悉數賁張而出,一浪接著一浪,就連空氣裡都瀰漫出旖旎氣息。

    蟬鳴陣陣,似在唱響著最動聽的歡愛樂章。

    次日天明,丫頭們都察覺出氣氛有些不一樣了。

    凝珠進來收拾床鋪,一看那揉得皺巴巴的床單褥子,微微有些不自然,不過更多的是替主母高興,和好了就好,免得別人趁機鑽了空子。

    初盈則是雨過天晴後的放鬆,加上謝長珩說了自己沒事,心情變得大好,因此特意打扮了一番,還親自挑了一身心愛的衣裙。

    「大嫂今兒可真鮮亮。」盛二奶奶眼尖,對婆婆笑道:「到底年輕人懂打扮,穿出來就是不一樣。」

    謝夫人看了看大兒媳,嬌嫩的煙霞色蝶袖碎花上衣,配以一襲蓮白色繡柳綠邊的高腰襦裙,淡掃蛾眉、妝容精緻,好似一株亭亭玉立的粉色清荷。

    看起來,小兩口像是終於和好了。

    因而笑道:「你們都還年輕,怎麼打扮都好看。」

    初盈見婆婆給自己解了圍,免得還要對答什麼「年輕不年輕」的,也就不再去搭盛二奶奶的話頭,只是微微一笑立在旁邊。

    謝夫人開口道:「下個月,老五媳婦就要過門了。」看了盛二奶奶一眼,「辦成親喜宴是個大有學問的,你從前操持過有經驗,老五的親事依舊還由你來。」

    盛二奶奶聽得心情舒暢,笑道:「我也是到處露馬腳,還得讓娘指點著。」

    「少不得替你們小輩們看著點兒。」謝夫人笑了笑,又對轉頭初盈道:「你雖然是做大嫂的,可是年紀小,進門也比老二媳婦晚了幾年,該虛心的地方就得虛心。」頓了頓,「回頭你幫著跑一跑退,也學著一些。」

    初盈應道:「是。」

    盛二奶奶的笑容有些僵,----原來婆婆誇了自己半天,就是為了把嫡長媳捎帶上,說是去跑腿的,其實是讓自己全心全力傳授經驗吧。

    再看大嫂頭上的那支寶石簪子,紅豔豔的鴿子血,刺得自己雙目難受不已。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19:05


粉墨(下)

「大嫂。」旁邊的謝姝開了口,先掃了出神的盛二奶奶一眼,眸中略有笑意,「這只簪子是大伯母給的吧?配著大嫂這身衣服真是好看。」

    初盈笑道:「是。」看了看婆婆,「早上起來,長珩也說好看呢。」

    謝夫人聞言甚是欣慰,----看來小兩口擰了半個月,真是轉過來了,自己還盼著抱嫡長孫呢,當然希望兒子兒媳好得蜜裡調油,越恩愛才越好。

    不過這都兩個多月了,怎麼還是沒有動靜?但是當著庶子媳婦和侄女,不好細問,只是含笑點頭,「難得老大也會留心這些小東西。」

    說得初盈不好意思,趕忙轉移話題,「上次進宮去,還跟榮壽公主說起晏家二姑娘呢。」

    盛二奶奶也意識到自己方才失態,一直盯著大嫂的簪子看,倒顯得眼皮子淺,沒見過好東西似的,接話笑道:「她們倆個原是表姐妹,相熟一些也不奇怪。」

    心下微微黯然,真是比不得,----這兩個嫡出的妯娌,一個是皇后的胞妹,一個是公主的表妹,隨便哪個都把自己甩出十萬八千里。

    不過還好,自己之前一直主持著謝家的中饋,也有過幾年風光日子,比那些一進門就受轄制的庶子媳婦,總歸要強多了。

    ----只不過,權利這種東西是會上癮的。

    這些年來,盛二奶奶沒少給小家和娘家添好處,甜頭都吃慣了,眼下猛地要丟出去給別人,心裡真是割肉一樣的疼。

    可惜這塊肉本來就不是自己的,不割也得割。

    正在心下糾葛難受,陪著婆婆妯娌小姑子說著話,便見一個管事媽媽急匆匆進來,臉色有些凝重,看起來不像是什麼好事。

    謝夫人自然知道清屏公主之死,雖說昨晚大兒子回來時,已經告知沒有事,但還是難免擔心,見狀忙問:「怎麼了?」

    「外頭得的消息。」那管事媽媽回道:「清屏公主是在林場外墮馬的,出了意外後,皇上龍顏大怒,讓人追查負責之人。當日負責值守的營騎都尉,正是鎮南侯府的世子,現如今已經入獄刑審,聽說連命保不保得住都玄著呢。」

    ----大喜的萬壽節鬧出晦氣喪事,一分罪也要定十分了。

    初盈覺得怪怪的,不知道怎麼又和徐燦扯上關係,且這麼倒霉,----想起當日春陵縣主的那些話,不免有些心驚震動。

    但是謝長珩說過跟他沒關係。

    倒不是絕對的相信他,而是清屏公主才來謝家大鬧過,只要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不會這麼直接做手腳,不然只怕難以脫身。

    再看如今徐燦,只是間接的過失就鋃鐺入獄了。

    「罷了。」謝夫人語氣雲淡風輕,----大兒子曾經被徐燦砸過一個大大的眼圈兒,心下免不了厭惡,但也不好說什麼幸災樂禍的話,「不過是別人家的事,聽聽而已。」

    初盈陪著說了一會兒別的話,回到自己屋中。

    徐燦的事雖然讓自己吃驚,但是沒必要費心費神,即便謝長珩真的做了什麼,自己也肯定是站在丈夫這邊的。

    因而很快丟到了一旁,跟著盛二奶奶學管家的事來。

    當然了,主要都是盛二奶奶在忙活,----盛二奶奶總是怕大嫂累著了,整天忙得沒空細說,初盈看在眼裡一笑,也不點破。

    這日盛二奶奶回了自己院子,夜裡與丈夫說起閒話,冷笑道:「看娘的意思,是要在老五媳婦進門以前,就讓大嫂管起這個家來。」頓了頓,「趕鴨子上架。」

    自己年紀比嫂嫂大了不少,又早進門,婆婆一心給嫂嫂騰出時間生孩子,所以才沒有急著收回掌家之權。

    眼下晏氏馬上就要進門,嫂嫂再不管事,未免讓後頭的弟妹看輕了。

    可惜騰出好幾個月的空來,嫂嫂的肚子還是沒動靜,----說到底,白天的事哪裡就耽誤晚上的功夫了?

    想當初,自己可是一個多月就懷上了。

    不過盛二奶奶還沒有得意夠,謝長盛便皺眉道:「大嫂主持中饋不是正應該的?你又在這裡發什麼酸氣?」

    盛二奶奶撇了撇嘴,低頭磕起了瓜子兒。

    「這幾日娘不是叫你帶著大嫂嗎?」謝長盛想起什麼來,冷聲道:「你可別搭著高檯子看戲,以為什麼都不說,將來大嫂管家就會落笑話了。」

    「呸呸!」盛二奶奶磕到一顆壞的,又苦又澀,趕忙端起茶漱口。

    「大嫂露了馬腳,難道你自己就能落著好了?娘就看不出來?」謝長盛有點惱火,把茶碗往桌上一墩,不悅道:「再者說了,人家傅家能教得出皇后,難道還教不出一個主母?真是婦人見識,且收起你的那點小心思,免得白白得罪了人!」

    「我做什麼了?你就這樣劈頭蓋臉的教訓我?」盛二奶奶漱了口,頂了兩句,到底不好和丈夫梗脖子,煩躁道:「我又不傻,該教的我自然會教她的。」

    第二天,初盈發覺這位弟妹突然閒了許多。

    管事媽媽婆子們進來,該什麼時候拿牌子、收牌子,哪個媽媽是管哪些事的,有什麼本事,都一一說得詳盡,一反前幾天忙得腳不沾地之態。

    心中雖然詫異,但是也不會傻到去問個究竟。

    自己因怕回頭忘了,晚上回去找了紙筆,把要緊的都寫了下來,----其實這些東西即便盛二奶奶不說,自己也可以慢慢讓人打聽,只不過要多費一些功夫罷了。

    要緊的,還是以後怎麼使喚那些二主子。

    自己是新進門的新媳婦,又年輕,家中上了年紀又有體面的老僕,不是那麼輕易使喚的動的,好不好,人家一句夫人當年定下的規矩,自己就得掂量著辦。

    「字還不錯。」謝長珩不知幾時走了進來,在燭光的映照之下,神色甚是柔和,伸手要去拿起來,「讓我瞧瞧。」

    「不行。」初盈趕忙轉身擋住,----為了方便自己記住,上面寫了管事媽媽的脾氣、樣貌等等,給丈夫看有點不好意思,胡扯道:「想要我的字,改天給你另外寫一副。」

    謝長珩挑了挑眉,好笑道:「原來還是千金難求。」其實剛才眼睛一掃,看到了些,知道妻子這是害臊,轉而又問:「跟老二媳婦學得如何了?」

    「還行。」初盈顧不得墨跡未乾,就要去收拾紙筆。

    謝長珩卻打斷道:「你先忙你的,我還要去書房找點東西。」也不知道是真忙,還是藉口離開,轉身出了門。

    初盈只好理解為丈夫的體貼,繼續寫那些管事媽媽的本事脾氣,還沒寫完,凝珠從外頭走了進來,近身道:「鎮南侯府的徐世子判了流放……」

    「流放?」初盈微怔,不自覺的往書房那邊看了一眼。

    凝珠繼續說起聽來的消息,不無唏噓。

    果郡王雖然已死,但是根基人脈還是有一些的,春陵縣主挺著肚子為丈夫奔走,最終在詹家人脈的幫助下,判了一個流放之罪。

    這期間,鎮南王府的人反倒成了縮頭烏龜。

    以鎮南侯夫人和徐燦的關係,幫忙肯定指望不上,有沒有趁機落井下石還是兩說,虧得春陵縣主還有幾分薄力,不然只怕結果更慘。

    凝珠搖了搖頭,「流放雖苦,到底還是保住了一條命。」

    初盈聽了以後,卻為春陵縣主嘆了一聲,----懷著身孕四處奔走,往後丈夫不在身邊,孤兒寡母的,只怕少不了要受委屈。

    可惜自古女子便是如此,一朝為婦,基本上一生就定了下來。

    正所謂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而自己嫁的這一個男人,是狐狸吧。

    晏氏過門的當日,與謝家交好的公卿權貴們,還有希望攀附傅家的官員們,都少不得派了女眷過來道賀。

    初盈和盛二奶奶兩妯娌忙得不行,收禮收到手軟,回禮回到腳亂。

    盛二奶奶卻笑道:「這算什麼?當初大嫂過門的那天,我光是清點東西,就忙到了半夜裡,第二天一早起來,又趕著仔細收揀存放了大半日。」

    ----當然了,最耀眼的還是那一二十八台嫁妝,外加宮裡貴人賞的三抬。

    晏氏是小兒媳,晏家也不是什麼皇親國戚,比著謝家的聘禮,給女兒備了六十四抬嫁妝,箱子也只是普通大小。

    不過即便這樣,也足夠盛二奶奶心裡酸個好幾回了。

    比起盛二奶奶的酸氣滿懷,晏氏則是心情複雜,----冷靜、忍耐、等待,作為新娘子該有的羞怯和緊張,只佔了最少的一小部分。

    揭蓋頭的時候,照例是有女眷和小輩過來看新娘子。

    晏氏視線大亮的一剎那,看到了滿屋子華衣美服的陌生人,還有身邊表情冷淡的丈夫,----儘管早有心裡準備,還是忍不住心底一寒。

    「新娘子真俊俏!」

    「那是那是,和我們的老五正登對呢。」

    各種客套的讚美聲不絕於耳,晏氏低頭含笑聽著,接著便是喝交杯酒,吃子孫餃子和長壽麵,再然後又是撒花生、紅棗,都是婚禮上的一些規矩。

    剛折騰完,一身大紅新郎袍的謝長瑜便道:「我出去敬酒。」說這話的時候,甚至連看都沒看晏氏一眼,轉身便走了。

    初盈怕賓客看出不妥,為了轉移眾人的注意力,趕忙上前擋了擋,對晏氏笑道:「五弟妹,可算把你盼進門了。」

    「大嫂。」除了不需要分辨的丈夫,這是晏氏目前唯一認識的謝家人,想起方才丈夫的種種冷淡,心裡湧起一絲委屈。

    盛二奶奶在旁邊笑道:「瞧瞧,還是大嫂最會心疼人。」

    有來參加喜宴的客人湊趣,與眾人說道:「這哪裡是做妯娌的?我瞧著,倒比親姐妹還要親幾分呢。」

    初盈笑道:「既是弟妹,自然是當妹妹一樣疼的。」

    有人關心體貼,不論有幾分真情幾分客套,對比丈夫的冷淡如冰,都足以勾起晏氏心中的委屈,----只是不好這個時侯露出來,勉力笑了笑。

    初盈能夠體會她心中的感受,換做自己,心中少不得也是氣苦的,只是鬧新房的人呆不久,陪著與眾人說笑了幾句,便要跟著一起出去。

    盛二奶奶見她慢吞吞的,笑道:「可見五弟妹投了大嫂的緣法,竟是難捨難分,反正明兒起天天就能得見的,也不差這一會兒。」

    初盈一直知道她心裡的酸意,從前沒有外人懶得爭執,今日當著眾位賓客的面,忍不住微笑回擊,「我再跟五弟妹說兩句,二弟妹你先去忙吧。」

    ----妯娌大喜的日子,又是大晚上,能有什麼好忙的?

    當著外人,妯娌間拌嘴終究不好看,婆婆知道了也不會高興的,倒不如看似隨意的點出來,自己不計較反而顯得大大方方。

    晏氏反應甚快,只是做為新娘子不好多說話,趕忙拉住大嫂的手,眼神怯怯的,將新娘子的羞澀緊張表露無遺。

    盛二奶奶有些下不來台,但也記得周圍還有賓客們看著,勉強回了一句,「那大嫂你多陪陪五弟妹,我先陪嬸嬸們吃出吃酒。」

    人都走盡了,只剩下初盈和晏氏二人。

    初盈方才只是心中感慨,所以才慢了點,----對這個只見過一、兩面的弟妹,實則沒什麼可說的,眼下既然留了下來,少不得沒話找話說,「且坐一會兒,老五敬完酒就回來了。」

    晏氏點點頭,「多謝大嫂。」

    初盈說了一小會兒的安撫的話,起身笑道:「我去叫你的丫頭進來。」

    ----比起嫂嫂,晏氏應該更想自己的人陪在身邊。

    「大嫂慢走。」晏氏看著嫂嫂的背影出神,----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大嫂似乎對自己很是善意,在她看自己的眼光裡,甚至有一絲惋惜和不平。

    晏氏想不出是為什麼,只能理解為大嫂天性純良仁厚。

    正在琢磨間,丫頭薄荷和赤芍推門進來。

    薄荷急急上前細看,一臉擔憂,「小姐……,還好吧?」

    「以後記得叫奶奶。」晏氏慢慢冷靜下來,----側目看了一眼漂亮的赤芍,她原不是自己身邊的丫頭,只因長得出色,又是晏家的家生子,才被當做陪嫁跟了過來。

    得宜與蘇宜君的關係,謝長瑜身邊並沒有收房的丫頭。

    晏氏平復了心緒,對赤芍道:「你先去洗澡換身衣服,等下五爺回來,端茶倒水的記得手腳靈快一點,別笨笨的惹人嫌。」

    赤芍明白自己的使命,將來是要做通房丫頭的,----全家人都在夫人手裡捏著,不敢表現出急切,也不敢反應慢了,只低頭應了一聲,「是,記下了。」

    「去吧。」晏氏心中有些緊張,但是強自命令自己放鬆下來。

    自己這個丈夫,恩愛兩不疑是指望不上了,舉案齊眉都得費些功夫,先前的反應分明沒把自己放在眼裡,一心一意記掛著那個蘇氏。

    既然先進了門,能多安排的就多安排一點。

熱鬧(上)


    謝長瑜並沒有喝酒的天賦,醉醺醺的回來,在大丫頭雲錦的服侍下,迷迷糊糊脫了衣服去沐浴,彷彿覺得身邊多了一個貌美的丫頭,「那……,那是誰?」

    雲錦扶著他進了浴桶,回道:「是赤芍,奶奶的陪嫁丫頭。」

    「什麼赤勺赤碗的?」謝長瑜起先還多看了兩眼,一聽說是晏氏的丫頭,頓時皺眉連連擺手,「出去,出去!」

    ----自己心裡只有表妹,不能被妻子給個丫頭就收買了。

    雲錦眼裡閃過一絲複雜之色,有失望,也有輕鬆,對赤芍低聲道:「你出去把醒酒湯準備好。」回頭看向謝長瑜,一聲兒不吭的替他擦洗身體。

    謝長瑜暈暈乎乎的洗完澡,又喝了醒酒湯,總算恢復了幾層神智,----原是想今夜一醉方休的,醒了更煩,早知道還不如不喝醒酒湯呢。

    晏氏已經卸妝換了裝束,淺淡的桂合色素面衣衫,頭上一根碧玉簪子,斜斜的挽了一個簡單髮髻,正在親手鋪床收拾。

    一回頭,上前含笑迎道:「被人灌酒沒有?可還難受?」

    謝長瑜有些意外,還以為方才那樣冷淡的對待妻子,這會兒必定是生氣的,眼下見她一味溫柔,也找不到理由冷言冷語,淡淡應道:「嗯,還好。」

    晏氏笑了笑,上前關了門回來,「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謝長瑜不耐道:「說吧。」

    晏氏的眼神閃了閃,垂了眼簾,「就是蘇家表妹……」看見丈夫的身體動了動,知道他是在豎著耳朵,接著道:「我想過了,明兒給娘敬了茶,就請娘早點讓表妹進門。」

    「你說真的?」謝長瑜眼睛一亮,繼而遲疑道:「……該不會是拿話誆我吧?」

    「我怎麼會誆你?」晏氏抬起頭,溫柔一笑,「這不是與你商量嗎?依你看,我該怎麼跟娘說,什麼時候讓表妹進門?你說什麼,回頭我就跟娘說什麼。」

    謝長瑜將信將疑,但想想妻子也不敢騙自己,忙道:「當然是越早……」語音一頓,沉默思量了一番。

    自從當初和傅家訂親不成,自己坦白了對表妹的愛慕後,這幾年來,彼此就一直沒機會單獨見面,----越是不見,就越是覺得心癢難耐。

    眼下恨不得馬上就讓表妹進門,只是太早的話,母親肯定不同意,於是道:「一個月,一個月後讓宜君進門。」

    「好。」晏氏甜甜的應了。

    反正這事自己做不了主,丈夫也做不了主,先把人情做足了,委屈姿態擺夠了,----回頭再讓婆婆做決定,自己還能得個賢惠的名聲。

    謝長瑜頓時對妻子生出些許好感,想著以後表妹是做妾的,還要看妻子臉色,便提前鋪墊道:「等宜君進了門,你就知道,她是個極好相處的人。」

    晏氏聽他一口一個「宜君」,忍了又忍,面上微笑道:「當真?那如此就更好了。」

    「自然是真的。」謝長瑜甚至忘了,眼前的女子是自己的妻子,憋了幾年的委屈,總算是找到了傾訴的對象,「宜君不但人長得好,也聰明,又懂事又體貼……」恨不得把所有好的形容詞堆上去,「我原是想著娶她為妻的……」

    一個「妻」字說出口,方才突然覺得有些不妥。

    晏氏面色不變,點頭道:「表妹是蘇家的女兒,不消說必定是個蘭心蕙質的。」一副大為理解的樣子,「做妾原是委屈了她。」頓了頓,「等表妹進了門以後,我絕不拿她當姨娘看,吃穿用度都和我一樣。」

    ----還以為丈夫是個長情的、固執的,原來是個實心眼兒,如此倒好辦了。

    空頭承諾不妨多多的開給他,反正即便自己答應,婆婆那邊也未必答應的,----到時候執行起來,受非議的可不是自己。

    謝長瑜卻道妻子賢惠柔順,高興道:「你能這樣想最好了。」

    「我想過了。」晏氏儘量忍住心裡的厭惡,柔聲道:「以後一個月裡頭,前半個月你便在我這裡,後半月就去表妹那裡,便是如同平妻一樣。」

    自己若不早早的把時間分派好,憑著丈夫和蘇氏的私情,將來很可能寵妾滅妻,一個月也來不了自己這裡幾回。

    ----丈夫雖不好,兒子還是要跟他才能生的。

    再說了,憑什麼便宜了那個蘇氏?!

    聽見「平妻」二字,謝長瑜頓時雙目放光,連連點頭,「對啊,我怎麼沒有想到。」頓時又覺得妻子不但賢惠,還聰明體貼,「這樣的話,宜君也不那麼委屈了。」

    如果說進門前,晏氏對於丈夫和婚姻還有一絲僥倖的話,經過這一番相處,那點微弱的僥倖已經完全打散。

    這樣也好,自己會過得更加清醒理智一些。

    夫妻倆聊了許久,晏氏一直在心裡冷冷看著丈夫,淺笑道:「五爺餓不餓?要不我讓人去備點吃食上來?」

    「不吃了。」謝長瑜搖頭,燭光下的妻子愈發的溫柔可人,先前的排斥消失許多,況且自己也不可能不圓房,----否則的話,明兒母親和大哥都不會放過自己的。

    到時候,表妹只怕連做妾的機會都沒有。

    況且剛才妻子步步退讓,投桃報李也不該太冷落了她,因而道:「夜深了,明兒還要早起給娘敬茶,早點安置了吧。」

    也不知晏氏當晚如何溫柔婉轉相待,最終還是圓了房。

    次日過來敬婆婆茶的時候,初盈和盛二奶奶作為嫂嫂也在旁邊,----只見一對年輕夫婦前後走進來,男的眉目俊秀,女的溫婉恭順,倒也稱得上是一對璧人。

    可惜的是,小夫妻倆有些貌合神離之態。

    蘇媽媽瞧得分明,趕緊讓人拿了墊子過來,晏氏恭恭敬敬捧了茶,先敬公公靈位,再敬婆婆,得了一支金釵、一根玉簪,討了個成雙成對的喜慶綵頭。

    「快起來。」謝夫人笑道:「入秋了,地上涼,仔細膝蓋疼。」

    晏氏趕忙甜甜一笑,「謝謝娘。」

    謝長瑜一直神色不自然,----這個妻子不是他想娶的,可是自己也不好板起臉拒絕那一腔溫柔,更何況……,昨夜初嘗了男女之事的滋味。

    以至於現在看到妻子,再想起還在蘇家苦苦等候自己的表妹,將來又是做妾的,心頭總覺得有一絲愧疚感。

    謝夫人今早得知小兒子夫婦圓了房,倒覺得這門親事做對了,只要兒子娶了媳婦,慢慢的心也就定下來了。

    哪知道高興了還沒多久,晏氏便怯怯道:「娘,我想還是讓蘇家表妹早點過門。」

    謝夫人頓時臉色一沉,看向小兒子,「你跟你媳婦說了什麼?!」

    謝長瑜趕忙低了頭,晏氏忙道:「不是長瑜說的,都是兒媳自己的主意。」

    謝夫人哪裡肯信?狠狠的瞪了小兒子一眼,繼而對晏氏道:「你才進門,蘇姨娘的事回頭再說。」心中有氣不好發作,繼而又道:「先回去歇著,下午親戚們都過來了。」

    初盈看得真切,這是婆婆有話要單獨跟小兒子說,便上前對晏氏笑道:「正好眼下空著沒事,五弟妹去我那兒坐坐。」

    晏氏忙道:「打擾大嫂了。」

    且不說這位大嫂的出身非同尋常,也不說父親如何想和傅家攀附親戚關係,----單是大嫂處在嫡長媳的位置上,將來又是謝家主持中饋的主母,就足夠自己用心交好。

    況且上頭公公沒了,長兄如父、長嫂如母,這個大嫂是要當半個婆婆敬的。

    晏氏新進門,丈夫又離心離德,正想竭力搞好和婆婆妯娌的關係,既然大嫂對自己有足夠的善意,伸出了橄欖枝,斷乎沒有不接著的道理。

    盛二奶奶見她們倆相處投契,加上昨夜洞房的芥蒂,還有自己身份上輸了一籌,便敷衍道:「我還得先回去看看信哥兒,就先不去了。」

    今天是晏氏頭一天做新媳婦,也是初盈頭一天主持中饋。

    回了院子,還沒和晏氏說上幾句、凳子坐熱,就有管事媽媽們陸續來回話,晏氏並非那等不識趣的,起身笑道:「大嫂先忙,等空了我再過來。」

    「好。」初盈也沒有客套虛留,讓浮晶送了人出去。

    在晏氏進門的頭兩天,盛二奶奶就把賬簿等物交割清楚,只是晏氏的親事仍舊由她主持操辦,如今初盈是新官上任頭一天。

    那些管事媽媽習慣了盛二奶奶的章程,對這位進門不久的大奶奶還不熟悉,一個個都帶了打量的神色,----生怕開口多了,就會露了底少了什麼好處似的。

    初盈並非庶出姨娘養的,宋氏對兩個親生女兒的培養十分用心,早在出嫁前,都親自帶著料理過家裡的雜務,該教導的都教導過,該指點的都指點了。

    只不過初盈是小女兒,並沒有像初慧那樣十來歲就開始學習,稍稍顯得生疏。

    初盈知道自己是個紙上談兵的,一切都得慢慢來,因此暫時不打算變動什麼,一切都按照之前盛二奶奶的規矩,比著例子一一分派事情。

    那些管事媽媽見她依樣畫瓢,年紀又輕,加之在家是小女兒,不免覺得主母這是底氣不足,只會循規蹈矩,心下多多少少有了輕視之意。

    開頭兩天還好,到了十五這天,正好趕上中秋佳節,終究鬧出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按規矩,這天要給各家的親戚好友派送月餅。

    初盈都安排好人了,偏巧一個小丫頭不小心,捧著月餅盒子摔了一跤,----若是只跌壞了一盒月餅也罷了。

    偏巧月餅跌壞了,卻叫發現裡面有些問題。

    該有的芝麻、冰糖、核桃仁等物,全都少得可憐,原本應該皮兒薄餡兒多的月餅,做得跟一塊麵餅似的。

    ----月餅被以次充好減了料。

    那個端月餅盒子的小丫頭嚇得渾身發抖,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奶奶我錯了,都怪婢子笨手笨腳……」

    「行了。」初盈皺眉打斷她,「先帶下去。」

    簡媽媽攆退了不相干的人,小聲道:「這可怎麼好?眼下就是讓廚房的人再做,那麼多盒子月餅,就是做到天黑也做不完,更不用說去送人了。」

    凝珠在旁邊嘀咕道:「這月餅,可是早先二奶奶交待的事。」

    月餅做得多,不是一天就能弄完的。

    早在中秋節前,初盈還沒接受謝家中饋事務時,盛二奶奶就先安排好了此事,----凝珠的意思很明白,這件事是盛二奶奶的責任。

    初盈卻道:「眼下不是追究人的時候。」

    這月餅再耽擱下去不送,在親戚朋友圈都是失禮之舉,自己這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就要給澆滅了。

    可是次品又不能送,做又來不及。

    初盈只猶豫了片刻,有了決定,「立即多派幾個人,把京城裡點心鋪子的好月餅都買下來,再回來裝成盒,趕緊給各家各戶送過去。」

    簡媽媽遲疑道:「外頭買的,未免有些不夠誠意。」

    「不夠誠意,也總比沒有心意好。」初盈苦笑,無奈道:「要是送遲了,就算這件事都是二奶奶的責任,我也逃不掉失禮的過錯,一樣落不著好。」

    ----連節慶送禮的事都能忘了,自己的臉面還往哪裡擱?這個主母還怎麼當?

    簡媽媽也想不出別的法子,一咬牙,「我這就去吩咐人,這一來一回也得功夫,先緊著把這件事辦好了。」

    凝珠喃喃道:「早知道,我就該打開月餅瞧瞧的。」

    這種事誰會知道?初盈擺擺手,「好端端的,誰會想著自家的月餅有問題?」

    不知道底下是誰在搗鬼,鬧出這樣的事來,----看起來,有些人真的該整治整治了,自己若是不立威,今後少不了還是磕磕絆絆。

    只不過,現在還不是合適的時候。

    中午謝長珩回來,見妻子神色有些怏怏的,便問:「是不是這幾日忙著老五的親事,累著了?」

    「沒有。」初盈搖頭,----這是內宅的事,是自己身為當家主母的職責,沒有找丈夫分擔的理由,只是猶豫了下,還是忍不住說了,「今年送去的月餅是外頭買的,也不知道別人吃了,會不會說謝家的人懶怠。」

    自己回頭被婆婆責備幾句還罷了,連帶外人誤會了謝家。

    謝長珩的目光閃了閃,繼而淡淡道:「不是什麼要緊的。」笑了笑,「誰家不是收一堆餅子果子的,哪裡會去認真細瞧?吃都吃不過來,還不是隨手賞了下人們。」

    「你就哄我吧。」初盈見他安慰自己,心裡好受了不少,但是也不糊塗,「像我們這樣的人家,未必要吃的,可是……」

    謝長珩面含微笑看著她,「可是什麼?」

    初盈頹喪道:「那些送給下屬官員家的,還有遠親家的,少不得會拿出來分食。」自己揉了揉眉頭,「結果人家打開一看,原來是外頭店舖買的,萬一正在跟親戚朋友顯擺,豈不尷尬生埋怨?」

    謝長珩的眼睛亮了亮,一直覺得妻子是個沒長大的小姑娘,看來心思卻是通透,不由添了幾分滿意,於是笑道:「事已至此,外頭買的總比次品要強一點。」想了想,又問:「東西送出去沒有?」

    「上午來不及,準備下午送呢。」

    「研墨。」

    「做什麼?」初盈一面疑惑,一面還是去書案上取了紙筆墨盤,滴了清水,細細的、勻勻的打著圈兒,「你要寫信?」

    「寫字。」謝長珩一拿上筆,神色頓時帶出幾分端凝,修眉鳳目、鬢若刀裁,一襲素袍帶出仙骨清韻,手下龍飛鳳舞,宛若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初盈像是發覺了丈夫新的一面,----沒有深沉心思,沒有算計,沒有拒人千里,沒有任何一種讓自己反感的東西,就那樣靜靜的站在那裡。

    一剎那,竟然有一點微微沉迷。

    「等我寫好字。」謝長珩一邊說著話,一邊從容不迫的寫著字,聲音清澈,「你在每份中秋禮上,都附上一份,如此便也不算失禮了。」

    京城第一公子的墨寶,雖然不是千金難求,但也不是隨便贈人的。

    初盈覺得心頭有一點點甜,笑吟吟道:「多寫一副,回頭我自己留著。」甚至覺得,即便因為這件事被婆婆斥責幾句,也不算什麼了。

    「傻樂什麼?」謝長珩提著筆看向她,指了指,「別偷懶,再添點兒水。」

    初盈轉身取了清水過來,往裡添了,一面賣力的研墨,一面笑道:「不偷懶,等下我給你磨一缸子,寫到你手軟。」

    謝長珩聞言笑道:「果然好人做不得。」

    初盈抿嘴一笑,「你才知道。」

    「奶奶。」凝珠在外面喊道:「現在要擺飯嗎?」

    「等會兒。」初盈出去交待了一句,「大爺有正事,等會兒再吃。」回來繼續在旁邊輕推細轉,微微偏了頭,欣賞起那賞心悅目的字跡,「真漂亮!」

    ----想讓這愉悅的時光更長一些,手上情不自禁放慢了速度。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19:07

熱鬧(中)


    次日清晨,初盈打扮妥當去給婆婆請安。

    月餅的事關繫著謝家的臉面,再者謝長珩還追送了墨寶,少不得要回稟一聲,為免等下盛二奶奶尷尬,因此提早了一刻過去。

    謝夫人才四十出頭,還沒有到年高嗜睡的年紀,也起來了。

    只是還在梳頭,聽說大兒媳過來的早,不好披頭散髮的見人,便吩咐良辰,「昨兒的杏仁茶不錯,給老大媳婦端一碗喝。」

    「夫人只當大奶奶是小孩兒。」良辰笑了笑,轉身出去讓人備熱水沖杏仁茶。

    雪白的杏仁粉漿,熱騰騰的冒著暖氣,聞著甚是香甜,上面撒滿了碎杏仁、花生、芝麻等物,還有桂花、枸杞點綴,看著就讓人忍不住食指大動。

    良辰笑道:「大奶奶慢用。」

    「多謝良辰姐姐。」初盈笑了笑,----自己等下還要回話,不便耽擱,一口接一口的喝了起來,總算趕在婆婆出來前喝完。

    又有小丫頭上來遞絹子來,接了一張擦嘴。

    「好不好喝?」謝夫人一頭青絲如雲堆疊,珠釵橫斜、儀態萬方,年輕時是出了名的大美人兒,現今面相依然比同齡人出挑。

    「很香甜。」初盈起身見禮,道了謝,上前扶了婆婆坐下,方道:「昨兒給親戚家門送月餅,瞧著家裡做的不是很好,就去外頭買了。」

    謝夫人也是從兒媳做到婆婆的,同樣做過主持中饋的當家主母,更在謝家生活了幾十年,一聽便心下瞭然,淡淡問道:「今年做的月餅送不出手?」

    「也沒那麼糟。」初盈不好直接說妯娌的不是,笑道:「我就是想著,既然送了就得送好一點兒,便做主換了,長珩擔心外頭買的失了禮數,又每家都補了一副字。」

    兒子居然肯在庶務上費心思?比起家裡月餅出了問題,這個更讓謝夫人驚訝,轉頭對蘇媽媽笑道:「果然娶了媳婦就好了,不似從前,從來不知柴米油鹽醬醋茶,現今也知道過日子了。」

    蘇媽媽抿嘴一笑,不好背後多說小主人的閒話。

    「你看著辦吧。」謝夫人斂了幾分笑意,隨意道:「若是有不聽話的,或打或罵,只管做主辦就是,不必來回我。」

    ----這便是全權撒手不管了。

    婆婆這句話,多多少少有給自己撐腰的意思。

    初盈不會聽不出來,感激道:「我年輕不懂事,先學著仔細點兒辦事,回頭不懂的地方,再過來讓娘指點。」

    謝夫人淡淡一笑,轉而說起了別的家常閒話。

    初盈一面陪著說話,一面思量。

    處理月餅偷工減料一事,是自己做當家主母第一次行權,成則立威,敗則顏面威信大損,----這裡頭,也是婆婆在考量自己這個兒媳。

    初盈在謝家還沒有僕婦的人脈,查事效率不是很快,費了半日功夫,總算鬧明白了是怎麼回事,裡頭的彎彎繞繞還不少。

    謝家大廚房的上一任點心婆子姓于,在謝家已經做了二十多年,----一般來說,廚房上頭的人都是簽死契或者家生子,以免有人在吃食上做手腳。

    要知道廚房可是個好地方,買進送出藏著大學問,即便只是負責點心這一塊,也足夠撈上不少油水,結果便有人眼紅盯上了。

    也不知怎麼說動了盛二奶奶,頂下了於婆子,新換了一個姓張的婆子,----中秋節的那批月餅,便是於婆子最後一次的差事。

    大約於婆子心裡頭有氣,想丟個爛攤子給盛二奶奶,卻不料上頭主子換了人。

    要說原本事情也好辦,把那於婆子抓來一頓打,差不多也就了了。

    偏生這於婆子還不足五十,沒到老不能用的地步,卻意外的丟了差事,明顯裡面有蹊蹺,和盛二奶奶脫不了干係。

    凝珠忿忿道:「多半是二奶奶想著管不了事了,臨走之前再狠撈一筆,肯定沒少收那張婆子的好處!」

    估摸盛二奶奶也沒想到,於婆子會來這麼一手。

    ----拔出蘿蔔帶出泥,初盈有些棘手。

    要罰於婆子,就必定會咬出盛二奶奶收好處。

    自己剛進門不久,便鬧得妯娌大大的沒臉,別人說盛二奶奶閒話的同時,少不了要說自己刻薄,容不得庶出的弟妹。

    況且一旦鬧大了,盛二奶奶心裡肯定是要記仇的。

    ----可若是不處罰,大家的眼睛都在看著呢。

    凝珠建議道:「要不……,告訴夫人?」

    「不行。」初盈搖頭,「一點點小麻煩都處理不了,以後還當什麼家?便是娘不說什麼,家裡人也會看輕我,下人們今後更是陽奉陰違。」

    「盛二奶奶惹出來的麻煩,就找她去!」凝珠不滿道:「憑什麼要奶奶來替她收拾爛攤子?她得了好處,咱們到處得罪人落埋怨。」

    「找她有什麼用?」初盈笑了笑,「不消說,二奶奶肯定是要嚴懲於婆子的,只是這一鬧開,多半就恨上我這個大嫂了。」

    簡媽媽一時也想不出好主意,說道:「不然……,我回去宋家問問夫人。」

    初盈好笑道:「哪有嫁了人,還凡事回去問親娘的?你們不嫌落笑話,我可丟不起這個人,再說往後怎麼辦?回回都回娘家不成?」擺擺手,「行了,我自己想想,活人還能給尿憋死?記住,可別在大爺面前多嘴。」

    簡媽媽和凝珠齊聲應了,暫且按下不提。

    晚上謝長珩回家,卻帶來了另外一個大的消息。

    初盈上次在萬壽節上見到的孫氏,進宮了,封了正三品婕妤,----自己一直擔心惦記的事,終於還是發生了。

    而且有孫太后在上面罩著,一旦孫婕妤懷孕或者生子,位分肯定要升的,想來用不了兩、三年功夫,就會壓在蔣昭儀上面去。

    要知道,如今四妃之位還全部空著呢。

    謝長珩依舊還是一派從容,雲淡風輕道:「外頭的事,你不用擔心。」

    初盈看著他,那眼神分明是在說不要瞎操心。

    沒錯,不論是朝堂還是後宮的事,自己都插手不上,而且依照丈夫的個性,也不會讓自己攪和這些,他自然會去盡力籌劃的。

    畢竟孫婕妤得了勢,傅家式微,謝家也會跟著一損俱損。

    況且還有祖父、父親,就連姐姐也不會沒個盤算,自己除了瞎擔心,說實話還真幫不上什麼忙。

    論聰明才智,這些親人沒有一個不比自己強。

    倒是謝家的後宅瑣事,這才是自己的責任、義務,不容也不許推卸偷懶,更不能依賴他人,只有憑自己的能力去解決。

    ----做為嫡長媳就得擔起這個擔子,作為妻子就得安穩內宅。

    用晚飯,謝長珩自己隨手倒了熱茶,坐下喝了兩口,暖了暖胃,微笑看著妻子,「你的月餅案審得如何了?」

    初盈挑眉笑道:「自然是秉公執法、絕不徇私。」

    謝長珩聽了,不由嘴角微翹,「原來還是個傅青天呢。」

    初盈佯作嚴肅,瞪他,「大膽刁民!」

    謝長珩看著她閃閃發亮的雙眼,微微嘟起的唇,忍不住柔聲道:「天涼坐著冷,早點到床上去捂著罷。」

    結果捂著捂著,兩個人反倒熱得把衣服都脫了。

    上次鬧了半個月的彆扭,謝長珩像是為了把少了的補回來似的,周公之禮不免行的多了些,----初盈到底年紀不大,有些吃不消了。

    原本想推辭幾句,可是一想到丈夫的那張臉,會不會惱羞成怒,以為自己嫌棄他欲求過多?再者說了,多那個啥……,應該會早一點懷上吧。

    「在想什麼?」謝長珩的眼裡閃過一絲不快,----自己在努力耕耘,身下的妻子卻在走神,任憑哪個男人,自尊心上都會有點受不了。

    「沒、沒什麼。」初盈趕忙抱緊了他,避開視線。

    看吧,自己猜對了吧。

    打個馬虎眼兒他都受不了,更別說提出什麼來。

    「嗯……」初盈一聲悶哼,受到了來自丈夫不滿的懲罰,身體快要被撞散架了。

    ----哎,怎麼同樣一個人,白天和晚上卻不一樣。

    謝長珩不知道妻子一直在腹誹,----事實上對於他來說,的愉悅,遠遠次於了子嗣後代的重要性,自己需要一個嫡出的兒子。

    當然了,如果能讓自己甘之如飴……

    初盈臉色潮紅潮紅的,柔軟的手緊緊抓住丈夫的後背,整個人不自覺的繃緊弓了起來,片刻過後,發出了一聲悠長嬌軟的吟哦。

    謝長珩也舒了一口氣,身上的熱度和興奮還沒有完全退卻。

    初盈軟綿綿的推他,「重!」

    對於妻子的「過河拆橋」,謝長珩沒有表示異議,他從來不在小事上糾纏,----除了剛才那種傷及男人自尊的,笑了笑便滑了下去。

    初盈正在想於婆子的事,耳邊傳來一聲詢問,「是不是底下的人不好處置?你要是覺得為難的話,明兒我幫你發落了。」

    有這樣的好事?

    初盈只高興了一瞬,繼而從房事過後的迷糊中警醒過來,回頭看向丈夫,那又長又大的漂亮鳳眼裡,有晦暗的光芒在微微閃爍。

    ----他不是要幫忙,而是正在考驗自己。

    誠然,只要他出面這件事就極好解決,但是那也正好說明了,自己沒有主持中饋的能力,不足以承擔謝家嫡長媳的重任。

    儘管不至於為了這個休了自己,或是冷淡不理,然而自己在他的心裡,便會成為一個懦弱無能的妻子。

    只能在他的庇護下討好他、聽命於他,而不是並肩承擔風風雨雨。

    「不用。」初盈裹緊了被子,用一種帶有抱怨的目光看向丈夫,「你在外頭忙一天還不嫌累?管理後宅可是我份內的事,你不許越權!」

    謝長珩的目光滿意了幾分,笑道:「好,早點睡吧。」

    初盈送走了丈夫,去婆婆處請安回來,獨自坐在窗邊思量整件事,----只要於婆子老老實實的認錯,不滿嘴亂咬人,事情就好辦了。

    於婆子最希望的,當然還是回來做點心婆子,----但是不論盛二奶奶如何不公,於婆子做壞了月餅,且是故意的,這樣的人都不能再用了。

    不然下人稍有不滿,豈不都要挾到主子頭上來了?

    但是,於婆子也的確有些委屈。

    本來該她繼續擔任的差事丟了,心中有氣,如何平息這股子怨氣,就成了處理這件事的關鍵之處。

    月餅的事情不宜拖太久,婆婆和丈夫還在等著結果。

    初盈讓人細細的打聽了,有關於婆子的所有事情,很快有了決定,吩咐道:「去把茶水上的甘草叫過來。」

    甘草才得十二歲,做不了大事,一直在茶水上幫著燒水、倒水,----似這樣雜事上的小丫頭,平時別說進奶奶的屋子,就是進院子都沒啥機會。

    因此一臉怯怯之色,跪下請安,「大奶奶。」

    「起來吧。」初盈端坐在正中的椅子裡,慢悠悠的喝著茶,等到甘草渾身都不自在了,方才輕飄飄問了一句,「你願不願意在我這兒做事?」

    甘草正是於婆子的親孫女,祖母的事是知道的,原以為祖母沒差事了,大奶奶便要抓著自己出氣,心驚膽顫等了半日,卻不料是這麼大的一件好事。

    ----在大奶奶院子裡當差!

    這可是滿府丫頭們擠破頭想的美事,除了夫人那裡,便屬大奶奶這裡最搶手,旁人不知道費多少周折,找多少人脈,還不見得能把自家人塞進來呢。可是夫人那裡早就滿滿噹噹,不似大奶奶新進門,還留著不少的丫頭空缺。

    甘草歡喜的不知道說什麼好了,連連點頭,「願意願意,婢子當然願意。」

    「你別急。」初盈笑吟吟的,「你年紀還小,自己做不了主的,回頭問一問家裡的大人,做了決定再來回我的話。」

    甘草怔了片刻,眼裡慢慢的有了一絲領悟之色,趕忙磕頭,「婢子這就回去問。」

    初盈見她是個伶俐的,點了點頭,「去吧。」

    如果甘草是個笨丫頭,就隨便派個掃地端水的差事,既然是個伶俐的,那就留在跟前觀察觀察,或許還有用得上的時候。

    要做謝家的主母,手上沒有幾個謝家出身的下人可不行。

    凝珠嘟噥道:「倒是便宜了她。」接著又是嘆氣,「不過奶奶身邊,光有咱們這些人還不夠,我會幫奶奶留心甘草的。」

    初盈見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頷首一笑。

    到了下午,便有丫頭通報於婆子求見。

    「大奶奶。」於婆子進門便先磕頭,----按說她這樣有資歷的僕婦無須如此,但這個頭卻磕得極為認真,哽咽道:「老婆子是來認錯的。」

    簡媽媽反應極快,趕忙帶著人下去關了門。

    「哦?」初盈往椅背裡靠了靠,一臉和顏悅色,「起來說話。」還側首讓凝珠去倒了一杯茶,「給她,潤潤嗓子再慢慢細說。」


熱鬧(下)


    於婆子肯主動承認過失,事情變得好辦起來。

    等她走了,初盈又讓人把張婆子叫了過來,有意敲打一番,「前幾日中秋節送人的月餅,可著實拿不出手,又費了一遍銀子去街上買,這件事你有何說法?」

    「大奶奶,我……」

    ----說,如何說?說於婆子的不是,再扯出自己給二奶奶送東西的事?還是不說,全部自己兜著認了?左右都不會有好果子吃。

    涼風習習的天氣,張婆子愣是急出了一頭汗。

    初盈也不著急,揮手讓她立在旁邊,然後叫了管事媽媽們進來回話,一件一件的分派事情。那些管事媽媽們都是人精,進門瞧見張婆子低頭立在旁邊,一臉膽顫心驚的模樣,各自都猜著了七八分。

    大奶奶這是在殺雞給猴看,再這麼站下去,只怕張婆子的老臉都要被看化了。

    ----有時候不說,反倒比說得多更具威懾效果。

    等到管事媽媽們一走,站了半個時辰的張婆子再也站不住,「撲通」一聲跪下,哀求道:「大奶奶,是我失職沒有把好關,都是老婆子的錯。」

    左右都是錯,還是不要再得罪盛二奶奶了。

    「哦?」初盈拉長了聲調,「可我聽說,這月餅原不是你做的。」

    「是從前於婆子做的。」張婆子不敢撒謊,忙道:「不過中秋節的時候,她人已經走了,這件事是該我負責,沒有把好關……」

    初盈一聲冷笑,「你可知道,那些月餅都是送給親戚們的?你可知道,我讓人去大街上買月餅,又多花費了多少人力物力?還累得大爺一家送了一副字,惹出這麼多的事情……」頓了頓,語氣轉厲,「你一句沒有把好關就過去了?」

    ----就知道她不敢扯出盛二奶奶,果然掉了進來。

    「大奶奶……」張婆子著了慌,----這個差事是掏空了家底,說盡了好話,陪夠了笑臉才得來的。現如今,一家子的嘴巴指著這個吃飯,借親戚的銀子還沒有還,自己可丟不起!

    可是就在剛才,把所有的錯都攬在了自己身上!

    初盈淡淡道:「我看你嘴笨的很,也不知道怎麼混上這個差事的。」

    這句話更是嚇得張婆子魂飛魄散,連連磕頭,聲音裡帶出哭腔,「大奶奶,老婆子真的知錯了,只要大奶奶一句話,赴湯蹈火也是心甘情願的。」

    當初盛二奶奶放出風聲來,說是點心上頭可能換人,自己便想盡了一切辦法,好容易才得了這個位置,----卻是著急了,忘了謝家真正的主母是誰。

    初盈皺眉,「你一個做點心的,我要你赴湯蹈火做什麼?」

    張婆子心裡暗暗叫苦,就差喊一聲「小祖宗」了。

    如今知道了主母的厲害,早把當初的輕視之心收起,明白自己若是拿不出足夠的東西,絕對打動不了主母,咬牙道:「大奶奶,我有話要單獨回稟。」

    凝珠眼裡閃過一絲笑意,悄悄出去帶上了門。

    眼下秋意濃濃,院子裡時不時的飄落幾片枯黃樹葉,不遠處有小丫頭在掃地,皆是識趣的沒敢靠過來。

    凝珠百無聊賴的數著落葉,小半個時辰過去,才見張婆子一臉蒼白推開門,下台階之前勉強笑了笑,神色狼狽而去。

    凝珠點點頭,和旁邊的簡媽媽前後腳進門,問道:「就這麼放過了她?」

    「且留著吧。」初盈恢復了平常的神色,「眼下我剛接手家裡的事,還不熟,輕易換人更容易出錯。」微微一笑,「至於張婆子……,應該不會辜負我的期望。」

    方才那一番施壓,張婆子有的沒的說了一大堆,多少在裡頭,她在自己面前已經翻不出花樣了。

    廚房自來是後宅的重地,有個拿捏得住的人,將來總會省心許多。

    「那二奶奶呢?」凝珠又問。

    「眼下最重要的是一個穩字。」初盈說了半日的話,端茶潤了潤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至於二奶奶……,不必再提。」

    再說提又如何?盛二奶奶是妯娌不是僕婦,自己又不能攆她走,何苦得罪人,給自己添絆子呢?反正事情鬧出來,婆婆心裡不會不清楚的,自己樂得大方一點,做個好兒媳好大嫂,也讓人讚一聲賢名兒。

    凝珠不滿道:「便宜了她。」

    「罷了。」簡媽媽插嘴道:「奶奶說的不錯,能想現在這樣平平的就很好了。」

    第二天,初盈當著管事媽媽的們的面,找來了於婆子,狠狠的責罵了一番。

    於婆子在謝家做了二十多年,有資歷、有體面,偶爾一次過失夠不上大罪,加上初盈有意放寬,最後罰了半年的月銀便算收場。

    至於甘草,現今還不是提上來的時候。

    而且茶水房人來人往的,各房的人都會去取水,是個打聽小道消息的好地方,甘草便繼續留下,算是得了一個表現的機會。

    消息很快傳到了上房,謝夫人頗為滿意,與蘇媽媽道:「難為她小小年紀,壓得住場,事情辦得四平八穩的,看來是我白擔心了。」

    蘇媽媽笑道:「夫人也是疼愛小輩們。」

    謝夫人不置可否,眼裡卻閃過一些黯然,「聽說小兩口相處的挺好的,怎麼好幾個月過去了,還是沒有消息?」

    這話蘇媽媽也不好回答,只道:「許是快了。」自己想不出別的勸慰話語,轉了話題問道:「那二奶奶……」

    謝夫人沉默了一會兒,「罷了,將來他們多半要分出去的。」不想跟庶子一房多生芥蒂,連累了自己嫡母的名聲,嘆氣道:「不聾不啞不做阿翁,好歹還有長盛和兩個哥兒呢,他們可都是謝家的血脈。」

    蘇媽媽點頭道:「也是,攏共沒有多大的事兒。」

    謝夫人微微一笑,「原本我還想著敲打她幾句,免得不敬長嫂,現在看來老大媳婦壓得住場,也懶得再多事了。」又道:「老二媳婦不傻,這件事心裡不會沒個數兒。」

    次日初盈去給婆婆請安時,發覺盛二奶奶早到了。

    不單如此,還把兩個哥兒也一起帶來,----本來最近天氣轉涼,兩個哥兒還小,婆婆怕孫子路上受凍,說過不用帶過來的。

    今日特意帶來,不知道是藉機掩飾自己的尷尬,還是提醒眾人,她可是有兩個兒子撐腰的,不論哪一種,都顯得有幾分刻意了。

    「大嫂。」盛二奶奶笑吟吟的,不過多多少少有幾分不自然。

    初盈當然不會盯著她看,應了一聲,「二弟妹。」

    轉而去看兩個哥兒,禮哥兒五歲,信哥兒三歲,正是可愛討人歡喜的年紀,兩兄弟正在榻上吃點心,丫頭們不是幫忙收拾碎屑。

    禮哥兒年紀大些,已經站了起來喊道:「大伯母。」又去推弟弟,「別光顧著吃!」

    初盈笑了笑,「不用客套,讓他吃完再說話,別噎著了。」

    心念突然一動,難道盛二奶奶是來炫耀兒子的?暗示自己進門好幾個月,都還沒有懷上?繼而失笑,這樣未免把人想得壞了些。

    「大伯母。」信哥兒嘟噥了一句,一手拿了塊綠豆糕,一手拿了塊桂花糕,左一口右一口的啃個不停。

    盛二奶奶見狀斥道:「吃完再拿,你看你像什麼樣子?」

    「小孩子家。」謝夫人護了護孫子,沒有讓媳婦再繼續教訓下去,當然也不會當著眾人的面,提起月餅的事來。

    信哥兒雖然年紀小,但是也知道母親不敢和祖母抬槓,繼續一手拿一塊吃,----說起來,他是這一輩裡頭的幼孫,從小都是被寵著、讓著,不免養的有些嬌縱。

    旁邊謝姝喊了一聲「大嫂」之後,便繼續靜靜坐著。

    眾人正說著話,外面丫頭報導:「五爺、五奶奶過來了。」

    謝長瑜並沒有官職在身,早上也是要過來請安的。

    晏氏先給婆婆請了安,然後笑道:「大嫂、二嫂。」又對謝姝點點頭,「四妹。」還跟兩個哥兒說了幾句,方才立在了一旁。

    初盈看向她和謝長瑜,----雖然談不上親密,但至少還算和和氣氣的。

    心下不由對這個弟妹佩服了幾分,知道丈夫有那些破事,一不吵、二不鬧,還能耐下性子一點點哄人,以她的年紀算是做得很好的了。

    晏氏見她的目光投了過來,----丈夫不跟自己主動說話,其他人又都不熟,便主動含笑打了招呼,「大嫂,昨兒晚上的鹵鴨掌不錯。」

    初盈笑道:「你喜歡,趕明兒再讓廚房多做一點。」

    信哥兒聽到了吃的,趕忙道:「大伯母,我要吃珍珠丸子!」想了想,「還有桂花糖藕,還有……」

    「行了!」盛二奶奶不耐的打斷,一來兒子顯得淘氣,二來要是自己還掌著家,兒子想吃什麼不行,哪裡需要請示別人?再想起於婆子耍的花樣,雖然沒有鬧出來,可是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偏生還不能提,心裡頭不免堵了一口悶氣。

    晏氏看在眼裡一笑,月餅和廚房的事多少聽說了些,只是自己新進門,又是做小兒媳的,斷乎不能口無遮攔提起。側首看了看丈夫,眼裡儘是期待和著急,心下一寒,回頭對婆婆笑道:「娘,媳婦想把表妹進門的日子定下來。」

    怎麼又急著提起這事?謝夫人微微皺眉,側目看了看小兒子,頓時心下瞭然,想要發作繼而忍住,----罷了,若是不把這個孽障的心穩住,只怕小兩口過不安寧。

    「娘。」盛二奶奶打岔道:「我先帶禮哥兒和信哥兒回去。」

    謝長瑜是兩個侄兒的長輩,萬一等下吵起來,豈不鬧得大大的丟臉?再者說了,於婆子的事還沒有平靜下去,自己也不想多待下去。

    謝夫人頷首道:「去吧,路上別凍著了。」

    初盈不想看小叔子難堪,便對謝姝笑道:「我去四妹那裡坐坐。」與婆婆欠了身,陪著小姑子一起出了門。

    蘇媽媽不用吩咐,帶著丫頭們退了下去。

    「既然是你一片賢惠之心。」謝夫人開了口,冷冷的掃了小兒子一眼,「那就把日子定在明年年初吧。」

    「娘!」謝長瑜頓時著急,----原本打算晏氏進門過幾日,便把表妹迎進來的,後來看在妻子賢惠柔順,加上怕母親不答應,遂想著一個月之後。

    眼下才得八月末,明年年初還有整整四個月,那裡等得了?

    便是自己忍受的住,表妹是要到謝家做妾的,在蘇家指不定怎麼煎熬呢,四個月時間別熬出病了。

    晏氏微微一笑,「娘,還是再早一點吧。」

    ----定在明年,只怕今年過年都過不清淨。

    謝夫人深知自己的兒子,開始是故意拉長了時間,眼下兒媳婦給了台階,便順著話道:「那就十二月,到時候也好一起團圓過個年。」

    謝長瑜忙道:「娘,下個月讓表妹進門可好?」

    「太快了。」謝夫人皺眉,「你媳婦才進門多久,現趕著納姨娘,傳出去咱們謝家的臉往哪裡擱?你就不心疼心疼自己的媳婦。」

    話裡話外,蘇宜君只是姨娘不算兒媳。

    晏氏見婆婆向著自己,心頭稍稍舒展了些,----反正也不差那一點時間,既然在丈夫面前做人情,索性做足,上前道:「那就十月初讓表妹過門,到時候,媳婦進門也有一個多月了。」

    謝夫人沉吟良久,終於點頭,「既然是你的一片心,那就十月吧。」

    「娘……」

    「你還不知足?」謝夫人沉下臉來,朝兒子斥道:「要不是看在你媳婦的面上,你以為我會縱著你?若不滿意,那就改在年後慢慢準備。」

    謝長瑜被親娘和媳婦繞暈了,----隱隱約約覺得,自己還是為表妹爭取早了不少時間的,眼見母親動了真氣,只好垂頭道:「好,兒子聽娘的。」

    最終,蘇宜君進門的日子定在了十月初六。

    初盈聽了,不免想起眉目淡雅、容色纖麗,手持一支嬌嫩臘梅花的少女,----嫁進謝家做姨娘,與她當初的期望差了十萬八千里。

    不知道,她的心裡是不是也藏了一腔怨氣。

    只是這不與自己相干,想想便丟開了。

    倒是過了幾日,意外的聽說了五房的一個消息,凝珠壓低聲音,「昨兒夜裡,五奶奶給赤芍開了臉,送給五爺收用了。」

    初盈聞言怔住,「這麼快?」

    ----距離晏氏進門的日子,還不到半個月呢。

    「五奶奶身邊的薄荷要了紅糖水,想是小日子來了。」

    初盈啞然一笑,----這跟小日子能有多大關係?說到底,不過是晏氏想在蘇宜君進門前,把該安排的都安排好罷了。

    不然有蘇宜君把持著,赤芍只怕不那麼容易爬上爺們的床。

    等到蘇宜君一進門,自己是做姨娘的,上頭有一個嫡妻壓著,身後有個通房丫頭晃悠著,還得再生生多添兩口惡氣。

    氣量小點的,只怕要暗地吐一口血。

    看起來,晏氏步步為營、步步算計,已經爭取到了最大的優勢,----可是,這何嘗會是她心甘情願的?初盈只覺得一陣淡淡的悲哀。

    「奶奶……」凝珠小聲道:「有五奶奶比著,奶奶是不是該……」頓了頓,「不是我不心疼奶奶,只怕夫人那邊……」

    初盈聽她一句話藏半句,怔了怔,很快明白過來。

    是啊,自己都嫁進謝家三個多月了。

    按理說,謝長珩給足了自己做為嫡妻的臉面,可惜自己卻沒能懷上。如今新進門的弟妹,都趕著給小叔子塞屋裡人,自己這個做嫂嫂的,是不是太不賢惠了?連兩個現成的通房丫頭,都還沒有機會侍寢。

    更甚者,是不是也該封姨娘了。

    如果謝長珩主動提起,自己會更不痛快吧?而且雨桐和秋綾年紀不小,在謝長珩身邊好些年,沒有大的過失,是不可能再賣出去的。

    況且若是走了她們,便會有更年輕更好的再補進來。

    初盈反覆思量,反覆說服自己,可是這種賢惠不是那麼好做的,----糾結了幾日,不由更加佩服晏氏狠得下心。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19:09


喧嘩(上)


    初盈心下掂量了好幾日侍寢問題,還是存了一絲猶豫。

    總存著拖一天是一天的心理,可是另一方面,又清楚這只不過是拖日子,早早晚晚雨桐和秋綾都會侍寢。

    雨桐今年二十六,秋綾二十四,只要不犯大錯,是沒可能出去的,而且兩個人一直都是戰戰兢兢,特別是雨桐,----自己雖然不想跟別人分享丈夫,但是她們也並非什麼壞人。

    況且這個年紀,謝長珩捨得放她們出去,也嫁不到好人了。

    還有自己是做嫡長媳的,假如一進門,就處置丈夫身邊的舊人,不光落笑話,還要被婆婆和丈夫疏遠,怎麼看都不是划算的買賣。

    加上姨娘這種事是避免不了的,與其換新的,還不如舊人呢。

    「奶奶,大戶人家都是三妻四妾的。」簡媽媽勸道:「丫頭就是丫頭,即便將來生了兒子,封了姨娘,那也一樣在你的手心裡拽著。」帶出一點語重心長,「何苦為了這個和大爺生分?再和夫人疏遠?」

    「我知道。」初盈何嘗不清楚,只是心裡卻有個解不開的小疙瘩。

    「奶奶……」凝珠在外面的聲音有些急,得了准聲,快步進來關了門,低聲道:「方才傅家來人送消息,說是家裡老太太沒了。」

    「老太太沒了?」初盈一愣,----自從早些年祖母中風病倒,一直癱瘓在床,加上已經不能言語,平時很少見面。

    片刻後,方才反應過來是祖母死了。

    凝珠又道:「我已經讓人去備了馬車,奶奶收拾一下。」

    這沒什麼好說的,即便傅母有再多的不是,終究都是初盈嫡親的祖母,趕緊換了素淨衣裳,去婆婆那裡請辭,「我先回去看看,等中午長珩回家了,他再過去。」

    「應該的。」謝夫人頷首道:「好好勸一勸你母親,回頭我再過去拜祭。」

    勸一勸母親?那倒是不用了。

    這位不講道理盡添亂的祖母一走,只怕母親還輕鬆一些,不過這種不孝的話不能對婆婆說,初盈應聲道:「我知道,娘你先歇著吧。」

    到了晉陽公府,望眼已經是一片雪白縞素之色。

    「四妹!趕巧了。」旁邊駛過來一輛青釉小馬車,初芸被僕婦扶著下了車,----如今都是成了親的婦人,況且又是在自家門前,倒也無須像姑娘那般避諱人。

    初盈趕忙上前扶住她,看著那已經明顯凸起的肚子,蹙眉道:「你不方便,讓三姐夫過來就是了。」

    汪宗元也從車上下來,拱手道:「四姨。」

    初盈一向不喜歡這個姐夫,微笑點了點頭,「三姐夫。」便藉著問懷孕的事,與初芸邊走邊說起了閒話。

    周順媳婦迎了出來,招呼道:「姑爺和姑奶奶們都到了,快進去說話。」

    初芸正要開口說什麼,被打斷,最終當著外人沒有言語。

    進了屋子見到宋氏,已經換了一身麻布素衣,讓女兒女婿們坐下,也埋怨初芸,「你如今可不是一個人,怎麼還出來走動?」

    陶姨娘亦道:「是啊,三姑奶奶要多保重身子。」

    按理說,初芸現在是外嫁女,這種情況不過來也說得過去。

    初芸卻道:「一則拜祭拜祭祖母,二則我也想回來看看娘,再和姐妹們說說話。」對於生母陶姨娘,只是喲把個眼光掃了一下,一切盡在不言中。

    這話說得討巧又好聽,宋氏敷衍了兩句,便不再勸,轉而對初盈道:「你也是,等下中午和長珩一起過來,豈不更好?」

    為了姨娘的事,初盈早就想往娘家跑了,只是當著外人不好說,含混道:「長珩中午就過來。」

    汪宗元插話道:「前幾日家母有些不舒服,我告了假,不然也不能這麼快過來,四妹夫卻是要晚一些了。」

    宋氏便問起汪太太的病情,不過是傷風感冒,接著又有小丫頭捧來了孝衣,初芸挺著個大肚子不方便,便拉著初盈一起去了裡間。

    「四妹。」初芸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一邊換衣服,一邊低聲道:「我讓人去打聽過了,你們家的二奶奶有好幾個鋪子呢。」

    初盈訝然,感情她挺著肚子來拜祭就是為說這個?淡淡一笑,「有幾個鋪子有什麼奇怪的?還不興人家賺點脂粉錢。」

    「謝家的媳婦還差脂粉錢?」初芸話裡半是羨慕、半是含酸,撇了撇嘴,「她要是自己嫁妝裡帶來的,倒也沒什麼。可是我聽說,那些鋪子可都是她過了門以後,再慢慢開起來的。」

    初盈不覺得驚訝,盛二奶奶管了謝家五、六年的帳,加上又只是暫時代職,權利能用一天少一天,怎麼可能不雁過拔毛?趁機撈些實惠在手裡,算在自己名下,以後分家才分不走。

    「你呀,就是沒個心眼兒。」初芸見她反應冷淡,有些不滿,又著急,「她不過是一個庶子媳婦,你是嫡又佔長,怎麼也不能輸給她啊!」

    口氣關心,一副為妹妹著想的樣子。

    初音笑了笑,敷衍道:「開舖子做生意什麼的,我又不懂。」

    「哪裡要你去懂?只消交代下人,給個準話,自然會有人替你跑腿的。」初芸往門外看了一眼,「實在不放心,還可以交給你四姐夫幫忙,他在別的上頭不如人,做生意還是有幾分頭腦的。」

    初盈聽明白過來,----原來是想藉著謝家的勢力,藉著自己皇后親妹子的體面,做點輕鬆生意,讓汪家跟著多賺幾個銀子。

    正在斟酌說詞,便聽外頭丫頭傳話道:「二姑爺來了。」

    怎麼姐姐初容沒有來?初盈覺得詫異,加之不想繼續跟初芸說下去,便道:「我出去瞧瞧,再讓三姐夫進來攙扶你。」

    初芸見她斷然離去,在後面氣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幾十幾百兩銀子,對於妹妹來說算不上什麼,可是自己一樣是嫡長媳,上頭有公公婆婆,底下一堆小叔子小姑子。

    汪家寒酸,單靠丈夫那微薄的俸祿,哪裡夠用?貧賤夫妻百事哀。

    要不然,也不至於挺個大肚子趕過來。

    這邊初盈出了門,對馬崢喊了一聲,「二姐夫。」又問,「二姐怎麼沒來?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沒有。」馬崢面帶喜色,想了想又覺得不合適壓住,回道:「是有喜了。」

    又懷上了?初盈吃驚,記得大妞妞才得半歲吧。

    這麼急,這麼拚命,只不過……,姐姐的孕氣也不錯。

    「頭幾個月最要緊,讓她好好歇著。」宋氏客套了幾句,眼裡閃過一絲黯然,----兩個庶出的女兒都懷上了,嫡親的小女兒卻沒消息,實在是有些失望。

    初珍就坐在旁邊,感受到了嫡母身上的不快氣息,趕忙低下了頭。

    「芸姐兒跟你說什麼?」宋氏問道。

    初盈笑了笑,「她想合夥開個鋪子。」

    「怪道這麼勤快,大著肚子還四處亂跑。」宋氏對初芸一向不喜歡,加上之前這個庶女又不聽話,陶姨娘也不大安分,冷笑道:「什麼合夥?是你出本錢、出人脈,順便再把鋪子都盤好,汪家只等著分錢吧。」

    ----初芸還真的是這個主意。

    初盈反正沒打算做這事兒,加上心裡有事,也就懶得多說,只道:「她說她的,我又不會傻得給人做棒槌。」

    「不說她了。」宋氏眼下忙著也沒空,好不容易才抽出點時間,單獨和女兒說話,自然得說更要緊的,壓低了聲音,「還是沒有消息嗎?」

    初盈的聲音有點怯,「沒有。」

    宋氏又問:「長珩對你好不好?」

    這樣的直白,想起最近一段日子的頻繁,即便是對著母親初盈也不由紅了臉,垂著眼簾,「挺、挺好的。」

    「那……」宋氏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末了嘆氣,「罷了,這種事也急不來,心情越緊張反而越不好,你且放寬心一些。」

    放寬心?自己怎麼能放寬的了?

    初盈雖然不想掃母親的興,但是難得回來一趟,忍不住直說了,「娘,眼下可是祖母的孝期。」

    按規矩,外嫁女為無須為祖父母守孝的,避忌一下過了頭七即可。

    可是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大都數有體面的官宦人家,為了顯個「孝」字,像初盈這種情況,都得為祖父母守孝一段時日。

    少則半月一月,多則三個月左右,得看娘家的重要程度來決定。

    初慧是皇后,初盈更要在「孝」字上做表率,少說也有兩、三個月時間,不能跟謝長珩同房,至少這期間不能懷孕鬧出來,平日還得吃吃素什麼的。

    宋氏怔了怔,方才領悟到了女兒意思,詫異道:「那兩個丫頭還沒侍寢?」

    初盈滿目黯然,應道:「沒有。」

    「看來長珩待你是真的好。」宋氏反倒鬆了口氣,繼而道:「這種事,沒有那個主母避得開,你心裡不痛快,但是也不要因小失大。」

    ----連母親也這樣勸自己。

    初盈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還像從前未出閣時,摟著母親賴在懷裡,「娘。」只有在這個時刻,心裡才是最最踏實的。

    宋氏想安撫幾句,最終卻什麼都沒有說。

    女兒又不傻,那些道理不會不明白,只是做為女人,想著丈夫要去找丫頭,誰的心裡會沒個坎兒?偏生自己還不能由著、縱著,不然吃虧的還是女兒。

    到了中午,謝長珩果然得了信趕了過來。

    換了一身蓮白色的素面長袍,頭上的翡翠簪子也換了,改做白玉的,通身上下乾乾淨淨,沒有一絲鮮亮的東西。

    看得出來,對嫡妻的娘家很是尊重。

    宋氏極為喜歡這個小女婿,人出挑,又能幹,每每跟那些官家太太說話時,總是要惹來一陣豔羨的。

    ----大女婿雖然尊貴無比,但卻高高在上親近不得。

    「岳父、岳母。」謝長珩恭恭敬敬行了禮,寒暄了幾句,然後看向妻子,----目光明亮清澈,有一種下定決心後的冷靜。

    好好的,有什麼事要做決定?

    念頭一閃而過,眼下卻不是深究的時候。於是陪著妻子,跟岳父岳母道了惱,善解人意的詢問了喪事事宜,儘夠了做女婿的本分。

    傅母一病將近十年,傅文淵雖然難過,到底也說不上撕心裂肺的傷心,見跟前站了半屋子的人,吩咐道:「都先去吃個飯歇一歇。」

    謝長珩和馬崢、汪宗元,跟著傅文淵父子出去,初盈則留了下來,陪著母親嫂嫂姐妹們吃飯,----今年倒是多了一個人,傅家二房的二奶奶的金氏。

    初盈對她的印象平平,容貌不出挑,有些小裡小氣,但是說話嘴很巧,----兆榮雖然是長子卻是庶出,太好的媳婦,大約二嬸馬氏也不會娶給他。

    因為家中有長輩過世,大家的表情都有些凝重,憲哥兒幾個小輩們也不敢多話,一頓飯吃得沉悶無比。

    忙了半日,初盈和謝長珩坐馬車回了府。

    今日是才出了消息,正經過來拜祭還得三日後。

    想著過幾日還能回娘家,初盈覺得舒心了些,早先想好的話,也有了穩定的情緒說出口,「我想過了,先封雨桐做姨娘吧。」

    謝長珩正在桌邊悠悠的喝著茶,聞言若有所思,----原來是這麼一個決定。

    初盈生怕自己說得慢了,等下就不流暢了,一口氣道:「祖母過世,我總歸是要守一段日子的,再說我都過門好幾個月了。」心裡到底有點難過,「往後一段時間,你住我那兒不合適,況且雨桐服侍你那麼些年,也該封個姨娘。」

    以謝長珩的心思,豈會看不出妻子隱藏的那一點不情願?不知道為什麼,心情突然好了不少,頷首道:「你看著安排好了。」

    初盈「嗯」了一聲,走到窗檯邊,隨手揀了一個沒做完的荷包,埋頭繡了起來。

    謝長珩看著她微微起伏的胸脯,纖細的腰肢,還有那瑩潤香甜的嘴唇,脖頸間白皙如玉的肌膚,忍不住喊了一聲,「阿盈?」

    鬼使神差的,上前伸出手把人摟進了懷裡。

    初盈用力掙了掙,奈何女子力氣薄,且謝長珩平時是有練劍的,並不是那種弱不禁風的書生,根本掙不脫,急道:「當心針紮著你!」

    「別動!」謝長珩眼裡閃過一絲尷尬,附耳道:「門還沒關。」

    初盈怔了一下,猛地覺得手肘碰到了什麼東西,臉上「唰」的燒成了一塊紅布,立馬不敢再動了。

    忍不住又羞又惱,低聲啐道:「你也不害臊!」

    「我為什麼要害臊?」謝長珩覺得好笑,是個正常男人都會這樣,況且面對的是自己的妻子,又不是外頭別的女人。

    「讓我坐起來。」初盈不敢高聲,恨恨的瞪了丈夫一眼。

    謝長珩鬆了手,上前關了門回來,再次抱住人,埋首在那雪白的脖頸間,不斷的輕憐密愛,將手伸進了她的衣服裡,低低喚道:「阿盈……」

    只要自己肯,今日肯定是一場如魚得水的歡好。

    可是初盈心裡卻生出不願意,----憑什麼自己左右為難,想著推他去找通房,他卻可以對自己為所欲為?這個世道,對女人真是太不公平了。

    謝長珩的手指找到了柔軟的□,輕揉慢捻起來。

    初盈渾身像是火燒一樣,最最丟人的是,身體還跟著起了反應,越發羞窘,----況且萬一歡好之後,自己又心軟捨不得了呢?

    還有就是……,於是朝外大喊了一聲,「簡媽媽!」

    謝長珩趕忙抽手坐了起來,神色好不狼狽。

    初盈快速的整理了衣襟,抿了抿頭髮,對著進來的簡媽媽吩咐道:「東小院進門還空著的三間屋子,你帶人去收拾出來,換上新被子、新褥子,晚上再添幾個菜,等下讓桐姨娘住過去。」

    「桐姨娘?」簡媽媽眼神一閃,繼而點頭,「知道了。」

    謝長珩不料妻子這般狠心,那種事也能當場打斷,求歡不成微微不快,但是也不好說什麼,轉而端了茶慢慢的撥弄。

    簡媽媽帶了雨桐進來,「奶奶,桐姨娘給你磕頭。」

    雨桐穿了一身靛藍的高腰儒裙,頭上挽了個纂兒,斜插了一支銀釵,點綴了兩朵小小的珠花,----她一向打扮低調,許是覺得這樣更加安全吧。

    初盈看著她,因為是娃娃臉,年紀比真實的要小一些,沒有驚豔的地方,但還是一如當初那般溫柔惇厚。

    凝珠也跟了進來,表情複雜的端著一杯熱茶。

    簡媽媽拿了個墊子放在初盈面前,雨桐便跪下,從凝珠手裡接了茶,舉過頭頂敬向主,「奶奶請喝茶。」

    初盈象徵性的喝了一口,從手上現褪了一對金鐲子下來,「給你的。」

    ----既然做了賢惠人,索性就把人情份量全部做足。

    雨桐不敢相信的接了鐲子,沉甸甸的扎手,有些惶恐,「婢、婢妾當不起這麼貴重的東西,這可是奶奶心愛的……」

    初盈微微一笑,「若是不喜歡,那就另外再挑一樣罷。」

    雨桐哪裡敢不喜歡?哪裡還敢另外挑一樣?更怕多話,再惹出什麼是是非非來,而且還是當著公子爺的面,趕忙磕頭,「多謝奶奶厚賜。」

    「起來吧。」初盈抬了抬手,又對簡媽媽道:「備熱水,我想洗洗頭。」徑直站了起來,對丈夫道:「方才出門弄了一身灰塵,我去換身衣服。」

    ----不給兩人留下單獨說話的時間。

    謝長珩在她身後搖了搖頭,----妻子到底還是嬌憨單純,為了個丫頭不快,還這麼明顯的表露出來,一副小兒女的姿態。

    可是又想到她四平八穩的處理家事,那些年長有資歷有體面的僕婦,在她手裡一樣翻不出浪花,頗有幾分當家主母的凌厲做派。

    再想起自己那些天,為了葉蘭舟的事一反常態不痛快。

    ----只有在自己在意的人面前,才會失了冷靜、亂了陣腳,想到這裡,方才那一絲不快頓時煙消雲散,不由嘴角微翹。




喧嘩(下)
晚飯前,初盈叫來了屋裡的丫頭們。

    簡媽媽代為開口道:「奶奶的恩典,今兒便抬舉了雨桐做姨娘,住東小院,晚上再加一桌子菜,以後都得叫桐姨娘了。」

    如此突然……,眾人聞言皆是一怔。

    唯獨秋綾煞白了一張臉,----憑什麼?憑什麼抬舉了雨桐做姨娘?她又沒生下一男半女,連肚子都沒鼓過!論資歷、論能力、論姿色,她有哪有一點比自己強了?這口氣實在是嚥不下去!

    這一夜,秋綾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著。

    次日天一亮,就急急忙忙的趕來服侍主母。

    雨桐做了姨娘,反倒不似從前做丫頭住得近,眼下還沒有過來,正是秋綾說話的好時機,「奶奶,怎麼突然就想著抬了桐姨娘?」

    ----以她一個丫頭的身份,問這些已經是踰越了。

    不過初盈不在乎,淡淡笑道:「桐姨娘在大爺身邊服侍的早,是頭一個,再說她人又老實又本分。」頓了頓,「別說是大爺,就是我也很喜歡她。」

    那個嫡妻會真的喜歡姨娘通房?

    秋綾自動的理解為反話,----更甚至,奶奶是在公子爺的暗示下,才不得不抬了一個無子的丫頭,想必心裡也是惱火的。

    狐媚子!看著老實本分,不知道在公子爺面前用了多少心思!

    秋綾在心裡把雨桐罵了一千遍,面上還是笑吟吟的,「奶奶真是賢惠大度,桐姨娘是個有福氣的。」

    初盈笑而不語,由得她在旁邊幫忙遞梳子抹頭油。

    中午快擺飯的時候,雨桐依舊一身簡單樸素裝束過來,甚至比昨天還淡雅幾分,初盈見狀問道:「昨兒給你的鐲子怎麼不戴?或者你不喜歡金銀,換個玉的也行。」

    秋綾睨了一眼,笑道:「奶奶的一番心意,桐姨娘怎麼會不喜歡呢?」

    雨桐頓時一臉惶恐,不敢辯解,忙道:「婢妾這就回去戴上。」回來時,一身素淡的淺藍色短衣長裙,配著一個明晃晃的足金鐲子,對比好不顯眼。

    秋綾的目光落在那金鐲子上,看了又看,笑吟吟道:「果然比方才好看多了。」

    初盈淡淡道:「去傳飯吧。」

    沒多會兒,謝長珩回來換了衣服入座,掃過雨桐時,目光略微停頓了一下,幾不可見的微微蹙了蹙眉,繼而道:「上菜。」

    屋子裡的氣氛有些低,----眾人都知道昨兒封了姨娘,主母守了空房,心裡頭肯定有火氣,方才看雨桐不順眼便是例子,因此都是戰戰兢兢的。

    一個小丫頭端了一盆熱湯進來,看了看屋子裡的兩位主子,趕忙低下頭,急急忙忙跨進門,結果一不小心,反倒被門檻絆了一下,「啊呀!」

    虧得旁邊的丫頭反應快,用手扶了扶,最終還好湯盆沒有跌落,只是灑了些湯汁出來,也算是大事化小了。

    初盈卻覺得那丫頭有點眼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簡媽媽已經皺眉道:「上次打翻了月餅盒子,這次又撒了湯,真是笨手笨腳,到底是怎麼學做事的?!」

    那丫頭手裡捧著一大盆熱湯,欲哭不敢哭,小心翼翼跪下,哆嗦道:「大爺、奶奶,饒了我吧……」

    初盈倒是覺得好笑,----真是個倒霉丫頭!問道:「叫什麼名字?」

    那丫頭小臉素白,用幾近哭出來的聲音回道:「婢子霜兒。」

    眾人都豎起了耳朵,以為這個霜兒必定是要被重罰的了,哪知道初盈揮了揮手,淡淡道:「下去吧,開飯。」

    凝珠上前接了湯,攆了霜兒下去。

    眾人都是面面相覷,不知道這算怎麼一檔子事兒。

    處置丫頭是內宅主母的事,謝長珩不論有沒有意見,都不可能當著丫頭們的面,和妻子唱反調的,沒有言語喝起了湯。

    秋綾在旁邊慇勤的服侍著,大有跟雨桐比一比勤勞的架勢,加上雨桐不大說話,一頓飯下來,便光聽見她不停問話,「奶奶吃不吃魚?」或是,「奶奶嘗一筷子脆筍。」,再不就是幫著添湯添飯,忙得腳不沾地的。

    謝長珩蹙眉道:「你今兒話怎麼這麼多?」

    秋綾正在伸手盛湯,聞言有些尷尬,「婢子……」

    「秋綾也是好心。」初盈開口打了圓場,對半屋子丫頭道:「我不吃了,大爺這邊有我服侍著,你們各自回屋吃飯去吧。」

    秋綾心裡鬆了口氣,----果然奶奶是厭惡雨桐的,這不,立馬就向著自己了。

    「等等!」初盈突然出聲,「把才纔那個霜兒叫過來。」

    眾人剛鬆了口氣準備出去,又被叫住,都弄得一驚一乍的。

    霜兒正在屋子裡提心吊膽,現在再次被主母叫來,站都站不穩了,進門便「撲通」一聲跪下,「大爺,奶奶。」

    初盈倒是和顏悅色的,不看她,而是對雨桐道:「按例做了姨娘,身邊得有兩個小丫頭,你那裡還差一個,就把霜兒賞你吧。」

    霜兒驚訝的合不攏嘴,這算是什麼懲罰?

    眾人更是詫異,----又都覺得這個奶奶到底年輕,心裡藏不住事,要整治姨娘就該派個厲害的丫頭,怎麼反倒挑了一個傻的?這樣一來,在大爺跟前也顯得小氣。

    秋綾更是急道:「奶奶,霜兒這丫頭蠢得很。」

    初盈冷冷的掃了她一眼,嚇得她低了頭,方才道:「要是桐姨娘不喜歡,就再另外換一個。」在屋子裡環視一圈,「荳蔻。」

    荳蔻不防被點了名,哭喪著臉道:「奶奶……」

    雨桐眼神閃爍,----蔻珠是主母的陪嫁丫頭,自己哪裡要得起?一則降伏不住,二則那樣伶俐的丫頭,往後不知道添多少是非呢。

    再說了,別說主母給的霜兒是個蠢的,就算是個傻的,自己也沒有資格拒絕啊。

    因而沒有多想,便道:「奶奶,我看霜兒就很好。」

    初盈頷首:「那好,下去吧。」

    雨桐領著霜兒回了屋,她身邊原來的丫頭曉月迎了上來,「姨娘。」看了看身後,「奶奶把霜兒賞給你了?」

    「嗯。」雨桐一直提著心,回到自己的住處方才放鬆一些,「你帶霜兒下去,幫著把她的舊東西搬過來,西面那間屋子給她住。」

    ----奶奶賞下來的人,當然還是隔開了住比較好。

    曉月心神領會,招呼道:「走吧。」

    「勞煩曉月姐姐了。」霜兒今天幾上幾下,魂兒都不知道丟去了哪裡,滿心惴惴跟在曉月後面,臨出門還對新姨娘福了福。

    雨桐仔細回想每一個細節,看自己有沒有失誤。

    突然腦海中火光一閃,----不自禁的用手擋著嘴,輕輕咬著嘴唇,這是她想事情時的習慣動作,當然只在無人的時候。

    ----原來主母竟然如此厲害!

    先是無緣無故封了自己姨娘,看起來風光,可惜底下一兒半女都沒有,便如同那沒有基座的茅草房,風吹吹就壞了。

    而且只封自己不封秋綾,不消說,秋綾現在必定對自己恨之入骨,今後少不了暗地使絆子的事。

    又當著眾人的面,非讓自己戴那厚厚的、不合身份的金鐲子,一來顯得她大方待人寬厚,二來顯得自己沒規矩。

    ----方才公子爺那不快的眼神,就說明了一切。

    還故意賞了一個笨笨的丫頭,----便是襯出主母有幾分醋性,在公子爺眼裡又算得上什麼?不過是小性子罷了。

    只怕如今眾人都以為主母天真,是個沒心眼兒的,不然放著厲害的丫頭不給,偏生給了一個蠢的……,可見是個表裡如一的人。

    不對,最後霜兒可是自己親口挑的。

    雨桐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吃驚,----主母知道什麼事都瞞不過公子爺,乾脆就把不滿表露出來,設下圈套讓自己跳了進去,自己處處顯得不懂事、不合規矩,她卻是純良無害的。

    以後自己若是被人設計了,說出去,誰也不會懷疑道主母頭上,只怕連個同情的人都沒有,好生周密的心思。

    再想想於婆子和張婆子,一樣被主母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曉月安頓了霜兒進來,見她臉色蒼白,小聲道:「姨娘,你怎麼了?」

    「沒什麼。」雨桐不僅擔心,更多的則是絕望,----主母是皇后的嫡親胞妹,心思手段、身份容貌樣樣不差,更要緊的是,公子爺對主母足夠在意上心。

    「姨娘……」

    「這都是命。」雨桐的指甲掐進掌心裡,半晌才道:「多留心一下奶奶那邊,有什麼事咱們別遲了、晚了。」又道:「待霜兒好一些,別生事。」

    晚上謝長珩回來,吃了飯,沒有再去雨桐那裡。

    簡媽媽等人一副鬆了口氣的模樣,初盈卻不以為然,----謝長珩不是急色的人,雨桐的姿色也算不上頂好,況且自己是嫡妻,是皇后的親妹妹,所以寵妾滅妻的事根本就不可能。

    倒也好,如今孝中不能行那周公之禮。

    謝長珩淡淡道:「等下我去書房那邊,床鋪也是現成的。」

    ----雖說沒有孫女婿守孝的,但是避忌一些也不奇怪。

    這算什麼?安慰自己?初盈雖然心中有芥蒂,倒也不會賭氣說胡話,什麼「你可以去桐姨娘那裡」等等。

    當然還有秋綾,不過眼下卻是不想提起她來。

    「你就這麼狠心?」

    初盈皺眉,「我怎麼狠心了?」到底沒忍住,「你不願意,也可以不去啊。」

    謝長珩只覺得滿屋子的酸味兒,失笑搖了搖頭,到底不會真的跟妻子鬥嘴,坐著歇了會兒就出去了。

    簡媽媽進來勸道:「奶奶只是何苦?賢惠人都做了,還和大爺鬧生分做什麼?」指了指東小院,「回頭白白便宜了別人。」

    初盈撥了撥手上的泥金小手爐,卻道:「沒事,我心裡清楚。」

    第二天,是傅母三日發喪的日子。

    謝長珩特意告了假,陪著初盈回了娘家拜祭祖母。

    期間還有皇后娘娘派人過來弔唁,更不用說那些趁機交好的人家,以及傅家的親朋好友們,----晉陽公府的門檻都快給踏破了。

    宋氏抽了個空留下初盈,皺眉道:「侍寢便侍寢,你怎麼就封了姨娘了?」

    「早晚的事。」初盈淡淡道:「雨桐二十六了,除非死了,這輩子都是在謝家的,秋綾也不小,一樣是不會放出去的。」

    「那也不用急著給自己添堵。」

    初盈嘴角微翹,「我不急,有人比我更急。」

    「你是說……」宋氏頓時有些瞭然,繼而道:「你悠著點兒,長珩可是一個通透的人,你別聰明反被聰明誤了。」

    「看娘你說的。」初盈笑道:「難道我還要跟個丫頭、姨娘置氣?自掉身價不說,還惹得別人看笑話。」

    ----她們若是真老實的,自然有份安安穩穩的日子過,若是不老實……,那也怪不了別人不是?且隨她們去吧。

    宋氏頷首道:「你心裡清楚就好。」

    今兒人多又亂,初芸沒有過來。

    初盈覺得渾身輕鬆,不然還要跟她打太極,陪著母親說了會兒話,安慰道:「娘,我沒事的。」笑了笑,「娘你去忙,等下我找婆婆和長珩一起回去。」

    出了門卻撞上了金氏,笑吟吟道:「四姑奶奶。」

    「二嫂。」初盈先前只見過她一面,找不到什麼話說,便含笑看著她。

    哪知道金氏有的沒的扯閒篇,要麼說太婆婆去世自己多麼傷心,要麼說家裡誰誰誰的閒事,根本沒有半分重點。

    初盈心下覺得奇怪,也沒多問。

    今天初容、初芸都沒來,母親又忙得不行,自己不好一個人亂晃,和金氏分了手以後去找了初珍,先喊了一聲,「五妹。」

    初珍一向有些怕這個姐姐,趕忙去倒了茶,「四姐喝茶。」

    初盈心不在焉的打量著她,----柳眉秀目、身量纖細,像極了何九兒的容貌,只是因為才得十二歲,舉止眉眼都帶出些許青澀。

    初珍見姐姐盯著自己看,越發不安,「四姐……」

    初盈卻在走神,----何九兒已經死去多年,人死身滅,自己幾經折騰嫁給謝長珩,前世的事似乎已經不相干了。

    可即便不管前世的事,……夫妻之道也不是那麼好修成正果的。

    並不是一心求好就能得好,並不是郎情妾意就足夠,還有磕磕絆絆,還有不得已的小心思、小算計,終究還是意難平。

    「但求一人心,白首不相離」,也不過美好的願望罷了。

    方才在傅家的弔唁,初盈做為孫女少不得要哭幾聲,不論真情假意,都得把禮數和面子做足了。

    回了謝家,凝珠手腳麻利的打了水來。

    初盈挽起袖子洗了兩把,略燙的水,洗後讓人有一種溫暖的舒服,思緒忍不住有一絲放鬆,靜靜站著沒動。

    「還難受呢?」謝長珩另外要了水淨面,過來問道。

    「嗯。」初盈回過頭,眼神裡依舊還有一絲茫然。

    因為剛從傅家回來,身上的素服還沒有來得及換,----一襲白衣白裙,烏黑的青絲如雲般堆在一側,黑白分明,整個人越發顯得楚楚動人。

    謝長珩不由心生憐惜,連這幾日妻子使的小性子也忘了,從身後攬了她,「要是累了就躺一會兒,睡睡就好了。」

    「嗯。」初盈還是這麼一句。

    謝長珩摟了一會兒,也覺得沒意思,便道:「我去書房一趟。」

    接下來的幾日,不論謝長珩說什麼話什麼事,得到回應基本都是一聲「嗯」,一次又一次,他便是再有耐心,也不免貼冷臉貼出一絲火氣。

    「你這是做什麼?」謝長珩終於忍不住開口,質問妻子,「不過是個丫頭罷了,也值得你這樣?再說了,姨娘是你自己要封的,不願意大可早說,何必這樣勉強?我卻不知,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初盈淡淡道:「你沒錯,原是我錯了。」

    總算開口說了句軟和話,謝長珩的火氣消了些,耐下性子,解釋道:「雨桐是個老實丫頭……」

    「沒有。」初盈立即打斷了他,----自己要討論的不是這個,再老實的丫頭也會生孩子,人都是有私心的,嫡妻和妾室永遠不會站在同一個立場。

    如果中間夾了子嗣家產等問題,還會更加明顯。

    既然不能改變男人三妻四妾,那麼自己為什麼不多爭取一些?不為自己,也為將來的孩子,----有妾室可以,但必須完完全全對自己沒有一絲威脅。

    雨桐雖然是丫頭,卻是在丈夫身邊呆了將近十年。

    由不得自己多擔一份心,轉而輕聲道:「不關雨桐的事,沒有她還有秋綾,沒有她們也會有別人。」語氣裡帶出傷感,「是我自己傻罷了。」

    謝長珩靜靜的看著她,沒有言語。

    「傅家雖然不是什麼名門望族,但至少也算書香門第。」初盈沒有移動目光,繼續悠長緩慢的細語,「我也識字,也讀過《列女傳》,也知道三從四德。」說著說著,漸漸紅了眼圈兒,「我也想做一個好妻子、好兒媳,做一個好主母,可是一想到……,你就當我是醋缸子罷。」

    男人要求妻子三從四德,但也免不了俗。

    希望身邊女人都對自己心心唸唸,甚至偶爾發發酸氣,使一使小性子也不要緊,只要大規矩上不出錯,自然還是樂享其中。

    ----就不信,謝長珩會是獨樹一幟。

    「不過是個丫頭。」謝長珩看著淚盈於睫的妻子,一雙漂亮的杏眼,黑白分明、水光瑩然,語氣又柔又軟,----便是百煉鋼也經不住這樣煉化,上前道:「還掉眼淚,跟個小孩子似的。」

    初盈回過頭來,窗外陽光勾勒出她優美的輪廓,眼淚直掉,「是我不好……,我不該跟你使小性子的,可是……,我就是忍不住……」

    謝長珩將她摟進懷裡,安撫道:「好了,好了,出了孝期多陪陪你。」雖然覺得十分荒唐,猶豫了下還是道:「你要覺得心裡不痛快,我以後會少去的,總不能……」

    「我知道,不能讓人說我善妒。」初盈引導事情往更好的方面發展,雙手緊緊的環抱住了丈夫,將頭貼了過去,「你不怪我就好。」頓了頓,「那天我沒忍住脾氣,一生氣就把霜兒給了桐姨娘,那是個笨丫頭,等我回頭再換一個給她。」

    「好好的,又換什麼?」

    「那再添一個?」

    「不過是個姨娘,兩個丫頭難道還不夠使?」謝長珩覺得真是婦人心思,成天糾結些芝麻綠豆小事,笑了笑,「能有多笨?左右不過是端茶倒水罷了。」

    知道霜兒換不掉了,初盈便不再這上面糾纏,低頭擦了擦淚,仰面問道:「你還在生我的氣嗎?我以後不亂發脾氣了。」

    一張蓮瓣似的小小巴掌臉,瑩白如玉,配以素色衣裙更顯氣韻清雅,謝長珩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臉,好笑道:「我有那麼大的氣性?」

    「你真的不生氣了?」

    「真的。」

    「拉鉤。」初盈破涕為笑,伸手勾住了那修長的小拇指,----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就在那一剎那,眼淚卻像是決了堤的溢了出來,止都止不住。

    自己這是怎麼了?是不是入戲太深,連真的假的都分不清了。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19:10

慾念(上)


    日子悠悠靜靜、波瀾不驚,轉眼到了十月初六。

    這一天,是蘇宜君進門做姨娘的日子。

    謝長瑜一大早就起來換新衣,那架勢,比當日娶嫡妻晏氏激動多了,從眉眼都嘴角都是笑,見了誰都是樂呵呵的。

    要說五房添個姨娘算不上什麼大事,可是這個姨娘有點特別,並非賤籍出身,而是謝夫人的娘家侄女。

    不像雨桐從通房丫頭抬做姨娘隨意,蘇宜君算是貴妾,有彩禮、有文書,還在謝長瑜的爭取下,擺了整整六桌豐盛的席面。

    親戚們是不會來喝姨娘喜酒的,除了家裡的人,剩下都是有體面的僕婦,好歹湊出點人氣,大夥兒一起熱鬧熱鬧。

    初盈有些啼笑皆非,沒想到自己操辦的第一次大點宴席,就趕上蘇宜君進門,可不可算是狹路相逢呢?管她呢,自己只管把事情辦周到了。

    因為是妾室,按規矩宴席只能開在晚上。

    謝長瑜在家伸長脖子等了一整天,終於盼到了天黑,進門催問道:「怎麼送親的人還沒有過來?」

    晏氏聽了面色不變,淺笑道:「五爺別急,好歹蘇姨娘也是有文書納的貴妾,總不能偷偷摸摸的,多少得繞著大街走兩圈兒。」

    「那倒也是。」謝長瑜連連點頭,又道:「宜君雖說名分上是妾,但我是不會拿她當妾看的,如你說的一樣,今後你們兩個便做平妻看待。」

    晏氏不由啼笑皆非,----是說丈夫沒良心好呢?還是說他傻好呢?自己在心裡笑了一回,只是到最後,還是免不了有一絲淡淡的悲涼。

    謝長瑜等了又等,雖然難熬,但是終歸也會有個盡頭。

    謝家裡外燈火通明的時候,外面終於傳來了嗩吶鑼鼓聲,----不比娶妻,妾進門謂之曰「納」,沒有拜天地拜高堂的儀式,而是直接送進了洞房。

    丈夫做了新郎,但是新娘子卻不是自己。

    這種滋味苦澀難言,晏氏一直坐在屋子裡出神,眼不見心不煩,但是西北角還是有歡笑聲傳來,一陣陣的刺人耳膜。

    「奶奶。」薄荷隔著簾子,傳話道:「大奶奶過來看你了。」

    晏氏一怔,趕忙收拾情緒上前迎人。

    初盈一身藕荷色素面高腰儒裙,胸下一痕金縷束帶,雲髻堆疊、珠釵橫斜,臉上笑容溫婉大方,頗有幾分長嫂風範,「五弟妹。」

    「大嫂請坐。」晏氏趕忙叫了薄荷進來,吩咐道:「去給大奶奶沏一壺雲霧銀針,那茶清淡適合晚上喝。」

    薄荷「嗯」了一聲,一臉感激的看了看初盈,方才轉身下去。

    初盈怕晏氏心裡難受,只揀了閒話來說,笑道:「你知道,這些日子我還給家裡祖母守著孝,也陪不了你們大哥,便想著到你這兒來坐坐。」

    ----是怕自己心裡難受想不開吧。

    晏氏心下觸動,情真意切喊了一聲,「大嫂。」繼而語音一凝,「多謝你。」

    平時不敢在下人面前露怯,也不敢捎信回去讓母親擔心,眼下卻是被勾起難過,紅了眼圈兒低下頭,半晌都沒有再說話。

    初盈心下微嘆,----下人都說新進門的五奶奶精明,五爺那樣無法無天的人,遇著她也改了幾分性子,可是誰又會憐惜她心裡的苦?

    說到底,不過是才得十五歲的小姑娘。

    比起剛進門的那位新人,還要小一歲呢,----忍不住朝西北角看了看,蘇宜君定有一番衷腸要訴,謝長瑜肯定也有一腔愛意要表,二人不知何等濃情蜜意。

    此時此刻,又有幾人聽見舊人哭?

    雨桐比蘇宜君差得太多,謝長瑜亦不能和謝長珩相提並論,比起晏氏,自己還是要幸運很多,或許真的應該知足了。

    次日一早,晏氏終於見到了久聞大名的蘇宜君。

    「姐姐請喝茶。」蘇宜君挽了慵懶嫵媚的墮馬髻,斜斜墜在一旁,橫插一支碧色通透的翡翠雕花長簪,襯得一雙流波妙目好不勾人。

    俯身跪下去敬茶行妾室禮時,耳畔珠墜搖曳生輝。

    謝長瑜在一旁含笑看著,視線都移不開了。

    晏氏睡了一夜早恢復了情緒,見丈夫失態也沒什麼表示,接茶淺淺抿了抿,側首對薄荷道:「把昨兒預備的頭面拿上來,賞給蘇姨娘。」

    薄荷早就被教導過,不敢當著謝長瑜的面露出不滿,恭恭敬敬的捧了托盤上來,裡面是一支金釵、一枚寶石金戒指,一對金手鐲,金光燦燦好不耀眼。

    蘇宜君眼裡閃過一絲嘲諷,卻規規矩矩上前接了,「謝姐姐賞賜。」

    謝長瑜見妻子如此賢惠大方,待心上人好,越發笑得開懷,不待晏氏開口,便在旁邊搶先道:「快起來,現在地上涼的很。」

    晏氏聞言大怒,----自己還沒有開口呢!

    昨兒沒有外人,丈夫說那些寵妾滅妻之言還罷了,眼下當著妾室的面,特別還有一圈下人在跟前,居然也不給自己留臉面!她便是再好的性子、再能忍耐,心下也忍不住大為光火。

    俗話說得好,泥人還有三分土性子呢。

    蘇宜君眼裡閃過一絲笑意,不過她並那等傻的,絕不會當面讓人拿住錯處,反倒頭更低了,一副主母不開口就不敢起來的模樣。

    謝長瑜見狀不由生出心疼,趕緊看向妻子。

    晏氏心裡氣得咬牙,到底不肯丟了嫡妻的體面,和一個姨娘當眾較勁,也不願意和丈夫拌嘴,讓蘇宜君越發得了意,於是淡淡道:「蘇姨娘起來吧。」

    蘇宜君這才慢吞吞的站起來,微微搖晃,一副跪久了體力不支的模樣,謝長瑜要去扶她,卻被她一臉怯怯的閃開了。

    「宜君……」謝長珩的手落在了半空,見心上人滿目膽怯,分明是忌憚面前嫡妻的緣故,心下添了幾分不快。

    晏氏實在是看不下去,也懶得噁心自己,起身道:「五爺,該過去給娘請安了。」

    ----算是不動聲色的還擊。

    蘇宜君再得寵也是姨娘,不是謝家的媳婦,對著謝夫人不能叫娘,只能叫夫人,而且按照規矩,斷沒有姨娘過去請安的道理。

    謝長瑜雖然心疼自己的心上人,但是也清楚大規矩,再說母親本來就對表妹十分厭惡,強行帶過去只會自找沒趣。

    因而猶豫了一下,開口道:「宜君你先回屋歇著,我很快回來。」

    蘇宜君抬起頭,嫣然一笑,「不急,五爺多陪著夫人說說話。」

    謝長瑜趕忙笑道:「我就知道你是個懂事的,明白事理。」又低聲安撫了幾句,方才對晏氏招呼了一聲,「走吧。」

    晏氏看著他二人你儂我儂,心內不免五味陳雜,更是冷笑連連,面上卻是淡淡的跟了出去,一副視若無睹的態度。

    蘇宜君靜靜的站在後面,看著丈夫和晏氏的身影出了院子,臉上笑容漸漸褪去,眸子裡閃過一絲陰冷之色。

    ----這一切,本來都應該是自己的!

    謝長珩雖然給初盈許了諾,但也不至於天天跑去書房,如此隔了幾日,便又去了雨桐那裡,----次數不多,不過因為初盈一直空房,看起來倒像是在專寵一般。

    雨桐漸漸有些消受不起,秋綾每次看見自己的眼神,都像刀子似的亂飄,再想到主母那邊,更是渾身打了一個哆嗦。

    反正以公子爺的脾氣,和主母的娘家勢力,又不能生下庶長子,現在爭這沒用的風頭有什麼用?再說公子爺只來自己這裡,並非是有多麼迷戀,只是不太喜歡秋綾,奶奶又沒有特意安排,一種習慣而已。

    可是再這麼下去,早早晚晚會鬧出什麼事來。

    然而自己只是妾、不是妻,沒有賢惠大度的權利,不便對公子爺說「你可以去秋綾那裡」,萬一被誤會了,還以為自己有什麼別的心思。

    要不然去跟主母提個醒兒,讓她安排秋綾侍寢?

    雨桐搖了搖頭,自己只不過個丫頭升的姨娘,說這種話太過踰越了。

    況且秋綾本來就恨自己,萬一讓她知道……,肯定以為自己藏了奸,或者是故意恃寵而驕,只會更加的惱恨自己。

    還有那個霜兒,膽子小、人笨,根本就不只得收為己用,但卻攆又攆不走、退又退不掉,----擺在那裡,只能用來證明主母純良無害。

    沒隔幾天,雨桐突然「病」了。

    「病了?」初盈慢悠悠的喝著茶,----後宅的「病」花樣百出、功用繁多,心下不由一笑,只怕多半都是心病吧。

    ----心下也沒太在意,雨桐無非是借病躲幾天,好讓秋綾去服侍謝長珩,平息一下她心中的嫉妒惱恨。

    「這可好。」秋綾撇撇嘴,譏諷道:「今後但凡誰想偷個懶兒,都生病就行了。」

    那語氣,分明是在說「都裝病就行了。」

    過來傳話的霜兒趕忙低了頭,一副生怕惹事的樣子。

    初盈知道她是個老實丫頭,問也問不出什麼來,微微一笑,「去吧,等下找個大夫過去瞧瞧。」

    「是。」霜兒如蒙大赦,趕忙退了出去。

    「奶奶真是菩薩心腸。」秋綾趕忙奉承,眼神一閃一閃的,眸光深處,有一抹掩飾不住的期待光芒。

    初盈心裡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卻只是端茶繼續喝。

    請的大夫去給雨桐那裡瞧了,有丫頭回來遞話,「說是桐姨娘著涼受了寒氣,有些傷風流涕,眼下發現的早,避開人養幾天就好了。」

    真的病了?還是買通了大夫?

    若是前者那麼可真是個狠心的,若是後者到還尋常,----至於會不會是巧合?初盈是不大相信的。

    不過也沒打算跟個姨娘計較,失了身份氣度。

    既然她想避開,自己當然不會揪著不放,且隨她去折騰吧。

    倒是秋綾滿心激動,中午謝長珩回來的時候,初盈留心看了幾眼,她的神情都有些不一樣了。

    偏生事不如願,初盈提了提雨桐的病,「大夫說得養幾天呢。」

    「養就養吧。」謝長珩並沒有在意,不過是一個姨娘,再說也不是什麼大病,端了熱茶喝著暖胃,「我也不去書房了。」

    初盈抬頭看他,難道去秋綾那裡還要對自己說一聲?

    「最近天涼了。」謝長珩心不在焉,似乎心裡還在想著別的事,「你讓人把暖閣收拾出來,你去住,我就歇在正房好了。」

    原來是為這個緣故,這麼個打算。

    初盈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是我疏忽了,夜裡沒凍著你吧?」

    「一屋子的火盆子,怎麼會凍著?」謝長珩放下手中茶碗,抬頭一笑,「就是書房外頭是一池塘的水,夜裡有水氣,睡起來潮潮的不大舒服。」

    「那也是我的疏忽。」

    「沒事。」謝長珩不打算在小事上糾纏不休,伸手拉了她,「反正一屋子的丫頭,我睡正屋,你睡暖閣,倒也說得過去。」

    ----再著說了,本來外嫁女就不用替祖母守孝,不過是額外的情分。

    初盈沒有提起秋綾,自己還沒有賢惠到為丈夫推薦枕席的地步。

    雨桐那是不得已。

    謝長珩讓妻子坐在了旁邊,替她捋了捋鬢間髮絲,目光裡露出一絲柔情,「先分開睡幾天,等過完年,開春天氣暖和就好了。」

    雨桐病了幾天,結果謝長珩不但沒有去秋綾那裡,連書房也不去,只是守在正屋跟主母分房睡,心下不由大急。

    不但轉移不了秋綾的怨氣,而且還會……

    原以為公子爺對主母新鮮幾個月,沒想到反而越來越上勁,這是自己事先沒有預料到的,因為這不符合公子爺從前的做派。

    照這樣下去,自己和秋綾怕是只能孤獨終老了。

    可是即便自己病好了,頂多也就是公子爺再偶爾過來一、兩次,秋綾那邊剛生出希望,結果又馬上變成絕望,那還不把自己恨到骨子裡啊?

    ----實在不行,自己就跟公子爺提個醒兒?

    雨桐咬了咬牙,繼而又覺得這不是一個好主意,公子爺是否反感且不說,萬一直接開口拒絕了呢?那自己豈不是弄巧成拙?

慾念(中)
雨桐心下十分發愁,連帶著近幾日胃口也不大好。

    這天夜裡,不光胃口不好還半夜鬧肚子,一夜起來了兩、三回,第二天下床人都是輕飄飄的,臉色也有些蒼白。

    曉月趕忙上去扶住她,猶豫道:「要是姨娘難受的厲害,要不……,我過去奶奶那邊說一聲。」

    「別。」雨桐一臉苦笑,「趕緊的,收拾好就過去請安。」

    這幾日雖然患了傷風,沒有侍寢,但是每次早上去請安卻不敢誤,只是不敢呆的久了,怕有傳染的嫌疑,都是在門口點個卯便自動離開。

    臨到門口,雨桐突然停住腳步,關了門,與曉月道:「我現在身子虛,鬧肚子不是三、五日能好的,從今兒起,讓霜兒也過來服侍我吃飯。」

    尋常鬧肚子頂多一二日的事,哪裡會三、五日都不好?只不過,這種事好不好誰還能來盯著不成?曉月很快會了意,應道:「姨娘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

    雨桐微微點頭,----霜兒是奶奶純良的金子招牌,可惜換又不能換,攆又不能攆,只好把這招牌給砸碎了。

    也好讓公子爺知道,這個霜兒的確是個不堪重用的。

    等到去了正房,秋綾早就已經到了。

    雨桐知道她這是在較勁,自己不便跟著去爭,反正每天都準時過去,主母心裡不會沒個數兒,丫頭婆子的眼睛也都看著呢。

    一進門,秋綾那刀子似的眼神又飄了過來,「喲,桐姨娘這是怎麼了?」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養了好幾日不見好,還愈發厲害了呢。」

    初盈也瞧了瞧,「是不是又受涼了?」

    「沒有。」雨桐陪了笑臉,忙道:「多謝奶奶關心。」又福了福,「只是眼下還沒有痊癒,怕過了病氣,婢妾就先回去了。」

    初盈沒有多說什麼,點了點頭。

    秋綾撇嘴一笑,朝著門外的曉月喊了一聲,「還不快點扶著桐姨娘?這麼嬌嫩金貴的身子,當心別病中體虛摔著了。」

    曉月咬了咬唇,想要回幾句嘴最終還是忍住。

    回到屋中,不由抱怨連連,「姨娘實在是太好性兒了些。」指了指外面,「別說現今你是姨娘,她是丫頭,便是在從前,姨娘也比秋綾服侍的早。」冷哼道:「她連個名分都沒掙上,也敢如此輕狂!」

    雨桐嘆了口氣,「罷了,她到底是夫人給的人。」

    「姨娘……」

    「不說了。」雨桐打斷她,淡淡道:「什麼名分?還不是奶奶高興抬誰就是誰?」

    「那不一樣。」曉月不服氣道:「姨娘是自幼服侍公子爺的,十來年的情分,況且公子爺待姨娘又不同……」

    「你住嘴!」雨桐眉宇間閃過一絲厲色,赫然打斷,「什麼十來年的情分?什麼公子爺待我不同?若是傳出去可怎麼了得?」語氣緩了緩,「我原本就是個丫頭,服侍公子爺是丫頭的本分,沒有情分,以後切莫再說這樣的話。」

    只是眼底,到底閃過一絲溫柔之色。

    曉月也是一時氣憤,心下自知失言,怏怏道:「是,我知錯了。」

    雨桐拉了一夜的肚子,腳下有些虛浮,加上不想把曉月疏遠了,伸出手道:「你扶我到床上躺著,實在是沒力氣。」

    「是。」曉月趕忙上前攙扶,小心翼翼的扶上床蓋好被子,臨走時,猶豫了一小會兒,方才道:「難道姨娘鬧肚子也是……,可別把身體弄壞了。」

    雨桐搖頭,「不是。」

    「哦。」曉月面露尷尬,忙道:「是我想多了,姨娘好好歇著吧。」

    哪知道到了夜裡,雨桐又拉了起來,而且這一夜鬧了三、四回,比起昨兒晚上還要嚴重,反反覆覆一直折騰到天亮,臉色都有些蒼白。

    ----白天裡不過隨口說的一句話,居然應驗了。

    「姨娘。」曉月也是一夜沒睡好,連打了好幾個哈欠才止住,「怎麼越來越……」聲音突然一頓,「難道……,姨娘吃了不乾淨的東西?」

    雨桐也是奇怪,原本以為因為傷風吃藥,身體有些弱,不消化,結果越拉越狠越發蹊蹺,蹙眉不解,「可是今兒我吃的飯菜,你不是也吃了嗎?」

    霜兒就在眼皮子底下,也不可能做什麼手腳。

    「是啊。」曉月凝神想了想,「連喝的水都是一樣的……」

    「藥!」

    二人異口同聲,曉月又懊惱道:「可惜下午就把藥渣子倒了。」啐了一口,「呸,到底是誰這麼黑了良心?!不用問,肯定是……」

    雨桐擺擺手,「無憑無據,有些話不要亂說。」

    「嗯。」曉月連連點頭,又急忙解釋,「可是平時我都盯著霜兒的,從來沒讓她單獨進過屋子,跟著姨娘出去的時候,也把藥包和藥罐子都鎖上了。」

    「我知道,你是個妥當的。」雨桐溫柔一笑,一副完全信任對方的樣子,蹙眉想了片刻,「既然飯菜茶水沒有問題,藥和藥罐子也沒有問題,那就……」頓了頓,「那就只能是往藥裡添的水了。」

    「好生歹毒的心思!」曉月忿忿道:「明兒我去打水的時候,一個眼神都不會錯,一直盯著,絕不會再讓那些小人得逞!一而再、再而三,要是還敢再動手,非得把她當場揪出來不可!」

    「別冒失。」雨桐虛弱的搖搖頭,叮囑道:「萬一發現了什麼,切莫聲張。」

    等曉月應下,自己猶豫了片刻,到底還是咬牙去了正房,只不過腳下虛浮無力,走路不免輕飄飄的。

    秋綾見狀,不免譏諷更厲害了,「桐姨娘要是難受得厲害,就回去歇一歇。」回頭對初盈道:「不然奶奶看了心疼,大爺回來看見了更心疼。」

    ----話裡隱射的意思,不言而喻。

    雨桐怕主母多心生疑,信了秋綾的話,想了想,解釋道:「昨兒受了涼鬧肚子,腳下有些虛,想來清清靜靜餓兩頓就好了。」

    初盈眼裡閃過一絲訝異,卻沒有多問,頷首道:「既然難受的緊,就不必過來了,等下給你請個大夫,開兩副好藥吃吃。」

    不等雨桐答話,秋綾忙道:「奶奶真是菩薩心腸,桐姨娘是個有福氣的。」

    初盈有些嫌她話多,叫上凝珠,起身道:「走吧,別遲了。」

    雨桐側身讓路,道了一聲,「奶奶走好。」

    秋綾冷冷掃了她一眼,撇了撇嘴,一甩帕子出去了。

   

    中午謝長珩回來,眉宇間有一抹淡淡的凝重之色。

    初盈不動聲色服侍他換衣服,陪著他吃飯,又等到喝完了消食茶,丫頭們都退了出去,方才輕聲問道:「是不是外頭有了為難的事?」

    謝長珩看了看妻子,有些猶豫,「也沒什麼。」握了她的手,似乎要用這種方式讓妻子安定,「就是……,孫氏剛進封為昭媛。」

    「這麼快?」初盈眼睛睜得大大的,流露出一絲難受,「這才進宮幾個月,連個孩子都沒有……,就位居九嬪第二。」

    要不是蔣昭儀誕育了皇長子,只怕就是九嬪之首。

    而且照這個架勢,有孫太后在孫氏後面撐腰,一旦誕育皇子,甚至只是個公主,都大有機會封為四妃之一。

    這可不比自己抬雨桐做個姨娘,不過是多點月例銀子,多使喚一個丫頭。

    可是心底也明白,只要孫太后在,孫氏的進封是誰也無法阻擋的,----就連皇帝,也不得不做了妥協。

    當然了,同時有美人享用也是一件樂事。

    只是……,皇帝難道不擔心孫家繼續坐大?初盈不相信姐夫是個傻子,他若傻,也不會從一個母族卑微的皇子,登上九五至尊的寶座。

    因而問道:「還封了其他人沒有?」

    這一回,倒是輪到謝長珩驚訝了。

    做為一個內宅婦人,妻子對外面的事算是看得清的,並非只知道耍小性子,眼裡閃過一絲讚賞,「還晉陞了一位李修儀,和新封了一位梁婕妤。」

    新?初盈不由苦笑,----皇帝從前做秦王的時候,因為不得寵,身邊的姬妾家境都比較一般,只有蔣昭儀稍微好一些。

    現如今皇帝想用後宮牽制朝堂,想多爭取幾方勢力,自然得從當權重臣中選女充實後宮,----不消問,梁婕妤必定是出身高門大戶。

    而且,這才是個開始……

    謝長珩安慰道:「別擔心,皇上心裡都明鏡兒似的。」

    「我不擔心。」初盈搖了搖頭,「只是替姐姐難過罷了。」

    ----再明鏡,也不妨礙男人坐享齊人之福啊。

    可惜這話不好對丈夫說,又道:「眼下沒有機會進宮,得等到年下了。」

    「嗯。」謝長珩輕聲應著,順勢將人拉進懷裡,「皇后娘娘自有分寸,你進宮也不過是陪著說說話,不著急的。」在她耳旁吻了吻,「還有我呢。」

    初盈不自禁的避了一下,低聲道:「別鬧。」看見丈夫眼裡閃過一抹不快,忙把袖子抬起來,「還在孝中呢。」

    謝長珩這才稍稍釋然,微笑道:「我知道,就是想陪你一會兒。」

    初盈「嗯」了一聲,沒有再動。

    不過沒多會兒,外面就擺好了飯,小夫妻二人出去入了座。

    謝長珩看到雨桐時目光一頓,問道:「怎麼養了幾日還不見好?反倒越發重了。」語氣淡淡的,卻有一絲疑惑之意。

    雨桐不好在飯桌上說鬧肚子,低頭回道:「就是夜裡起來受了涼,不要緊的。」又補充道:「奶奶上午又找了大夫,已經抓了藥。」

    初盈笑了笑,側首與丈夫道:「我原說病得厲害不用過來,不想桐姨娘卻是個實誠的,不敢有一丁點兒懈怠,堅持來了。」

    謝長珩蹙眉道:「既如此,那就養好了再過來。」

    秋綾眼裡閃過一抹快意,低頭不言。

    雨桐的頭更低,看不出到底是什麼神色,略頓了頓,應道:「是,婢妾告退。」往後退了幾步,方才側身出了門。

    初盈心裡也有些許不解,看雨桐平日的處事為人,並不是那等不知輕重的,----若是單單避開幾日,讓秋綾去侍寢,還說得過去,怎麼越病越厲害起來?況且謝長珩是什麼心思?

    雨桐若是想借病惹憐邀寵,未免有些過了。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19:15

第87章 慾念(三)

曉月提著銅水壺去廚房打水,並沒有讓小丫頭和霜兒幫忙,自己親手灌了水,中間沒有任何轉手,一回來就盯著熬製止腹瀉的藥。

哪知道雨桐喝了,昨夜依舊腹瀉如水,止都止不住。

連著拉了三天,雨桐整個人都快被掏空乾淨,有些脫水,臉色不僅蒼白,而且還有了幾分蠟黃顏色,青眼圈隨之透了出來。

要知道,廚房的大水缸能裝十幾桶水,大家都要喝都要用,----若說有人往水缸裡投東西,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事情頓時變得蹊蹺起來。

「這、這是怎麼回事?!」曉月急得在屋裡團團轉,差點沒哭出來,「姨娘,我真的一個眼神兒都沒有錯,一個恍惚都沒有打,真的真的!!」

「我知道……,不怪你。」雨桐的聲音都飄了,----心下並不懷疑曉月,不說自己籠絡了她好幾年,單說她是自己的丫頭,怎麼可能做傻事?自己出了事,頭一個倒霉的就是她。

曉月的確是滿心惶恐,紅著眼圈兒急道:「那現在怎麼辦啊?姨娘!」

「這是有人發狠,要害了我。」雨桐強行掙扎坐了起來,倚在床頭軟枕上,「既然查不出原因來,藥就先別吃了,再吃下去,只怕我的命都要搭裡頭。」

「是。」曉月連連點頭,又發愁,「可是姨娘還在病中,不吃藥的話,難道要一直硬抗過去?這……,也不是個好法子啊。」

「我知道。」雨桐渾身軟綿綿的,說話都覺得有些費勁,「也不知道,那人到底是怎麼下得手,裡面又是什麼東西。」

「不行,不能就這麼被算計了!」曉月咬了咬牙,問道:「要不……,等中午大爺回來,我扶姨娘過去一趟?」

「不能中午。」雨桐眼裡閃過一絲苦澀,「後宅本來就是奶奶掌管,趕在大爺回來的功夫過去,只怕反而會弄巧成拙。」

曉月嘆氣,「那好吧。」

不過對於主母,雨桐心裡也是不信任的,萬一她徇私……,難道自己還單獨去告一回狀?略作猶豫,又道:「稍微等等,反正這事查起來得費些時間,差不多能趕上就行了。」

******

快晌午的時候,雨桐在曉月的攙扶下去了正房。

一進門,就「撲通」跪了下去,「奶奶救我……」

初盈目光疑惑,「怎麼了?」

雨桐便把自己腹瀉不止的事說了,只是省略了頭一天,把腹瀉開始的日子,改在了霜兒過來服侍飯菜那天。

如果主母能順利查出黑手最好,萬一自己倒霉,主母沒本事查出來的話,至少可以借這個機會,把主母的一番良苦用心打碎。

至於霜兒,在這之後倒是可以留下來了。

初盈很是吃驚,「有這樣的事?」

雨桐訴道:「起先婢妾也沒有多心,只當是自己病中虛弱的緣故。哪知道昨兒吃了止瀉的藥,還是一點都止不住。」頓了頓,「曉月霜兒和我同吃同住,她們兩個都沒事,我卻……」

初盈淡聲問道:「你的意思,是有人在藥裡面做了手腳?」

「我也不知道是何緣故。」雨桐搖了搖頭,她原本身量高挑,一身七成新的素淨舊衣,跪在地上更顯身量單薄,「曉月和霜兒一起去的,親手灌的水,可是婢妾喝了止瀉藥以後,不但不見效,反而瀉得越來越厲害了。」

初盈的臉色有點不大好看,----曉月是她的貼身丫頭,要出了問題,是個人都會懷疑到霜兒頭上,那可是自己給的人。

「奶奶。」雨桐像是看出什麼來,又道:「曉月和霜兒我都是信得過的,只怕是犯了什麼小人。」

說這話的時候,秋綾就站在旁邊給初盈續茶,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手上的動作也沒有絲毫停頓,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初盈看了看她,----雨桐這麼含沙射影都沒反應,是真的問心無愧呢?還是隱藏的太深,之前連自己都沒有發覺?

只是眼下沒空多想這些,對凝珠道:「快扶桐姨娘起來,有什麼話坐下再說。」

凝珠扶了雨桐起來,端了一個小杌子給她坐。

雨桐道了一聲,「多謝凝珠姑娘。」

初盈即刻吩咐人,先對簡媽媽道:「去把熬藥用得上的東西都拿過來,然後再把幾間屋子都鎖了。」又看向凝珠,「趕緊去請個大夫過來。」

******

「巴豆!」初盈詫異道。

「是,所幸巴豆的份量並不重。」大夫給雨桐診了脈,又把藥渣檢查了一番,隔著屏風回道:「只不過瀉了好幾日,貴府姨娘的身子有些掏空了。」

----居然有人給雨桐下巴豆?

「只不過……」大夫又道:「方才在下略嘗了一點,巴豆的辛辣味兒並不重,而且藥渣裡面沒有發現豆渣,所以……」

初盈接話道「你的意思是……,水有問題?」

「多半如此。」

「送人出去。」初盈揮了揮手,然後對簡媽媽道:「真是奇怪了,不是說水是曉月親手打的?況且霜兒也在場,怎麼會如此的古怪?」

簡媽媽頷首道:「是很古怪。」

既然是水裡面出了問題,那麼直接經手的曉月和霜兒,還有小廚房負責裝水的小丫頭,這三個人都有嫌疑。

不過當日曉月和霜兒親自過去裝水,廚房的小丫頭根本沒有經手,結果還是出了問題,基本上可以排除她了。

況且那麼大一缸子的水,別人用了都沒事,那麼廚房的水應該是沒問題的。

如此說來,就是在路上或者回了東小院,水才出了蹊蹺。

可是讓曉月直接對雨桐下手,這從情理上面說不通。

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雨桐讓曉月做的手腳,或者說曉月也不知道,一切都是雨桐自己做的,藉機算計什麼。

這個設想太大膽、太離譜,暫且按下不提。

至於霜兒……,她要害雨桐有什麼理由呢?看她平日也不像是膽子大的,自己更是沒有授意過什麼,難道是秋綾或者別人許了她好處?但卻又無憑無據。

不過不論是誰做的,初盈都得把事情查清楚,不然身為當家主母,有著難以推卸的監管不力之責,還會弄得後宅人心惶惶。

更何況,嫌疑最大的霜兒是自己給的丫頭。

廚房的水沒有問題,沒有問題……,初盈在腦中微微思量,----除了事後往水裡加巴豆以外,還有沒有別的可能?比如說……

「媽媽。」初盈心頭略過一道亮光,「打開水壺瞧瞧,一個縫隙都不要錯過。」

雨桐目光一驚,喃喃道:「對啊,怎麼把水壺給忘了。」

蓋子、水壺,簡媽媽翻了個底朝天看了又看,----結果什麼都沒有。

「沒有。」簡媽媽有些洩氣,忍不住掃了掃旁邊的雨桐。

雨桐明白這目光的意思,什麼都查不到,也難怪主母身邊的人懷疑自己,----可是自己卻不能辯解,否則只會越描越黑。

「媽媽。」初盈打破了屋裡的氣氛,吩咐道:「既然一時找不出來,就先把東西都鎖起來,回頭再慢慢細看。」

「是。」簡媽媽帶著小丫頭拿了東西,剛到門口,腳步頓住喊了一聲,「大爺。」

「這是做什麼?」謝長珩從外面走了進來,見雨桐憔悴的斜坐在一旁,皺眉道:「不是說病了不用來,怎麼不回去好好養著?」

雨桐強行掙紮著站了起來,微微搖晃,一張圓圓臉白裡透著暗黃,上前福了福,「大爺,婢妾有事求夫人做主。」

「桐姨娘連著鬧了兩天肚子,擔心吃了不乾淨的東西。」初盈用最簡潔的語句,把整個事說了一遍,又道:「我想查什麼可以先放一放。從今兒中午開始,就讓姨娘跟著我們一起吃飯,暫且住在原來的屋子,這樣總該不會有事了。」

她口中「原來的屋子」,是指雨桐做通房丫頭時的房間,就在秋綾的隔壁,----便是有人再大膽,也不敢混到主母身邊做手腳。

在最短的時間,做了最無可挑剔的安排。

不論是誰都挑不出錯來,甚至對於一個姨娘來說,這可以算是莫大的恩典了。

雨桐在一瞬的驚訝後,忙道:「奶奶,婢妾當不起。」

謝長珩也道:「哪有姨娘住到正屋裡來的?」擺了擺手,「等下派個媽媽過去,看仔細一點就行了。」

「不過是暫時住幾天,還是過來吧。」初盈堅持,「一來我也不放心,二來……」看了看雨桐,「桐姨娘的身子都弱成這樣,萬一再有點事,反倒是耽誤她了。」

後宅是主母的管轄範圍,只要沒有違反大的規矩,謝長珩不會跟妻子唱對台戲,雖然覺得沒這個必要,最後頷首道:「你決定吧。」

初盈又道:「方才已經讓簡媽媽過去,把桐姨娘住的屋子先鎖上了。」

謝長珩凝目注視妻子,處事乾淨利落、雷厲風行,也難怪當初廚房之案,很快就平息了下去。

有這樣穩妥的妻子管理內宅,自然是極好的。

不論什麼樣的男人,都希望回家以後有個安寧的氛圍,而不是雞飛狗跳的,不然在外面忙了一天,回來還要頭痛收拾爛攤子。

初盈見他一直盯著自己看,笑道:「我臉上有花兒呢?」

謝長珩看著那雙黑白分明的漂亮杏眼,水盈盈的,----忍不住心念一動,偏生趕上了孝期,還得替傅家、替皇后做臉面,親近不得。

這邊雨桐微微低頭,心下卻是生出一絲後悔。

早知道,就該再早一點過來的。

如今雖然趕上了公子爺回來,但卻得罪了主母,還成全了她當面表現仁厚的機會,再看公子爺的態度,自己所做的一切都白費了。

----更叫自己不安的是,主母的手段完全超出預料,自己隱瞞的那一天,最後會不會惹上什麼麻煩?但願不會。

可惜到了眼下,事情已經不是雨桐能夠掌控的。

「浮晶。」初盈叫了人,吩咐道:「你陪著桐姨娘去歇息,好生看著,等下我讓小廚房熬點粥,你親自服侍姨娘用了。」

「是。」浮晶一向是個悶聲不吭的丫頭,上前攙扶雨桐。

「對了。」初盈又看向簡媽媽,神色淡然道:「既然曉月和霜兒當差失職,那就都先關到柴房裡去吧。」

雨桐正由浮晶扶著出去,聞言不由身子一震,----不好!主母這是要把曉月和霜兒一起處置,斷了自己的臂膀!

要知道,曉月可是自己花了好幾年時間,好些體己銀子,才養出的忠心丫頭。

「奶奶……」她心中一慌,趕忙轉身回來跪下,「曉月和霜兒都是極好的,又勤快又老實,這事原都是別人使得壞,不與她們相干。」

初盈笑道:「你素來就是一個惇厚的,自然往好了想,可是人心難測,也難保丫頭們會有不老實的。」側首看向丈夫,「先關起來,等事情查清楚了再說。」

謝長珩覺得很是妥當,頷首道:「也好。」

初盈側目一掃,視線落在秋綾身上,「還傻站著做什麼?服侍大爺換了衣服,等下好出去吃飯。」

秋綾一臉得意,忙道:「是,奶奶。」

「走吧,你身子弱先去歇著。」初盈走上前,微笑著對雨桐伸出了手。

主母親自過來攙扶,----雨桐便是有再大的膽子,再厚的底氣,也不敢不站起來,一臉惶恐道:「不敢勞動奶奶,有浮晶姑娘就夠了。」

「你都病成這樣了,搭個手有什麼要緊?」初盈挽了她的胳膊,和顏悅色道:「正好我要出去布碗筷,先送你過去,也不差這一會兒。」

雨桐心裡更加絕望了,主母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自己,又不敢不從,心下早就悔意滔天,----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小瞧了年紀輕輕的主母。

自己跟在公子爺身邊近十年,那些本事,不過略學了點皮毛,主母卻根本就是和公子爺一樣的人!

不論自己做什麼,到最後都是成全主母的賢惠。


88、慾念(四)



    用完飯,謝長珩臉色微沉回了裡屋。

  初盈親手端了消食茶上來,輕輕放在一旁,「你去歇著,等下還要公幹呢。」

  謝長珩的眸光有些陰鬱,沉聲道:「家裡面出了這種事,一定要把那些不安分的揪出來,殺一儆百、以儆傚尤。」

  「行了。」初盈看了看丈夫的神色,對自己沒有絲毫懷疑,這種信任讓自己心裡舒服不少,微微一笑,「你在外頭忙了一天還不夠?這件事我會處理的。」

  「嗯。」謝長珩不會幹涉妻子的權利,但是也不希望事情懸而不決,於是道:「把熬藥的東西都拿過來,我再檢查一遍。」

  這件事曉月和霜兒都有嫌疑,甚至雨桐本人也有嫌疑,但是在這幾個人身上,卻都找不出一丁點兒證據。然而雨桐誤食巴豆,是大夫親自把脈診斷下的定論,----除非鬧鬼鬧妖怪,一定是哪個細節被漏掉了。

  說實話,謝長珩並不願意妻子操心這些,免得不慎污了手。

  初盈不便違逆他,況且丈夫也是一片關心好意,便叫了簡媽媽,把那些瓶瓶罐罐都取了過來,一一擺放在桌子上面。

  謝長珩沒有言語,走過去一樣一樣的細看。

  藥罐子是陶土和沙燒製而成,就連蓋子也是,短時間內浸泡不大可能有藥效,而小廚房的水又被排除了。

  謝長珩便將視線落在黃銅水壺上,揭開壺蓋看了看,又把壺身對著陽光,細細的檢查了一番,依舊和簡媽媽一樣一無所獲。

  初盈起先還是抱了一絲希望的,眼下不免嘆了口氣。

  謝長珩卻蹙了蹙眉,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頓了頓,伸手往壺嘴伸出探去,手上動作突然停住。

  「怎麼?」初盈見狀忙問:「難道壺嘴裡面有東西?!」

  謝長珩眉頭越皺越緊,繼而手上一用力,----居然從壺嘴裡抽出一根細鐵絲,彎做半個「口」字型,上面串了兩粒泡得發漲的巴豆!

  「啊?!」初盈和簡媽媽都是大吃一驚,相顧失色。

  那放巴豆的人利用細鐵絲的形狀,和壺嘴一頭大一頭小的造型,正好卡在裡面掉不出來,而巴豆穿在鐵絲上頭,即便裝水倒水也都沖不走。

  「居然……」初盈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半晌嘆道:「難怪找翻了天,都找不到到底哪裡出了問題。」

  簡媽媽喃喃道:「桐姨娘說,是曉月和霜兒親自去打水的。」

  「把她們人帶過來。」謝長珩鳳目微微眯起,表情很是平常,卻有一種讓人不寒而慄的感覺,把那鐵絲捏在手上慢慢旋轉,「桐姨娘也一起叫來。」
  之色,其中曉月和霜兒更是渾身不停顫抖,特別是霜兒,她原本就是個膽小的,嚇得眼淚一串一串的掉。
  等到三人一起帶到,簡媽媽把壺嘴裡找出巴豆的事說了。
  
  謝長珩問道:「桐姨娘鬧肚子的這兩天,都是你們倆親自去打的水?」
  
  雨桐微微垂了眼簾,霜兒嚇得只會掉淚,曉月怔了怔,回道:「是。」手卻不自覺的在裙子上抓了抓,這個細節被初盈看在眼裡。
  
  「飯菜沒有問題,藥和藥罐子沒有問題,廚房的水也沒問題,現在卻在壺嘴裡找出巴豆。」謝長珩的語速很慢很慢,帶著一種莫名的壓迫感,「我問你們,這兩日桐姨娘可曾拿過水壺?」
  
  「沒有。」曉月搖頭,霜兒也跟著搖了搖頭。
  
  謝長珩心中一涼,----也就是說,下手的只可能是曉月和霜兒,曉月沒有理由直接去害雨桐,十有八九是霜兒……
  
  忍不住側首看了看妻子,那雙杏眼裡眸光淡靜、波瀾不驚,自己實難相信,妻子會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以妻子的本事,以她主母的身份,要處置一個姨娘實在太過容易。
  
  可即便是別人唆使霜兒,但霜兒卻是妻子賞給雨桐的,外人肯定會疑心到妻子的身上,這種事怎麼可能去一一解釋?到時候少不了謠言滿天飛,最好的辦法,便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否則再查下去,只會打老鼠傷了玉瓶兒。
  
  謝長珩轉瞬做了決定,「來人,去叫人牙子來!」
  
  雨桐心下惶然,看起來曉月是保不住的了。
  
  可是公子爺的做法……,雖然保全了主母的體面,但肯定留下了一絲懷疑,犧牲一個曉月也不算太虧。
  
  「等等!」初盈不願意了,看向丈夫,「還沒有問清楚呢!」
  
  謝長珩蹙眉道:「不必問了,早點打發了乾淨。」
  
  「不行!」初盈大為光火,----雨桐能想到的,她自然也能想到,不過因為生氣,只覺得丈夫是在偏向雨桐,冷笑道:「為什麼不問清楚?到底是曉月還是霜兒,總不能這麼稀里糊塗的就算了。」
  
  「阿盈……」
  
  初盈不理會他,冷聲朝下問道:「你們兩個人一起去打水,桐姨娘又在病中,自然是格外的小心謹慎,不會看不到另外一個人做手腳吧?」頓了頓,「也就是說,這巴豆是你們兩個一起放的了。」
  
  霜兒哭道:「我沒有啊,我不敢的……」
  
  初盈見曉月低頭不吭聲,冷笑道:「霜兒是我才賞給姨娘的,我有些不明白,這才幾日功夫,你們倆就好到一起謀害人了?」聲音轉厲,「若是說不清楚,誰也別想走出這門!」
  
  曉月低了頭,不敢搭腔。
  
  ----反正巴豆又不是毒藥,即便背上罪名,也是罪不至死。只要自己緊緊咬住口,姨娘便會對自己有一份愧疚,等人牙子買走自己,姨娘肯定會高價把自己贖出去。
  
  若是供出姨娘撒了謊,姨娘會受到什麼處置且不說,肯定沒有心情再管自己,而且還會對自己恨之入骨。
  
  自己一個背主的丫頭,不論留不留在謝家,到時候都只有死路一條。
  
  「不說話?」初盈又問。
  
  曉月含含混混道:「我從小丫頭起就跟著姨娘了,怎麼敢做那樣的事?況且姨娘有事,我也不會有好果子吃的……」
  
  「那你的意思,是霜兒做的手腳了?」
  
  「我沒有……,奶奶!」霜兒「咚咚咚」的在地上磕頭,很快磕出一層油皮,大聲哭道:「我是冤枉的,冤枉的啊……」
  
  兩個丫頭,一個不認賬,一個只知道瞎哭一氣,只怕問到明年也問不出什麼。
  
  自己又不能嚴刑逼供,更不可能家醜外揚送到官府去,----難道就這麼白白的背個黑鍋不成?初盈只覺得胸悶的緊,看向雨桐,「桐姨娘有什麼話說?」
  
  雨桐一臉惶恐之色,「都是我不好,沒有管教好曉月和霜兒,所以才惹得大爺和奶奶生氣,婢妾有錯。」
  
  「好,很好!」初盈眉梢惱恨盡顯,輕笑道:「人人都知道霜兒是我給的人,曉月是你的貼身丫頭,依我看……,多半就是霜兒做的手腳。」
  
  雨桐小聲道:「奶奶……,婢妾沒有這麼想過。」
  
  「別再說了。」謝長珩覺得為了個姨娘,和兩個丫頭糾纏不休,實在是沒必要,伸手去拉妻子,「你何苦這麼固執?今兒又沒有外人在,把人遠遠的打發了就是。」
  
  「可是有你在啊!」初盈聲音發抖,委屈道:「我沒有做過的事,為什麼要讓你疑神疑鬼的?你以為給我保全了臉面,可是不要這樣的保全!」
  
  謝長珩靜了靜,「我不懷疑你。」
  
  「這一次不疑,下次呢?再下一次呢?」初盈連聲質問,一扭臉,對簡媽媽道:「去把我的誥命夫人朝服取出來,我要進宮!」
  
  「阿盈,不可胡鬧。」
  
  「你還能攔得住我不成?」初盈不管不顧,甩開他的手,「便是今日攔得住,年下皇后娘娘見不到我,只怕你也不好交待!」目光在雨桐、曉月和霜兒身上,冷冰冰的掃了一遍,厲聲道:「縱使人人都懷疑我,皇后娘娘總不會疑我!你們都不承認,且先給我想清楚了!」
  
  「咚」的一聲,霜兒當即嚇暈了過去。
  
  曉月頓時渾身僵住,----天哪……,自己怎麼忘了這位主母的身份,人家還有一個做皇后的姐姐啊!到時候,不光自己難逃一死,只怕家裡人也一個都活不成!
  
  「奶奶……」曉月嚇得魂飛魄散,上前哀求哭道:「奶奶你別去,我什麼都說!什麼都說……」
  
  雨桐的臉瞬間一片煞白,腦子也隨之空了。
  
  ******
  
  曉月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事情起末全都說了。
  
  先是因為秋綾的嫉妒,雨桐暗地裡的種種擔心,便用冷水弄出風寒之症,以此為藉口,好讓公子爺順勢去秋綾那邊。
  
  接著不知怎地開始鬧肚子,這個是不是雨桐做的不清楚,但是早在頭一天,鬧肚子的事就已經開始了。
  
  故意把霜兒攪和進去,用意不言而喻。
  
  初盈得到了想要的話,也就不急著進宮去了,----看來還是姐姐的名頭大,隨便抬出來嚇一嚇,比嚴刑逼供還要好使一百倍。
  
  謝長珩的臉冷到不能再冷,目光複雜的看向雨桐,「你有何話說?」
  
  單是裝病不侍寢不算什麼,不過是想避避風頭,頂多算是不安分自做主張,可是後來隱瞞實情,想栽贓到霜兒的身上,藉機影射主母,這個罪名可是不小。
  
  從曉月被主母震懾住,慌不擇言什麼都要說的時候,雨桐就清楚自己的下場,搖搖晃晃起來下跪,「婢妾、婢妾……」
  
  可是自己還能夠說什麼呢?辨無可辨,下一瞬邊和跟霜兒一樣,身子一軟暈了過去。
  
  至於真暈假暈,就只有她自己心裡清楚了。
  
  初盈讓簡媽媽打了清水過來,自己慢悠悠的洗了把臉,然後道:「叫人把桐姨娘和霜兒抬出去,還有曉月,全都給我看好了。」
  
  「是。」簡媽媽趕忙出去吩咐人,大大的鬆了一口氣,又道:「等下我就帶人去小廚房,把負責打水的丫頭也看起來。」
  
  謝長珩靜靜的坐了很久,沒有言語。
  
  雨桐雖然只是丫頭,卻是一直他所深信的,十年時間並非作假,一朝發現不是那麼回事,便是冷靜如他,此刻心緒也是複雜難言。
  
  但他到底不是內宅婦人,會為了這種事惱羞成怒,下不來台。
  
  偶爾失誤也不是不能承認,畢竟誰會一直盯著一個丫頭?眼裡閃過一絲惱色,良久才道:「雨桐跟在我身邊將近十年,一直都很妥帖、很老實,沒想到是我錯看了,她居然藏了這麼多心思。」
  
  初盈有些無言,----男人就是這點看不透,雨桐對他當然是全心全意,是個妥帖老實的好丫頭,那可是她一輩子的指望啊。
  
  可是對於自己,根本就是站在兩個對立面上的人,怎麼能不藏私心?只是此刻丈夫的心情夠糟的,冷嘲熱諷什麼的就算了。
  
  「大爺,奶奶!」簡媽媽的臉色很不好,一臉懊惱,「水房負責舀水的丫頭兩個,一人一天輪班,不知怎地走露了風聲,有個叫香杏的丫頭逃了。」
  
  初盈微微吃驚,詫異道:「逃了?」
  
  「是。」簡媽媽滿目恨恨之色,回道:「我查了日子,桐姨娘出事的頭一天,正是香杏當值,一定是做賊心虛,所以就……」
  
  謝長珩一直沉默著,聞言冷笑,「都吃了豹子膽了!賣身契還在謝家擱著,看她能逃到哪兒去!」
  
  簡媽媽低頭道:「都怨我……」
  
  「媽媽!」初盈打斷了她,眼下已經夠亂的了,可不想再讓自己的人受牽連,遞了個眼色示意出去,然後對丈夫道:「先別管香杏,反正一時半會兒找不回來,倒是桐姨娘要怎麼處置,先得定下來。」
  
  謝長珩一陣良久的靜默,最後道:「這是你份內的事,想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罷。」
  
  這個意思,是徹底不管雨桐了吧?
  
  但是又能怎麼處置?雨桐伺候了近謝長珩十年,被抬為姨娘才一個多月,----自己若是下手太狠,只怕人人都知道謝家出了悍婦。
  
  不然為何雨桐十年來都是好好的,自己進門不到半年,雨桐就犯了事?不是被正室逼的、陷害的,還能是什麼?難道以後見一個人,就去把巴豆事件說一回,最後弄得越描越黑?
  
  現在自己冷靜下來,也明白謝長珩想大事化小的想法了。
  
  這種事鬧大了,丟的只會是自己這個嫡長媳的臉,皇后妹妹的臉,誰會關心謝家的一個姨娘是誰?想到這裡,初盈覺得心裡十分窩屈。
  
  謝長珩忍下心中的不快,自己一個大男人,為了沒看清一個丫頭斤斤計較,實在是沒這個必要。反倒見妻子一臉楚楚可憐的模樣,再想起她方才嚇唬人,說是要進宮見皇后娘娘,神情逼真連自己都被騙住了。
  
  想到此處,不由勾了勾嘴角,「你的臉怎麼變得這麼快?」
  
  「我的臉變得再快,也沒有你的心變得快!」初盈冷冷回敬,剛才的事一想起就窩火,心裡頭總是憋著一口氣,不吐不快,「從前不是讓我相信你,凡事都跟你商量?結果我是相信你了,你卻不相信我,甚至還不如一個姨娘呢!」
  
  「阿盈,不要說氣話。」謝長珩心情很壞,耐著性子解釋,「方才曉月和霜兒都說雨桐沒有沾手,事實上她也的確沒有。」頓了頓,「她從小就跟在我身邊了,我一時不疑她是有的,但是你是我明媒正娶回來的妻子,一個丫頭怎麼能和你相提並論?若是事情鬧大了,名聲受損的只會是你啊。」
  
  初盈心中雖然有氣,但理智卻告訴自己,為了一個丫頭姨娘,和丈夫鬧生分是不划算的。為了出一口氣,徹底把丈夫推得遠遠地,更是不明智的,最好最正確的辦法就是……
  
  「所以呢。」三分戲、七分真,眼圈兒倒是真的紅了,「所以我就該背個黑鍋,活該受這委屈?你忘了,當初對我爹娘說的那些話。」
  
  謝長珩怔住,「阿盈……」
  
  初盈的眼淚跟著掉了下來,是真的委屈,「你說只要我嫁進謝家,就是謝家的人,是你謝長珩的妻子,你我一定會好好照顧我的。」淚汪汪的看著他,「你讓我娘看的一番誠心,去哪兒了?你只會讓我受委屈……」
  
  其實自己也明白,當初丈夫說的那些話是做不得準的,他那時候的努力,只是為了將自己娶進門。但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能借來用一用也不為過,能趁著丈夫此刻心裡內疚,化作真的效用則更好了。
  
  ----楚楚可憐,總是比咄咄逼人更能讓人接受。
  
  時間像是凝固了一般,被定格住。
  
  冬日的陽光清冷凜冽,從薔薇色的綃紗窗戶上透進來,反倒沾上一色暖色,灑在屋內的小夫妻身上,勾勒出一圈淡淡的光暈。
  
  一個低頭微微靜默,一個眼圈兒紅紅無限委屈。
  
  「阿盈……」謝長珩執起那雙柔軟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裡,另一手替妻子拂去臉上的淚水,輕聲道:「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了。」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19:17

芳辰(上)

連著幾日的走馬燈似的熱鬧戲,終於落下帷幕。

        謝家上下的人都已聽說,長房的桐姨娘害病,都是因為丫頭曉月過的病氣,所以曉月讓送去了莊子上。幸虧桐姨娘發現的早,病得輕,只是還需要靜養一段日子,大奶奶連她的晨昏定省都免了。

        原本初盈打算把雨桐送走的,可是很快就要過年,趕在這個時候,肯定會得出滿府的流言蜚語。

        少不得再忍耐些時日,等年後再說。

        雨桐已經「病」得下不了床,又送走了曉月,----初盈便嚴命霜兒守好門戶,不許任何人出入東小院。

        霜兒本來就是個膽小如鼠的,加上攪和進這麼大的一件事,如今小命兒還在主母手上提著,當即連連磕頭,「奶奶放心,就是一直蒼蠅也讓飛進去。」

        簡媽媽冷聲道:「打起精神來,別出了事怪奶奶不留情面。」

        霜兒惶恐道:「一定,一定。」

        初盈淡淡一笑,「下去吧。」

        簡媽媽送走了人,回來道:「可惜讓那個香杏給跑了,不然就能順藤摸瓜,查出背後的人是誰了。」略作停頓,「其實不問也一樣,十有……」

        初盈擺擺手,示意不要再說下去。

        這種事要的是證據,別說十之,就是十之九分九也不行,況且自己心裡已經有了主張。最最要緊的是雨桐「病」了,秋綾再出點什麼事,外人可不知道內情,只會認為自己進門不到半年,就把妾室趕盡殺絕了。

        簡媽媽也不想多說這些煩心事,便揀了高興的,「奶奶就要過十六歲的生辰,可有什麼打算?」

        「年年都過。」初盈淡笑,----不過還是有一點不一樣,以前都是在自己家,今年是頭一次在婆家過生辰,心裡說不出的淡淡惆悵。

        簡媽媽見她興致不高,自己也找不到什麼笑話來說,伸手摟了她,彷彿還是那個小小的粉團兒,「唉……,什麼時候添個哥兒就好了。」

        說起這個,初盈反而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靜默了一會兒,將頭靠在了乳母的身上,輕聲道:「媽媽,嫁了人好累啊。」

        「傻丫頭。」簡媽媽反倒笑了,「做女人的都是這麼過來的,只要上頭長輩憐愛,身邊丈夫體恤,膝下再有兒女承歡,一切都是值得的。」

        值得嗎?真的是這樣的嗎?

        初盈有些茫然,----或許吧,是自己想要的太多了。

        夕陽西下,窗外一片五彩絢爛的晚霞景象。

        謝長珩懶懶的坐在長榻一頭,腳邊是一個大大的銀炭火盆,正在看著對面做繡活的妻子,說了一句,「天涼了,這些活讓丫頭去做就行,仔細凍著手。」

        「閒著也是閒著。」初盈頭也不抬,----不給自己找點事做,整天胡思亂想的日子更加難熬,膝下又沒有孩子,不然還可以分出大部分的精力。

        孩子?不由看了看丈夫,分居一個月竟然有了生疏的感覺。

        不由想起母親,那時候得知何九兒要被父親納妾,第一反應不是傷心難過,而是如何照顧好自己的子女,如何坐穩正室的位置。

        那些少女情懷,大約早就被生活瑣事消耗殆盡了吧?

        「在想什麼?」謝長珩看著那雙明亮清澈的眼睛,像是汪著水一般,配上白皙瑩潤的皮膚,越看越忍不住目光流連。

        只是那清澈的目光,很快就順勢低頭下去迴避開。

        「還在生我的氣?」謝長珩低頭問道。

        「沒有。」初盈捏住繡花針,把花樣遞到他的面前,問道:「梅花好?還是竹葉君子好?我想著竹雖然是淡雅的,但是用得多了,便想換換,再說這件袍子是過年用的,花哨一點看著喜慶……」

        「阿盈。」

        初盈聽他叫得親暱,心裡卻只覺得不大順氣,語音略頓,又道:「原本還想給你做雙厚靴子的,可是我手腳慢,便讓秋綾去納鞋底了。」

        「阿盈!」謝長珩捉住她的手,「先聽我說。」

        初盈沒有抽出手,淡淡道:「你說。」

        謝長珩一時怔住,----妻子突然不鬧小性子了,表現的格外冷靜,本來是對的,為何自己反而不習慣了?

        原本想好的話,一時間竟不知從何說起。

        「我知道。」倒是初盈先開了口,「雨桐是打小服侍你的,十來年了,從來沒有在你跟前辦錯一件事,你信她這也是人之常情。」又道:「你怕因為一個姨娘的事,最後壞了我的名聲,所以才想把事情壓下去,都是為了我好。」

        ----還說什麼?說來說去都是這些。

        謝長珩要說的話被說她盡,一時沉默無言。

        初盈不想再說下去了,抽了手,起身道:「累了,我去躺一會兒。」

        謝長珩被晾在一邊,自己坐了會兒很是沒意思,想要找妻子說幾句,又覺得自己有點囉哩囉嗦不對勁。

        索性去了書房,拿了長劍站在梅花樹下舞了一陣。

        平安低了頭,再旁邊端茶倒水小心伺候,----眼下都已經彩霞滿天了,公子爺還跑來書房舞劍,分明是就是來散火氣的,哪裡還敢不小心?

        「唰!」一聲清脆的收鞘聲,謝長珩手中的長劍已經入鞘。

        平安一溜小跑過去捧了劍,看了看旁邊,「茶已經泡好了。」

        謝長珩端起茶,「咕咚咕咚」大口喝了幾下,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轉身進屋,又喚平安道:「研墨。」

        自己走到書案邊坐下,微微出神。

        平安跟另外一個小廝如意對了對眼,彼此心知肚明,連個人手腳飛快,一個取了上等的白紙出來鋪上,一個趕緊添了清水急急研墨。

        飽滿的墨汁從筆端落下,似乎帶著主人的情緒一般,龍飛鳳舞、遒勁有力,連著寫了好幾張紙,走勢終於稍微舒緩了一些。

        平安正要鬆一口氣,哪知道謝長珩又撂下了筆,吩咐道:「鈞天桐木琴拿出來。」自己走到旁邊的水盆邊,沾了綠豆面洗了洗手。

        平安對著如意擠了擠眼,兩個人趕忙去開櫃子拿琴。

        叮叮淙淙的琴聲悠揚響起,似那山林間的小溪緩緩而流,清脆悅耳,然而沒過多會兒,漸漸地好似匯入了江河,變得氣勢磅礴起來。

        琴音越拔越高、越走越險,叫人聽得不由提起心弦。

        「叮!」不知何故,那琴聲毫無徵兆的戛然而止,嚇得平安和如意一哆嗦,又趕緊站直了身體,垂下了眼簾。

        謝長珩靜靜的坐了一會兒,手還放在琴弦上,但卻沒有再彈的跡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半晌才問:「平安,我最近是不是不大對勁?」

        平安一臉苦色,一句話在嘴裡擠了半天,「小的……,沒、沒看出來。」

        第二天,正好趕上謝長珩在家休沐,一身家常的半舊蓮色長袍,腰間白玉帶,一頭青絲襯得眉眼分明,正從裡屋跨步出來,「走吧。」

        初盈便將手爐遞給了凝珠,起身跟了上去。

    還沒出門,謝長珩先扯了扯初盈斗篷上的帽子,----一圈雪白的兔兒毛,把那巴掌小臉圈得更小了。

    「大爺、奶奶走好。」秋綾聲音清脆,生怕滿院子的人聽不到似的。

    謝長珩自己披了雪紫色的大氅,初盈則是嬌俏的海棠色,比他矮了大半個頭,出門下了連廊,兩人的背影被素白雪地一襯,倒也十分般配適宜。

        剛到上房門口,謝夫人便連聲道:「快進來,外頭雪花亂飄呢。」

        初盈跟在謝長珩後頭行禮,末了笑道:「還好,不是太冷的天。」待婆婆示意,方才從凝珠手裡接了手爐,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

        謝長珩問道:「娘這幾日可還睡的暖和?」

        「暖和,暖和。」謝夫人與蘇媽媽一笑,「天天有兒子兒媳圍在跟前,我這心裡能不暖和嗎?」又回頭道:「你們先喝兩口熱茶,暖暖胃。」

        「喲。」盛二奶奶人還沒有進門,笑聲先飄了進來,「大哥大嫂來得真早。」彷彿只有這樣說了,才能掩飾她沒有第一撥過來,又笑,「娘有什麼高興事呢?」

        謝夫人微笑道:「隨便說笑罷了。」

        「娘。」謝長盛進門先行了禮,然後脫下了石青色的刻絲暗紋大氅,對著長兄長嫂欠了欠身,「大哥、大嫂。」

        初盈對他不熟,只是跟著謝長珩招呼了一句。

        -----每逢休沐日,謝夫人跟前總是要熱鬧許多,這邊話還沒說幾句,謝長瑜和晏氏也一起過來了。

        謝長瑜平日在母親面前十分恣意,不過每次見了長兄,就有點像避鼠貓,頓時老實了許多,規規矩矩的和妻子坐下。

        晏氏挽了精巧別緻的飛雲髻,除了金釵之外,還斜戴了一朵牡丹絹花,倒是給她平添了幾分顏色。見面行完禮後,對初盈笑道:「過些日子就是大嫂的生辰,我做了一雙棉鞋,不知道大嫂喜歡什麼花樣?」

        初盈笑道:「哪裡當得起你親自做鞋?」不過人家鞋都做了,再推辭也不合適,想了想,「不拘什麼樣,反正素雅一點就行,只是辛苦你了。」

        謝夫人接話道:「老五媳婦的針線還不錯,前些日子給我做了一雙,挺合腳的。」

        「那從前我做的呢?」初盈假裝不滿,撇嘴道:「娘得了心愛的小兒媳,就把我們前面的都給忘了。」

        盛二奶奶湊趣笑道:「可不,我這也吃味兒呢。」

        「瞧瞧、瞧瞧。」謝夫人指了跟前的兒媳們,與蘇媽媽笑道:「這一個個的還不讓人說話了?」嗔了初盈一句,「看把你嘴巧的,也好意思在弟妹們跟前說嘴。」

        蘇媽媽笑道:「那還不都是夫人慣得。」

        晏氏只是掩面跟著一起笑,氣氛十分的好。

        謝長珩不由出神,----什麼時候開始,妻子居然在母親面前這麼親暱?

        看得出來,妻子和母親的關係挺好的,倒不是說妻子的嘴比老二媳婦巧,更容易的母親的歡心。

        畢竟妻子是嫡長媳,母親因為自己也更容易喜歡一些。

        看著母親眼裡那發自內心的高興,再看了看妻子,她的神色也不似敷衍,只是最近……,她似乎和自己疏遠了不少。

        或許等到開了春,妻子搬回正屋住應該就好了。

        謝長珩兄弟幾個是過來請安的,婦人間的家常話插不上嘴,說了幾句,便一道起身先行告辭。

        「都慢著些。」謝夫人看著兒子們走遠了,方才回頭,開始與媳婦們說正事,「說起老大媳婦的生辰,我想平日裡老大媳婦忙裡忙外的,也該歇一歇才是。」

        盛二奶奶心裡酸溜溜的,勉強笑道:「大嫂是得好好的歇一天。」

        謝夫人頷首道:「老大媳婦的生辰宴席,就由你來操辦。」

        「辛苦三弟妹了。」初盈道了一聲謝,又與婆婆含笑建議,「正巧年下還有一堆年貨要辦,諸多事項安排,三弟妹包攬了宴席的事,我也騰出個空來。」頓了頓,「只不過這是我頭一次辦年夜宴,還是覺得有些忙亂,娘可得提點著一些。」

        謝夫人聽她長篇大論的,猜度著下面必有話說,點了點頭,「要是人手不夠,我這邊再撥幾個人過去。」

        ----倒也沒說死,免得猜錯了媳婦的想法不好收回。

        「下面的人倒是夠了。」初盈神色十分恭敬,笑道:「再說娘身邊的人,哪能讓我拿去大材小用?」側首看了看晏氏,「就是想把五弟妹借過去,幫我幾天忙。」

        謝夫人的心思飛快轉了轉,很快猜到了幾分,於是笑道:「甚好,你們兩妯娌商量著辦,一起說說話也有趣。」

        晏氏聞言怔住,----大嫂這是讓自己協理家務?!儘管只是暫時的,但……,這也太意外太過驚喜了。

        幫著大嫂協理家務,那麼在下人們的眼裡,自己的份量立馬就不一樣,----即便不能算是半個主母,至少也是在家裡說得上話的人。

        只要自己把事情辦好了,婆婆會高看自己一眼,丈夫亦會多幾分尊重,在謝家的日子更會舒坦許多。大嫂居然如此體恤自己,真是想都不敢想,這哪裡是做妯娌的?一般的姐妹也不過如此了。

        初盈看著她笑道:「怎麼……,想偷懶躲起來不成?」

        晏氏回過神來,笑了笑,「我笨,少不得跟著大嫂學一學。」又與婆婆笑道:「看來只做一雙鞋子還不夠,還得再加一雙,算是拜師的學資才行。」

        謝夫人笑道:「你們妯娌間相處和睦,我也高興。」

        滿屋子的人都在附和陪笑,只有盛二奶奶滿心惱火,----好一個傅氏,仗著自己有個做皇后的姐姐,就這麼瞧不起人!撇開有經驗的自己不用,反倒拉攏一個剛進門的小姑娘,不就是看不起自己庶出嗎?真是欺人太甚!

        ----可是恨歸很,卻也無可奈何。

        初盈看到了她眼裡的惱色,不過自從自己主持中饋開始,就已經把她得罪了。

        再說盛二奶奶這種人,疑心病和自卑感太重,便是自己想貼只怕也難貼的上,反正這件事自己站得住腳,所以並不在意。

        因為生辰壽宴的事,謝夫人說是有話要單獨跟盛二奶奶商量,初盈便和晏氏一起告了辭,兩個人前後腳走了出去。

        初盈回頭看了一眼,只覺得婆婆真是一個妙人。

        自己對晏氏的一番扶持,婆婆心裡不會不清楚,做為一個重規矩的長輩來說,當然希望兒媳婦鎮得住場,而不願意看到寵妾滅妻的煩心事。

        蘇宜君是什麼身份、性情,謝長瑜對她是什麼態度,晏氏又處在何等尷尬的位置,再沒有人比婆婆心裡更清楚了。

        「大嫂。」晏氏笑吟吟回頭,往後面打量了幾眼,「在看什麼呢?」

        初盈抿嘴一笑,低聲道:「我在看二弟妹會不會追出來。」打趣了一句不再多說,轉而道:「走吧,天涼當心站在路上凍著,先去我屋裡,一面喝茶一面說話。」

90、芳辰(中)
  
  晏氏說完話從長房的院子出來,一路雪花亂飄。
  
  薄荷一面搓著手,一面還有幾分難抑的興奮,高興道:「大奶奶竟然讓奶奶過去幫忙呢,這可真是沒有想到,等下告訴五爺讓他也歡喜歡喜。」
  
  晏氏「嗯」了一聲,對此不置可否。
  
  丈夫會高興嗎?就他那養尊處優的做派,不知柴米油鹽貴的性子,應付自己說幾句好話,只怕就算是好的了。
  
  薄荷眼珠轉了轉,小聲道:「聽說桐姨娘……」
  
  「閉嘴!」晏氏赫然低聲打斷,「不該聽說的,就不要去聽說!」
  
  別說雨桐跟自己八竿子打不著,單是都作為嫡妻,又怎麼會希望妾室得寵?如果自己丈夫也跟大伯一樣,是個拎得清的,自己還何苦忍受那個蘇氏?
  
  這天底下做姨娘的,通通都倒霉了才好。
  
  況且自己是小兒媳,豈能去議論長兄長嫂的是非?更不用說,這個家裡就數大嫂待自己最好,若是得罪了她,自己在謝家只會更加舉步維艱。
  
  薄荷漲紅了臉,「我、我一時嘴快。」
  
  女人天性就是愛聽新鮮事兒。
  
  晏氏嘆了口氣,說道:「從前在咱們家,你就是說錯了幾句也沒什麼,現今我自己都顧不上,哪裡還管得了你們?切莫再有下一次了。」
  
  「是。」薄荷諾諾應下。
  
  晏氏在一片雪花中穿行,進了屋,赤芍趕忙上了給她脫了披風,交給小丫頭去外面撣雪花,自己捧了熱熱的茶上來。
  
  晏氏低頭喝了兩口,問道:「五爺呢?」
  
  赤芍低了頭,「去蘇姨娘屋子了。」
  
  早在蘇宜君進門前,晏氏就先下手為強定了規矩,自己佔上半個月,蘇宜君佔下半個月。眼下正是下半個月,謝長瑜本來晚上就要過去的,白天還這麼膩歪不夠,不免叫晏氏心頭一陣添堵。
  
  本來晏氏還想把赤芍的日子,也排在下半個月裡。
  
  不過以自己丈夫的性子,還有蘇氏的種種手段,這個想法估計很難實現,說出來落實不了,最後只會讓蘇氏更加得意,只好作罷。
  
  謝長瑜陪著心上人不知道在墨跡什麼,一直到中午才回來。
  
  說到這個,晏氏更是對初盈感激萬分。
  
  原本大戶人家的姨娘和通房丫頭,作用都是一樣,供男主人晚上消遣和生孩子,以及給主母端茶倒水,這是她們的本職工作。
  
  按規矩,蘇宜君得和赤芍一起伺候晏氏吃飯。
  
  不過蘇宜君雖然只是姨娘,晏氏卻用不起,用一次丈夫的臉便冷一次,應付著過了三日,便免了蘇宜君的這份規矩。
  
  結果這下更好,謝長瑜乾脆跑到蘇宜君屋裡吃飯。
  
  晏氏不免氣得倒嗆,自己好心讓著他們退一步,對方反倒蹬鼻子上臉了,可惜話已經說出去,又怎麼好收回來?連著好幾日一個人吃的飯,真是胸悶氣短。
  
  不過沒過幾日,謝長瑜又乖乖的回來了。
  
  晏氏讓人去一番打聽,才知道廚房給蘇宜君的配送的三菜一湯,每樣都越來越精緻小巧,盡擺些花兒朵兒在上頭,菜卻沒多少,米飯也只裝了一個小小的飯甕子。
  
  那份量蘇宜君一個人吃是儘夠了,但再添上謝長瑜,兩個人肯定不夠,不是餓著一個,就是兩個都只能吃半飽。
  
  送飯的人還道:「大奶奶說了,蘇姨娘是個斯文人,弄多太多吃不了,反倒顯得姨娘糟蹋糧食,若是不夠儘管再要。」
  
  ----這話便說得巧了。
  
  要?難道蘇宜君是大肚彌勒佛?再說偶爾要一、兩次還好,天天都吃不夠,傳出去先笑死人了。
  
  況且蘇宜君一個姨娘,天天讓小廚房做兩遍飯菜,惹得下人抱怨不說,萬一再傳到謝夫人的耳朵裡,只有吃不了兜著走。
  
  謝長瑜本來就不佔理,哪裡還敢跑去跟大嫂理論?
  
  表妹雖好,但是只能看不能吃,天天委屈肚子實在太難受了。
  
  吃了兩天點心湊合,最後只得乖乖的回了嫡妻的屋子,如此一來,至少一日三餐的功夫,把人圈在了正屋,----晏氏如何能夠不感激?
  
  薄荷每每說起這個事兒,都要笑個半日,「還是大奶奶有能耐。」
  
  晏氏唏噓道:「能耐?那也得大嫂心裡向著我才行。」
  
  ----經此一事,更感覺到了當家主母的權利和厲害,畢竟處在那個位置上,只要隨隨便便一點小手段,叫人吃了癟還說不出來。
  
  「什麼時候回來的?」謝長瑜斜靠在椅子裡,伸腿讓赤芍換靴子,一手從薄荷那裡接了茶,漫不經心問了這麼一句。
  
  「早回來了。」晏氏不免帶出幾分譏諷,心中有氣,好不容易才按捺下去,換了笑臉說道:「對了,大嫂讓我幫著她協理年下的事呢。」
  
  謝長瑜抬頭,一臉懷疑的目光問道:「你行不行啊?」
  
  晏氏笑道:「我雖笨,好歹有大嫂在前面照應著,不過是搭個手……」
  
  「太好了!」謝長瑜將茶碗往旁邊一墩,突然興致勃□來,打斷道:「你要是幫著大嫂打理家事,是不是就可以支銀子了?正好我想給宜君打一套赤金頭面,也不用很貴的,大概花個五、六百銀子就行。」
  
  五、六百兩銀子?還不貴?晏氏頓時氣得胸悶氣短,接不上話。
  
  謝長瑜見妻子不快,愣了下,倒是想起了點什麼來,忙道:「也給你打一套。」
  
  ----為了順利的給妾室打首飾,勉強把嫡妻算上?
  
  晏氏在心裡冷笑,淡聲道:「五爺,那可是你兩年的月例銀子。」
  
  大戶人家的子弟,家裡把吃穿用度家裡全包了,而且怕子弟手裡有了銀子,就去外頭學壞做了蠢事,所以便是再有錢,月例銀子的定額都不會太多。
  
  謝長瑜自己是有些私房錢的,不過蘇宜君一進門,都一股腦兒的搬過去了。
  
  他雖然沒臉,但也不好意思去動妻子的嫁妝。
  
  如今聽說妻子幫忙協理家務,便想著銀子大把大把的過手,不免動了歪念,沒想到妻子一開口就是拒絕,不快道:「又不是只給宜君打,也給你打一套,反正都戴在了你們頭上,我又沒去外頭亂花,推三阻四的做什麼!」
  
  薄荷眼見氣氛不好,忙道:「奶奶,先吃飯吧。」
  
  晏氏實在是說不出什麼好話來,理智告訴自己不要和丈夫吵,不然情況更糟,遂忍氣出去擺筷子、布碗勺。
  
  謝長瑜坐了片刻,一臉不痛快出門入了飯桌。
  
  一盆熱騰騰的黃豆豬蹄湯端了上來,晏氏剛喝了兩口,就覺得油膩膩的噁心,自己覺得沒必要和丈夫慪氣,免得奇怪了身體不划算。
  
  忍了忍,又勉強喝了幾口吃了點菜。
  
  謝長瑜三口兩口扒拉完飯,擦擦嘴便出了門。
  
  晏氏猛然間悲從心來,實在不想再吃,回屋忍不住落了幾滴淚,----這種日子還要煎熬一輩子,想一想便覺得心灰。
  
  薄荷端了消食茶,過來勸道:「奶奶且想開些……」
  
  「等等。」晏氏突然抬起手,眼裡閃過一絲驚疑光芒,看向薄荷問道:「這個月,我的小日子是不是還沒有來?」
  
  「是。」薄荷先是一怔,繼而領悟過來高興道:「奶奶,這……」趕忙出去關了門,回來低聲道:「還得讓大夫過來診了脈,才能作準。」
  
  「不急。」晏氏一方面是驚喜,一方面又擔心猜錯了,靜了靜道:「我的小日子從來都很準的,且過幾天,要是到了下月還不來,不診脈多半也是了。」
  
  薄荷連連點頭,又道:「奶奶可千萬別再動氣了,不值當。」
  
  「哎呀……」晏氏突然皺起眉頭,「才答應了大嫂,說好下個月就過去幫忙的,現今又馬上推脫,這如何說得過去?」
  
  薄荷急道:「協理家事雖好,但怎麼比的上添小少爺?」
  
  「傻丫頭。」晏氏苦笑:「現在不是我掙體面的時候,要是不給大嫂說清楚,無緣無故應了的事又反悔,不就把人給得罪了嗎?況且若是真的有了,將來是瞞不住的,大嫂定要怪我待她不誠……」
  
  底下的話沒有說完,----對方可是主持中饋的嫡長媳,如何得罪的起?就算大嫂宅心仁厚不計較,但要以後再向著自己、幫著自己,肯定也是不可能的了。
  
  薄荷聞言愣了愣,「那……」猶豫道:「且不說大夫還沒來過,便是確定了,人家都說小孩子嬌氣,頭三個月要瞞著一些。」
  
  晏氏低頭看了看肚子,沒有吭聲兒。
  
  薄荷指了指西北角,撇嘴道:「特別是不能讓那位知道了。」
  
  ******
  
  轉眼到了二十五這天,謝長珩特意告了半日假,上了早朝便回了府,正好換上初盈給他做的新袍子。
  
  平日裡素雅的顏色穿得多,換上一身深朱色的錦袍,倒是平添幾分溫和顏色,眉眼微微含笑,正是懷春少女的夢中情郎模樣。
  
  鳳目若漆、雲鬢似裁,舉止間一派說不盡的蘊藉風流。
  
  「真是花哨。」謝長珩看著袖口的點點梅花,很小很靈巧,看得出妻子是很費了一番功夫的,上前拉起她的手,「下次別做這麼麻煩的了,累手。」
  
  「好。」初盈剛去婆婆那裡請了安回來,應付了一句,便坐到妝台跟前,對鏡描補臉上的妝容,嘴裡道:「我這會兒忙,等下外頭客人就要來了。」
  
  凝珠在旁邊打著下手,不時的遞上胭脂、水粉,描出親切自然的飛霞妝,再點上一點漂亮的朱色口脂。
  
  浮晶捧了等下見客人的衣服出來,上身茜紅色百蝶穿花對襟短襦,枝蔓蜿蜒、彩蝶靈動,內裡一抹杏黃色抹胸,配以一襲蹙金線的霓裳月色裙。
  
  正所謂「羅衫葉葉繡重重,金鳳銀鵝各一叢」,真真美不堪言。
  
  初盈打開首飾盒子,拿了一隻九尾的銜寶石滴珠大鳳釵,有些笨重繁瑣,不過勝在夠喜慶夠氣派。
  
  「我來給你簪上。」在一旁靜靜打量的謝長珩,伸手拿走鳳釵,一手扶住那張瑩白如玉的小臉,左右看了看,穩穩當當簪在牡丹髻正中間。
  
  凝珠低了頭,識趣的拉著浮晶退了下去。
  
  初盈仰面看著那張賞心悅目的臉龐,五官線條清晰,一雙濃黑看不到底的眼睛,裡面光芒閃爍,自己看不透也看不明白。
  
  謝長珩微笑道:「不是說忙嗎?又不急了。」
  
  ----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初盈在心裡嘆氣,這種嬌羞天真的心情大約是不會有了。
  
  「大嫂!」盛二奶奶的笑聲在門外響起,腳步聲漸近,還沒進門先道:「娘讓我和五弟妹過來幫你。」
  
  大白天的,凝珠等人肯定不方便隨便攔人。
  
  謝長珩當即收回了目光,走到一邊端了茶碗。
  
  還沒喝上兩口,外面盛二奶奶就到了門口,朝屋裡掃了一圈,抿嘴笑道:「原來大哥也在。」
  
  「嗯。」謝長珩淡淡點頭,起身道:「你們忙,我先去外面招呼了。」
  
  「大哥。」晏氏福了福,側身給他讓出路來。
  
  盛二奶奶心下一陣猜疑,看二人衣冠整齊的,也不像是白日宣淫的樣子,但好端端的把丫頭都攆了做什麼?心下撇了撇嘴,就這樣也配拿捏長嫂的架子?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19:20

芳辰(下)

        初盈是皇后娘娘一母同胞的妹妹,是謝家的嫡長媳,這樣雙重的矜貴身份,足夠吸引京城裡公卿官宦家的女眷們,陸陸續續都趕了過來。

        其中以豫親王妃和榮壽公主的身份最尊,----前者是謝二夫人的生母,後者則是晏氏的堂表姐。再接著是晉陽公夫人宋氏,謝二夫人安城郡主等人,還有一些親朋好友的家的女眷,不能一一細表。

        讓初盈意外的是,鎮南侯家的徐夫人也來了,這位可跟親戚絲毫不沾邊,並且從前還有些瓜瓜葛葛,因而囑咐丫頭們小心招呼。

        今兒來的人多又個個都有來頭,幸虧初盈大都認識,再者旁邊還有盛二奶奶和晏氏幫忙,因此穿梭於一片姹紫嫣紅中間,倒也遊刃有餘。

        豫親王妃打量了幾眼,與謝夫人笑道:「你也可以開始享清福了。」

        謝夫人笑道:「多謝王妃美言。」看了看身後的世子夫人,「也是個孝順的,怪道人人都贊王妃有福氣。」

        兩人你誇誇我家兒孫,我贊讚你家閨女,彼此說得十分投契。

        榮壽公主則與晏氏閒聊起來,----別看她上次在初盈面前說得親熱,對晏氏稱呼乳名黛黛,實則之前兩人根本沒有見過。

        好在榮壽公主是個性子溫婉的,不似清屏公主那般驕縱,晏氏又是有心討好,彼此談得也很融洽。

        因為彼此的共同話題太少,不免說起初盈來,晏氏笑道:「大嫂待我極好,大概就是投了個人的緣法罷。」

        榮壽公主微笑點頭,「正是這個理兒。」

        話音未落,便有宮裡的內侍捧著托盤進來,身後一個小太監提著一罈子酒,等到跟前伏了一地的女眷,方才慢悠悠唱道:「皇后娘娘有賞,賜尚書左丞之妻謝傅氏鳳釵一支、御酒一罈。」

        這種賞賜難得是個綵頭,便是賞下來是塊麻布,那也是初盈的體面,更何況,還有一群公卿貴婦跟著叩拜,這份光彩不是一般人敢奢望的。

        初盈叩道:「多謝皇后娘娘賞賜。」

        那內侍已笑吟吟道:「夫人請起。」將那托盤鄭重的遞了過去,又指揮小太監把御酒給了丫頭,然後道:「皇后娘娘還等著我回去覆命,就不叨擾了。」

        初盈笑著點頭,身邊宋媽媽早遞上了一個大大的賞封,「一點茶水錢。」

        眾女眷恭送了皇后使者出去,氣氛方才一鬆。

        盛二奶奶嘴巧,又一向不肯在人前落後,笑吟吟與眾人道:「今兒大夥兒可有好酒喝了。」

        一副與有榮焉的高興模樣。

        儘管初盈知道她沒有幾分真心,但是能在人前和和睦睦的,也是好事,更是大戶人家妯娌間的常態。

        哪怕底下鬧翻了天,面對外人時還是要保持一條戰線。

        因而順著她的話頭,笑道:「今兒說好我要偷懶的,就辛苦二弟妹了,把這罈子好酒給大夥分了吧。」

        賜鳳釵不過自己一人榮光,賜酒卻能人人分而食之,----姐姐用心良苦,這是要那些公卿命婦都記得,今兒的壽星翁是什麼身份,大夥兒可都沾了皇后妹妹的光。

        初盈忍住微酸的淚意,面含微笑朝母親那邊看了一眼。

        宋氏不便多說話出風頭,只是輕輕頷首。

        盛二奶奶叫來丫頭們小心分酒,手腳麻利輕快,心內卻是五味陳雜,----有些人天生就是命好,再嫉妒也嫉妒不過來。

        晏氏也過去幫忙,只是行動間十分小心,她本來就不會像盛二奶奶那樣含酸,更何況現今一切心思都在肚子上。

        妯娌倆笑盈盈的招呼著賓客們,看起來十分和睦。

        ******

        熱熱鬧鬧的宴席之後,眾位女眷紛紛移步去了戲台看戲。

        諸如豫親王妃、榮壽公主等人,原本就是來撐場面、做交情的,已經告辭回去,剩下的大都是一些親戚。

        初盈在婆婆面前服侍著,忙著端茶遞水。

        謝夫人接了她的茶,笑道:「今兒你是壽星翁,不用立規矩。」看了看盛二奶奶和晏氏,「有她們兩個在這兒足夠了,你自去看看戲吧。」

        「好,一會兒就回來。」初盈陪著婆婆說了幾句,方才離開,找到了母親宋氏,旁邊立馬有小丫頭搬來椅子。

        宋氏將自己手裡的茶遞給她,「剛續上的。」又道:「可跟你婆婆打了招呼?」

        「就是婆婆讓我來的。」初盈把婆婆的用意點了出來,也讓母親高興高興,微微傾斜了身子過去,「等下戲散了,娘去我屋裡坐坐。」

        宋氏笑嗔道:「都做人家媳婦了,還是改不了愛撒嬌的毛病。」

        初盈晃了晃母親的胳膊,小聲笑道:「那又怎樣?我還不一樣是娘的女兒。」忽而想起宮裡的姐姐來,「對了,年下我們早點進宮去。」

        宋氏臉上的笑容微黯,輕輕點頭。

        皇帝早已不是當初的秦王,儘管還不能完全恣意,但是至少後宮裡頭可以,再加上一些政治因素,現今在皇后娘娘之下,已經有了八位宮妃。

        這還才是皇帝登基的第二年,以後肯定還會添人。

        ----想一想大女兒,再尊貴做為女人亦是可憐。

        初盈十分清楚母親的心思,只是相勸也找不到話,皇室種種說不得,更別提現在這種人多的場合,因此安慰道:「好在等不了幾日了,就快過年。」

        「嗯。」宋氏為了轉移心情,隨意的往四下看了看,卻是頓住,側首低聲道:「兆榮媳婦怎麼跟你們家二奶奶湊一塊兒?」

        初盈順著目光看過去,中間隔著初珍、二嬸馬氏,兆榮媳婦金氏旁邊站了一人,不是盛二奶奶又是誰?

        似乎感應到了目光,盛二奶奶沖這邊笑道:「大嫂。」

        金氏也笑了笑,「四妹。」

        這唱的是哪一出?初盈看不懂,微笑道:「你們倆還想看什麼戲?我再讓人點幾摺子。」說著,叫丫頭取來了戲摺子。

        盛二奶奶笑道:「我還要去四下招呼人呢,先不看了。」言畢,腳步輕快的走了。

        金氏擺手道:「我是不大愛看戲的,不點也罷。」

        倒是傅家二夫人馬氏取了摺子,隨便點了一出,還了摺子,與初盈笑道:「也不知道前頭有多少,怕是來不及看呢。」

        「來不及就下次再來看。」初盈笑了笑,心裡還在想著盛二奶奶和金氏,總覺得哪裡不大舒服,只是也不好直接問人。

        ******

        十月馬上就要過完,天氣越發的冷了。

        過完生辰之日,初盈又開始每天忙碌的主母生活,一手捧著手爐子,一手端著熱茶調度僕婦,腳邊是一個大大的銀炭火盆,倒也暖融融的。

        有小丫頭來報,「奶奶,五奶奶過來了。」

        晏氏一身緋色薄棉寬鬆衣裙,她原本就個子偏小,越發顯得消瘦,進門笑道:「大嫂忙完了沒有?」

        「進來說話。」初盈趕忙招呼,問道:「怎麼身上不多穿一點?今兒沒什麼事,咱們到裡面說話去。」

        這話正中晏氏之意,把薄荷留在了外面,自己含笑跟了進去,入了座,又從凝珠手裡接了茶,方道:「原說下個月再過來的,正好有一件事想跟大嫂說。」

        初盈隨口趣了一句,「可是喜事?」

        「大嫂真是未卜先知。」晏氏抿嘴一笑,低頭道:「我有喜了,才一個多月。」臉上不免帶出一絲羞澀,更多的則是歡喜。

        初盈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先是驚訝,繼而不免有點豔羨,恭喜道:「果然是大喜事……」頓了頓,「才一個多月?還有……,誰知道。」

        晏氏抬頭,「還有薄荷。」

        初盈略略知道,晏氏的乳母亡故的早,故而陪嫁過來的媽媽們並不太親近,最得心意的就是薄荷,----也就是說,這消息只告訴了自己一人。

        心思飛快的轉了轉,略略明白過來,因而道:「你才應了我,若是突然撂挑子不做了,旁人難免會多想,反倒不美。」

        「是。」晏氏忙道:「所以想讓大嫂拿個主意。」

        原以為自己趕在嫂嫂前面懷孕,多少會惹得對方不快,都做好了賠小心的準備,沒想到嫂嫂第一反應還是替自己著想。

        ----在感慨嫂嫂宅心仁厚之餘,不免慶幸自己賭對了。

        初盈又道:「都道小孩子嬌氣,頭三個月要好生養著,還是少些人知道為好。」底下沒說完的是,特別是某些有心人不能知道。

        晏氏應道:「多謝大嫂體恤。」

        「這樣吧。」初盈很快有了決定,「正好你們的院子離上房近,而且不臨水暖和,早上去給娘請了安,我順道和你一起過去,就讓下人們去那兒回話。」拍了拍她的手,「你只要在旁邊坐著就好,不用勞動做什麼的。」

        「大嫂……」晏氏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這樣一來,既對外瞞住了自己有孕的事,又不用自己走動,而且還把協理家務的事做了,實在是無可挑剔。

        初盈笑道:「這事兒還得跟娘說清楚,有了娘的話,將來即便長瑜問起什麼來,你也不至於為難。」

        晏氏聞言不由紅了眼圈兒,忍不住要掉淚。

        「別哭。」初盈遞了帕子過去,柔聲道:「你可是雙身子的人了。」又道:「外頭天寒地凍的,你別再出來亂走動,等下我會去跟娘細說的。」

        「大嫂。」晏氏哽咽道:「你的恩情,我會記在心裡的。」

        「看你說的,什麼恩情不恩情。」初盈強打起精神,叫來薄荷,小心的送走了懷孕的妯娌,自己回屋卻是一陣感慨。

        自己這邊,再快也要等到明年去了。

        ******

        中午謝長珩回來時,初盈早已去了婆婆那裡,把晏氏的事交待妥當,一面伺候丈夫換衣服,一面道:「上午娘跟我說了會兒話,意思是,想給五弟找點差事做。」

        謝長瑜一旦每日按時去公幹,就不能整天膩歪在蘇宜君那裡了。

        謝長珩抬眼看向妻子,頷首道:「這事兒我早想過了,只是五弟年輕,身上又沒有功名依傍,只能走恩蔭的路子。」

        初盈淡淡道:「咱們這種人家,原也不是為做官才考功名的。」傅家、謝家已經夠烈火油烹的了,還是冷一冷為好,「隨便找個閒職,讓五弟有點正事做就行,最好是清閒的、人少的,沒有什麼是非的清水衙門。」

         謝長珩眼裡閃過一絲讚賞,----有些婦人只知道一味慫恿夫婿,巴不得家人爬得越高越好,實則心裡沒有成算,不知道官場登高必跌的道理。

         妻子在大事上總是十分冷靜,心思一派清明。

        眼前是一張眉目精緻的秀氣臉龐,眉似春山、眼若秋水,只是略靜了些,不似從前那般靈動愛笑,不免有些隱隱失落。

        還有就是,最近不大愛跟自己說話了。

        雖然沒有明顯的避開,該做的也都做了,但是細微之處是能感覺的到,----比如眼下冷靜的跟自己分析,一副公事公談的樣子。

        連兄弟都關心到了,但卻……

        謝長珩打住了腦中幼稚的想法,在心裡自嘲了一番,方才道:「回頭你告訴娘,這事兒我會去安排的,不用操心。」

        「嗯。」初盈轉身去倒茶,回來遞給他道:「丹霜楓露茶。」

        謝長珩看了看她頭上,問道:「我給你買的玉簪怎麼不戴?是不是樣子不喜歡?」

        初盈覺得他突然囉嗦起來,敷衍道:「太長太細,不挽高髻簪不穩怕跌了。」不想讓他覺得被冷落,又補道:「等回頭過年了再戴。」

        謝長珩有點訕訕,更覺得自己最近有點莫名其妙。

        吃完午飯,因為天冷都不想睡午覺,小夫妻倆在屋裡閒坐沒什麼話說,便各自拿了本書翻看,只是看沒看進去就不知道了。

        「奶奶。」秋綾在外面喊道:「傅家二房的二奶奶來了。」

        金氏?初盈怔了怔,才反應過來是堂兄兆榮的媳婦,論起來自己得喊一聲二嫂,只是想起那天金氏和盛二奶奶叨咕,心下總覺得沒什麼好事。

        「多半有事。」初盈按下心中的疑惑,對丈夫道:「你先迴避一下。」

瑣碎(上)

    金氏的父親只是一個八品京官,不過她在家中是嫡長女,之所以會嫁給傅兆榮這個婢生子,一則因為丈夫是二房長子,二則因為傅家出了一位皇后娘娘。

    到底是誰高攀了誰,裡子面子還得掂量著一起來算。

    初盈只見過對方幾次,本身沒有什麼吸引人的地方,故而印象很淺,眼見一個容長臉面的年輕媳婦進來,起身笑迎,「二嫂,快進來說話。」

    「四妹。」金氏笑得親熱,身上一襲橘紅色的遍地金裙子,杏黃色彈花小襖,----彷彿因為嫁了庶子不甘心似的,每次打扮斷乎少不了紅色。

    身後還跟了一個小丫頭,提了一籃子的見面禮。

    「我自己做的一些點心。」金氏笑著揭開了盒子,一共三層,有小動物的、也有各色花朵的,看得出來手很巧。

    初盈出於禮貌當面嘗了一個,笑著讚了幾句,「難得好看又好吃,早就聽說二嫂心靈手巧,今日果真見識了。」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這話,都是無關痛癢的閒篇。

    初盈一直等著她說事,專門過來走這麼一趟,總不可能真的是送點心的吧?哪知道一直等啊等啊,什麼都沒等著,金氏反倒開了口起身告辭。

    「我送二嫂出去。」

    「不用,不用。」金氏趕忙謙辭,勉強讓送到台階下,又道:「外頭天冷,四妹你別出來了。」擺了擺手,便帶著小丫頭急急茫茫走了。

    初盈只覺得一頭霧水,站了片刻,等人走不見了方才回去,對凝珠道:「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我怎麼看不懂了?」

    謝長珩早從後門去了書房,身邊沒別人,凝珠說話也不用避忌,猜測道:「許是有什麼難為情的事?一時間開不了口。」

    初盈嘟噥道:「能有多為難?既來了不說,豈不是還要再跑一回?」

    「奶奶。」門簾外傳來荳蔻的聲音,等到得了回音,方才打起簾子進來,低聲道:「方才親家二奶奶去了咱們家二奶奶那邊,不知道有什麼事,我趕著來回奶奶沒敢久留。」

    金氏去了盛二奶奶那邊?初盈大為吃驚,看了看凝珠和荳蔻,「難道說本來就是去看二奶奶的,因為礙著我的面子,才不得不先過來坐一坐?」

    凝珠點頭,「多半如此。」

    「我再去打探……」

    初盈擺擺手,皺眉止住了荳蔻,「你只能在二房的院子外轉悠,能打探什麼?被人發現還說鬼鬼祟祟的,別去了。」

    凝珠猶豫道:「總得知道是什麼事兒吧?就這麼被蒙在鼓裡,叫人心裡不安。」

    「哼。」初盈一聲冷笑,「我倒是想不出,她們倆能有什麼事能湊到一塊兒。」對荳蔻吩咐了一句,「去請簡媽媽過來。」

    凝珠的眼睛猛地一亮,「對呀,可以讓簡媽媽回傅家去打聽。」

    這邊金氏還沒有回去,要打探也不是時候,簡媽媽進來得了吩咐,初盈讓她明兒一早回傅家一趟,讓母親宋氏去打聽就好。

    ******

    有時候,不順心的事總是接二連三的來。

    次日早起過去給婆婆請安,妯娌幾個陪著說笑一番,謝夫人便笑道:「老大媳婦留下來,我還有話要說。」再看向盛二奶奶和晏氏,「你們倆先各自回去。」又側首對悶聲不吭的謝姝點頭,「你也回吧。」

    初盈是主持中饋的當家主母,被單獨留下來是常有的事,加上如今將近過來,誰也沒有多疑惑什麼。

    唯有盛二奶奶抿嘴一笑,若有深意的看了看長嫂,方才裊裊娜娜離去。

    初盈不免想到金氏找她的事,這會兒簡媽媽才剛出門,加上還要打探消息,再快也得下午才能回來。

    心裡正沒個底兒,便聽婆婆問道:「雨桐病了好些日子了吧?」

    「是,有半個來月。」初盈語速很慢,心裡琢磨著婆婆話裡的深意。

    謝夫人笑著點點頭,又道:「總是這麼病著也不好,連帶家下人心裡忌諱,等到年後就送到莊子上去,大家圖個耳根清淨。」

    婆婆開了口送走雨桐,自己處理起來當然更加輕鬆,----只不過,怎麼底下再也沒別的了?看著低頭喝茶的婆婆,心裡突然有電光火石一閃而過。

    「娘……」初盈很快反應過來,心內五味陳雜,驚醒、委屈、無奈,還有無法開口解釋的憋屈,半晌才道:「我、沒有……」

    「好孩子。」謝夫人用一種過來人的眼光,看著年輕的長媳,「我知道,長珩素來就是個擰脾氣,你得多勸勸他,日子都是這麼過來的。」

    「是。」初盈漲紅了臉,低了頭,努力忍住讓自己不要掉淚。

    「蘇媽媽。」謝夫人語速不疾不徐,吩咐道:「今兒天冷得很,帶老大媳婦去喝完杏仁茶,我先去屋裡歇著了。」

    初盈跟著去了側屋,很快有熱騰騰的杏仁茶端了上來,只是從前的香甜,這一次全都變成了苦澀,勉強藉著喝杏仁茶的功夫,慢慢平復了情緒。

    出了上房的院子,這會兒還不能隨意發作情緒,打起精神去了五房,陪著晏氏一起處理家事,安排僕婦們各自領下差事。

    好不容易忙完了,晏氏笑道:「大嫂坐坐,我剛讓人做了一份小點心。」

    「不吃了。」初盈心緒飄忽起身,勉力微笑,「才剛在娘那兒喝了杏仁茶,胃裡都是滿滿的,你且好生歇著,我也先回去暖和暖和。」

    晏氏見她確實無心留下來,便讓薄荷送人出去。

    「大奶奶這是怎麼了?」薄荷回來道:「往常都不急著回去的。」

    「誰還能沒個事兒?」晏氏淡淡應了一句,底下又道:「不是說傅家二奶奶去了咱們家二房那邊,還不知道是什麼幺蛾子呢。」

    「反正咱們也管不了。」薄荷聳聳肩,笑吟吟看著主母的肚子,欲言又止,轉身去關好了門,方才回來道:「奶奶別的都不用操心,只要好好的把小少爺生下來,有了小少爺給奶奶撐腰,那一位可就得意不起來了。」

    晏氏往椅背靠了靠,腰間是一個柔軟的鵝絨墊子,什麼都沒說,卻不自禁的往西北角看了一眼,----當初婆婆答應自己的條件,應該錯不了吧。

    此時此刻,蘇宜君正窩在丈夫的懷裡落淚。

    「我知道委屈你了。」謝長瑜緊緊地摟了心上人,柔聲安撫道:「晏氏早就跟我說好了,不拿你當姨娘看,吃穿用度都不會少了你的。」

    蘇宜君聞言一陣惱火,----姨娘就是姨娘,難道還能被人看成嫡妻不成?晏氏說得話每一句有用,偏生丈夫還當真,自己還不能直接反駁,心裡頭只覺堵了一口惡氣。

    「怎麼了?」謝長瑜替她擦了擦淚,想了想,「你放心,將來咱們有了孩子,我必定把他捧在手心裡,絕不會比晏氏生的差。」

    姨娘生的,養得再嬌也變不成嫡出!

    蘇宜君只覺一陣肝疼,低頭抹淚,「長瑜,我受點委屈也就罷了,可是咱們的孩子卻要落得庶出的身份,豈不是一輩子都糟蹋了?」

    「那怎麼辦?」謝長瑜一陣為難,「要不把孩子認在晏氏的名下……」見心上人變了臉色,忙道:「你放心,孩子肯定還是給你養的。」

    蘇宜君在心裡嘆了口氣,----罷了,有些事一時間也急不出來,還得往後慢慢的說服丈夫,因而道:「我知道你待我好,你說什麼我都聽你的。」

    謝長瑜的自信心大大被滿足,高興道:「前幾日大哥找我談了話,說是要謀一個差事給我,等我自己有了俸祿,到時候想怎麼花就怎麼花,全都給你。」

    「真的?」蘇宜君用帕子擦了擦淚,腦中靈光一閃,----讓丈夫休妻再扶正自己,這個結果雖好,但是實施起來的難度太大,希望太過渺茫。

    假如丈夫能夠到外省做官,……然後只帶自己到任上去,到時候上頭沒了層層的轄制,還不是自己說什麼就是什麼。

    心下越發覺得這是個好主意,唯一的缺憾就是,丈夫是家中的小兒子,帶得嬌,只怕想去外省不那麼容易。

    只是再難,也比前一個法子更有希望的多。

    「宜君?」謝長瑜見她半晌沒吭聲,擔心問道:「是不是現今覺得太難熬了?實在不行,反正家裡空宅子也多,咱們倆先搬到外頭去住,這樣就沒人管了。」

    「不行!」蘇宜君斷然拒絕,----要是鬧出這種事,姑母還不得把自己賣了啊?眼下只有老老實實在家呆著,想辦法給丈夫謀外省差事,這才是最好的法子。

    謝長瑜有些委屈,「我也是為了你好……」

    「我知道。」蘇宜君意識到自己方才激動了,趕忙環繞了丈夫的腰身,將頭輕輕貼了過去,「我受些委屈不要緊,可是卻不想看到姑母責備你,只要你心裡有我,常常記得來看我……」

    「記得、記得。」謝長瑜的臉笑成了一朵花,心裡越發感動,越看心上人越是溫柔貌美、柔順體貼,忍不住情動低下了頭。

    「啊呀,大白天的……」蘇宜君嬌嗔,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

    初盈裹著披風回了長房的院子,一進門就見秋綾過來迎接,----如今雨桐「病」著,她越發的勤快起來,簡直恨不得粘到主母身上去。

    「奶奶。」秋綾慇勤又周到,跟著進屋便找來了手爐子,「新添了炭的。」轉身又去倒了熱茶,「奶奶喝幾口去去寒氣。」

    初盈一面喝著茶,一面看著那張甜美的瓜子臉,不免想起了雨桐,想起了提前逃掉的香杏,----以一個丫頭的本事,只怕還沒有能力滅口吧。

    上次的巴豆事件,如果不是秋綾指使另當別論,假如是她的話,那麼眼下心裡應該萬分焦急,或許正因為如此……,所以最近才對自己這麼慇勤?

    「奶奶……」秋綾不自然的摸了摸臉,眼神閃爍不定。

    初盈開口道:「你去收拾一下,晚上讓大爺過去你那邊安歇。」

    秋綾盼這句話盼得眼睛都快穿了,猛地聽到,反而怔了一下才明白過來,連驚喜都忘了掩飾,忙道:「是,那……、那我就不打擾奶奶了。」

    初盈溫婉一笑,「去吧。」

    「奶奶……」凝珠看著秋綾歡快的背影,有些沉默,嘴張了幾次都沒聲,最後有點頹喪道:「看把她高興的……,都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初盈淡淡道:「早晚的事。」

    雨桐和秋綾一直服侍謝長珩,十來年的時間,難道嫡妻就了門就不服侍了?況且眼下自己守著孝,雨桐被禁了足,----除了秋綾還能有誰?

    一直這麼空著下去,就算謝長珩不大喜歡秋綾不愛去,婆婆也會不滿的,其他人更會議論紛紛,……萬一再添一、兩個新人,豈不是更加鬧心?還不如是秋綾呢。

    比起姐姐,自己已經是輕鬆的太多了。

    凝珠小聲道:「只盼奶奶快點收完孝期,早點……」到底還是個未嫁的姑娘,不由臉紅了紅,「五奶奶都懷上了,回頭消息一公開,大家又都該盯著奶奶打量,這算個什麼事?偏生不巧趕上了。」

    初盈苦笑,誰讓自己趕上祖母的孝期呢?誰讓自己的姐姐是皇后,並且現今位置還在搖晃之中,好歹得做幾個月的臉面。

    中午謝長珩回來,初盈並沒有特意提起晚上的事,早早說了反倒不自然。

    倒是秋綾,雖然沒有換新衣服什麼的,但是看得出來,是精心打扮過的,----只不過眼光沒敢往男主人那邊瞟,而是不停地奉承伺候主母。

    謝長珩看了兩眼,「這麼聒噪,還讓不讓人吃飯?」

    秋綾有些訕訕,趕忙閉嘴後退了幾步。

    初盈低頭吃著菜,----說起來,自己不是太忌諱秋綾,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謝長珩本身就不太喜歡她吧。

    丈夫本來就不大看得上這個丫頭,更別說什麼信任了,再加上秋綾資質有限,再蹦跶也蹦跶不出什麼來。

    道理雖然明白,心裡終歸還是有些不大舒服。

    不免想到了姐姐,----是不是自己真的太過小雞肚腸?所以才會對妾室斤斤計較,要是處在姐姐的位置,那還不氣得嘔出一口血啊?

    要知道那些嬪妃可不比丫頭,雖說也是皇帝的妾室,可是她們的身份、家世,很多都並不輸給姐姐。

    比如孫氏,甚至比姐姐腰桿還要硬氣。

    丫頭妾室不能扶正,而后妃只要有那個本事和勢力,卻是可以扶做中宮皇后的。

    初盈腦子裡亂糟糟的,用晚飯回了裡屋,一會兒想想這個,一會兒想想那個,一下午全耗在胡思亂想上面了。

    等到用晚飯的時候,反倒鎮定了下來,當著眾人的面,對丈夫說道:「這段日子我一直守著孝,桐姨娘又病著,白天已經讓秋綾收拾過了,晚上你就去她那兒吧。」

    既然是躲不開的事,也就懶得再你猜我猜推推攘攘。

    當著眾人這麼一說開,不管謝長珩是考慮自己的面子,還是考慮秋綾的面子,都只會應下來的,如此也省得自己在七上八下的。

    果不其然,謝長珩點頭「嗯」了一聲。

    初盈反倒鬆了一口氣,----心底生出一絲荒唐的念頭,通房丫頭是自己安排的,不是丈夫選擇的,可是……,這又能說明什麼?

    心下一陣苦澀,自己難道是走火入魔了不成?

    用罷晚飯,簡媽媽方才匆匆趕了回來。

    謝長珩還在屋裡喝茶,初盈儘管迫切的想知道金氏的事,但是也不急在這一會兒,只是坐在旁邊隨手翻書,發出輕微的「嘩嘩」聲。

    「不是叫你說晚上別看書嗎?」謝長珩的口氣帶出幾分家長氣勢,頓了頓,「你要是真想看的話,讓丫頭進來再多燃幾根蠟燭。」

    初盈悶聲不吭,----為什麼還要管自己的事?就像那些相敬如賓的夫妻一樣,維護好體面不就行了?一會兒冷一會兒熱的,還讓不讓人過日子了?

    謝長珩看見妻子眼中的惱色,心下不是太明白,自己分明是在關心她,怎能反倒生起氣來了?最近妻子不禁對自己冷淡,連脾氣都變得古怪起來。

    初盈順手合了書,起身道:「我去看看小黑小白。」

    簡媽媽還不知道安排秋綾的事,跟著後頭出了門,到了養兔子的小側屋,揮手讓荳蔻守在門外,自己低聲道:「夫人去二房打聽了,是為了入份子進鋪子分紅的事,不光是傅家二奶奶,還有三姑奶奶,甚至二夫人也動心了。」

    「什麼?!」初盈提高了聲調,又驚又怒。

    初芸想讓自己做招牌開舖子,事情不成,就把二嫂金氏和二嬸馬氏也拉上,還和婆家的妯娌扯上了關係。

    自己若是反對,豈不是娘家婆家的人都得罪光了?

    難怪初芸沒說成以後就沒了動靜,上次回娘家金氏便鬼鬼祟祟的,更不用說前次自己生辰,金氏和盛二奶奶兩個人的那些古怪。

    甚至就在今早,盛二奶奶還意味深長的看了自己一眼。

    扯了這麼多傅家的人進來,自己今後還怎麼在弟妹面前說嘴?哪怕是明知道盛二奶奶有錯,也不可能把這些人一竿子全都打死。

    「好好好!」初盈氣極惱極,「倒是我小看了三姐,有本事!」

    「盈姐兒。」簡媽媽喚了她的乳名,勸道:「這事怕是不容易做變數的,夫人也跟我交代了,強出頭只會讓你難做,她們要鬧且隨她們鬧去……」

    「不是我擋著別人發財。」初盈氣苦道:「咱們家二奶奶自己做生意也罷了,可是三姐再摻和進去,還有二嫂和二嬸,這不是藉著皇后娘娘在發財嗎?別人正愁逮不著把柄,她們這就巴巴的送上去,萬一有心人……,到時候姐姐在宮裡該多為難啊。」

    「夫人一時間也沒有法子。」簡媽媽無奈的嘆了口氣,「但願小打小鬧,不會惹得別人注意吧。先前我走的時候,親家老爺和大爺都還沒回來,等回頭他們想想法子……」往屋外看了看,「要不……,奶奶去跟大爺商量一下?」

    初盈淡淡道:「他應該去秋綾那兒了。」

    「這……」簡媽媽一時無話,片刻才道:「秋綾不是個要緊的,奶奶不用放在心上,再說她年紀也大了,大爺素來又不喜歡她……」

    「媽媽。」初盈皺眉,「不說這個好嗎?」卻沒急著回屋,----不知道為什麼,現在就是不想看見謝長珩,更加不想和他說話。

    坐了許久,簡媽媽忍不住道:「回去吧,等下這邊屋子冷再凍住了。」

    「嗯……」初盈有些茫然的站起來,突然鼻子一沖,「阿嚏!」,趕忙摀住了口鼻,還順勢跺了跺腳。

    「你瞧,凍住了吧?」簡媽媽心疼道。

    初盈只得回了屋,進門掃了一圈,空蕩蕩的,這麼晚謝長珩果然走了。

    說不清是什麼心情,洗臉卸妝燙了熱水腳

    不比從前做姑娘的時候,這個床有謝長珩的一半,丫頭們便不能再睡,又不忍心這麼冷的天讓凝珠睡腳踏,自己胡亂裹了一床被子睡下。

    次日起來,初盈只覺頭暈腦脹鼻塞不已。

    凝珠瞧著不太好,問道:「奶奶要是難受的緊,我去夫人那邊告個假可好?」

    「別!」初盈當即打斷,----昨兒才讓秋綾侍寢,偏巧今早自己就病了,傳出去還不讓人笑掉大牙?不但不打算告假,還咬牙起來刻意打扮了一番。

    「奶奶……」

    「別囉嗦!」初盈心裡一陣煩躁,最近煩心事都趕在了一起,蹙眉道:「把我那件雪貂皮的大褂拿出來,還有昭君套,等下穿厚點出門就是了。」

    凝珠拗不過她,再說心裡也明白今天病得不巧,只得轉身去拿東西。

    初盈過得嚴嚴實實的出了門,還是一陣頭重腳輕。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19:21

瑣碎(中)


    趕到上房,盛二奶奶和謝姝已經先到了。

    初盈進門先給婆婆請了安,然後含笑打招呼道:「二弟妹,四妹。」

    「大嫂今兒這身可真鮮亮。」盛二奶奶的眼珠滴溜溜轉,不停的上下打量,----茜紅色的纏枝寶相紋小襖,一襲雲泥金的湘江拖水長裙,襯著年輕俏麗的臉龐,華貴明豔不可方物。

    心下暗笑,聽說昨兒大伯去了秋綾屋裡,只怕這位酸了一夜,氣了一夜,今兒方才這麼刻意打扮的吧?

    連一個賤籍的丫頭都容不下,何來賢惠大度?真真笑死人了。

    初盈沒有心情觀察對方,微微一笑入了坐。

    謝夫人讓人端了熱茶上來,說道:「從前家裡只得老二媳婦一個,大小事都要過來回稟,冬日也要天天頂著風雪走動,不過如今不一樣了。」看了看兩個兒媳,「最近的天委實冷得厲害,我仔細想過,以後除了老大媳婦回事,其他人不用每日過來。」

    盛二奶奶忙道:「娘,過來上房也沒幾步路。」

    「我知道你孝順。」謝夫人面含微笑點頭,對她說道:「這件事,方才已經讓人去告訴老五媳婦了,等開春暖和了再改回來,偏生你來得早,所以沒趕上跟你說。」

    初盈當下明白領悟,----婆婆這是心疼晏氏剛剛有孕,怕天冷早上受了寒氣,所以才編了這麼一個藉口,心下不免有些羨慕。

    盛二奶奶不知道原委,只是猛地覺得不來婆婆這裡,單獨留下大嫂,有一種會錯過好處的危機感,不甘心道:「反正早起都習慣了,再說我也是整天閒著……」

    「你進門這麼些年,一片孝心我看得真切。」謝夫人一副受用的表情,笑道:「不是不讓你來,只是不用趕在早上,下午過來說說話就行。」又笑,「下午暖和,你把兩個哥兒也帶過來,我看著高興高興。」

    盛二奶奶不好再繼續堅持,只得笑道:「還是娘體恤心疼我們,明兒就好好睡個懶覺再起來。」看向初盈,語氣裡帶出一絲酸溜溜,「只是辛苦大嫂了。」

    初盈正為她和金氏的事沒好氣,淡淡道:「不辛苦,這原是我份內應該的。」

    一句話,把盛二奶奶噎得笑容僵住。

    謝姝見屋內氣氛不是太好,輕聲問道:「大嫂,你戴的珍珠耳墜是新得的嗎?彷彿從前沒有見過呢。」

    「四妹真是眼尖。」初盈一向喜歡這個安靜的小姑子,不說話的人,總比旁邊那種話多的強,與她笑道:「不是新的,只是從前沒有戴過而已。」又道:「我那裡還有一對新的,比這個略小一圈兒,回頭送給四妹戴著玩兒吧。」

    謝姝搖頭道:「我只是隨口問問。」

    盛二奶奶似笑非笑,插話道:「四妹不用客氣,誰不知道大嫂的嫁妝豐厚,別說一對珍珠耳墜,就是一套珍珠頭面也湊得出來。」

    「還真被二弟妹猜中了。」初盈對她露出一個明媚溫婉的笑容,然後對謝姝道:「的確有幾支珍珠簪子和珍珠頭花,回頭湊成一套給你送去。」

    盛二奶奶這回不僅笑容僵住,臉色亦是微變。

    自己原是故意激將讓大嫂割肉,到時候捨不得難堪,哪知道人家根本不在乎,說送一套就真送一套,絲毫沒有放在心上。

    ----倒顯得自己對小姑子吝嗇小氣。

    謝夫人一直低頭喝著茶,對兒媳婦間的機鋒恍若未聞,漫不經心看了侄女一眼,淡淡道:「終歸是你大嫂的一番心意,莫要再做推辭。」

    謝姝不料隨口幫忙一句,就有一整套的珍珠頭面可得,本來覺得不安,眼下既然長輩都開了口,只得應道:「那就多謝大嫂了。」

    這邊盛二奶奶氣得肝疼,應付了幾句,便找了藉口先行回去。

    初盈還要忙著分派一天的瑣事,略坐了坐,也和小姑子謝姝一起告辭,兩人並肩說著話出了門。

    謝夫人慢慢喝了一陣茶,方才問道:「老大媳婦這是怎麼了?像是上了火。」

    蘇媽媽遲疑道:「不能是為了秋綾吧?」

    「哪裡至於?不過是一個丫頭而已。」謝夫人擺擺手,說道:「當初雨桐侍寢也沒見她怎樣,怕是老二媳婦惹著她了。」

    蘇媽媽道:「前幾日傅家二奶奶去了二房,不知道相不相干。」

    「多半是有什麼事。」謝夫人點了點頭,繼而嘆道:「要不是老大娶媳婦晚,哪裡輪得到老二媳婦當幾年家?否則的話,也不會慣出她不知高低的脾氣。」

    「都還年輕,往後經歷些事就穩重了。」蘇媽媽笑了笑,揀了高興的事轉移話題,「但願五奶奶這次一舉得男,夫人也多抱一個孫子。」

    謝夫人果然高興了不少,但眼裡卻有一絲淡淡遺憾,「說起來,我倒希望這次有喜的是老大媳婦。長珩已經這個年紀,膝下還一直空虛著,我夜裡天天都睡不踏實,都快盼出心病了。」

    「快了快了。」蘇媽媽忙道:「沒準兒開春大奶奶也得個喜訊,到時候雙喜臨門,夫人一手抱一個大胖孫子呢。」

    謝夫人聞言笑道:「好,但願承你吉言。」

    ******

    初盈忍住身上不適,在晏氏屋子裡分派完今日的雜事,方才起身回去,一路都是漫天亂飄的鵝毛大雪,不由加快了腳步。

    等到進了屋,先脫下披風交給了凝珠,然後對浮晶吩咐道:「快拿一盒茉莉鼻煙過來,都快通不了氣兒了。」

    浮晶趕忙去開櫃子,取了一個墨綠色的琺瑯彩小盒子,打開遞到跟前,「奶奶狠狠的吸幾口氣,方才管用呢。」

    初盈忍了半上午,實在是鼻塞難受不已,依言大力吸了幾口,很快有了感覺,趕緊抓了一塊手帕摀住口鼻,「好傢伙,真快!」

    下一瞬,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一通亂擤,頓時覺得呼吸通暢不少。

    凝珠讓小丫頭打了熱水進來,親自擰了一把,「再捂一捂。」有些擔心的看了看,勸道:「等下還是去請個大夫吧。」

    「不要。」初盈蹙了蹙眉,「穿厚一點,仔細調理兩天也就好了。」

    凝珠埋怨道:「這可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初盈聞言怔了怔,忽地「撲哧」一笑,「反了你了,居然敢這麼說我?」在她胳膊上輕輕擰了一下,「我就死要面子了,都別管我。」

    ----若是傳出為了一個丫頭氣的病了,真丟不起這個人。

    剛巧謝長珩中午有事沒回來,不由一陣慶幸,免得還要假裝沒事人兒,哪知道病來如山倒,下午便開始渾身燥熱起來。

    初盈心裡惱火自己病得不巧,端著熱水一陣猛喝,盼著能發點汗,可惜茅房去了好幾回,還是沒有什麼效用。

    等到晚上謝長珩回來時,見她臉色粉融融的,一看就有些不對勁,問道:「是不是不舒服?」

    初盈腦子裡暈暈乎乎,回道:「沒事,屋裡火盆子太旺了。」

    謝長珩沒再多問,也不管丫頭們在跟前,直接上前把手放在她的額頭上,頓時皺眉道:「都燙成這樣了還沒事?」不由臉色一沉,回頭看了凝珠一眼,「大夫來過沒有?怎麼說?」

    凝珠趕忙低頭,「沒、沒叫大夫。」

    「你們奶奶病成這樣了,都不知道?」謝長珩臉色一沉,----他本來就是不容易親近的那類人,再加上天天上朝面對君王,周旋於權臣之間,稍稍露一點臉色,周身就立馬生出一股寒氣。

    凝珠「撲通」一聲跪下,「是婢子沒有留心……」

    「不怪她,原是我沒有告訴。」初盈朝下揮了揮手,「行了,你先出去吧。」等凝珠走了,自己爬上床扯了一床被子,胡亂裹了躺下,對丈夫道:「我沒啥胃口,晚上你自己吃飯吧。」

    謝長珩冷著臉走到床邊坐下,伸手往裡面摸了摸,頭上燙、身上也燙,跟一塊兒小火炭似的,眉頭越發皺了起來。

    「哎呀。」初盈熱得有些不耐煩,拿開他的手,「沒事,我躺一會兒就好。」

    「不知輕重!」謝長珩甩下這麼一句,轉身出了門。

    「大爺!」外頭響起秋綾的聲音,「大爺這是要去哪兒?馬上就擺飯了……」聲音嘎然而止,像是因為膽怯害怕而被打斷。

    初盈覺得渾身又燙又難受,還暈沉沉的想睡覺,可是喉嚨間卻乾渴得厲害,不由朝外喊道:「凝珠,水!」

    凝珠一臉惶恐的捧了茶進來,小聲道:「奶奶,大爺好像生氣了。」

    「我生病,他生什麼氣?」初盈腦子裡成了糨糊,端起茶大口大口的喝了起來,然後躺了回去,「眼睛燙得難受,去給我擰一把涼水帕子過來。」

    簡媽媽和浮晶等人也隨之進來,各自團團轉忙開。

    「你呀。」簡媽媽又氣又疼,不停的給初盈擦拭額頭,「都燒成這樣了,怎麼也不說一聲?」

    「不要緊的。」初盈倦意濃濃,眼皮子直打架,不自控的迷迷糊糊合上雙眼,睡了一小會兒,耳畔傳來凝珠的聲音,「奶奶、奶奶……,太醫來了。」

    「太醫?」初盈睜開惺忪的睡眼,只見床帳子放了下去,自己的手則伸到了帳子外面,感覺搭了一塊輕薄的絹帕,不由問了一句,「誰讓太醫來的?」

    「我。」外頭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微微含怒。

    初盈打了個激靈,迷糊的腦子總算清醒了一點。

    方才謝長珩沒吃飯出門,是跑出去找太醫了?可這都什麼時候了,太醫院的人早就全都回家,難不成……,是跑到人家府上去請的人?這也……

    一雙乾瘦沉穩的手搭了上來,細細的切了切脈。

    「怎麼樣?」大概是太醫的臉色不大好,簡媽媽似乎很是焦急,「章太醫,我們奶奶沒什麼事吧?」

    「沒事!」章太醫鬆開了手,口氣很是有些不快,「貴府奶奶不過是受了涼氣,染上風寒之症罷了。」語音一頓,「謝大人,下次不用這麼慌慌張張的,一路緊趕,倒是叫人驚嚇不輕。」

    「是。」謝長珩聲音不大自然,回道:「讓章太醫受累了。」

    大約是念在傅、謝兩家不好得罪,章太醫沒有很說,轉而道:「我給貴府奶奶開個方子,吃上幾副養養應該就會痊癒。」

    ******

    「好苦!」初盈皺著眉頭,看著對面面無表情的丈夫,嘟噥道:「你該不會偷偷的放了黃連吧?」

    「快點趁熱喝完。」

    「哦。」初盈忍住濃濃的苦味,咕咚咕咚一口氣喝了乾淨,趕忙朝凝珠招手,揀了一塊蜜餞放進嘴裡。

    「奶奶,我先出去了。」凝珠有些受不了屋裡的低氣壓,果斷選擇當了逃兵。

    屋子裡靜靜的,謝長珩一直沒有開口說話,初盈莫名有些心虛不敢看他,乾脆躲進被子裡蒙了頭,悶聲道:「你快去吃飯吧。」

    「是面子要緊,還是你自己的命要緊?」

    初盈的心病被丈夫一語揭破,羞惱道:「不過是傷風,哪裡就要死……」

    「還敢胡說?!」

    初盈被那嚴厲的語氣一嚇,趕忙打住。

    可惜身上還是燥熱難耐,想捂也摀不住,只得扯下被子露出半個臉,小聲道:「方才太醫不是說過沒事,我會好好吃藥的。」

    「我看你是腦子燒壞了。」

    初盈被他一番連訓待斥,心中不由生出委屈,----要不是他去了秋綾那裡,自己何至於病了都不方便說?在他看來是件小事,可是自己成天要在後院立威的,被妯娌僕婦們笑話,是那麼好忍受的嗎?

    越想越委屈,眼睛本來就燙得不行,頓時滾出熱淚來,「又不是我想病的,你對我發什麼脾氣?我也沒想到會這麼厲害……」

    「行了,不說了。」謝長珩看著那張粉光融滑的小臉,忍了忍氣,唸著她此刻是在病中,伸手替她拭了拭淚,「早點睡罷。」

    初盈閉了眼睛裝睡,漸漸地不由自主困頓,倒真的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夜裡做了個夢,夢見謝長珩過來給自己蓋被子,還在床邊坐了好久,也不說話,醒來自己覺得怪荒唐的,不免搖頭笑了笑。

    凝珠進來服侍穿衣服,問道:「昨夜大爺進來瞧奶奶,怎麼反倒把人給攆走了?」

    初盈一怔,----原來不是夢,是真的。

    凝珠又道:「早起大爺留了話,說是他會去給夫人那邊打招呼的,讓奶奶不要出門到外面亂走,記得按時喝藥。」

    初盈沒有說話,不免想起昨天那張冷冰冰的臉。

    而此刻在上房,謝夫人也正說起了兒子,「我還道老大是個穩重的,這會子為了自己媳婦也慌了腳,大晚上便是再著急,叫個小廝去請大夫也就是了。」

    蘇媽媽勸道:「這是大爺和大奶奶感情好,夫人也能早點抱孫子。」

    「我當然是巴望著他們都好。」謝夫人嘆了口氣,「只是這麼毛躁,還風風火火的摸到章太醫家裡,這下可好……,不出幾日就要傳遍京城了。」


瑣碎(下)

        今天初盈不用去給婆婆請安,加上人還軟綿綿的,索性窩在被子裡不出來,由簡媽媽一口一口的喂粥,吃完笑道:「還是媽媽疼我。」

        簡媽媽在她額頭上戳了一下,「你呀,就淨淘氣吧。」

        初盈膩歪過去,哼哼道:「人家都病了。」

        「病了還死撐著?」簡媽媽從小把她奶到大,感情絲毫不輸宋氏,甚至因為是一對一的關係,比宋氏還要多關心幾分,「好好捂著,等下喝藥發了汗才好。」

        「媽媽別走,陪陪我。」初盈眼巴巴的央求,將頭歪進了乳母懷裡,像兒時一樣享受溫暖的懷抱,小聲道:「等下長珩回來,你可要記得幫我說幾句。」
   
        簡媽媽「哧」的一笑,「你也有怕的時候?」

        「誰怕他了?」初盈的表情有些彆扭,辯解道:「還不是因為昨兒夜裡,害得他頂著大雪出去了,我欠他一個人情,所以才想著要讓他幾分的。」

        「行了,少裝大人。」簡媽媽又好笑又好氣,「也不知道是誰讓著誰?」有些唏噓,「連我都沒想到,大爺會親自去章太醫家請人呢。」

        初盈心裡湧起淡淡暖意,嘴上偏道:「小題大做。」

        「那也得願意做才行。」簡媽媽幫她捋了捋頭髮,柔聲哄道:「盈姐兒,別再整天跟大爺生分了,我看大爺心裡有你,你可不能把人往外面推啊。」

        初盈抿嘴沉默,半晌問道:「媽媽,我是不是一個醋甕子?」

        「哪裡是醋甕?簡直就是以個大醋缸子。」簡媽媽一面笑話她,一面用手誇張比劃了一圈,不免微微嘆息,「大約當初夫人也沒有想過,你會給人做嫡長媳,不似對皇后娘娘那麼嚴厲,倒是把你帶得太嬌了。」

        初盈在心裡搖頭,----其實自己是想多了,想要的太多了吧。

        「媽媽。」她突然輕聲道:「其實那些道理我都懂,也都明白。」

        一個明智的主母應該怎麼做,一個完美的妻子應該怎麼扮演,自己不是不知道,不是不清楚該去怎麼做。只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心裡生出一點小小的堅持,那些籠絡和討好丈夫的心術,不願意用在他身上罷了。

        可是那份小小的堅持,在自己從小所接受的女子教育中,在母親的諄諄教誨裡面,是不應該存在的,----也曾想要死心不去想的,偏偏又一次一次的燃起火苗。

        簡媽媽是過來人了,初盈又是自個兒一手帶大的,如何看不穿她的心思?不由輕輕嘆了一句,「傻丫頭,情情愛愛都是靠不住的。」柔聲勸道:「別太放在心裡,不然將來苦得人可是自己。」

        初盈活了兩輩子,第一次朦朦朧朧知道情是什麼滋味,----那種甜蜜,哪怕只是在濃濃苦澀下的一絲,仍然能夠蠱惑自己的心,寧願甘之如飴。

        「哎。」簡媽媽連連搖頭,只是也不好繼續潑冷水深勸。

        有些事情別人說沒用,總得自己醒悟過來才會真的明白,自己看著小主人一點,只要大規矩上不出錯,再添上一個小少爺就好了。
   
        ******

        「睡了?」

        「嗯。」簡媽媽看了看裡屋,回道:「早上喝了藥,說犯困,我想著發發汗也好,讓人多加了一床被,睡著有一會兒。」

        謝長珩點了點頭,隨手掀起簾子看了一眼,----杏黃色的帳子擋得嚴嚴實實,猶豫了一下,還是輕手輕腳走了進去,用手指勾開帳子往裡瞧了瞧。

        那張白皙勝雪的臉龐,因為燒熱未退帶出一層粉粉的紅,閉上了眼睛,兩排漂亮的睫毛輕輕覆蓋,透出一種淡淡的靜謐安寧。

        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一摸,又怕驚醒了她,最終還是放下了帳子。

        於是轉身去了暖閣,因為今兒回來的比平時早,還沒到吃午飯的功夫,便隨手找了本書翻開,還沒翻幾頁,手邊便突然多了一杯熱茶。

        謝長珩抬頭看了看來人,繼而伸手端起茶喝了一口。

        秋綾像是得到了某種鼓勵,立即露出一臉巧笑倩兮的笑容,問道:「剛泡的楓露茶,大爺喝著味兒可出來了?要不要再來一碟子點心?」

        謝長珩放下了茶碗,再次抬頭,淡聲道:「你們奶奶病了,難道你不知道嗎?」

        秋綾莫名其妙打了個冷顫,賠笑解釋道:「奶奶她睡了……」

        謝長珩看著她精心收拾過的妝容,還有身上細節處的點綴,----以他行走仕途的那份慎密通達,哪裡還有不明白的?只是自己一個大男人,不至於跟個丫頭的心思較勁,眼裡閃過一絲不耐,揮手道:「去裡屋門口守著,你們奶奶醒了過來報我。」

        「是。」秋綾站在那裡,感覺自己上上下下被看了個透,心肝脾肺都是清楚的,再顧不得趁機討好邀寵,忙不迭的出了門。

        而這邊,初盈一直睡到快吃午飯才醒。

        簡媽媽和凝珠進來服侍,前者道:「大爺讓你不用起來,自己在屋裡吃,他等下吃完了再進來。」一面過去幫忙穿衣服,低頭小聲,「盈姐兒,等下可不許再拌嘴了。」

        「知道,知道。」初盈自己挽了頭髮,軟綿綿嗔道:「媽媽你都說了快一百遍。」

        哪知道人還沒有下床,上房的良辰就帶著小丫頭過來了。

        初盈下地喊了一聲,「良辰姐姐。」

        良辰笑道:「夫人聽說大奶奶身子抱恙,讓廚房單獨熬了珍珠粳米粥,還配了幾碟子小菜,免得大奶奶吃著味兒淡。」

        其實初盈想吃什麼,簡媽媽一早就讓人準備過了,然而婆婆送過來的是一份心意,趕忙道了謝,又讓凝珠拿荷包出來給良辰,「大雪天的,辛苦良辰姐姐親自走一趟。」

        良辰傳完了話,便不再代表謝夫人的威儀,趕忙扶了她,「大奶奶快回去捂著,一冷一熱當心再凍著了。」又說了幾句,便就笑吟吟告辭出去。

        到了外面,正好趕上謝長珩從暖閣出來,道了一句,「良辰姐姐慢走。」

        良辰是謝夫人身邊的大丫頭,不似別的人,一見了他就先害怕起來,抿嘴一笑,「大爺不用送了,還是進去瞧瞧大奶奶吧。」

        屋裡的丫頭齊刷刷的低了頭,一個個狀若未聞。

        謝長珩微笑著目送良辰出門,回頭掃了屋子一圈,然後不疾不徐走到側廳,在飯桌前坐下,對丫頭吩咐道:「擺飯。」

        等都飯菜擺了上來,卻是一怔,兩個人一起吃了半年的飯,今天又回到了沒成親前,說不出哪裡有些不習慣,連飯菜也變得沒滋沒味兒。

        ******

        謝長珩吃完午飯,進屋陪著初盈說了幾句便走了。

        天快黑的時候方才回來,進門先到裡屋,伸手摸了摸初盈的額頭,皺眉道:「還是有一點燒。」又問:「鼻塞好些沒有?」

        「好些了。」初盈有些發窘,小聲道:「下午二弟妹她們過來坐了會兒。」覺得丟臉又丟人,昨晚這麼一折騰,結果鬧得全家上下都知道了。

        謝長珩見她滿面的赧然臊意,一副小兒女姿態,正看得入迷,忽然瞥見一支碧玉長簪,不由勾了勾嘴角,「不怕簪子被跌了?」

        初盈愣了一下,繼而看清了他眼裡的戲謔之意,臉色更加紅了,微微羞惱,「我在床上能往哪兒跌?」說著,反手把簪子拔了下來,「不戴了。」

        謝長珩笑了笑,從她手裡抽出簪子重新插了回去,「跌了也沒關係,我再買一支賠給你就是。」

        初盈咬了咬唇,拿眼瞪他,「回頭每天跌壞一支,看你怎麼辦?」

        謝長珩忽而心情大好,笑道:「真是敗家媳婦,養不起了。」伸手捏住她的耳珠,因為在家養病沒帶耳飾,正在可以在指尖把玩揉捏,粉粉嫩嫩又軟又滑。

        初盈一把拍向他的手,偏頭閃躲,「耳朵都給你揉沒了。」

        「阿盈……」謝長珩看著軟語嬌嗔的小妻子,一時沒忍住,俯身在另一邊耳珠上親了親,隨之一路往下滑去。

        「噯……」初盈頓時大窘,脖頸間毫無徵兆的酥麻了一下,暖暖的氣息襲來,更是叫人渾身無力,不由低聲急道:「等會兒丫頭們進來……」語音含混,「我、我的病還沒有好呢,當心過了病氣……」

        片刻後,謝長珩鬆開了那柔軟的嬌軀,緩緩坐直了身體,眼裡的**還沒有完全退散,但終究還是克制住了。

        自己也覺得有些孟浪,妻子眼下生病正虛弱著,不該欺負她的,平緩了下氣息,轉移話題,「聽簡媽媽說,老二媳婦和你娘家嫂嫂有往來?」

        初盈臉色潮紅,正在著惱又不知道該說什麼,聽到問起這個,身體的熱度到底慢慢退卻下去,皺眉點頭,「都是三姐弄出來的事,還拉上了二嬸和二嫂。」不免又浮起一股子氣,「攏共賺不了幾個錢,卻巴巴的給別人留個把柄。」

        謝長珩的心思反應極快,問道:「你在擔心皇后娘娘?」

        「嗯。」想起姐姐,初盈頓時有些自慚形穢,----處在姐姐那個位置,哪裡還敢跟自己的丈夫鬧彆扭?還敢為了面子不顧自己身體?靜默了一陣,「等過年,就能進宮找姐姐說話了。」

        「先養病。」謝長珩替她掖了掖被子,溫聲道:「別再胡思亂想,老二媳婦的事我會處理的。」

        初盈眼睛一亮,「好。」

        嫁給謝長珩的又一個好處是,你永遠都不需要去擔心他,只要他自己願意,什麼事都給放心的交給他,坐享其成就行了。

        ----或許對於他來說,這根本算不上是什麼事兒吧?

        「奶奶,藥煎好了。」凝珠吸取了從前的教訓,但凡裡面只有兩個人的時候,不管白天黑夜,也不敢再隨便進門。

        謝長珩頭也不回,應道:「端進來。」

        初盈不自覺的皺了皺眉,從凝珠手裡接了藥碗,盯著桌子上的蜜餞,吩咐道:「先拿過來放這兒。」

        謝長珩好笑道:「看把你愁的,有那麼苦嗎?」

        「怎麼沒有?」初盈扁嘴,「你又不喝,站著說話不嫌腰疼。」

        「我嘗嘗。」

        「你做什麼?藥也是亂喝的?」初盈著急,又不敢使勁拉扯怕灑了。

        謝長珩扯著碗,真的喝了一口,「也還好。」抬頭看著她的眼睛,微笑道:「不過是些清熱的東西,難免有些苦味的,一口氣喝完就好了。」

        初盈啐道:「誰都像你,嘴裡也沒個味兒。」

        謝長珩低聲笑問:「你嘗了?」

        旁邊凝珠尷尬萬分,直後悔自己剛才沒有早點出去。

        初盈咬了咬牙,閉著眼一口氣把藥喝了個乾淨,滿嘴的苦味兒,連蜜餞都顧不上吃,便把碗塞給了凝珠,「拿出去吧。」

      謝長珩只覺小嬌妻害羞的樣子有趣,看著她吃完了蜜餞,去旁邊倒了溫水過來,「漱漱嘴。」等喝完接了碗,然後道:「行了,先躺下睡罷。」

        初盈看著他眼裡閃過一絲冷靜,不由問道:「是要去書房嗎?」

        「嗯。」謝長珩頷首,「約了人,過去說點事再回來。」拍了拍妻子的肩,讓她渥進了被窩裡,「好好睡覺別不老實。」想了想,又道:「只此一次,下回不許這麼胡鬧了。」

        初盈小聲應道:「知道了。」

        「阿盈,面子這種東西該棄的時候就棄。」謝長珩的眼神有些飄忽,像是想起了什麼事頗為感慨,卻沒多說,再次掖了掖被子起身出去。

        ******

        第二天,謝長珩天不亮就出了家門。

        每日早朝,要求大臣們在卯時前抵達宮門,謝家處在京城繁華區還算近的,那些住得遠一些的臣子,通常半夜三更就要起床。

        眼下宮門尚未開啟,臣子們都三三兩兩的各自說話。

        有人見謝長珩路過身邊,上前攔人問道:「聽說尊夫人身體有些抱恙,正好我家還有幾支百年老參,要是謝左丞需要……」

        謝長珩微笑道:「多謝,不用麻煩了。」

        「是嗎?不知道得了什麼病?」一個面目驕矜的官員走了過來,三十左右、身量微福,一臉驚訝追問道:「聽說還驚動的章老太醫連夜過去,不會有什麼凶險吧?到底要不要緊?」

        謝長珩神色淡然,「一點小病。」

        「孫少府不用擔心。」另外一人接了謝長珩的話,與眾人道:「聽說謝家大奶奶是風寒之症。」話音一落,四周頓時響起一陣哄笑。

        「原來是風寒啊。」孫志高斜眼往旁邊看了看,光線不是很清楚,看不出謝長珩臉上的表情,勾了勾嘴角,「謝左丞夫婦鶼鰈情深,可真是叫我等豔羨。」

        「的確叫人豔羨。」前頭接話那人又開了口,陰陽怪氣的,「謝家大奶奶可是皇后娘娘的親妹子,也難怪謝左丞心疼愛護,便是想不鶼鰈情深也難吶。」

        言下之意,是指謝長珩乃攀龍附鳳之人。

        ----而且靠得還是裙帶關係。

        當著眾位官員同僚的面,這種話無疑是巨大的侮辱,那人顯然有意為之,早就和孫志高配合好了,故意等著看人出醜。

        有和事佬出來打圓場,勸道:「罷了罷了,還是說些朝堂上的正經事吧。」

        「大家玩笑幾句有什麼關係?」孫志高絲毫不以為意,朝著謝長珩一笑,「謝左丞你說對吧?」

        「諸位慢聊。」謝長珩應了一句,一派從容淡定轉身走開。

        孫志高頓時臉色一沉,目光陰冷。

        先頭挑事的人趁機小聲道:「得意個什麼勁兒?孫少府無須跟那種人計較。」鄙夷之意盡顯,又「哎呀」一聲,「在下倒是想起了鎮南侯世子,天可憐見的,為著生了一點點口角,就把自己給弄到邊疆去了。」

        孫志高「哼」了一聲,冷笑道:「咱可不是那種窩囊廢,由得旁人欺負!」

        此時謝長珩已經走出幾丈遠,後頭的話隱隱約約聽到一些,面上卻毫無表情,只是找了自己平日站的位置,迎著冬日清晨的寒冷涼風,身姿挺拔如松負手站立。

        天色漸漸亮了起來,「咚」的一聲巨響,刺耳的鐘鳴聲突兀響起,隨著沉重的宮門緩緩打開,一個內侍高聲唱道:「卯時正,百官朝見!」

        前方是一眼望不到頭宏深闊廣場,在那一端的盡頭,是巍峨聳立了數百年的金鑾殿,等待著群臣俯首朝拜,臣服於天子威儀之下。

        謝長珩微微抬眸,那雙俊美的鳳目裡光線明亮清冽,像是一把冰錐,散發出奪人心魄的刺目光芒!帶著一種堅毅柔韌之色,能屈能伸,一直在積蓄著力量,直到最後一劍斬斷所有阻撓!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19:23


風起(上)


        初盈只是染了尋常的風寒,幾副湯藥下去,退了燒,又細細的養了數日,仗著人年輕底子好,沒多久便就復原如初。

        養病的這幾日,府裡的事暫時由謝夫人打理。

        初盈少不得要過去給婆婆道謝,一則辛苦操勞,二則沒有讓盛二奶奶暫管,不然難免又是一番麻煩。

        到了十一月底,謝夫人生辰的那一天,初盈熱熱鬧鬧的大辦了一場,----婆婆體貼疼愛,兒媳婦須得更加孝順,原本就是這麼個理兒。

        謝夫人對兒媳多了滿意,謝長珩也對妻子愛重幾分,如此一來,初盈的主母地位更加牢固,可謂皆大歡喜的局面。

        晏氏和謝姝一向跟大嫂關係不錯,特別是晏氏心懷感激,兩人都是跟著高興,唯獨盛二奶奶心裡不大痛快,不過初盈懶得理會。

        至於蘇宜君,一個姨娘的心思誰會有興趣?

        說起來自她嫁進謝家以後,初盈攏共才見了兩次,一次是自己生辰,另一次便是婆婆的生辰,前後只打了幾句招呼。

        至於前世的那些糾葛過往,早就不願意再去想。

        唯一讓初盈留心的,是婆婆生辰的那天,鎮南侯家的徐夫人又過來了。

        上次自己生辰的時候忙亂,後來忘了這茬兒,現在想想,自從徐燦出事以後,徐家就變得親熱起來,說不出哪裡透著怪異。

        傅、謝兩家交好幾十年,初盈小的時候是常來謝家的,早些年的生辰宴上,可從來都沒見過鎮南侯家的人。

        這裡面……,只怕跟徐燦的事脫不了干係。

        不過徐燦一直和謝長珩有過節,當然離得越遠越好,別說是發配去邊疆,就是去天涯海角,也不與自己不相干,因而想想就撂開了。

        這日謝長珩晚上回來,說道:「二弟的事,我都已經安排妥當。」

        「真的?」初盈一聽頓時來了精神,忙問:「快說,我早些日子就想問你的,又怕你嫌我囉嗦,才一直忍著沒問。」

        「急什麼。」謝長珩一貫都是悠閒的做派,先端茶喝了兩口,方才徐徐道:「你娘家那邊的人和事,我是不好插手的,老二媳婦一個婦道人家,我這個做大伯的也不可能去難為她,只能從二弟的身上想法子。」

        初盈點點頭,問道:「也對,沒給你添什麼麻煩吧?」

        「傻丫頭。」謝長珩眼裡閃過一絲愉悅,「夫妻本來就是一體,還要分出你我?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頓了頓,接著說道:「也沒什麼可麻煩的,就是給二弟謀了一個外省的差事。」

        初盈一怔,----好一個釜底抽薪之計。

        以盛二奶奶那雁過拔毛的脾氣,一旦跟著丈夫離開京城,絕對不會把鋪子撒手留下來的,勢必會盤出去或者轉手。

        二房的人離京之前,初芸等人肯定會把本金抽出來。

        而初芸只得幾百兩銀子的嫁妝,加上她平日還要打點用錢,別說買鋪子,只怕連租都租不起。至於娘家嫂嫂金氏和嬸嬸馬氏,或許能盤下租下一間鋪子,但是這對婆媳關係微妙,想來誰也不肯把財露了白。

        如此一來,潛在的隱患便從根本上解決了。

        初盈心中不由自嘲,丈夫到底是在仕途上行走的人,殺伐決斷、乾脆利落,不像自己做事瞻前顧後,脫不了婦人的小氣做派。

        謝長珩笑問:「怎麼謝我?」

        京官雖然矜貴體面,卻不如外省官員油水多,以盛二奶奶的性子,只怕巴不得在外面單過,這事解決的非常漂亮。

        初盈越想越覺得好,忍不住誇了丈夫一句,「算你有心,明兒給你燉一隻肥鴨子。」

        「燉肥鴨子做什麼?」謝長珩伸手攬住她的纖纖細腰,拉人坐在自己身上,目光灼灼的盯著小嬌妻,聲音曖昧,「再過幾日就該除服了。」

        初盈臉上有些燙,----祖母九月裡去世,眼下快要守足三個月,過了二十除了服,以後晚上就不用再避忌房事。

        再看丈夫那眼神,倒好像自己就是一隻肥鴨子。

        「我去看看飯好了沒有。」

        初盈趁他不注意,急急忙忙起身出了門,差點跟端菜的小丫頭側身撞上,嚇得對方一聲驚呼,「啊,大奶奶當心!別被湯燙著了。」

        「阿盈。」謝長珩在裡面笑出了聲,問道:「沒事吧?」

        初盈咬了咬唇沒回應,指揮丫頭們,「快擺飯。」
   
        ******

        最近一段日子,謝夫人心情一直都很不錯。

        這天心血來潮,想起到後花園裡踏雪賞梅,----根基深厚的人家就有這點好處,自己的花園子就夠逛上兩圈。

        晏氏有喜的消息一直沒公開,不過算是運氣好的,反應不大,平平安安度過了頭三個月,如今也能出來走動。

        初盈想著她是雙身子的人,叫丫頭多拿了一個軟墊,還把火盆挪過去一些,一面說著家常閒話,不時笑笑。

        盛二奶奶在旁邊看了,只覺得嫂嫂是故意做給自己看的,不然同樣都是弟妹,為何一個親近一個冷落?不免撇嘴笑了笑,「大嫂還真是會心疼人呢。」

        初盈回頭看了看她,想起二房的人開春就要離京,懶得再去計較,笑問:「二弟妹是喜歡紅梅,還是臘梅?」

        盛二奶奶不是頭一次被她轉移話題了,偏又說不出什麼來,更不好當著婆婆的面拌嘴,只得忍住心頭不快,「都好。」

        正說著話,就有小丫頭折了一大枝紅梅進來。

        「真漂亮!」謝夫人當先讚了一句,吩咐道:「快去插瓶子裡擺上,等下一邊看著紅梅,一邊吃著酒,真是浮生裡難得的美事。」

        謝姝在旁邊道:「今天的紅梅,要比去年開得好一些呢。」

        「大嫂,你們可真是會取樂。」外面走進來一個中年婦人,挽著堆雲高髻,頭上珠釵橫斜,眉目間神采飛揚,笑吟吟道:「今兒我可算趕著巧了。」

        「快進來。」謝夫人雖然是做嫂嫂的,還是按著身份起身迎了迎,更不用說初盈這些晚輩,一溜站起來喊「二嬸」。

        安城郡主笑道:「都坐,自家人別客氣。」側身介紹身後的緇衣女尼,「這位是白雲庵的普世師太,平日裡常年雲遊在外,上個月才回來,占卜問卦最是靈驗了。」

        謝夫人微笑頷首,指了座椅,「師太請坐。」

        安城郡主自坐了嫂嫂旁邊,興致勃勃的說起給謝媛算卦的事,如何如何靈驗,如何如何一語中的,----話裡話外,帶著一種信徒的虔誠狂熱。

        普世師太倒是表情淡然、不卑不亢,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雙手合十欠了欠身,口中道:「見過諸位施主。」

        初盈妯娌幾個和謝姝都還了禮。

        安城郡主又道:「我想著難得請師太出來一趟,順便也給大家引見引見。」

        謝夫人見妯娌一番好意,又是興致頗高,不好拂了她的面子,笑道:「難為你有心惦記著,既如此……,就讓師太給她們年輕人瞧瞧。」補了一句,「我是孀居之人,就不湊這個熱鬧了。」

        安城郡主的視線環繞了一圈,問道:「誰先來?」

        謝夫人的目光微微一閃,然後笑道:「老五媳婦年紀最小,你先來吧。」

        晏氏大大方方一笑,「那我就佔個先兒。」

        普世師太朝她打量了一番,問了生辰八字,手上掐了一通,略作沉吟,「五奶奶命裡雖有波折,但卻是享晚福之人,遠的不說,明年裡必定喜得貴子。」

        盛二奶奶湊趣笑道:「喲,恭喜五弟妹了。」

        晏氏怔了半日,眼裡是掩不住的驚喜,看了看初盈,繼而看向婆婆,「娘……」似乎高興的不知道說什麼好,幾近喜極而泣。

        謝夫人聞言起了興趣,忙問:「師太,方才的話可是真的?」

        普世師太淡淡道:「出家人不打誑語。」

        「看把五弟妹歡喜的……」盛二奶奶有些摸不著頭腦,----不過是句好話,哪裡就值得激動成這樣?未免也太可笑了。

        謝夫人這會兒沒空理她,又問:「請問師太,老五媳婦這一胎可順利?」

       普世師太回道:「喜得貴子,自然是得了。」

        「那就好,那就好。」謝夫人滿目歡喜,朝著晏氏點了點頭,又對安城郡主笑道:「師太的卦象果然靈驗,有勞你引見過來。」

        「我早說過。」安城郡主頗有幾分得意,看待普世師太的目光更敬服了幾分,繼而又說起謝媛的事,「多虧了師太幫忙化解,才解了我家媛姐兒的姻緣之結。」

        謝夫人笑著點了點頭,倒是顧不上細聊,又道:「還請師太給我大兒媳看看。」指了指初盈,「先不問其他的,也問子嗣。」

        盛二奶奶的臉色十分難堪,一小一大都顧上了,單單撇下了自己,又不敢對婆婆表露不滿,只得暗暗咬了咬唇。

        初盈欠了欠身,也說了自己的生辰八字,微笑道:「有勞師太。」

        心裡也是驚訝,----晏氏的個子本來就瘦小,加上冬天裡穿得厚、衣服寬鬆,根本看不出來腰身,而她有孕的消息根本沒公開,未免算得太準了吧?

      一舉得男,這還真是叫自己豔羨呢。

        「怎麼?」謝夫人有些不安,見普世師太半晌不言語,還微微皺眉,不由急問:「莫非……,會有什麼磕磕絆絆?」

       初盈回過神來,看著對方的目光亦有幾分擔心。

        普世師太皺眉許久,掐算了幾次,最終像是無奈放棄了,搖頭道:「這位大奶奶是一位貴人,貧尼不敢妄做推算。」

        ----這算是什麼批語?初盈勉力笑了笑,為免屋裡的氣氛尷尬,起身道:「娘,我去看看果子酒溫好沒有。」

        謝夫人眼裡難掩失望,頷首道:「去吧。」

        等到初盈再回來時,盛二奶奶和謝姝也算過了,看二人的臉色還不錯,想來批語不會太差,眼下也沒空多問,招呼丫頭們把瓜果點心擺了上來。

        外面漫天飄雪,眾人圍坐在屋內卻是暖融融的,更是說笑不斷,小丫頭們穿插其間倒酒送點心,一派熱熱鬧鬧的冬日家宴景象。

        普世師太似乎不喜歡這種熱鬧,稍坐了會兒便要告辭,又對安城郡主道:「馬車就在大門外頭,郡主不用出來相送,免得受了寒氣。」

        初盈作為晚輩,又是主持中饋的當家奶奶,趕忙起身,「我送師太出去。」

        安城郡主見有人相送,便沒堅持,起身告了個罪,笑道:「改日得空,再親自去白雲庵拜訪師太。」

        普世師太再次雙手合十,轉身出了門。

        初盈跟著下了台階,打算送到院子門口就回去。
   
        誰知道走到院子中間時,普世師太卻停了下來,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看向她,輕聲嘆道:「大奶奶的命格並非今世之人,只怕難結今世之緣。」

        「什麼?」初盈一時沒反應過來,繼而猛地一震,----並非今世之人?她、她說自己並非今世之人!藏在心底最大最深的秘密,突然被人看穿,頓時覺得魂飛魄散一般,不由茫然怔住。

        「大奶奶……」凝珠等了片刻,眼見普世師太都走遠了,主母還是沒動靜,不由推了推她,「你這是怎麼了?」

        初盈有點魂不守舍,喃喃道:「沒什麼。」

        ******

        初盈的不對勁,沒過幾天謝長珩也瞧出來了,問她又不說,忍了些日子沒忍住,單獨找了凝珠問道,「你們奶奶最近怎麼了?跟丟了魂兒似的。」

        丫頭們一向都怕他,凝珠也不例外,低頭道:「那天夫人叫了幾位奶奶賞梅,安城郡主帶了位師太過來,叫什麼普、普……」

        謝長珩沒興趣追究一個尼姑的名字,不耐打斷,「只說出了什麼事。」

        「我也不清楚。」凝珠嚇得加快了語速,「當時我跟在後面,奶奶和那師太兩個走在前面,彷彿師太對奶奶說了一句話,然後奶奶就站著呆住了。」怯怯抬頭看了一眼,「自從那日回來後,奶奶就一直這樣……」

        「沒聽清楚說什麼?」

        「沒有。」凝珠搖了搖頭,「外頭刮著雪風,那師太說的小聲,當時也沒留意,彷彿聽到一句什麼『緣分』。」

        謝長珩聞言臉色一沉,抿嘴不語。

        「大爺……」凝珠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慌忙跪下解釋,「婢子根本就沒有聽清楚,大爺還去問奶奶吧。」急得快要掉淚,「萬一婢子說錯了,惹得大爺和奶奶生出誤會,就是萬死也難辭其咎……」

        謝長珩出門去了書房,單獨靜了一陣。

        ----自己這是怎麼了?妻子差不多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從前雖然不是時常見面,次數也不算少,該知道的早就知道了。

        除了一個鎮南侯世子的徐燦,剩下就是葉蘭舟。

        前者不消提,後者……,雖說和妻子有那麼一份交情,但應該不關風月,否則妻子不可能平日都好好的,突然傷感起來什麼緣分。

        ----可如果這些都不是,還能有誰呢?

        謝長珩覺得自己想法十分荒唐,妻子認識的男人自己都清楚,應該沒有別人,可現在卻控制不住,總猜疑還有什麼人自己不知道。

        這個念頭,像是貓爪一般的撓著他的心。


風起(下)

        過了年末二十,初盈為祖母整整守了三個月的孝,----在出嫁女裡面,算得上是極為少有的,一個「孝」字算是儘夠了。

        第二日,簡媽媽一大早的就起來收拾屋子,撤了暖閣的床帳,交待凝珠找出鮮亮的衣服,務必把初盈打扮的光鮮俏麗,讓公子爺回來眼前一亮。

        初盈一直在思量普世師太的那句話,根本沒有心情,只是由得她們去擺弄,----難結今世之緣到底是指什麼?

        ----所謂緣分,應該是指人與人的緣分吧,可是父母、姐妹、兄弟、丈夫,這些自己一樣都不缺啊。

        難道……,是自己不久就要死了?所以緣分不夠長久?

        不對,當時婆婆問的是子嗣!莫非是說自己沒有子嗣的緣分?是這個意思嗎?不不不,……怎麼可以這樣?

        初盈帶著恍恍惚惚的心情,去婆婆那裡問了安,再去晏氏屋子一起處理家事,忍不住多看了她肚子兩眼,心頭不由浮起一陣苦澀。

        等僕婦們都走了以後,晏氏小小聲笑道:「大嫂,小傢伙今天踢我了。」

        「是嗎?」初盈強打精神笑了笑,附和了幾句,「將來一定是個淘氣的小子。」心裡苦澀越發濃郁,找了藉口起身告辭。

        薄荷從外面進來,小聲道:「奶奶,我瞧著大奶奶不高興似的。」

        「是我太莽撞了。」晏氏眼裡有些自責之色,歉意道:「只顧著自己高興,巴不得別人也跟著高興,忘了大嫂還沒有孩子呢。」

        薄荷點點頭,「當著矮人不說短話,奶奶以後還是少說幾句。」

        「早晚的事。」晏氏反倒浮起一絲羨慕,感慨道:「上次大嫂不過得了風寒,大伯就夜裡親自出去找太醫,看起來兩人感情極好的。眼下暫時沒有動靜,不過是因為中間守孝耽擱罷了。」

        可惜這番話,初盈即便聽到了也高興不起來。

        假如說普世師太對晏氏的占卜,還存在僥倖的話,那麼她對自己說的那些話,絕對不可能是胡謅的,----自己的確不是今世之人。

        難不成……,真要應驗沒有今世之緣的批語?

        ----好難過,好不甘心。

        自己從來沒有做過惡人,沒有幹過虧心事,上輩子過得淒慘也罷了,憑什麼這輩子還不放過自己?憑什麼?!

        謝長珩因為朝堂的事耽擱,中午沒回來,晚飯也沒回家吃,一直到很晚才一臉倦色進了門。因見屋子裡煥然一新,不由問道:「這是做什麼?」

        簡媽媽忙道:「昨兒是奶奶除服的日子,所以今兒收拾了下。」

        除服?謝長珩很快想了起來,----原本應該高興的,只是一想起妻子最近的反應,還有自己心裡的奇怪念頭,臉色反倒沉了沉。

        簡媽媽不知道哪裡說錯了,小聲道:「奶奶還沒睡,在裡面等著大爺呢。」

        謝長珩沒有做聲,吩咐秋綾拿了乾淨衣服,自己舒舒服服的泡了個熱水澡,方才慢吞吞的進了裡屋。

        初盈坐在窗檯邊發呆,目不轉睛盯著面前的美人花觚,裡面插了一支臘梅,黃瑩瑩的,上頭還帶著晶瑩剔透的水珠,更有香氣幽幽散開。

        她自己穿了一身桂合色的小襖,月白撒花裙子。

        「在想什麼?」謝長珩隨手扯了一件外袍,披在自己身上,「你最近怎麼跟丟了魂兒似的,整天悶聲不說話,你到底……」

        原本想說你到底在想著誰,又忍住了。

        「長珩。」初盈忽然轉身抱住了他,眼淚直掉,「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嘴上說不信,心裡卻信了個十足十,不免更加心痛難過。

        謝長珩不防妻子突然這般「主動」,先是有些小小驚喜的,繼而見她無緣無故哭了起來,不由詫異問道:「到底那個師太說了什麼?」

        初盈張了張嘴,然而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說自己是如何來的,說起前世,丈夫會不會以為自己是個瘋子?還是鬼魂妖怪?

        可是不說也不行,後來凝珠過來找了自己,不說彼此更生誤會。

        而且此時此刻,心裡的那些難過、害怕、擔心,實在是壓得自己太難受,需要一個人來分擔,不然有些撐不下去。

        「阿盈……」

        「師太說,恐怕我沒有孩子的緣分。」初盈一語未完,突然心裡驚了一下,----謝長珩是謝家的嫡長子,會不會休了不能生育的妻子?

        妻子的表情那麼明顯,先是悲傷,繼而驚恐。

        謝長珩略想想便猜了出來,反倒是鬆了一口氣,安撫道:「小傻瓜,不過是個尼姑胡謅幾句,你怎麼就當了真?」

        還害得自己白疑心這些日子,現在想想都覺得可笑。

        至於什麼休妻不休妻的話,越說越讓妻子擔心,因而捧起她的臉,溫聲道:「緣分是天定的,難道別人說沒緣分就沒了?別信那些胡話。」

        初盈用力扯出一個笑容,實在高興不起來。

        謝長珩卻放鬆了心情,----自己還當是什麼事,妻子到底是個婦道人家,聽那些神棍尼姑說幾句,就傻傻放到心裡去了。

        「長珩……」初盈覺得自己好傻,可還是問了,「萬一……,我真的不能生呢?」

        「好了,別胡思亂想的。」謝長珩將她抱到了床上,慢條斯理的解著衣服,似乎更加享受用餐之前的期待,彎了彎嘴角,「咱們今晚就生一個,回頭去打那老尼的嘴。」

        一低頭,印上了身下雪白滑膩的肌膚。

        「好香。」謝長珩在妻子的胸口纏綿,穩健有力的手將她輕輕托起,使得和自己貼得更加緊密,聲音曖昧,「是木樨花的味道。」

        ----人說小別勝新婚,果然不假。

        幾個月沒有跟妻子親近,似乎……,又長了一些,等到轉眼過了年,馬上就是十七歲了,正是一個女子含苞欲放的年紀。

        初盈被他揉得渾身發軟,胸前一陣暖暖的潮濕感覺,帶著酥、帶著麻,帶著輕憐密愛層層襲來,心裡的悲傷漸漸沖淡不少。

        如果真的命裡注定,那麼是不是也應該爭取一把?真的不甘心,就這麼自怨自艾的苦苦煎熬,或許……,上天也有走神的時候呢?

        會吧?一定會吧。

        「長珩……」初盈滿目柔情的看著丈夫,伸出纖細的手,去撫摸那俊美無匹的臉部輪廓,還有那結實的胸膛、微鼓的肌肉,象徵著男人的強壯有力。

        如果將來自己有了他的孩子,一定會很漂亮。

        眼淚無聲無息的流了下來,她伸出雙手捧住丈夫的臉,輕輕的閉上眼睛,吻住那薄薄的嘴唇,將雙腿纏繞住了他的腰身。

        ----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無比強烈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
   
        ******

        一晌貪歡,在彼此身上留下斑斑點點的痕跡。

        謝長珩想起昨夜的忘情纏綿,驚訝中帶著歡喜,頭一次知道這種事,原來還可以這樣瘋狂激烈,妻子就好像一隻誘人的小野貓。

        今兒起開始放年假,不用去上早朝,正好樂得一起在被窩裡膩歪,----想起昨夜自己深深進入她的身體,想起她的恣意迎合,再加上彼此赤*裸貼在一起,下腹不由湧過一陣躁動暖流。

        情不自禁握住了一團柔滑的軟肉,輕聲喚道:「阿盈……」

        初盈被他一隻胳膊緊緊圈住,掙脫不得,索性隨他在自己身上動作,只是想起昨夜自己的荒唐,不免羞赧抬不起頭。

        但在心底,卻依舊還有一痕淡淡的傷感。

        ----算了,不去想了。

        反正自己這輩子都是白撿的,過一天賺一天,多享受一日是一日,總歸自己會去盡力爭取,命裡沒有的也不強求。

        這麼一想,心頭總算豁達開朗了些。

        「噯,別胡來。」初盈扭頭嗔了一句,把心底的擔心和難過強壓下去,雙手抓住那隻不老實的游魚,小聲道:「等下還要一起去給娘請安呢。」

        「我知道。」謝長珩的聲音有些啞,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磁性,「一小會兒。」翻身撐在了妻子身上,將自己壓了下去一陣纏綿。

        可惜這種事情,連一向自持的他都一樣不能控制。

        兩人纏綿到最後的結果就是,一大早的,小夫妻倆又要了一次水,急匆匆的下床穿了衣服,早飯都沒時間吃就出了門。

        去上房請安的路上,初盈忍不住瞪了身邊的人好幾眼。

        謝長珩只是看著她笑,並不急,還在連廊轉彎時,飛快的握了一下妻子的手,低頭小聲道:「沒事,大冬天的稍晚一點也不要緊。」

        初盈惱道:「你當然不急了。」

        兒子荒唐一點,做娘的豈會真的怪罪?到時候,只會覺得是兒媳婦不莊重,沒有做好嫡妻的份內事,反倒給妾室們帶了個壞頭。

        初盈和謝長珩一進門,盛二奶奶迎面上來,打量了兩個人一番,笑吟吟道:「大哥、大嫂,路上雪大耽擱了吧?快進來暖和暖和。」

        謝長盛和謝長瑜也在旁邊,起身喊了一聲「大哥、大嫂。」

        晏氏讓丫頭扶著站起來,也打了招呼。

        初盈一怔,今兒怎麼這麼多人?突然想起既然放年假,謝長盛肯定也是一樣,盛二奶奶只怕早就想來了,只是晏氏怎麼也……

        「大嫂還不知道吧。」盛二奶奶回頭看了看晏氏,說道:「五弟妹真的有喜了。」自己握嘴一笑,「五弟妹瞞得好緊,連五弟這個做爹的都不曉得呢。」

        話裡話外,頗有譏諷晏氏的意思。

        前幾日,盛二奶奶藉口年下繁忙,堅持早上過來給婆婆請安。

        謝夫人原本就是擔心晏氏,至於二兒媳來不來都一樣,見她執意要來,也就沒再多說什麼,因此便算是默許了。

        至於晏氏,既然已經過了頭三個月,加上還有普世師太的批語,遂放下心來,最終做了公開消息的決定。

        盛二奶奶一直對另外兩個妯娌不滿,總覺得兩人仗著自己嫡出,又嫁了嫡子,從心底裡看不起自己,所以說話難免有些酸氣。

        謝長瑜微微不自然,「她又沒說,我一個大男人怎麼會知道?」轉頭看向哥哥,見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問道:「大哥,有什麼高興的事嗎?」

        謝長珩還沒回答,盛二奶奶先「撲哧」一笑,想要說上兩句,卻被丈夫狠狠的瞪了一眼,只得撇了撇嘴不言。

        初盈忍不住紅了臉,越發尷尬不已。

        謝夫人抬眸看了一眼,只見大兒子的目光盡在媳婦身上流連,大兒媳還特意穿了一件出風毛的小襖,遮住了修長漂亮的脖頸。

        ----昨兒可是大兒媳除服的日子,心下瞭然一笑。

        謝長珩不知道妻子的那些擔心,根本沒把普世師太的話放在心上,現在正是心情大好的時候,連弟弟的莽撞都沒有苛責,只淡淡道:「喝你的茶吧。」

        看了看晏氏,只想著妻子也快點懷上就好了。

        ******

        「你說什麼?!」蘇宜君一臉震驚,丈夫的話像是一塊巨石砸向自己,半晌都緩不過來神,「已經三個多月了?你……,你怎麼會都不知道?」

        謝長瑜訕訕道:「她又沒說,肚子也沒鼓起來……」

        「那你平時晚上去正屋,你們……」蘇宜君一下子抓住問題關鍵,「我不信,她死死瞞得這麼緊,難道還會和你……,就不顧肚子裡的胎兒?」

        「那倒沒有。」謝長瑜的表情更不自然了,「這段日子,都是赤芍……」

        妻子本來就沒有赤芍漂亮,又不如赤芍放得□段,自己也沒有多想,還以為是她賢惠大度,正好樂得在丫頭面前享受一番。

        蘇宜君證實了猜測,不由一口惡氣湧上心頭。

        晏氏搶先進門,連哄帶騙讓丈夫定下一個半個月的規矩,她佔了嫡妻的身份,自己只能拱手把丈夫送過去。

        沒想到赤芍一個小小的賤婢,也敢跟自己爭寵!

        恨晏氏,厭赤芍,更傷心丈夫的口是心非,忍不住垂淚道:「你說心裡只有我一個的,可是現在……,我卻連一個丫頭都不如了。」

        「宜君,怎麼會呢?」謝長瑜趕忙哄她,「我的心裡只有你一個的,就連晏氏我也沒放在心上,又豈會看上赤芍?我、我……,我就是去過個夜。」

        只覺得解釋不清,頭一次發覺晏氏賢惠的好處來。

        蘇宜君知道自己的依仗只有丈夫,不敢十分抱怨惹他不滿,抹了兩把淚,嬌嬌柔柔的倚了過去,「懷孕原本是大喜的事,她卻瞞著你、哄你,真不知道怎麼想的,居然連你也信不過。」

        說到這個,謝長瑜心裡也很是不快,----不過看在兒子的份上,還有母親單獨留下來的一番訓話,嘆了口氣,「罷了,懶得跟她一般見識。」

        蘇宜君一怔,沒想到丈夫居然這麼偏著晏氏。

        果然……,孩子才是女人最大的依仗。

        悲憤交加之餘,強自按捺住洶湧翻滾的情緒,起身道:「奶奶大喜,我也該過去道賀一聲。」

        謝長瑜略有遲疑,「好,我陪你去。」

        蘇宜君看著那閃爍的目光,以自己對丈夫的瞭解,哪裡還能夠不明白?頓時悲從中來,眼淚簌簌直掉,「長瑜,你覺得我存了歹毒的念頭?你以為我是那種惡毒女人?她是妻、我是妾,我能把她怎麼著啊?」

        「不是,不是。」謝長瑜慌了神,趕忙連連賠罪,「我只是擔心你,怕你等下過去受了委屈。」

        蘇宜君略略猜著幾分,必定有人在丈夫面前說過什麼,----旁人未必敢,只怕是那個一直怨恨自己的姑母。

        可眼下自己處在這個位置上,也只能忍了。

        因而一直不停的落淚,一語不發,好似一支帶雨梨花一般。

        謝長瑜很是懊悔,不該被母親的話說動,防著心上人的,又是道歉,又是許諾買東西討好,半晌才哄轉過來。

        蘇宜君見丈夫收服的差不多,止了淚,待淚痕散盡,方才重新洗臉抹了胭脂,平緩氣息,柔聲道:「我去奶奶跟前盡個禮數,你就先別去了,免得她以為我恃寵而驕,反而更生嫌隙。」

        不給在丈夫跟前上點眼藥,無論如何難以消氣。

        謝長瑜只覺她說得有理,頷首道:「那我去後花園給你折兩支臘梅,等你回來,我再給你畫一幅冬日賞梅圖。」

        「好,我很快就回來。」蘇宜君脈脈含情的看了一眼,方才翩然出去,到了晏氏的正房,極為規矩的行了禮,「給奶奶請安。」

        晏氏知道她必定會過來的,不然怎麼在丈夫面前顯出柔順體貼?淡淡應道:「姨娘不用多禮,起來吧。」

        「給奶奶道喜了。」蘇宜君到底是官家小姐出身,不比丫頭小裡小氣,舉止優雅的立在旁邊,「聽說奶奶有三個月身子,真是大喜事啊。」

        晏氏微微皺眉,以為她過來做做人情就走的,沒想到居然站著不動,不耐道:「姨娘若是沒事就請回,我正準備進去歇息呢。」

        「有件事,奶奶還不知道吧。」蘇宜君神色淡淡,一改在丈夫面前的委屈可憐,身上透出幾分傲氣,故意去刺晏氏的眼。

        反正晏氏恨透了自己,想交好也是不能,還不如直來直往,若是她敢出口訓斥,反倒讓丈夫心裡多生幾分嫌隙,繼而更加心疼自己。

        只不過,今天卻是來說一件正經事的。

        晏氏揮了揮手,只留下了薄荷,「說吧。」

        「謝家和傅家是多年的世交,想必奶奶也聽說過的。」蘇宜君嘴角微翹,悠悠道:「其實給五爺定下奶奶之前,原本要定的人……」看著目光驚疑的晏氏,心中不由更加快意了,「就是長房的大奶奶。」

        「你胡說!」薄荷趕忙斥道:「少在奶奶跟前挑撥是非。」

        「是與不是,奶奶心裡想一想就知道了。」蘇宜君眼裡閃過嘲諷和譏笑之色,「不然奶奶以為,大奶奶怎麼會那麼恨我?又怎麼會處處護著奶奶?這天底下,哪裡有那麼多憑空而來的好事?」

        說畢,福了福便得意的出了門。

        晏氏半晌都沒有說話,----自己一直想不明白,大嫂為什麼對自己那麼好,好得超出了妯娌情分,倒好似待親妹子一般。

        原來……,是因為自己代她受罪的緣故。

        早先自己就一直奇怪,以大嫂的年紀,怎麼會配給相差那麼多的大哥,如今細細一想,果然年紀和自己丈夫更加相當。

        晏氏緊緊的握住手裡的帕子,眼裡有複雜的光線在閃爍,久久不能平靜。

        薄荷急道:「奶奶,你可別信那狐狸精的話!她巴不得你得罪了大奶奶,今後的日子不好過呢。」

        「嗯,知道了。」晏氏隨口敷衍了一句,心內五味陳雜,不斷的告誡自己,現在正懷著孕,千萬不要被蘇氏給算計了,氣壞了身子不值當。

        「奶奶?」

        晏氏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起身道:「走吧,我想進去歇一歇。」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19:27



凜冽(上)
        晏氏不停的告訴自己,不要動氣,千萬不要動氣,----萬一真的氣壞了自己,影響了肚子裡的胎兒,那可就中了蘇氏的計了。

       半晌平復了情緒,方才開始慢慢分析整件事情。

      蘇宜君有沒有可能撒謊?有,但是直覺告訴自己,撒謊的可能性很小。

        大嫂的年紀和丈夫相當,和大伯卻相差了近十歲,而且她在家中是小女兒,本來做嫡長媳就很是少見,這裡面有點曲折不奇怪。

        而且現在回想起來,在大嫂見過蘇宜君的幾次場合裡,的確是很冷淡的,再加上平時的七七八八瑣碎事,----看得出來,大嫂是真的有些厭惡蘇宜君。

       那麼很有可能,在最初是大嫂和丈夫要議親,結果不小心知道了蘇宜君的事,兩家不願意退親,所以謝家才臨時換了人。

       而從大伯守完家孝以後,還等了大嫂兩年的舉動來看,多半是謝家不願意放棄這門親事,----所以小兒子配不上了,就把大兒子頂上。

       只是不明白,傅家怎麼又會答應了。

       晏氏把容易想的猜了個大半,細節猜不出來,也懶得去猜,----現在最重要的是,自己該怎麼應對這件事。

       和大嫂慪氣生分,太不值得。

        大嫂的確對自己有隱瞞,讓自己覺得不舒服,但自己的親事不是她能決定的,更何況嫁都嫁了,還是想想怎樣對以後更有利,才是最明智的。

       在這個家裡面,自己需要主持中饋的大嫂支持,需要她的憐憫和偏心,哪怕會讓自己心裡有芥蒂,也決不能和她站在對立面上。

         不然只會便宜了別人,吃虧的卻是自己。

        晏氏很快做了第一個決定,這件事不打算告訴初盈,說清楚了,也只是讓大嫂對蘇氏更厭惡幾分,並沒有實質性的用處。但卻會造成以後彼此見面尷尬,大嫂看著自己就覺得疙疙瘩瘩,就不能再向以前一樣,把自己當做妹妹一般關心。

        至於丈夫,直接告訴他是沒有用的。

        說了能如何?了不起質問她幾句,然後還不是一樣膩歪在蘇氏那裡。

        而且蘇氏既然敢說,就肯定想好了對策,至少能把丈夫糊弄過去,說不定還會藉機反咬一口,也不是沒有可能。

        到時候自己不光佔不到好處,還會得不償失,背上一個潑污水的嫌疑,讓丈夫更加不想看見自己,越發的疏遠生分起來。

        這件事,還得細細的謀劃一番。

        ******

        「夫人。」良辰進來回話,低聲道:「方才五房那邊請了大夫。」

        謝夫人眉頭一挑,「是不是老五媳婦胎像不好?」

        「是給五奶奶診脈的,不過聽說沒事。」良辰頓了頓,聲音更低,「聽說之前蘇姨娘去了一趟,然後五奶奶就有些不舒服。」

        謝夫人臉色微沉,----小兒媳一向是個聰明人,還不至於故意裝病來邀寵,再說兒子的脾氣自己清楚,耍這種手段對他根本不起作用。

       也不知道自家侄女做了什麼,才會鬧出這種事。

        想了想,問道:「老五呢?」

       良辰咳了咳,「彷彿說是給蘇姨娘折臘梅花去了。」

       謝夫人的臉色越發不好,低聲斥道:「這個孽障!媳婦有了身子也不上心,還整天在姨娘的屋子裡鬼混。」

       良辰不好相勸,小聲問道:「要不……,打聽一下到底說了什麼?」

        「能是什麼好話?打聽不出來的。」謝夫人擺了擺手,「還有幾天就過年了,不想鬧得大家都不痛快,先放一放,年後我親自去問老五媳婦。」

        良辰見事情打住了,也就不再多嘴。

        反倒是謝夫人靜了靜之後,又嘆了口氣,「那天普世師太挺靈驗的,卻不肯給老大媳婦下批語。」搖了搖頭,「後來老大媳婦送人出去,回來情緒就不好,不知道到底聽了什麼,其中怕是……」

         大兒子的婚姻、子嗣一路坎坷,由不得自己不懸心。

         初盈自己更加擔心子嗣的事,甚至有些害怕,只是眼下實在顧不上這茬兒,光是忙著家中瑣事,就已經快要腳不沾地了。

        年末這天更忙,外命婦還得趕去皇宮赴中午的宴席。

        初盈一身誥命服色盛裝打扮,跟安城郡主一起出了謝家大門,到了皇宮門口,凝珠等下人都被留下,另外有地方暫時安置。

        在內侍的引領下,各自坐了一頂小轎往宮內走去。

        外命婦們按著品級高低排序站立,接著去了一座大殿,等兩宮太后和皇后到來,再接著便是一番慣例的儀式。

        等到一番拜祭忙碌之後,便是天家賜宴。

        兩位太后不過象徵性的說了幾句,飲了幾口酒,便一起回了懿慈宮,剩下的都是皇后初慧的事,流水似的宴席很快擺了上來。

        初盈雖然早就想和姐姐說話,眼下卻不是時候。

         「四姨!」贇哥兒上前拍了一下,笑嘻嘻道:「給我帶了什麼好玩的?」

         開春就五歲了,眉眼機靈、異常淘氣,他在皇子裡頭佔了嫡長,人人都讓著他,加上還沒有入學,正是無法無天的年紀。

         乳母方嬤嬤在旁邊乾著急,小聲道:「二皇子,咱們回去皇后娘娘那邊可好?」

         贇哥兒根本不理她,只去拉扯初盈,「四姨,我都盼了大半年了。」

         以他的身份,平時不會有人給他小玩意兒,也不敢給,而宮裡允許他玩的有限,早就玩膩了。

         眼見眾人的目光看了過來,初盈趕忙笑吟吟的攬了他,低聲道:「好幾樣呢,都放在偏殿讓人看著,等會吃完飯,再去取給你好不好?」

          「好。」贇哥兒想了想,「那我跟四姨一起吃。」

         方嬤嬤輕輕扯他,「二皇子。」

         「你去跟母后說一聲。」贇哥兒眼裡閃過狡黠的光芒,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我在這邊陪著四姨,讓她不用管我。」四處看了看,在不遠處另一桌看到了宋氏,「等下我還要去給外祖母敬酒,忙完就回去了。」

         小孩子說大人話,惹得一桌女眷掩面竊笑不已。

         方嬤嬤被噎得說不出話,又不好強行把人拉走,等下弄得哭天喊地的,頭一個受罰的就是自己,只在旁邊乾瞪眼。

         「嬤嬤。」初盈也是好笑,說道:「就坐一會兒,等下我親自送二皇子回去。」

         方嬤嬤只得作罷,但卻不敢走開。

         兩個小宮女搬來一張椅子,贇哥兒上去坐了,纏著初盈要聽外面的新鮮事,兩人低著頭嘀嘀咕咕的,玩得十分的好。

         等到宴席一開,各種絲竹聲、歡笑聲,很快把二人的說話聲掩蓋下去。

         初盈一面陪著贇哥兒說著話,一面不時往席面四周看幾眼,估量著時間差不多,就先送外甥過去,不然宴席結束時人多太亂,容易生出事端。

         一個穿著體面的大宮女從側門進來,走到初慧身邊,低聲耳語了幾句。

         初慧面色沒有變化,手上的筷子卻停了下來,繼而點點頭,對蔣昭儀幾個位分高的嬪妃交待了幾句,繼而起身離了席。

         蔣昭儀舉起酒杯,笑吟吟道:「大夥兒用菜,皇后娘娘去換身衣裳就來。」

         無緣無故的去換衣裳做什麼?肯定是後面出了事,諸位外命婦都是心知肚明,只是誰也不會多問,跟著蔣昭儀舉了杯。

         初盈有些擔心,只是也不好離席跑上去詢問,看了看蔣昭儀幾人,蔣氏明媚、李氏溫婉,而今年裡晉封最快的孫昭媛,臉上還略帶了些稚氣。

        尋常的大戶人家,有三、兩個妾室通房不奇怪,但絕不會幾年添一個,幾年再選一批新人,往往過一輩子也還是那幾個人。

        ----可是後宮就不一樣了。

      初盈看著那些叫不上名號的宮妃,想著以後還會越來越多,再想起姐姐,真是越看越叫自己胸悶,真不知道姐姐是怎麼忍受的。

       「四姨。」贇哥兒輕輕推她,「怎麼不接著說了?」

       「哦。」初盈這才回過神來,笑問:「剛才說到哪兒?好像是……」嗅了嗅,怎麼覺得好像有煙的味道。

       「不好啦!」有人高聲尖叫,聲音從後殿傳到前面,「快來人啊,走水了!」

       初慧不在,蔣昭儀等人根本壓不住場。

        加上後殿跑出一群慌慌張張的宮人,濃煙的味道也隨之瀰漫開,殿內眾女眷都是驚嚇不已,驚惶的、離席的、推攘的,場面頓時混亂起來。

        初盈亦是驚嚇不輕,出於本能先把贇哥兒抱了起來,往殿門外急走,朝不遠處的宋氏喊了一聲,「娘,快點出去!」

        「二皇子。」方嬤嬤臉色大變,身後還有兩個小宮女也追了出來。

         「好端端的怎麼會走水?」宋氏跑出了門,驚魂未定的看著女兒和外孫,四周是亂糟糟奔走的外命婦,連說話都要扯著嗓子。

        方嬤嬤急得跺腳,「管不了了,咱們快點回鳳棲宮再說。」伸手接過一臉驚嚇的贇哥兒,摟在懷裡拍道:「別怕,別怕。」

        宋氏母女跟在後頭,急急忙忙從側門穿了出去。

        走了一段,初盈突然扯住方嬤嬤,小聲道:「嬤嬤,你不覺得事情不對勁嗎?」看了看母親,「偏巧皇后娘娘有事走了,接著就走水了。」

        方嬤嬤是在後宮浸淫多年的人,剛才一時著急,此刻被初盈一問,臉色微變,眼裡光線亦是驚疑不定,「這……,是有點巧。」


凜冽(中)

         初盈幾個站在一處空地,清涼肅殺的冷風吹過,都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哆嗦,贇哥兒被大人的臉色嚇住,摟著方嬤嬤嚷道:「嬤嬤,我怕……」

         眾人的目光,頓時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皇后的離席很是突然,必定是後面出了什麼要緊的事,走水的事又很蹊蹺,如果這其中有什麼陰謀的話,----那麼目標多半就是贇哥兒!

         皇室裡的嫡長子,暗地裡盯著他的人太多了。

         方嬤嬤搖了搖頭,「不行。」目光閃爍不定,喃喃道:「眼下這麼亂……,咱們若是冒冒失失的往回走,只怕有些不妥當。」

         從外命婦赴宴的大殿到鳳棲宮,有一段很長的距離。

         而後宮的佈局,又大都喜歡弄個九曲十八折,連廊、花園、假山、池塘,一路能藏禍害的地方太多了。

         宋氏用自己的披風給贇哥兒加了一層,焦急道:「那也不能就這麼站著,吹一小會兒就會受涼凍住,要不找個地方……」

         可惜皇宮雖大,但又有哪個地方是安全的呢?

         「去太后宮裡。」初盈突然道。

         「懿慈宮?」宋氏抬眼看她,方嬤嬤亦是睜大了眼睛飛快思量。

         「對,這裡離懿慈宮不遠。」初盈飛快的分析,「而且不管是真的有蹊蹺,還是僅僅碰巧而已,都不能拿著二皇子去賭運氣,萬一……輸不起,也不敢,反正眼下這麼亂,我和母親不常來宮裡,一時跑錯了路也是有的。」

         不管有誰想做手腳,都不敢光明正大的追到太后宮裡去,----最危險的地方,有時候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方嬤嬤只猶豫了一瞬,便把贇哥兒交給了宋氏,繼而把他身上小披風抽了出來,目光堅毅道:「你們帶著二皇子走吧。」

         別人信不過,皇子的外祖母和小姨卻是信得過的。

         「嬤嬤你呢?」

         「我是不好走錯路的。」方嬤嬤很快做了決定,說道:「我和白露她們回去報信,讓皇后娘娘趕快過去接人,你們帶著贇哥兒過去就行,一路上都有人看著呢。」

         每一處、每一個門口都有宮人,一路的人看著贇哥兒去了懿慈宮,即便背後黑手是孫太后本人,也不可能把所有的人都滅口,再對孫子做點什麼。

         如果最後什麼事都沒有,贇哥兒去祖母那裡,也沒有任何不合規矩的地方。

         「嬤嬤……」贇哥兒有些不情願,卻被宋氏摟得緊緊的。

         「快走。」方嬤嬤吩咐了白露二人幾句,分成三個方向各自離開,自己走到一處拐彎的地方,用披風裹了一盆花抱進懷裡。

         一咬牙,腳步匆匆朝鳳棲宮方向快步而去。

         一個小宮女走到內殿門口,低頭通報,「啟稟太后娘娘,晉陽公夫人宋氏殿外求見。」

         孫太后正在為一盆花枝擺設修剪,聞言手上力度一猛,「咔嚓」剪掉了一簇嫩枝,靜了靜,緩緩收回了小銀剪,「讓人進來。」

         皇后的母親和妹妹到了門口,總不能無故拒見。

         「皇祖母……」贇哥兒一路上被教了話,下地便朝孫太后懷裡撲,嗚嗚哭道:「孫兒好害怕……」不管身邊的宮女們怎麼勸,就是死死拽著不松手。

         「給太后娘娘請安。」宋氏和初盈都行了大禮。

         孫太后看了看懷裡的孫子,再看向宋氏母女,眼裡的光線幽幽靜靜,有一種在後宮多年的沉靜深邃,含笑問道:「這是怎麼了?起來說話。」

         「回太后娘娘。」宋氏微垂眼簾起身,回道:「景陽大殿走了水,人都亂了,正好當時二皇子在跟前,妾身慌慌張抱著跑錯了路,又怕在外面凍著他,斗膽先到太后娘娘這邊避一避風雪。」

         初盈低著頭身子微微哆嗦,一副嚇壞了的模樣。

         大殿裡良久都沒有聲音,還是贇哥兒打破了壓抑的沉默,嚷嚷道:「皇祖母,我還沒有吃飽呢。」指了指桌上的桂花糕,「孫兒想吃那個。」

         「好,皇祖母給你拿。」孫太后聲音甚是溫和,一副慈愛憐惜孫子的神色,親手揀了一塊桂花糕,還囑咐道:「記得慢慢兒吃,別噎著了。」

         毫無緣故的,初盈心裡打了一個冷顫。

         「贇哥兒。」這邊贇哥兒還沒咬兩口,王太后就趕來了,----雖說兩宮太后本來就住得近,但這來得也太快了些。

         若非時時刻刻盯著這邊的動靜,決計不能趕來這麼及時。

         「妹妹的腳力不減當年呢。」孫太后嘴角微翹,----她比王太后要小七、八歲,語調悠緩,那一聲「妹妹」不無譏誚,面上卻是淡淡含笑。

         「天冷了,走得快些。」王太后表情惇厚的笑了笑,伸手去拉贇哥兒,還給他撣了撣身上的小雪花,「好孩子,在外頭被風吹著沒有?」

         贇哥兒挺了挺小胸脯,脆聲道:「我才不怕冷呢。」

         小孩子嘰嘰喳喳的,殿裡肅穆的氣氛被攪的一團亂。

         孫太后低頭飲茶不言語,以她的身份,自然無須跟任何人客套寒暄,而王太后一直笑眯眯跟贇哥兒說話,好像除了孫子,別的事都不放在心上。

         宮女們又上了熱茶,宋氏等人各端了一碗,略顯侷促沉默坐著,時間陡然變得緩慢,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景陽大殿出了事,想必初慧還得一番安排才能過來。

         殿裡的火盆放得很足,等到見著姐姐時,初盈覺得身上出了一身汗,----熱的,更多的是心裡緊張的緣故。

         「母后。」初慧先對孫太后見了禮,接著在王太后跟前福了福,上前摟著贇哥兒細細的看了又看,方才回頭打招呼,「娘,四妹。」

         儘管極力壓抑,還是看得出來情緒有些不穩定。

         孫太后神色淡淡,連一句客套話都沒有,「哀家乏了,等下準備歇個午覺。」

         「是,不打擾母后歇息。」初慧當即轉身,拉著贇哥兒告了安,宋氏和初盈也跟著行了禮,低頭沉默立在後面。

         「我也回去。」王太后依舊笑吟吟的,摸了摸贇哥兒的頭,看著外頭漫天的飄雪,似乎感慨,「天寒地凍的,回頭等開了春就好了。」

         一行人走到門口,孫太后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得空的時候,皇后帶著娘家人四處多逛一逛,免得下次又走錯了路。」

         初慧眼裡閃過一絲恨意,脊背挺得直直的,靜了一瞬,轉身微笑道:「母后放心,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回到鳳棲宮,才知道皇帝已經趕了過來。

         「父皇!」贇哥兒是在秦王府出生的,又是嫡長子,對父親並不是太畏懼,雖然不至於撲過去,但卻喊得十分親熱,「你什麼時候來的?」

         「剛到。」皇帝在兒子的肩頭拍了拍,深深的看了一眼,方才轉向皇后,溫和問道:「外面冷不冷?」

         「還好。」初慧努力微笑,情緒漸漸平復下來。

         「帶贇哥兒進去吧。」皇帝點了點頭,然後對行禮的宋氏母女抬手,「免禮。」神情很是平和近人,又道:「朕還要去前面,你們進去陪皇后說說話。」

         初慧的目光有些不捨,不過也知道外面臣工們還在等著,於是道:「皇上去忙吧。」

         「朕晚些再過來。」皇帝沒有多說,轉身大步流星的出了大殿。

         「娘娘。」那個叫白露的丫頭碎步進來,臉色不是太好,走近低聲道:「有人找到方嬤嬤了。」

         「好。」初慧神色一凜,對母親宋氏交待道:「娘和四妹先在殿裡等著,贇哥兒要是困了就讓他睡覺,我去去就回來。」

         贇哥兒還是小孩子,對於大人的那些勾心鬥角不甚理解,大約懂得有什麼事,很老實的喝了碗冰糖梨水,就爬進了熏得暖暖的被窩裡。

         宋氏到現在都還是驚魂未定,見贇哥兒睡了,也舍不得離開,和初盈在隔壁的小偏房裡坐著,母女倆彼此相對無言。

         即便是在鳳棲宮,也不是一個能夠暢所欲言的地方。

         好在這次初慧去了沒多久,便趕了回來,宋氏和初盈聞訊去了寢閣,等採薇帶著宮人們退了出去,方才問道:「方嬤嬤沒事吧?」

         「方嬤嬤……」初慧嘴唇微顫,眼淚「嘩」的一下湧出來,卻不敢哭出聲,雙手顫抖抓住母親,「方嬤嬤她被人砸破了頭,倒在假山裡,已經……,死了。」

         如果當初兒子也跟著回來,只怕……

         「死了?」宋氏和初盈都嚇白了臉,後者又問:「那白露她們……?」

         「她們繞了遠路。」

         初盈想了想,問道:「先前姐姐說回來換衣服,是做什麼?」

         「福哥兒吐奶吐得厲害……」初慧有些無力的蹲了下去,眼淚直掉,繼而緊緊抱住跟著蹲下的母親,顫聲道:「娘……,我好想回家……」

         宋氏亦是跟著垂淚不已,哽咽道:「我的兒,苦了你了。」
     
         「娘,阿盈。」初慧一手攔了一個,母女三人抱在一起無聲痛哭,----這才是親人,皇宮裡從來都沒有親人。

         或許是難得有這樣恣意的時候,過了好一陣,初慧才止住眼淚,勉力笑了笑,「看我哭成這樣……,跟個小孩子似的,都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娘了。」

         宋氏掏出絹帕替她擦淚,疼愛道:「你就是再生十個八個,也一樣是娘的女兒。」

         初慧好不容易才止住的情緒,差點又要崩潰,努力靜了靜,點頭道:「女兒知道。」又對初盈道:「今日的事虧得你瞧出不對,一轉眼的功夫,小不點兒居然也長大了。」

         在母親和姐姐的眼裡,自己始終都是一個小丫頭吧。

         初盈覺得氣氛太過凝重,故做得意,「那當然,我可聰明著呢。」轉身去添了熱水,擰了一把遞給姐姐,「可讓我瞧見姐姐做花臉貓的時候了。」

         宋氏嗔道:「越說越沒個邊兒。」

         「沒事。」初慧擦了臉,有母親和妹妹一起勸解,又發洩哭了一回,情緒已然平復的差不多,微笑道:「平日也難得有人跟我說笑。」

         這話說的,母女幾人心裡都是一陣心酸。

         初盈趕忙轉身,去給母親擰了一把熱水,末了自己也擦了擦,方才過來坐下,「姐,你可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那個夢?就是從前跟謝家訂親的時候……」

         初慧凝神想了想,片刻後道:「你放心,我明白的。」

         見母親一頭霧水的表情,初盈便把前世當做夢境再說了一遍,反正已經嫁到謝家,不怕母親以為自己在瞎編拒親,末了道:「有姐姐,才會有兩位皇子的立足之地。」

         ----沒有母后的嫡皇子,前朝的太子重瑞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你怎麼會做這麼奇怪的夢?」宋氏詫異了一句,繼而收回心神,對大女兒道:「阿盈說的沒錯,你可萬萬不能為此傷心傷神。」

         初慧頷首道:「女兒心裡明白。」

         而且孫昭媛的身份,是完全足以勝任繼後的,現今的孫太后不就是先帝繼後嗎?或許孫家正是打著這個念頭,所以才會……

         或者這一次不是太后?是蔣昭儀?是其他人?

         初慧在心裡搖了搖頭,要在御膳房安插人手找機會,使得福哥兒的乳母吃錯東西,還要在景陽大殿點一把火,----這不是一般嬪妃能做到的。

         皇帝才登基一、兩年,嬪妃們在後宮的人脈沒有如此深厚。

         只是這件事牽扯的太多,不是自己一個人就能夠做決定的,多說下去,只會讓母親和妹妹白擔心,因而道:「今兒年三十的大喜日子,不光宮裡頭我有事,你們也要各自回去招呼年夜飯,歇一會兒就回去吧。」

         宋氏和初盈都是捨不得,但最後還是不得不早早的告安而去。

         剛出宮門,就見謝長珩迎了上來,先見了禮,「岳母。」然後對初盈道:「前頭的宴席也結束了,等下一起回去。」

         宋氏對女婿的關心萬分滿意,忙道:「正好,你們兩個一路也有個伴兒。」

         初盈和謝長珩送她先走了,小夫妻倆才轉身上車。

         放下簾子,馬車「得得得」的走出了好長一段兒,謝長珩才問道:「聽說景陽大殿走水了?到底後面是個什麼情況,有沒有出事?」

         初盈挽了他的胳膊,輕輕靠了過去,「一言難盡,回去再慢慢說吧。」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19:31

十里紅妝 正文 凜冽(下)
     
          謝長珩目光驚動,看著面前有些脫力的小嬌妻。
         
      太后的驕狂,皇帝的隱忍,皇后的無奈,以及兩個懵懂不知事的小皇子,----那些話語從她嘴中說出很是平平,不過幾句話的事,但可以想像的出,當時情況有多麼的驚心動魄!
          初盈坐在椅子裡,難過道:「我竟不知道,姐姐的處境已經艱難如斯。」
          謝長珩不好對皇室發表意見,給她倒了一碗熱茶。
          當時自己聽說景陽大殿走了水,想著妻子在裡面,著急卻又不能進去看,宴席一結束便在宮門口等著。
          哪知道里面還出了那麼多事,等了好長時間才見到人,----直到看見妻子毫髮無損的出來,心裡的石頭方才落了地。
          以當時混亂緊急的情況,妻子的決斷算是很不錯的,即便是自己在,一時間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阿盈,你已經做得很好。」
          初盈卻高興不起來。
          這一次贇哥兒沒有事實乃大幸,否則的話……
          皇上現在還羽翼未豐,眼下根本不可能跟太后硬碰硬,更不會為了一個皇子,對太后有什麼不敬,----兒子要緊不假,不過自己的皇位更加要緊。
          能夠在百忙之中趕過來,就算是情分了。
         
      雖然姐姐一共有兩個兒子,以後也還能夠再生,但失子之痛豈是好承受的?姐姐不光傷心傷神,還會對皇帝的態度生出怨懟,再被有心人挑唆一下,那麼皇后之位岌岌危矣。
          而三皇子福哥兒還不足兩歲,在風雨飄零的環境中,能不能長大都是兩說,更別說將來登基大寶,一切都可能化作泡影。
          到時候孫昭媛再被扶為繼後,生下嫡出的皇子,----孫家的人就該笑開花了。
         
      至於將來皇帝坐穩了位置,念及舊情感傷,再追贈追諡追封什麼的,又還有什麼實際意義?自古以來的那些忠臣良將,即便平冤昭雪,不也弄得家破人亡了嗎?真是越想越心驚,越想越生出惶恐和害怕。
          之於朝堂、社稷,傅家和謝家都只是一葉浮萍,不得不在其中隨波逐流。
          「別多想了。」謝長珩上前在旁邊坐下,攬了她,「晚上還有年夜飯,你先躺下歇一歇,免得精神不濟,反倒惹得其他人胡亂猜疑,再傳出風言風語。」
         
      「嗯。」初盈點了點頭,滿目擔心發愁道:「眼下正好趕在過年,這件事肯定會暫時壓下去,最近你也不能進宮,連個消息都打聽不到。」想要回娘家問問,日子不巧,「十一請子婿,十二女歸寧……」
          再等十天,自己先要等得煎熬壞了。
          謝長珩輕聲道:「別著急。」替她掠了掠髮絲,「等下我就去傅家一趟,和岳父他們商量個章程,聽聽太公他老人家的意見,你在家等著我的消息。」
          初盈茫然點頭,「好。」
          謝長珩陪她坐了一會兒,方道:「聽話,你先過去躺躺。」安頓妻子躺進被窩,還順手撒了一把安神香,交待簡媽媽和凝珠好好照看,自己心情沉重出了院子。
          天空裡飄起了零星的小雪花,潔白如絮、紛亂撲來。
          方才沒有對妻子說的是,----如果這件事真的是孫太后所為,那麼肯定早就準備好了替罪羊,還不知道會牽扯到誰,只怕最後的結果不會太順心。
          ******
          眼下傅家的人一樣進不了宮,消息暫時也傳不出來。
          謝長珩趕在年夜飯前回家,帶回來一個決定,----傅家老爺子拍了板,不管這件事皇帝怎麼處理,皇后都不能有一點微詞,只能聽之任之。
          決不能讓帝后關係受損,便宜了別人。
          用完了沒滋沒味的年夜飯,小夫妻倆回到裡屋,謝長珩安慰妻子道:「皇后娘娘是個穩重有主見的,明兒必定有消息遞出來。」
          話是這麼說,可是初盈哪裡還能夠睡得著?
          一夜翻來覆去,後來還是被丈夫摟進了懷裡,像小孩子似的哄了會兒,方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哪知道半夜做了一個噩夢,猛地驚出一頭汗。
          「阿盈,阿盈。」謝長珩輕輕搖她,聲音溫和,「看著我,不要去想夢裡的事。」
          「長珩……」初盈慢慢從夢境中清醒,抬頭看向他,----忽然間感受到了丈夫的重要性,是自己往後一輩子,任何時候都可以依靠的人啊。
          窗外風雪之聲嗚嗚咽咽,感受著那寬厚胸膛的融融暖意,像這樣彼此相擁、纏綿溫柔,一顆心早被融化成了一團春水。
          「別怕。」他的聲音很輕,卻透著讓人安心的從容淡定。
          ******
          次日起來,又是充滿希望的嶄新一年。
          眼下謝長珩在家閒著,初盈卻又忙得不行,各種人情來往、賓客迎接,各家各戶都得打點好了。
          心裡還懸掛著皇宮裡的事,----過了幾日,總算是傳出了確切的消息。
          「方嬤嬤雪地腳滑不慎失足?」
          這是何等蹩腳的解釋?初盈雖然早有心裡準備,但還是不甘心問道:「就算二皇子沒有出事,這邊按了下來,那景陽大殿走水的事呢?福哥兒吐奶的事呢?」
          「三皇子的事還不清楚。」謝長珩微微皺眉,「至於景陽大殿走水,聽說當天就自縊了兩個小太監,再查下去……,除非皇上肯跟太后撕破臉。」
          初盈沒有言語,心頭湧起一陣強烈的無力感。
         
      自己尚且如此難受,姐姐處在第一位又該是何感想?兩個兒子都被人算計,卻只能就這麼忍氣吞聲的算了?還不能對皇帝的做法有任何不滿,否則連娘家人都不支持,想一想都替姐姐心疼。
          第二日,宋氏親自過來告知了一個消息。
          原本是要徹查福哥兒吐奶一事,結果追根究底,居然查到蔣昭儀的一個宮女去過御膳房,剛巧不巧那小宮女落水沒了。
          皇帝當即下令杖殺了幾個御膳房的宮人,事情就此打住。
          初盈聽了萬分失望,----蔣昭儀到底是真的參與此事,還是被人誣陷,這都不是問題的關鍵,關鍵是皇帝不願意讓皇長子受到影響。
          倒不是說皇帝打算廢嫡立庶,但是如今攏共就三個皇子,蔣昭儀生下的皇長子今年九歲,初慧所生的贇哥兒五歲、福哥兒兩歲,沒有一個是成年的。
          皇帝的龍椅都還沒有坐穩,膝下皇子又少,哪怕是庶出的三分之一,也一樣會用盡全力去維護,而不是隨隨便便責難處罰。
          否則蔣昭儀不保,皇長子的安全又成了一個問題。
          ----到最後,所有的委屈都扔給了姐姐初慧。
          「這不是要逼死人嗎?」初盈慪得在屋裡揉胸,心頭只覺一口惡氣難以下嚥,到了下午,倒是等來一個還算不錯的消息。
          因為近來皇后身體抱恙,皇帝特旨准許嫡親內眷入宮探望。
          那內侍慢悠悠的傳完皇帝口諭,然後道:「大奶奶不用著急,和晉陽公夫人商量好再一起進宮,也省得兩次找人通報。」
          通報次數多了難免惹別人的眼,這話算得上是一番好心。
          初盈讓人拿了一個大賞封,打發了那內侍,然後派了簡媽媽去傅家,問問母親打算幾時入宮,以便一同坐馬車過去。
          「奶奶。」霜兒怯生生的跟在凝珠後頭進來,磕了頭,「桐姨娘她……,非要讓婢子過來通報,說是有事要見奶奶。」頓了頓,「我怕她再鬧事……」
          原本打算年後送雨桐去莊子上的,最近因為皇宮裡的事心裡一團亂,加上家裡還有大大小小的事務,一時倒是沒有顧得上安排她。
          或許雨桐也猜到了自己要被送走,才會執意求見的吧?
          說起來,有好些日子沒見著她了。
          「婢妾給奶奶請安。」雨桐穿了一身靛藍色的素面衣裙,頭上只有一支銀簪,連珠花也不曾佩戴,十分的樸素乾淨。
          初盈靜靜的看向她,----不惜以誣陷霜兒來影射自己,其心可誅。
         
      雨桐的那張圓圓臉消瘦了不少,人也清減了,跪在地上不肯起來,深深的磕了幾個頭,方才道:「婢妾乃待罪之人,不敢奢求奶奶寬宏大量饒饒恕,只求奶奶給婢妾一個機會……」
          機會?初盈覺得有點意思,微笑道:「哦?你說。」
         
      「婢妾想求奶奶恩典,能夠留在府中做在家居士。」雨桐聲音略低,神情越發恭順謙卑,「婢妾願意常年茹素唸佛,祈求上天賜予福澤,為謝家上下添福添壽,願大爺和奶奶多子多孫、恩愛白頭。」
          初盈心裡冷笑,這份福氣只怕自己消受不起。
          ----留人在,就是隱患在。
         
      而且人家都一心向佛做居士了,為家裡人吃素祈福了,自己是不是應該更加善待她呢?當做半個佛爺供養起來?萬一年深日久的感動了丈夫,她是將功補過,自己則是狠心刻薄。
         
      不然的話,一個年紀輕輕的姨娘怎會出家?還是在丈夫身邊侍奉了十年的丫頭,不是正室耍手段逼得,又是什麼?滿京城的圈子傳開出去,可不僅僅是一個「妒」字,只怕還要落一個悍婦名聲。
          留在府中做在家居士,即便不能像生兒子的姨娘那樣,可以爭榮誇耀,但至少也是衣暖食飽的,並且還不會受到太大的為難。
          比起送去莊子上吃苦,或者是賣出去,實在是好太多,----以一個丫頭的見識,能想出這樣的法子算是聰明的了。
          「奶奶……」雨桐小心翼翼的,抬頭看了看。
         
初盈微笑看著她,----打量著這麼長時間不處置,是謝長珩唸著十年情分,自己不敢輕易做決定嗎?不便打,不便殺,不便賣,所以自己就會選擇她的主意?
          成全了她,只會讓自己處在兩難境地。
          「你回吧。」初盈開了口,淡淡道:「你是在大爺身邊服侍的老人,這件事還得跟大爺商量一下。」
          「是,婢妾告退。」雨桐眼裡閃過一絲亮色,低頭退了出去。
          「奶奶。」簡媽媽上前關了門,折身回來,「這事兒可不能答應她!反正夫人都開了口,等下準備一輛馬車,把人送到莊子上去就是了。」
          初盈靜默不語,----送去莊子上,並不是最好的結局辦法。
          萬一那天丈夫想起來了,還有這麼一個丫頭,想起從前她的溫柔體貼,想起她一時豬油蒙了心,所以才落得那般淒苦的境地。
          雖然不至於接人回來,但心裡肯定多少有些不痛快。
          要徹底忘掉一個人,那麼最好是對方平平安安的,沒什麼值得牽掛的、不快的,各過各的生活,而不是留下千絲萬縷的關係。
          比如蘭舟,聽說他和自家表妹訂了親,日子就在今年三月裡,相信很快就會過上妻子滿堂的日子,自己也就放心了。
          假如當初蘭舟做了清屏駙馬,即便自己對他沒有別的心思,也會牽腸掛肚,擔心他過得不好,被清屏公主欺負,繼而對丈夫存下說不出口的猜疑。
          「媽媽。」初盈轉念做了決定,吩咐道:「去把雨桐的賣身契找出來。」
          「賣身契?」簡媽媽滿目猜疑不已,「奶奶要把賣身契賞給她不成?這……,她那樣陰毒的算計奶奶,這也太便宜她了。」
         
      「與人方便,就是與自己方便。」初盈擺了擺手,看著窗外清冷明亮的陽光,不願意整天糾結一些齷齪事,連帶自己的心都晦暗了,「雖說妾乃賤流、通買賣,但我也不能真把她賣了,弄得大爺心裡疙疙瘩瘩的,又是何苦呢?」
          「那奶奶的意思……」
         
      「這樣……」初盈招了招手,在她耳邊低語交待了幾句,然後坐直身子,「你去辦吧,等大爺回來我再跟他商量。」略有遲疑,「他應該……,不會駁我,至少看在皇后娘娘的份上,應該不會吧。」
      
乍暖(上)


    謝長珩還在年假休息中,不習慣整天膩在後院,便去書房呆了會兒,看著天色有些發暗了,方才踱步回到長房院子。

    剛上台階,秋綾就慇勤的上來打起簾子。

    這原本是小丫頭的活計,冬日裡站在門外冷颼颼的可不好受,她也算得上是有心,可惜謝長珩一向對其平平,微微低頭進了門。

    秋綾趕忙跟了進去,接了披風遞給小丫頭去撣雪,進了裡屋,親手捧了一碗熱茶,然後靜靜立在一邊。

    ----上午雨桐單獨來找過奶奶,不知道有什麼事呢。

    初盈看了看她,先是奇怪,繼而明白過來,吩咐道:「你去瞧瞧晚飯好了沒,把碗筷擺上。」

    「是。」秋綾有些不情願,磨磨蹭蹭退了出去。

    謝長珩看了她一眼,回頭問道:「這是在做什麼?」

    「不知道。」初盈搖頭一笑,「倒是有件事想跟你商量。」斟酌了下說詞,「早先娘跟我打了招呼,說是桐姨娘一直病著不太好,等年後就送人到莊子上去。」

    謝長珩眉頭一皺,「你安排就是,還提她做什麼?」

    枉費自己一向以為她是個老實的,沒想到的是,居然敢對主母動氣小心思來,真是膽子不小!若不是為著妻子的臉面著想,怕連累了她的名聲,早就叫人一頓板子打了,再攆出去方才乾淨。

    謝長珩略有疑惑,----既然母親都開了口,這件事還有什麼好商量的?難道妻子還想把人留下來不成?倒是看不透了。

    初盈見他一副「你做決定」的態度,越發堅定了心裡的想法,----在丈夫心裡,雨桐有錯但錯不至死,十年的主僕情分,不是說抹滅就能抹滅的。

    既如此,自己還是表現的賢良大度一些吧。

    「我想過了。」初盈淡聲道:「送桐姨娘去莊子上,往後的半輩子就全都耽擱了。」低頭輕輕撥著茶水,「好歹她服侍了你十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便是一時有錯,該寬恕的便給她幾分恩典。」頓了頓,「所以……,想把賣|身契賞給她。」

    「賞她賣身契?」謝長珩有點跟不上妻子的思路,繼續聽她往下說。

    初盈又道:「聽說她家裡還有哥嫂,只是十來年都不大見面,未必親近,只怕回去也不能知暖知熱。」看了看丈夫,「我想替她找個殷實點的人家。」猶豫了下,半晌艱難啟齒,「你覺得……,如何?」

    ----畢竟是丈夫收用過的女人,難保他心裡沒個想法。

    謝長珩凝目打量了妻子許久,心下漸漸有所了悟,「雨桐不過是個丫頭罷了,便是從前比別人服侍的好些,犯了錯,該罰一樣得罰。」不由啞然一笑,他道:「我又不可能有什麼偏袒,何至於費這麼多的心思?還……」

    何至於?初盈心頭憋氣,站起來睨了他一眼,「我吃飽了撐的,行了吧!」

    謝長珩看著妻子拂袖出門,回想那淺嗔薄怒的樣子,心內微微一動,----原來自己是「只緣身在此山中」,方才倒是想迷了,不由勾了勾嘴角。

    廳堂裡,秋綾打量著面含慍意的主母,不由暗暗揣測。

    難道是為了雨桐的事,跟公子爺起了爭執不成?雨桐那個狐媚子,看起來老實,卻一向最會哄得公子爺信任。

    謝長珩走了出來,坐下道:「開飯罷。」

    初盈悶著頭一勺一勺的喝湯,半碗湯下去,暖和不少,正在猶豫夾那個菜,便有一筷子魚肚子放進碗裡,肉色鮮嫩肥美。

    謝長珩微笑道:「涼了就不好吃了。」

    初盈怔了怔,「嗯」了一聲,慢吞吞的放進嘴裡。

    秋綾在一邊看得迷惑,彷彿不像是吵了架的樣子啊?心裡頭萬分焦急,也不知道雨桐的事奶奶說了沒有,公子爺又是個什麼態度。

    千萬不能把那禍害精留下來,早早送走才清淨啊。

    可惜這些話只能在心裡大喊,一個字也不敢開口,左顧右盼看主母的臉色,看公子爺的臉色,心裡七上八下的,連自己的份內事都忘了。

    凝珠端了漱口的茶過來,皺眉道:「讓一讓。」

    秋綾這才回神,面上閃過一絲尷尬,趕忙端了吐水的彩繪瓷盂過來,上前服侍謝長珩漱了口,然後目送他和主母進了裡屋。

    ******

    喝完消食茶,謝長珩自己解了袍子,走到床邊,看著裹得跟個毛毛蟲似的小妻子,上去戳了她一下,「我聽說,生氣的女人容易老得快。」

    初盈一下子炸了毛,回頭瞪他,「誰生氣了?」

    謝長珩見她柳眉倒豎、杏眼圓瞪,偏偏還這樣問自己,忍俊不禁笑道:「大概……,是我吧。」纏了一絲頭髮在指間,看著她笑道:「笨丫頭。」

    初盈覺得心裡委屈,惱道:「對,我笨!」用力一扯被子,「明兒我就更笨一點,直接叫人牙子過來,把人賣了,才懶得跟你囉嗦呢。」

    旁邊那人只是看著她笑,「笨我也不嫌棄。」

    初盈睜大眼睛,----只覺胸悶不已,這人明顯是在故意激自己玩兒,索性背轉身去,閉上眼睛裝睡,偏不讓他得逞。

    哪知道被子卻、被人「呼哧」掀開,一個溫熱的身體鑽了進來,緊緊摟住自己,貼在耳邊輕聲道:「多做多錯,少做少錯。」暖暖的氣息不斷流動,「按著府裡打發丫頭的舊例,給個幾十兩銀子便是恩典,別的就不用管了。」

    初盈僵硬的身體軟了點,沒想到他會這般為自己著想,----不過也是,萬一自己找的人家,將來雨桐過得不合適了,反倒像是有心算計她。

    如果是她哥嫂安排的,好與不好都賴不著自己。

    慢慢轉過身,確認道:「這可都是你安排的。」

    「是我安排的。」謝長珩心情甚好,伸手捏了捏那粉色的臉頰,「不生氣了?怎麼在外頭跟個大人似的,回家就變成小丫頭了。」

    「我笨。」

    「笨就笨吧。」

    初盈不滿,「你更笨!」

    「嗯。」謝長珩支起身子凝視她,「是我笨,原應該早一點做決定的。」

    雨桐利用霜兒影射妻子,----如果不是妻子性子剛烈,換做柔順一些的脾氣,自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雨桐的那些小心思便算成了。

    自己的心裡,少不得對妻子落下一絲懷疑的影子。

    雖說事情後來水落石出,妻子並沒有遭受任何損失,但是這種藏得深的禍害留不得,不然只會讓家宅內亂。

    妻子念在雨桐服侍自己時間長久,深得自己信任,處理起來難免束手束腳,自己若是早點開了口,就不會讓她左右為難。

    ----這件事,的確是自己沒有處理周全。

    只是想起妻子為了自己,那種千回百轉的小女人情思,目光裡不由帶出溫柔,低頭在她臉上吻了吻,「阿盈,是我最近太忙沒有顧得上。」目光好似一泓清澈淨水,「以後不用想這麼多,我沒想到的,你直接跟我說便是了。」

    「真的?」

    「嗯。」

    「那我說錯了,或者你不喜歡聽的,也不准生氣。」

    「不生氣。」

    床帳半掩半掛,外頭幾對蠟燭明晃晃的燃燒著,隔著橘色琉璃紙,映得一屋子淡淡的暖色光芒,所有的物事都籠上了幾分柔和。

    那些話,聽起來感覺彷彿在做夢一般。

    「不許反悔。」初盈的雙眸閃閃發光,伸手勾住了丈夫的脖子,心裡是蛛絲一般交織的歡喜,聲音細若蚊吶,「我好像……」

    半晌都沒等到下半句,謝長珩不由問道:「好像什麼?」

    初盈微微紅了臉,用手矇住,話到嘴邊翻滾了許久,方才小小聲吐出,「好像……,有一點喜歡你。」

    謝長珩一怔,那雙烏沉的鳳目慢慢明亮起來,透出一絲柔和之色,像是春日裡積冰初破的湖水,帶著融融暖意。

    輕輕撥開了妻子的手,聲音清綿,「才一點,還很不夠。」

    ******

    次日凝珠和秋綾進來收拾屋子,看著那揉得皺巴巴的床單,一個覺得不好意思,一個卻是心裡酸了半日。

    秋綾昨夜正好輪休,之前還不知道主屋裡面要了水。

    心下不由嘆氣,主母年輕貌美,身份又高,公子爺也一反常態的纏綿起來,----等到主母再生下小少爺,哪裡還有妾室們的立足之地?

    再加上,還有那件事還懸在頭上……

    「你怎麼成了呆頭鵝了?」凝珠抱怨了一句,皺眉道:「要是嫌累,就再多歇一天,不要整日恍恍惚惚的,不過仗著奶奶脾氣好。」

    秋綾被她說得有些訕訕的,又有幾分著惱。

    自己可是夫人給的,而且還侍奉過公子爺好些年,對方不過是一個陪嫁丫頭,等將來自己……,總有一日會揚眉吐氣的。

    凝珠哪裡耐煩理會她的小心思?早收拾了床單出門而去。

    秋綾撇了撇嘴,窩了一肚子的氣回到自己屋子。

    快晌午時,聽見院子裡傳來一陣動靜,趕忙扒拉了窗戶往外看,只見一個畏畏縮縮的中年婦人,被領進了大奶奶的屋子。

    秋綾頓時來了精神,趕忙讓丫頭曉蘭去打聽,卻是一個大好消息。

    「奶奶賞了桐姨娘賣|身契。」曉蘭關了門,回道:「還打發了五十兩銀子,以前的舊物也讓全部拿走,把她家裡的哥嫂叫來了,讓把人領回去好好養著呢。」

    秋綾心裡升起一陣快意,激動問道:「桐姨娘說什麼沒有?人走了吧?」

    「桐姨娘原是有話要說的。」曉蘭抿嘴一笑,「偏生大爺在裡頭開了口,讓她好好跟著哥嫂過日子,莫要辜負了奶奶的一片心意。」

    秋綾「哧」的笑出了聲,「活該!讓她一句話都說不了。」

    心下落定了不少,又有些志得意滿輕飄飄的,略略收拾出了門,正好趕上雨桐收拾好東西出來,便在旁邊笑道:「桐姨娘……,哦不,雨桐姐姐可算是有福了。」

    雨桐眼神複雜,緩緩轉頭看向她,輕聲道:「今兒我還能得一張賣身契,將來若是找到了香杏,不知道秋綾妹妹能得什麼呢。」

    秋綾頓時臉色一變,冷聲道:「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罷。」雨桐輕輕一笑,「人在做、天在看,大爺和奶奶心裡明鏡兒似的,不著急……」笑得越發的柔和,「一個一個的來。」

    這話像是刀子似的,直直的戳在了秋綾的心窩子上!

    「姑娘,走吧。」雨桐的嫂子秦氏扯了扯人,不耐煩聽她們倆在這裡鬥嘴,自己又一句都聽不懂,拉拉扯扯出門上了馬車。

    馬車饒了大半個城,終於在一片破舊的貧民區停了下來。

    「姑娘。」秦氏攆了孩子出去,說道:「我跟你哥哥商議了,姑娘如今年紀大了,又是被人收用過的,一般的人家不好嫁的。」

    雨桐知道自己的命捏在哥嫂手裡,面色不變回道:「一切都聽哥哥嫂嫂安排。」

    秦氏見她識趣添了幾分滿意,繼續道:「與你找了一個米店老爺,姓程,去年才過了四十歲生辰,膝下只有兩個女兒,一個嫁了、一個還在家中。」臉上帶出幾分笑意,「姑娘這一過去就是掌櫃奶奶,將來再添個哥兒,不比那給人做小老婆的強,實是一門好姻緣。」

    聽起來的確不錯,但是雨桐也不傻,天上沒有掉餡兒餅的好事,於是問道:「嫁妝聘禮怎麼說?」

    秦氏咳了咳,「程老爺最近手頭有些緊,嫁妝聘禮略裝幾樣也就是,反正姑娘是去過日子的,還講究那麼許多做什麼?」壓低了聲音,「程老爺讓咱們家入份子,將來年底賺了一起分紅,入得多,分得便多。」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雨桐哪裡還聽不明白?淡淡道:「奶奶打發了我五十兩銀子,哥哥嫂嫂拿去用吧。」

    秦氏眼裡閃過一絲不快,「五十兩怎麼夠?」

    雨桐心下一陣冷笑,打開一個包袱,裡面有些金簪玉鐲子的,推了過去,「這些東西值個七、八十兩,也拿去罷。」

    秦氏仍不滿足,「加起來才一百多兩呢。」

    ----難道還打算把自己榨乾不成?

    雨桐眼裡閃過一絲厲色,冷聲道:「我一個丫頭,手裡還能有金山銀山不成?」一味的退讓懦弱,只會讓哥哥嫂嫂下死命拿捏,抓了一隻金釵,比著自己的喉嚨,「反正再多我也沒有,橫豎不過一死罷了。」

    「姑娘這是做什麼?」

    雨桐恨恨道:「我死了,你們自己去跟大奶奶說吧!」

    「罷了,罷了。」秦氏著了慌,----那謝家大奶奶肯放小姑子,原是為了做賢名的,要是人才出來就被逼死了,她的臉上豈能好看?到時候少不得要讓人徹查,自己和丈夫肯定撈不著好處,還會再惹出麻煩來。

    一跺腳,「我這就去跟你哥哥商量。」

    雨桐看著嫂嫂出了門,半晌平復情緒,關了門,摸了摸藏在胸口的幾張銀票,----與其白白被哥嫂敲詐了去,還不如用來做點正事更好。

    一想起秋綾那得意的眼神,再想到自己如今的下場。

    雨桐不由冷冷一笑,她以為把自己算計出府就萬事大吉,以為妾室裡就是她一人,以為將來再生個兒子,後半輩子就能風風光光了。

    只可惜,人生不如十之**。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19:32


乍暖(中)

這日下午,初盈跟母親約定好去宮裡探病。

不過是以探病為藉口,陪著姐姐說說話、解解悶兒,哪知道剛到鳳棲宮門口,還沒有來得及通報,就看見一群人簇擁著孫太后過來。

初盈趕忙跟著母親上前行禮,「給太后娘娘請安。」

孫太后一身雍容華貴的皇家裝束,眉宇間有著浸淫後宮多年的深刻,虛抬了抬,「晉陽夫人不用多禮,哀家聽說皇后身子不好,特意過來瞧瞧。」

----早不瞧、晚不瞧,偏偏趕著今兒這個時候。

初盈心裡說不出的不舒服,但面上還得不露聲色,低了頭,和母親一起跟在後面,默默的上了台階進殿。

裡面小宮女早就通報了。

初慧趕忙出來迎接,----臉上淡淡掃了脂粉,有些憔悴之色,上前朝太后福了福,「給母后請安。」接著往後面打了招呼,「母親,四妹。」

「你這幾日覺得怎麼樣?」孫太后入了正中椅子坐下,和顏悅色問道。

「還好。」初慧聲音溫婉,回道:「就是人懶懶的、有些倦,近來天氣時冷時熱的,過一段暖和起來就好了。」

「那就好。」孫太后慢悠悠的喝著茶,又問宋氏,「家裡人可還好?說起來,傅太公也算是三朝元老……」

孫太后居然長篇大論起來,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似乎閒得沒事做,隨便找個地方打發時間,根本沒有走的意思。

宋氏小心的應對著,有些無奈的看了女兒一眼。

初慧心下猜疑不定,難道太后打算就這麼坐一下午?有她在場,母親和妹妹還能說什麼體己話?可是太后是長輩,連皇帝見了都要恭恭敬敬的,自己一個做兒媳的,又有什麼資格攆人?

心裡正在無奈之際,外面又傳來一聲通報,「孫昭媛到。」

進來一個荳蔻年華的宮裝少女,眉目與孫太后有幾分相似,不過多了一對酒窩,笑起來有些甜甜的,「聽說皇后娘娘身子抱恙,嬪妾特意過來探望。」然後露出意外,「原來姑母也在。」

孫太后笑道:「外頭冷得很,快坐吧。」

「好。」孫昭媛乖巧的在太后身邊坐了。

「見過孫昭媛。」宋氏和初盈站起來給她行禮,彼此一番寒暄客套,等落了座,臉上的笑容都有些僵硬。

初慧眼中的無奈更甚,只覺胸悶不已。

太后果然是打算耗一下午,居然把孫氏都叫過來了,姑侄二人說著話,視自己和母親妹妹於無物。

上次母親和妹妹自作主張,帶著贇哥兒去太后宮裡避禍,在太后看來,是挑戰了她在後宮的權威吧?所以,這次不動聲色來個下馬威。

自己盼了好久,盼著跟母親和妹妹單獨相處,生生變成這個樣子!

可是太后親自過來看望自己,一片「好心」,自己又能說出什麼不是呢?又怎麼敢呢?除了笑臉相迎,竟然說不出一句指責的話。

初慧看著有說有笑的孫氏姑侄,----心裡明白,今兒這一下午算是白瞎了。

進宮不是逛大街、上茶樓,想來就能來的,這次雖然有皇帝特准的恩典,自己一樣得安排調停時間,方才抽得出空來。

糟蹋了今兒下午,還不知道幾時才能再見母親和妹妹。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初慧的心越來越沉。

「外祖母,四姨!」贇哥兒剛剛午睡,得知外祖母和四姨進宮,趕忙跑了出來,不滿道:「怎麼不讓人早點叫我?偏巧今天睡多了!」忽然瞥見孫太后和孫昭媛也在,滿目吃驚,「皇祖母,孫母妃……」

孫太后笑道:「小孩子家家的,多睡會兒也好長身體呢。」

「是啊。」孫昭媛抿嘴一笑,誇道:「贇哥兒又長高了。」

姑侄倆像是天生的話搭子,一唱一和十分默契。

贇哥兒卻失了方才的活潑,垂頭「哦」了一聲,----什麼人能夠親近,什麼人有親近不得,他年紀雖小,心裡頭也漸漸有一桿秤了。

仰面看著初盈,笑問:「四姨,這一次有沒有給我帶好玩兒的?」

初盈笑了笑,剛要答話,便聽太后悠悠道:「你也大了,別整天都琢磨著玩兒,明年六歲就該入學,還是多把心思用在讀書上頭。」

贇哥兒臉上笑容盡失,應了一聲,「是。」

太后都這麼說了,初盈又怎麼好當面拿出小玩意兒來?只得無趣的抿了嘴,心裡大抵明白過來,只怕自己和母親剛到宮門,就有人去稟報太后了吧。

不然怎麼會這麼巧,趕在前頭一步來鳳棲宮探病。

孫昭媛揀了一塊兒桂花糕,笑問:「贇哥兒吃不吃?」

「不吃。」贇哥兒扭了頭,咕嘟著嘴。

孫昭媛的手僵在半空中,不免有些尷尬,只得把桂花糕放了回去。

孫太后臉色一沉,斥道:「不許對你孫母妃無理。」

贇哥兒委屈的不行,「哇」的一聲哭開,「我不餓,為什麼一定要吃?」回頭看了看母親,並沒有維護自己的意思,不免害怕,哭得愈發傷心起來,「我不吃,以後再也不吃桂花糕了。」

孫太后冷笑道:「皇后雖然是在病中,也該好好管教一下孩子。」頓了頓,「贇哥兒可是嫡長子,將來是要繼承祖宗大業的,該嚴的時候就得嚴。」

初慧能說什麼?作為晚輩,趕忙站起身回道:「是,謹記母后的教誨。」

宋氏和初盈也不便坐著,跟著站了起來。

「姑母。」孫昭媛勸了一句,「小孩子偶爾頑皮也是有的,慢慢教導便是。」

初盈聞言大怒,----孫太后佔了長輩,在這裡驕狂擺譜也就罷了。

孫昭媛不過是皇帝的妾室,又比姐姐年紀小,膝下且無所出,有什麼資格對贇哥兒指手畫腳?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孫太后慢悠悠的喝了幾口茶,拿捏的差不多了,方道:「都坐吧。」

初慧看著哭得傷心的兒子,擔驚受怕的母親和妹妹,滿臉厲色的太后,一派輕鬆的孫昭媛,----好好的親人團聚被鬧成這樣,眼裡不由閃過一絲怨懟。

雙手在袖子裡暗暗握成拳,指甲深深的嵌進掌心。

眼看外面晚霞漸漸濃密,再過一會兒,皇宮的大門就該落匙了。

「天色晚了。」儘管初慧心裡萬般不情願,但還是得開口,「我也沒什麼事,母親和四妹都放心回去吧。」有太后在跟前,連起身相送母親都不能。

「不行!」贇哥兒止住哭聲,急得跳腳團團轉,央求道:「我剛出來,四姨還沒有陪我玩,不讓走……」

話音未落,便聽外面小太監唱道:「皇上駕到!」

皇帝將近四十的年紀,目光深邃、氣勢沉穩,一襲明黃色的蹙金線繡九龍長袍,舉手投足之間,帶著氣勢迫人的帝王威儀。

進了大殿倒是神色緩了緩,溫和道:「見過母后。」

孫太后微微一笑,「皇上來了。」

「臣妾見過皇上。」孫昭媛趕忙上前行禮,又道:「臣妾聽說皇后娘娘身子不適,特意趕來探望,正巧姑母也在,都說了一下午的話了。」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陪著皇后說了一下午呢。

宋氏和初盈趕忙上前見禮,皇帝點了點頭,初慧也迎了上去,贇哥兒滿臉淚痕的抱住父親,委屈道:「父皇……」

皇帝是何等精明的人?原本想著過來打個招呼,給皇后做做臉面的,卻沒想到多出了兩個人,一進門便察覺到殿內氣氛不好。

看起來,只怕這邊僵持了一下午。

當著太后的面,自然不會詢問贇哥兒為什麼哭,免得童言無忌說出什麼,只是拍了拍兒子肩膀,「男子漢不許哭,快把眼淚擦了。」

「是。」贇哥兒一面抹淚,一面訴道:「兒臣今天睡過了頭,都還沒有跟四姨一起玩呢。」緊緊握住父親的手,「父皇,讓四姨等會兒再走好嗎?」

「贇哥兒。」孫昭媛對他笑道:「下次吧,等下宮門都該落匙了。」

「不要!」贇哥兒恨恨的打斷她,----要不是她給什麼桂花糕,自己就不會被皇祖母訓斥,大聲道:「下次要好久好久以後呢。」眼巴巴的看著父親,「父皇……」

初慧上前拉他,哄道:「聽話,別鬧。」

「既然如此……」皇帝略作沉吟,拍了拍兒子的小肩膀,繼而對妻子道:「難得他四姨進宮一趟,就索性留下來住一夜,明早再回去便是。」

攙話一出,一殿的女眷都吃驚怔住了。

唯有贇哥兒高興不已,拍掌歡呼,「哦,我要跟四姨一起用晚膳。」忘乎所以的緊緊摟住父親,「還是父皇對兒臣最好!」

孫太后眼裡閃過一絲陰霾,沉默不語。

「大奶奶留在宮裡了?」謝長珩詫異道。

「是。」簡媽媽低頭回話,「我在宮門外頭等著,也不是很清楚,後來親家夫人出來告訴的消息,詳細的事,大爺還是等奶奶回來再問吧。」又補了一句,「說是讓大爺不用擔心,大奶奶留宿是皇上準的。」

「皇上準的?」

次日一早,謝夫人從兒子嘴裡聽說這個消息,也是吃了一驚。

「有這樣的好事?」盛二奶奶在一旁滿臉豔羨,嘖嘖道:「想必是和皇后娘娘難捨難分,說了一夜的體己話吧。」

謝夫人皺了皺,不想當眾議論皇家的事情,揮手道:「你和老三先回去吧。」看了一眼小兒子,「你也回去,好好陪著你媳婦。」

伀氏雖然過了頭三個月,謝夫人還是不放心,只讓她隔幾日來一次,而且都讓晌午過後才來,免得勞累辛苦了。

謝長瑜有些訕訕的,起身道:「兒子先走了。」

謝長盛知道嫡母有話要跟哥哥說,扯了扯妻子,「走吧。」

等人都出了門,謝夫人方才道:「依我看,皇后娘娘夾在皇上和太后中間,平日裡只怕煎熬的很,這樣下去……,心思費得多了容易傷身。」

謝長珩面色平靜,淡聲道:「沒法子,只怕還得熬上幾年才行。」

謝夫人又問,「老二的差事謀的怎麼樣了?」

「差不多。」謝長珩回道:「只是眼下還沒過完元宵,要調動,最快也得二月裡,再等些日子才行。」

「老二媳婦早就想著要單過了。」謝夫人語氣十分平靜,在手爐子上摸了摸,「我想既然她心都飛走了,人留下來也沒意思,要走便走吧。」

沒說出來的是,----反正二兒媳當家的那幾年,該撈的也撈得差不多,再給二兒子謀一個外省的差事,足夠養活二房一家子。

自己這個做嫡母的,也算是對得起他們了。

大家族常有這樣那樣的無奈,不是黑白分明、對錯兩清,有時候鬧起來,大家臉上不好看,----外人只記得這家子人胡鬧,哪裡理會是誰對誰錯?

謝長珩不好多說什麼,只道:「總歸還有二弟和兩個哥兒,都是謝家的血脈。」

「我也是這麼想的。」謝夫人畢竟是大家出身,不至於為點小錢,就跟庶出的兒子兒媳糾纏不清,所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夫人。」門外傳來良辰的聲音,「汪家來人了。」

樀家?謝夫人略怔了怔,方才想起是大兒媳的姐姐婆家,「叫人進來。」站起身,對大兒子道:「我出去看看,內宅的事你就不用去了。」

「給夫人請安。」一個年輕的丫頭進門磕頭,自我介紹道:「婢子茜桃,今兒過來替我們大奶奶報喜的。」

謝夫人笑道:「起來說話。」

茜桃便咧嘴一笑,「昨兒我們奶奶添了一個小少爺,取了乳名喚做圓哥兒,過幾日洗三之禮,還請夫人和幾位奶奶賞臉,過去喝杯水酒。」

「大喜啊。」謝夫人恭賀了幾句,「一定去,一定去。」讓人打發了茜桃,自己折身進了裡屋,嘆氣道:「什麼時候,你媳婦也添個哥兒就好了。」

謝長珩微微尷尬,「等阿盈回來,我把這事兒告訴她。」

謝夫人抬眸打量著大兒子,欲言又止。

「母親……」

「罷了。」謝夫人想了想,還是放棄了刨根究底,只道:「不管你之前是怎麼想的,又是為了什麼娶你媳婦,但既然人都嫁了,就好好的待她罷。」

謝長珩想起前天夜裡,----妻子萬分羞澀矇住自己的臉,呵氣如蘭的那一句,「好像……,有一點喜歡你。」

那一刻,自己的心像是被「砰」的撞了一下。

「怎麼了?」謝夫人奇怪的看向他,「難道你還有別的念頭不成?」沉了臉,「你可不能像老五那樣,後宅的事都拎不清。」

謝長珩收回心思,當著母親的面也不好多說,點頭道:「我知道的。」又說了幾句家常話,便起身告辭回去。

秋綾依舊慇勤的迎了上來,簡媽媽和凝珠去宮門口接人了,浮晶端了茶,屋裡還有荳蔻幾個丫頭,隨便看哪兒都是人。

可是初盈不在,謝長珩覺得屋裡有些空蕩蕩的。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19:33

乍暖(下)

    初盈在宮裡用了午飯,方才辭別姐姐和侄兒,乘車回到謝府。

    反正夜都過了,也不差這一頓飯的功夫。

    自己和姐姐都沒有想到,還能有姐妹同宿一榻的機會,----當然了,正殿的床是不能睡的,皇帝他老人家睡過的地方,就是腳踏,旁人也碰不得。

    等安置好了贇哥兒和福哥兒,初盈跟著姐姐去了暖閣,摒退了宮人,又像兒時那樣擠在一床,彼此不由相視一笑。

    初慧甚至還紅了眼圈兒,唏噓道:「這可真是不敢想。」

    「都是姐夫會心疼人。」初盈盡力哄姐姐開心,----昨天孫昭媛一口一個「姑母」,用以顯示她的身份不同,畢竟嬪妃都是皇帝妾室,是不能叫太后為母后的。

    可是這一聲「姐夫」,也只有皇后的妹妹才用得上。

    初慧並不是那種喜歡傷感的性子,更多的是隱忍、堅貞,在這一點上十分配得上皇后的位子,所以也就說一說罷了。

    姐妹兩人都舍不得睡,一直說到快要天明,方才稍稍打了個盹兒。

    初盈回到自己屋子,慢慢覺出困頓,反正也過了給婆婆請安的時間,索性先往被窩裡鑽,嘟噥道:「困死了。」

    謝長珩從來就不是急性子的人,雖然想知道宮裡的事,但也不至於慌慌張張的,微笑道:「睡吧。」

    「等等。」初盈伸手拉住他,----前天夜裡有件事給忘了,一顆心「撲通撲通」亂跳不已,小小聲道:「那天……,我忘了問你。」

    謝長珩在床邊坐下,笑容和煦,「什麼?」

    「忘了……」初盈有點不好意思,又有點忐忑,雙手圈住了他,將頭埋進那身淡藍色的袍子裡,「忘了問你,……有沒有喜歡我?」

    謝長珩的眼眸中有光芒閃過,卻沒有言語。

    初盈等了會兒,有一種失去耐心的不安,縮進了被子裡,「算了。」把自己緊緊的裹了起來,「我先睡一會兒。」

    ----他一個大男人,怎麼可能像自己這樣的小女人似的,說什麼喜歡不喜歡?早知道就不要問了。

    過了半晌,被子外面還是沒有半分聲音。

    初盈有些著急,有些後悔,覺得自己因為跟姐姐睡了一夜,有點興奮過了頭,問得問題好傻,於是在被子裡悶聲道:「你出去吧。」

    「阿盈。」謝長珩微微俯身,動作輕柔的撥開了紫菀花錦被,捧正了妻子的臉,看著那雙烏黑靈動的眼睛,輕聲道:「你問的話,我從來都沒有去想過。」

    初盈眼裡閃過一絲失望,「我不問了。」

    「我不知道你問的喜歡,具體是指什麼。」謝長珩的目光清澈乾淨,神情認真,「剛才仔細想了想。」語音略頓,「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覺得心裡很寧靜,你不在身邊,就會覺得隱隱少了什麼。」

    他問,「這樣算是喜歡嗎?」

    明明是又溫柔又動聽的情話,用那樣平靜的語氣說出來,卻讓初盈紅了眼圈兒,淚盈於睫,「是,……當然是。」

    「好好的,怎麼哭了?」

    「我不哭。」初盈的淚還在眼裡,嘴角已經有笑容溢出來,「長珩,你要記住今天說的話,永遠都不要忘記,永遠都不要變……」

    謝長珩看著伸出來的小手指,不由笑道:「真是孩子氣。」

    「不行,一定要拉鉤。」初盈使上了無賴,卻是笑靨如花、眉目含春,猶如三月裡開得最嬌豔欲滴的花朵,說不盡的光彩照人。

    ******

    午睡起來,初盈才知道初芸生了兒子的消息。

    簡媽媽安撫道:「奶奶別急,早晚奶奶也會生下小少爺的。」

    「嗯。」初盈想到普世師太的那番話,心頭猛地一暗,只是不好對簡媽媽多說,轉而問道:「大爺去哪兒了?」

    簡媽媽回道:「奶奶睡了,大爺就去了書房。」

    「我去找他。」想起丈夫的那些話,初盈心裡像是吃了桂花蜜一樣,又香又甜,暫時把普世師太的話丟到一邊。

    去到書房,謝長珩正在書案前一篇一篇的練字。

    「大奶奶。」平安手腳飛快的端茶上來,自己和如意一遞眼色,悄悄退了出去。

    「睡醒沒有?」謝長珩抬頭看了一眼,手上卻沒有停,直到寫完一篇,方才將毛筆放回筆架,「書房這邊靠著池塘有水汽冷風,坐坐就回去吧。」

    「嗯。」初盈將懷裡的手爐一露,「我不冷。」

    謝長珩上前把窗戶支得更高一些,露出大一片湛藍的天空,庭院裡鬱鬱蔥蔥的積年古樹,一切都是那麼清幽淡靜。

    「既然來了,我彈一支曲子給你聽。」轉回身取了琴,「想聽什麼?」

    「什麼都好。」初盈笑得有幾分傻氣,老老實實的搬了椅子,身子坐得端正,一副準備認真聆聽的架勢。

    琴聲清脆響起,修長的手指靈巧的在琴弦上跳動。

    如同窗外一泓如洗的藍天,乾淨澄澈、不帶一絲雜質,有一種洗滌人心的寧淨,又帶了幾分孤傲於世,與那一襲月白色的身影極為相襯。

    聞琴不語,一曲奏畢方才聞聲,「昨兒在宮裡還好吧?」

    初盈便將宮內的事說了,嘆氣道:「我和母親還沒什麼,不過受幾分氣,一年也見不著幾回的,只是苦了姐姐。」

    「原來如此。」謝長珩微微皺眉,「用這等手段為難一個小輩,未免有些……」語音一頓,底下的話沒有說完。

    初盈的情緒有些低落,「這日子,到底要煎熬的什麼時候?」

    「我再彈一支曲子給你聽。」謝長珩微微一笑,手指摁在琴弦上卻沒動,猶豫了一瞬,看向妻子輕聲道:「總會有盡頭的。」

    初盈目光驚動,抬頭看了過去,悠揚的琴聲再次舒緩響起。

    ******

    初芸生下的圓哥兒,是汪家的孫子輩裡的頭一個,是嫡長孫。

    因此汪家一咬牙大辦了一場,親戚朋友都請到,一共坐了十桌,汪家的小院熱熱鬧鬧擠滿了人,都快挪不開腳步。

    諸如謝夫人、宋氏等長輩,沒有親至,只是按著禮節派了賀禮。

    傅家來了長房的萬氏、二房的金氏,初盈則和盛二奶奶一道,----說起來,如今盛二奶奶和初芸關係更好,反倒不需要自己去請了。

    初容有身孕沒有過來,亦是讓人送了禮。

    「大嫂、二嫂,四妹!」初芸一身大紅色的新衣,面色紅潤、微微發福,眼裡儘是得意之色,紮了紅頭巾臥在床裡,口中道:「你們都快坐,今兒我失禮了。」

    初盈含笑看著她,----嫁進汪家才得一、兩年,先後給兩個小叔娶了媳婦,還嫁了一個小姑子,也難怪她著急找地方生錢。

    汪二奶奶和汪三奶奶忙著進來招呼,知道大嫂的娘家人矜貴,特別是這位謝家大奶奶,那可是皇后的嫡親妹子。

    自家大嫂雖然也是皇后的妹妹,終究隔了一層肚皮。

    這邊奶娘抱了圓哥兒出來,萬氏等人都是誇讚不已,又輪著抱了一回,初盈沒有伸手,笑道:「我不會,別抱不穩當。」

    「抱吧。」初芸笑得十分大方,「你先練練手,將來自己生了也有經驗。」

    初盈的笑容便暗了幾分,又不好拒絕,只得小心翼翼抱起圓哥兒,驚訝道:「小孩子這麼軟的?」

    傅家大奶奶萬氏在一邊笑道:「剛生下都是這樣,出了月子才會硬朗一點。」

    初芸笑道:「四妹,早點給圓哥兒生個表弟才好。」

    「正是呢。」盛二奶奶也笑,「禮哥兒和信哥兒大了,淘氣的很,眼下正是狗都嫌的年紀,我也等著大嫂給他們添個兄弟。」

    初盈心裡有些不舒服,----當著這麼多人,總是盯著自己還沒生養做什麼?但也知道姐姐的脾氣,凡事總是喜歡顯擺顯擺。

    今兒是她得意高興的好日子,於是只是笑了笑。

    萬氏見氣氛有點不好,趕忙打岔道:「我抱著圓哥兒挺扎手的,生下來幾斤?」

    「七斤六兩。」初芸抱回了兒子,滿目歡喜的看了又看,唏噓道:「你們不知道當時有多險,為著他長得好,生產時差點把我搭進去。」又笑,「還好是個老實的,最後總算乖乖的出來了。」

    「生孩子就是過鬼門關,生下就有福了。」盛二奶奶一陣感慨,藉著說起了自己的育兒經,「不過這才開始,往後……」

    說到這個萬氏也很有興趣,一簍子一簍子的話。

    初盈插不上嘴,默默的回了座椅低頭喝茶。

    「今年的米賣得不錯,前幾日,又有幾個大商戶來收米……」說著說著,盛二奶奶說到了米鋪上,「等到年底分紅不會薄了。」

    初芸和金氏都有入銀子的,兩人聽得雙眼放光。

    連一旁的汪二奶奶、汪三奶奶也聽得心動,頗有幾分躍躍欲試之態,唯獨萬氏在家受過婆婆的叮囑,對此沒有任何激動之色。

    況且眼下傅家還是宋氏當家,萬氏斷不敢強出頭的。

    「四妹。」初芸喊了一聲,笑問:「今年才開始,你要不要也來入一份子?」

    盛二奶奶也笑,「大嫂要是有興趣……」

    「不用。」初盈打斷她,淡笑道:「我是做大嫂的,還是不去麻煩二弟妹了。」

    一個皇后的妹妹摻和還不夠?想著過些日子就要離京的二房,耳根子即將清淨,初芸和金氏蹦跶不起來,總算氣順了一點。

    被姐姐和妯娌一起孤立的感覺,自己真是受夠了。

    ******

    謝夫人說起初芸生子的事,不免一番感慨。

    蘇媽媽勸道:「快了,快了。」怕她心裡頭不痛快,趕忙換了話題,「五奶奶的日子到夏天了,到時候坐月子可是難熬。」

    「誰說不是呢。」謝夫人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突然神色一凝,「說到老五媳婦,倒是想起有件事問她,走,正好無事過去瞧瞧。」

    五房的院子就在上房後面不遠,比去初盈那邊還要近一程,沒多會便到了。

    「娘,你怎麼親自過來了。」晏氏一身家常素淡的衣服,臉上淡掃脂粉,起身招呼婆婆坐下,朝薄荷斥道:「夫人來了,怎麼也不說一聲?」

    「快坐快坐。」謝夫人拉了小兒媳入座,還細心的添了一個繡花墊子,「是我不讓薄荷傳話的,你是雙身子的人,有些禮數不必那麼仔細。」

    晏氏溫婉一笑,「多謝娘。」

    「對了。」謝夫人沒打算繞來繞去,直奔主題,「年前你請了一次大夫,當時我想著快要過年,也沒仔細問。」看了看小兒媳,「是不是老五欺負你了?」

    「沒有。」晏氏微垂了眼簾,張了張嘴,似乎心下有點猶豫不定,半晌才道:「有件事……,兒媳不知道該怎麼說。」

    「別怕,有事娘給你做主。」謝夫人並不是那種愛拿捏的婆婆,對兒媳一向都算得上寬厚,即便像盛二奶奶那樣私心重,又是庶子媳婦,也從來沒有難為過她,更不要說嫡親的小兒媳了。

    「那天蘇姨娘過來……」話到嘴邊,晏氏還真有點說不出來,----畢竟牽扯到了大伯和大嫂,由自己來說本就不合適,小聲道:「說了一件事。」

    謝夫人眸光閃動,問道:「是不是不知分寸,惹你生氣了?」

    「不是。」晏氏抬起眼眸,有些緊張的看了婆婆一眼,咬了咬唇,小聲道:「蘇姨娘她跟我說,當初議親的時候……,是準備讓大嫂嫁給長瑜的。」

    「什麼?!」謝夫人頓時大怒,眼裡閃過一絲凌厲之色。

微瀾(上)

    「這種話,我是不信的。」晏氏解釋了一句,接著道:「可是萬一傳了出去,豈不是叫大伯和大嫂臉上難堪?」頗為唏噓,「長瑜不在仕途上行走還罷了,大伯在外面被人笑話,甚至……,只怕還會影響到皇后娘娘。」

    蘇氏以為鬧出來大家臉上不好看,自己就會憋在心裡,然後跟大嫂不合,偏就不如她的願!豁出去說一回大伯大嫂的是非,也得讓婆婆給自己撐腰。

    ----看在有可能會影響到皇后娘娘,婆婆不可能坐視不理。

    謝夫人問道:「你還沒告訴長瑜吧?」

    「沒有。」晏氏眼裡閃過一絲黯然,不好直接說丈夫的不是,只道:「長瑜是個實心眼兒的人,我怕要是說了,他轉身就去教訓蘇姨娘,萬一爭吵起來,反倒讓家裡下人看了笑話。」

    謝夫人豈會不知道兒子的脾氣?只怕說了,他也未必信的,回頭再被那蘇氏一哭一鬧,只會讓小兒媳夾在中間為難。

    晏氏又道:「這件事我原是不想提的,大家安生一些,如今既然娘您問起來,心裡有個數便是了。」

    謝夫人拍了拍小兒媳的手,「好孩子,有娘給你做主。」

    「謝謝娘……」晏氏拉著她搖了搖頭,小聲道:「不過,還是壓一壓吧。」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我想等生產完了再作處置,也免得……,大家慪氣。」

    謝夫人一怔,----眼下兒子正跟侄女如膠似漆,硬分開肯定會鬧出事,不過一個姨娘罷了,什麼時候都能處置,何苦讓小兒媳受氣影響生產?萬一為了蘇氏,把自己的孫子給鬧沒了,太不划算。

    「你不必說了。」謝夫人當然明白輕重緩急,問道:「這事還有誰知道?」

    「薄荷。」

    謝夫人便道:「你的丫頭,你心裡看好便是。」

    晏氏自然明白,婆婆這是讓自己管好薄荷,連忙保證,「娘放心,薄荷一向是個嘴牢的,我也會好好叮囑她的。」

    謝夫人微微頷首,正要說話,就見小兒子掀了簾子探頭進來,不由迎面斥道:「你還有臉過來?!」

    謝長瑜剛才本來在陪蘇宜君的,聽說母親來了,方才抽身出來問安,眼下一頭霧水問道:「娘……,我做錯什麼了?」

    謝夫人原想斥責蘇宜君的,話到嘴邊,卻跟先前小兒媳一樣難以開口,不由更加著惱,----大約侄女就是想著難以啟齒,才敢這麼肆無忌憚的吧?

    神色壓了壓,冷聲道:「你媳婦都是有身子的人了,不說陪著她,還整天在一個姨娘屋裡鬼混!」

    謝長瑜有些訕訕的,小聲道:「我這不是來了嗎?」

    謝夫人赫然打斷,「你閉嘴!」

    晏氏拉了拉婆婆,柔順道:「娘,我沒事的。」

    當著婆婆的面,自己可不想丈夫臉上太難堪,繼而把氣轉移到自己頭上,所以該維護時還得維護。

    ----丈夫覺得自己體貼,婆婆也覺得自己心疼她的兒子。

    謝夫人的神色果然緩了緩,嘆氣道:「今兒看在你媳婦的面上,先饒了你。」

    妻子有孕不陪,反而去了姨娘屋裡閒聊談心,謝長瑜自己也有些過意不去,晏氏再不重要,肚子的孩子總歸是自己的。

    加上她剛才為自己求情,因而問道:「想吃什麼?我讓小廚房去做。」

    「不著急。」晏氏神色溫柔,轉而看向婆婆說道:「如今我這一有身孕,一年半載都顧不上長瑜,赤芍又是個笨的,所以我想把雲錦給開了臉。」補道:「她是打小就服侍長瑜的,肯定會比赤芍體貼周到。」

    赤芍是自己的陪嫁丫頭,不方便和蘇宜君拌嘴,否則倒像是自己唆使的,可是雲錦就不一樣了。

    她是自幼就服侍在丈夫身邊,五、六年的功夫了,早就摸清丈夫的脾氣,甚至連蘇宜君的那些往事,想來也是清清楚楚的。

    而且雲錦還是婆婆給的丫頭,從身份上說,比赤芍要高出不少,加上自己在背後給她做主,想來一定不會讓自己失望的。

    至於丈夫的寵愛爭不來,自己也不在乎,----只要順利生下兒子就夠了。

    謝夫人猶豫了一下,問道:「你決定好了?」

    同樣是女人,自己不會不清楚給丈夫塞丫頭,心裡是個什麼感受。

    「是的,娘。」晏氏甜甜一笑,說道:「就把旁邊的廂房騰出來,雲錦和赤芍一人住一處。」又看向丈夫,「五爺,你看可還使得?」

    其實像雲錦這種丫頭,作用跟雨桐是一樣的,本來就是留給爺們暖床所用,之前謝長瑜一直沒有收房,都是因為蘇宜君再三叮嚀而已。

    而如今早就收用過赤芍,這種事又不是頭一回,所謂有一就有二,因而只覺得稀鬆平常沒有拒絕,況且雲錦服侍自己的時間長,情分還是有些的。

    謝長瑜隨意道:「你做主便是。」

    儘管等得就是這個答案,晏氏心頭還是閃過一絲失落,不過此刻不是傷感之際,趁著婆婆在,得趕緊把事情拍板。

    「既然給她們兩個開了臉,就都是五爺的人了。」晏氏看了看丈夫,又看向婆婆,「我想凡事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往後的日子還得重新排一下。」她問丈夫,「五爺,你看怎麼分?」

    當著婆婆的面,不信丈夫還敢說出等同平妻的話!

    謝長瑜看了看母親,又看看妻子,吞吞吐吐半晌也開不了口。

    謝夫人知道小兒子屋裡的那些規矩,晏氏半個月,蘇氏半個月,赤芍雖然做了通房丫頭,平時日子卻是從晏氏那裡扣的。

    ----如此一番籌謀,自然是想讓自己給她做主。

    「有什麼好分的。」謝夫人既然明白了小兒媳的意思,便直截了當道:「上半月依舊還是在你這裡,後半個月,就讓幾個姨娘丫頭平分,一人五天便是。」

    「不行!」謝長瑜趕忙打斷,----多一個雲錦自己沒意見,但裁了自己和表妹的日子卻是不願,「雲錦和赤芍不過是丫頭,哪裡能跟宜君一樣?」

    晏氏忙道:「那改一改,蘇姨娘再另外多加幾日?」

    謝夫人的眼神像刀鋒似的,朝小兒子問道:「你想怎麼分?你還想加幾日?」

    「我……」謝長瑜不敢在母親面前放肆,低了頭,----赤芍和雲錦一人一天的話說不出口,兩天似乎也有點少,一咬牙,「赤芍和雲錦每人三天,剩下的九天都歸宜君。」

    謝夫人冷聲道:「一個姨娘,倒成了金子做的人兒。」

    晏氏心裡覺得十分可笑,不過是個富貴人家的公子哥兒,還弄出一番規矩,好似那皇帝老子後宮翻牌子。

    可是不這麼一五一十的劃清楚,自己根本沒辦法掌控丈夫。

    「娘,就這樣吧。」晏氏反而去勸謝夫人,----有時候逼得太急反而不好,一點一點蠶食對手的地盤,才是最穩當的。

    反正聽大嫂的意思,開春就要讓丈夫去公幹做事。

    一個月裡,有三十個白天、二十一個晚上,都歸自己掌握,回頭等到生下兒子,有的是時間慢慢立規矩,讓蘇氏知道什麼是妻!什麼是妾!

    等謝夫人走了以後,謝長瑜耷拉腦袋去了蘇宜君的屋子。

    「怎麼了?」蘇宜君不敢貿貿然去見謝夫人,聽說姑母去了主母那裡,不得不讓丈夫趕過去,自己已經懸心大半日了。

    謝長瑜撓了撓頭皮,----要是告訴表妹是晏氏安排,必定會埋怨自己不疼她,可是當時母親在場,自己怎麼敢硬著亂來?猶豫了下,吞吞吐吐道:「方才母親交待,說是把雲錦賞給我了。」

    蘇宜君臉色一變,----她又不傻,當然聽得出裡面隱晦的意思,雲錦本來就是丈夫身邊的丫頭,特意提起賞了,便是讓丈夫收做通房丫頭!

    心下不由暗恨,做婆婆的插手兒子的屋裡事做什麼?

    面上卻是委委屈屈,柔聲道:「長瑜,你心裡是怎麼想的?莫非真的喜歡雲錦那個丫頭?」

    在她看來,丈夫肯定是不喜歡雲錦的,不過是迫於婆婆的面子才答應,只要他當面承認了不喜歡,將來自然也就不好去找人了。

    果不其然,謝長瑜當即便道:「雲錦從小就跟在我身邊,一個丫頭而已,有什麼好喜歡的?」

    蘇宜君的心頓時安定下來,輕輕倚過去,「長瑜,我就知道……」

    不料謝長瑜又道:「那個……,重新定了一下日子,下半個月裡,赤芍和雲錦各三天,你一人九天……」

    「你說什麼?!」蘇宜君立即坐直了身體,一臉不可置信。

    謝長瑜怕心上人責備,忙道:「本來娘說你們三個一人五天的,我不肯,和娘爭取了好久才……」看著冷若冰霜的佳人,「宜君……」

    「你!」蘇宜君氣得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本來自己是要嫁進謝家做五奶奶的,結果被謝家的人一折騰,生生從妻變成妾,----上頭壓了一個嫡妻還不算,丈夫也被人分走了一半。

    眼下可好,再來兩個丫頭分走剩下的一半。

    偏生丈夫還以為自己努力過、爭取過,也不知道婆婆和晏氏說了什麼,把丈夫給誆進去了,他卻一副不自知的樣子。

    蘇宜君只覺得肝疼的緊,但又不能說、不能吵,否則正中晏氏下懷,這口氣……,生生把她噎得喘不上氣,半晌方才掩面嗚咽起來。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19:34


第104章 微瀾(中)

        且不說蘇宜君如何撒嬌賣痴,謝長瑜又如何溫柔哄勸,五房院子的西北角,自有一番濃情蜜意在流淌。

        而在長房這邊,小夫妻倆也窩在屋子裡說話。

        初盈從汪家喝完洗三酒回來,臉上一直沒個笑容,人也蔫蔫兒的,坐在窗檯美人榻上發呆,思緒早就飄出了千里之外。

        ----盛二奶奶和初芸的小算盤倒罷了,反正丈夫抬抬手,就替自己解決的乾淨利落,可兒子呢?這才是擺在自己面前的頭等大事,得肚子鼓起來才行。

        「怎麼悶悶不樂?」

        「長珩。」初盈很是失落,嘆氣道:「怎麼別人生孩子都那麼容易?」

        原來是因為孩子的事,謝長珩根本沒把這事當做問題。

        在他看來,彼此年紀輕輕的身體也沒問題,不過是早晚的事,因而含笑安撫,「不著急,咱們不是因為守孝耽擱了嗎?」

        「可是……」初盈垂頭喪氣的,嘀咕道:「咱們之前還有好幾個月,也沒動靜,再看老五媳婦,一進門沒多久就懷上了。」

        謝長珩失笑道:「這種事哪有個準兒的?還攀比這個。」

        「不是我要攀比。」初盈著急道:「你也不看看自己多大歲數了?你不急,周圍的人還著急呢。」

        ----再者說了,就不信他心裡不著急。

        謝長珩眼睛裡含著笑意,問道:「你這是嫌我老了?」

        初盈本是一肚子憂愁的,被他逗得忍不住一笑,「可不。」上下打量了某人幾眼,「你還以為自己多年輕、多風流倜儻呢。」

        「席上沒吃好吧?」謝長珩捻了一塊綠豆糕給她,說道:「別愁了,先把自己養得胖胖的,才有本錢生孩子。」

        「你餵豬呢。」初盈呸了一口,到底還是滿心歡喜的噙了,細嚼慢嚥片刻,眉頭浮起一縷抹不去的擔心,「可是那普世師太說……」

        「怎麼還在想著這個?」謝長珩微微皺眉,----他雖不信,奈何妻子深信不疑,明白她這是心裡解不開,猶豫了下,「要不過幾日我陪你出去一趟?問問那師太,總該有個什麼破解的法子。」

        ----有時候,本來沒事也會因為心病弄出事。

        「對啊,我怎麼忘了。」初盈眼睛一亮,高興的站到他跟前,「我們去問問,師太給我請個符什麼的,或者做場法事之類,或許就能轉運了呢。」低頭看了看丈夫,誇道:「你真是好人。」

        謝長珩摟了她的小細腰,眸光閃動,「那就好人做到底吧。」

        初盈瞪著一雙圓溜溜的杏眼,怔了片刻,方才反應過來他話裡的意思,不由臉上有些發燙,啐道:「不害臊!」

        謝長珩伸手在她的耳珠上捏了捏,手一滑,便落在了潔白細膩的脖頸間,----不過到底是大白天怕人撞見,稍微纏綿了一會兒,便鬆開了人。

        「趁著這幾日我在家,陪你走走。」讓妻子在旁邊坐下,他道:「等到過了十五上元節,朝堂的事一忙……」眼裡有冷光一閃,底下卻沒有再說。

******

初盈是主持中饋的當家主母,想要找個藉口出去玩兒,顯得有些興師動眾,最後還是謝長珩開了口,藉著十二回娘家,正好下午去白雲庵一趟。

        回娘家一趟不容易,初盈一大早就起來打扮,揀了最新最鮮亮的衣裳,最華貴耀眼的首飾,----其中少不得有婆婆給的,回頭母親問起,正好表白一下,自己在婆家的生活十分舒心。

        到了晉陽公府,丫頭金盞笑著迎了出來,「四姑爺、四姑奶奶,快進去。」上台階的時候,還幫初盈撣了撣雪花,方才打起簾子。

        「快進來。」宋氏在裡面招手,「今兒凍著沒有?」

        「娘。」初盈一進門,就撒嬌走到母親身邊坐下,說道:「凍不著,路上馬車遮得嚴嚴實實呢。」

        謝長珩恭恭敬敬行了禮,「岳母。」

        「快坐。」宋氏問了幾句閒話,諸如謝夫人的身體好不好,家中其他的人如何,摸了對女婿笑道:「去你大哥屋裡說話吧,他那屋裡暖和,馬崢離得近已經先到了。」

        ----倒不為屋裡暖和,實則怕他一個大男人在這兒無聊。

        謝長珩看著妻子笑了笑,「我先過去,你陪著岳母說說話吧。」

        等人出了門,金盞在旁邊抿嘴一笑,「四姑爺待我們姑奶奶,可真是沒話說,連走動幾步都要交待一下。」

        「聒噪!」初盈嗔了她一句,轉而對母親問道:「娘一大早起來忙,累不累?我給娘揉揉肩膀,嗯……,力道可好?」

        「行了,仔細手酸。」宋氏拍了拍女兒的手,拉了她細看,又道:「今年人少,也沒什麼可忙的。」頓了頓,「你回來就好。」

        嫡親的大女兒在皇宮裡,年年都是不回來的,初容大著肚子,初芸在做月子,四個嫁人的女兒只回來了一個,的確算不上熱鬧。

        不過回來的這個,卻是自己的心肝寶貝掌上珠。

        晌午吃飯,外面男人們聚在一起,----晉陽公府的四個女婿,除了穿龍袍的那位不能來,其餘三個都到了。再加上傅家祖孫三個,二房的兩個小爺,小一輩的憲哥兒,倒也熱熱鬧鬧坐了一大桌子,觥籌交錯好不熱鬧。

        對比起來,裡面女眷就冷清多了。

        初容、初芸沒回來,萬氏、金氏各自回了娘家,剩下宋氏坐了上席,二夫人馬氏坐了下首,初盈和初珍一左一右對面而坐。

        初珍今年十三了,初盈前世沒有見到這個年紀的她,眉目和何九兒相仿,已經脫了不少孩子氣,頗有幾分娉婷少女的韻味。

        「四姐。」初珍一直養在盧姨娘旁邊,有些畏畏縮縮的,----和前世那個驕矜跋扈的樣子,簡直差了十萬八千里。

        初盈隨口閒扯了一句,「今天的清蒸魚味兒不錯,多吃點兒。」

        「好。」初珍老老實實的夾了一筷子,小口吃了,然後認真回道:「是不錯。」看了看嫡母的臉色,沒有斥責自己多話的意思,方才神色一鬆。

        對於這樣一個除了面貌相仿,性格完全不一樣的妹妹,初盈即便記得前世的事,也實在是恨不大起來。

        用完了飯,與母親進了裡屋說道:「珍姐兒的年紀已經不小,也該說親了。」

        宋氏淡淡應了一聲「嗯」,又道:「不急,慢慢來吧。」

        初盈不過隨口一問,說了幾句便打住,又道:「等下我早點走。」怕母親誤會,解釋道:「和長珩說好了,去白雲庵附近逛一逛。」

        ----沒敢說什麼普世師太,免得母親擔心。

        宋氏聽了甚是高興,只覺女兒女婿相處的和睦,連聲道:「去吧,去吧。」細細打量小女兒,果然不像受了氣的小媳婦,「你是做嫡長媳的,不好隨便出去玩兒,今兒正好得空,難得長珩還肯陪著你胡鬧。」

        「也舍不得娘啊。」初盈在母親跟前歪纏了會兒,方才起身出去。

******

和謝長珩一起乘車出去踏春,這還是頭一次。

        初盈眉眼間難掩興奮,甚至主動的挽了丈夫的胳膊,將頭貼了過去,----一直到了白雲庵腳下,才想起自己是出來解決煩惱的。

        心裡頭突然生出忐忑不安,側首看了一眼。

        「走吧。」謝長珩微微一笑,大庭廣眾之下不好太親密,只是略往前了些,免得不留神有人碰著妻子。

        其實按說以初盈皇后胞妹的身份,以及謝家的權勢,直接去請人便可,不過想著求人總得心誠一些,方才親自過來登門求見。

        哪知道虔誠的在門口等了半日,出來的卻是胖胖的濟慈師太,一臉惶恐不安,賠著笑道:「真是不巧,師叔她一向都是雲遊四方的,前兒才離了京,也沒說什麼時候回來。」

        濟慈師太是常跟京城官宦家的貴人打交道的,收了不少香油錢,香客們在她眼裡分了三六九等,眼前這種便是第一等得罪不起。

        「不在?」初盈一怔,有些失望又有幾分莫名的輕鬆。

        濟慈師太忙道:「等師叔她一回來,我就親自去府上給大奶奶報信。」又道:「外頭颳風冷得很,大奶奶進去喝碗熱茶再走。」

        謝長珩眉頭微皺,說道:「既不在,便回去罷。」

        濟慈師太被他眼風一掃,趕忙低了頭。

        「嗯。」初盈頷首,----本來自己也不是來添香油的,既然見不著人,還不如早點回去歇著,與濟慈師太告了別,回到馬車上不免有些失落。

        謝長珩想不明白,「不過幾句僧尼之語,你怎麼就當成佛語綸音了?」

        初盈看著丈夫,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那一句「大奶奶的命格並非今世之人,只怕難結今世之緣。」,自己如何說得出口?

        ----這句話,就像是掐住了自己的七寸。

        謝長珩見她不言,只好理解為婦人眼界窄、容易被糊弄,不好很說重話,想了想轉而道:「狀元樓的水晶包子不錯,買回去吃都涼了,今兒正好出來,咱們到樓上現吃兩籠再回去。」

        「好。」初盈不是很想去,但是也不願意拂了丈夫的好意。

        ----說起來,自己做姑娘的時候還沒這個機會。

        如今嫁了人做了別人媳婦,有丈夫陪著,家裡下人在後頭跟著,自己戴頂帷帽,偶爾逛一回大街、下趟館子,還是使得的。

        酒樓的小二們都是極有眼色,一看謝長珩夫婦,便知道是達官貴人出行,慇勤的引到了二樓包間,飛快的上了兩籠特色水晶包。

        簡媽媽等人在門外守著,雅間內十分安靜。

        「嘗嘗。」謝長珩親自給妻子夾了一個,蘸了醋,雲淡風輕道:「別去多想了,不是什麼要緊的,胡思亂想反而傷神傷身,沒事也得想出事。」

        「嗯。」初盈微笑點點頭,咬了一口,「真鮮。」與他夾了一個,「你也吃……」話還沒有說完,便聽得樓下一陣吵吵。

        謝長珩手上的筷子一頓,朝外喚道:「平安。」

        隔了片刻,平安垂著手進來回道:「聽說有間米鋪的米吃死了人,方才是抬著屍身去米鋪要銀子,街兩邊圍了一堆看熱鬧的人,所以樓下有點吵。」

        謝長珩略感晦氣,對妻子道:「吃罷,吃完早點回去。」

        「長珩……」初盈臉上卻是有些變色,低聲道:「老二媳婦也開了米鋪,還是讓人問問清楚,是哪條街哪個掌櫃開的。」

        平安忙道:「大奶奶放心,小的已經問過了,是東三街胡同的一家小米鋪,不是咱們家二奶奶的本錢。」

        「那就好。」初盈鬆了口氣,也沒心思再吃什麼水晶包子,「外頭怪冷的,回吧。」

******

「天要亡我!」程貴捶胸不已,看著面前新娶回來的繼室雨桐,「姑奶奶,就算不能出主意,你好歹倒是說句話啊。」

        ----之所以娶這麼一個二手貨,就是看在她是大戶人家的丫頭,認識的貴人多,並且還帶著嫁妝過來。

        雨桐也在打量著自己的丈夫,----說是老爺掌櫃的,實際上只得鋪子裡一個夥計,家裡一個做飯的老媽子,自家姑娘連個丫頭都使不上。

        當然了,以自己的年紀和條件,哪怕是被賞了賣身契,還倒貼嫁進來,也不可能嫁到太好的人家。

        只是沒想到這麼命苦,剛進門沒幾天,鋪子的米就吃死了人。

        其實也不干怨自家米鋪的事,----原是那家子人窮,買了白米平時捨不得吃,偏生地方沒有放好,被雨水淋到生了黴,捨不得扔又洗洗蒸上吃了。

        結果這一吃壞了事,家裡老母拉了幾日肚子止不住,加上捨不得抓藥,結果一來二去把命丟了。

        不過是想藉機訛幾個燒埋銀子,程家卻嚥不下這口氣,不願意做冤大頭,因此兩邊便僵持起來。

        「四十兩銀子!」程貴彷彿被割了肉一般,氣得胸口疼,「就是能幹活的丫頭,都能買五、六個了!」

        雨桐沒有急著亂出主意,而是問道:「那依老爺的意思,是不打算賠了?」

微瀾(下)

「賠?拿什麼賠?」程貴氣不打一處來,牢騷道:「去年剛嫁了翠姐兒,花費了一二十兩銀子,眼下玉姐兒也等著出嫁,少說也是百把兩銀子。

雨桐靜靜聽著不吭聲,----程家嫁便宜女兒跟自己有何關係?

「還有……」程貴看了看新進門的繼室,原想說前幾日辦喜酒花了幾十兩,一想著他哥嫂還投了份子,自己也沒有給聘禮,只得改口道:「還有家裡上上下下幾張嘴,要吃飯、要穿衣,哪裡不是用銀子的地方?」

雨桐是清楚程家小米鋪的,----日子本來就過得緊巴巴的,連著要嫁兩個女兒,又不敢在嫁妝上節省,免得女兒以後受婆家的氣,所以差不多快掏空了家底。

要不是自己嫁過來,被哥嫂搜刮了一百多兩銀子添補,這米店都快周轉不開,如今除了留給玉姐兒的嫁妝,只怕沒剩下幾兩銀子。

「那個……,你從前不是在謝家呆過。」程貴有點遲疑,咳了咳,到底不好意思說做姨娘的事,「你認識的貴人多,隨便找個人震懾震懾那家子混賬,實在難纏的話,給二兩棺材銀子也足夠了。」

雨桐抿嘴看了過去,只覺得這個愛財如命的男人又傻又貪。

當初哥哥嫂嫂為了在米鋪分紅,程貴貪圖自己不要聘禮還倒貼,雙方一拍即合,所以才湊成了這樁姻緣。

----如今還想在自己身上擠點價值,真是貪得無厭!

他也不想一想,假如自己是以大丫頭的身份,給配了人,估計回去謝家還有幾分體面,還能在主母和管事媽媽跟前說上幾句。

可惜自己一個被棄的姨娘,主母不喜,公子爺也不念舊情,還有什麼臉面回去?回去除了惹人笑話以外,又能幫上什麼?

「怎麼……,你不願意?」程貴有些不快,但還是忍耐著沒有發作,「謝家的那些管事媽媽們,隨便找一個,興許就能幫上咱們了。」

「老爺。」雨桐打斷了他的美夢,淡聲道:「如今我又給不了別人好處,那些媽媽們即便肯幫忙,難道還有白幫的嗎?」

程貴頓時啞口無言,「這……」

雨桐也懶得跟他磨磨唧唧,----再不好都是自己的丈夫了,後半輩子還得指著他過日子,該出力的時候還得出力,因而道:「找人幫忙費事費力,不如把麻煩推給別人。」

程貴一怔,「怎麼推?」

雨桐看著他那傻樣兒,心裡頭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兒,----跟公子爺相比,那簡直就是雲泥之別,不過傻也有傻的好處,往後不用自己費什麼心思,再說程家沒有妾,自己做當家主母的感覺還真不錯,因而笑了笑,「咱們鋪子裡的米都是外頭買的,買誰家的找誰去。」

「不錯。」程貴連連點頭,「上次買了兩批貨,一批是永安大街的恆昌店,一批是南洋米行的……」又抱怨道:「不過隔了這麼些日子,我也不記得賣出去的米,到底是哪家的貨。」

「等等。」雨桐眉頭一挑,「永安大街恆昌店?」

「怎麼了?」程貴打量著對方,突然像是想起什麼來,「恆昌店……,彷彿是謝家二奶奶的本錢。

「什麼?」盛二奶奶聽了僕婦的回稟,不由大怒,「好大的膽子!訛人都訛到我們謝家頭上了!」

「奶奶,眼下咱們該怎麼辦吶?」

「辦什麼辦?」盛二奶奶心裡沒好氣,惱道:「叫他們滾!」

「可是……」那僕婦一臉苦色,「人家不肯走,還把屍身抬到了店門口放著,眼下連生意都做不成了。」

盛二奶奶怒道:「放肆!」

「要不……,打發幾兩銀子算了。」

「不行!」盛二奶奶一向性子好強,錢財上也看的緊,再者這事原本就不與自己相干,憑什麼要去做那個冤大頭?惱道:「帶人去,大棍子攆走了事!」

那僕婦見實在勸不動主母,只得領命而去。

誰知道對方是個要錢不要命的,罵不走、嚇不走,棍子還沒有落下去,人就直接往上撞,愣是說把他的骨頭給打斷了。

盛二奶奶氣得發抖,顫聲道:「還反了他們了!」

謝長盛從書房一回來,就見妻子滿臉怒氣在屋裡團團轉,等到問清楚狀況,不由皺眉斥道:「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你何苦跟那些流民斤斤計較?破財消災,打發幾兩銀子才好做生意呢。」

「不能便宜了他們!」盛二奶奶恨恨道:「想必是那家人瞧著小米鋪本錢小,咱們家本錢大,就賴死賴活的想多訛一點!呸,想得倒美!」

她這也是氣性上來了,----如今不光要賠訛燒埋銀子,那家自己撞傷的莽漢還要湯藥錢,越想越氣如何肯依?別說幾十兩銀子,就是一個子兒也不想給!

如此僵持了幾日,那家人死活賴在米店門口不肯走,每天清晨來、天黑走,要不是冬天天冷,只怕那屍身都要發臭了。

這天清晨,謝夫人一如往常的跟兒子兒媳們說話。

晏氏如今三、五日來一次,今兒正好也在,眾人都到齊了圍在一處,說說笑笑十分熱鬧,盛二奶奶卻有些心不在焉的。

「都回去吧。」謝夫人見說得差不多,笑道:「趁著眼下還空,你們各自小夫妻回去聚一聚,我也乏了。」又叮囑謝長瑜,「外頭還飄著雪,下台階扶好你媳婦。」

晏氏看了丈夫一眼,笑道:「娘開了口,我可就拿著雞毛當令箭了。」

「走吧。」謝長瑜還真的上前扶住了她,「有我在,穩當著呢。」

前幾天,晏氏藉口自己有孕服侍不了,見丈夫這幾日還算老實,便發話讓她去蘇氏那裡多歇一晚。

----自己用不上,拿來做做人情也不錯。

日子是自己的,想給的時候丈夫得念份情,想收的時候亦不能說什麼,----要叫丈夫知道自己的賢惠,叫那蘇氏心頭堵一口惡氣,還不敢吐出來。

反正她又生養不了,白忙活罷了。

果不其然,謝長瑜對妻子的賢惠大度十分感激,近來也體貼多了。

只把蘇宜君氣得半死,----主母分明是得了好處又賣乖,丈夫還讚不絕口,自己還得做出感恩戴德的樣子,壽都要折幾年。

她還不知道自己出了問題,只盼著早點生下兒子,有了依靠,日子就有盼頭了。

這邊五房的人先走,初盈和謝長珩也一起告辭而去。

「你們兩個等等。」謝夫人叫住了二房兩口子,摒退了人,說道:「聽說老二媳婦的恆昌店出了點事?」

盛二奶奶臉一紅,「都是些無賴罷了。」

「眼下就要過元宵節,少些事吧。」謝夫人淡淡道:「鬧大了,以訛傳訛,人人都知道你的米店吃死了人,誰還敢再來買米?做生意就怕這種橫的、混的,趕緊打發了人好過節。」

「可是……」

謝長盛瞪了妻子一眼,忙道:「娘說得對,等下兒子就去把事情了了。」

謝夫人見庶子還算聽話,點了點頭,「有件事還沒跟你說,你大哥年前一直在給你和老五週旋,找了兩個差事,一個是外省的七品縣令,一個是鴻臚寺的七品主簿。」語音略頓,「你看喜歡哪一個?」

謝長盛愣了愣,這是讓自己選?要選的話,當然是……

「做縣令好。」盛二奶奶喜笑顏開,搶先道:「人家都說清官能吏,自然是要一步步從底下做起的,將來長盛做得好了,也給娘掙幾分體面。」

自己早就想分家單過了,真是想什麼來什麼。

俗話說的好,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再者去了外省又不用伺候婆婆,不用看大嫂的臉色,家裡上下唯我獨尊。

謝夫人微微一笑,----明明是沾了家族的光,反倒被她說成是給自己掙體面,只是也懶得去計較,看向庶子說道:「那我回頭跟老大交待一聲。」

謝長盛自然也是想分出過的,不為拘束不拘束,京官雖然清貴卻不如外官有錢,況且自己又做不到哥哥的位置,在京城裡混不出個什麼名堂。

難得嫡母這麼大大方方的開了口,忙道:「一切都聽娘的安排。」

晚飯後閒著無事,初盈在屋子裡嘟噥道:「娘說了外省縣令的事,老二媳婦應該會安生了吧。」

「嗯。」謝長珩作為長兄,不好說弟弟和弟妹的不是,只道:「婦道人家就是見識短淺,為著幾兩銀子跟人賭氣,不做生意,也不怕鬧大了大家難看。」

初盈撇了撇嘴,「我也是婦道人家。」

謝長珩失笑,「你自然不一般。」

「那當然。」初盈明知道他是胡謅哄自己高興,也忍不住一笑,「看在你有眼力的份上,給你做一身春天穿的袍子吧。」

謝長珩卻道:「天冷手冷的,等回頭暖和了再說。」

初盈見他心疼自己,倒是越發想要表現一番,問道:「反正我也是閒著,你先說好要什麼顏色、樣式,我找了布料慢慢配線。」

「鋪床吧。」

「……」初盈正說得興起,對丈夫突然轉移話題有些不適應,微微不自然,「還早著呢,再坐著說會兒話也不遲。」

「天冷,到床上渥著說。」謝長珩見她含羞帶臊的,一副小兒女的楚楚嬌態,有意逗她,「你想哪兒去了?」

初盈的臉頓時成了一塊紅布,捶他道:「不是個好人!」

「過來。」謝長珩心情大好,捉住她的手,放到胸口捂了捂,笑道:「前幾日不是還誇我是好人,今兒怎麼就不是了?」

初盈咬唇,「是我說錯了。」

「阿盈。」謝長珩看著燭光下輪廓柔和的妻子,軟語嬌嗔、粉面含春,心底像是一灘湖水被吹動,漾出一圈圈的細微波紋。

----與自己想像中的賢妻良母有些不一樣,甚至有些不足,但是那些小小的缺點,小小的纏綿忸怩,如同羽毛般輕輕拂過自己心房。

癢癢的,卻又叫人忍不住想要得更多。

低頭印下了溫暖的吻,一隻大手伸進了柔軟的衣襟裡,撫摸著那滑膩的肌膚,嬌嫩的蓓蕾,身體裡的在蠢蠢欲動。

「不行……」初盈小聲急道:「去床上。」

在她的認知裡面,做那種事只能是夜裡在床上,眼下兩個人滾在美人榻上面,地方窄不說,身下還硬邦邦的咯得慌。

可惜下一秒,自己的耳珠已經落入了滾燙的口腔裡,潮濕而溫暖,脖頸間還有熱熱的氣流劃過,忍不住渾身微微顫慄。

這個小動作取悅了謝長珩,低聲道:「不去床上也可以的。」

方才兩人一直坐在美人榻邊說話,地上放著兩個大大的火盆子,暖融融的,隨著糾纏的越發深入,屋裡的溫度漸漸升高起來。

次日早上,凝珠和秋綾一起進來收拾屋子。

收拾完了床,初盈讓秋綾先出去,拉了凝珠留下,滿面害臊悄聲道:「還有那邊榻上……,也收拾一下。」

一想起昨天兩個人的荒唐,就忍不住紅了臉。

當時連上衣都沒有脫,就……,後來回到床上又折騰了一回,自己累得不行,用力比較多的那個,居然還精神奕奕的。

凝珠滿面尷尬,半晌才反應過來,「好,我悄悄去收拾。」

今兒是元宵佳節,初盈沒時間一直在屋裡害臊,等凝珠收拾完畢,叫了浮晶進來打水梳洗,然後忙著安排一天的大小事務。

等到過了十五,謝長珩就該每天天不亮出門上早朝。

初盈心裡難免有幾分不捨,只是也沒辦法,一整天忙著伺候婆婆,招呼宴席,到了晚上累的全身泛酸,很是懶怠動彈。

正準備美美的泡個熱水澡,盛二奶奶卻來了。

這麼晚?初盈有些意外,笑道:「二弟妹快進來坐。」

「大嫂還沒睡呢。」盛二奶奶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叫人看得稀奇,雖然臉上帶著笑容,卻有幾分皮笑肉不笑的味道。

初盈不動聲色,問道:「何事?」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19:37

浪湧(上)


    「米鋪的事,想必大嫂也聽說了。」盛二奶奶勾了勾嘴角,「說起來,也是我今年流年不利,年初就遇上這種事。」長嘆了一聲,「唉……,雖說幾十兩銀子不值什麼,只是嚥不下這口氣……」

    有事說事,這麼陰陽怪氣的做什麼?

    初盈失去了看她表演的耐心,----自己嫁進謝家的時間晚,又比對方小了好幾歲,要她真心的當做大嫂敬服很難,所以沒有去勉強。

    加上二房馬上就要離京,不想鬧得不愉快,免得惹出什麼風波,傳到外頭,變成了皇后的妹妹欺負人。

    但是這並不代表可以隨便冒犯,淡淡道:「要是二弟妹難以開口,就讓老二去給你們大哥說吧。」

    這是提醒她,別忘了自己是她的長嫂。

    盛二奶奶臉色一僵,沒想到大嫂這般會狐假虎威,心下著惱,到底不敢鬧到丈夫和大伯跟前,氣焰頓時矮了矮。

    ----不過一想起自己打聽到的事,又硬氣起來。

    「原是我小心眼捨不得銀子,就叫人去打聽詳細……」

    初盈當即問道:「只說打聽到了什麼吧?」

    盛二奶奶被她打斷很是惱火,可是又不好發作,氣呼呼道:「那家東三街胡同的小米鋪,年初新娶了一位奶奶。」撇了撇嘴,眼裡閃過幾分看戲之色,「我道是誰,原來是我們家出去的桐姨娘!」

    初盈吃了一驚,「雨桐?」這事兒還得跟丈夫商量,一時間不好做什麼決定,再說雨桐做什麼,又與自己有什麼相干?自己何必攪和進去?

    因此略微沉吟,說道:「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盛二奶奶很是不情願,沒有挪步,冷哼道:「那等齷齪的主意,沒準就是……」

    「就是什麼?!」謝長珩不知何時過來的,掀了簾子進門,「你覺得是我唆使的?還是你大嫂唆使的?」

    ----自己平時很少見兩位弟妹,即便見了,也不可能跟個婦道人家擺臉色,但妻子卻是天天跟她們打交道的。

    難不成……,老二媳婦平日裡也是這樣對妻子?心下越發低沉。

    盛二奶奶不防大伯突然過來,言辭又是這般犀利,被他問得她啞口無言,----想著還要靠大伯周旋,才能給丈夫安排官職,勉強賠笑,「不是,我沒有那個意思。」

    謝長珩沒理她,朝外喊人,「去把老二叫過來接人。」

    盛二奶奶哪裡敢等到丈夫來接?情知今天是自己莽撞了,不過也沒料到,大伯當著人這麼護著媳婦,咬了咬牙,「不用讓長盛再過來,我這就回去。」

    謝長珩臉色一沉,冷冷道:「長嫂如母,不論什麼時候都要記在心上。」

    盛二奶奶神色僵了僵,想要側身走人。

    謝長珩站在門口不挪步,看著她,不依不饒問道:「記住沒有?」

    他是在朝堂上週旋行走的人,沉下臉來,自有一種迫人心神的威儀,震得盛二奶奶後退了兩步,眼裡湧起一層朦朧霧氣。

    自己嫁到謝家的六、七年,先前一直都是做當家主母,呼風喚雨、日子舒心,從來沒有受過這種責問,特別還是當著一屋子丫頭的面。

    可是看大伯的架勢,今天自己要是不開口,只怕出不了這個門,半晌憋紅了臉,委委屈屈道:「記住了。」

    謝長珩這才先一步進了門,看也不看她,走到妻子面前坐下,「累了一天,你去泡個熱水腳吧。」

    被無視了的盛二奶奶又臊又惱,偏生丫頭們嚇得不輕,沒人敢上去打簾子,只得自己掀了門簾,灰頭灰臉的匆匆離去。

    「嗯。」初盈應了一句,想必雨桐的事丈夫也聽見了,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話,只得依言先去泡腳。

    等回來的時候,丈夫居然早早的鑽進了被窩,----很明顯,並不想說什麼雨桐,生生的被一個姨娘打了臉,想必心裡正沒好氣。

    初盈不想自討沒趣,反正這件事輪不到自己插嘴,讓他去處置好了。

    再說明兒還得上早朝,新年新氣象,年初第一次早朝更得打起精神,還是老老實實的睡個安穩覺,等他氣消了再說吧。

    ******

    早上起來,凝珠一面服侍初盈梳頭,一面低聲笑道:「奶奶昨兒是沒看見,二奶奶的臉都成了熟透的蝦子。」

    初盈聞言失笑,嗔道:「行了,自己心裡頭笑笑便是。」

    「我知道,不敢外頭說的。」凝珠一面說,又在脖子間比劃了一下,「不過大爺那樣子真夠嚇人的,我都沒敢抬頭。」

    「你又沒犯錯,怕什麼?」初盈不以為然,「他又是不是亂發脾氣的人。」

    「知道,知道。」凝珠偷偷一笑,擠眉弄眼的,「奶奶的心早就長偏了。」

    初盈瞪了她一眼,打扮好,用了點粥菜,去上房給婆婆請安。

    到了才知道,盛二奶奶「病」了。

    正巧晏氏也沒過來,男人們又都早早出門,只剩下謝姝在一旁作陪,不過她一向都是沉默寡言的,只是微笑打了招呼。

    「我與你大嫂說件事。」謝夫人找了藉口讓侄女先回屋,然後摒退了丫頭,只留了蘇媽媽,說的就是謝姝本人,「你四妹今年十六了,再不把親事給定下來,免不得惹人議論,只是……」

    只是謝姝有腿疾,而且父母雙亡,高不成低不就的,所以才一直拖到現在。

    初盈明白婆婆的為難,----把侄女養在身邊,親事說不好倒顯得自己刻薄,這麼些年的功夫的白費了。

    「前兒鎮南侯夫人讓人過來,提了幾句。」

    初盈眸光微動,----難道要把謝姝嫁到鎮南侯徐家?從前徐燦和謝長珩不卯,如今徐燦去了邊疆,徐家和謝家反倒親熱起來,莫非還要結一門姻親不成?

    「你覺得徐家如何?」謝夫人問道。

    「門第到還算是般配。」初盈還不知道婆婆的態度,不好把話說死了,況且這件事自己不好插手太多,「只是不知配給哪位徐公子?」

    謝夫人道:「是老鎮南侯的嫡親孫子,現今鎮南侯的親侄兒,父親沒了,家裡只得一個寡母,一個弟弟,年紀比姝姐兒大半歲。」

    聽婆婆的意思,已經有了五、六分願意,初盈斟酌了下,問道:「倒是不錯,只是四妹有腿疾的事……」

    「徐家是知道的。」

    就沒有一點意見?初盈覺得納罕,笑道:「那這位徐公子倒是宅心仁厚。」

    「我就是有些擔心。」謝夫人嘆了口氣,說道:「怕自己一不留神沒看準,誤了姝姐兒。」目光看向大兒媳,「你說,那徐家哥兒是不是有什麼隱疾?外人不曉得。」

    大麻子臉?拈花惹草?病重?這些都是隱疾,只是不知道中了哪一項。

    畢竟兩家家世相當,徐家肯降低一格,接受一個有腿疾的兒媳,叫人不得不多想,只怕兒子也有說不出口的毛病。

    初盈猶豫了了下,回道:「且不急,咱們先打聽清楚了再說。」又道:「有些事情內宅裡清楚,有些反而外頭容易打聽,等長珩回來,我與他仔細的說一說。」

    謝夫人頷首道:「嗯,總不能糊裡糊塗把姝姐兒嫁了。」

    反正這事一下子急不來,初盈安撫了婆婆幾句,起身回了長房院子,很快有管事媽媽們過來回事,候立了半院子的人。

    正巧今兒事多,安排好一天的大小事務都快晌午了。

    「奶奶。」一個小丫頭快步上了台階,進門道:「咱們府裡出去的雨桐,說是有事求見奶奶。」

    雨桐?初盈眼裡閃過疑惑,這是做什麼?

    「奶奶,她還有臉來!」秋綾啐道。

    「你且回屋去。」初盈沒心情跟她多費口舌,直接先打發了,然後想了想,----只怕多半和米鋪的事有關,吩咐丫頭,「叫人進來。」

    「是。」小丫頭趕忙出去傳話。

    「給大奶奶請安。」雨桐一身湖綠色的暗紋通袖袍,素淨大方,眉眼比從前明亮不少,脫了做姨娘的畏畏縮縮,人看著精神不少。

    只不過,兩隻眼圈兒卻是紅紅的。

    初盈看得直皺眉,問道:「什麼事?」

    語氣裡不是很有耐心,----人都送走了,銀子也給了,誣陷自己的事更沒有追究,到底還想怎樣?打量著自己好性兒呢。

    「今兒是來賠罪的……」雨桐往四下看了看,像是周圍人多有些難以啟齒,手裡不停的絞著絹子,似乎很是不安。

    初盈看了看她,冷聲道:「說罷。」

    雨桐見她沒有打發人的意思,只得低頭擦了擦眼角,哽咽道:「前些日子我回去以後,哥哥嫂嫂給我安排了一門親事,是一個米鋪的掌櫃老爺。」聲音略低,「偏生那麼不巧,才過門沒幾天就出了事。」

    初盈慢悠悠的撥著茶,沒言語。

    「我家老爺原是被人訛上了。」雨桐察覺出對方的不耐,收了淚,「他一時著急想撇清自己,就說出了買米的店舖。」說著,眼圈兒又紅了。

    初盈看著她,倒想知道能編出什麼花樣來。

    「偏生那家窮鬼窮瘋了,二話不說,就帶著人去恆昌店大鬧,勸都勸不走,讓二奶奶生氣,還破費了好些銀子。」雨桐一副愧疚不安的模樣,跪下道:「我是後來才知道這事的,又愧又氣,實在沒有臉面來見奶奶,只是心裡又不安,所以……」

    說著,從袖子裡掏出一袋沉甸甸的東西。

    初盈怔了一瞬,突然有一種想笑出聲的衝動。

    這算什麼?雨桐是想說自己是清白的、不知情的,所以寧願自己吃虧,也要把謝家的「虧損」補上?還自己破費出銀子?

    ----說到底,是看準了自己不會收下吧。

    那米鋪的掌櫃娶了她,會不知道自家娘子的底細?不知道他是哪家的姨娘?會對謝家的事一無所知?盛二奶奶開個鋪子,又不是什麼朝堂上的秘密,做生意的,連這點消息都不清楚?

    真想順手收了銀子,看看雨桐會是一副什麼嘴臉,只是想想都覺得噁心,自己也丟不起這個人!

    居然敢耍這種小心眼兒,膽子倒是不小!

    不過有時候身份擺在那裡,你若是去計較,只會把自己也弄得齷齪了,----懶得自降身份跟這種人糾纏,揮手道:「回吧。」

    「大奶奶……」雨桐「撲通」一聲跪下,在那光滑油亮的地磚上「咚咚」磕頭,一副你不原諒我,我就要把地磚磕爛的架勢,哭道:「原是我家老爺錯了,還望大奶奶憐憫些個,與二奶奶說幾句好話,莫要責怪……」

    「咚咚咚」一陣悶響,聽得人額頭疼。

    雨桐不甘心,自己在謝家從小丫頭做起,辛辛苦苦、戰戰兢兢十幾年,平日忍了多少閒氣,賠了多少小心,才熬到了大丫頭的位置。

    後來有幸被公子爺收了房,更是小心謹慎。

    也是自己命裡不濟,要是公子爺早早的娶上一門賢惠奶奶,前頭有了嫡子,只怕自己連兒子都生下來了。

    偏生遇上這一位,容不得人、手段厲害,故意抬了自己做姨娘,惹得秋綾對自己種種嫉恨,害得自己自亂陣腳。

    一時錯,最後成了千古恨。

    「大爺回來了。」

    初盈往院子門口眺望了一眼,再看了看磕出一層油皮,紅著額頭的雨桐,反而氣定神閒下來,慢悠悠的站起來迎人。

    「這是做什麼?」謝長珩進了門,鳳目微眯問道。

    雨桐眼裡紅著眼圈兒,解釋道:「今兒是過來賠罪的。」把米鋪的事說了一遍,捧上銀子,「我竟不知鬧出那樣的事,讓二奶奶白花了銀子,所以想補上……」

    謝長珩看著那又紅又腫的額頭,臉上沒有一絲憐憫,而是冷聲道:「從今往後,不許你再踏進謝家的門!」

    雨桐臉色煞白煞白的,辯解道:「大爺,我真的不知道……」

    「你知道不知道,都不要緊。」謝長珩的臉色很是難看,盯著她,「但是想死就自己回去死,別把我家的地弄髒了。」

    初盈一怔,怎麼火氣比自己還要大?

    雨桐更是徹底驚呆了。

    來之前仔細想過,這件事公子爺可能會懷疑自己,但是肯定不能確認,自己連說詞都準備好,絕對不會出大錯。

    總之不求公子爺絕對相信,只要能夠讓公子爺心軟一軟,對自己開恩,甚至是不耐煩的饒了自己,----就足以在主母心裡種下刺了。

    而自己已經不是謝家奴婢,嫁做他人婦,主母就算再惱火、再憋屈,也不至於帶人打上門來,----總不能丟了皇后娘娘的臉。

    正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傅家看著風光,實際上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盯著呢。

    至於程家,反正吃死人的事情鬧得這麼大,在京城是沒法做生意了,趁早收拾包袱回老家去,開個小店過日子。

    這是自己臨行前的最後一擊,原本算得好好的。

    今兒來得不是時候,不知道公子爺怎麼回事,倒好像有什麼天大的怒火似的,生生把事情給搞砸了。

    「走吧。」凝珠不耐煩催道:「還要人抬出去呢?」

    雨桐忍著額頭上的疼痛,自己站了起來,一臉狼狽的出門下了台階。

    走到院子門口,一側首,看見秋綾探頭探腦的看過來,滿臉譏諷之色,----心下不由冷冷一笑,有好日子在後頭等著她呢。

    *****

    再說這邊,初盈跟著丈夫進了裡屋。

    見他臉色出奇的難看,倒了茶,輕手輕腳放在旁邊,小聲問道:「長珩,是不是外頭出什麼事了?」

    雨桐的事,犯不著他這麼一反常態的發火。

    謝長珩慢慢平緩氣息,說道:「今兒上朝頭一天,就收到一個彈劾謝家的摺子,說謝家仗勢欺人、售賣黴米,以至於弄出人命!」

    初盈臉色大變,「不是已經了了嗎?怎麼還鬧到……」語音微頓,「難道……,是孫家的人?還是……」

    「不管是誰,都已經鬧出來了。」

    「長珩。」初盈忍不住去抓他的手,感受溫暖傳遞過來,心裡方才安定一些,低聲喃喃道:「既然是別人有心挑事,初芸她們又投了本錢,只怕會連我家也扯上,甚至皇后娘娘……」

    謝長珩抬眸看向妻子,----很聰慧,一下子就看破的問題的核心,甚至在這件事上早就有擔心,可惜還是陰差陽錯鬧出了事。

    眼下沒有心情誇讚妻子,頷首道:「只怕是避不開的。」

    「大爺,奶奶。」凝珠隔著簾子,在外頭道:「二爺和二奶奶過來了。」

    初盈心情正煩著,懶懶道:「讓人進來。」

    「大哥大嫂。」謝長盛一進門就道:「兄弟剛才才知道,昨兒黃氏過來冒犯了大哥大嫂,已經訓斥過她,今兒是帶人過來賠罪的。」

    盛二奶奶看了看丈夫,扭扭捏捏道:「大哥、大嫂……」

    「行了!」謝長珩打斷了他,從袖子裡抽出一本摺子,摔在兄弟的懷裡,「冒犯了哥哥嫂嫂不要緊,你自己先看看這個!」

    謝長盛只是八品微末小官,沒有上早朝的資格,眼下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快速打開摺子一看,頓時臉色大變。

    「怎麼了?」盛二奶奶不安問道。

    「你幹得好事!」謝長盛的臉色變了又變,當下高聲,「早說讓你把事情了結,偏不聽,眼下鬧出大事滿意了吧!」

    盛二奶奶一頭霧水不知所以,委屈道:「到底是什麼事啊?」

    「什-麼-事?」謝長盛氣得要揚手打人,卻被哥哥拉住。

    「老二,夠了!」

    盛二奶奶嚇得不輕,趕忙朝旁邊躲閃,哭道:「大嫂救我……」

    初盈啼笑皆非,這下子想起自己是大嫂了?

    謝長珩鬆開了弟弟,沉下臉來,「俗話說,堂前教子、枕邊教妻,有什麼話兩個人回去說,打打鬧鬧的成何體統?再說了,你現在打她有什麼用?」

    謝長盛不敢跟哥哥頂嘴,----從自己記事起,哥哥就樣樣兒都比自己好,出身好、才學好、心智好,自己沒有一樣比得過的。

    這輩子都活在哥哥的陰影之下,抬不起頭。

    原本以為有了去外省的機會,自己努努力、用點心,就算比不過哥哥,至少也能混得有聲有色,活得不那麼憋屈的慌。

    可是現在,一切的夢都被粉碎了。

    謝家被人彈劾,事情起因還是因為妻子開的米鋪,被纏上了這種事,哪裡還能夠高昇去外省?想都不要再想!

    更叫自己擔心的是,一旦事情往朝堂上扯,雞毛蒜皮也可能變成滔天大禍,還不知道有什麼在後面等著自己,等著謝家!

    ----這叫他如何能夠不恨妻子?如何忍耐的住?!

    謝長珩卻沒空安撫弟弟的情緒,交待了幾句,直接打發了小夫妻倆回去,大約一時間也想不出好主意,朝外道:「擺飯。」

    初盈跟著他出去,沒滋沒味的吃了午飯。

    「我出去一趟。」謝長珩喝了半盞消食茶,站起身,因怕妻子掛念擔心,又道:「這件事最後肯定會鬧大,我去你家一趟,和岳父他們商量一下應對的法子,免得到時候措手不及。」

    「好。」初盈給他找來披風系好,仰面道:「早點回來。」

    「沒事的。」謝長珩看著那張瑩白粉透的小臉,滿滿擔心的黑眸,心裡一軟,忍不住多說了幾句,「你只要在家好好呆著,看好家裡的事就行,外面有我呢,自己別去胡思亂想了。」

    初盈看著他出了門,自己回到窗檯邊坐下,----想起在深宮裡的姐姐,不由自主的往皇宮方向看了一眼。

    ----沒想到,小泥鰍也翻出了大浪。

    孫家正愁逮不住傅家的把柄,這下子可好,巴巴的專門送上去,有的沒的少不了扯上一大堆,怎麼想都是件頭疼的事。

    苦了姐姐,在宮裡的日子只怕更難熬了。


浪湧(中)


    謝長珩雖然不是傅家的常客,但家裡上下都知道,這位姑爺是最討夫人歡心的,一面有人進去通報,一面將他引到了內院。

    傅兆臣親自應了出來,說道:「娘那邊等會兒再去問安,祖父和父親都在書房,聽說你來了,讓先過去說話。」

    事有輕重緩急,人情客套可以先放在一旁。

    ----在解決外面的大事上頭,婦人不能身份輩分高低,一律是被放在後面的,或者說是被徹底忽略了。

    「好,那先失禮了。」謝長珩微笑跟在大舅兄後面,神色從容平靜。

    書房裡,傅希直身姿如鐘端坐在太師椅內,他一向身量清瘦,雖然年逾六十,仍然還是精神奕奕的,氣勢內斂深沉如海。

    倒襯得兒子和孫子面目平庸、謹慎守成,沒有半分出挑之處。

    說起來,傅家身為後族卻人丁單薄、子弟稀少,無人挑得起大梁,傅家老爺子也著急的很,故而對孫女婿謝長珩頗為看重。

    「長珩有何見解?」傅希直開門見山問道。

    謝長珩先朝長輩行了禮,然後方道:「依晚輩之見,既然對方有意要把事情鬧大,橫豎都不避不開,那咱們不如迎面而上。」

    「迎面而上?」傅兆臣看了看祖父,----自己一心想要避開這事,妹夫卻提出了相反的論調,不過既然是來大家商量的,也就沒急著打斷。

    傅希直頷首道:「接著說。」

    「說白了,對方就是想藉機打擊後族勢力。」謝長珩繼續分析,說道:「可是即便按照律法上走一遭,該賠的賠,該撫卹的撫卹,不過搭進去幾個米店的人。」頓了頓,「如果我們刻意迴避,或者強行把事情壓下去,反倒會讓對方抓住把柄,少不了幾條『仗勢欺人、以權謀私』的罪名。」

    若是傅家輕而易舉就把事情擺平,不光會惹得孫家不滿,只怕皇帝也要忌憚,反倒生出後族權高的流言。

    ----這可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傅兆臣插話道:「便是我們認了,只怕孫家也不會善罷甘休。」

    「那是自然。」謝長珩來之前就已經仔細琢磨過,大致有了一個朦朧的主意,只是事關重大,單憑自己一個人周轉不起來。

    還得岳祖父和岳父等人合力,甚至……,還要皇帝那邊默許,才能夠以退為進,誘使孫家的人要上魚餌。

    傅希直見他似乎胸有成竹,笑道:「看來長珩倒是不著急。」

    其實自己已經想好應對之策,----不過更希望看到小輩們的見解,畢竟年紀大了,總不能事事替兒孫們籌劃,還得讓他們多歷練歷練。

    「我的意見。」謝長珩微有沉默,方道:「該罰的咱們就認罰,不僅要罰,而且還要狠狠的罰,罪名只管往重了裡定。」鳳目微微眯起,一抹冷光忽閃而過,「畢竟不是什麼滔天大罪,損失終究有限,……捨不得孩子不著狼。」

    傅兆臣聽著有點糊塗,低頭琢磨。

    「然後呢?」一直沒有開口的傅文淵問道。

    ----心裡升出一個奇怪的念頭,自己和兒子平日裡太過惇厚忠直,在官場上的作風並不似父親,倒是這位小女婿,反而更加像是父親的嫡系子孫。

    謝長珩悠悠道:「這件事,還得讓孫家的人來查才行。」

    「好。」傅希直聞言大笑,撫掌道:「老夫也是這麼想的。」又道:「不僅要讓孫家的人來查,而且還得把人套牢了,從頭查到尾,想脫身都脫不了才行。」

    書房內,幾個男人們事無鉅細的商討起來。

    宋氏卻在屋子裡團團轉,一臉苦色,「這可怎麼辦才好?無端端的,居然生出這樣莫名的禍事。」

    一想到庶女和二房的人摻和,眼裡惱色盡顯。

    若不是她們攪和進去,也不會讓皇后娘娘受到牽連,----為著她們賺幾個小錢,害苦了本就如履薄冰的大女兒,往後日子只怕更不好過。

    萬氏在一邊小心伺候著,小心道:「要不明兒我回娘家一趟?縱使幫不了大忙,可是祖父畢竟在御史台,多多少少能夠照應一點。」

    御史台主管彈劾、糾察官員過失諸事,萬氏的祖父是正三品的御史大夫,除了直接面聖的摺子,其他凡是彈劾官員的奏本,都會從他手下過一過。

    雖說不至於為傅家、謝家瞞下摺子,但總能早一點知道風聲。

    宋氏巴不得把能用的力量都用起來,哪裡還能等到明天?忙道:「不用明天,下午你就乘馬車回去吧。」

    其實即便萬氏不回去叮囑,做為姻親的萬家,也沒有坐視不理的道理,之所以要親自回去一趟,不過是為了安婆婆的心罷了。

    也順道,讓娘家的人放心一些。

    外面小丫頭傳道:「夫人,四姑爺過來給你請安。」

    「快讓人進來。」宋氏的幾個女婿裡頭,----大女婿只可叩拜不可親近,兩個庶子女婿本來就不親,且碌碌無為,小女婿是最出挑、最使得上力的,平日裡只當半個兒子看待,情感上也多有倚重。

    「岳母。」謝長珩進來行了禮,又對萬氏欠身,「大嫂也在。」

    「四妹夫。」萬氏不便久留,打了招呼便出去了。

    宋氏原是滿心焦急的,看著小女婿一派雲淡風情的態度,倒是被感染了些,平心靜氣問道:「你們和老爺子商量的如何?要不要緊?」

    「並無大礙。」謝長珩安撫了一句,並沒有事無鉅細的囉嗦,勸慰道:「岳母不用太過著急,下月初是二皇子的生辰,就能進宮見著皇后娘娘了。」

    宋氏知道外面的事自己插不上嘴,又怕初盈在家等得擔心,「好,到時候我過去接阿盈,一起進宮道賀。」忍不住又道:「還好有你照看著阿盈。」

    謝長珩微笑道:「她挺好的,應該感謝岳母把阿盈嫁給我。」

    宋氏被他哄得一笑,「都好,都好。」

    ----這麼忙亂的時候,女婿還能耐下性子來安撫自己,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反倒是怕耽誤了正事,沒說幾句就催著人回去。

    謝長珩出了傅家大門,笑容微斂,踏步上了馬車吩咐道:「去葉家。」

    此一行,並非是去找葉蘭舟的。

    而是找其兄葉蘭行商量點事,----能在短短幾年時間裡,從一個六品台院侍御史,爬到正四品的御史中丞,想來也是一個穩妥的人。

    天色將黑,謝長珩才略帶倦色趕回了家。

    初盈趕忙親自擰了熱帕子,遞給他,沒有催促詢問,而是去找了家常衣服過來,悶聲不吭給他換上,又遞了熱茶過去。

    「沒事。」謝長珩微笑看著妻子,繼而覺得這話安慰的有些敷衍,低了聲,「已經跟岳父他們商量的差不多,不會出大亂子的。」

    「不是哄我?」

    「不哄你。」謝長珩見她神色放鬆不少,微笑道:「天塌不了,別自己嚇自己了。」

    初盈要比他矮半個頭,仰面笑道:「反正有高個兒在上頭撐著呢。」

    妻子一副依賴自己的樣子,讓謝長珩心內微動,伸手攬她在懷,「放心吧,一定給你撐住了。」

    ----其實那件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那樣大的手筆,還要得到皇帝那邊的默許,還得仔細籌謀一番才行。

    但是並不想跟妻子說這些,外頭的風風雨雨本來就該男人扛,家裡的妻兒老小,不想讓她們擔驚受怕、寢食難安。

    兒子……,真的應該有一個兒子了。

    自己可以教他讀書、寫字,教他做人的道理,看著他一天天長大,後面再添幾個弟弟妹妹,享受兒女繞膝的歡樂。

    毫無緣故的,這種念頭突然變得濃烈起來。

    或許,越是在這種風雨飄搖之際,才更能感受到兒孫多、枝葉繁茂的好處,----比方自己還有幾個能使得上的兄弟,也不至於這麼獨自奔走。

    可惜這話不好對妻子說,本來她就一直為孩子的事懸心,說了更加重她的壓力,沉默之餘,越發覺得有些倦怠寂寥。

    到了夜裡摟了妻子在懷裡,卻只是安安生生的睡了一覺。

    丈夫的情緒低落,做為枕邊人的初盈不可能沒有察覺,想著是為彈劾的事擔心,也沒有往深處琢磨,梳洗完畢去給婆婆請了安。

    一大早,又開始了當家主母的生活。

    與此同時,初慧則被太后留在了懿慈宮說話。

    孫太后站在一株盆景前面,手裡拿著一把小銀剪子,認真的修剪著多餘枝葉,漫不經心問道:「聽人說,那家米鋪還有傅家的人入份子?」

    初芸和馬氏入份子是事實,初慧知道避不過,回道:「都是舍妹年輕不懂事,跟著人胡鬧,回頭我便好好的教訓她。」

    「且不急。」孫太后停下剪子,轉頭道:「皇后還要教導兩位皇子,這才是正事,切莫本末倒置了才是,耽誤了皇家的子嗣。」

    ----這話說得重了,有皇后不能教導皇子的嫌疑。

    初慧知道太后會給自己下馬威,但沒想到說得如此……,不好接口,但是又不能不接,正在為難之際,一個嬤嬤匆忙走了進來回話。

    「什麼?」孫太后聽完嬤嬤的耳語,大為光火,看向初慧的眼光帶出一絲怒氣,冷笑道:「咱們的皇上,和皇后還真是鶼鰈情深呢。」

    初慧心中驚疑,難道皇帝在朝堂上幫傅家說話了?

    可惜後宮和前面不好通氣,皇帝也不是可以隨便談心的丈夫,家裡人又進不來,自己根本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不敢多說多錯,只得悶聲不吭的低了頭。

    「回吧!」孫太后的聲音裡帶出凌厲,扔了小銀剪,「眼看贇哥兒一天天大了,皇后還是回去多加教導,告訴他什麼是江山社稷、祖宗基業,多講些治國之家的道理。」

    ----竟然連皇帝也都訓斥上了。

    初慧一個字也不敢辯解,恭敬道:「臣妾告退。」

    孫太后看向前面朝堂的方向,一聲冷哼。

    底下的人彈劾謝家、傅家,皇帝不然沒有嚴加斥責,後來御史中丞葉蘭行站出來請纓查案,居然還力排眾議同意了!

    當然了,這個「眾」大都是站在孫家這邊的。

    可是誰不知道葉家的那點子事,早點依附謝家,後來仰仗傅家,自家人查自家人能查出什麼來?皇帝明顯存了和稀泥的打算,想把事情揭過去。

    若是這次讓傅家輕易逃過去,豈不是太便宜了!

    孫太后派人去傳了話,讓皇帝下朝以後過來一趟。

    自己這邊琢磨了一番,大致想定了說詞,因而一見皇帝,便道:「你表弟志高的年紀不小了,哀家想著讓他往後多歷練幾番,將來也給皇上添個臂膀,是得找點事給他做做。」

    表弟?皇帝盡力忍著面上沒有變色,回道:「母后說的是。」

    孫太后嘆了口氣,「聽說京城裡有米鋪吃死了人,還牽扯到了皇后娘家?」不等皇帝回答,又道:「不如……,就讓志高去練一回手吧。」

    皇帝遲疑道:「兒子已經安排了人,是從前御史台葉大夫的長子……」

    「皇帝。」孫太后換了語重心長的口氣,「這種事可輕可重的,未免外人查起案怎麼知道深淺?鬧大了,皇后的臉上也不好看。」

    一副為傅家著想的姿態,要是初慧在場,只怕不知道該做何表情才好。

    皇帝略作沉吟,道:「讓朕回去想想。」

    這一想,不知道想到什麼時候了。

    孫太后對皇帝的拖延戰術很是不滿,聲音轉冷,「皇帝從前小的時候,是皇子裡面最聽話懂事的,如今大了有本事了,哀家說的話便不中聽了。」

    一個「孝」字壓下去,皇帝也不得不開口解釋,「母后,兒子並不敢。」

    孫太后意氣稍平,接著道:「哀家這也是為了皇帝你好,想當初……,孫家上下為皇帝鞍前馬後,總不能將來後繼無人吧?志高能幹了,皇帝不也多一個能臣。」

    ----這是提醒皇帝,當初是怎麼爬上這龍椅的。

    「多謝母后一番好意關心。」皇帝微垂眼簾,看不出到底是何表情,不過想來也好不到哪兒去,沉默了半晌,方道:「母后說得是,那就讓表弟一起審理此案。」

    皇帝最終不得不妥協了。

    孫太后有著勝利者的驕傲和滿意,也退了一步。

    沒說把葉蘭行踢出去,而是道:「皇帝身邊也該有些年輕人,那葉蘭行既然是葉家之後,想必還使得,讓他給志高跑跑腿打個下手,慢慢著磨礪吧。」

    意思是,自家侄兒為主、葉蘭行為輔,說白了就是掛個虛名兒。

    皇帝都已經答應讓孫志高審案,說出去的話收不回,而葉蘭行的資歷又不如孫志高深厚,不好強行任命葉蘭行做主審官。

    孫太后覺得自己算無遺漏,不由自得一笑。

    果不其然,最後皇帝沉默了一陣,不得不應承道:「就依母后所言。」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19:38

翻雲(上)
    經過一番折騰,米鋪的案子總算敲定下來。/

    傅家和謝家被鬧得灰頭土臉的,賠進去好些店舖不說,還丟了好幾份官差,連累的皇后娘娘也抬不起頭,算是吃了一個大大的悶虧。

    葉蘭行左右不了孫志高,只能身體突然「抱恙」,向皇帝請折辭去參審一職。

    聽說第二天,他私下去了傅家一趟。但沒過多久,便狼狽不堪的被掃地出門,眾人都是心知肚明,葉家這是把傅家給得罪了。

    這段時間,京城官宦圈子裡都在紛紛議論此事,孫家如何囂張跋扈,太后如何手腕凌厲,連皇帝都不得不妥協,最後還把孫志高嘉獎了一番。

    眼看到了二月裡,事情風風火火的鬧了小半個月,方才慢慢平息。

    初二這天,是二皇子贇哥兒的五歲生辰。

    一大早,安城郡主就讓丫頭在院子門口候著,傳話道:「等大奶奶一道進宮。」

    安城郡主穿了一身玫瑰紫的命婦服,眉目大方、氣度矜貴,見了初盈神色自若,笑吟吟道:「咱們倆坐一塊兒說說話。」

    初盈便讓自己的馬車在後頭跟著,搭了丫頭的手上去。

    「怎麼回事?」走出了一段距離以後,安城郡主開了口,「孫家雖然不好惹,可是想把咱們一口咬掉,只怕也沒那麼大的胃口!」

    她是宗室女,父親當年在朝堂上,可是連先皇都敢頂嘴的人,----平時好便好,不好了,自有幾分皇室血脈的硬脾氣。

    「二嬸。」初盈不好細說,只道:「咱們兩家受了委屈,皇上總會看得真真兒的。」

    安城郡主不樂意了,「為了讓皇上心腸軟一軟,就吃這麼大個虧?」惱火道:「咱們兩家這樣的做派,都能揪出錯來,哼……,他們孫家還能乾淨的了?!」

    初盈微微一笑,「二嬸說的是。」

    安城郡主聞言一怔,她原本就是個聰明人,思緒一轉,大約猜到了七、八分,遲疑道:「可是讓皇上主動去查孫家……,怕是有些難。」

    以皇帝現在的實力,還不好正面跟孫家撕破臉皮。

    「這是他們男人操心的事了。」初盈沒有多說,實際上自己也不是太清楚,「二嬸你放心,我看長珩他有幾分把握的。」

    「那就好。」安城郡主笑道:「咱們都是一家人,用得上的時候只管說就是。」拍了拍她的手,「回頭見著皇后娘娘,跟她說,不爭朝夕,咱們的日子還長著呢。」

    初盈聞言眼圈一熱,「多謝二嬸金玉良言。」

    孫太后是將近半百的人了,還能蹦跶多久呢?而姐姐還年輕,只要暫時忍得住、熬得了,總會有揚眉吐氣的那一天。

    ----天欲令人亡,必先令其狂!

    孫家的人如此驕狂,居然咄咄逼人的要挾皇帝,試問哪個天子忍受的了?不用傅家的人著急,只怕皇帝心裡已經先上火了。

    在這種時候,盤根錯節、勢力雄厚的姻親關係,就體現出了優勢,----孫家想要一舉把後族勢力拔起,也得看看自己有沒有哪個本事。

    更何況,還有皇帝往傅家這邊傾斜。

    謝家上一輩分家以後,平日裡的來往並不多,初盈和安城郡主僅數面之緣,這一份及時的支持,讓自己的心情溫暖了許多。

    進宮後,一番拜見宴席等等慣例流程。

    大約孫太后最近心情不錯,這一次沒有再帶著孫昭媛過來坐鎮,初盈和宋氏總算有了單獨留下的機會。

    初盈先轉述了安城郡主的話,又道:「姐姐,你受委屈了。」

    ----不爭朝夕。

    初慧有一剎那的恍惚,現在孫太后把皇帝逼到自己這邊,等到真有那麼一天,皇帝一人獨大的時候,只怕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了吧。

    不過眼下不是傷春悲秋的時候,穩了穩心神,方道:「外面的事我不好問皇上,也不敢隨便和你們遞信,沒想到越鬧越大……」

    宋氏趕忙安慰她,「也不打緊,你二叔他們原本就是閒職,不過少了份俸祿罷了。」

    「哎……」初慧嘆氣,眼裡湧出意思愧疚,「都是我沒本事,一點忙都幫不上,這個皇后娘娘做得真是……」

    「姐姐,你說什麼呢。」初盈挽了她的胳膊,像兒時那樣親暱的靠在一起,「你一個人在皇宮裡夠艱難的,別的什麼都不要想,只管好好看著兩位皇子便是。」

    「是啊。」宋氏接話道:「只要你和兩位皇子好了,大家都好。」

    初慧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可惜對手是太后,是連皇帝都不敢輕舉妄動的人,在絕對的強勢面前,心思和算計的作用微乎其微。

    「姐你別擔心。」初盈低了聲,「外頭的事,我看長珩和爹他們有主意的。」

    宋氏也道:「你爹雖然沒多說,我瞧著他並不像發愁的樣子,不會鬧出大事的,只要大家平平安安的,便是吃點小虧也不打緊。」

    初慧心裡稍稍落定,----既然娘家人和妹妹婆家都有主意,那麼再多的、再深的,不方便也沒必要再問了。

    初盈想著姐姐這段日子不好過,於是揀了有趣的事來說。

    宋氏心疼大女兒過得辛苦,也附和著說笑。

    初慧哪裡會看不出母親和妹妹的用意?自然不提那些煩心事,母女三人難得圍坐在一起,都是軟語低聲,大殿內有溫暖的親情在洋溢。

    不過出了鳳棲宮的大門,宋氏和初盈又是一臉愁苦之色。

    孫太后在後宮浸淫了幾十年,鬼知道那個犄角旮旯藏著她的耳目,要是讓她知道皇后還有心情說笑,不說疑心,單是那口悶氣便先嚥不下去。

    只有把低姿態做足了,才能讓她滿意。

    也只有這樣,初慧這個做兒媳的日子才會好過一點。

    初盈雖然安撫了姐姐,可是自己心裡也不是很有底,偏生不方便多問,一想起這些天鬧出來的事,不免一陣頭疼。

    如此提心吊膽的過了幾日,沒等到外面新的消息,反倒是初芸先過來了。

    「不是前兒才出的月子?」初盈先是吃驚,繼而很快明白對方來意,心下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起身出門迎道:「三姐。」

    許是因為才生產過,初芸的身量比只要豐腴幾分,氣色瑩潤、粉面桃腮,看來月子裡養得還不錯。只可惜臉上的表情不是很好,二話不說,拉著初盈進了裡屋,當下掩面哭道:「四妹……,我的命怎麼那麼苦啊。」

    一面淌眼抹淚,一面抽搭著把事情說了一遍。

    原來汪家的人顧忌著她坐月子,沒敢告訴消息,直到前幾天下地走了,才發現丈夫總是賴在家裡不出門。

    仔細一問,不光盛二奶奶的鋪子被封了,連帶丈夫的官職也丟了。

    這份滔天似的巨大打擊,差點沒把她給氣暈過去。

    「四妹你是知道的,汪家還有一個小爺沒娶媳婦,一個姑娘沒出閣。」初芸哭了一陣消了些氣,拭淚道:「他家窮得跟什麼似的,老子娘根本拿不出像樣的東西,還不全都是啃著我們長房!」

    初盈見她一臉憤憤不滿,可這是汪家的私事不便插口,只得安撫道:「做長嫂的難免要辛苦一些。」

    初芸撇了撇嘴,想說一句「飽漢不知餓漢飢」,又想著今日是來求人的,遂把意氣的話嚥了下去,愁苦道:「眼下可好,家裡連個進項都沒有了。」

    她沒說出口的是,去年米鋪分紅分得不錯,汪二奶奶和汪三奶奶也動了心,今年各自給了她一份好處,跟著投了份子進去。

    如今米鋪出了事,兩位妯娌天天都在她的面前哭訴,恨不得把她屋子裡的東西都搬走,用以抵債方才滿意。

    初芸又恨又惱,顧不得跟兩個弟妹吵架拌嘴,自己的銀子還打了水漂呢。

    急哄哄的過來找人,墨跡半晌終於說明了來意。

    「讓我去給你要銀子?」初盈看著滿目期待的姐姐,不由啼笑皆非。

    最開始初芸讓自己開舖子,自己沒答應,然後她便跟盛二奶奶攪和在一起,賺錢的時候還奚落自己,簡直不是姐妹勝似姐妹。

    這會子需要撕破臉得罪人了,倒想起自己來。

    初芸繼續道:「你們家二奶奶可不比我,聽說嫁妝就有三十六抬,又在謝家做了好幾年的當家主母,多多少少一點不差什麼。」換了央求的口氣,「你是她的大嫂,說一句比我說十句都好使呢。」

    初盈看著她,----為了要到自己的銀子,連妹妹能不能在婆家做人都不管了。

    別說自己仗著長嫂的身份去要銀子,便是把盛二奶奶叫過來,或者是把初芸送到二房去要錢,往後自己都不用在謝家做人了。

    這些道理,就不信初芸會不明白。

    「三姐。」初盈靜默了一陣,開門見山,「我們家老二媳婦正病著,老二的官職也一樣丟了。」一聲聲質問,「我這會兒不去安慰人,還去要銀子,你讓我婆婆怎麼看我?你妹夫怎麼看我?底下的兄弟弟妹怎麼看我?家裡的僕婦丫頭又怎麼看我?」

    「……」初芸自知理虧,張嘴半晌說不出個理由,只得繼續抹淚,「那怎麼辦?你姐夫他丟了差事,我的嫁妝也賠進去了,又添了一個圓哥兒,請奶娘、使丫頭,往後的日子可怎麼過……」

    初盈靜了會兒,問道:「你賠進去多少銀子?」

    「三百、不……」初芸低了頭,「還有我們家那兩個的,加一起五百兩銀子。」說著又哭了起來,「現在就算把我賣了,也拿不出這麼多錢啊!她們倆整天虎視眈眈的,恨不得吃了我的肉……」

    「我知道了。」初盈只覺頭疼不已,喚了凝珠進來,悄悄的遞了個眼色,「不拘想神什麼辦法,先去找五百兩銀子出來。」

    凝珠一臉的苦色,「奶奶,家裡哪有那麼多的現銀?要拿只有去賬房上……」

    「不行。」初盈當即打斷,「你想鬧得人人皆知啊?那先找二百兩,借給你們三姑奶奶回去救急。」

    初芸有些訕訕的,「那怎麼好。」

    「自家姐妹說這些做什麼?」初盈也沒功夫跟她多客套,等凝珠湊了銀子過來,親手交給她,「你先拿著把家裡人安撫下來,回頭什麼時候有了再還我。」

    ----說是借,十有是肉包子打狗了。

    不過也沒指望著她能還,只盼她消停一點,不要在這節骨眼兒上在鬧事便好,只當是破財消災吧。

    總比說給要好一點,不但做了冤大頭,還好像侮辱了對方的人格。

    初芸原本也沒指望能要著銀子,只想著過來訴訴苦,再找盛二奶奶理論一番,出一出心裡頭的怨氣。

    眼見妹妹出手大方痛快,雖說沒能夠撈回所有的本,但是合著去年賺的銀子,馬馬虎虎也不算太吃虧。

    說了會兒閒話,便起身,「圓哥兒還在等著我,先回去了。」

    「奶奶真是大方!」凝珠送了人回來,抱怨道:「二百兩銀子說給就給,美得她,賺錢的時候怎麼不想著奶奶,虧了本還要來撈一筆。」

    「罷了。」初盈不差這二百兩銀子使,只想耳根親近一點,----只要這次傅家和謝家的危機能化解,丈夫他們謀劃的事能成功,就是二千兩自己也舍得。

    給了銀子,初芸總要欠自己一個人情吧。

    眼看傅家和謝家吃了癟,孫志高不免志得意滿起來,再加上被孫太后誇了幾句,人都是輕飄飄的。

    因而卯著勁一口氣往下查,把皇后的親戚查了個遍。

    除了謝二夫人的娘家豫親王府,----豫親王是先帝那一輩裡面,腰桿比較硬的,不論母族還是妻族,都是本朝有名望的世家,根深葉茂,因此不敢輕舉妄動。

    剩下蘇家、劉家、晏家、馬家、萬家,都查出不少問題。

    為免打草驚蛇,收集好了證據方才一起下手。

    這天京城裡分出幾隊官兵撲查,凡是後族親戚的商舖一律封了,夥計統統攆走,店內物資全部沒收充公,弄得半個京城雞飛狗跳、不得安寧。

    孫志高還處於興奮當中,忙活了一整天,也不覺得累,等底下的人一一回稟,把賬本等物交了上來,方才哼著小曲兒回了家。

    忠毅伯孫厚乃孫太后的長兄,前頭折了兩個成年的兒子,且都是請封世子以後,不免生出忌諱,所以一直沒有給孫志高請封。

    孫志高是孫家長房唯一的嫡子,孫夫人傷感前面去了的兩個兒子,對他不免多有縱容,就連孫厚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不出大錯很少追究。

    然而今天孫志高一進門,便看見父親臉色鐵青的在屋子裡等著。

    「爹?」

    「你個蠢貨!」孫厚不說緣由,就先劈頭蓋臉的罵了起來,「誰讓你去亂查的?你捅馬蜂窩了,知道不知道?!」

    孫志高被罵得莫名其妙,又覺得委屈,「兒子怎麼捅了馬蜂窩了?」甩了甩手裡的一大沓「證據」,「我可沒有亂來,全都是有真憑實據的!」

    「真憑實據?真憑實據!」孫厚氣得發抖,指著兒子的臉訓道:「你有真憑實據,人家就不會弄出真憑實據?你……,真當你姑母可以一手遮天了嗎?!」

    孫志高低了頭,到底不敢跟父親頂嘴。

    孫厚氣問:「你還不服氣?」


翻雲(下)


    「兒子不敢。」孫志高儘量忍住沒流露出不滿,只是低著腦袋。

    孫厚坐回了椅子裡,嘆氣道:「本來查封了謝家的鋪子,再讓他們幾家丟了三個官職,鬧得皇后娘娘沒臉便足夠了。」搖了搖頭,「偏生你卻畫蛇添足。」

    「爹。」孫志高終究還是不服氣,分辨道:「趁著這個機會,把那些礙眼的多拔出一些,難道不好?等到妹妹生下皇子,到時候……,豈不容易一些?」

    「你懂個屁!」孫厚今天的心情實在太壞,斥道:「那也等你妹妹生下皇子啊!現在連影兒都沒一個,你急什麼?你別忘了,現如今皇后生的那兩個才是嫡子!」

    如果此刻皇后倒了,兩個皇子多半不保,皇帝膝下只剩一個庶長子,----即便對皇后沒有半分感情,也絕對不會允許這種情況發生。

    更何況,聽說皇帝和皇后感情還不錯。

    「罷了。」反正鋪子都已經封了,現在說些馬後炮也沒什麼用,孫厚吩咐道:「你聽我說,趕緊四下吩咐開,把咱們家的本錢該收的收回來,賬本該做的做。」一聲冷笑,「你的摺子壓兩天再遞上去,萬一皇上問起,就是還有些瑣碎事沒查清楚。」

    孫志高這才有點回神,光顧著查別人,忘了別人也能查自己,當即應道:「爹你放心,兒子知道該怎麼做。」

    「還有。」孫厚又道:「你姑母一個婦道人家,有些話得分辨著聽,凡是大事都記得跟我商量,別聽風就是雨的。」

    「是。」孫志高領命出去交待,完事後在院子裡站了站,狠狠的朝晉陽公府方向啐了一口,「想咬爺,做夢!」

    ******

    這日早朝,孫志高把彈劾後族各家的摺子呈上。

    反正查封鋪子那麼大的動靜,想瞞也瞞不住的,勉強拖了這幾日,把自家的賬目抹乾淨便好,----還有幾分「你抓不到我」的得意。

    不知道是真的惱火,還是為了做樣子,皇帝看完以後龍顏大怒,居然把摺子摔在了地上,朝眾大臣道:「你們自己看看,一個個的都成什麼樣兒了!」

    孫厚有些意外,---原以為皇帝多半會為皇后掩飾,甚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怎麼反倒嚷嚷的滿世界知道?難道是迫於妹妹施加的壓力?

    再看向皇帝眉宇間的陰霾之色,隱隱生出不安。

    底下群臣頓時議論紛紛,諸如蘇家、晏家在朝的官員則是臉色難看,一個個低頭閉嘴,都不敢在這個時候去觸皇帝的霉頭。

    好好的早朝,最後竟然鬧得皇帝拂袖而去。

    大臣們議論了片刻,有事的趕緊回去通知家人,沒事的也得各自打點打點,很快便都散了。

    「孫大人留步。」一個青衣太監追了出來,走到孫志高身邊,「皇上口諭,召孫少府去北書房問話。」

    孫志高心神微動,提了小心趕緊跟著過去。

    「滿朝的酒囊飯袋!」皇帝朝孫志高發牢騷,嘆氣道:「還是母后說得好,自家人用起來才稱心,往日倒是朕小看了表弟,早該讓你為朕分憂了。」

    不是想父親擔心的斥責,而是誇獎?孫志高頓時放下心來,有幾分自得,加上皇帝的話說得十分親近,忙道:「這都是微臣份內的事。」

    「這裡還有一份密摺。」皇帝笑容和煦,輕輕推了過去,「也由你來查吧。」

    孫志高隨手翻了翻,----是彈劾某位中書舍人的,不光家眷開了商舖,甚至還因為與人口角,誤手打死了人。

    「你也知道。」皇帝換了一種推心置腹的口氣,感慨道:「朕登基的時間不長,底下的那些三朝元老們,……各有各的想法。」

    孫志高對此深有體會,附和道:「不過是些尸位素餐的老傢伙罷了。」

    「朕就是想讓他們看看!」皇帝的口氣帶著三分惱火、七分意氣,聲音略高,「這天下、這社稷,朕是有本事治理的,能臣才俊盡在朕的糜下!」

    能臣?才俊?孫志高聽得心裡萬分受用,全身毛孔都通泰了。

    皇帝又道:「姑母說得不錯,好好的讓你歷練歷練,將來就是朕的臂膀,是這江山社稷的中流砥柱。」

    「多謝皇上厚愛。」孫志高被這馬屁拍得輕飄飄的,恨不得立刻大施拳腳,忙道:「微臣一定竭力為皇上分憂。」

    「這個你拿著。」皇帝又推給他一樣東西,是塊三寸長、兩寸寬的金燦燦腰牌,「大理寺的人隨你調用,若無要緊事,不必一一回稟於朕,只管見機行事。」

    「是。」孫志高換了肅然的神色,恭聲應道:「謹遵皇上旨意。」一手拿了摺子,一手拿了腰牌,出門看了好一陣,方才慎重的揣進懷裡。

    ******

    「皇上沒有……?」

    「爹你想多了。」孫志高笑容舒展,掏出摺子和腰牌,說了皇帝交待的事,「有姑母在上頭坐鎮,皇上還得擔一個孝字,哪會對我們家有何不滿?」

    孫厚看了看摺子,彈劾的官員很普通,品級不高,更沒有多大的背景,半晌也沒琢磨出什麼奧秘。

    ----難道真的是自己杞人憂天?

    孫志高又道:「這一次,也怪皇后家的人撞在刀口上,新官上任三把火,正好用來給天下人做個表率。」嘿嘿一笑,「反正咱們家的那些店舖莊子,安排得差不多。」

    孫厚沉默了一陣,「還盼你妹妹早點生下皇子,才是根本。」

    孫昭媛生皇子還是沒譜的事,不過聽說甚得聖眷。

    與之對比的是,蘇家、晏家受到彈劾的幾戶,不得不推出一個子侄做替罪羊,革了官爵,方才把事情平息下去。

    沒隔幾日,孫家也受到了密摺彈劾。

    孫厚一副「沒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的態度,請求皇帝另外派人徹查。

    結果京城所有商舖查遍,也不干孫家嫡系的事,雖有一些商舖背後有姓「孫」的,不過都是遠房旁支,且基本是些白身之人在打理,並不違律。

    京城裡議論紛紛,上至百官下至平民百姓,都知道皇后一黨吃了大虧。

    ----讓孫家搶在前頭做了手腳,自個兒賠了夫人又折兵。

    與此同時,那個倒霉的中書舍人被彈劾的罪名,經由孫志高查證屬實,立即摘了烏紗鋃鐺入獄,乃此次風波第一個落馬的五品官員。

    在此之前,被推出來的替罪羊們都是些微末小官。

    皇帝對孫志高辦案利落很是高興,在朝堂上大大的嘉獎了一番,當即升了官職,直接改任正三品大理寺正卿,主掌全國掌刑獄案件審理。

    ----以孫志高三十出頭的年紀,算是少有的,一時間風頭無二。

    ******

    「長珩。」初盈有些看不大懂了,「這到底要折騰到什麼時候?」

    謝長珩微微一笑,「快了,好戲已經開始了。」

    「可是……」初盈不解道:「眼下已經打草驚蛇了啊。」

    其實大約猜到了一些,無非是要把孫志高推到風口浪尖,但現在京城官員們人人自危,紛紛各自打點收斂商舖。

    ----會不會鬧到最後,跟孫家一樣什麼都查不出來?

    是,這些的確不該自己一個婦人多問。

    可是自己有個做皇后的姐姐,有兩個做皇子的親外甥,在他們的頭上,時時刻刻懸著一把利刃,如何能夠不聞不問?

    謝長珩看著妻子眼裡的滿滿擔心,放緩了聲調,「官宦家眷開個商舖什麼的,雖有傷損不過皮毛。」頓了頓,「你即便孫家那樣嫉恨咱們,最後推出幾個人也就了了事,無法動到根本。」

    「你是說……」初盈心中驚動,沒敢細問,「有把握嗎?」

    「阿盈。」他道:「我從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

    「我爹他們知道嗎?」

    「當然,我一個人哪有那麼大的本事?」謝長珩微笑點了點頭,又道:「所以你就別再擔心了,慢慢等著看吧。」

    「奶奶。」凝珠在外頭喊了一聲,「白雲庵來人了。」

    白雲庵?初盈怔了怔,才想起另外一件對自己很要緊的事,忙道:「讓人進來。」看了看丈夫,「我出去看看,大概是普世師太有消息了。」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20:07


覆雨(上)


    挑了休沐日,謝長珩陪著初盈去了白雲庵。

    此刻還是早春,下了車,清涼的風撲面襲來。仰面往上一看,只見山間寺廟香菸裊裊,伴著陣陣清幽的鐘聲散開,讓人心裡生出恬靜柔和之意。

    「走罷。」謝長珩微微上前一步,初盈走在中間,凝珠和簡媽媽跟在後面,其餘的僕婦則留在了山下。

    時間是早約好的,剛到寺廟門口,濟慈師太就親自應了出來,略帶歉意道:「謝大人、謝大奶奶,師叔她上了年紀不方便走動,在裡面佛堂等候。」

    「無妨。」初盈心裡有些忐忑,----像是等待別人宣判自己的命運一般,一顆心撲通亂跳個不停,思緒也有些亂了。

    謝長珩反應十分敏銳,低聲道:「師太是世外高人,必定會有化解的法子的。」

    ----自己雖然不信,但卻不想讓妻子太過擔心。

    這些僧尼們,整日價神神叨叨的,不過就是想訛詐婦人們幾兩銀子罷了。

    普世師太有些年紀了,人清瘦,見面時表情依舊是淡淡的,雙手合十,「兩位施主請坐。」側首看了一眼謝長珩,目光打量。

    謝長珩神色鎮定至若,迎著目光,任憑對方從頭打量到腳,----倒要看看,這老尼又要變出什麼話來。

    初盈介紹道:「這是外子。」

    普世師太遲疑了片刻,問道:「敢問施主生辰八字。」

    謝長珩眉頭一皺,但是看了看旁邊擔心的妻子,最終還是開了口,「甲辰、丙寅、壬寅、乙巳。」

    普世師太快速的掐算了一遍,抬頭目光閃動,看向初盈,「我沒記錯的話,大奶奶的生辰是癸丑、壬戌、己卯、己巳?」

    「是。」初盈的心提了起來,「有何不妥?」

    「我再算算。」普世師太這一次動作很慢,而且反覆掐算了好幾遍,又抬頭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一番,略有遲疑,「我若說了,還望兩位施主不要見怪。」

    初盈點頭,「你說。」

    普世師太緩緩道:「兩位施主的八字相合、並無衝撞,只不過,結合面相和命格來看的話……」沉吟一瞬,「只有親戚情分,原本是沒有緣分做夫妻的。」

    「放肆!」謝長珩聞言頓時大怒,豁然起身,眸子裡的目光無比陰沉,「哪裡來的招搖撞騙之徒,滿嘴胡說八道、蠱惑人心,信不信我拆你的破廟?!」

    「長珩……」初盈趕忙拉住他,搖了搖頭。

    自己心裡卻是信了,----若在前世,自己原本是要嫁給謝長瑜的,丈夫只是自己的大伯,可不就是親戚情分嗎?

    其實只那一句「大奶奶非今世之人」,便把自己釘死了。

    「我們走。」謝長珩實在是忍無可忍,念在不想讓妻子太過為難,方才不再跟這老尼計較,扯了人,「回去,以後再也不要信這些話!」

    初盈從未見他如此盛怒過,有些害怕,也不想惹得普世師太被丈夫惦記,免得不知道弄出什麼事來。

    回頭看了一眼,無奈道:「師太,我們先告辭了。」

    「唉……」普世師太在身後長長嘆氣,搖了搖頭,緩緩走到門口,朝著遠去的小夫妻高聲,「貧尼有一句話贈與二位施主,夫妻同心、不離不棄。」

    ******

    回到謝家,謝長珩的臉色依然很是不好。

    「你到底信他什麼?」

    初盈無法回答,只是低了頭悶聲不吭。

    「罷了。」謝長珩自己平緩氣息,擺了擺手,「我這就吩咐人,以後不准任何僧尼到我們家來。」

    初盈看著他沉臉走了出去,眼淚掉下來。

    「奶奶。」簡媽媽悄悄溜進屋,悄聲道:「和大爺拌嘴了?夫妻間,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呢?」留心一看,「盈姐兒……,怎麼還哭了?」

    「媽媽。」初盈撲在她的懷裡,哽咽難言。

    「哎喲,我的乖姐兒。」簡媽媽對從小奶大的小姐感情極深,反倒是自己的幾個親生子女,因為平時見面少,偶爾一見總是生疏得很。

    外面的丫頭們一個個提著小心,方才都親眼瞧見了,公子爺一臉要打人的表情出了門,生怕不留神觸了霉頭。

    到了中午吃飯的時候,謝長珩一手拎了一堆點心,一手提了一個鳥籠子,裡面兩隻黑枕黃鸝,通體金黃、尾染輝綠,正清脆悅耳的叫得歡快。

    丫頭們都鬆了一口氣,看到公子爺到底還是先服軟了。

    「阿盈?」謝長珩進門放下東西,兩隻黃鸝也擱在了桌子上,走到妻子身後,「今天是我太急躁了,不該跟那老尼一般見識的,你……」

    初盈慢慢轉回身,眼圈兒還微微有些浮腫,靜靜的抱住他,很是貪戀那熟悉的溫度和味道,「長珩,不說了。」

    ----有緣也好,沒緣也罷,都已經是夫妻了,往後的日子就好好過吧。

    謝長珩心裡軟了軟,坐下來,「你們女子從小在閨閣里長大,見識的東西有限,回頭陪你四處走一走。」拉住她的雙手,看著那雙烏黑的眼眸,「等你看多了崇山峻嶺、海川湖泊,就不會被這些小伎倆所迷惑了。」

    初盈聽得有些神往,倒是把心底的傷感暫時撇開,仰面道:「你不哄我?真的會陪我出去泛舟遊湖,把酒聽歌?」

    「真的。」謝長珩微笑道:「快了,等我騰出空來就陪你去。」

    初盈嘴角微翹,閉上眼睛想像了一下,「青山綠水、湖光山色,我們坐在一艘漂亮趕緊的小畫舫上,湖面上有水汽涼風,吹動了我帷帽上的輕紗,你就坐在我的面前,為我彈最優美、最動聽的曲子。」

    謝長珩輕聲,「嗯。」

    「對了。」初盈突然睜開眼睛,眸子裡閃著繁星一般的光芒,期盼欣喜,「一定還有金燦燦的夕陽在山腰,藏了一半、露出一半,霞光投在水面上,就好像……,天上的仙女撒了一把金粉,美得讓人睜不開眼睛。」

    「你呀。」謝長珩忍不住一笑,「說得好像跟真的一樣。」輕輕摟了她在胸前,「照你這麼說,我還得多練一練琴,免得到時候曲調不佳的,煞了大好風景。」

    初盈坐直了身體,看著他,「我不嫌棄。」

    謝長珩眼裡的神色更溫柔了,看了看桌子,「給你買了一對黃鸝,平時沒事的時候不用總做針線,逗逗鳥、喂喂兔子,或者到花園裡逛一逛。」

    ----有事做了,妻子大概就不會胡思亂想。

    心頭一黯,如果有個孩子的話……,妻子整天操心不完的瑣碎事,豈不比任何小玩意都來得好?意念一動,打算晚上再多努力幾回。

    *******

    就在小夫妻倆恩愛纏綿的日子裡,外面又發生了大事。

    孫志高對於大理寺正卿的位置十分滿意,很是看重,----要知道他爹除了忠毅伯的爵位,官職也不過是正三品。

    滿朝官員除了傅家的那個老頭子,因為是三朝元老,又是先帝帝師,掛了正一品的太師虛銜,其餘人在自己這個年紀,做到這份上的還真沒幾個。

    新官上任三把火,決定好好的表現一番給天下人看,自己是有真材實料的,不是僅靠太后的親戚關係!

    沒出幾日,又把一個正四品的忠武將軍拉下馬。

    皇帝照例在朝堂上嘉獎了一番,無非是孫愛卿如何如何能幹,如何如何剛直,眾朝臣也少不得拍了一番馬屁。

    孫志高大展拳腳、意氣風發,漸漸地,連父親的話也不大入耳了。

    「看把老三美得,只怕骨頭都輕了幾分。」說話的人,是孫志高的堂兄孫志介,二人同一個祖父,父親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四哥。」孫志尹問道:「咱們真的不跟老三一起幹嗎?」

    「老六,你可不能犯傻。」孫志介看向胞弟,勾了勾嘴角,「別看姑母現在好像一手遮天,可這說到底……」狠狠的敲了幾下石桌,「這天下、這江山,不姓孫!」

    「我不明白。」孫志尹滿目不解,「咱們家現在有姑母坐鎮,將來六妹……,萬一生下了皇子,難道不能……」

    「皇子?」孫志介搖了搖頭,「不是我咒她,看起來怕是不大好生呢。」

    「怎麼……,難道皇后……」

    「行了,不要一驚一乍的。」孫志介斥責了弟弟一句,冷哼道:「你想想,要是你是上頭的那位,願意咱們家做後族呢?還是傅家?」

    孫志尹想了想,「沒登基之前是咱們家,坐穩了是傅家。」補道:「傅家人丁單薄、根基淺,只能輔佐皇帝不能較勁。」

    「算你還不傻。」孫志介繼續道:「我跟你說句大實話吧。」眼睛微眯,「皇上羽翼未豐之時,咱們家想出一把力扶人容易,等大位落定,想要換一個……,可就沒那個本事咯。」

    「倒也是。」

    「現如今剩下的幾位王爺,去了齊州的那位就不用說了。」孫志介抿了口茶,徐徐說道:「懷王生母是晏婕妤,謝家的五奶奶是她侄女,姑母想都不會想,剩下兩位小王爺,母族平平、年紀又小,連個媳婦都還沒娶上呢。」

    「沒錯。」孫志尹點頭,「皇上正當年富力強之際,穩重、有君王風範,還有兩位嫡出的小皇子,還有傅家和謝家支持。」

    「一隻老狐狸,一隻小狐狸。」

    「也就是說。」孫志尹沒留意哥哥的評語,陷入深思,「這天下的是皇上的,姑母總有早走的一天,即便還在……,皇上的耐心只怕也是有限。」一拍大腿,「那咱們可真的不能和老三攪和!」

    「繃得越高,摔得越狠!」孫志介似乎有著怨氣,一聲冷哼,「你瞧著吧,傅家和謝家絕對不會白吃虧的,還有他們家的那些親戚,哪一個好惹的?不但乖乖的受罰,彈劾我們家的摺子被駁回,居然也風平浪靜不動作,沒有古怪才怪了。」

    「大伯難道沒看出來?」

    「誰知道?或許是當局者迷。」孫志介放下茶碗,悠然一笑,「不過即便看出來,這會兒只怕也是晚了。」

    「那咱們該怎麼辦?」孫志尹有些著急,「四哥,爹都已經糊塗不能認人了,你可要拿個注意啊。」

    孫志介長嘆道:「容我仔細想想。」

    ******

    轉眼到了三月裡,天氣漸漸的暖和起來。

    這日謝夫人心情還不錯,領了兒媳們在自家後花園裡賞花,擺了一長桌子的果子美酒,周圍有穿紅著綠的丫頭們服侍著,鶯聲燕語好不熱鬧。

    晏氏已經六個月的身孕,肚子高高隆起,春衫輕薄,勾勒出圓滾滾的曲線,雖然不夠美態,卻是最受婦人們所羨慕的。

    前些日子,謝長珩幫小兄弟謀到了一個職位,九品的國子監錄事。

    孫太后知道以後只是一笑,「微末小官不入流。」

    這些日子,謝長瑜每天起早摸黑跟著哥哥出門,漸漸的也習慣了。

    蘇宜君這才發覺了主母的厲害,每個月裡,自己只有九個晚上能見到丈夫,再加上還有雲錦和赤芍攪和,越發覺得不是個滋味兒。

    後來也想明白了些,面子上該做的還是要做,不然賢惠都讓主母做了,只會讓自己和丈夫越發疏遠。

    因此這段時間,早上請安什麼的都很準時。

    今兒女眷們都出來了,謝夫人領著初盈幾個兒媳一桌,蘇宜君只能跟秋綾、赤芍等人一處,心中雖然委屈,到底不敢當著眾人流露出來。

    只是她的出身不一樣,秋綾等人哪裡搭得上話?

    幾個丫頭出身的姨娘通房們,秋綾、赤芍、雲錦,還有二房的李姨娘、佩蘭,湊在一起有說有笑的,讓蘇宜君一個人落了單。

    「夫人。」遠處一個丫頭快步走近,笑道:「大姑奶奶來了。」

    「嫻姐兒。」謝夫人遠遠看過去,可不正是一身春衫的女兒謝嫻,高興招手,「你今兒來得可是趕巧,我們正在這兒取樂呢。」

    謝嫻挽了華美的牡丹團髻,眉目如畫、婉轉嫵媚,----雖然和孿生哥哥長了幾乎一樣的臉,但是氣韻完全不同。

    迎面輕步慢移走過來,笑吟吟,「那讓我沾個光。」

    「嫻姐姐。」初盈與她自幼就認識,用了兒時的稱呼,笑著招呼,「快請坐。」

    盛二奶奶最近心情不好,勉強喊了一聲。

    晏氏則是不熟,加上又有身孕起得慢,比兩位嫂嫂落了後,賠笑道:「大姑姐,今兒怎麼想著過來……」

    「別動。」謝嫻扶著她坐下,「你是雙身子的人了。」側目看了蘇宜君一眼,「表妹」二字難以出口,叫「姨娘」又有些譏諷,索性避開目光。

    「潤潤嗓子。」初盈親手給她倒了茶,心下奇怪,----這又不當節、不過生的,大姑子怎麼會想著回娘家了?

    ----她在蘇家也是嫡長媳,不像是有空的人。

    不過謝家的人最是耐得住性子,不知道謝嫻有沒有事,反正面上看不出來,還是雲淡風輕的陪著賞花,順道說說蘇家的一些近況。



覆雨(中)


    春光燦爛如錦,透過海棠色的窗紗映出一室明媚。

    屋子裡靜悄悄的,謝嫻、初盈還有謝夫人圍坐一處,幾個人都是一陣沉默,似乎不知道該說點什麼。

    半晌,初盈方才開口,「田家怎麼會想著提親?那孫二夫人田氏,不會不知道這件事吧?或者說,是孫家二房的意思?」

    謝嫻拂了拂鬢角碎髮,嘆道:「我也是這麼猜想的。」

    謝夫人問道:「誰過來開的口?」

    「他們托高夫人過來說項。」謝嫻轉目看向母親,「看得出來,高夫人那邊亦是勉強為之,卻不過情面罷了。」

    高夫人?初盈微怔,----高家和傅家關係算是近的,前世自己成親,請的全福夫人就是高夫人,只是不知怎麼和田家有了交情。

    謝夫人目光微沉,想了想,「眼下外面亂糟糟的,孫家那邊又……,不知道他家長房和二房有何矛盾,想出這種事來。」

    「我倒是打聽了一耳朵。」謝嫻徐徐說道:「當年忠毅伯還是一介京官,前頭嫡妻進門沒多久就沒了,後來又趕上母親的孝期,便停了幾年沒有妻室。這段時間一直是二房的田氏當家,不知怎地,和小姑子孫太后有些不卯,姑嫂間積了一些私怨。」

    「還有這種事?」謝夫人詫異道。

    「內宅的瑣碎小事,平日裡外人雖會去打聽?」謝嫻接著往下說,「後來孫太后入了宮,做了嬪妃,又做了繼後、太后,對長房一直很是提攜,對二房卻很冷淡。而長房的孫志高乃繼室所出,二房的嫡子都看不上他,加上孫二老爺糊塗了,幾個子弟間的矛盾越發厲害。」

    謝夫人感慨道:「家家都一本難念的經。」

    「總之就是一堆破事兒,長房和二房有些不和,偏生二老爺是個不理事的,太后又偏向著長房,所以二房憋了不少怨氣。」

    「那又如何?」謝夫人冷哼道:「他們家不卯,就想隨隨便便和我們家拉關係?別有用心還敢娶姝姐兒?」

    「娘。」初盈一直聽著,這會兒插嘴道:「眼下時局不安,我看聯姻這種事不光關係到內宅,要不……,我晚上跟長珩說說?看他有沒有什麼意見。」

    謝嫻看了嫂嫂一眼,----聰慧、冷靜,已經不是當年的小姑娘了。

    「沒錯。」謝夫人頷首道:「不管如何,總得把事情辦得穩穩妥妥的。」

    初盈回了房,心裡卻是七上八下打起了鼓。

    先不說孫家二房的用心,單是跟孫家聯姻,還是跟孫太后不卯的二房有瓜葛,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不過孫家二房既然敢提出來,總會有打動謝家的好處,總得拿出誠意來,就是不知道是什麼。

    又或許,這是一個陷阱?

    晚上謝長珩回來,聽說了,沉吟片刻,「這事兒你別管了,我會處理的。」又道:「跟娘那邊也說一聲,先不要做任何回覆。」

    初盈不放心,「長珩,你可別輕信了別人的瞎話。」

    謝長珩聞言一笑,摟了她,「得娘子金玉良言交待,必然不會。」

    「呸。」初盈啐道:「我知道你覺得可笑,白說一句罷了。」

    「不可笑,真的。」謝長珩低頭,凝視著懷裡嬌小的妻子,「從前我總想著,什麼事自己都可以做好,自己一個人就夠了。」微微一笑,「現在覺得,身邊有個人叮嚀著也很不錯。」

    「不嫌我囉嗦?」

    「嗯……」謝長珩微微沉吟,漂亮的鳳目裡含著笑意,「還能忍受。」

    初盈捶了他兩下,「欠打!」

    謝長珩笑道:「昨兒的那兩隻黃鸝,可還喜歡?」

    初盈偏了頭,故作傲慢道:「湊合吧。」

    小夫妻倆相視一笑,屋內氣氛十分柔和、溫暖,好似春風一般拂過人心,讓人心甘情願沉溺在其間,不願醒來。

    到了夜裡,少不得又是一番顛鸞倒鳳的纏綿。

    ******

    整個三月裡,孫志高一共查了四件案子,牽連了六名大大小小的官員,弄得朝堂上下一番人心浮動。

    這段日子,孫家長房車水馬龍、賓客盈門。

    孫志高享受著查案帶來的名聲,皇帝的嘉獎,還有官員們的小心奉承和討好,只覺得從前三十年都白活了。

    一高興,收了他人送來的兩房美妾。

    白天查案,晚上查人,真是各有各的快活法兒。

    正在興頭上,卻被父親孫厚潑了冷水,「在其位、任其事,差不多就行了。」惱怒的瞪著兒子,「你別高興過了頭!」

    「爹。」孫志高心下不滿,耐著性子道:「有人彈劾,皇上把摺子交給了大理寺,我總不能坐著不管吧?」

    「你急什麼?三、五個月查一件也夠了。」

    孫志高垂了眼簾,微微皺眉。

    「哼!」孫厚質問道:「你今天割人家的肉,明兒扒人家的皮,就不怕遭人嫉恨?難不成,要做義縱、張湯之流?!」

    可惜權利這種東西是毒藥,一旦沾上,任誰都不能輕易割捨。

    特別是,你能隨心所欲支配它的時候。

    「兒子不是酷吏。」孫志高忍不住辯解,「我只不過是秉公處理而已,又沒有嚴刑逼供,也沒有自己打死人,怎麼就成……」

    孫厚見他已經陷了進去,不知道說什麼是好。

    孫家雖然有些權勢,但還沒有到一家獨大的地步。

    兒子勸不動,皇帝派的差事也不好隨便推辭,還得想個法子,不要讓兒子越陷越深才好,或許……,應該進宮跟太后商量一番。

    孫志高又道:「爹,難道兒子出息了不好?」牢騷了一句,「難不成……」

    ----難不成看著兒子勝過老子,心裡不痛快?但這話卻不敢說出口。

    孫厚見兒子目光閃爍,約摸猜著了七、八分,氣道:「你個不知好歹的小畜生,有你吃苦的日子!」一拂袖,摔門而去。

    ******

    四月初六,初容又生下了一個女兒。

    洗三那天初盈過去馬家賀喜,只見姐姐眼中一片黯然,問起孩子的名字,只是淡淡道:「叫二妞妞。」

    大女兒叫大妞妞,二女兒叫二妞妞,連個正經名字都懶得起。

    ----真是沒生養煩惱,生不出兒子一樣煩惱。

    初盈覺得心裡不是滋味,安慰道:「先開花、後結果,慢慢著來吧。」

    「嗯。」初容應得言不由衷,又問:「你還是沒動靜?」

    初盈訕訕道:「沒有。」

    初容一陣苦笑,「做女人怎麼這麼難。」又感慨,「真懷念做姑娘的日子。」

    「你還好,畢竟是小兒媳。」初盈心裡更是煩躁,自己是嫡長媳,謝長珩的年紀也實在不小,----別說兒子,連個閨女都還沒有呢。

    初容也知道她的為難處,嘆了口氣。

    外面丫頭道:「四奶奶,三姑奶奶來了!」

    初芸穿了一身百蝶穿花遍地金的春衫,煙霞色的半袖,進門笑道:「我今兒路上耽擱來遲了。」又問:「孩子呢?」

    奶娘抱了二妞妞上來,略有些小,額頭上還有些皺巴巴的。

    初芸便問:「多重?」

    初容道:「五斤六兩。」

    「那應該好生啊,你又是二胎了。」初芸便說起自己的圓哥兒,嘖嘖道:「哥兒就是生下來沉,長得壯實,胖胳膊胖腿兒的,當時差點要了我的命。」

    在家裡樣樣不如姐妹,如今出嫁了,在生兒子這上頭倒是勝了一籌。

    初盈聽得刺耳,回頭問道:「三妹,那二百兩銀子可還夠使?」

    初芸的笑容頓時僵住,尷尬道:「夠了,夠了。」

    初容原本是個聰明的人,見此情況,便知道兩個妹妹間有些瓜葛,卻也沒問,只是低頭勾了勾嘴角。

    等到給二妞妞添盆的時候,初盈往裡扔了八分的銀子,這是象徵性的,末了當場捋了一對金鐲子,「留著給二妞妞以後添妝罷。」

    初芸的臉便白了白,低頭不語。

    「這麼貴重。」初容笑著收了,故意當著婆家幾位嫂嫂的面,一人傳看了一陣,「我們二妞妞,可是沾了她四姨的光了。」

    馬家大奶奶是個討喜的人,雖然不知就裡,但卻拿著鐲子左看右看,讚道:「這金鐲子的份量也罷了,上頭的珍珠才是討人喜歡呢。」

    馬家二奶奶和三奶奶亦是附和,都誇這位親姨難得大方。

    另外一位親姨初芸,臉上則是有些不自然。

    等到宴席散了出門,上了馬車,凝珠忍不住惱道:「瞧瞧三姑奶奶的輕狂樣兒,誰不知道她生了兒子,都是自家姐妹,說那些戳人心的話做什麼?」又道:「奶奶賭氣也罷了,怎麼破費那麼多?」

    「倒也不全是賭氣。」初盈有些怏怏,嘆道:「只是覺得世人輕賤女兒,多愛重二妞妞一份而已。」

    這個小侄女來得不是時候,只怕不討父母歡心。

    馬車搖搖晃晃的,初盈心裡煩,便時不時的掀了簾子露出縫兒,往外頭看鬧市裡的小販們,各種各樣的吃食、小玩意兒,看得人眼花繚亂。

    「停車。」初盈猛地看見了一個熟人,不由出聲。

    前方不遠處,雨桐穿了一身青色碎花布衣,葛布裙子,烏壓壓的頭髮,只別了一支扁平的銀釵,----面前一個大大的竹編籃子,正在出售針線活計。

    初盈讓馬車緩緩駛了過去,停在跟前。

    雨桐是認得謝家馬車的,當即目光一驚,「大奶奶?」

    初盈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兒,----說起來,自己最初並不是很討厭雨桐,儘管後來她耍心思設計自己,到底也沒成功,並不想看她落到這份田地。

    「凝珠,把剩下的銀子給她罷。」

    「奶奶……」凝珠不是太情願,今兒出門帶得銀子不少,還剩下二十多兩呢,可是見主母堅持,只得下車,忿忿扔下銀子,「拿著,奶奶賞你的。」

    雨桐剛接到手,就被旁邊的玉姐兒拿走了,「我來收著。」

    初盈這才發現還有一個人,隔了簾子,問道:「雨桐,這是你的丫頭?」

    玉姐兒頓時氣紅了臉,雨桐忙道:「不是,是……」想說是自己閨女,又怕更惹得玉姐兒著惱,只得道:「是程老爺的小女兒。」

    這麼厲害?初盈有些詫異,略想了想便明白過來。

    看來當初米鋪的事,讓雨桐吃了不少掛落。

    想起那日她過來磕頭,想等著丈夫憐憫,心內又升起一陣不痛快,覺得自己的好心有些多餘,轉而道:「走吧。」

    雨桐怔怔的看著馬車遠去,直至消失不見。

    回到家,玉姐兒趕緊把銀子交給了程貴,撇嘴道:「那個大奶奶有眼無珠,居然說是那一位的丫頭!氣死我了。」

    程貴現在眼裡只有銀子,不以為意道:「說一句丫頭換二十兩,也值了。」

    「爹!」玉姐兒跺腳,「這銀子你可得好好收著,不能亂花。」

    「知道,知道。」程貴沒有兒子,對小女兒不免偏疼一些,「都給你留著做嫁妝,放心吧。」頓了頓,「原想著回鄉下去的,現在看看還是在京城裡好,隨便跟哪個貴人拉上關係,都夠咱們嚼用了。」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20:08



113、覆雨(下)
    看在得了銀子的份上,程貴的心思又活動了,對雨桐也和顏悅色了幾分,——晚上摟著人一番魚水之歡,末了道:「你還年輕,咱們再生一個兒子才好。」
    以前的媳婦是個母大蟲,生不出兒子,也不讓自己納妾,要不是現在家裡沒錢,還真想買兩房美妾回來。
    不過說起來,繼妻的這身皮肉又香又軟也不錯。
    程貴自己美了一陣,雨桐心裡卻是一陣厭煩,——丈夫又老又醜又蠢,給公子爺提鞋都不配,只覺噁心的很,偏生又沒有法子拒絕。
    心下好生後悔,當初不該一時豬油蒙了心,給主母上眼藥,結果技不如人,反倒把自己賠了進去。從前總覺得自己在公子爺身邊十年,比別人多一份情分,現在想想,其實是被這份情分給誤了。
    那時誤食巴豆鬧肚子,直接稟明主母,再不濟,直接跟公子爺求情,——秋綾的那點小計謀,如何瞞得住人?
    再怎麼自己也不會落到今日下場,真是腸子都要悔青。
    程家如今搬到了京郊,雖說比從前落魄,但是跟和那些挑夫走卒相比,還是要寬裕不少,起碼吃飽穿暖不成問題。
    加上玉姐兒長得也有幾分姿色,倒是引來說親的人。
    三、五家選下來,沒有一家能讓玉姐兒看得上的,——在她看來,即便嫁不了大富大貴的人家,至少也不能自己去幹活,小丫頭總得有一個吧。
    可惜周圍都是些貧苦人家,又要後生年紀相當、品相不錯,又要家庭條件優渥,這種要求是在難以達到。
    倒不是完全沒有,只不過人家又嫌棄程家太過破落。
    東不成、西不就的,玉姐兒的脾氣漸漸暴躁。
    雖然不敢對雨桐呼喝打罵,但是臉色難看,摔桌子打板凳少不了來上幾回,平日吃飯再譏諷幾句,反正沒有第二個可以撒氣的人。
    雨桐無依無靠,沒錢沒兒子,哥哥嫂嫂早就不管了,自己強不過人家父女二人,只能忍氣吞聲,一天一天的煎熬。
    這日實在是有些忍受不了,試著對丈夫建議,「附近沒多少人家可挑,不如跟咱們大姑奶奶遞個信兒,或許能認識些好人家呢。」
    程貴應允道:「不錯,我去找翠姐兒問一問。」
    隔了幾日,還真有一個好消息傳回來。
    對方家有一個小裁縫鋪,說親的是小兒子,前頭有兩個哥哥,皆已成親,要求媳婦能幹、賢惠,最好心靈手巧針線不錯。
    玉姐兒聽了還算滿意,自覺自己的針線活計還不錯。
    雨桐去街坊請了一個婆子作陪,租了一輛馬車,先親自過去相看後生,再讓對方母親跟著回來,瞧一瞧玉姐兒。
    漸漸的,馬車進了城往西面拐去。
    小販的叫賣聲不絕於耳,有個脆脆的小丫頭聲音喊道:「脆梨,一文一個!又脆又甜,不脆不要錢!」
    雨桐打了個激靈,悄悄掀了簾子縫往外面看去。
    一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梳著雙丫髻,白淨的面皮兒上有幾顆雀斑,眼睛圓溜溜的,——不是逃了的香杏又是誰?!
    膽子不小,居然還敢藏在京城的犄角旮旯裡。
    雨桐又驚又怒,腦子裡閃過許多亂哄哄的念頭,一時間來不及整理,只知道一定要抓住香杏,可惜自己不好露面,馬車也不能隨隨便便停下來。
    不然耽誤了玉姐兒的親事,自己吃不了兜著走。
    腦子飛快轉動,——顧不上等會兒被裁縫鋪的人笑話,拔了手上唯一的金戒指,塞給身邊婆子,「媽媽,這個給你。」
    那婆子雙眼放光,「這……?」
    雨桐擺了擺手,示意讓她先別說話,低聲道:「等會兒你老先下車,去跟著外面賣梨的小丫頭,務必看清她的住處,回來告訴我還有重謝。」
    那婆子知道她是大戶人家出來的丫頭,想必有什麼機密事牽扯其中,歡天喜地接了金戒指,連連保證,「奶奶放心,老婆子我辦事最是穩當。」
    雨桐連連叮囑,「媽媽切莫打草驚蛇,也別跟丟了。」
    「知道,知道。」那婆子拍了拍胸脯,對那金戒指愛不釋手,摸了又摸,「奶奶只管去相看,等會兒我打探好了消息,直接回奶奶家,不會嚷嚷的大夥兒知道的。」
    雨桐真想自己跟過去,可惜不行,眼下兩個婦人,在大街上抓人實在不能夠,只能再三叮嚀那婆子,找個了地兒讓她下車。
    ******
    這日請安完畢,初盈被婆婆留了下來說話。
    「姝姐兒的親事就這麼拖著?」
    「長珩的意思,先不急。」初盈回道:「當然不會耽誤了四妹的,約摸在萬壽節前就會定下來。」
    謝夫人微微蹙眉,「老大有和田家結親的意思?」
    「他沒說。」初盈搖了搖頭,又道:「不過最近外頭亂得很,我想孫家二房這個時侯意動,只怕不單是兩家聯姻這麼簡單,甚至……」低了聲,「還得經過皇上的意思。」
    謝夫人神色一凜,繼而道:「你說得對,倒是我想得淺了。」
    「我瞎猜的。」初盈不好貶低婆婆,——實際上,也並非自己比婆婆高出多少,而是有個姐姐在皇宮,由不得惦記著宮裡的人罷了。
    謝夫人眼裡卻是閃過一絲滿意,笑道:「不怕你惱,當初你沒過門的時候,我總想著你年紀小,又是小女兒,還有些擔心呢。」頓了頓,「看來我是白擔心呢。」
    婆婆肯掏心掏肺的說體己話,實在十分難得。
    初盈不會不知好歹,趕忙笑道:「媳婦原先的確不大懂事,不過跟在娘身邊天天瞧著,總算學了一、二分,想必是能出師了。」
    謝夫人回頭去看蘇媽媽,笑道:「瞧瞧這張小嘴甜的。」
    蘇媽媽也笑,「大奶奶說得不錯。」
    底下又說了一會兒家常閒篇,初盈告安離去。
    謝夫人看著兒媳出了門,輕聲道:「上月裡,老大陪他媳婦去白雲庵一趟,多半是為了子嗣的事吧。」
    蘇媽媽不好回答,只笑了笑。
    「哎……」謝夫人忍不住嘆氣,「聽說小兩口如膠似漆的,老大也開竅了,知道心疼自己媳婦,怎麼就偏偏……」揉了揉額頭,「但願老五媳婦這次生個男丁罷。」
    「要不……,給秋綾一個恩典?」
    「給她恩典做什麼?」謝夫人皺眉,「先不說上次雨桐的事,秋綾還有嫌疑,便是她清清白白的,運氣又好,生下來的也不過是庶子。」
    蘇媽媽不由嘆氣,「也是,只有等大奶奶的喜訊。」
    謝夫人又道:「再著說了,嫡庶分明這是根本,即便咱們家不講究,也不能帶頭去打皇后娘娘的臉。」揉了揉胸口,「外面都亂成一鍋粥了。」
    「聽說孫家老三又查了一件大案。」
    「查吧。」謝夫人一聲冷笑,「有他哭的時候。」——
    如果真是皇帝的寵臣還好說,可惜……,到時候出了事,只怕皇帝不但不救,反而會頭一個秉公處理。
    ******
    謝長珩中午沒回來,晚上吃飯也沒回來。
    等到天色黑漆漆一片,初盈忍不住叫人去打聽,結果說是去了書房,和幕僚一起商量事情,還得會兒功夫才能弄完。
    初盈等啊等,呆坐無趣,時間長了不免眼皮子直打架,便伏在桌上打盹兒。
    不知道等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感覺有人給自己搭了件衣服,一抬頭,看見丈夫的臉近在咫尺,揉眼道:「幾時了?」
    「寅初。」
    「這麼晚?」初盈看著他,「等會兒都該收拾出門了,還睡什麼?」
    謝長珩微笑,輕輕撫她的臉,「一夜不睡也不打緊。」
    「那我陪你。」初盈去倒了熱茶過來,又問:「要不要吃點宵夜?怕動靜大了,我去給你沖杏仁茶。」
    「不要。」謝長珩喝了兩口茶,摟了她在懷裡,臉上並沒有多少疲倦之色,手上反而不老實起來,摸摸索索鑽進了妻子的衣服。
    初盈拍他的手,啐道:「你歇歇吧。」
    「就是歇呢。」謝長珩看著那雙瑩亮的烏黑眸子,雪白秀氣的臉,想起往日歡好的愉悅纏綿,忍不住一陣情動,「就抱一會兒,不鬧你。」
    初盈嘴裡嗔著,倒也不可能真的拒絕丈夫求歡。
    謝長珩便一陣揉搓,索性把人壓到在美人榻上,「知道我今兒商議什麼事嗎?」嘴裡說著話,手上卻是熟練的游來游去。
    初盈不好意思閉著眼,問道:「想來是孫家的是罷。」
    「真聰明。」謝長珩獎勵了一個溫柔的吻,埋首在妻子的脖子間,繼續輕聲,「事情差不多了,再拖下去怕反覆,還是落定了吧。」
    溫暖曖昧的氣息輕輕拂過,再加上胸前被人捏住,輕揉慢捻的,初盈忍不住一陣陣顫慄,聲音也不成個調,「真的?什麼時候……」
    「快了。」謝長珩輕輕啃噬她的耳珠,繼而一路向下滑去,……修長的脖頸、小巧的鎖骨、潔白的香肩,剝開衣服,含住了那一粒揉得紅腫的櫻桃。
    「別……」初盈的聲音又軟又糯,低聲急道:「等會兒,你該去上朝……」一陣酥酥麻麻的感覺襲來,想推人沒力氣,還有一點點捨不得。
    謝長珩抬起頭,一本正經坐直身體,「那便算了。」
    初盈胸前濕漉漉的,離開了那溫暖的口腔,頓時涼悠悠的,起來裹了衣服,說不出到底哪裡著惱,扭了臉不理他。
    「阿盈?阿盈?」
    初盈站起身往床邊走去,扯了薄被,「我睡覺了。」
    「生氣了?」謝長珩跟了過去坐下,眼裡的笑容儘是戲謔,「你說不讓的。」故意撩撥她,「要不……,咱們把事情做完罷。」
    「呸呸呸!」初盈恨恨咬著嘴唇,瞪他,「你就欺負人吧。」
    「只欺負你。」謝長珩忽然說了這麼一句,目光裡是掩不住的溫柔之意,替她掖了掖被,「你睡吧,別起來了。」
    「好。」初盈還在怔怔回味那句話,心裡生出一絲甜蜜。
    等丈夫走了,也不敢放開了大睡特睡,打了個盹兒,然後梳洗打扮去請了安。然後回屋,還得分派一天的事務,等到忙完,忍不住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
    凝珠道:「反正無事,奶奶再去歇一會兒。」
    初盈點了點頭,只是精神不好有些慢吞吞的,坐在椅子上呆了一會兒,剛站起身要進去,荳蔻便從外面進來道:「大奶奶,外頭來了個報信的小丫頭。」
    小丫頭進門請了安,直搓手,「就是,就是……」
    「秋綾,你們先下去。」初盈揮退了不相干的人,留了浮晶守住門,「說罷。」
    「是雨桐。」小丫頭見凝珠的眼風掃來,忙道:「我原是不理她的,偏生她說有要緊事告知奶奶,我要是不說,將來奶奶一定會怪我的。」
    凝珠啐道:「呸,慣會的花言巧語。」
    上次謝長珩發了話,不讓雨桐進謝家的門,初盈不想違逆丈夫,本身也不想和雨桐說話,只是不想門上鬧得不好看,遂對簡媽媽道:「你去打發了罷。」
    簡媽媽去了一陣子,回來時臉色不好看。
    凝珠忙道:「可是難纏?」
    「我先進去回了奶奶。」簡媽媽打了手勢,示意凝珠守在門簾子外頭,自己進了裡屋,找到正在癔症的初盈,「雨桐說,她找著了香杏。」
    「香杏?」初盈遲疑了一瞬,方才反應過來說得是誰,「什麼?人呢?是她發現了香杏,還是抓著了人?」
    「知道了香杏的藏身之處。」簡媽媽回道:「至於抓人,我想她也沒那個本事。」說著有些惱火,「我問她,她卻吞吞吐吐的不肯說,讓我來回奶奶。」
    既然來報信了,又不肯說?
    那就是……,有什麼要求了。
    初盈的心思飛快轉了轉,——回來做姨娘當然不可能,除此之外還能是什麼呢?想起前些日子見面,想起那個厲害的玉姐兒,心下有些明了。
    抬頭對簡媽媽道:「你問她,想要多少銀子?」

  

114、還寒(上)

簡媽媽去而復返,回來道:「雨桐想求奶奶一個恩典。」

恩典?初盈不知道除了銀子,自己還能給她什麼恩典,又怕她獅子大張口,有些不耐煩,「她的事兒怎麼這麼多?到底要什麼?」

簡媽媽也是一臉煩躁,「想讓奶奶白租給她五畝中田,租二十年。」

時下租一畝中田二錢銀子,五畝中田租二十年,就是二十兩銀子,——倒也抵得上她提供消息的價值,而五畝中田的出產,足夠雨桐和程貴兩口吃喝了。

初盈心下不由微笑,讚道:「委實聰明。」

上次自己給的銀子,轉眼就落在了玉姐兒手裡,所以她求自己賞田地不划算,況且二十兩銀子買田,頂多一畝而已。

哪裡夠兩個人吃喝?要知道過日子可不只是吃飯,柴米油鹽醬醋茶都是錢——

改成租,明顯要寬裕了許多。

最妙的是,租的東西玉姐兒無法拿走,更不能當做陪嫁。

雨桐有了這五畝地的出產,管著程貴吃上了飽飯,那程貴就算脾氣再大,也得給娘子幾分好臉色,真真是一番七竅玲瓏心思。

至於二十年之後,雨桐若是命好,想來兒女都長大成人了。

若是不濟,幾畝田地也救不了她。

「奶奶。」簡媽媽小聲道:「理得她?直接拿了人,總有法子撬開嘴的。」

「罷了。」初盈擺手,「眼下還不夠亂呢?和一個丫頭計較什麼?」嘆了口氣,「只當是行善積德,再說拿人手軟、吃人最短,以後她也安生一些。」

自從「借」給初芸二百兩銀子,人就老實多了。

正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你要真的和這些人撕破臉,弄得人家一頭血,自己也難免沾上幾分污穢,豈不晦氣?還不如打發了乾淨。

******

雨桐捧著手裡的免租條子,看了又看,眼圈兒忽地一紅,跪下磕了個頭,「替我謝謝大奶奶。」再也忍不住,眼淚簌簌的掉落下來。

若是大奶奶有半分拿捏自己的念頭,這事兒就斷乎成不了。

簡媽媽卻沒有和她水磨的功夫,招呼人上車,「快點,別讓人跑了。」後頭跟著一輛大大的馬車,裡面是幾個五大三粗的婆子,跟著去拿人的。

雨桐跟著上了車,心思一陣恍恍惚惚。

想起當初發現香杏時,自己還猶豫要不要告訴主母,想著告訴了,多半能讓秋綾受罰,但是不告訴,便能讓主母心頭多一根刺。

現在想想真是可笑,主母怎麼會把秋綾一個丫頭放在心上?

心中的滔天悔意暫且不說,但卻有些醒悟,——以主母的身份和位置,其實根本就不屑和丫頭們爭的,也無需什麼手段,想解決人還不是輕而易舉的。

自己來來去去,在主母眼里根本算不上什麼事兒。

想起當初的那一番番用心,不由苦澀難言——

都是那十年主僕情分害了自己。

只是不知道,當初自己破費那麼多銀子求人,對秋綾做的手腳,現如今到底有沒有生效?若是有……,再加上香杏事發,以自己對公子爺性子的瞭解,想來秋綾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不過反正香杏的事一出,她也落不著好。

當初若不是因為她步步緊逼,自己也不會一時行差踏錯,落到如斯境地,——多虧這次主母發了善心,否則的話,只怕被程家人啃得骨頭渣都不剩。

想到這裡,她不由轉頭對簡媽媽道:「奶奶的大恩大德不敢忘,回去我給奶奶立一個長生牌位……」

「哎喲,你省省吧。」簡媽媽毫不客氣的打斷,「我們奶奶心善脾氣好,賞你安穩日子有飯吃,你也安生一些,別再三天兩頭的找事就成。」語音一冷,「要是這樣都鎮不住你這尊大佛,那就只好拆了廟罷!」

這一番恩威並施的話,雨桐豈會聽不明白?低頭諾諾,「是,我明白。」

簡媽媽冷笑,「可別揣著明白裝糊塗!」

雨桐自然心裡清楚,主母不計較,那是人家的位置高高在上,不屑俯身糾纏,可是底下的人卻煩透了自己,因而低頭沉默不語。

******

「小姐。」丫頭海棠握著一把桃木梳,細細的給謝姝篦著頭髮,臉上卻是急躁,「咱們府裡出了小姐您,哪裡還會有別人議親?這麼大的事,小姐怎麼就不著急呢。」
謝姝慢悠悠道:「著急有什麼用?」

婚姻大事自古以來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的父母走得早,還沒來得及給自己定下親事,如今只有看大伯母的安排。

或者說,聽命於大哥和大嫂的安排。

低頭看向自己的右腿,小時候淘氣落下的一點殘疾,——只怕要耽誤自己的一生,心下不由一片黯然。

海棠一直跟在小姐身邊,自然明白她的心事,趕忙打岔道:「總是這麼坐著也不是一回事,不如……,去大奶奶那邊打聽打聽?」補了一句,「我看大奶奶性子好,平時跟小姐相處也挺和睦。」

「別說了。」謝姝皺眉,「我去問自己的婚姻大事,我成個什麼人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有什麼念頭呢。」

海棠也是一時著急,忙道:「是,婢子多嘴。」——

哪知道謝姝沒去找初盈,長房那邊卻熱鬧起來了。

一個小丫頭跑進來回話,低聲咋呼,「了不得了!說是抓住逃走的香杏,結果把秋綾給咬了出來,這還不算完……」聲音更低,「聽說……,秋綾有了。」

謝姝聞言大吃一驚,「有了?」

大嫂做為謝家的嫡長媳,進門快一年,一直沒有個動靜,這下子丫頭有了,可不是狠狠的扇了她一巴掌?這往後臉還往哪兒擱?

「大奶奶當場就氣得臉色發白,也不說話,嚇得一屋子人圍著團團轉。」那小丫頭嘴角十分伶俐,又道:「聽說夫人趕了過去,二奶奶和五奶奶也過去了。」

「五嫂還去?」謝姝一怔,不過很快想明白過來。

平日裡,大嫂對五嫂多有照拂,如果五嫂眼下有了身孕就拿大,不說惹人窩火,還會讓沒懷上的大嫂惱恨,不去不行啊。

只是這種事,自己一個姑娘家不大好去摻和。

不過又想了想,自己的將來還拿捏在大嫂手裡,去了臊一回又如何?不然全家女眷們都到齊了,單單自己沒去,讓人知道了未免覺得涼薄。

謝姝猶豫了片刻,最終決定還是親自過去一趟。

******

初盈倚在牡丹花彈墨綾的軟枕上,卸了沉重的釵鐶,只別了一支細長的碧玉簪,小臉素白素白的,烏黑的眸子裡失去了平日神采。

謝夫人看著茫然失神的大兒媳,張了張嘴,——想說幾句安慰的話,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最終只是道:「累了吧?好好的歇一歇。」

初盈往屋子裡環顧了一圈,眼神複雜的婆婆、幸災樂禍的盛二奶奶、挺著大肚子的晏氏、侷促不安的小姑子,還有神色各異的丫頭僕婦們。

「都出去吧。」她覺得有點累,更不想被人當做笑話來圍觀,柔聲道:「娘……,我沒事的,不用驚動的大家不安生。」

謝夫人卻道:「讓她們先回去,我再陪陪你。」

盛二奶奶自從惹禍害得丈夫丟官,並且去不了外省以後,收斂了不少,頂多就是飄個眼風,勾個嘴角什麼的,不像以前那樣口無遮攔。

加上她的心情還沒恢復過來,寒暄了兩句便走了。

謝姝是姑娘家不便久留,上前道:「那大嫂你好好休息,明兒再來看你。」

剩下晏氏倒是想安慰幾句,可惜一則婆婆開了口,二則自己那麼大個肚子,留下來簡直就是戳人心的,只好告辭而去。

等人都走光了,謝夫人方才道:「香杏的事我聽說了,秋綾這個丫頭不能留,只是眼下……」略有猶豫,「還是等老大回來再說吧。」

初盈合上眼,「娘,我想睡一會兒。」

這樣做很失禮、沒規矩,可眼下……,自己管不了那麼多,顧不上別人的情緒,更沒法去回答婆婆,或者應允些什麼。

和謝長珩同齡的那些人,大一點的,孩子都十歲了吧。

婆婆再好也是婆婆,不可能站在自己的立場的,盼孫子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是自己卻不想接受,——若是女兒還罷了,庶長子……,這可不只是臉面的問題。

哪怕……,只是一個生母不在身邊的庶長子——

不,這絕不是自己想看到的。

對了,秋綾說她有孕三個月,那應該是在什麼時候懷上的?是剛過完年那會兒,好像自己小日子來了,就安排了秋綾侍寢。

其實半年來,自己和丈夫的感情逐步升溫,兩人甚是纏綿。

一個月裡,丈夫也找不了秋綾一、兩次,怎麼日日期盼的自己懷不上,別人隨隨便便就有了呢?怎麼會是這樣呢?

初盈覺得整件事真是添堵、噁心,心裡憋悶得難受。

謝夫人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簡媽媽從外面送人回來,端了熱茶,輕手輕腳放到旁邊,低聲勸道:「奶奶,被慪壞了身子不值當。」

心下卻是恨恨,——秋綾居然敢自己換了避子湯!

一般來說,大戶人家都不允許庶長子的出身,除非是特殊的原因,所以通房妾室可以有,但是孩子卻不能先有,侍寢之後都是一碗避子湯。

秋綾的避子湯廚房從沒落下過,可是卻有了身孕。

不僅如此,今兒居然還當眾鬧了出來。

如此一來,別說是奶奶做什麼手腳,就算是她自己不小心弄掉的,別人也會以為是奶奶的手段!這等毒辣心思之人,決不能留!

初盈卻是腦子裡渾渾噩噩的,沒有想這麼多,只覺得有根刺在戳自己的心,心臟每跳動一下,就被扎得生疼生疼的。

等他知道以後會怎麼處置?對自己表示歉意?還是根本無所表示,只是對秋綾的擅做主張惱火?接著儘管對香杏事件生氣,但是看在孩子的份上……

初盈覺得自己想不下去了。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20:09

115、還寒(下)

    謝長珩今天的心情不錯,孫家的事,已經敲定最後一步,——到了這會兒,孫志高就算想抽身也不可能。

    儘管此一舉不能徹底扳倒太后,畢竟孫家沒有謀逆,但是卻能傷到孫家元氣,傷到孫家長房的根本,也能令太后收斂一些。

    最妙的是,孫家經此一事,就好比一道堅固的堤壩開了口,往後有得是水磨工夫一點點攻破,直到最後大壩決堤!

    想到最後的勝利,即便沉靜如他亦不由稍有興奮。

    不過一進門,就被人當頭潑了一盆冷水。

    如意已經急得團團轉,見著人,趕忙跟到僻靜處,低聲道:「大爺,夫人叫你先過去一趟。」一臉苦瓜相,「聽說……,秋綾姐姐有了。」

    謝長珩眼裡的笑容頓時凝固,看著他,「你再說一遍?」

    如意低了頭,「秋、秋綾有了。」

    平安在後面縮脖子,無緣無故的打了一個哆嗦。

    謝長珩靜靜的站在院子裡,不說話,臉上也沒有表情,半晌像是平復了情緒,繼而問道:「消息怎麼鬧出來的?」

    如意趕忙回道:「奶奶找著了香杏,抓了問話,結果問出當時桐姨娘的事,說是秋綾指使的,秋綾一著急就……」

    「你們奶奶呢?」謝長珩又問。

    「聽說……」如意嚥了嚥口水,頭更低,「聽說有些不好,方才夫人和二奶奶、五奶奶,還有四小姐,都過去瞧了一回。」

    謝長珩心沉似水,思緒飛快轉了起來,——第一,自己不能要這個孩子;第二,自己要不起這個孩子——

    留下這個孩子,付出的代價太大!

    妻子會失望傷心,自己會名聲受損,傅家會離心離德,甚至會牽連到皇后,——嫡庶分明,才是皇后站住腳步的根本。

    而皇后,則是傅家和皇室聯繫的紐帶。

    雖然自己盼孩子盼得十分迫切,但並不是庶出子女。

    特別是在秋綾這種情況下,生出來的孩子。

    秋綾犯了事不說,還背著自己和妻子懷了孕,單憑這個就不能留她,更何況外面情勢一觸即發,經不起任何細小的意外!

    現如今,秋綾當眾把事情鬧了出來,妻子不好處置,母親那邊只怕也很為難,一想到妻子淚光瑩瑩的眼睛,想到她的失落,心裡就不由緊了一下。

    一貫有用的直覺告訴自己,必須在最短的時間裡做出決定,否則事情鬧開了,會變得很棘手不好處置。

    留,不行。

    不留,毀了妻子的名聲——

    他的腦中有萬千思緒不停飛過,實則一瞬而已。

    平安和如意戰戰兢兢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敢先開口說話。

    謝長珩招了招手,對平安耳語了幾句,然後沒有急著去上房,而是直接先回了長房的院子,進了門,問道:「秋綾呢?」

    門邊的小丫頭瑟瑟發抖,指了指,「奶奶正不舒服,簡媽媽怕人吵著奶奶,就把秋綾姐姐送去東小院了。」

    東小院,便是以前雨桐住的院子。

    「叫她過來。」謝長珩微微蹙眉,不疾不徐的上了台階,不知道為何沒有進門,而是靜靜的負手站立。

    荳蔻幾個小丫頭都垂著頭,屏氣斂神的,儘量讓忽略自個兒的存在感,生怕一個動作錯了,吃掛落的就是自己。

    秋綾穿了一身桂合色的薄衫,月白抹胸,很是干淨溫婉的樣子,上了台階,怯生生問道:「大爺找我……」

    「你居然敢買通丫頭陷害雨桐?」謝長珩劈頭蓋臉就是一句責罵,二話不說,毫無徵兆的一記窩心腳踹過去,「謝家容不得你!」

    秋綾根本毫無防備,頓時「啊」的一聲滾了下去,待到落定,驚慌的捂著肚子,「公子爺,婢子已經有身孕……」

    「身孕?」謝長珩臉上露出意外,趕忙下了台階,伸手拉她起來,回頭道:「去二門找平安,叫他趕緊請大夫過來。」

    秋綾心下一鬆,——果然孩子才是最大的保障!繼而又擔心起來,剛才那幾階台階雖然不高,但是也有三、四階,該不會動了胎氣吧?

    謝長珩一臉關切之色,低頭問道:「肚子疼不疼?」

    「有……、有一點。」秋綾一則是擔心,二則是想多惹男主人幾分憐愛,少不得撒了謊,還紅了眼圈兒,「婢子害怕……」

    「我陪你過去躺著。」謝長珩的聲音很溫柔,卻叫周圍一圈人大吃一驚。

    連秋綾都怔住了,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欣喜,等到回過神來,連連點頭,「是。」公子爺當著居然如此待對自己,當著眾人的面,聲音裡帶出幾分羞臊,低語道:「還好,也不是很疼。」

    荳蔻等人在後面看得焦急,又不敢亂走,等謝長珩和秋綾進了東小院,才趕忙跑進正屋,找到簡媽媽急道:「大爺完全被那個狐狸精迷住了,一聽說有了身孕,就什麼都不問也不罰,還陪著人去了東小院!」

    簡媽媽臉上一片黯然,「怎麼會是這樣……」

    荳蔻小聲道:「奶奶那邊……?」

    簡媽媽一臉苦笑,「外面吵得這麼大聲,奶奶還會聽不見嗎?」擺了擺手,「你們都看著一點兒,我進去瞧瞧奶奶。」

    初盈倒是一臉平靜,正坐在窗邊繡一朵盛開的牡丹花,手邊是十幾種紅線,深深淺淺的綠線,不停的比對挑選。

    一針落下去,要斟酌許久才有第二針。

    簡媽媽站在旁邊,眼裡有著愧疚,「是我們疏忽了,竟然沒有留意到秋綾那邊,她的小日子做了手腳,還瞞得死死的。」

    「媽媽,別說了好嗎?」初盈停住手裡的針,「這世道便是如此,女子卑微,男子三妻四妾,沒有秋綾還有夏綾、春綾,早晚都會有庶子庶女。」輕聲一笑,「除非我有本事做個悍婦,妾室通房一個都不留。」

    一個都不留?想想都覺得是奢望。

    其實是自己想多了,做好當家主母便是,丈夫給足嫡妻的臉面便行,還去想那些虛的浮的做什麼?只是憶起往日的那些甜蜜,不由心中苦澀。

    看來母親說得對,什麼都是虛的,只有孩子才是真的。

    秋綾犯了錯,可是因為懷孕,原本正在盛怒的丈夫,立馬就不追究了,——還溫柔體貼的親自送回去,還不都是看在孩子的份上嗎?

    算了,不要再去想了。

    初盈盡力揮去有關秋綾的念頭,想起外面孫家的事,不知道鬧得怎麼樣了,一直沒有落定總是讓人提著心。

    比起姐姐,自己遇到的這點小問題不值一提。

    可惜人的情感最不好控制,越是不去想,越是有想法不斷冒出來,——秋綾會留下來嗎?會封姨娘嗎?會一舉得男嗎?還是……

    真是越想越讓自己倒胃口,連花也繡不下去了。

    「媽媽。」初盈覺得胸悶氣短,實在不想去琢磨丈夫和秋綾,起身道:「備馬車,我想出去走走。」

    其實是想回娘家,可是又不想讓母親擔心。

    出了門,簡媽媽在車內問道:「奶奶想去哪兒?」

    去哪兒?初盈還真沒想過,不回娘家的話,似乎沒有地方可以去,略微沉吟,「珠寶店、成衣店、料子鋪、糕點鋪,能逛的都逛一圈兒罷。」

    蘇媽媽知道她這是散心,叫來好幾個婆子跟著,自己也上了馬車,凝珠和浮晶在後頭坐了一輛,僕婦們幾個人擠了一輛。

    一行人,漫無目的的出了謝府。

    ******

    「老大直接回了長房院子?」謝夫人問道。

    「是。」良辰把打聽到的消息都說了一遍,「聽說一時著急踢了秋綾一腳,後來聽說有孕,又陪著人去了東小院,還讓請了大夫。」

    謝夫人聽罷靜了靜,然後低聲念了一句佛,「看來……」轉頭看向蘇媽媽,「老大已經有決定了。」

    蘇媽媽低聲,「應該吧。」

    「可惜了。」謝夫人眼裡閃過一絲惋惜,又道:「換個人,要是老大媳婦有了,那該多好,偏偏卻……」搖了搖頭,底下沒有再言語。

    沒隔多會兒了,便有小丫頭過來報信,「夫人,方才大夫去給秋綾診脈,說是被大爺踢壞了肚子,……小產了。」

    謝夫人皺了皺眉,揮手,「下去吧。」

    蘇媽媽知道她心情不好,攆退了丫頭們,小聲道:「夫人,留著是也個禍害,還不如趁早瞭解,大奶奶也好受一些。」

    「不為這個。」謝夫人搖頭,「只是長珩這孩子……」像是不知道怎麼措辭,停頓了下才道:「我一向以為他穩重冷靜,現在看來……,只盼將來遇到大事的時候,不要自亂了陣腳。」

    處置秋綾有一百種法子,可是兒子卻選擇了最讓自己意外的一種。

    自己不信兒子回來,不知道秋綾的懷孕的事,他故意裝聾作啞,找到秋綾就是一記窩心腳,然後寸步不離守著人,直到大夫趕來。

    把所有的過錯都攬在了自己身上,不損妻子一分一毫。

    正巧大兒媳還出門去了,可以說是一點責任都不沾,等她回來,那個不該有的孩子沒了,至於秋綾……

    謝夫人合上眼靜了靜,起身道:「把我的佛珠取出來,想去佛堂誦一會兒經。」

116、融融(上)

初盈沒有想到,自己隨便出個門還會撞見熟人。

葉蘭舟慢慢轉回頭,看著身後帶綃紗帷帽的纖細女子,一聲「盈妹妹」喚不出口,叫「謝大奶奶」又太過生分,喃喃道:「你也過來看玉?」

「是。」初盈在綃紗後面微笑,看向他面前擺得琳瑯滿目的首飾,玉簪、翡翠鐲子、金鑲玉步搖,——是給新婚的妻子挑東西吧?

聽說婚期是在三月,眼下才過了一個多月時間,正應該是蜜裡調油的時候,難怪親自出來買首飾,回去好哄佳人歡心呢。

「我……、我不知道挑什麼好。」葉蘭舟還是和從前一樣有些靦腆,特別是意外撞見初盈,很是侷促,「看了半日,我這眼都看花了。」

初盈一時意動想幫挑兩樣,後來想想,人家是回去送給妻子的,自己指手畫腳的多不好,於是笑道:「只要是你親自選的,想來二奶奶一定會喜歡的。」

「是啊。」旁邊跟著一個烏眉杏眼的丫頭,脆生生道:「都是二爺的心意。」

初盈瞧著有些面善,卻又覺得眼生,——從前葉蘭舟在傅家附學時,偶爾會有葉家的小丫頭送東西過來,這一個卻是不曾見過。

葉蘭舟指了一支碧玉長簪,「包起來吧。」

初盈原是打算在珠寶店裡坐一坐,打發時間,但是現在葉蘭舟在這裡,為著避嫌反倒不好留下,於是道:「你慢慢挑,我先去看看做夏衫的料子。」

「等一等!」葉蘭舟有些猶豫,上前道:「那個……,過些日子我就要去齊州,任三年菏澤縣令,有些日子不能回京……」

「你去齊州做什麼?!」初盈心下一驚,聲音裡帶出焦急擔心,「誰讓你去的?」——

語氣很是不客氣,帶著責問。

惹得旁邊的杏眼丫頭一臉詫異,有些緊張的看著初盈。

葉蘭舟倒是沒什麼,只是微微笑著,神色甚至透出一絲柔和,回道:「是我自己想去的。」頓了頓,「一直窩在家裡,在兄長的庇佑下過日子,也想出去看看。」

初盈著惱道:「舉國上下那麼多的地方,哪兒不能做縣令?你偏偏去齊州!」

那個說不清、道不明的燕王,封地就在齊州。

葉蘭舟微微低頭,——當初瞞著哥哥、母親,做了這個決定,等到消息出來時,被哥哥狠狠的罵了一頓,母親則是嘆息了好幾日。

那時候……,總想著自己要成就一番大事業。

今天意外的撞見初盈,看到她對自己的擔心,覺得暖暖的,——繼而又想到,彼此已經各自成親,因而靜了靜,「沒事,我會小心的。」

木已沉舟,初盈再多說也無益,只道:「別爭搶好勝,別與人爭一時長短,不要忘了家中高堂期盼、兄長惦記,平平安安的過上三年就回京。」

「好。」葉蘭舟忽地覺得有點難受,面上卻依舊微笑。

「奶奶……」簡媽媽低聲道:「咱們走吧。」

一來要避嫌,二來旁邊的那個丫頭,居然長得……,還是趕緊離開的好——

可惜事不如人願意。

樓下傳來小二的聲音,在招呼人,「這位爺,你是想看玉器呢?還是金器?」

「找人。」居然是謝長珩的聲音,「蹬蹬蹬」上樓來,剛到樓梯口,就看見自己的妻子在和別人說話,目光意外,「蘭舟?這麼巧。」

葉蘭舟忙道:「是啊,我給內子買點首飾回去。」

這倒沒什麼好懷疑的,謝長珩不是那種愛胡思亂想的人,不至於揣測妻子和別的男人約好,但是目光落在旁邊丫頭身上時,不由微微停住——

不說有七、八分像吧,也有五、六分。

葉蘭舟知道自己留下不妥,叫了旁邊的丫頭,「若夢,拿好東西。」對著謝氏夫婦拱了拱手,「我先告辭了。」

謝長珩目光微沉,倒也沒多說,等人走了以後,方才開口,「挑好首飾沒有?」

初盈看見他,再想起大了肚子的秋綾,頓時失去看東西的興致,——只是如果自己扭頭就走,反倒好像是為了蘭舟似的,只得坐了下來,「拿幾隻步搖出來看看。」

謝長珩在旁邊坐下,他不說話,神色亦不是很柔和,身上的氣勢立馬透了出來,初盈倒不覺得什麼,拿首飾的夫人卻一臉緊張。

初盈忍不住皺眉,側首道:「你繃著一張臉做什麼?」

「大奶奶,你瞧這支六尾寶石丹鳳如何?」那婦人生怕小兩口吵起來,瞧著氣氛不好,趕忙找了話打岔,「這可是上個月才出的,只得一支。」

謝長珩實在是笑不出來,——外面的事煩心,家裡也不太平,還有剛才葉蘭舟身邊的那個丫頭,可是又不好跟妻子甩臉子,看向那婦人,「就這支,先記在賬上,等下我讓人送銀子過來。」

「是是是。」那婦人陪笑道:「大奶奶戴在頭上好看,也是我們店裡的活招牌,回頭各家貴人瞧見……」

「行了!」謝長珩皺眉打斷,「哪裡那麼多話?」

初盈冷聲道:「人家又沒說錯什麼,還不讓說話了?」

珠寶店的婦人左看右看,眼見戰火燒到了自己身上,趕緊把鳳釵裝了盒奉上,自己小心的避到了一旁,大氣兒都不敢出。

這兩口子,不論哪個都得罪不起。

謝長珩靜了靜,沒有對妻子的發火表示什麼,淡聲道:「回家吧。」

初盈抬頭,看著那雙漂亮鳳眼裡的冷靜光芒,黑沉沉的,讓人一眼看不到底,突然讓自己覺得煩躁,一轉身便自己下樓了——

冷靜的人固然有冷靜的好處,可是……,自己現在需要的不是冷靜。

急匆匆下樓,險些一腳踏空,不由小小的驚呼了一聲,「啊呀!」,慌忙抓住樓梯扶手,還是把腳崴了一下。

「怎麼了?」謝長珩匆匆跟了下來,扶住她。

「沒事。」初盈不著痕跡的抽手,自己往下走去,右腳隱隱作痛,因為不想鬧得眾人忙亂不停,遂忍了疼慢慢下樓。

出門時,一直踮著腳尖走路。

謝長珩瞧著她沒事,便跟著上了馬車,搖搖晃晃的,一直到回家都沒有說話。

一進長房院子,初盈覺得四周的氣氛怪怪的。

可是丈夫就跟在自己後面,不好拉著丫頭問話,加上腳踝還有些疼,勉強忍耐進了屋子,在窗邊美人榻上沉默坐下。

謝長珩坐在對面,看著明媚的陽光投灑在妻子身上,像是籠了一層薄薄的光暈,勾勒出黯然失神的輪廓。

白皙的臉,失去了往日的紅潤,烏黑的眸子,沒有了從前的光芒,——整個人像是一朵曬乾了水分的花,沒有半點靈動的生氣。

嫡妻還沒有懷孕生產,丫頭搶在了前頭,——的確是臉丟大了,沒幾個婦人受得了這份氣,也難怪妻子惱火。

「還在慪氣?」他問。

初盈不答他,並非故意擺架子,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

「聽說蘭舟要去齊州,不放心是嗎?」

初盈怔住了,慢慢的扭了臉,不可置信的看著自己丈夫,「你這話什麼意思?」自己還沒有衝他發火,他倒先挑起毛病來,心下著惱,點頭道:「沒錯,就是不放心!那又怎樣?所以呢,這和秋綾懷孕有什麼關聯嗎?」

「沒有。」謝長珩看著她,「我只是想說,蘭舟已經成親了。」

「謝長珩!」初盈氣得炸了起來,手上忍不住發抖,「你、你別太過分了!當初又不是我哭著喊著要嫁給你的,何苦這般作踐?!不錯,那日在秦王府你救了我一命。」眼淚不爭氣的掉了下來,「可是我嫁到謝家,自問盡心盡力沒有做錯過,要是還不夠,你把我的命拿去好了!」

「阿盈……?」——

自己這是怎麼了?初盈看著丈夫關切的目光,自己只覺渾身發軟,頭髮暈,腳踝還隱隱作痛,心裡像是被人掏空了一樣。

「阿盈?阿盈……」謝長珩趕緊扶住了她,——難道自己弄巧成拙,把妻子給氣壞了不成?怎麼臉色白得這麼難看?趕緊朝外面喊人,「快來人!」

初盈看著簡媽媽和凝珠衝了進來,自己有意識,偏偏說不出話、動彈不了,軟綿綿的倒在丈夫懷裡,被他抱到了床上。

在失去知覺的最後一剎那,忍不住想,——難道真的要應驗普世師太的那句話?所謂的「沒有今世之緣」,是自己心胸窄、氣量小,最後活生生的被通房氣死?

可是下一瞬,意識就忽地模糊過去。

******

謝夫人聞訊趕來,問道:「怎麼暈過去了?」

「是兒子不好。」謝長珩眼裡閃過歉意,解釋道:「因為秋綾的事,瞧著她心裡一直不痛快,兒子想著堵不如疏,一直憋在心裡別憋出病來。」頓了頓,「所以就說了幾句重話,她一著急就……」

「你……」謝夫人不知道說什麼好,瞪了一眼,「我看你啊,快趕上老五了。」

「大夫來了。」

丫頭婆子們紛紛避讓,謝夫人和謝長珩也退到了一邊。

隔著簾子,凝珠上前給初盈的手腕搭了絹帕,然後放在外面凳子上,那大夫便端坐身姿,輕輕的切住了脈搏。

半晌鬆了手,回頭道:「只是氣血攻心而已,沒有大礙。」略微沉吟,「不過……」

「不過怎麼了?」謝長珩忙問。

「尊夫人的脈像往來流利、如珠走盤,頗有幾分像是滑脈。」

謝長珩一瞬靜默,像是有點消化不了這個突然的消息。

「當真?」謝夫人則是聞言大喜,念了一句佛,「阿彌陀佛,佛主可要保佑我們謝家。」又連聲道:「再診一診,若是確認了必有重謝。」

那大夫咳了咳,有些尷尬,「這也不是能診出來的,再說眼下還有些不確定。」轉了頭看向簡媽媽,「請問夫人上月的小日子有多久了?」

簡媽媽忙道:「要是日子准的話,還有三、四日就該來癸水。」

「不足一月……」大夫沉吟了少許,說道:「這樣吧,我開個溫和點的方子,讓貴府奶奶先調養調養,過十日天我再來一趟,應該就能確定了。」

「好好好。」簡媽媽連連點頭,眼裡是掩不住的期盼和高興。

送走了大夫,謝夫人又交待了幾句便要回去。

謝長珩自然要出去相送,走到連廊口,謝夫人摒退了丫頭們,低聲道:「秋綾小產了不乾淨,不能留在府裡,趕緊讓人送到莊子上去。」

「是。」

「好好哄著你媳婦。」謝夫人嘆了口氣,叮囑兒子,「她年紀小,做嫡長媳本來就操勞的很,你還氣她做什麼?還嫌秋綾的事不夠添堵呢?等她醒了跟她說,家裡的事我暫時幫管著,不用她操心了。」

謝長珩扶著母親下了連廊,「兒子知道了。」

「不用送。」謝夫人靜了一瞬,繼而道:「但願這一次能有喜訊,一舉得男,了了我們謝家的心事,也省得你媳婦整天懸心,我這就回去給菩薩上幾柱香。」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20:10

融融(下)
眼下剛進初夏,正是人間四月芳菲盡的時節。

盛二奶奶穿了一身緋色一群,群擺灑滿了薔薇花,頭上金釵珠翠,一遍一遍的染著漂亮的指甲,總是嫌顏色不夠紅亮。

佩蘭是她的陪嫁丫頭,後來給謝長盛做了通房丫頭。

平時還是在主母身邊伺候,一如當初在黃家的時候,極為慇勤小心,笑吟吟道:「等晾一晾乾了,再上色,多上幾遍就濃厚了。」

「你說……」盛二奶奶蹙著眉頭,「長房那位得什麼病了?」撇了撇嘴,「這麼矜貴……,不會是害喜了吧?我瞧著長房的人喜氣洋洋的。」

佩蘭小心回道:「難講,沒準兒是呢。」

盛二奶奶「哧」的一笑,「可別鬧到最後,什麼都不是就有意思了。」又道:「進門快一年了吧,愣是半分動靜都沒有。要說秋綾也是個沒福氣的,懷了孩子保不住,連自個兒都賠了進去。」

佩蘭勉力一笑,——庶長子怎麼可能讓生下來?自己伺候二爺好幾年,主母前頭兩個哥兒,還沒發話讓自己生呢。

主母不過是看戲的不怕太高,說別人的風涼話罷了。

盛二奶奶奚落了嫂嫂一陣,心頭終於痛快了些。

本來好好的,自己可以跟著丈夫去外省,結果鬧出米鋪的事,丟了官、賠了錢,丈夫暫時沒事做,整天窩在家裡跟自己慪氣。

早知道,就不該去招惹傅家的人!

盛二奶奶想了一陣,又笑,「才進門一年,兩個通房攆得乾乾淨淨的,手段真真厲害,要是這次真的有喜了。」看向佩蘭,「還不知道要怎樣打饑荒呢。」

佩蘭道:「想來要安排,也是大奶奶的陪嫁丫頭,凝珠和浮晶正合適呢。」

哪知道這邊說著閒話,下午就有消息傳出來。

說是大奶奶叫了自己的幾房陪房,問了家裡的沒成親的小廝,要把凝珠和浮晶的親事都定下來,一副火急火燎的樣子。

盛二奶奶瞧不明白了,詫異道:「她這是要做什麼?不安排自己的丫頭,難道還在外頭另外買不成?病得腦子都壞掉了吧。」

初盈不是腦子壞掉了,而是以為自己活不長,想著趕緊把凝珠和浮晶定下來,至於荳蔻幾個太小,只有以後讓簡媽媽留心一點。

凝珠忍了半晌,等到空了,方才進來問道:「奶奶,是不是我做錯什麼了?」——

不然的話,怎麼會急著把自己嫁出去?

「早點安排妥當不好嗎?」初盈看著她,說道:「你和浮晶打小跟著我,該照拂的自然會照拂。」又道:「你放心,人我會給你們看好了,嫁妝也不會少。」

凝珠摸不著頭腦,出來找到浮晶,兩個人在偏房小屋子裡說話,「你說,奶奶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咱們都走了,將來誰服侍奶奶啊?」

浮晶一向是個悶葫蘆,聞言道:「不是還有荳蔻她們嗎?咱們走了,自然有新的補進來,又不是什麼離不了的。」

「你呀。」凝珠嘆了口氣,「我原以為,大爺身邊都沒有人了,奶奶會在你我中間挑一個,結果一個都不要。」

浮晶皺眉,「你就那麼想做姨娘?」

「你當我是為自己打算?」凝珠反駁道:「先頭雨桐是自幼跟著大爺的,秋綾是夫人賞的,所以奶奶才不好處置。如同那豆腐掉進了灰堆裡,吹也不是、拍也不是,眼下大爺身邊沒人,不防著外頭再擠進來別人嗎?」頗為唏噓,「萬一夫人想起來賞一、兩個,將來為難的人還是奶奶。」

「奶奶都與我們說親了,你想如何?」浮晶一向懶得多想,主母怎麼安排,自己就怎麼過,反正老子娘都還在傅家,「要不然……,你毛遂自薦去做姨娘吧。」

「你怎麼淨抬槓呢?」凝珠著急道:「奶奶讓我嫁出去也好,做姨娘也罷,我都不會說一個『不』字,只是奶奶呢?我想……,找機會跟親家夫人說一聲,從傅家選幾個老實漂亮的,最好還是家生子出身。」

浮晶嗔道:「就你多事。」

「是,我多事。」凝珠站了起來,「如今大爺身邊沒有姨娘,馬上奶奶的喜訊又要出來,咱們不早早的謀劃,難道等著別人佔便宜?」甩了袖子,「我去跟簡媽媽說。」

******

初盈覺得自己越發的懶了,整天光想睡覺。

從沒聽說生病生得想睡覺的,還真是稀奇,上輩子成天和藥罐子打交道,也不是這個情形啊。

這天突然想起,自己的小日子好像過了。

這……,還病得連小日子都不准?

有個念頭在心裡一閃而過,繼而又搖搖頭,然後忍不住再次想起,翻來覆去,最後在屋子裡走了一圈,喚人道:「凝珠,去叫個大夫過來罷。」——

是好是壞,心裡總得有個結果才行。

大夫來了,結果令初盈高興的快要暈過去,要不是想著肚子的胎兒,只恨不得馬上回娘家一趟,再進宮親口告訴姐姐——

大奶奶有喜了。

這個消息就好像長了翅膀似的,很快傳遍謝家上下。

旁人都還罷了。

謝夫人自然是真心歡喜,囑咐丫頭們看著人,等大兒子一回來就告訴他,自己這邊收拾收拾,要親自過去看望大兒媳。

盛二奶奶早有猜想,聽說後,撇了撇嘴,「喜事是喜事,只怕長房又要再添人,真是有喜有憂分不開吶。」

晏氏亦是高興,初盈有了兒子地位穩固,對自己沒有壞處。

唯獨蘇宜君心裡不是滋味,——她和秋綾、赤芍那種丫頭不同,每次謝長瑜過夜,並沒有賞什麼避子湯。

怎麼自己進門都半年時光了,還沒有一點動靜?

眼看主母就要生產了,自己再不抓緊,將來只怕會被逼得更緊,——更何況,有兒子才能傍身啊。

難道……,晏氏給自己做了什麼手腳?

可是也不對啊,自己從來不吃晏氏給的東西,甚至連香粉、胭脂,都是自己的丫頭出去買的,這方面看得很嚴很緊。

或者是長房的那位……?

畢竟廚房的人,她是可以隨時安排的。

蘇宜君微微搖頭,——不至於,傅氏是做嫡長媳的,又是皇后的妹妹,名聲什麼的看得要緊。再說,自己又不是大伯的姨娘,她跟晏氏只是妯娌,用不著這麼費心費力,去做那損陰德的事。

看來……,是自己運氣不濟吧。

蘇宜君一面安慰自己,一面又忍不住擔心。

進門這半年來,發現晏氏其實是個難纏的角色,自己會哄丈夫,她也會,——要不是自己和丈夫從小青梅竹馬,只怕未必能佔到便宜。

蘇宜君心裡起了懷疑,琢磨半日,決定找個大夫看一看,又怕家裡找來的人不敢說實話,便想從外頭去請人。

只是如何避開晏氏和家裡的人,倒是個問題。

******

謝長珩晚上回來得知了喜訊,眼裡帶出笑意。

初盈卻是皺著眉頭,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晚飯也沒胃口,——想著好好養胎,強迫自己吃了一碗,再喝了些湯。

「怎麼了?」謝長珩跟著進了裡屋,在她對面坐下,說道:「聽說有的婦人害喜反應大,你是不是哪裡難受?」

初盈低頭,「心裡難受。」

「心裡怎麼難受了?」謝長珩伸手扶住她,起身道:「你坐著,我去讓人把大夫請過來……」

「不是!」初盈打斷他,心裡千回百轉的糾結。

今兒聽簡媽媽她們說,一早就知道自己有可能害喜,——難怪前幾日丈夫答應的那麼幹脆,原來是空口白牙胡說的!

「不是什麼?」

「你答應我的事,原來是逗著我好玩呢。」

謝長珩一怔,片刻後,方才反應過來妻子在說什麼。

「我不管!」初盈心裡三分委屈、七分撒嬌,——反正丈夫精明厲害得緊,自己算計不過他,只能耍無賴,仗著眼下有身孕的份上,「那天你都答應了。」

謝長珩看著像小孩子一樣的妻子,失笑道:「別慪氣了,你先好好養胎。」

「害喜也是病。」初盈瞪著眼「據理力爭」起來,要求不敢提太多,「所謂『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不能反悔!這一年都不許收人!」

「好了,別胡說了。」謝長珩有點無奈的嘆了口氣,「害喜怎麼能是病?」見妻子瞪圓了眼睛,趕忙哄道:「答應你,說過的話不收回。」

「真的?」

「我什麼時候哄過你?」

初盈有些意外,先頭大部分賭氣惱火,沒想到丈夫真的答應了。

其實,自己也不知道爭取這一年有何用,反正過一年清淨日子是一年。

至於以後……,以後的事以後再說,或許自己還能想出別的法子呢?嗯嗯,每天都纏著丈夫,以他的為人,不像是會主動去收丫頭的。

倒是婆婆那邊有點麻煩。

管得呢,還有一年功夫慢慢琢磨。

等到第二天謝長珩走了,初盈懶洋洋的起床,把這件事跟簡媽媽和凝珠說了,二人都是目瞪口呆,「一年不收人?這樣也行?」

初盈反駁,「有什麼不行的?」



119、冰消(上)

    宋氏第二天聞訊趕過來,進了屋,「快坐。」小心攙扶著女兒,自己倒是落後一步,眼裡的歡喜掩都掩不住,「可算是盼到這個好消息了。」

    初盈心裡自然是高興的,不過更多的,像是完成某種任務似的,鬆了口氣,拉著母親的手嬌笑,「娘,你可要多過來陪陪我。」

    「胡說。」宋氏嗔道:「都嫁人了,娘哪能總往你婆家跑?」

    「嫁了人,我也是娘的女兒啊。」

    「是是是。」宋氏不能常來,少不得在話上哄她幾句,「逮著機會就來。」又問她有沒有什麼反應,想吃什麼云云。

    初盈一一答了,問道:「怎麼大嫂沒有過來?」

    宋氏笑道:「你大嫂也有了身孕,三個多月了。」

    「啊?」初盈詫異,「上月裡,娘生辰我回去怎麼沒聽說?」頓了頓,「我懂了,是怕我知道難過呢。」

    「鬼靈精!」宋氏頗為感慨,笑道:「現在才好,你大嫂有了,你也有了,我真是睡覺都要笑醒呢。」

    萬氏的憲哥兒都九歲了,中間有過一次喜信,結果沒保住,這一次看得特別緊,宋氏也是全權接手家務。

    初盈點頭道:「再多添幾個也好,咱們家就是人少了些。」

    「誰說不是呢,」宋氏過來的時間有限,自己家裡還有一大堆事,轉入正題,「方才我聽凝珠說,這一年你都不往屋裡添人?」

    「嗯。」初盈眨眼一笑,「長珩答應的。」

    「你就淨淘氣吧。」宋氏不以為然,說道:「男人說說,哄你高興也就罷了。」戳了戳女兒額頭,「你怎麼還當真?到時候你不收人,你婆婆也會給長房添丫頭的。」

    「那我不管。」初盈歪在椅子裡,「反正昨兒長珩說好了,到時候娘那邊有話,他自己去解釋。」又笑,「娘……,他那麼聰明,肯定會有法子的。」

    「他去解釋?」宋氏有些不相信,問道:「真是這麼答應你的?」

    「是啊。」

    宋氏微有沉默,——哪個做娘的,會真的盼著女兒給女婿納妾?都是迫不得已,怕自家不安排,反倒被外頭的人搶了先機。

    一般來說,主母有孕都會安排妾室、通房,沒有也得現買幾個,斷沒有讓男人屋裡空著的道理。

    可是說實話,孕婦的情緒本來就容易波動,還得給丈夫安排妾室,那種滋味自己深有體會,要多苦澀有多苦澀。

    既然小女婿都答應了,就讓女兒安安生生養胎吧——

    比起賢名兒,當然還是兒子來的要緊一些。

    謝家盼嫡長子盼得很緊,想來看在這上頭,也會做出一些讓步吧?宋氏反覆的掂量了一番,最終嘆道:「哎,外頭的虛名兒不要也罷。」

    ******

    「我聽說,你媳婦給凝珠和浮晶定了親事?」

    「是有這麼回事。」謝長珩笑道:「當時不是沒告訴她嗎?她自己胡思亂想的,以為得了什麼重症,就趕著把丫頭的親事定下來。」

    謝夫人聞言不由一笑,「這孩子,都在瞎想些什麼呢。」又問:「眼下雨桐和秋綾都出去了,她又有了身孕,沒打算給你身邊放人嗎?」

    「說了。」謝長珩撒了謊,怕母親心血來潮塞兩個丫頭,乾脆直接說了,「不著急,等她生完再說吧。」

    「等你媳婦生完?」

    「是。」謝長珩回道:「我想她才有身孕,又是頭一抬,養胎要緊,別的事先放一放罷。」他道:「兒子又不是色中餓鬼,還是子嗣重要,讓她安安心心的養胎,娘也好早點抱上孫子。」

    謝夫人目光微動,靜了靜,「行,知道了。」

    謝長珩起身,「兒子先回去了。」

    等人走了,謝夫人在身後悠悠嘆息,「老大媳婦到底在家是小女兒,養得嬌氣。」搖了搖頭,與蘇媽媽道:「我倒沒看出來,我的兒子都是痴情種子呢。」

    蘇媽媽不知道該怎麼接話,陪著笑了笑。

    「也罷,還是子嗣要緊。」謝夫人不是那種斤斤計較的婆婆,雖然覺得兒媳有些不夠賢惠,但並想多說,更沒打算強行塞幾個丫頭,「他們小兩口恩愛總是好事,只要不像老五那樣昏了頭,我也就不去做那個惡人了。」

    蘇媽媽笑道:「能有夫人這樣的婆婆,是大奶奶的福氣。」

    「她是有福。」謝夫人微微一笑,「在家是嫡出的小女兒,又是皇后娘娘的胞妹,到我們謝家做嫡長媳,老大亦心疼媳婦。」嘆了口氣,「最好這次一舉得男,這女人該有的就全都有了。」

    且不說謝家的風平浪靜,外面卻是鬧翻了天。

    三審之後,一項又一項的罪名落在孫志高身上,受賄金銀、占人田地、官逼良民至死等等,每一項都是人證物證確鑿。

    這些事兒,當官的還真沒幾個撇的清。

    不過平時礙於孫太后和孫家,沒人敢起頭告他,即便有那膽子肥的,也告不了被人壓下,並且反受其害。

    可是這一次不同,有了人帶頭,而且還有那麼多被孫家查到的人,都發了狠要至孫志高於死地,罪行像山一般的堆積起來。

    皇帝親自下了旨,處死孫志高。

    然後不等太后發作,就跑到懿慈宮給太后請安,被拒之門外,皇帝居然堅持站在外面等候。皇后初慧親自聞訊趕來,勸不走皇帝,也不敢進去給太后添堵,只得跟著垂手一起站立。

    帝后二人從上午站到了中午,驚動的後宮嬪妃全來了,齊刷刷的陪站。

    眼下將近五月,天氣已經甚是炎熱,大夥兒又都沒吃晌午飯,終於有個年輕的嬪妃支撐不住,暈了過去。

    過了半個時辰,孫昭媛也「咕咚」一聲栽倒在地。

    這個時侯誰都能暈,初慧卻不能暈,先是不停的看著皇帝分散注意力,接著用指甲掐自己的掌心,纖細的身板挺得筆直。

    皇帝微微側首,——當初娶傅氏是有目的地,可是她人年輕、聰慧,在自己身邊就是一朵解語花,又為自己生下了兩個嫡子。

    一路風風雨雨並肩走過來,她吃了不少苦頭,受了不少委屈,可是從來不在自己面前抱怨,每次見面都是讓人如沐春風。

    在這種時刻,知道帶著后妃過來給自己壯大聲勢,還一直硬撐著,——看著那瑩白如玉的臉龐,端莊溫婉的微笑,忍不住一剎那的心神動搖。

    「皇后……」皇帝的手攏在寬大的袖子裡,不著痕跡的伸過去,輕輕握住那嬌小的素手,靜靜凝視著她,眼裡帶出一痕難得的溫柔。

    初慧吃驚的抬頭,——她沒想到皇帝會當眾做出這種舉動,顧不上後面的嬪妃和宮人看到沒有,只是不敢動、不想動,恨不得時光就這麼停下去。

    小口小口的呼氣,忍住了眼眶裡微微潮濕的淚意。

    ******

    孫志高死了,孫厚留了爵位卻奪了官職。

    當然了,孫太后依舊還是母后皇太后,還是皇帝需要敬重的嫡母,但是很快又有聖旨傳出,——皇帝賜婚謝家和田家一雙年輕人!

    這一下,是個傻子都能看出其中的微妙了。

    孫家長房已經沒有嫡子,還有一個庶出的,卻不成氣候,況且他老子都不得皇帝賞識了,兒子還能做啥?

    田家和謝家聯姻,就是擺明了孫家二房站在了皇帝這邊,只求富貴榮華,一舉切斷了孫太后的根基,剩下的只是一份尊榮罷了。

    至於宮裡的孫昭媛,若是她在這種情況下還能生出皇子,那才是稀罕事呢。

    初盈得了這個消息以後,心下落定不少。

    也只能這樣了,畢竟皇帝沒有胃口一下子吃掉孫家,——這些大家族,那個不是盤根錯節的關係?再說皇帝沒必要那麼做,只要孫家二房牽制住孫太后即可。

    登基才得兩年,要擺平的地方還多著呢。

    孫太后失去了長房的支持,二房又陽奉陰違,孫昭媛不能懷孕,這種情況下,姐姐的日子應該會好過一點吧?

    可惜自己有了身孕,一年功夫都不能進宮去了。

    「早說了,不用擔心的。」謝長珩拍了拍她的手,微笑道:「以後別再多想了,只管好好的照顧自己,照顧肚子裡的孩子,你們倆都吃得胖胖的才好。」

    其實外面還有一堆事等著處理,頗為棘手,只是不想讓妻子懸掛罷了。

    「我才不要。」初盈笑著撇嘴,「你專門把我養胖了,到時候就有理由……」哼哼了兩聲,「堅決不中你的奸計!」

    謝長珩不由失笑,「那我一起吃,要胖一起胖就行了吧。」

    「那也不好。」初盈笑道:「回頭孩子生下來,一看爹娘是兩個大胖子,不好看,心裡該多傷心啊。」

    「盡胡說!」謝長珩扶了她到窗邊坐下,沐浴在明媚陽光下,妻子的鬢角碎髮泛出金黃色,眼角眉梢都帶著難言的溫柔,不由多看了幾眼,「倒像是長開了。」——

    比起剛進門的那個小姑娘,的確是豐盈不少。

    初盈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嗔道:「眼珠子都掉了。」

    「掉也掉在你身上。」謝長珩對妻子的奚落不以為意,反倒揀了旁邊的絹扇,替她扇了扇,又道:「你眼下便是熱也不能用冰,想吃水果,讓人放在井水裡湃一湃,取點涼意就足夠。」

    初盈托著腮,笑嘻嘻的望著丈夫,「你給我打扇,就是毒日頭底下也不熱。」

    謝長珩笑道:「你敢使喚我?」

    「原是不敢的。」初盈歪了頭,故意扭到一旁往窗外看,「不過嘛……」又轉回頭一笑,「我使喚不得,肚子的孩子也使喚不得嗎?」

    這些天,很是學會了「狐假虎威」這一套。

    「使得。」謝長珩眼下心情好,外面的事雖然煩卻無危險,又等著做爹,再加上妻子軟語嬌嗔的,少不得笑道:「以後你想使喚了,只管開口。」

    小夫妻倆彼此相對笑語盈盈,情意緩緩流淌。

    ******

    與此相對,五房晏氏的屋子裡氣氛有些凝滯。

    「就出去一下午。」謝長瑜皺著眉頭,一副不高興的樣子,「有什麼好擔心的?難不成兩個大活人,還能跑了?」

    晏氏聽著丈夫口不擇言,心下暗惱。

    蘇宜君嚷著要出門去,偏生丈夫不放心,要跟著一起,——這些天總覺得蘇氏有些古怪,顧不上多想其中緣故,總之自己再過兩個月就要生產,在這之前,斷不能鬧出什麼幺蛾子來。

    可是丈夫是個順毛驢,只能順著他的毛捋,不然越發說不成話。

    忍了忍氣,說道:「不是要攔著你,就是眼下我快生產了,你再陪著姨娘出門,讓人聽見了落笑話。」放柔了聲調,「等我生了孩子,坐完月子,到時候天氣也涼了,想去哪兒去不得?何必急在一時?」

    謝長瑜的神色有些動搖,卻道:「那還得兩、三個月,宜君想出去散心呢。」

    自己好說歹說沒有用,晏氏不由惱火,忍耐道:「這個時候出去,娘知道了少不得要生氣,蘇姨娘一時沒想到,你也該替她想一想才是。」

    一提到母親,謝長瑜終於洩了氣。

    「我想蘇姨娘也是悶得。」晏氏平緩了氣息,繼續勸道:「這樣吧,我去跟大嫂說一聲,正好要裁夏天的衣裳,叫了裁縫鋪的人過來,多給蘇姨娘做幾身衣裳。」補道:「要是還覺得不夠解悶兒,把玉器店的人也叫過來。」

    「那好吧。」謝長瑜最終還是不敢去招惹母親,起身道:「我去勸表妹幾句。」

    晏氏讓薄荷扶著起身,送了丈夫到裡屋門口,回來坐下,忍不住有一種想摔東西的衝動!一個妾室,還要這樣千哄萬哄的!

    繼而慢慢冷靜下來,問薄荷,「你說她這麼惦記著出門,是什麼緣故?」

    薄荷為難道:「我可猜不著,不過想來沒有什麼好事。」

    「到時候,讓人盯著一點兒。」晏氏也琢磨不出來,眼□子沉重,加上剛才被丈夫慪得不行,心情煩躁,「扶我到床上躺一會兒。」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20:11


冰消(下)

    謝姝的成親吉日定在六月十二,皇帝讓欽天監挑的。

    她的嫁妝是早就準備妥當,四房就這一個孤女,當年分家的家產都是陪嫁,還有她母親留下的嫁妝,一百二十八抬滿滿噹噹。

    畢竟這不僅是謝家和田家的體面,也是皇帝的臉面,別說本來有資本,就是沒有也得砸鍋賣鐵添上去,只嫌少不怕多。

    謝夫人一口氣陪嫁了兩個大丫頭,八個小丫頭,除了壓箱底的錢,還從自己的嫁妝裡抽了一個小莊子,一起送給侄女做嫁妝。

    初盈代表長房給了一盒子首飾和一些衣料,大約值個三、四百兩銀子。

    盛二奶奶雖然跟這個小姑子不親近,奈何大家給得熱鬧,----除了長房,五房也給了小三百兩,還有昭三奶奶三百兩,安城郡主五百兩,謝三夫人五百兩。

    因而一咬牙,比著五房的例子送了東西過去。

    回來自己心痛肉痛肝痛,啐道:「撈這麼多銀子,也不知道晚上睡不睡的著!」末了想起來一件事,快意笑道:「聽說那田家老四是個結巴,回頭娘娘娘娘娘子的,可真是有得樂子了。」

    佩蘭既不敢得罪主母,也不敢說謝姝的閒話,只得乾笑了兩聲。

    這邊謝姝的丫頭海棠也說起田家,擔憂道:「聽說那四少爺說話不流利,平時很少出門,只怕仕途一路算是斷了。」

    「人要有自知之明。」謝姝神色淡然,輕聲道:「像我這樣無父無母的孤女,又有腿疾,難道還非得去做誥命夫人?他比旁人差一些,配我反倒合適。」

    「小姐,你怎麼能這麼說?」海棠不樂意了,心疼道:「小姐的腿疾又不嚴重,平日裡並不影響什麼的。」撇了撇嘴,「可一個大男人一輩子是白身,在官宦人家,總是被人低看的,我就是覺得委屈了小姐。」

    「傻丫頭。」謝姝淡淡笑道:「你看我當然是樣樣兒都好,人家田家看自己的兒子還不是一樣?沒準兒還覺得我配不上呢?這種話以後別說了。」

    海棠無奈嘆氣,「皇上賜婚,沒得挑。」

    「這才好呢。」謝姝正色道:「田家看在皇上賜婚的份上,就得好生待我,只要我循規蹈矩不出錯,這輩子便穩穩當當的。」又道:「至於田四公子不能入仕途,我看也沒什麼,且不說我沒那個福氣,便有亦是整天提心吊膽的,何苦呢?」

    海棠不由笑道:「反正小姐最是想得開,我瞎操心。」

    「把昨兒準備好的東西拿出來,先去長房坐坐。」

    謝姝即將出嫁,家裡的長輩和平輩都給了不少壓箱錢,打算一一道謝,特別是長嫂初盈那裡,----皇帝賜婚只能穩固自己的嫡妻地位,和長嫂交好,有皇后娘娘的親妹子撐腰,才會讓自己在田家更如魚得水。

    ******

    謝家連著趕上兩件大喜事。

    六月裡嫁謝姝,七月初六晏氏生下一個大胖小子。

    謝家上下一片喜氣洋洋,五房院子張燈結綵、披紅掛綠,大擺了三天流水席,晏氏的臉上笑容滿溢,在進門後笑得最真心的一次。

    還懇求婆婆起了名字,喚做錦哥兒。

    一則不想讓丈夫起,萬一蘇宜君在其中瞎攪和,再好的名字自己也要倒胃口,二則婆婆是長輩,將來錦哥兒也多幾分體面。

    初盈過去瞧了,挺白淨的小粉團兒、肉呼呼的,沒想到晏氏個子不大,懷得時候也不是很顯,生出來的孩子卻不輕。

    按說這是件高興事,----可是一想到普世師太當初說的話,說晏氏會一舉得男,這麼準、這麼靈驗,又讓自己心裡添上一層陰霾。

    繼而搖搖頭,還是好好養胎不要瞎想。

    反正杞人憂天也沒有用,過好現在的每一天才是最要緊的,不然憂心忡忡的,難道就能改變什麼嗎?索性把煩心事丟到了一旁。

    第二天,剛好是七七乞巧節。

    初盈懷孕還不足三個月,幾乎不顯懷,不過還是穿了寬鬆的衣服,煙霞色的碎花半袖,配以一襲海棠鬧春的高腰襦裙。

    頭上裝飾簡單,大都以輕巧漂亮的時興珠花點綴。

    一大早,就跟謝長珩囉哩囉嗦的交待許多。

    要買這樣,要買那樣,----細緻到點心鋪的店名和點心的花樣、口味,料子則瑣碎到顏色、質地等等,生怕丈夫記不住,還反覆的叮囑了幾句。

    凝珠等人走了,笑道:「奶奶幹嘛非得指使大爺?讓個小廝去買不就行了,偏還那麼多要求,保不齊忘了幾樣。」

    「偏不。」初盈睨了一眼,嗔道:「要你管?」

    倒也不是真想吃什麼、買什麼,就是剛好丈夫在家,又趕上這個麼節日,一想著他專門出去給自己買的東西,別說吃啊用啊。

    ----單是一樣一樣翻出來看看,心裡就甜絲絲的了。

    凝珠當然知道主母的心思,不過故意勾她,說出來高興高興,上前給她加了一個冰蠶絲的墊子,抿嘴一笑,「知道,我管不了。」

    謝長珩回來的還挺早的,身後的平安和如意,一人拎了一大堆東西。

    「這麼快?」初盈見他頭上冒汗,有些心疼,「又不著急,你慌什麼?」

    「還不是怕你著急。」謝長珩微微一笑,陪著說了兩句話,起身道:「你先歇著,我去書房找點東西,等會兒吃飯就回來了。」

    「好。」初盈剛要站起來,就被丈夫摁住,只得微笑目送他出去。

    等人走了,心下卻是一陣疑惑,有什麼要緊事趕在今天商量?沒猜錯的話,丈夫一定是去書房找幕僚了。

    否則若沒有急事,大概不會這麼慌慌張張趕回來,又急著去書房。

    中午謝長珩沒回來吃飯,晚上回來挺晚,表情沒什麼大的變化,----不過他的性格就是如此,並不能說明沒有大事發生。

    初盈沒打算在飯桌上問東問西,安安靜靜吃完了飯。

    臨睡上了床,方才搖著團扇問道:「是不是外頭出了什麼事?」

    「有些事。」謝長珩把團扇抽了出來,讓妻子躺下,自己半倚在床頭,漫不經心的送去清涼的風,「都是朝堂上的一些麻煩,外省的事,你就別操心了。」

    初盈仰面看他,「不會影響到你吧?」

    「不會。」謝長珩微笑著安慰妻子,「好好睡覺,不是說要多睡多休息才好。」雖然天熱也不敢太恣意,扯了薄薄的錦被,與她搭住腹部,「你不聽話,就不給打扇了。」

    「聽。」初盈的嘴角溢出笑容,眼睛像是盛滿了繁星一般熠熠生輝。

    ******

    錦哥兒洗三這天,各家親戚們都過來道賀添盆。

    初盈因為有身孕了,少不得被眾人一番打量道喜,安城郡主最是快人快語,含笑嗔道:「這麼大的喜事還瞞著?也不說讓二嬸我高興高興。」

    謝三夫人解圍道:「人家還不到三個月,自然是要等穩妥了再說。」

    「知道你心疼小輩。」安城郡主在妯娌裡面一向得意,說話也是直來直去,與謝夫人笑道:「大嫂可知道,三弟妹為何幫著長珩媳婦說話?」故意睨了一眼,「他家長永剛說了媳婦,還瞞著咱們大夥兒,怕人說嘴,所以先拉一個幫忙的。」

    謝三夫人好笑道:「你呀,一大把年紀了還是嘴不饒人,也不怕小輩們笑話。」

    「這是大喜事啊。」謝夫人在妯娌中間和稀泥,問道:「長永說了哪家的媳婦?今年十七,也該把親事定下來了。」

    謝三夫人回道:「我娘家三哥的大女兒,年初剛剛及笄。」

    她在妯娌中間是唯一的庶子媳婦,一向和眾人有些生疏,又怕前面兩個嫂嫂權勢大亂拉線,所以跟做賊似的,趕緊悄悄的給兒子定了親事。

    安城郡主心裡有些不快,才會說出方才的話。

    謝夫人自然也明白是怎麼回事,雖然覺得這位弟妹有些小家子氣,不過事關人家兒子一輩子的事,都是做母親的也能理解。

    再說自己兩個兒媳一個生了,一個有孕,自己抱孫子還忙活不過來,哪裡有空去管親戚的閒事?因而笑道:「親上加親更好了。」回頭與初盈幾妯娌道:「等老六媳婦進了門,你們又多一個人說話。」

    初盈笑道:「正是呢,越來越熱鬧了。」

    盛二奶奶自從丈夫丟了官職,變得不大愛說話,敷衍了一句,晏氏對謝三夫人到了一句喜,昭三奶奶也說了幾句客套話。

    今天的主角是晏氏和錦哥兒,謝三夫人沒打算喧賓奪主,更不想妯娌們不痛快,趕忙上前抱了錦哥兒,逗道:「瞧瞧這小胳膊小腿兒的,多有勁兒。」

    晏氏倚在彈墨線繡花枕頭裡,笑吟吟道:「哭起來嗓門兒也大呢。」

    謝三夫人笑道:「嗓門兒大才好,有力氣,長得壯實。」回頭看了看初盈,「快給錦哥兒添個弟弟,兩兄弟在一起玩兒才好。」

    初盈笑了笑,這話自己不好做答。

    謝夫人接了錦哥兒過來,左右打量,「我瞧著眉眼有些像他爹。」不免說起謝長瑜奶娃娃時候的事,「小時候淨淘氣,恨得我三天兩頭的想打他……」

    眾人笑語晏晏的,很快把謝三夫人的事兒揭了過去。

    沒多說,晏夫人由兒媳晏大奶奶陪著過來,同行的還有李家大奶奶,乃晏氏的嫡親胞姐,算是娘家這邊的親戚過來道喜。

    少不得晏家和謝家又是一番寒暄,彼此落了座。

    晏氏自是萬分高興,在母親和姐姐面前,也多了幾分小兒女的嬌態,只是說話間不敢忘了婆家的人,不時製造些大家都能聊的話題。

    正說著話,謝長瑜從外面掀起竹簾子進來,看了看晏氏,「外面宴席好了。」回頭對謝夫人道:「娘,帶著嬸嬸他們一起出去吃吧。」

    謝夫人笑道:「過來抱抱你兒子。」

    謝長瑜表情有些忸怩,擺手道:「太軟,我不會。」

    ----氣氛頓時一凝。

    晏氏惱火的看了丈夫一眼,當著這麼多人,當著自己的娘家人,做出這副鬼樣子是什麼意思?不會,裝個樣子都不行?真是越想越胸悶。

    晏夫人幾個臉色不大好看,皆是靜默。

    初盈是做嫡長媳的,這種時候得趕緊解圍,忙笑道:「娘,都說抱孫不抱子,五弟剛做爹還不適應,過幾天就熟練了。」

    「可不是。」晏家大奶奶接了話,笑道:「我們家東哥兒長到這麼大,他爹也沒抱過幾回,男人都手腳笨重,哪裡會這些細緻的活兒?」

    謝夫人的表情緩了緩,笑道:「你說得對。」

    本來事情都算了結,偏生蘇宜君在旁邊插了一句嘴,「五爺,你護著錦哥兒的頭和腰,小心點就抱起來了。」又道:「小時候我抱過兄弟,沒什麼難得。」

    謝長瑜卻道:「算了,別摔了他。」

    「要不……」蘇宜君笑吟吟的,「我抱給看一看就知道了。」上前要從奶娘手裡抱錦哥兒,奶娘看著主母的臉色不敢給,一時僵持不下。

    謝長瑜見了十分不快,朝奶娘斥道:「你這是做什麼?」

    晏氏的臉色變了幾變,但是當著眾人不好開口阻攔。

    晏夫人和李大奶奶卻是眼裡冒火,----早知道這個女婿不著調,可是當著一眾親戚的面,居然也這麼不給女兒臉面?!這還是生了兒子,越想越像是惱火。

    初盈自己是個孕婦,不好上前。

    盛二奶奶在一旁看戲,昭三奶奶隔了一房不便插手,便是安城郡主和謝三夫人,也不好多管嫂嫂家的事。

    好在謝夫人反應極快,當即起身道:「走吧,都出去吃飯。」

    根本不給蘇宜君任何機會,弄得她漲紅了臉,訕訕的縮回了手,眼淚在眼眶裡打著轉兒,一副想哭不敢哭的樣子。

    謝長瑜趕忙上前,「宜君……」

    「還不出去招呼人?!」謝夫人一聲斷喝,----當著一眾的親戚客人,兒子居然如此讓媳婦難堪,讓親家下不來台,自己這個做娘的都覺得難為情。

    初盈不便上前,但又不想局面繼續難堪下去,只得道:「五弟,快出去陪你大哥喝酒吧,昨兒還念叨著你呢。」

    謝長瑜扭回頭,看著面色微沉、肚子微隆的大嫂,登時想起哥哥的厲害,在他怔仲之間,簡媽媽已經把蘇宜君拉了下去。

    未免氣氛尷尬,謝夫人陪著晏夫人等人出了門。

    初盈是個孕婦慢吞吞的,晚了一步,走到床邊對晏氏輕聲道:「別惱了,你要是月子裡慪壞了自己,可不是正中了別人的心意?好好帶著錦哥兒,這才是最要緊的。」

    「大嫂……」晏氏心中萬分委屈,眼淚大顆大顆的掉了下來。

    ----如果說從前還幻想和丈夫舉案齊眉的話,現在連這份心也死了。

    初盈也不知道說點什麼好,自己又不便久留,因而勸了幾句,告辭道:「外頭還有客人,我先出去看著招呼一下。」又道:「等下讓你娘她們早點回來,陪你說會兒話,先好好歇一歇吧。」

    「多謝大嫂。」晏氏這話是真心實意的,慢慢止了淚,「我明白,一定會好好照顧著錦哥兒的,別的不多想了。」





121、繚亂(上)

    第二天是萬壽節,初盈去不了宮裡一陣鬱悶。

    謝長珩豈會不知道她的心思?臨走還安慰道:「我多問一點皇后娘娘的消息,然後等宮裡宴席一結束,就早點趕回來,再慢慢地說給你聽。」

    「好。」初盈只得點頭,又叮嚀道:「別喝太多酒,別被人灌醉了。」

    謝長珩笑道:「萬壽節上的宴席,誰敢灌酒?」

    「不敢最好。」初盈不過是白交待一句,送走了丈夫,自己回到屋內,讓凝珠把新買的棉布拿出來。

    聽人說,小孩子矜貴不宜過於奢侈,綾羅綢緞什麼的,家裡又不是穿不起,往後什麼時候都能穿,眼下還是以舒適為主。

    昨兒婆婆還說了,等把小衣服做好,拿去多漿洗幾次,然後就會柔軟許多。

    雖然自己沒有生過孩子,但是圓哥兒和錦哥兒都是見過不久,想來小孩子差不多,都是胖乎乎、圓嘟嘟的,肉肉的小胳膊小腿兒。

    越想越覺得可愛,急巴巴讓人拿剪刀的要裁衣服。

    凝珠趕忙把美人榻上收拾乾淨,先鋪了墊布,然後再把淺色的棉布放上去,還一邊叮囑道:「今兒先裁一套,奶奶別低頭久了發暈。」

    浮晶在旁邊打著下手,——她和凝珠一、兩年內都要出嫁,如今把荳蔻和甘草帶在了身邊,凡事指點一二,免得將來換了人措手不及。

    甘草原先是茶水上的小丫頭,因為當初的月餅事件,於婆子承認了錯誤,化解了初盈的主母危機,才換來親孫女調任長房做事。

    她為人機靈、嘴甜,又想著自己不是主母的陪嫁人員,因此格外小心討好,不時的幫著端茶倒水,揀揀碎布什麼的。

    初盈小心翼翼的劃了線,一點一點的絞,——虧得只是一套小衣服,且是穿在裡面的內衣,沒磨蹭太多時間便好了。

    在簡媽媽的要求下歇了一會兒,凝珠收拾了剪子等物,打發荳蔻、甘草出去,然後回來幫捻線,「還有大半年的功夫呢,奶奶慢慢兒做。」

    因為閒著又沒外人,不免說起昨兒五房的事來。

    簡媽媽不屑道:「做了姨娘就是姨娘,總還想著自己當小姐的那會兒!以為給主母上點眼藥,把人給慪病了,自己就能撿著便宜?也不想想,現在是誰在當家?又不是單獨出去過了。」

    分家?初盈搖了搖頭,這都不知道是猴年馬月的事。

    別說婆婆年紀不大還硬朗,即便婆婆不在,只怕這個家也分不成,至少五房分不出去,——以丈夫的性格,絕對不會丟下兄弟不管的。

    而就謝長瑜那個凡事自我為中心,不知柴米油鹽貴的勁兒,銀子分到他的手裡,只怕幾天功夫就能花完。

    比如給蘇姨娘買對寶石手鐲啊,給蘇姨娘打一套金頭面啊。

    前幾個月晏氏為了約束蘇宜君,可是破費不少東西,才哄得謝長瑜滿意,——偏生這樣都沒有落著好,換做誰心裡也有氣。

    晚上謝長珩回來,吃晚飯又去了書房一趟。

    初盈問他,「不要緊吧?」

    「不要緊。」謝長珩現在不想讓妻子操半分心,捏了捏她的臉,「答應不管的,怎麼又問起來了?先坐下。」

    初盈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笑道:「最近好像變囉嗦了。」

    原先沒有懷孕時,整天忙著操持家裡上上下下的瑣碎事,不知不覺一天就過去,現在猛地閒下來,反而忍不住東想西想。

    謝長珩便說起了宮裡頭的事,「見著了贇哥兒和福哥兒,福哥兒還小,嬤嬤抱出來露了下面,皇上就讓人送回去了。」又笑,「贇哥兒懂事了許多,端了酒,親自給皇上敬酒賀壽,還獻上了自己寫的幾篇小字,皇上很是高興呢。」

    沒說的是,當時皇長子還即興做了一首詩,為皇帝賀壽,贏得了大片喝彩聲。

    「是嗎?」初盈聽得神往,「可惜我不能去。」

    「你去了也是在後頭,哪能瞧著前面的事?」謝長珩儘量把有意思的揀來說,滿足妻子的遺憾,「贇哥兒叫了我四姨父,還念叨著你沒去,讓我給你帶話,說要改天過來看你呢。」

    初盈笑道:「他就想吧,哪裡能說來就來的?」

    夫妻倆絮絮叨叨說了一回,脫了衣服上床睡覺。

    謝長珩從背後摟了妻子,問道:「乞巧節那天有事耽擱了,給你買的東西都沒有買齊,明兒正好是休沐日,吃了早飯我再出去一趟。」

    「算了。」初盈低聲,「在家陪我吧。」慢慢扭轉身體,「想你彈琴,或者給我畫幅畫什麼的,眼下外頭又熱,跑來跑去的別累壞了。」

    「還好。」謝長珩閉著眼睛,像是沉溺於這種小夫妻間的溫馨。

    初盈沒有動,——畢竟做了一年多的夫妻,算得上是瞭解,明白丈夫這是在外面覺得疲憊,所以在家就會放鬆一些。

    心下不由嘆氣,仕途一路不是那麼好走的。

    ******

    那天蘇宜君當眾受了委屈,謝長瑜不敢在母親面前造次,後來好一通安慰,越發的對妻子疏遠起來。

    每每過去正屋時,總要叨咕一句,「我過去瞧瞧錦哥兒。」

    他原是好意,表白自己不是去看晏氏的。

    可惜這話越發的戳著蘇宜君,——這做了婦人的女子,有幾個不想要兒子?晏氏如今更加得意了。

    那天自己不過想要抱一抱,就那麼不給臉,難道自己還能當著眾人做手腳?還是說碰一碰,都讓她心裡覺得不痛快?輕狂個什麼勁兒!

    偏生謝家出了丈夫,沒一個人站在自己這一邊。

    晏氏算計自己,婆婆厭惡自己,就連長房那位都處處排擠自己,——說透了,自己這輩子就輸在一個「庶」字上頭。

    越想越是兩肋生痛、胸悶氣短,只是也明白,那天得罪了家裡的人,不敢再火上澆油給自己惹事,免得白白吃了虧。

    丈夫現在頂著個芝麻綠豆小官,白天都找不著人。

    萬一晏氏發狠,到時候還是自己吃虧——

    到底該怎麼出去見大夫?

    想來想去,還真相出一個比較妥當的法子。

    面上不動聲色,等到謝長瑜回來,只是一如平常的說笑相處,早去晏氏那裡,亦是恭恭敬敬的,只是再也不說抱錦哥兒的事。

    ******

    初盈其實早就想做小襖了,但是簡媽媽不讓,說前三月不宜辛苦,一直拖到最近幾天才開始動手,又想做得最好,一件小衣愣是做了好幾天。

    來不及做褲子,想瞧著小衣服傻樂了半日。

    想著寶寶穿著自己做的衣服,躺在自己的臂彎裡,又粉又嫩的,然後渾身一股子奶香味兒,心里美得快要開了花。

    「四姨!」一聲清脆的童聲響起。

    初盈一愣,不可置信的看著門口,「贇哥兒?!」

    「見過二殿下。」屋子裡的丫頭們已經跪了一地,在簡媽媽的帶領下行禮。

    「我來看你啦。」贇哥兒特別高興的樣子,眼睛亮亮的,要不是從小的皇室規矩約束著,只怕已經手舞足蹈起來。

    初盈驚訝道:「你怎麼自己跑出宮……」

    贇哥兒得意道:「父皇帶我出來的。」

    初盈往外一看,不知道什麼時候,無聲無息站了半院子的宮人,小丫頭們嚇得戰戰兢兢的,趕忙起身,「皇上在哪兒?」

    「你坐吧。」贇哥兒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還過去扶人,「父皇去書房找四姨父,讓我過來瞧四姨,還說有事,其他人都不用過去請安。」

    初盈有些訝異,——皇帝居然這麼體貼?是因為姐姐?還是給傅家謝家面子?不過總歸是好事,笑道:「你還真有本事出來呢。」

    贇哥兒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沒人看著他,也不像在皇宮裡那麼端正,感慨道:「都好幾年都沒有出過宮了。」

    初盈「哧」的一笑,「你沒進宮之前才多大一點?何曾出去過?」

    「我可是專門來看四姨的!」贇哥兒有些著惱,拉著初盈的手搖晃,「母后還讓我帶了話,不想聽就算啦。」

    簡媽媽在一旁緊張道:「二皇子,我們大奶奶現在有身孕。」

    「不礙事。」初盈怕落了外甥的面子,拉他在身邊坐下,柔聲問道:「皇后娘娘讓你帶什麼話?快說吧,別饞我了。」

    初盈著急的樣子,成功的勾起了贇哥兒表現欲,還非要把簡媽媽等人攆出去,單獨說給姨母聽,一大一小兩顆腦袋,湊在一起嘰嘰咕咕的。

    與此同時,皇帝和謝長珩這邊則氣氛凝肅。

    「按捺不住了?」皇帝冷笑,烏沉的眼睛裡光芒複雜讓人看不透。

    「早晚的事。」謝長珩坐在皇帝身邊,不卑不亢,只是保持著臣子應有的恭謹,「說句不怕皇上怪罪的話,如同皇上不放心他一樣,他也不放心皇上。」略頓,「與其等到皇上萬事把握,從從容容的動手處理,還不如先發制人。」

    皇帝勾了勾嘴角沒答話,而是慢悠悠的飲著茶,誇讚道:「這茶味兒不錯。」

    「還是皇上春天裡賞的。」謝長珩微微一笑,帶了幾分玩笑的口吻,「許是出宮透透氣,味兒就有些不一樣。」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20:14

繚亂(中)

    皇帝又喝了一口,笑道:「是年初南邊上貢的玉霜春?朕只喝過一次,倒忘了。」

    君臣二人撇開政事、撇開朝堂,說著不著邊際的閒話,氣氛甚是輕鬆,有種偷得浮生半日閒的味道。

    說了一陣,皇帝突發感慨,「沒想到葉家老二看著文弱,倒也不失為一個人才。」

    謝長珩回道:「蘭舟只是文氣了些,到底是傅太公親自教導出來的學生,才華能力自然是有的,出去歷練歷練會更穩重。」

    「聽說你要當爹了?」皇帝的思維很是跳躍,笑了笑,轉移話題。

    謝長珩知道皇帝是出來散心的,便往輕鬆方面說,「還早呢,得明年年初去了。」末了又笑,「在這上頭,臣不及皇上遠矣。」

    皇帝聞言「哈哈」大笑,搖了搖手,「朕不知道,你還會說俏皮話呢。」

    謝長珩端著清香的果子酒,抿了一口。

    皇帝出來散心、透氣,來謝家是給謝家莫大的體面,同時還帶著二皇子,也是給傅家的體面,----更是在告訴天下人,這是自己看重的嫡長子。

    至此亂世,皇帝此行可謂一舉多得。

    皇帝笑了一陣,又道:「人都說謝郎風流無匹,要不朕賞你幾個絕代佳人,或許就能攆上來了。」

    謝長珩聞言一怔,微笑道:「那都是旁人取笑而已。」

    ----不知道皇帝是個什麼意思,怎麼突然想起這茬兒來了?隨口說說還罷了,萬一真的賞賜幾個人來,謝家豈不是要當仙姑一般供著?

    皇帝見他一副婉拒的姿態,沒有著惱,神色反倒越發柔和,笑道:「好男兒志在四方,大丈夫不拘兒女之情,朕開個玩笑罷了。」頓了頓,「再說四姨伶俐的很,朕可不想被她念叨著,來來來,咱們再喝一杯。」

    謝長珩微笑著給皇帝斟酒,心中慢慢有些回味兒。

    大約在皇帝看來,自己是因為傅家才拒絕的,或許覺得……,有些同病相憐?看起來,皇后處的位置頗為微妙。

    只不過,皇后要煩心也得幾年後去了。

    不過這件事,還是得找機會跟妻子說一聲。等她生產完畢,什麼時候進宮提醒皇后一句,莫要習慣了皇帝的庇佑,忘了自己的處境。

    但……,眼下不是時候。

    ******

    贇哥兒走的時候戀戀不捨,明年就六歲該入學,已經是懂事的年紀,知道自己想要再一次出宮,不知道猴年馬月去了。

    不斷叮嚀初盈,「四姨,你生完了表弟早點要來看我。」又補了一句,「帶著表弟一起來。」

    簡媽媽在旁邊笑道:「多承二皇子的吉言。」

    初盈卻是鼻子微酸,----只覺得贇哥兒有些可憐,在別人眼裡他是尊貴的二皇子,對自己來說,他是姐姐的親生兒子,是自己的親外甥。

    是在皇宮裡不能隨便走動,被皇室嫡長子名分壓抑著、束縛著,被無數雙眼睛盯著的孩子,注定了沒有快樂的童年。

    「會的。」初盈上前摸他的頭,笑道:「四姨最近雖然不能進宮,不過會讓人捎東西進去。」又鼓勵他,「聽說你開始學字了,回頭學得多,給四姨寫信怎麼樣?」

    「對呀!」贇哥兒高興道:「我會好好學的。」

    有目的、有期望的學習,比起被迫勉強,總是要來得快樂許多。

    贇哥兒總算帶著笑臉出了門,前後左右一群宮人眾星拱月似的圍著,長房院子的大門都有些嫌小了。

    這邊謝長珩回來沒說什麼,只道:「陪著皇上說了幾句閒話。」

    閒不閒的,自己是不方便去打聽的。

    不過看起來,丈夫的臉色還算聽愉悅的,想來沒什麼壞事,放了心,讓丫頭們立在旁邊打扇,「這天還是熱著,等過了八月中秋就好了。」

    甘草在旁邊打扇,想起去年大奶奶剛接手家裡事務,就出了月餅事件,不過陰差陽錯的,自己卻成了大奶奶身邊的丫頭。

    想到這裡,打扇打得更賣力了。

    ******

    中秋節那天,謝夫人領著兒子兒媳們一起賞月。

    晏氏已經出了月子,烏黑的頭髮挽了簡單的圓髻,簪了珍珠釵,----她現在時常要抱錦哥兒,嫌那些滴滴答答的步搖瑣碎,用得都是些平滑的東西。

    因為才做了母親,氣色顯得十分晶瑩豐潤,此刻正與婆婆笑道:「等到明年的中秋節,錦哥兒就能跟娘要月餅吃了。」看了看初盈,「大嫂肚子裡的這個,也能咬上幾口餡兒。」

    初盈五個多月的身孕,肚子圓溜溜的,依舊還是寬鬆的高腰儒裙,怕夜風涼,還多穿了一件玫瑰金的小外衫。

    聽她這麼一說,笑道:「不知道愛吃什麼味兒的。」

    這邊禮哥兒和信哥兒圍了上來,一個嚷嚷道:「祖母,我要吃蓮蓉餡兒的。」另一個卻有著不同看法,「還是玫瑰餡兒的好吃。」

    「都有,都有。」謝夫人心情很好,笑道:「吃月餅管夠。」

    盛二奶奶在旁邊嗔道:「兩個潑猴兒,都快把你們祖母都揉散了。」

    氣氛難得的好,謝長珩也放緩了神色,和兩個兄弟說話,還給母親遞了月餅,加上小孩子穿來穿去的,算是過了一個愉悅的中秋節。

    因為熬了夜,第二日初盈起來的有些晚了。

    慢吞吞由著凝珠服侍,穿衣洗漱梳頭,收拾妥當去給婆婆請了安,----昨兒婆婆特意交代自己,今兒不用趕早過去。

    儘管如此,早上見面還是告了罪,陪著說了會兒話才回來。

    中秋節一過,頓時有了濃濃的蕭素秋意。

    初盈看著院子裡半黃半青的樹葉,覺得怪冷清的,便叫凝珠,「取一些不用的紅綢邊角料,掛在樹梢上,不然連個顏色都沒有。」

    凝珠點頭,「知道了。」

    還沒出去,甘草就從外面進來了,「奶奶,我有話說。」

    「說罷。」初盈知道她的擔心,不比荳蔻是自己娘家帶出來的,深怕將來一等丫頭的位置旁落,所以特別的勤謹、任勞任怨。

    甘草是謝家的家生子,自己正用得上這樣的人。

    「我家有個嬸嬸在大興莊子上。」甘草知道凝珠不用避開,直接道:「說是前些日子見著秋綾,拉著她哭訴了一番。」

    初盈聽著有點意思,笑道:「這麼巧?」

    「是巧。」甘草並沒有迴避這個話題,解釋道:「秋綾原本是府裡的老人,哪家跟哪家是親戚都曉得。」從懷裡掏出一根金簪子,「我家嬸嬸不是沒見過東西的,只是想著讓奶奶知道,好做個處置。」

    「讓你嬸嬸拿著吧。」初盈對金簪子沒興趣,下人間遞些好處是難免的,只關心秋綾說的內容,「哭了什麼?」

    「秋綾說,她是被人陷害的。」甘草儘量一個字不錯,轉述道:「說那避子湯她全都喝了,不知怎地失了效,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她。」

    陷害?初盈微笑,對此不置一詞。

    即便真的如秋綾所說,她就可以私下生出庶長子了嗎?就可以瞞著自己?然後在關鍵的時候,拿出來當擋箭牌?當著眾人的面打自己的臉,讓自己無法處置!

    「奶奶。」凝珠讓甘草告退出去,問道:「秋綾那邊……」

    「不必多事。」初盈還沒有暈了頭,不明白事情輕重緩急,「眼下養胎要緊,別有的沒的添麻煩,趕緊找個人把秋綾配了,也就安生下來。」

    凝珠有些胸悶,「就這麼輕易的饒過她?」

    「得饒人處且饒人。」初盈淡淡道:「即便害死了她,我也得不到什麼好處。」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只當是為孩子積福。」又叮囑,「配了人,留在莊子上不許走動。」

    凝珠無奈點頭,嘆道:「也罷,不值得為些小人慪氣。」

    十七這天,是蘇家大老爺的生辰之日。

    兩家是親上親,謝嫻可是蘇家的大奶奶,謝夫人惦記著哥哥、女兒,還有外孫,一大早就領著女眷們過去。

    錦哥兒還小,晏氏留了下來照顧兒子。

    因為中午只剩下初盈和晏氏,妯娌倆交情不錯,便湊在了一起說話吃飯。

    初盈身子笨重不敢去抱孩子,只是坐在旁邊逗弄,「五弟妹你瞧……」伸了手指,被錦哥兒緊緊的握住,覺得有趣,「拽著我不放呢。」

    晏氏湊趣笑道:「我們錦哥兒喜歡大伯母。」

    「那是。」初盈沒人的時候,不會端著什麼長嫂的架子,順口笑道:「像我這樣好的大伯母,誰不喜歡?」

    晏氏「哧」的一笑,「大嫂說得對。」

    錦哥兒十分湊趣的揮了揮胳膊,惹得兩人圍過去看。

    白白淨淨的小臉,烏黑的眼睛,長相像極了謝長瑜,----初盈打量著晏氏,不知道她心裡是如何做想,是寧願像呢?還是不像?

    「奶奶!」五房的薄荷急匆匆進來,神色有些焦急。

    今兒晏氏沒有出門,蘇宜君哪怕是做了妾,也是蘇家的女兒,不放心便讓薄荷跟著過去,有盯梢的意思。

    眼下提前回來,怕是不會有什麼好事。

    初盈心下明白的很,招手讓凝珠扶住自己,「坐累了,我先出去走走。」見晏氏有些猶豫,又道:「外頭涼,你好好陪著錦哥兒吧。」

    晏氏微笑點點頭,等人走了,問道:「什麼事?」

    薄荷沮喪道:「蘇姨娘耍奸出了蘇府!」


晏氏派薄荷跟去蘇家,目的就是為了監視蘇宜君,結果還是讓人跑了,忍不住心裡有氣,勉強耐著性子問道:「人是怎麼出府的?」

    「本來我一直盯著蘇姨娘。」薄荷低了頭,眼裡儘是愧疚和不安,「當時人很多,五爺陪著蘇姨娘一起進去時,另外兩位姑奶奶都到了。」

    晏氏心下冷笑,——自己不方便去,蘇氏只怕要充正室娘子的款兒。

    「蘇姨娘一點都不知趣。」果不其然,薄荷恨恨道:「不說悄悄兒的,反倒去和蘇家的兩位姑奶奶說話……」

    當時蘇宜君去找兩位姐姐說話,姐妹們都不願意搭理她,她卻自說自話,後來惹得蘇夫人生氣,便斥了一句,「囉嗦什麼?回自己的位置上坐罷!」

    蘇宜君頓時漲紅了臉,滾出淚,——在眾人目光看過來的時候,羞窘到了極點,捧著臉嗚嗚咽咽奪門而去。

    謝長瑜喊了一聲「宜君」,趕忙追出去找人。

    當時薄荷正在樂得看笑話,哪裡想到許多?想著蘇宜君是躲那兒哭去了,也沒在意。

    誰知道,等到吃飯的時候還不見人,薄荷這才發覺不對勁,忍了又忍,終於恍然大悟過來。

    那會兒正開席熱鬧的時候,蘇夫人便是沒瞧見蘇宜君,也不會有功夫找人,可謂是最好的時機,——難怪她會一番惺惺作態。

    可惜在蘇家又不便私下亂找,只得急急忙忙趕回來。

    薄荷跪下道:「奶奶,都是婢子一時沒想到。」

    「罷了。」晏氏擺擺手,「便是你想到了,在蘇家你還能攔著人不成?」想來這個時侯,蘇氏已經由丈夫陪著出去,「鬼鬼祟祟的,不知道要做些什麼?!」

    心下覺得不安,可惜這會兒大嫂懷孕不便麻煩,只有等婆婆回來的時候,自己過去提醒一聲。

    不過想來不提醒,婆婆在蘇家肯定也都知道了。

    ******

    下午謝夫人回來時,蘇宜君和謝長瑜跟著回了謝家。

    謝夫人沉聲道:「老五和蘇姨娘留下,其餘的人先回去。」

    謝長瑜耷拉著腦袋,但居然還有底氣,下意識的往前挪了挪,幫蘇宜君擋住了半邊身子,殊不知這個舉動更惹母親惱火。

    「你這是做什麼?」謝夫人盯著小兒子,想要訓斥幾句,又覺得跟一個晚輩、一個姨娘計較,實在是自降身份,只冷冷問道:「說吧,去哪兒了?」

    謝長瑜回道:「去白雲庵了。」

    「做什麼?」

    「宜君在蘇家受了委屈,想出去散散心。」

    謝夫人微微皺眉,——看兒子的表情不像撒謊,想去白雲庵求證一下也不是難事,回頭找人問一問就清楚了。

    她不知道的是,小兒子省略了中間看大夫的事。

    並且蘇宜君沒有對丈夫說實話,只說自己身體不適,不想用晏氏找的大夫,並且以婦科雜症的緣由,拒絕了丈夫跟進去。

    「今兒是你舅舅的生辰。」謝夫人恨鐵不成鋼,斥道:「臨吃飯了,你居然陪著一個姨娘跑出去?」又看向蘇宜君,「你好歹也是蘇家的女兒,連親爹都不認了嗎?如此不孝不義、不知尊長,還有什麼臉面立在這兒?!」

    「娘……,今天宜君受了那麼大的羞辱。」

    「你閉嘴!」謝夫人恨得不行,「你再多說一句,我現在就叫人賣了她!」

    不過是氣話罷了。

    蘇宜君即便是蘇家的庶出女兒,又做了妾,到底不是買來的奴婢,況且還是自己親哥哥的女兒,哪能真的直接賣掉?

    再說了,這個禍害還是小兒子的心肝——

    打老鼠怕傷了玉瓶兒。

    說起來也怨自己,當初老四早早的夭折了,生下了這個小混賬,不免多縱容溺愛了幾分,反倒把他養壞了。

    謝夫人越想越是傷心,心中鬱鬱難言。

    反正錦哥兒也生下來了,——是時候,該處理掉這個禍害精了,只是怎麼處理,才能不讓眼前的孽障鬧事,還得琢磨一番。

    「先回去吧。」謝夫人沉吟片刻,終於開了口,「從今兒起,蘇姨娘只許呆在自己的屋子裡,沒我的話,誰也不准讓她出門去!」

    謝長瑜張了張嘴,又覺得現在不是求情的好時機,還是等母親盛怒過去,以後再從長計議,好在只是限制表妹行動,並沒有別的處罰。

    蘇宜君面色淡淡的,帶著一種說不出來的滿不在乎。

    ******

    次日吃完午飯,謝長珩起身道:「你先歇著。」臉色微微有些陰沉,「昨兒娘說完話太晚了,我現在去找老五說幾句,真是越來越不像話,連舅舅的生辰都不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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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去做什麼?」初盈拉他,「要去……,也不能是為了兄弟屋裡的姨娘,不然傳出風言風語來,還不知道說什麼呢。」

    「是他不爭氣。」

    「知道、知道。」初盈給丈夫順氣,說道:「你要教訓老五,什麼時候不行?什麼藉口不行?過幾天吧,本來事情就鬧得不好看,再嚷嚷,越發大家沒臉面。」

    謝長珩靜默半晌,最終採納了妻子的建議,復又坐下,末了道:「咱們的孩子,可得從小好好的教導。」

    初盈「哧」的一笑,「是是是,教導出來跟你一樣。」

    「其實我小時候也淘氣。」

    「哦,怎麼淘氣?」

    「有一年……」謝長珩回憶起兒時的事,摟了妻子低聲細語,一個說、一個面含微笑聆聽,氣氛說不出的其樂融融。

    初盈懶洋洋的倚著他,抿嘴笑道:「你說這些,不怕肚子裡的孩子聽見?以後出來笑話你呢。」

    「敢?」謝長珩也是笑,又問:「最近還想不想吐?難受嗎?」

    「挺好的。」初盈這次懷胎很是順利,自己都覺得詫異,——要不是普世師太說了前世今世的,自己都要以為她在瞎說了,「最近基本沒吐過,除了肚子太點,我都覺不出有什麼變化。」

    謝長珩笑道:「那就好。」

    「倒是鼻子變靈了。」初盈笑吟吟的說著趣事,「酸得更酸,香得更香。昨兒簡媽媽讓人煮了元宵,還沒嘗,我就聞出來是桂花餡兒的。」

    「小狗鼻子。」

    「呸!」初盈半嗔半笑,佯作著惱,「你再說,我咬你一口。」

    謝長珩目光灼灼的看著她,眼裡像是春日繁花盛開,帶著無限春意,笑吟吟道:「咬吧。」說著,把臉輕輕貼了過去。

    初盈被他弄得躲避不及,推道:「你壓著我肚子了。」

    謝長珩趕忙坐直身體,小心的摸了摸,「沒事吧?」突然吃驚了一聲,「小傢伙踢了一腳呢。」

    初盈拍他的手,「你擠著人家了,能不踢嗎?」

    「要不要緊?」謝長珩眼裡儘是擔心,——他並沒有做爹的經驗,難免過於緊張,不安道:「要不叫大夫過來瞧瞧?」

    「沒事的。」初盈覺得還好,剛才只是為了打住丈夫的舉動。

    謝長珩卻不放心,「叫人看看,反正也不用你出去費事。」

    初盈想說別折騰的大家不安生了,可是頭一次懷孕也沒把握,再被丈夫嚴肅的臉色一嚇,只好點了點頭。

    過後大夫來了,說是胎像很好沒有任何異常。

    初盈便優哉游哉的享受日子,享受丈夫的關心體貼,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加上天涼穿得多,越發顯得身子笨重。

    轉眼進入九月,到處都是半黃半青的殘葉。

    「奶奶?」隔著簾子,外面傳來甘草的聲音。

    初盈正窩在屋裡和謝長珩說話,不免有些纏綿舉動,聞聲慢吞吞的坐了起來,整理好了衣衫,方道:「進來吧。」

    甘草低著頭,不敢往屋裡四處打量,「早起錦哥兒吐奶了,聽說不輕,後來連著吐了幾回,請了大夫過去。」又道:「夫人也過去了,奶奶要不要去看一看?」

    「這麼嚴重?」初盈覺得不安,——上月裡蘇宜君才鬧了事,沒過多久錦哥兒就不對勁,難道這其中……,心不免提了起來。

    她能夠想到的,謝長珩自然也能想到,微微皺眉,「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略作沉吟,「我過去看看情況,你先別過去了。」

    「好。」初盈自己懷著孕,顧不上什麼禮數不禮數的,叮囑道:「遇事別發火,回來慢慢商量。」——

    以丈夫的性格,不過是白交待一句罷了。

    簡媽媽從外面進來,低聲道:「只怕五房有不乾淨的東西,奶奶不去是對的。」

    初盈詫異道:「可是那天回來,蘇姨娘不是給禁了足?門都不能出了,東西是怎麼放過去的?再說,五弟妹把錦哥兒當眼珠子似的,哪能不仔細,豈是那麼容易被人鑽空子的?真是奇了怪了。」

    「誰知道。」簡媽媽啐了一口,「真是晦氣!」又道:「那蘇氏本來就不安分,昨天不是說去了白雲庵,或許求了什麼符?再不就是紮了小人兒?總之是個禍害!」

    這麼巧,叫人不懷疑蘇宜君都難。

    或者,是晏氏借錦哥兒來設計蘇宜君?初盈搖搖頭,自己也是快要做母親的人,想想都不可能,孩子是娘的心頭肉呢。




迷霧(上)


    謝長珩趕到五房的時候,已經炸開了鍋。

    錦哥兒哇哇亂哭,餓得,偏偏吃了又吐出來,還是餓,幾次折騰下去,連哭聲都變得虛弱了。

    晏氏眼淚一串串的,哄著眼睛看著兒子,神色戒備,好似對每一個人都不放心。

    「夫人。」奶娘一臉惶恐之色,急急分辨,「除了廚房送來的東西,別的我什麼都沒有吃啊。」又怕解釋不清,「況且哥兒這麼小,外頭涼,我連門都不敢出的……」

    「先下去吧。」謝長珩揮了揮手,看向兄弟,「查出什麼沒有?」

    謝長瑜皺眉道:「誰知道,無緣無故的。」

    ----等於白說,還惹得晏氏痛哭了幾聲。

    「你這個孽障!」謝夫人朝小兒子狠拍了幾把,想問蘇宜君的事,又怕更惹得晏氏氣短胸悶,只得斥道:「快去瞧瞧大夫來了沒有?!」

    謝長珩是做大伯的,不好在兄弟媳婦屋裡久站,便跟著弟弟一起出去。

    很快大夫來了。

    診斷的結果,卻是叫眾人都大吃一驚。

    「可能有不乾淨的東西?」謝夫人急問,「怎麼個不乾淨法?什麼東西?」

    「這個就不好說了。」大夫神色有些為難,解釋道:「或許是吃了不該吃的,或許是屋裡有什麼,總之小孩子嬌弱又敏感,所以壞了胃口。」

    「娘……」晏氏哭得傷心,抓住婆婆不松手,「你可要為錦哥兒做主啊。」

    謝夫人臉色鐵青,讓蘇媽媽帶著大夫出去,私下給了封口費,----回頭再看哽咽難言的小兒媳,可憐虛弱的小孫子,氣得說不出話。

    「娘?」晏氏發現不對勁,趕忙朝外喊道:「快來人!」

    旁邊的薄荷先上去幫忙,二人扶著謝夫人在旁邊坐下,又是倒水,又是揉胸,好一通亂才緩過來氣。

    謝長珩兩兄弟趕忙進來,服侍母親。

    只是兩個大男人笨手笨腳的,好在沒過多會兒,盛二奶奶聞訊趕了過來,幫著招呼婆婆,自然是萬氏妥帖。

    謝夫人只是一時氣急,歇了歇,當即吩咐:「封院子!」

    「我去安排。」謝長珩回頭掃了弟弟一眼,沉聲,「好好服侍母親,照看錦哥兒。」

    「是。」謝長瑜覺得有些不安,----看家裡人的眼光,似乎都在懷疑表妹有問題,可是那天表妹被禁足,直到現在還沒出門。

    謝夫人沒空去理會小兒子的心思,又道:「先把錦哥兒抱到我那邊,奶娘也跟著過去,吃的東西從小廚房裡面出,先觀察幾日再說其它。」

    盛二奶奶是來幫忙兼看熱鬧的,順口道:「只是讓娘受累了。」

    晏氏顧不上和妯娌比孝心,到底兒子要緊,擦了擦淚,點頭道:「我這就讓人收拾東西。」想了想,又吩咐薄荷道:「舊的不要,全拿新的沒用過的。」

    蘇媽媽送了大夫回來,靜立一旁。

    謝夫人對她道:「你留下,把該查的東西都查一遍,什麼都別落下!」看向晏氏,「你跟著錦哥兒一起過去,薄荷留下來陪蘇媽媽。」

    ******

    這邊簡媽媽連聲慶幸,「虧得奶奶最近沒管家裡的事,不然又是一番麻煩。」小心的吹著銀耳湯,頓了頓,「咱們最近也得仔細一點。」

    「奶奶放心。」甘草忙道:「這銀耳從咱們屋裡抓出去的,我一直守著熬,一個眼神兒都沒有錯過。」

    凝珠正色道:「打起精神,可不能讓奶奶吃錯東西。」

    甘草點頭,「知道,知道。」

    「偏生不太平。」初盈微微心煩,嘆道:「大人受些折磨還罷了,可憐錦哥兒,才得那麼小一點兒。」

    到了下午,出來一好一壞兩個消息。

    好的是錦哥兒去了上房以後,吃了藥,終於能吃奶了。雖然吐了幾小口,但不算厲害,肚子裡總算存了點糧。

    壞的則是,五房屋裡什麼都沒搜出來。

    ----不過想想也是,誰會笨到輕易讓人搜出證據呢?

    「你別管了。」謝長珩安撫妻子,一隻手輕輕的搭在她肚子上,「你只管照顧好自己就是,先頭娘還問起你,讓你自己平時多留點神兒。」

    初盈問了一句,「娘有什麼打算?」

    「無憑無據的,也做不了什麼。」謝長珩神色間有些陰霾,皺眉道:「除了不讓蘇姨娘出門,還交代了老五,再事情沒鬧清楚之前,不許去蘇姨娘屋裡。」頓了頓,「再說也不能保證,沒有其他人做手腳。」

    初盈能明白丈夫的心情,----儘管大家都懷疑蘇宜君,可是沒有證據,總不能因為懷疑就直接扣個罪名,強行說是她做的手腳。

    再著說了,蘇宜君還有謝長瑜小心護著。

    最最主要的是,妾室謀害嫡子可不是鬧著玩兒,一方面要查清楚,一方面還要防著外面的風言風語,故而不宜鬧得動靜過大。

    不知道為何,初盈總覺得事情怕是難以善終。

    ******

    錦哥兒一直留在謝夫人屋裡,奶娘跟著住下。

    晏氏雖然捨不得兒子,到底平安要緊,眼看著錦哥兒一天天好轉,肯吃奶,便是自己每天再多走幾趟,也不覺得辛苦。

    自打錦哥兒一去,晏氏每天都幾乎耗在了婆婆身邊。

    初盈如今三天晨昏定省一次,而且得了婆婆的囑咐,起的比較晚,一般去了盛二奶奶都已經回去,其實也是有意無意的避開她。

    不是說盛二奶奶有什麼壞心,只是不喜歡這個人。

    這天去請安,初盈還特意到裡屋看了錦哥兒,臉色粉撲撲的,對晏氏笑道:「看來一吃上奶就好轉許多,基本上沒有什麼大礙。」

    「是,大夫也這麼說。」晏氏眼裡儘是高興,眼見兒子乖乖的睡得香,怕說話吵著了他,於是陪著嫂嫂出門,「大嫂好好歇著,明年我們錦哥兒就有了伴兒。」

    謝夫人見妯娌倆有說有笑,問道:「說什麼呢?」

    晏氏重複了一遍,又道:「這些日子,實在是辛苦娘了。」

    「有什麼辛苦的。」謝夫人不以為意,笑道:「我一個人正愁閒得慌,如今有錦哥兒日夜陪著,反倒覺得熱鬧,再說還有奶娘她們照顧著,又不費多少勁兒。」

    婆媳幾個有說有笑,有一種暫時平靜下來的感覺。

    初盈回了房,與簡媽媽閒話起錦哥兒,「難不成錦哥兒一輩子住在夫人那兒?可是什麼都沒查出來,人心惶惶的。」

    「哪裡那麼好查?」簡媽媽搖頭,指了指五房,道:「多半是那一位……,只不過眼下沒有證據,倒是讓她樂得開心。」

    只是奇怪的是,謝長瑜和晏氏每天都回去,倒也沒瞧出多大的影響。

    初盈覺得十分納罕,簡媽媽卻道:「有些東西份量小,大人用了受得住,奶娃娃可就不行,隨便扔在那個犄角旮旯就行了。」

    一時間,五房的院子成了禁地。

    出了這麼大的事,謝長瑜夫妻都是倦倦的,中間還橫亙著一個蘇姨娘,便是有心想說話亦說不出起來,彼此都是相對無言。

    如今謝夫人限制了小兒子自由,不准他去找蘇宜君,每天在晏氏這裡睡臥不安,一晚上裡翻來覆去折騰。

    晏氏瞧著心煩,加上惦記著兒子,睡不好、吃不香,沒幾日功夫便憔悴一圈。

    正好第二天是休沐日,謝夫人對一圈兒女說道:「正好大家得閒,不如去廟裡給菩薩上柱香,添一點香油錢。」

    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不過是替錦哥兒謝菩薩保佑,再為家裡人求平安,特別是初盈還大著個肚子。

    說起來都是長房和五房的破事兒,盛二奶奶顯得懶洋洋的。

    禮哥兒和信哥兒是小孩子,自然十分高興,兩兄弟嘰嘰喳喳的,一個圍著謝夫人嚷嚷撒嬌道:「祖母,我要買上次的小泥人兒。」

    另一個去拉扯母親,「我想吃香肉混沌。」

    直到謝長盛咳了一聲,方才打住了兩個孩子的歡快。

    謝夫人對孫子輩十分寬容,一一答應,「都買,都買。」又看向初盈,「你有身孕去不成,就讓老大在家陪著你。」

    初盈心裡正有些不舒服,聞言點頭,「都聽娘的。」

    盛二奶奶有些詫異,這種時候不是應該假意說一句,「還是讓長珩跟你們去」之類的話嗎?這位大嫂仗著自己有身孕,連個客套話都不說了。

    這會子如此輕狂,萬一回頭生下來的是女兒……,那才有笑話看呢。

    謝夫人又說起那家香火盛,哪家的菩薩靈,因為錦哥兒好轉能吃奶,心情好不免長篇大論起來。

    晏氏等人自然是要附和幾聲,半晌都沒說完。

    初盈漸漸的覺得耐不住,忍了又忍,----想說先回去,又怕旁人覺得自己嬌氣,特別是像盛二奶奶,剛才那閃爍的眼神,自己心裡何嘗不明白?況且今天大夥兒齊聚,實在是不好開這個口,掃了眾人興致。

    謝長珩一向細心的很,側首輕聲,「怎麼了?」

    「覺得有點冷。」初盈怕說自己不舒服,又是驚動的一窩蜂的亂起來,「可能是早起穿得少了。」

    謝夫人的目光看向這邊,說道:「到裡屋坐坐,讓丫頭取了衣服再回去,別路上再凍著不划算。」

    「還好。」初盈覺得自己坐不下去,搭著丈夫的手起身,笑道:「不如娘借我一件厚披風,還是回去加衣服吧。」

    謝夫人忙叫人去取披風,笑道:「別嫌我的老氣。」

    「怎麼會?」初盈笑了一句,凝珠從良辰手裡接過披風,給她披上,一起對謝夫人告了辭,在謝長珩的陪伴下出門而去。

    謝夫人也沒了談興,說了一小會兒便讓眾人散了,單獨留下蘇媽媽,「派個人去長房問問,是不是大奶奶不舒服了?」

    「我也瞧著有些不對勁。」蘇媽媽點頭,「這就去。」

    沒多久,一個小丫頭回來回話,「聽說大奶奶剛到長房院子門口,就吐了。」

    謝夫人臉色一變,揮手道:「下去吧,管好自己的嘴巴。」回頭對蘇媽媽道:「平時不都好好的,怎麼突然……」臉色微沉,「難不成那個禍害精,對老大媳婦也做了手腳不成?」

    蘇媽媽覺得一頭霧水,「奇了怪了,蘇姨娘和身邊的人都出不來啊。」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20:14


迷霧(下)


    「大夫來了,大夫來了。」

    謝長珩便起身放下床幃,接手了凝珠的活兒,替妻子的手上搭了一塊帕子,然後騰出地方讓大夫診脈。

    那大夫診了一陣,遲疑問道:「奶奶早起吃了什麼?」

    「半個菜捲兒、一碗粳米粥……」簡媽媽在旁邊替初盈回答,連中間喝了什麼茶、點心,都一一答了。

    「並無不妥。」大夫沉吟片刻,「像是奶奶的這個月份,一般不大孕吐,但是偶爾有一、兩次,也不算奇怪。」

    初盈隔著簾子道:「可能吧,我這會兒又覺得沒事了。」想了想,「當時人有點多,難免有些氣悶不通,回來透透氣,眼下沒什麼想吐的感覺。」

    大夫交待道:「我看奶奶胎像甚是穩固,不必擔心,平時留意一點便是。」

    畢竟初盈只吐了一下,可能僅僅是普通的妊娠反應。

    謝長珩也不好非說有事,逼人再檢查點什麼出來,只不放心的問了一句,「要不要明日再來看看?興許一時看出來。」

    大夫知道謝家不放心,應道:「那就明天再來一次。」

    簡媽媽出去送人,謝長珩掀了床幃坐下,「無事就好。」面色微沉,「眼下五房那邊還沒鬧清楚,可別在繞上你。」

    「我會當心的。」初盈微笑,並不像讓丈夫太過懸心,「大夫不是說沒事。」

    謝長珩略作猶豫,做了決定,「你也別出去走動了。」掖了掖被角,「娘那邊,我會過去說的,反正天氣漸涼,來來去去的叫人擔心。」

    「好。」初盈想著婆婆的為人,並非不可行,再說眼下已經夠亂的,好好照顧自己不添麻煩,就是給大家幫忙。

    「小傢伙,越來越不老實。」謝長珩把雙手都放了上去,圓滾滾的肚子,摸起來硬硬的很飽滿,有時還能感受到寶寶的動作。

    初盈笑了笑,「裡面太窄,多半是想急著出來。」

    謝長珩笑道:「長大了,單獨分一間院子住。」

    「給我倒杯茶。」初盈用了別的話打岔,----大家都在盼著生兒子,萬一是女兒……,會不會不討丈夫的歡喜?自己還沒什麼,只是不想讓孩子受委屈。

    其實,後來偷偷的讓簡媽媽出去,找過普世師太,結果神龍不見首尾,又不知道去哪兒遠遊了。

    到了夜裡,一夜無事安眠。

    次日大夫過來,依舊還是說胎像穩固沒事,初盈也沒有再覺得噁心,讓開了調理的方子,交待小廚房的東西清淡一點。

    簡媽媽唸佛道:「佛主保佑,讓我們奶奶和孩子都平平安安的。」

    今日謝夫人領著兒子兒媳出門,謝長珩原是要去的,因為初盈昨兒吐了,中午回來便留在了家裡,送了大夫進來,「看來昨兒只是湊巧,果然沒事便好。」

    最近大家都緊緊張張的,初盈想著活絡一下氣氛,便笑道:「有你呢,大鬼小鬼的怎麼敢猖狂?你把臉一沉,就夠嚇人的了。」

    簡媽媽等人不方便繼續聽,都抿嘴一笑出去。

    「你最近越發的……」謝長珩伸手去捏她,下了手,又怕捏重了,最後只是靜靜的看著妻子,「我還記得你小時候的樣子,一轉眼就要做娘了。」

    小時候?自己小時候可不喜歡眼前這個人,初盈笑了笑。

    謝長珩細細回憶,「長得還算乖巧,就是嘴伶俐,脾氣壞了點兒。」見妻子瞪圓了一雙杏眼,忍不住好笑,「現在脾氣好多了。」

    初盈假裝生了會兒氣,卻不由回憶起來。

    只是那時候的心情,漸漸的久遠、模糊、陌生,剩下的全都是現在,一看見眼前的人就覺得滿滿的,整天盼著一起平安生活,一起教導孩子。

    原來……,不知不覺見自己變了這麼多。

    再看向對面這個凝視自己的人,目光裡不再是一成不變的清冽,有了溫柔,有了包容,----果然夫妻是一日一日過出來的。

    「奶奶,夫人回來了!」

    不就是去廟裡上個香,回來也很平常,怎麼小丫頭的聲音有些奇怪?初盈正在疑惑著,謝長珩已經起身,「我去看看。」

    過了會兒,聽見他在外面交待了一句,「照顧好你們奶奶。」

    初盈只覺得隱隱不安,趕忙叫丫頭進來,「夫人怎麼了?」

    「夫人沒事。」打聽消息的是甘草,回道:「本來夫人剛回來,說是求了平安符,要給錦哥兒放在床頭,結果東西還沒放,錦哥兒又吐奶了。」

    初盈皺眉,「要是不厲害……」

    「就是厲害。」甘草接著道:「聽說剛吃完奶,吐了夫人半身衣服。」聲音略低,「當時五奶奶哭了一聲,結果惹惱了五爺……」

    當時晏氏見兒子又被折騰,氣急了,就狠狠啐了一句,「不知道犯了什麼小人!」

    一下子戳到了謝長瑜,冷聲道:「自己在家沒照顧好孩子,有的沒的,嘴裡胡亂說些什麼?你是做娘的,還好意思怨別人?」

    晏氏再能忍,對兒子的事兒也忍不了,又顧及婆婆在跟前,不好吵架,只得摟著錦哥兒大哭,「我的兒,誰害了你,我就找誰償命!」

    眼看要鬧得不可開交,還是謝夫人開了口,把小兒子拉了下去。

    這邊初盈又問,「大夫去了沒有?」

    「去了。」甘草有些猶豫,「要不……,我再去打聽一下?」

    「不用。」初盈擺擺手,----在這麼折騰下去,錦哥兒一個才出月子的奶娃娃,只怕命都要搭裡面,心下越發覺得不安。

    打聽沒多大意義,還是等丈夫回來再細問吧。

    ******

    「那天除了白雲庵,你們還去哪兒?!」謝夫人撇了人,把小兒子單獨叫到一間屋子問話,眉宇間怒不可遏。

    謝長瑜面對母親的怒火,越發低頭,不敢說出實情。

    「母親不用問了。」謝長珩從外面進來,關上門,「眼下家裡總是不安生,錦哥兒年幼、傅氏有孕,查來查去的更是折騰人。」看向弟弟,「依我看,就先把蘇姨娘送出去住幾天。」

    「大哥……」

    「怎麼,不行?」謝長珩淡聲道:「既然大家都有疑心蘇姨娘,送她出去,不是正好撇清?你還不願意了。」

    「不是我不願意!」謝長瑜心裡明白,表妹一旦被送出府,將來想要再接回來就難了,一咬牙,「宜君她已經有身孕了,你們不能攆她!」

    一瞬間,屋裡的氣氛像是結了冰。

    謝夫人靜默了好一陣,側首看向大兒子,「你先回去。」朝外面喊人,「蘇媽媽,去把蘇姨娘叫過來,再讓個人去請大夫。」

    ----問弟弟的姨娘,謝長珩的確不方便呆在這裡。

    原本可以讓初盈過來的,可惜現在不能來,謝長珩不放心,猶豫道:「娘……,要不我帶老五去書房坐一坐。」

    「不用!」謝夫人冷笑道:「他好歹是我生的,難道還能不認親娘了?!」

    謝長珩不便多說,只得交待了蘇媽媽幾句,臨出門,又對弟弟沉聲道:「長兄如父,回頭別讓我對你動家法!」

    出了門,擔心妻子還對這邊掛唸著,便加緊了腳步。

    ******

    「有孕?!」初盈的眼珠都快掉下來了。

    「看起來,她是懷疑自己不生生養了。」謝長珩目光微眯,聲音寒冷,「等會兒大夫一到,倒要看她怎麼收場。」

    若說錦哥兒的事起先還是疑惑,現在基本可以確定,就是蘇宜君在搗鬼,----只是不知道她假裝懷孕,到底想做什麼?

    初盈倚靠在軟軟的枕頭上,一頭青絲散開,襯得肌膚宛若白瓷,烏黑的眼眸裡帶著疑惑,「難不成……,當初在蘇家沒有……,所以是真的懷孕了?」

    「不可能。」謝長珩斷然否決,究竟為什麼這麼肯定,卻沒跟妻子說,畢竟不是什麼好事,「只是奇怪,她這麼做到底有何目的?就不怕事情敗露,難以收拾?」

    初盈也是覺得納罕,----此刻的蘇宜君,帶著一種飛蛾撲火的決絕。

    不過鬧到這個田地,不論搜不搜得出證據,大概人都不會留了。

    「那蘇姨娘……?」

    「大夫診了脈,就先送出去。」謝長珩說了方才的決定,「她雖然是妾,好歹是親戚家的女兒,送到莊子上不合適,要麼送去別院,要麼送去寺廟裡。」

    「寺廟裡不好吧?」初盈蹙眉,----蘇宜君可不是肯安分的,寺廟人來人往,再說即便她肯老實,只怕謝長瑜也會挖空心思去找人。

    難不成還把寺廟給戒嚴了?還是別院好處置。

    「嗯,我也覺得不合適。」謝長珩掠著妻子的發絲,輕聲道:「反正咱們家空著的房子不少,找一處別院先安置了。」

    ----安置了,那之後呢?

    初盈大抵能夠相處結局,但卻想不明白,蘇宜君為什麼要這麼不顧一切?難道她有把握害死錦哥兒?所以覺得大鬧一場也無所謂?

    一個人若是連命不要了,難免會做些驚世駭俗的事。

    初盈輕聲道:「長珩,我總覺得心神不寧的。」頓了頓,「要不……,你還是去娘那邊盯著點兒,別再鬧出什麼事來。」

絕擊(上)


    還沒等謝長珩決定去不去,上房的良辰就過來了。

    「沒事的。」謝長珩先安慰了初盈,「你躺著,我去去就回來。」聲音沉穩有力,帶著讓人安定的鎮靜,「大約是老五那個不爭氣的,我去教訓他。」

    初盈微笑著點頭,叮嚀道:「別上火,有話好好說。」

    「好。」謝長珩答應了妻子,心下卻覺得沒什麼好說的,----原本為了兄弟,才勉強答應讓蘇氏做姨娘,她要是安安分分的也罷了。

    偏生她不,攪和這家裡每一刻安寧的。

    這一次,不管兄弟怎麼腦子一根筋,也非得把蘇氏打發出去。

    謝長珩一進裡屋,就看見滿臉怒氣的母親,梨花帶雨的表妹蘇宜君,以及擋在前面護人的兄弟,還有表情尷尬、不知所措的下人。

    「逆子!」謝夫人臉色有些白,眼裡有著傷心,「虧得我一向疼你、寵你,只把你當塊寶,如今……」指著蘇宜君,「你為了一個姨娘,居然連我的話不聽了。」

    「老五!」謝長珩沉聲,轉頭看向自家兄弟。

    「大哥……」謝長瑜自來怕他,此刻卻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一股勇氣,依舊擋在蘇宜君前面,「表妹是真的有孕的,我可以作證!」急急解釋,「上個月,表妹的小日子就沒有來,夜裡我在她那兒……」

    「夠了!」眼見兄弟越說越不堪,----自己是做大伯的,他說起和姨娘的私房事,謝長珩趕忙打斷,「讓大夫瞧瞧又怎麼了?」

    「瞧了。」蘇宜君輕聲開口,「自然是不會有孕的。」

    一副我心知肚明的樣子,你們謝家人肯定會顛倒是非,眼裡還掛著淚,「不就是怕我撒謊嗎?十月懷胎,我若是生不出孩子來,謊言自然穿了。」頓了頓,「其實不用等十個月,等到年底要是還不顯懷,五爺就可以看出來的,不是嗎?」

    謝長珩冷笑,「還有幾分詭辯之才。」

    ----想拖延時間?再等幾個月,要是還查不出蘇氏的手段,錦哥兒只怕就要交待,那才讓她稱心如意呢。

    可惜謝長瑜不這麼想,分辨道:「大哥,宜君的話沒有錯啊。」

    「那讓大夫看一眼又怎麼了?」謝長珩目光微冷,質問蘇宜君道:「若是你真的有孕了,難道不是咱們謝家的喜事?還能不讓你生不成?」

    ----他一個做大伯的,說這些不免有些覺得難為情。

    見蘇宜君一直不回答,也懶得多說,朝外喊道:「叫大夫進來。」

    「不就是想逼死我嗎?」蘇宜君眼裡帶了一絲決絕,毫無徵兆的,一頭朝著桌子角碰了過去,頓時滿面鮮血淋漓。

    「宜君!」謝長瑜的聲音快把房子給掀了,一個箭步跑過去,扶起蘇宜君,眼淚說掉就掉了下來,「宜君……,你不要嚇我。」

    蘇媽媽原是領著大夫進來,在門外聽得叫聲,趕忙留了大夫,一進門見到這麼慘烈的情景,情知大夫暫時不用進來了。

    謝長瑜哄著眼圈兒,哽咽道:「娘、大哥……,宜君都這樣了,你們就別在逼她好不好?她有孕也罷,沒孕也好,我都不在乎的,……只求留她一條命。」

    謝夫人氣得渾身顫抖,----一個姨娘借死威逼自己,偏生兒子像是要被揉碎一般,自己處置的了蘇氏,卻狠不下心毀了兒子。

    「罷了。」一陣心力憔悴,揮手道:「等她醒來再說罷。」

    謝長珩也是皺了皺眉,沒再堅持。

    眼下蘇氏都暈過去了,還滿臉的血,兄弟又正怒火攻心,如何能夠瞧大夫?再說蘇氏這個樣子,讓大夫來,那不是看病,而是讓人來看家醜的。

    不過蘇氏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除非她真死了。

    ******

    蘇宜君那一磕是拿捏好輕重的,疼歸疼,流血歸流血,但絕對要不了命。

    此刻正躺在自己的床上,眼神空洞的看著淺藍色的帳子,----是自己喜歡的顏色,清淡雅緻、透著出塵,可惜卻掛在低賤的姨娘屋裡。

    回想起自己未出閣的時候,不論去哪兒,人人都得稱呼一聲「蘇三小姐」,即便是庶出,但蘇家在京城很有幾分份量,所以從沒受到過冷遇,至少面上如此。

    那時候,比如大嫂傅氏這種嫡出的小姐,見了自己,也是客客氣氣的。

    可是一轉眼,自己從雲端跌落到了泥地。

    那天官媒來了蘇家,自己心裡明白,嫡母是想早點把自己嫁出去,於是就趁著嫡母生辰,大家來拜壽的功夫,藉著傅氏的馬車傳了一封信。

    本意是想讓表哥快點想辦法,爭取讓自己嫁到謝家。

    結果呢……

    蘇宜君微微側首,看著那個撲在床邊沉沉睡著的男人,----過往的種種期盼,還有依戀和甜蜜,全都統統消散,只剩下了深深的恨意。

    ----是他,徹底毀了自己。

    如果他沒有本事求得自家同意,那麼自己會失望,會委委屈屈嫁入別家,但是絕不會自甘下賤來做妾。

    親生母親是良家入門的妾室,因為甚得父親歡心,加上還生下了弟弟,所以一直被嫡母所忌憚和不容。

    那份苦處和委屈,自己再清楚不過了。

    正是因為嫡母的不容,所以才絞盡腦汁想嫁進謝家,免得被隨便配了人,----可是即便被隨便配人,嫡母也要臉面,不會把自己送給別人做妾的!

    那天表哥約自己出來,原本還以為有好消息,結果他卻傻到要帶自己私奔,自己怎麼可能會答應?

    聘為妻、奔為妾,那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偏生不巧,撞見了那個該死的世子徐燦!因為他和大伯的恩恩怨怨,帶走了自己和表哥,鬧得滿城風雨,最後自己被迫做了表哥的妾室。

    這一切,哪一點是自己願意的?

    是他們錯了,全都他們一人加一把火造成的。

    可是直到那天出去見了大夫,自己才知道,----被人踏到腳下還不夠,自己還被人偷偷下了絕子湯!

    不能生孩子的女人,還是女人嗎?

    留自己一命,就是想讓自己做一輩子的姨娘?

    蘇宜君的眼睛裡滾出淚水,順著臉頰滑落,額頭上的傷口還在疼痛,可是卻比不過心裡的絞痛,像是生生把自己撕裂一般。

    難怪不論自己做什麼,晏氏都是不放在眼裡,還處處忍讓,原來一直都是在冷眼看笑話,看著自己在她掌心裡蹦跶。

    憑什麼?!出了一個嫡出的身份,自己有哪一點比她差了?

    如果姑母肯同意自己嫁給表哥,孝順公婆、跟妯娌和睦相處,相夫教子,這些自己一樣可以做啊?他們……,沒有給過自己機會!

    ----從來沒有。

    蘇宜君的眼淚像是洪水一般氾濫,無聲無息的滾落,濕了臉龐,濕了如雲的青絲,濕了一顆支離破碎的心。

    那些謀算自己的人,應該得到報應!

    可惜自己還有生母和弟弟在蘇家,不敢太過狠辣。

    但是……,這也夠了。

    蘇宜君伸手摸向沉睡的丈夫,驚醒了他。

    「宜君你醒了?」謝長瑜守著不肯離開,最終卻迷迷糊糊睡著過去,此刻揉著惺忪的睡眼,瞧見滿面淚痕的佳人,「怎麼又哭了?這樣……,對肚子裡的孩子不好。」

    孩子?蘇宜君心裡輕笑,自己是不會有了。

    「我有些怕。」聲音柔柔的,眼神怯怯的,努力讓丈夫感受到自己的恐懼,緊緊的抓住他的手,「長瑜,今天我惹姑母生氣……」

    「沒事。」謝長瑜趕忙安慰她,「回頭我勸勸母親,等她消了氣就好了。」

    ----丈夫一直都是這麼天真。

    自己以為掌握得了這份天真,最終卻被其所誤。

    蘇宜君心裡百味陳雜,眼神依舊溫柔嬌怯,要讓丈夫看到自己最柔弱的一面,留下最可憐的印象,輕聲道:「好,我都聽你的。」

    「宜君。」謝長瑜坐直了身體,認真道:「大哥本來想讓你搬出去住的,眼下因為你懷孕,所以這會兒沒有提起。」

    「哦?」蘇宜君儘量做出聆聽的樣子,「你怎麼想?」

    謝長瑜最享受這種時刻,----這個家裡,人人都覺得自己是扶不上牆的,只有表妹才會這樣看著自己,心裡十分滿足,「我想搬出去也好,我跟你一起去,咱們在外面住著沒人管,那才自由自在呢。」

    蘇宜君輕笑,「你捨得晏氏、錦哥兒?還有雲錦和赤芍?」

    ----那一腔難以壓抑的怨氣,忍不住露出一分。

    不過謝長瑜毫無察覺,還以為心上人是在跟自己吃醋,趕忙道:「她們怎麼能跟你相比?再說……,我也可以回來看看錦哥兒啊。」

    蘇宜君覺得心裡微寒,努力微笑,「沒錯。」

    「宜君,我的心裡只有你的。」謝長瑜開始海誓山盟,完全沒有留意到心上人的眼神,只顧表白自己的愛意,又道:「等到你生下了孩子,娘便是有再大的氣,看在孩子的份上也消了。」

    ----看不到了,什麼都看不到了!

    蘇宜君的心裡,有一個尖銳的聲音在叫囂,刺得自己耳膜生疼生疼的,----恐懼湧上心頭,像是蟲子一樣瘋狂的啃噬起來。

    謝長瑜見她面色有些蒼白,擔憂問道:「宜君,你怎麼了?」

    「長瑜……」蘇宜君用最後的理智控制自己,輕輕摟著他,「你要記得,我是為了你才到謝家做妾的。」聲音又輕又柔,充滿無限的濃濃愛意,「為了你,便是做妾我也心甘情願,因為……,我只想永遠跟你在一起。」

    ----要用最動聽的情話,永永遠遠的釘在丈夫的心上。

    ******

    夜已深,風微涼。

    初盈現在是一個人吃兩人飯,晚上得加一餐宵夜。

    簡媽媽讓人打了荷包蛋,放了甜酒和元宵,為了顏色好看,還撒了幾粒桂花碎,一端進來就是淡淡的香氣撲鼻。

    初盈咬了一口,黑黑的芝麻餡兒留了出來。

    謝長珩在床邊幫她端著碗,微笑看她,「慢一點兒,當心裡頭燙著嘴。」不過是普普通通的元宵,妻子吃得有滋有味的。

    初盈咬了半邊,剩下半邊涼了涼遞過去,「你也嘗嘗。」

    謝長珩低頭吞進嘴裡,細嚼慢嚥。

    簡媽媽在一旁看了,小兩口吃個元宵也要分成兩半,弄得一屋子丫頭不好意思,自己低頭笑了笑,領著人退了出去。

    其實初盈是故意緩和氣氛,下午丈夫從上房回來,臉色很不好看。

    吃了晚飯,簡媽媽才趁空進來說了原委。

    ----蘇宜君居然以死相逼?但是這麼做有什麼用呢?今兒不看大夫,那明兒呢?後日呢?謝家不會讓她拖一輩子的。

    這樣做,只會更加激起婆婆對她的怨恨。

    她這是瘋了嗎?!

    初盈想不明白,不過也沒打算攪和的大家不高興,便沒提,只是一如往常跟丈夫說笑,儘量把氣氛弄得輕鬆一些。

    可惜這個願望沒有能夠實現。

    「大爺……?」外面是甘草的聲音,戰戰兢兢的,還偷著說不出的害怕,隔著簾子道:「婢子有點事要回大爺。」

    初盈覺得納罕,甘草有什麼事還用躲避自己?莫名的覺得不安。

    「躺著吧。」謝長珩起身,對簡媽媽吩咐道:「給你們奶奶端碗清水,不然滿嘴都是糖餡兒,免得過後發酸。」明知道外面肯定出了事,不想讓妻子擔心,儘量做出平常的樣子,不疾不徐出了門。

    甘草有些瑟瑟的,往裡面看了一眼,示意不方便初盈聽到,鼓起勇氣表示要去側屋回話。

    謝長珩眉頭皺得更緊,但還是點了頭。

    「大爺……」甘草低聲,發抖道:「方才五房來人,說是蘇姨娘沒了。」

    「你說什麼?!」謝長珩目光微閃,電光火石之間,像是明白了點什麼,只是現下顧不上多想,當即道:「你們奶奶有身子,等下她要問,就緩緩的說。」又道:「我去去就回來,叫她別擔心。」

    甘草諾諾道:「婢子明白。」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20:15


絕擊(中)


    ----事情比謝長珩預料的還要慘烈。

    進了屋子,只見謝長瑜臉色慘白的坐在一角,眼神空洞無物,手上死死的抓著一個枕頭,誰敢靠近三尺之內就是一聲大叫!

    「大哥。」晏氏眼裡有掩不住的害怕,淚水更是在眼眶裡打轉兒,瑟瑟發抖道:「五爺他……,怕是被蘇姨娘嚇著了。」

    周圍的下人們也是一臉餘悸未消,氣氛十分沉重。

    「老五?……長瑜?」謝長珩試著喊了兩聲,沒有用,只得暫時放棄,轉而側首問道:「蘇姨娘到底是怎麼死的?老五看見了什麼?」

    時間倒回半個時辰前……

    按照五房以前排的侍寢日子,今天謝長瑜本來不該在蘇宜君處過夜,但是她才磕破了頭,----這種時侯,晏氏也不好去爭個一二三四,雲錦和赤芍就更不敢開口,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臨睡前不久,蘇宜君說自己有些餓了。

    謝長瑜想著心上人是雙身子,----當即讓廚房做東西,因為太晚了,送過來是一份粳米粥,配了幾碟小菜,他還把廚房的人罵了一頓。

    蘇宜君喝了幾口,記掛細眉一直守著自己沒吃好,剩下的便賞了她。

    等到上了床,謝長瑜摟了心上人在懷裡,小心的避開額角傷口,陪著說了好一陣纏綿情話,氣氛十分融洽溫存。

    一切風平浪靜,一切有如平常。

    蘇宜君亦是巧笑嫣然的,輕輕依偎在旁邊,----如同無數個恩愛纏綿的夜晚,兩人濃情蜜意的說著話,彼此撫慰情緒,更因共同對抗壓力更生親近。

    ----然而就在一轉眼,變相橫生!

    謝長瑜親眼看著心上人呼痛,臉色一點點變白,很快泛出青紫淤血,恐懼瀰漫在那雙漂亮的眼睛裡,只留下最後一句話,「長瑜,有人要害我……」

    蘇宜君以最慘烈淒厲的方式,最怨毒的控訴,最讓人不能抹去的場面,死在了丈夫的懷抱裡,凝結成了永恆一幕。

    ----悔恨、痛苦、不甘,全都隨著終結的生命消散。

    謝長瑜長這麼大,如此嚇人的場面還是頭一次見到,更何況……,那張猙獰扭曲的面孔,那個漸漸變冷的身軀,是自己撫摸過無數次的心上人!

    直到謝夫人聞訊趕過來,謝長瑜仍是一動不動。

    「長瑜、長瑜……」謝夫人不敢驚動了他,小小聲喊著兒子的名字,慢慢地靠近過去,淚水溢滿眼眶,「瑜哥兒別怕,是娘啊……」

    不論何時何地,不論受到了什麼樣的驚嚇、恐懼,母親的溫暖自娘胎裡帶來,總是有著讓人平靜安寧的力量。

    謝長瑜緩緩抬起頭,看向母親,沒有再向剛才那樣受驚大叫。

    「瑜哥兒……,我的兒啊。」謝夫人眼淚直掉,將小兒子緊緊的摟在懷裡,輕柔的拍著他的後背,「好孩子,別怕。」

    ******

    晚上謝長珩一臉疲倦回來,什麼都沒有多說,只道:「蘇姨娘得急病死了。」鑽進了被窩,給妻子掖了掖被角,「睡吧。」

    初盈聽得出他的情緒,沒有多問,乖乖的側臥在一旁睡了。

    直到次日天明,簡媽媽才打聽了詳細消息回來。

    「吃了廚房的東西死的?」

    「是啊。」簡媽媽臉上一陣後怕,「我的佛爺,虧得奶奶這段兒沒管家事,不然這可怎麼說的清?」又道:「眼下五爺還半醒不醒的,等人醒了,可有得鬧呢。」

    初盈往椅背裡靠了靠,目光一片清明。

    蘇宜君死了。

    在謝長瑜的眼裡,她是吃了廚房的東西才死的,那麼自然是有人投毒,並且還是「一屍兩命」,----死者為大,誰會去對一具屍體檢查呢?

    誰敢?謝長瑜肯定要跟那人拚命!

    那麼投毒的人會是誰?第一個被懷疑的肯定是晏氏,心懷嫉妒,容不下有了身孕的小妾,所以一碗毒粥除了妾室。

    雖然不知道蘇宜君是怎麼做的,但她既然肯拿命一搏,自然會在謝長瑜面前做足把戲,讓他深信自個兒是被人害死。

    ----這一手很厲害,也很可悲。

    厲害的地方在於,不論是婆婆、丈夫還是晏氏,都不能說出蘇宜君無法懷孕,那麼就坐實了她有孕之事。

    既如此,晏氏便有了陷害妾室的動機。

    而可悲的,人終究還是死了。

    其實蘇宜君心裡大概明白,自己不能懷孕,又是妾室的身份,活著就意味著一輩子遭罪,----況且謝家已經容不下她,不如一死以博。

    謝長瑜醒來之時,就是謝家雞飛狗跳之日。


128 絕擊(下)


    謝長瑜只是一時氣迷心竅,本身健健康康的,一碗湯藥下去,睡了幾個時辰便甦醒過來,慢慢恢復了神智。

    ----正如初盈猜想的那樣,炸了毛。

    「娘!」謝長瑜眼裡充滿了血絲,要不是謝夫人站在跟前看著,只怕人已經衝出門去,不依不饒道:「我要休了晏氏!休了她!」

    「胡說!」謝夫人沉聲,「不要再說這種不找邊際的話。」念在兒子才受了驚嚇,小聲安慰道:「蘇姨娘的事與晏氏何干?她自己想不開……」

    「不是的,不是那樣的!」謝長瑜又急又痛,「宜君沒有想不開,她還讓我跟娘求情來著,結果吃了廚房的東西就……」

    「夠了!」謝夫人不打算把事態擴大下去,喝斥道:「這些天,家裡的事都是我親自主管,你要疑心就疑心我好了!」

    謝長瑜便是心裡懷疑,嘴上肯定也不敢說母親的不是,死死咬牙不吭聲兒。

    謝夫人一面是心疼,一面是氣急,忍了忍,「蘇媽媽你交待下去,就說蘇姨娘和細眉得急病沒了。」語氣一冷,「誰敢多言多嘴的,就立即叫人牙子來賣了!另外趕緊去買兩口棺木,把人厚葬入土為安。」

    謝長瑜覺得一陣無力,----長久以來,自己看起來在家裡無法無天,實際上從沒脫離過母親和哥哥的控制,永遠都反抗不了。

    他喃喃道:「早知今日,那天就不該去找宜君的。」

    ----是的,不該去找表妹。

    反正自己也爭不過家裡的安排,終究是要跟晏氏成親,何必再去找表妹呢?要是自己沒找她,沒有後來遇見徐燦,表妹就不會被迫為妾,落得一個被人毒死的下場。

    就算她嫁了別人,總歸還是能平平安安的吧。

    想到這裡,突然覺得悲從中來,滾淚道:「都是我沒用……,護不了你,都是我做錯了,我……」

    「瑜哥兒?」謝夫人發覺兒子有點不對勁,咬了咬牙,惡狠狠斥道,「父母生養你一場,你要是敢為一個姨娘做傻事,我就……」

    「娘放心。」謝長瑜站了起來,自嘲道:「想我這樣的窩囊廢,什麼都做不了。」朗朗蹌的出了門,背影蕭索淒涼。

    謝夫人頓時覺得一陣錐心疼痛,----這個兒子,算是徹底廢了。

    原本應該暈過去、倒下去,可是卻偏偏神志清醒,站得直直的,看著兒子一步步的出了門,每一步都踏在自己的心坎上,疼痛難忍。

    ******

    「老五居然老老實實的?」初盈有些意外,跟自己想像的不大一樣。

    「也不能說老實。」簡媽媽回道:「聽說,在屋子裡和夫人爭了幾句。」壓低聲音,「吵得挺大聲的,還說要休了五奶奶呢。」

    初盈皺眉,「總是這般不管不顧的性子,盡說些傷人的話。」

    晏氏才生下了錦哥兒,又沒有犯七出,更不用說因為懷疑她害了姨娘,就把嫡妻給休了的,----謝長瑜的話除了給夫妻倆添堵,別無用處。

    不過,想來他也不在乎。

    要說蘇宜君也是個夠狠的,居然連細眉也……,現在死無對證,----儘管只哄得了謝長瑜一個人,但是對她而言已經足夠。

    簡媽媽在一旁勸道:「都是傷陰德的事,奶奶不要再去多想了。」

    「是。」初盈恬靜一笑,習慣性的摸了摸肚子,「虧得這孩子一直老實,不鬧人,想必是個聽話的。」

    最近家裡一直不太平,自己的胎像倒還算好,除了上次吐了一回,後來一直都平平靜靜的,也算是一件幸事吧。

    不過最近身子越來越笨重,行動起來不大方便。

    晚上謝長珩回來,說起自家兄弟微微皺眉,「不用理會,他發幾天瘋就好了。」

    初盈不免詫異,----怎麼會是這樣的態度?印象中,丈夫對兄弟一向關心有加,不該如此不耐煩的。

    「外面有事?」

    「有點。」謝長珩沒有細說,只問:「你今兒覺得怎樣?孩子有沒有鬧你?」將手放在那圓滾滾的肚子上,「聽話,可不許鬧騰你娘。」

    ----這是在有意的轉移話題。

    初盈聽得出來,想來是外面有煩心的事,於是暫時迴避,微笑道:「聽話呢。」又叫凝珠,「新做的杏仁茶呢?給大爺沏一碗上來。」

    凝珠笑吟吟的正要出門,一抬頭,「五爺?」

    「快讓你們五爺進來。」初盈有點不好意思,推開了丈夫的手,「快坐。」朝愣著的凝珠喊道:「去吧,多沏一碗杏仁茶。」

    謝長瑜神色呆呆的,「我不喝。」

    大約是他的神色不大好,簡媽媽緊跟著進來,打量道:「奶奶,要不出去坐坐?浮晶繡了幾個花樣子,奶奶過去挑一挑。」

    實際上,是怕謝長瑜突然發起瘋來。

    「不用。」謝長珩自己起身,掃了弟弟一眼,「我跟老五出去說話。」見他愣愣的站著不動,皺眉道:「你看你成個什麼樣子?!」

    「大哥……」謝長瑜忽然哽咽起來,紅著眼道:「宜君死了啊,是宜君啊。」目光裡有些不解,更多的是怨恨,「你忘了嗎?小的時候,宜君叫你大表哥的,你還給她買了面人兒,還讓我不要欺負她……」

    謝長珩冷眼看著弟弟,不為所動,「她如果還認得謝家這門親戚,就該知道為婦的根本,而不是……」太難聽的話說不出口,「自古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哪有一個姑娘傢俬訂終身的?從她進謝家做姨娘那一刻起,我就沒有這個表妹!」

    謝長瑜猛地高聲,「宜君是被人害死的!」

    「奶奶!」簡媽媽比他的聲音更高,上前扶住面色難看的初盈,急聲道:「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謝長珩聞聲扭頭,「……阿盈?」

    初盈揮了揮手,示意要快點到水盆旁邊去,然而胸腔裡一個劇烈翻湧,「哇」的一聲,完全不受控制的猛吐不止,眼淚都給噎了出來。

    屋子裡頓時一團亂,沒有人再去關注憤怒的謝長瑜。

    「怎麼突然難受了?」謝長珩一面扶著妻子,一面給她輕輕的揉著背,顧不上袖口上的污穢,吩咐道:「清水、痰盂,再派個人去請大夫過來。」

    謝長瑜在旁邊面色變了又變,冷笑道:「一般的都是官家小姐,不過因為宜君是姨娘養的,你們就這麼作踐!那她呢……」指向初盈,「當初在秦王府的時候,那麼多人親眼看見被刺客……」

    「老五!」謝長珩目光一冷,揚起手就要朝弟弟打下去。

    「長珩別……」初盈著急,顧不上胃裡還在胡亂翻湧,趕忙去拉他,喘氣道:「有話好好說……」

    不是自己心疼小叔子,萬一丈夫真的打下去了,後不後悔不知道,婆婆那邊肯定是不痛快的,豈不是給自己憑添麻煩?

    謝長珩不敢再用力,怕不小心帶翻了懷孕的妻子,只得慢慢收回了手。

    「我喜歡宜君想娶她就是錯,大哥你想喜歡誰,想娶誰都是對的!」謝長瑜帶著憤怒和傷心,冷冷的掃了屋子裡一圈兒,轉身奪門而出。

    初盈卻是再也忍不住,又「哇哇」亂吐起來。

    「奶奶,悠著一點兒。」簡媽媽輕輕的拍著背,急道:「別把嗓子給嘔傷了。」可是干著急幫不上忙,趕緊招呼丫頭那絹帕。

    初盈現在貓腰不方便,只能讓人扶著,側著吐,一面抓了絹帕擦眼淚,好半晌才算緩過來勁兒,揉著嗓子道:「給我水。」

    「坐下喝。」謝長珩一直皺眉沉默,輕手輕腳的扶了妻子坐下,等她緩了緩,「咱們先到耳房裡坐坐,讓人把屋子收拾一下。」

    「好。」初盈點頭,被人攙扶著慢慢過去。

    沒多會兒,大夫趕到隔了簾子診脈。

    「如何?」謝長珩擔心問道。

    「沒有大礙。」大夫還是上次來的那個,神色卻比上次凝重,「奶奶是不是吃錯了什麼?或者用了什麼熏香?瞧著跟上回是一樣的症狀,但更厲害了些。」

    「應該不會的。」簡媽媽忙道:「奶奶的飯菜都是專人專做,不敢出錯,東西也不敢亂用……」

    「總之,多留心一些。」大夫不好妄下斷論,沉吟道:「我開個調理的方子,食療幾天便好,只是……,不可再如此反覆折騰了。」

    初盈心裡突然閃過一道亮光,----好像自己兩次孕吐,謝長瑜都在場!而且仔細說起來,連錦哥兒吐奶的那幾次,……情況也是如此。

    不由轉過頭去看丈夫,猶豫著要不要說,該怎麼說。

    凝珠領了大夫出去開方子,留下簡媽媽。

    「媽媽,我有話要跟大爺單獨說。」初盈最後還是決定開口,----這可不是講究情面的時候,再說……,萬一謝長瑜身上真有東西,對他本人也一樣不好。

    「怎麼了?」謝長珩此刻還在擔心中,「你先休息,別的事不著急。」

    「是老五……」初盈用儘量平緩的語調,把自己的猜想說了一遍,補道:「你不覺得老五最近脾氣大多了?連你和娘的話也不打聽,只怕……」

    謝長珩原本心思敏捷,聞言頓時領悟過來,目光一沉,「我明白了。」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20:15



漣漪(上)


    眼下已經是秋末,謝長珩出了門被冷風一吹,越發冷靜,想起妻子提醒的那一絲懷疑,很快就把事情前前後後聯繫起來。

    先前只顧著搜查五房的屋子,但是忘了搜人,更沒有想到去搜五房的主人!

    ----不由狠狠握了握拳,指節發白。

    一進五房的院子,便沉聲問道:「老五呢?」

    家裡下人都怕他,更不用說此刻一臉陰霾的樣子,小丫頭嚇得哆嗦道:「五爺,去了蘇、蘇姨娘的屋子。」

    蘇宜君和細眉死後,下人們都十分忌諱和害怕,唯獨謝長瑜依舊戀戀不捨,竟然不會五房主屋,而是獨自過去緬懷心上人。

    謝長珩聽了更是上火,來到小院,幾乎是一腳踹開了房門!

    「大哥……?」謝長瑜一陣義憤填膺跑了回來,正在惱火和傷心,不料兄長竟然追了過來,第一反應是哥哥要打人,「我就說了幾句氣話,這麼不依不饒……」

    別的丫頭都不敢也不願過來,雲錦是他的貼身丫頭,辭不得,眼下見謝長珩進來有事,趕忙退步,「婢子先出去了。」

    謝長珩上前一步,抓住往後退縮的弟弟,一把將腰間的荷包拽下來!

    「做什麼?」

    謝長珩不理他,走到桌邊打開荷包,一樣一樣的掏出來,----一個大拇指大小的小布囊十分可疑,拿到鼻子邊一聞,散發出讓人胸悶不適的味道。

    「這、這……」謝長瑜瞪大了眼睛,驚訝使得他忘了傷心和憤怒,不明白,自己的荷包裡怎麼會有這個?明明記得只裝了幾個金錁子,留著出門時備用的。

    謝長珩將荷包拍在桌子上,質問道:「你竟然一點不知道?!」

    「我知道什麼?」謝長瑜重複哥哥的動作,也聞了聞,皺眉道:「什麼髒東西?聞著叫人不舒服。」

    謝長珩冷笑道:「你應該去問問死了蘇姨娘!」

    謝長瑜一怔,「大哥,你什麼意思?」轉瞬明白過來,「你是說……,這是宜君偷偷放起來的?這怎麼可能?!」

    「她若不這麼做,又如何能夠瞞天過海?」謝長珩看著執迷不悟的弟弟,儘量壓抑住心中的怒氣,「錦哥兒吐奶,你大嫂孕吐,哪一次不是有你在場?你不是說她如何如何好嗎?這就是她的好處?!」

    「不可能!」謝長瑜高聲辯解,「宜君她絕對不會這樣對我!」

    「事實擺在眼前!」謝長珩質問道:「不是她,還能是誰?」

    謝長瑜愣了一陣,繼而明亮起來,「對了。」他像是恍然大悟,「這個荷包是晏氏給我繡的,肯定是她……」

    「啪!」的一聲脆響,謝長珩重重一巴掌扇在弟弟的臉上!

    謝長瑜吃痛捂著臉,悶哼「嗯」了一聲。

    「你瘋了?說什麼瘋話?」謝長珩簡直是怒不可遏,忍了又忍,一聲聲質問:「你以為五弟妹跟你一樣,瘋得都不顧?你是她的夫君,是她一輩子的依靠,她處心積慮害你做什麼?害自己的兒子做什麼?」

    謝長瑜的目光有些灰敗,喃喃道:「不……,不會是宜君。」搖了搖頭,像是要擺脫那樣的想法,「她那麼溫柔、那麼膽小,她不會的……,一定……,一定是有人要陷害她!」抬起頭,「大哥……,一定是這樣的!」

    謝長珩在凳子上坐下,沉聲不語。

    「還有……,宜君她有身孕啊!」謝長瑜像是抓到了什麼亮光,心下鬆了口氣,「沒錯沒錯,宜君自己就有身孕,她要是放了不乾淨的東西,不是害了自己嗎?大哥你說對不對?所以不會是她……」

    謝長珩有些無力,淡聲道:「她不會有身孕的。」

    ----蘇宜君想要利用這個結,還是打散吧。

    「大哥,你說什麼?」

    看著一臉不可置信的兄弟,謝長珩有點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或許一開始,就有哪個地方錯了,最後一步步錯到今日田地,以至難以收拾。

    此時此刻,晏氏正摒退了丫頭站在門外。

    不是她想偷聽大伯說話,而是最近事情太多太亂,怕丈夫因為蘇氏跟大伯吵架,原本是想過來勸和幾句的,結果卻聽到丈夫懷疑自己。

    而眼下大伯要說的事,更讓她不願離開。

    大伯這是打算做什麼?把蘇氏不能懷孕的原委如實相告?那麼……,豈不是又中了蘇氏的另一個奸計?叫自己和丈夫永遠離心離德!

    可眼下的事真是一個爛攤子,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不說,無法解釋蘇氏放東西的動機。

    說了,----膿包是戳破了,但是流出的膿水,卻要讓自己和錦哥兒承受。

    晏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手上也忍不住發抖,心裡不斷的喊著「不行」,但腳下卻像是生了根,一步也挪不動。

    「大哥,你說話啊!」謝長瑜聲音焦急,一聲聲問道:「為什麼宜君不能懷孕?是不是有人對她做了什麼手腳?是不是?!」

    ----他話裡的「有人」,簡直就是在直指晏氏!

    「她那樣不知廉恥的女子,有什麼資格生下謝家的孩子?」謝長珩冷冷打斷,阻止了弟弟的猜疑,「蘇姨娘若是能夠有機會懷孕,當初就不會讓她進謝家的門!」

    謝長瑜眼裡一片驚駭,「你們……,在宜君進門前就……」

    「不然你以為,我會答應讓她進謝家的大門?」

    「我不信!」謝長瑜快要崩潰了,搖頭道:「大哥你一定是在騙我!你想騙我宜君不能有身孕,所以才會害人,一定是這樣的……」

    ----不知道該相信哪一種推斷,每一種都叫自己難以承受。

    謝長珩已經平靜下來,淡聲道:「你若不信,可以叫人驗屍。」

    「轟」的一聲,謝長瑜腦海宛若炸開一道驚雷!沒有炸到別人,只是把自己炸得粉身碎骨,----他相信了,哥哥說的一切都是事實。

    表妹不能懷孕,她只是自己和家庭較量的犧牲品。

    ******

    三日後,是蘇宜君的下葬入土之日。

    原本死了一個姨娘,不可能大操大辦的做喪事,但這個姨娘身份特別,再加上謝長瑜的堅持,謝家也要臉面,便在蘇宜君生前的院子設了小靈堂。

    初盈如今是孕婦,再說沒有主母去拜祭姨娘的道理,所以消息都是聽說。

    簡媽媽坐在旁邊回道:「聽說蘇姨娘的生母尤氏來了。」

    初盈不覺得奇怪,蘇夫人和謝嫻肯定都不會來的,----鬧到這步田地,誰還稀罕那一份親戚情分?當然都是以禮儀作為推辭,死了一個姨娘而已。

    「聽說那尤氏甚是剛強,就是進靈堂看了看,沒掉眼淚,倒是蘇姨娘的小兄弟,在靈位前哭得甚是傷心。」簡媽媽一面撥著手爐,閒閒道:「尤氏臨走時,還跟五奶奶說是辛苦她了。」

    ----自己是姨娘,在家還受著嫡妻的拿捏,女兒也是姨娘,死得又不光彩,尤氏還能夠再說什麼?還敢哭什麼?不過是來盡一場母女情分罷了。

    初盈不喜歡蘇宜君,但也可惜她年紀輕輕走錯了路,再說人都死了,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擺手道:「算了,不提她了。」

    只是奇怪,謝長瑜怎麼變得安靜老實起來。

    她不知道丈夫捅破了膿包,更不知道丈夫自己背了黑鍋,這件事……,晏氏也不可能告訴她,----因而總是覺得沒有底兒。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自己當初陰差陽錯沒有嫁給謝長瑜。

    *******

    冬日益深,天氣漸漸的變得寒冷了。

    謝長珩現在每天睡覺之前,都習慣的去摸一摸妻子的肚子,運氣好的時候,正好會趕上小傢伙胎動,次次都是不厭其煩。

    初盈笑道:「你別摸了,說不定人家正準備睡覺呢。」

    「不老實!」謝長珩笑了笑,鬆開手,「算算日子,還有兩個多月就生產了。」側身看著妻子的眼睛,「最近還好吧?有沒有哪兒不舒服?」

    初盈微笑,「沒有。」

    說來連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頭一胎就這麼的順,除了被謝長瑜影響的兩次,孩子就幾乎沒有鬧過人。

    隨著時間的推移,有意無意的模糊了普世師太的話。

    「長珩……」初盈想起了另外一件擔心的事,伸手捲了他的一縷頭髮,在手指尖纏繞著玩兒,輕聲問道:「萬一生出來……,是個姑娘。」

    不是自己不喜歡女兒,實在是處在這個嫡長媳的位置上,面對的壓力太大。

    「別瞎想了。」謝長珩心裡很想要個兒子,但是不想讓妻子太緊張,安撫道:「不管是兒子還是女兒,不都是咱們倆的孩子嗎?」看著那雙水瑩瑩黑白分明的眼睛,「即便這一胎是女兒,先開花後結果,以後有的是時間生呢。」

    初盈心裡明白,這種事除了看天意以外,誰也沒有辦法選擇,丈夫肯這樣安慰自己算是不錯的了。

    如果是個女兒……,身邊的人都會很失望吧。

    「最近外面事兒不少。」謝長珩決定打斷妻子的思緒,不然胡思亂想下去,不但沒有任何益處,反倒讓她心情不好,「南邊怕是馬上就要亂起來了。」

    「這麼嚴重?」初盈果然被吸引走了注意力,擔心道:「不會打起來吧?」又看了看丈夫,輕輕點頭,「還好、還好,你不是武將不用去應戰。」

    謝長珩面含微笑看著她,不言語。

    初盈見狀臉色微變,「怎麼?皇上要讓你去……?」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面,「不行,你還要看著我生小傢伙呢。」

    謝長珩依舊沒說話,輕輕的撫了撫她鬢角的細碎髮絲。

    「皇上不是知道我懷孕了嗎?」初盈不可置信,眼裡帶出一絲忿忿然,「朝廷裡面那麼多人,你又不是打慣仗的……」微微掙扎,支起半個身子,「明天我就進宮去,找皇上理論!」

    謝長珩「哧」的一下笑出聲,捏了捏妻子的臉,「嘖嘖,膽大包天啊。」

    「你在逗我?」初盈頓時反應過來,又窘又惱,偏偏肚子大不能隨便動作,伸手用力擰了一把,嗔道:「看人著急好玩兒嗎?」

    謝長珩笑道:「仔細手疼。」

    「我不疼,你該。」初盈到底悠著勁兒的,不會下死手,玩笑兩把便算了。

    「補償一下。」謝長珩的手伸了過去,熟練的滑進那層薄薄的衣服裡面,握住更加飽滿的軟肉,手指摁住了頂端的蓓蕾,貼近細聲,「等小傢伙出來,回頭我們再添幾個孩子。」

    初盈因為他一直沒收人,不免有些遷就縱容,一般只要不是太過火都會默許,忍了半晌,丈夫的手越發放肆起來,於是輕輕用腳踹他,「有完沒完?」

    「我摸摸小傢伙。」謝長珩的手滑向了妻子腹部,正好被孩子踢了一下,「霸佔你娘的肚子,居然還敢踢你爹?等你出來再收拾你。」

    「行了你。」初盈抽出他的手,嬌嗔道:「越說越沒個邊兒了。」

    「睡吧。」謝長珩見她徹底忘了生男生女的事,遂不再東拉西扯,讓妻子一如平常的背轉過去,自己輕輕摟了她,「多睡覺好,咱們總說話小傢伙也睡不成。」

    「胡說……」初盈嘟噥了一句,不過還是老老實實的闔眼睡了。



130、漣漪(中)

    沒隔幾天,傅家過來人了。

    來的是周順媳婦,笑道:「給四姑奶奶報喜的。」從凝珠手裡接了茶,「我們家大奶奶昨兒生了,母女平安。」

    母女?初盈微微一怔,繼而笑問:「叫什麼名兒?」

    「蕊姐兒。」

    「是個好名字。」初盈微笑,心裡略有一點沉。

    傅家孫子輩就得憲哥兒一個,家裡必定是盼著要男丁的,大嫂的這一胎女兒,只怕自己也有些失望,更不用說家裡的人了。

    不免又想到自己,心裡有些七上八下的。

    「還有一個喜訊。」周順媳婦是個機靈的人,大約猜著她的心思,打岔道:「二奶奶有了身孕,都四個多月了。」

    「哦,怎麼不早說?」初盈跟著高興了一回,不過卻是有限,——畢竟二奶奶金氏是二房的人,跟自己隔了一層。

    周順媳婦又道:「夫人讓奶奶好生保重身子,過幾天空了來看你。」

    初盈點點頭應了,交待道:「洗三的時候我去不了,到時候讓簡媽媽回去,你跟我娘說,家裡忙不用急著過來看我。」摸了摸肚子,「小傢伙很老實的。」

    周順媳婦打量了幾眼,湊趣道:「我看姑奶奶肚子結實,尖尖的,一準兒能添個白白胖胖的哥兒。」

    簡媽媽在旁邊笑道:「承你吉言。」

    周順媳婦又說了些家常閒篇,便就告辭而去。

    洗三那天,簡媽媽和浮晶一起帶了賀禮,趕去傅家道賀。

    吃了午飯方才回來,說起宴席上的一些趣事,給初盈打發時間,末了道:「聽說親家大奶奶給一個丫頭開了臉,送給大爺收房。」

    初盈笑容微斂,喝著熱茶沒吭聲兒。

    簡媽媽繼續道:「奶奶到底有什麼打算?」

    一年都沒讓丈夫收人,主母有孕,妾室通房一個沒有,這可不是長久之計。

    回頭萬一再生下女兒……,只怕要落埋怨。

    「能有什麼打算?」初盈有些不耐煩,「過一日是一日。」又道:「他要是看上哪個年輕貌美的,想收便收,我還能攔著他不成?」

    丈夫要納不去攔,但要自己主動去挑肥揀瘦的選,總是覺得憋氣。

    「奶奶,這可不是能賭氣的事兒?」簡媽媽發愁道:「奶奶這麼撒手不管,回頭再讓有心人鑽了空子。」

    「不納妾怎麼了?!」初盈不知道哪裡來的火,沉臉道:「也不是個個男子都要有妾室的!再說等我生產完,難道還不能服侍他?我還不到二十歲,哪裡就人老珠黃了?我就是那房夫人,妒婦就妒婦吧!」

    過慣了沒有妾室的日子,再回頭就難了。

    「奶奶別動氣。」簡媽媽有些後悔提起這個話題,想了想,反正也不急在眼前,等生產完了再做安排,也不算晚。

    如果一舉得男,則又多了幾分把握成算。

    ******

    日子平靜無波,冬日的天氣漸漸越深越冷。

    「奶奶。」凝珠從外面進來,「宮裡來人了,是皇后娘娘派了兩個穩婆,先讓在府裡住著,照顧奶奶日常起居,等奶奶生產完了再回宮去。」——

    這是皇后對妹妹的關心,也是謝家的體面。

    初盈忙道:「讓人進來打個招呼。」又吩咐簡媽媽,「你去收拾兩間趕緊屋子,撥幾個伶俐點的丫頭,別怠慢了。」

    簡媽媽笑道:「我省得,這就出去安排。」

    兩個穩婆在浮晶的引薦下進門,穿著一樣的服飾,一起上前行禮,「大奶奶好。」又自我介紹一番,一個姓石,一個姓李。

    「快讓兩位嬤嬤坐下。」初盈笑著欠了欠身,虛扶了一下,笑道:「已經讓人去收拾屋子,倉促之間,若有怠慢的地方還望不要見怪。」

    「怎麼會?倒是辛苦大奶奶了。」石嬤嬤一臉笑容可掬,看起來比李嬤嬤要嘴巧伶俐,自來熟的扯起了閒篇,「皇后娘娘可是惦記著大奶奶……」

    一番談笑風生,小半個時辰不知不覺過去。

    石嬤嬤瞧了瞧初盈的臉色,笑道:「以後上午我來,下午李嬤嬤來,奶奶沒事可以在屋子裡走動走動,將來生產的時候才不費勁。」起了身,「奶奶先歇著罷。」

    李嬤嬤跟著站起來,笑了笑。

    凝珠出去送人,回來道:「那個石嬤嬤的話可真多,奶奶都累了吧。」

    「還好。」初盈笑道:「正好我也想聽聽宮裡的事。」想了想,「應該是想快點和我熟起來,等到生產的時候,大家都自然方便一些。」

    凝珠抿嘴一笑,「話簍子。」

    聽說宮裡來了人,晚間的時候,謝夫人還吩咐多安排了幾個菜,算是給兩位穩婆接風洗塵,另外還封了兩個紅包。

    這事兒傳到盛二奶奶的耳朵裡,不由嗤笑,「可千萬別生個丫頭,不然這麼大的動靜,全都白費了。」

    晏氏這邊則不同,——丈夫靠不住,將來自己和兒子要依附長房,大嫂對自己又很親近,當然希望一切順順當當的。

    眼下心頭大患蘇氏已除,剩下雲錦和赤芍都是丫頭出身,完全不足為慮,倒是丈夫成天瘋瘋癲癲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好轉。

    不過現在,晏氏的重心不在丈夫身上,而是兒子。

    自從蘇宜君死了以後,丈夫就一直沉湎於過去的回憶裡,不是對酒澆愁,就是一個人翻出東西發呆,哪裡還記得有個兒子?

    晏氏雖然不滿惱火,但是丈夫不來,最近錦哥兒沒再出幺蛾子,老老實實的吃奶睡覺,反倒多長出了幾兩肉,看著更招人疼了。

    錦哥兒三個多月了,會自己抬頭,前幾天還有了翻身的意識,眼下正在謝夫人的榻上躺著,小胳膊小腿兒亂晃。

    晏氏拿著東西逗他翻身,「錦哥兒,過來拿……」

    謝夫人瞧著孫子滿心歡喜,在旁邊笑道:「我們錦哥兒真是聰明,瞧瞧……」正說著話,錦哥兒就從側身翻成趴下,「這麼快就學會了。」

    晏氏笑道:「都是娘教得好。」

    「瞧瞧這小嘴兒甜的。」謝夫人與蘇媽媽笑了一回,又逗了逗錦哥兒,然後道:「雖說眼下日子已經清淨,可是天氣有些冷,再說才去了人晦氣……」頓了頓,「我看還是等春天了,再讓錦哥兒回你們院子。」

    「多謝娘體恤。」晏氏笑得甚是溫婉,略有猶豫,「只是,大嫂那邊只怕年根兒左右就要生,到時候娘肯定忙,兩頭跑只怕顧不上、又累,要不……」陪笑道:「還是年前搬回去吧?」

    謝夫人見小兒媳目光閃爍,略微思量便明白過來。

    等大兒媳生了,到時候孩子自己帶不帶呢?帶,兩個小傢伙吵得人頭疼,而且大兒媳未必捨得;不帶,又好像偏心了五房這邊。

    還有一個,萬一大兒媳生得是女兒,就更顯得多疼了錦哥兒。

    小兒媳心裡有顧慮,也是在所難免。

    想起這個,謝夫人頓時沒了逗弄孫子的心思,說笑了幾句,便藉口有些乏到了裡屋歇息,與蘇媽媽感慨道:「最近我得多去上幾柱香,求菩薩保佑,讓老大媳婦一舉得男才好。」

    蘇媽媽安慰道:「夫人心誠,菩薩一定顯靈保佑的。」

    ******

    離過年還有十來天的時候,晏氏帶著錦哥兒搬了回去。

    謝長瑜卻和晏氏生分了。

    倒不是因為懷疑兄長的話,對晏氏有了什麼聯想,而是固執的認為,都是晏氏搶了蘇宜君的位置,所以才導致了心上人的悲劇。

    所以寧願去雲錦或者赤芍那兒,也不回正屋。

    晏氏冷眼瞧著沒言語,反正只要自己不開口,雲錦和赤芍絕沒有膽子懷孕,——誰要是真的那麼不長眼,就讓她們知道什麼是規矩!

    蘇氏那種貴妾的氣,自己受夠了。

    一想到蘇氏把毒物藏在丈夫身上,害得兒子反覆吐奶,吃不了東西,差點折騰掉半條小命,就恨不得親手扼死她!

    如今蘇氏死了,丈夫也跟丟了魂兒似的,看著叫人添堵。

    薄荷擰了熱帕子,遞給主母,勸道:「奶奶,總是跟五爺這麼彆扭著,也不是法子,得空還是勸一勸吧?」

    晏氏冷冷道:「沒空。」

    薄荷不好深勸,只得道:「我去看看小少爺。」

    晏氏靠在椅背裡,覺得累,——自己比大嫂還要小一歲呢,卻沒有她那樣的好命。

    大嫂有皇后娘娘撐腰,有傅家撐腰,有丈夫心疼體貼,這一年裡,長房愣是沒往屋裡添一個人,這人和人真是比不得。

    自己盡心竭力的做好媳婦,卻是這麼一個結果。

    唯一讓心裡感到安慰的,是錦哥兒。

    將來即便丈夫靠不住,還有兒子,只要好好的把兒子撫養成人,不求光宗耀祖,只要平平安安的長大,好好的孝順自己便是。

    至於丈夫,已經完全不指望了。

    晏氏儘量給自己平氣,過了好一陣,叫了薄荷進門,「前段兒一直忙著,說是給大嫂繡小孩子活計的,還剩下一大半,你把東西和針線都找出來。」

    「奶奶不歇一歇?」薄荷看著憔悴的主母,有些心疼,「要不……,剩下的我替奶奶繡完了吧。」

    「不用。」晏氏不想假以他人之手,一則顯得沒誠意,二則自己根本就不想閒下來,不然又要忍不住去想那些破事,還不如忙活一點的好。

    所以給長房預備的小孩子衣服,不僅要繡,還要親手好好的、慢慢的繡。

    ******

    謝長珩最近十分忙碌,中午很少回家用飯,晚上回來也有些遲,不過進門還是精神奕奕的,對著妻子始終都是一張笑臉。

    初盈不放心,讓人悄悄的去傅家問了幾句。

    宋氏讓人捎回來話,說是眼下南邊的確有些動盪,但是局勢不明,還沒有到立即打仗的地步,況且即便真的要用兵,也不會是在冬季。

    初盈聽了點頭,「也就是說,總得這孩子出生以後去了。」

    「應該吧,我也不懂。」簡媽媽給她換了一個手爐,在邊上坐下,「即便打仗,也是南邊亂一點兒,哪裡就到京城裡了呢?奶奶不用太過操心。」

    初盈想起了蘭舟,可是又不好專門叫人去打聽。

    只是抽空去家裡小佛堂上了香,希望菩薩保佑親人們都安康,保佑自己生產順利,也希望蘭舟小兩口平安無事。

    隨著身產日子的臨近,肚子越來越大,孩子擠著了自己的胃,最近幾日又有些燒心的症狀,加上身體笨重,每天都懨懨的懶怠動彈。

    謝長珩聽兩位穩婆說,臨產前要適當走動,便每天吃完了飯,陪著妻子在幾間屋子裡來回踱步,還讓丫頭們把桌椅都挪開,免得不小心磕碰住了。

    初盈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叫累道:「差不多了,還是到床上躺著吧。」

    謝長珩笑道:「嬌氣。」

    「你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初盈輕輕捶他,搭著丈夫的手上了床,一時睡不著,靠在人肉墊子上說話,「不知道小傢伙趕在年前,還是年後?真是不湊巧,正是大夥兒都忙的時候呢。」

    謝長珩環抱住她,微笑道:「再忙,也得先顧上你這邊。」

    過了幾日,離年三十兒越來越近了。

    這天正在吃晚飯,初盈忽地覺得一陣肚子痛,忍了忍,好像有點不尋常,不由轉頭看向簡媽媽,「肚子疼……,像是來信兒了。」

    簡媽媽臉色微變,「別怕、別怕,先扶你到床上躺下再說。」

    謝長珩輕輕放下筷子,朝外吩咐:「去請兩位嬤嬤趕緊過來。」上前扶著妻子,因為沒有經驗,自己心裡也很緊張,只是面上神色還算鎮定,「沒事,嬤嬤們馬上就過來了。」

    初盈疼過那一陣兒,緩過勁來,自己慢慢起身點頭,「好,去躺著。」

    那知道一直躺到兩位嬤嬤進門,後面一直都沒動靜。

    初盈有點不好意思,「可能不是……」

    「哎喲,我的奶奶。」簡媽媽急道:「你生產的日子就在這幾天,還怕支使人做什麼?這有的痛幾個時辰就生,疼幾天的也有,不管如何,從現在起就讓人一直守著。」

    石嬤嬤也道:「是啊,奶奶安心躺著吧。」

    謝長珩坐在床邊安撫她,又對嬤嬤們道:「這幾日辛苦二位嬤嬤,先在偏房裡將就幾晚上,等內子生產完了,自然有重謝的。」

    石嬤嬤看了同伴一眼,笑道:「我們是奉了皇后娘娘之命而來,照顧大奶奶生產原是份內的事,謝大人不用客氣。」

    李嬤嬤亦道:「是的,是的。」

    等了一盞茶的功夫,初盈的肚子還是沒動靜,實在是不習慣一群人圍著、盯著,便開口道:「讓兩位嬤嬤去偏房歇著,有事再叫人也是一樣的。」

    石嬤嬤詢問了幾句,方才和李嬤嬤一起出門而去。

    這邊初盈身邊沒了外人,感覺輕鬆,與屋裡的人笑道:「早點生了也好,小傢伙還能趕上過年呢。」

    正說著話,浮晶打了簾子探頭道:「大爺,夫人找你。」

    這個時候?謝長珩回頭看了妻子一眼,輕聲道:「你先歇著,我去娘哪兒問清楚事兒就回來。」怕她自己一個人害怕,又道:「很快的。」

    初盈有些懸心,但還是微笑點頭,「去吧,別讓娘等久了。」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20:16


131、漣漪(下)

    謝長珩心裡惦記著妻子,快步來到上房。

    只見母親一臉的焦急之色,旁邊還站著晏氏,神色也不好,——    心下微沉,難道是兄弟又鬧事了?到底還要鬧到什麼時候?

    「長珩……」謝夫人上前道:「剛才老五媳婦過來說,昨兒夜裡老五沒回來,今日又等了一個白天,到這會兒還不見人。」

    晏氏急道:「我原想著五爺出去找人喝酒,便是耽誤一夜,今天也該回家的,哪知道等到現在……」

    說實話,當時不免有些賭氣,存了丈夫愛回不回的念頭,可是到了這會兒,都還不見不回來,卻是有些不妙。

    挨到天黑,終於忍耐不住過來告訴婆婆。

    晏氏又是後悔、又是害怕,萬一丈夫出點什麼事,先不說婆婆和大伯怪罪,就是自己……,也不希望錦哥兒沒有爹啊。

    「沒事的。」謝長珩神態鎮定、語氣從容,多多少少緩解了緊張的氣氛,側首對晏氏道:「你先回去看著錦哥兒,等消息罷。」

    晏氏知道自己幫不上忙,更不敢不聽大伯的話,只得應了。

    這邊謝長珩又安撫母親,故作輕鬆道:「老五身邊少不了幾個狐 朋 狗 友,許是一起出去喝酒了。」

    謝夫人一陣擔心,一陣氣惱,「這個混賬!回來非打斷他的腿不可!」

    「我這就帶人出去找找。」謝長珩勸慰了母親幾句,然後沉著臉出了門,哪知道剛到院子門口,就見凝珠慌慌張張過來找人。

    「大爺,奶奶又來信兒了!」

    謝長珩頓住腳步,——恨不得自己分出三頭六臂,一個看著弟弟,一個陪著母親,一個照顧妻子,略微沉吟,「回去讓你們奶奶等著,說我馬上回來。」

    一轉身,大步流星出了院子大門。

    凝珠怔在當場,不明白怎麼聽說主母要生產,人反倒走了。

    蘇媽媽聽得動靜出來,問道:「是不是大奶奶有動靜了?」見她點頭,趕忙進去告訴謝夫人,「說是大奶奶要生了。」

    「冤家!」謝夫人急得發愁,一邊擔心小兒子,一邊擔心大兒媳和未來的孫子,一咬牙,「走,先去長房看著!」

    一進長房的院子,就見人來人往忙做了一團。

    謝夫人進門找到簡媽媽,問道:「怎麼樣了?是不是馬上就要生?」

    簡媽媽回道:「還沒……」

    「娘……」初盈在裡面聽見了聲音,憋著勁兒喊了一聲,聽起來忍著疼,問道:「長珩去哪裡了?跟他說……,我害怕,讓他在院子外面等著我。」

    謝夫人覺得大兒媳嬌氣,不過這種時候,也不好說她,又怕她在裡頭擔心,悄悄的朝簡媽媽擺手,應道:「別擔心,人在外頭等著呢。」

    反正等下若是生了,疼得連自己都顧不上,哪裡還有功夫去看丈夫在不在?

    初盈卻是真的很害怕。

    不知怎地,突然想起普世師太的那些話,不免胡思亂想,——要知道生孩子都是過鬼門關,沒有今世之緣……,不會就是……

    一面告誡自己不要亂想,可是念頭又揮之不去。

    原本想讓丈夫進來陪著說幾句話,可是婆婆來了,不好再任性撒嬌,畢竟產房是不吉利的,自己心裡一陣陣發虛落空。

    「你怎麼又回來了?」外面傳來謝夫人的聲音,似有埋怨,「生孩子的事,你便是守著也幫不上忙。」

    「我跟二叔說了,讓他先帶人出去找找。」謝長珩的聲音有些慢,像是怕說得太快了惹母親生氣,靜了靜,才問:「還沒生吧?」

    謝夫人淡聲道:「沒有,一起到旁邊屋子等著罷。」

    初盈聽著腳步聲漸漸遠去,有些失望,更是不明白婆婆為何生氣,剛巧這陣肚子又不疼了,喊了簡媽媽進來,「外頭出什麼事了?」

    「沒事。」簡媽媽給她扶了扶枕頭,柔聲哄道:「就算天大的事,也比不上奶奶你生孩子,只消顧著自己就行。」

    「媽媽,萬一我生了女兒……」

    「盈姐兒!」簡媽媽打斷她,「不要多想,平平安安才是最要緊的。」

    初盈靠在繡花枕頭上,肚子又是一陣陣痛,咬牙忍了片刻,底下半晌都沒動靜,不由著急問道:「到底今兒能不能生啊?」——與其這麼懸心著,還不如馬上出來一個結果呢。

    倒把石嬤嬤等人問笑了,「奶奶,這事兒沒個準兒的。」走近了些,「要不……,我給奶奶摸一下,看看開了幾指。」

    初盈覺得不習慣,拒絕道:「那等等吧,不是說疼得快就是要生了。」

    這一等,就是半個多時辰。

    「看來暫時不會有動靜。」初盈想著婆婆還在上火,吩咐簡媽媽道:「你過去跟夫人說一聲,先回去歇著吧。」

    外面開門聲、送人聲、腳步聲響起,想來是謝夫人回去了。

    石嬤嬤等人陪著,又守了一個多時辰,眼看已經到了子時時分,初盈打著呵欠道:「我困得緊,想先睡一會兒。」交待道:「你們也去旁邊歇著,疼了再叫你們。」

    石嬤嬤笑道:「不礙事。」

    「去吧。」初盈堅持,「免得等下忙起來,大家都瞌睡連天的。」等人走了,側首吩咐凝珠道:「讓大爺先回裡屋睡覺。」

    生產被認為是污穢之事,產房肯定不能在主臥,而是佈置在小耳房裡面,眼下地上燒了好幾個火盆,倒也暖融融的。

    初盈沒打算挪窩,免得等下發作了,跑來跑去的折騰得慌。

    謝長珩打了簾子進來,問道:「又不疼了?」

    「嗯,不疼了。」初盈攆退了下人,問道:「方才你去哪裡?」

    謝長珩沉默了一下,把兄弟不歸宿的事說了。

    初盈微微吃驚,----難怪婆婆有些不滿,丈夫明顯是偏著媳婦,冷落了兄弟,雖然是個不爭氣的兄弟。

    不免猶豫道:「反正我現在也不生,你還是親自去找找老五吧。」

    「二叔已經去了。」謝長珩沒有同意,而是道:「再說我能找的地方,二叔也能找,現在趕去沒什麼用處。」撫了撫她的臉,「別擔心老五的事,你先歇歇。」

    初盈看著他眼裡的憔悴之色,有些心疼,「既然不出去,那你也回裡屋躺著吧。」

    ******

    次日早上,謝長珩還要先趕著去上朝會。

    等到從皇宮裡面散了,才匆匆忙忙回到謝家,直奔叔叔那邊而去,剛進院子,就有小丫頭回道:「大爺,五爺已經回去了。」

    謝長珩微有疑惑,但既然來了,總得說幾句話再走,進門看見沉著臉的叔叔,問道:「老五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兒夜裡。」謝二老爺開了口,又道:「找到他的時候喝了點酒,讓人收拾一番夜已經深了,所以先讓他在這邊歇下,免得吵著大夥兒都睡不成覺。」

    「有勞二叔。」謝長珩道了謝。

    「一家人還說這些做什麼?」謝二老爺有些欲言又止,最後揮手道:「你先回去看看老五吧,聽說你媳婦也快生了,該忙的忙你的去。」

    謝長珩的確有一大堆事兒等著,沒再客套,「那侄兒先走了。」

    謝二老爺看著他走遠,進了裡屋,對安城郡主說道:「老五這個混賬!這種事還要我來替他兜著!」

    「你發什麼火?」安城郡主讓丈夫坐下,嘆道:「要教訓晚輩也得挑個時間不是?這會兒長房都快成一鍋粥了,再加點亂子,還不把屋頂給掀起來?好歹……,等老大媳婦把孩子生下,過了這個年根兒再說。」

    謝二老爺不快道:「說起來,大嫂也是太嬌慣老五了。」

    「你又多事。」安城郡主嗔了一句,「你管好自己的兒子就行了,侄兒們……,該說的說幾句便是,人家還有兄長和親娘教導呢。」

    謝二老爺不免嘆息,「要是大哥還在,家裡何至於鬧得如此地步?」

    自從父親和長兄相繼逝世,謝家一敗再敗,長房的老大雖然能理事一些,到底年輕且又是獨木難支。雖說和皇后家聯了姻,但是宮中形勢還不明朗,皇后娘娘自身處境艱辛,不過是大家扶持一起過日子罷了。

    安城郡主想的卻是另外一些,----聽說長房一直沒有納妾,側室空置,隱隱約約說是什麼一年之期,眼下日子也快到了。

    昨兒大侄兒沒有急著找兄弟,而是過來求助叔叔,自己急著回去照顧媳婦,只怕大嫂心裡不會太痛快呢。

    回頭添幾個婆婆賞的丫頭,老大媳婦有得氣受。

    安城郡主自己就沒然讓丈夫納妾,因此不免站在初盈的立場,----年輕的時候,丈夫身邊也有幾個丫頭,陸陸續續都被打發了。

    只是這一路,自己不知道費了多少心思和算計。

    ******

    初盈覺得自己快沒有耐心了。

    這幾天,總是隔一段兒就疼一陣,偏偏不像石嬤嬤說的那樣,疼痛間隔很短,沒有即將臨盆的徵兆,每天都在挨日子。

    「奶奶……」簡媽媽勸道:「生孩子這事兒急不得。」

    「真是淘氣。」初盈也沒有辦法,孩子就是這麼搗亂又能如何?這會兒不疼,跟沒事兒人一樣坐著,「怕是要過了年才能生呢。」

    謝長珩已經放了假,在旁邊笑道:「生在年初,新年新氣象也不錯。」

    「大爺……?」甘草在外面探頭,小聲道:「五房來人說話。」

    「你出去瞧瞧。」初盈隱約知道五房有事,一則丈夫不願意深談,二則自己臨產不想多管閒事,因此刻意避了嫌。

    謝長珩頷首起身,----從叔叔那邊回來起,就覺得兄弟有什麼事瞞著自己,因此最近交待了下人,不許放兄弟出門。

    「怎麼?」他問,「老五又要鬧著出去?」

    「沒有。」來回話的是晏媽媽,避開了人,小聲道:「五爺沒說要出去,只是問奶奶要二百兩銀子,奶奶沒給,五爺就把自己的一個墜子送走了。」

    今晚年三十,實在不是教訓人的時候。

    謝長珩忍了忍,吩咐道:「先不管他,只要守著不放人出去就行。」

    「是。」晏媽媽告退道:「這就回去告訴奶奶。」

    謝長珩在門口站了會兒,吹著涼風,待到情緒冷靜方才回屋。

    初盈正讓人拿了新衣服出來,都是些喜慶的顏色,自己是一身海棠紅的狐狸毛大氅,杏黃色的外衫,配以煙霞色織金遍地撒花大裙。

    「今年的衣服可惜了。」

    「哪裡可惜?」

    「只能穿一次啊。」初盈揀起裙子,扯開那寬大的群擺,----這可是按照足月孕婦的身材裁剪的,生了孩子就穿不上了。

    謝長珩有意緩和氣氛,笑道:「下次也趕在年根兒生孩子,可不就能穿上。」

    這是一句討喜的話,簡媽媽湊趣道:「大爺說得在理。」

    初盈抿嘴一笑,「那我就好好收著罷。」

    到了晚上,年夜飯到底去不去成了個問題。

    「還是去吧。」初盈雖然不知道謝長瑜做了什麼,但是知道他那天夜不歸宿,丈夫還為了自己,臨時拜託了叔叔,惹得婆婆那邊不大高興。

    ----畢竟在婆婆看來,女人生孩子本來男人就幫不上忙。

    再說了,孫子雖然親,又怎麼比得上兒子?還是珍珠一樣心疼的小兒子。

    簡媽媽猶豫道:「奶奶下午肚子還疼了。」

    「這幾天都這樣。」初盈想了想,「讓人預備好籐條椅,鋪好褥子,萬一吃飯的時候真的發作,再抬我回來就是。」

    「這……」

    「去吧,去吧。」初盈不想讓婆婆更加不滿,揮手道:「孩子也不是說生就生的,又不是下蛋,總得會兒功夫才能生下來。」

    這話倒惹得簡媽媽笑了,「奶奶從前又沒生過,知道什麼?」

    等到趕去上房的正廳,謝夫人倒是和顏悅色的,吩咐道:「快給老大媳婦加個墊子,椅子也挪到裡面一點,再多放個火盆。」

    盛二奶奶笑道:「前幾日就聽說大嫂要生了。」

    「可不。」初盈回以一笑,「這孩子淘氣不老實,折騰人呢。」

    晏氏在中間打岔,指了指裡面屋子,「錦哥兒也是個淘氣的,正好有個伴兒。」對婆婆笑道:「這年一過,咱們家又要添一口人,可謂雙喜臨門。」

    大過年的,喜慶話誰都是願意聽的。

    謝夫人笑吟吟點頭,「正是,今年可得好好樂一樂。」

    女眷們有說有笑的,謝長珩和謝長盛也不時的附和幾句,加上周圍裝點一新,氣氛甚是熱鬧喜慶,----唯獨謝長瑜格格不入,面無表情的坐在一旁。

    謝夫人的眼光掃到小兒子,皺了皺眉。

    「娘。」謝長珩怕氣氛被搞僵,說道:「老二讓人找了兩個女先兒,嘴很伶俐,聽說還有新編的段子,要不要叫進來聽一陣?」

    謝夫人微笑道:「叫人進來吧。」

    初盈捧著手爐坐在一角,腳邊是個大大的銅絲網火盆,暖融融的,不自禁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只盼孩子好歹老實一點,等吃完飯再鬧騰。

    看著滿屋子的熱鬧喜慶,環視了眾人一圈,視線掃過謝長瑜的時候,只覺得他目光閃爍不定,像是藏了什麼心事一樣。

萌芽(上)


    女先兒們說起了故事,無非是哪家才情出眾的公子,如何遇上一個貌美無雙的小姐,中間怎麼曲折坎坷,最後湊在了一起的團圓云云。

    初盈聽得直走神,算著再撐片刻,就找個藉口告辭先回房去。

    那女先兒正說得起勁,一個小丫頭從門口摸進來,輕輕喚了一聲,「五爺……,外頭有人找,說是有急事。」

    謝長瑜像是醒了神,頓時豁然站起身來。

    「站住!」謝夫人沉著臉一聲斷喝,問道:「大過年的,你要去哪裡?!」

    兩個女先兒正說到一處熱鬧的地方,聞言嚇得戛然而止。

    晏氏趕忙上前拉人,勸道:「能有什麼急事?問清楚了,讓下面的人去辦是了。」

    謝長瑜重重甩開她,「不用你管!」

    晏氏當眾鬧了個大紅臉,訕訕的,拉也不是、退也不是。

    盛二奶奶一向是喜歡看熱鬧的,只在旁邊抿嘴笑。

    初盈挺著個大肚子,不能像平常那樣上前去打圓場,況且今兒人多,自己怎麼摻和都不大合適,只得朝丈夫看了一眼。

    謝長珩明白妻子的意思,況且這個時侯,也不可能讓兄弟鬧得不愉快,沉聲道:「還不快回來坐下?非要惹娘生氣才滿意?」

    兄長常年的積威之下,使得謝長瑜沒敢邁步,卻皺眉道:「又不出門,我去去說幾句話就回來了。」

    謝夫人氣得不行,指著小兒子,「你走出這個門試試?!」

    女先兒和下人們見狀不對,都在蘇媽媽的示意下悄悄退出。

    盛二奶奶獨善其身,晏氏滿面羞紅回了座位,初盈挺著肚子不敢上前,----眼見謝夫人惱火非常,謝長瑜還繼續擰著。

    謝長珩忍不住上前一步,喝道:「回去坐下!」

    「老五。」謝長盛在旁邊打圓場,開口勸道:「聽話,別惹娘生氣。」他倒是不想管,又怕時候嫡母和兄長生分,只得硬起頭皮上。

    「你們都來管我!」謝長瑜自己也惱火的不行,忿忿的坐回自己位置,環視了屋子裡一圈,好似每一個人都是他的仇人。

    氣氛冷得不能再冷,像是凝結成了冰塊一樣。

    「娘……」初盈皺眉打破了沉默,小聲道:「肚子有些疼,我想先回房去……」底下卻是疼得厲害,低頭皺眉說不出話。

    「哎喲!」盛二奶奶上前道:「這回別是真的要生了吧?」

    初盈沒空理會她的陰陽怪氣,抓住凝珠,「叫人把籐椅抬來。」

    謝夫人從怒氣中收回心思,擔心的看著大兒媳,「先回去,躺著也好。」叫蘇媽媽,「你跟著過去守著,生了過來報個信兒。」再看向神色不安的大兒子,揮手道:「你也跟著一起回去,在外面等著消息便是。」

    ----產房污穢,可不想兒子頭一暈就進去了。

    籐椅什麼的早就已經準備好,抬進來,簡媽媽等人小心的攙扶初盈,讓她躺好,再蓋了一床薄被方才起身。

    初盈覺得這次疼得不大一樣,間隔時間很短,幾乎不給人留喘氣的功夫,疼得自己五官擠在了一起,不停的輕呼出聲。

    謝長珩在旁邊催道:「快一點。」

    還好產房是現成預備好的,緊趕慢趕進了屋,初盈忍痛道:「媽媽……,好像下面濕濕的,是不是羊水破了?」聲音裡帶出對未知的恐懼,看向丈夫,「我害怕……,你在外面窗口別走開,等下我叫你,你一定要答應我。」

    「行行行。」謝長珩趕忙連聲答應。

    哪知道剛出門,就有小丫頭神色慌張來報,「大爺,五爺去前院見人……」

    謝長珩現在分神乏術,當即沉聲,「去告訴門房上的人,誰要是敢把老五放出去,明天就打斷誰的腿!」

    「不是……」那丫頭有些語無倫次,著急道:「五爺沒走成……,可是夫人給氣著胸口疼,才剛叫了大夫,二奶奶讓我過來請大爺,快過去看看。」

    謝長珩臉色微變,找到簡媽媽道:「你看著點兒,我先去上房看看。」臨走之前,又補了一句,「有事趕緊讓人來報。」

    ----可以暫時不顧弟弟胡鬧,但卻不能不管母親。

    ******

    「你怎麼過來了?」謝夫人躺在床上悠悠醒來,看著臉色焦急的大兒子,忽地想起還在生產的大兒媳,急忙問道:「你媳婦生了沒有?」

    謝長珩儘量平靜神色,回道:「還沒有。」

    「那你回去吧。」

    「我回去也幫不上忙。」謝長珩給母親遞了碗熱茶,面色平靜,只是眼神卻有些飄飄忽忽的,明顯是心神不寧,畢竟是頭一次要做父親。

    「去吧。」謝夫人再次開口,只覺得自己暈得不巧,----不知道的,還以為婆婆和媳婦打擂台,這話傳出去可就難聽了。

    沒等謝長珩做完權衡,蘇媽媽就進來了,低聲道:「剛派人去打聽的消息,說是孩子已經露頭,就是……,有些大不好生。」

    謝長珩豁然站了起來,「什麼意思?」

    「快去,快去!」謝夫人急道:「娘只是一時氣血攻心,沒事的,你媳婦可是在鬼門關上呢。」朝蘇媽媽揮手示意,「你趕緊陪著老大過去。」

    只盼媳婦這一胎平平安安的,----不然出了什麼事,偏巧自己又病了,留著兒子,將來傅家知道了,少不了要落埋怨的。

    謝長珩猶豫了一瞬,「那我先回去看看。」

    出了上房,腳下步子飛快往回趕。

    進了自己的院子,最後被人擋在了產房外面,裡面初盈聲音痛苦,斷斷續續問道:「出來了沒有……,還沒有嗎?」

    ----像是力氣用得太多,人都有些虛脫了。

    「快了,快了。」石嬤嬤在裡面安慰人,但是聲音裡焦急卻是明顯的,似乎情況不是很好,外面等候的人皆是神色不安。

    「阿盈!」謝長珩喊了一聲,底下卻不知道說點什麼好,這件事……,他就是再能耐也幫不上忙,靜了一瞬,「別怕,我在外面守著你。」

    「好……」初盈的聲音在發抖,像是忍了忍疼,喊道:「嬤嬤,給我喝幾口參湯,我再攢一點力氣……」

    謝長珩聽著心疼,但只能無能為力的站在外面。

    時間一點點的溜走,初盈的叫痛聲卻一直持續,時而高些、時而低吟,弄得人心上上下下的,像是被一根細線掉了起來。

    謝長珩沉臉靜默,只覺得從未有過如此難捱的時光。

    一扭臉,院子外面的天空已經濛濛亮。

    居然從去年年尾,生到了今年年初,----因為妻子生產、兄弟鬧事、母親氣倒,這個年過得混亂無比。

    「怎麼還沒有生?」謝長珩的耐心用盡,起身趕過去。

    凝珠在產房外麵糰團轉,見了他,滿臉擔心問道:「大爺……,奶奶生了一夜。」有點手足無措,「怎麼辦啊?大爺……」

    這種事,謝長珩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還沒有生?」謝夫人坐著小軟轎過來,扶著蘇媽媽的手,上了台階,擔心道:「裡面到底怎麼樣了?」

    「娘,你怎麼還過來?」謝長珩收回了點心思,趕忙上前攙扶。

    「我不要緊,就是先頭被老五給氣著而已。」謝夫人示意不要緊,進了側屋坐下,有些不安的看向隔壁產房,「我也睡不著,忍不住就過來了。」

    蘇媽媽小聲道:「要不我進去瞧瞧?」

    「去吧,去吧。」謝夫人覺得事情一團亂,眼下顧不上教訓小兒子,到底大兒媳還在鬼門關上,孫子還沒落地呢。

    蘇媽媽剛往外走,就聽見「哇」的一聲嬰兒啼哭,聲音洪亮、中氣十足,趕忙回頭賀喜笑道:「生了,生了,我去瞧瞧是少爺還是小姐。」

    謝夫人便唸了一聲佛,「平平安安,平平安安就好。」

    蘇媽媽很快回來,「是小少爺……」

    一舉得男是大喜事,怎麼表情不是太好?

    謝夫人看了兒子一眼,謝長珩當下提起了心,----難道是妻子……,腦子裡一瞬間的空白,不敢繼續多想,急問:「大奶奶怎麼了?」

    「出血。」蘇媽媽聲音顫抖,「小少爺有些大,大奶奶出血止不住……」

    「你說什麼?!」謝長珩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避開了蘇媽媽,就要往裡走,卻被身後的母親叫住。

    「長珩!」謝夫人微微搖頭,「再等一等。」

    ----產房本來就不吉利,大出血更甚,兒子不僅是謝家的一家之主,更是要在仕途上行走的人,實在不想這麼冒冒失失的。

    然而謝長珩卻沒有收回步子,站著靜了靜,開口道:「娘……,眼下阿盈命懸一線,我是她的丈夫,理應進去陪在她身邊。」

    「你進去也幫不上忙。」謝夫人能夠理解兒子的心情,但不願意兒子不顧一切,儘量耐著性子道:「石嬤嬤她們知道該怎麼做,再等一等。」

    「兒子不孝,這一次不能聽母親的。」謝長珩轉身撂起袍角,突然跪下,「所謂產房血光污穢,無非是怕影響運氣,但如果我失去妻子,我兒失去母親,那還要運氣做什麼?」言畢起身,沒有半分猶豫的進了門。

    謝夫人靜靜看著兒子的背影,目光複雜難言。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20:16

萌芽(下)


    謝長珩一進門,就被滿屋的血紅色刺到雙眼。

    盆子的水是血紅色的,兩位產婆的手是血紅色,----更加觸目驚心的是,妻子身下的床褥一大片血紅色,衣服上、腿上,甚至滴滴答答流到了腳踏上。

    而初盈……,一頭青絲汗津津的凌亂粘在臉上,臉色素白素白的,就連平日裡飽滿豐盈的嘴唇,也失去了應有的紅潤顏色。

    謝長珩的心被人揪了一下,腦子裡有些空,顧不上去看旁邊哇哇啼哭的兒子,快步走到床邊,緊緊握住妻子的手,「阿盈……」

    初盈聽見丈夫的聲音在顫抖,----折騰了一夜,自己的力氣早就耗盡,此刻□的疼痛倒不明顯,只是覺得濕漉漉的、全身無力。

    「快快快!」石嬤嬤根本沒空打招呼,和李嬤嬤不停的忙活著,把早先準備好的藥棉布不停的塞進去,甚至一隻手不敢離開,「不夠,不夠!沒有藥棉,再拿些普通的乾淨棉布過來!」

    簡媽媽急忙出去找棉布,幾個媳婦子在旁邊繼續幫忙。

    「我是不是要死了?」初盈很害怕,對死亡的害怕,對普世師太的預言害怕,還有對丈夫和兒子的不捨,用力說道:「把孩子……,抱過來給我瞧一瞧。」

    她覺得自己已經很大聲了。

    可是在謝長珩聽起來,卻是細若蚊吶,心裡不由痛得更加厲害,朝旁邊的僕婦喊道:「孩子抱過來!」目光不敢離開妻子,生怕下一秒她就閉上了眼睛。

    大紅色的繡百子圖襁褓裡,是剛剛洗乾淨裹好的小粉團。

    烏黑濃密的頭髮,整齊的貼在圓溜溜的小腦袋上,眼睛閉著,睫毛長長的非常漂亮,似乎對忽然換的環境不適應,小嘴一嘟嚕一嘟嚕的。

    初盈只看了一眼,心就頓時柔軟的化作了一灘水,眼淚跟著掉了下來。

    謝長珩輕聲道:「阿盈你看……,他是個聽話懂事的孩子。」

    「是。」初盈眼裡帶出憐愛,想要伸手去抱一抱自己的兒子,卻怎麼也掙扎不了,便努力的把頭湊了過去。

    「來,讓你娘親親。」 謝長珩把孩子微微側過身,讓那張純潔無暇的小臉,貼在妻子沒有血色的臉上,----只覺心酸無比,自己的一顆心都要被揉碎了。

    簡媽媽找了乾淨的棉布進來,撕成了布條,一把一把的遞給石嬤嬤,眼圈兒紅紅的,哽咽落淚道:「盈姐兒……,一定要撐住啊。」

    「給孩子起個名字吧?」初盈一心都在兒子和丈夫身上,別的全都顧不上,更怕自己萬一就這麼走了,兒子連個名字都還沒有。

    眼下讓丈夫起的名字,將來想起了,總會對兒子多幾分憐愛吧。

    「阿盈……」謝長珩只覺得腦子裡亂亂的,哪裡還有心情起名字?而且以他的聰明和敏銳,自然聽得出妻子的用意,心痛如絞,沉聲道:「不著急……,等你身體養好了,咱們一起給他起名兒。」

    ----妻子心裡有著牽掛,就不會輕易的放棄自己。

    「我怕……,來不及。」初盈努力的想要再靠近一些,但是身體卻不聽使喚,腦子裡更是暈暈沉沉的,下一瞬便失去了知覺。

    ******

    初盈緩緩的睜開眼睛,空白了一秒,第一反應先確認自己是不是還活著,還活在有丈夫和兒子的世界裡。

    「阿盈。」耳畔傳來一個個柔柔的女聲,帶著無限疼愛。

    初盈覺得身體不歸自己控制,幾乎動彈不了,轉動眼睛朝著床邊看過去,映入眼簾的是母親關切的臉龐,輕聲喚道:「娘……」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宋氏的眼淚「簌簌」的掉,有些泣不成聲,好半晌才止住眼淚,哽咽道:「我的小阿盈……,怎麼弄得這般凶險。」

    初盈用力掙扎,「孩子呢?」

    「別動。」宋氏輕輕摁住她,心痛道:「你下面傷得重,當心扯著傷口再流血。」

    初盈被母親這麼一提醒,果然覺得□疼得厲害,忍了忍,依舊堅持道:「娘,我要看孩子……,我要看他。」

    「看、看,別急。」宋氏說起小外孫,眼裡不自禁的帶出笑容,親自去隔壁暖閣抱了孩子過來,「瞧瞧……,這長得多結實、多喜歡人。」輕輕的拍了一下,「小東西,可是害苦你娘了。」

    初盈對兒子沒有絲毫埋怨,兒子長得壯實才好,自己吃點苦頭不算什麼,只要有條命照顧他長大就好,微笑問道:「多重?我還不知道呢。」

    「七斤七兩,又是生在正月初一。」宋氏的語氣帶出一絲得意,目光在外孫身上流連不捨,對女兒笑道:「你也真是個能生的,只是讓你吃了個大苦頭。」

    初盈回道:「誰知道,大約吃的東西都長他身上了。」

    宋氏一聲嘆息,「這女人生孩子,從來都是過鬼門關一樣。」語氣裡帶出慶幸和唏噓,「還好……,你總算把命撿回來了。」

    初盈心思全在兒子身上,目不轉睛的看著小傢伙,----手腳雖然在動,眼睛還是閉得緊緊的,不由問道:「怎麼還不睜開眼睛?」

    「有早的,有晚的。」宋氏生過三個孩子,這方面經驗足得很,「你大哥就是四天才睜得眼,皇后娘娘是第二天。」又笑,「數你最著急,生下來當天就睜眼了,烏沉沉的,一看就特別招人喜歡。」

    「是嗎?」初盈心裡甜甜的,連□的疼痛都暫時忽略了,看著兒子笑道:「那他的眼睛,可一定要長得像我才行。」

    宋氏抿嘴笑道:「像姑爺也很好。」

    「一人一半吧。」初盈計較起來,「總不能全都像他,可是我辛辛苦苦生下來的。」

    「都做娘的人了,說話還是這麼孩子氣。」宋氏聞言好笑,又怕女兒累著,想讓她多休息一會兒,於是道:「孩子正睡覺,先放他回去免得吵著。」

    因為小傢伙,屋子裡的氣氛輕鬆了不少。

    「長珩呢?」初盈這才想起丈夫來,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時辰。

    「上朝會去了。」宋氏解釋道:「你昏睡了一天,長珩一直守著你的,方才去給你婆婆報個平安,估摸一會兒就能回來。」

    初盈心內微動,----丈夫是因為堅持進了產房,去向婆婆賠罪的吧。

    只是這話不好當著母親說,又問「孩子吃奶了嗎?」

    「吃了,飽飽的呢。」宋氏替女兒掖了掖被子,----奶娘姓章,是早先自己千挑萬選送過來的,年輕、奶水足,人也十分的趕緊利索。

    初盈放下了心,反正現在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就是想喂也喂不成,再說自己還是謝家的嫡長媳,根本不可能親自去喂奶的。

    「你就好好養著吧。」宋氏喜歡外孫,但是更加心疼小女兒,「孩子有人照顧著,想看的時候看看,自己別操心。」又怕母子天性太過膩歪,交待道:「大道理你也懂,只有做娘的身體養好了,孩子才能落著好。」

    初盈應道:「我知道,當年就是這麼勸姐姐的。」

    說到宮裡頭尊貴無比的大女兒,宋氏又是一陣擔心,只是眼下不免多說,揀了輕鬆有趣的話題,說了幾句,哄得小女兒繼續睡下。

    ******

    初盈身體虛弱無比,這一睡又睡到了天黑才醒來。

    宋氏還要回去傅家打理家事,早走了。

    眼下坐在床邊的人是謝長珩,見妻子醒了過來,聲音溫和問道:「想吃點什麼?我讓小廚房的人去做。」

    「桂花湯圓。」

    「好。」謝長珩叫了凝珠進來,交待道:「記得再臥兩個荷包蛋,放點紅糖。」

    「大爺真是細心。」凝珠低頭抿嘴一笑,出去了。

    過了會兒,熱騰騰的荷包蛋和湯圓端了進來,雪白的荷包蛋,圓滾滾的湯圓,上面撒了桂花碎,散發著淡淡的香甜氣味。

    初盈其實沒什麼胃口,可是一想到母親的話,一想到兒子,便強行命令自己努力多吃一點,一口接一口的,最後連湯水都喝得一滴不剩。

    謝長珩以為她是餓極了,問道:「還要不要?」

    「夠了。」初盈連搖頭都覺得費力,再吃自己就要吐了。

    「不是想給孩子起名字嗎?」謝長珩想說點她感興趣的事,以此減少一些痛苦,坐在床邊依偎著,「咱們一起想,然後寫在紙上慢慢的選。」

    「你定下來就好。」初盈堅持讓丈夫起名字,----前世母親早亡的記憶猶在,自己眼下又是半死不活的,萬一……,也好叫丈夫多疼兒子一些。

    「就叫重哥兒吧。」謝長珩其實一直都在想這個,已經有了想法,「他生在正月初一,是一年的伊始,咱們家又迎新年,又添了男丁,可不正是雙重喜慶?而且生下來七斤七兩,沉甸甸的,也可以解為『重』字,盼他將來長大做事穩重妥當。」

    初盈微笑道:「你怎麼想了這麼多?」

    謝長珩一本正經道:「給兒子起名字,當然要慎重仔細想一想。」又問:「覺得如何?」

    「很好。」初盈深深的凝視著丈夫,看得出來,兒子在他的心裡十分重要,畢竟重哥兒是嫡長子,且是他目前唯一的孩子。

    心裡覺得很滿意,還想多說幾句,可是架不住沉沉的睡意再次襲來,意識不聽指揮,又合上眼睡著了。

    謝長珩看著恬靜睡去的妻子,臉上笑容漸暗。

    太醫的話猶在耳邊縈繞,「大奶奶出血太多,傷得也重,這次生產大大的損了元氣,不是一天兩天養得好的,暫且吃藥看看罷。」

    一個「暫且」二字,說明連太醫也沒有足夠的把握。

    謝長珩心裡十分難受,起身去暖閣看了看重哥兒,胖乎乎的,正閉著眼睡得香甜,再想起臉色蒼白的妻子,只覺心裡潮濕凝澀得緊。

    剛要走開,重哥兒卻皺著鼻子動了動。

    謝長珩被兒子吸引住,走回搖籃邊,手還沒有摸到那雪白的小臉,就見小傢伙突然睜開了眼睛,----烏黑烏黑的、水靈靈的,像是兩顆水洗過的點漆墨丸。

    章奶娘在旁邊輕呼,「呀,小少爺睜眼了。」

    惹得簡媽媽等人一起圍過來看,又說眼睛長得像初盈的,也有說長得像謝長珩的,都是紛紛誇讚不已。

    大約是人多吵得慌,重哥兒嘴一扁,「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簡媽媽笑道:「都散開,把小少爺看得不好意思了。」

    眾人都在圍著孩子說笑湊趣,氣氛甚是熱鬧。

    謝長珩覺得有些格格不入,看了看兒子,反正也幫不上什麼忙,於是決定還是先回去照顧妻子,默默轉身出了門。

    進屋以後睡不著,又不想吵著妻子,更怕她醒來以後找不到人,不敢去書房,獨自靜坐了一會兒,有些恍惚出神。

    不知怎地,突然想起那個惹惱自己的普世師太。

    心裡隱隱有些不安,----不是自己要像個婦人樣多想,而是妻子現在……,由不得自己不多想、不動搖,真是杯弓蛇影了。

    或許……,等妻子出了月子可以再去問問。

134、問路(上)

    初三這天,是重哥兒的洗三之日。

    謝夫人一大早就先過來了,進了屋,在床邊坐下問道:「我已經跟她們兩個說好。」看了看盛二奶奶和晏氏,「等下客人來了,領著打個招呼就出去,不吵著你。」

    「還好。」初盈微笑道:「反正都是在床上躺著,說幾句也不費神。」

    謝夫人看著一直嘴角含笑的大兒媳,穿了大紅色牡丹小裌襖,畫了明豔妝容,努力做出精神奕奕的樣子,叫人瞧著微微心酸。

    正巧簡媽媽端了湯藥進來,遞了過去,「奶奶趁熱喝了。」

    烏黑的藥水兒,聞著都苦得讓人直皺鼻子。

    初盈卻是面色不變,端起碗就「咕咚咕咚」喝了下去,不復從前嬌氣,從凝珠手裡接了帕子擦嘴,笑道:「今兒有勞娘多費些神。」繼而看向兩位妯娌,「也辛苦你們了。」

    晏氏接話笑道:「大嫂在月子裡,多休息休息也是應該的。」

    盛二奶奶看著華麗裝束的大嫂,——運氣還算不錯,千盼萬盼的總算生下了兒子,但是聽說生產不順利,將來少不了苦頭吃呢。

    再想到自己平安生了兩個兒子,多少有些得意。

    不過她還沒有得意完,就被外頭的小丫頭打斷,「夫人,宮裡來人了。」

    謝夫人剛起身,只見一個小太監走到門口,笑眯眯道:「皇后娘娘口諭,謝府大奶奶宜保養不用起身,勞煩夫人出去代為接旨。」

    在場的人聽了都是笑容微凝,各有一番心思。

    皇后娘娘體恤親妹妹不難理解,但是卻隆重的以懿旨形式傳令,讓謝家滿府的女眷出去接旨,——說是讓謝夫人代為接旨,盛二奶奶和晏氏又焉能不去跪拜?

    這分明就是在給妹妹撐腰立威。

    晏氏還沒什麼,天家體面畢竟是與榮戚焉的事,笑吟吟攙扶著婆婆出去,留下盛二奶奶跟在後面,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兒。

    謝夫人帶著兩個兒媳跪下接了旨,讓人封了紅包打賞內侍。

    一行人復又折回來,晏氏手裡捧著一個搭著紅綾的盤子,走到床邊,小心翼翼托給初盈看,「皇后娘娘賞重哥兒的洗三禮。」

    一個如意八寶赤金長命鎖,一對平滑無紋的小金鐲子,上面綴了兩個小鈴鐺,還有一張大紅色的嬰戲圖繡花襁褓。

    「別的也罷了。」謝夫人上前捧出襁褓,笑道:「難得的是這張繡花包被,竟然是皇后娘娘親手給重哥兒做的,實在是太貴重了。」

    晏氏笑著提議,「不如等下給重哥兒裹上,也讓大夥兒都瞧一瞧皇后娘娘的心意。」

    盛二奶奶在身後撇了撇嘴,不如直說是想炫耀一番罷了。

    初盈伸手去撫摸那花紋,——熟悉的配色,細密的針腳,想起姐姐從前給自己做的那些衣裙,心裡一陣酸酸澀澀的。

    謝夫人有些遲疑,「會不會太貴重了。」

    意思是重哥兒年紀還小,怕折了福。

    晏氏卻另有想法,皇后娘娘的一番心意今天不表白,改天穿在身上誰知道?就是要讓旁人都瞧見謝家的體面,五房也能跟著沾一份光。

    因而笑道:「娘……,皇后娘娘是重哥兒的親姨母,雖是恩典,也有情分不是?再說小孩子家嬌嫩矜貴,有皇后娘娘的東西震懾著,以後一準兒平平安安的。」

    這話說到謝夫人心坎兒裡去了。

    大兒媳這一胎生得不順利,心裡總是個疙瘩,——瞧著大兒媳的樣子,不知道……,恐怕即便是養得好,身體也虧了。

    不論大兒媳有多麼嬌氣、不懂事,那都是大兒子的元配嫡妻,更不用說是皇后娘娘的胞妹,是重哥兒的親娘,當然希望她也平平安安的。

    大兒媳平安,孫子才能夠更好更順利的長大。

    這麼一想,覺得小兒媳的話是個綵頭。

    「那就換上吧。」謝夫人拍了板,又對初盈道:「外頭客人該來了,你躺著,重哥兒有我替你看著,只管放心吧。」

    初盈微笑,「娘看著,自然是妥妥噹噹的。」

    *******

    今兒來的客人都是近親,傅家的幾個女眷,謝家各房的女眷,還有嫁到蘇家的謝嫻、嫁到田家的謝姝等等。

    謝夫人陪著客人們說話,笑問:「怎麼沒見二姨?」

    她說得二姨,是從重哥兒這裡論稱呼的初容。

    「有喜了,才上身子。」宋氏笑著回了,——這個庶出的二女兒,前頭生了兩個丫頭,一咬牙又懷上了,跟不要命似的。

    謝夫人不過是隨口一問,道了賀,話題再次轉回到重哥兒身上。

    眾人都圍著重哥兒打量說笑,謝嫻眼尖瞧著襁褓精緻,便問了母親一句,「這是家裡人做的?還是大嫂親手繡的?好漂亮的活計。」

    晏氏趕忙笑道:「是皇后娘娘親手繡的。」

    「哎喲。」謝三夫人收回了手,有些訕訕,「可別給我摸花了。」

    宋氏怕氣氛尷尬,忙道:「小孩子的東西,不用太矜貴。」又與謝夫人笑道:「那些寒苦一些的人家,還時吃千家飯,穿百子衣,小孩子才長得壯實穩當。」

    謝夫人含笑點頭,「是有這麼一說。」

    初芸在旁邊覺得沒意思,——一般的都是妹妹生了孩子,自己生得也是兒子,皇后娘娘就分出個遠近親疏,顯見得還是一個娘肚子的才親。

    她原先跟盛二奶奶十分說得來,自從米鋪的事後,彼此見了面也沒話,眼下更是百無聊賴,側首瞧見默默不語的初珍,悄聲問道:「聽說……,家裡準備給你議親了?」

    初珍是未出閣的小姑娘,聞言「唰」的一下紅了臉,哪裡還說得出半個字?又怕不說話惹得姐姐不高興,只能求助的往宋氏那邊看去。

    宋氏離得近,早聽見了,回頭瞪了初芸一眼,「走,進去看看阿盈。」起身對謝夫人告了辭,「去跟阿盈說幾句話兒。」

    謝夫人笑道:「應該的,應該的。」

    謝嫻等人明白,這是人家娘家人進去說體己話,誰也不會煞風景的跟進去,轉而說起了別的,不過轉來轉去,總還是離不了重哥兒。

    ******

    「覺得好些沒有?」宋氏問道。

    此時初芸和初珍已經出去,母女倆單獨在一起。

    「好多了。」初盈當著母親當然往好了裡說,怕母親不信,還補充道:「大姐親自挑了太醫過來診脈,吃了藥,今兒惡露就少了一些,應該是漸好的跡象吧。」努力綻出一個笑容,「娘你瞧,我的氣色是不是好多了?」

    宋氏目不轉睛的看著小女兒。

    一張幾近瑩玉似的巴掌小臉,雖然被脂粉蓋住,但依舊透出蒼白,下巴頜兒也變得漸漸地,——唯獨一雙漂亮的杏眼烏黑如舊,不過大得有些突兀。

    再看身上,大紅色的繡花蹙金線牡丹裌襖,內裡泥金小衣,華麗繁複,可是一雙雪白的手上,卻單薄得連血管都清晰可見。

    忍不住一陣心酸,用力微笑,「好多了,是比昨兒好多了。」

    初盈低頭掃了一眼,最近手上的確不是太好看,惹得母親傷心了,不著痕跡的縮回了被子裡,轉而笑道:「五妹的婚事定了沒有?」

    宋氏輕聲嘆氣,「高不成、低不就。」——

    初珍是皇后娘娘的妹妹,但卻是一個自甘為妾的姨娘所生。

    攀附權貴的人嘴臉不好看,然而家境好的又看不上初珍,再者就是嫁妝的問題,宋氏也不想破費太多,因此一直僵持著。

    「娘。」初盈往身後的枕頭裡靠了靠,「還是把五妹好好嫁了吧。」靜了片刻,「只當是為我積福,再說她若是過得好,母親也省點心。」

    何九兒死了,前世的「罪魁禍首」的謝長瑜,如今潦倒不堪,初珍當年只是一個任性的小姑娘,自己不想再去計較糾葛。

    只要能夠平平安安的,和丈夫、兒子在一起,其他的都不願意去想了。

    更何況,這一世的初珍簡直像是換了個人。

    「好。」宋氏眼中酸澀更重,——小女兒的話,聽著像是撒手前的遺言,忍了忍淚意,勸道:「別再去操心旁人了,好好照顧自己。」

    ******

    晚上謝長珩回來,說起前面宴席上的熱鬧趣事,與妻子笑道:「他們讓我把重哥兒抱出去,我藉口天太冷沒答應。」

    初盈輕聲嗔道:「還好沒答應。」

    謝長珩小心的探頭看了看,小傢伙被放在床上,光滑如玉的小臉,俊秀的五官,正呼嚕呼嚕睡得香甜,根本無視父母在說話。

    簡媽媽怕初盈累著,平時只是抱過來給她看一看,初盈又忍不住,每每都指使謝長珩過去抱孩子,半晌才捨得讓人抱回去。

    「真是愛睡覺。」謝長珩想伸手去摸兒子的臉,被妻子拍了一下。

    「別動,吵醒他了!」初盈睨了丈夫一眼,要是等下兒子醒了,簡媽媽肯定又要把他抱走,以免吵著自己,「我想多看他一會兒。」

    謝長珩笑道:「有了重哥兒,你都沒功夫看我了。」

    初盈抬頭瞪他,「沒見過還跟兒子吃醋的老子。」

    話沒說完,重哥兒大約是被說話聲吵醒,突然睜開眼睛,眨巴著看了四周幾下,小嘴一咧,「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你看,你看。」初盈笑著埋怨,「重哥兒不願意了。」

    謝長珩笑道:「臭小子!」怕妻子累著,趕忙抱了兒子起來哄,但卻笨手笨腳的,弄得重哥兒不滿意,哭得更加厲害。

    「四少爺醒了?」簡媽媽趕忙進來,「差不多該尿了,我抱出去看看是不是尿濕了。」又道:「時辰不早,奶奶早些睡吧。」

    「記得晚上讓奶娘喂飽他。」初盈戀戀不捨的,看著兒子被人抱出了門。

    謝長珩自己脫了衣服,輕手輕腳的爬上床,鑽進被窩,「明天我準備去白雲庵一趟。」他不是那種彆扭的人,倒不會因為上次和普世師太不快,而所有尷尬,「想看看普世師太在不在,等你出了月子過去拜訪一下。」

    初盈怔住,——丈夫不是最討厭普世師太的,怎麼又突然想起……?轉瞬一想,很快便明白過來。

    靜了片刻,開口道:「天寒地凍的,讓個小廝過去打聽就行了。」

    謝長珩微笑道:「反正這幾天我也閒著,還是自己去吧。」——

    既然求人,心誠則靈。

    「嗯。」初盈握住丈夫的手,將頭輕輕依靠了過去,「長珩……」心中的眷戀愈濃,但又不好說些不吉利的,只道:「我會好好養病的。」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20:17



問路(下)


    洗三禮上,基本就是傅家和謝家的近支親戚。

    到了重哥兒滿月酒這天,才是真正的熱鬧,不光近親,一些世交的官宦之家,對帝黨和後黨有依附的人,紛紛趁機過來道喜喝酒。

    因為到了二月裡,重哥兒還被過得嚴嚴實實抱了出去,在眾人面前露了一會臉,少不得收穫了些金銀玉器,一盤子琳瑯滿目的放著。

    簡媽媽和章奶娘在旁邊回話,說起那些誇讚之語,重哥兒如何不怯生,如何膽大,長得又如何的好,----反正這種場合,任誰都是揀了好聽的來說。

    初盈閒閒的聽了,一心只在逗弄兒子上頭。

    出了月子,本來謝長珩還不想讓她下床,可是架不住妻子叫苦,說是自己整日躺得背疼腰疼的,在屋裡走一走也好。

    後來聽太醫也這麼說,謝長珩只好應了。

    其實初盈一是真的有些躺得背疼,二是不願外面的人猜疑。

    不是自己爭強好勝,而是怕傳出什麼流言,再猜測自己養不好,什麼續絃、納妾,弄得家裡人心惶惶不說,還會影響到大家看待兒子。

    對於這種事,自己前世可是深有體會的。

    ----只不過換了一個角度。

    如此過了幾天,初盈看起來倒也不像有什麼大礙,就是臉色白點,氣色虛點,比之從前多了幾分柔弱,頗有些嬌無力的樣子。

    謝夫人讓她好好養病,暫時還是自己代為主持家裡事務。

    初盈覺得過意不去,找了個空,單獨留下說道:「不如讓兩位弟妹搭把手,娘雖然年紀不算大,到底是長輩,正該兒孫繞膝享清福的。」

    謝夫人笑道:「你只要把身子骨養好了,重哥兒帶大了,就是我的福氣。」

    初盈心裡還有一件事,----當初藉著懷孕提出的要求,如今月子都出了,就算丈夫暫時沒有多想,只怕婆婆也會有想法。

    再說丈夫正當盛年,偏巧自己現在身子不適,總不好一直讓他空著房,道理上實在是說不過去,可惜感情又不願勉強自己。

    幾次想張嘴,最後還是沒有把話說出口。

    等人走了,謝夫人不由嘆了口氣,「我還以為,單獨找我是要安排什麼。」搖了搖頭,「所以說,一般小女兒都是不讓做嫡長媳的。」

    蘇媽媽替她添了茶,「年輕人難免有些看不開,夫人你多提點提點,實在不行,親自挑兩個老實本分的丫頭。」

    「也只能如此了。」謝夫人嘆了口氣,又道:「再停些日子罷,她才生了重哥兒,身子骨又不大好,別再添上心病。」

    蘇媽媽奉承道:「做婆婆的,有幾個能像夫人這般體貼?這是大奶奶的福氣。」

    「罷了。」謝夫人瞭然一笑,「這種事,誰會感激做婆婆的不成?」憶起往事,「當初太夫人賞了桂氏,我的心裡也不好受。」

    現如今,還有謝大老爺留下來的兩位太姨娘。

    吳氏生了謝長盛,不過她是謝夫人的陪嫁丫頭出身,又素來慇勤小心,----謝大老爺早年亡故時,吳氏因為傷心一病不起,後來一直養病閉門不出。

    桂氏是謝太夫人身邊的丫頭,年輕時挺漂亮的,可惜運氣不好,只生下兩位小姐,後來又都隨丈夫離了京,自己幹脆在家念起了佛。

    平日裡,很少有人見著這兩位太姨娘。

    謝夫人孀居多年,當年的那些往事早已雲淡風輕,況且自己生了兩個兒子,長子又聰明又出挑,眼下長房也有添了男丁,只覺心滿意足。

    「嫡長媳自來就是不好做的。」謝夫人神色頗為唏噓,感慨道:「我看老大媳婦身子難養好,即便養好了,只怕也不容易再有孕,老大是嫡長子,膝下不能只有重哥兒一個。」

    「是啊。」蘇媽媽也道:「要是養養,大奶奶能再添個哥兒就好了。」

    夜裡上了床,初盈猶豫了許久,試探著把手伸進了丈夫懷裡,去被捉住,迎上一雙似笑非笑的鳳目,不由有些害臊。

    謝長珩能夠猜到妻子的心思,不想氣氛太凝重,免得她多心,愈發影響了養病,因而故意笑道:「你怎地這麼著急?不老實。」

    初盈本來就尷尬,聞言臉都漲紅了,抽出手,「睡覺。」

    謝長珩從身後環抱住了她,輕聲道:「不著急,再養養身體……」

    妻子眼下風吹吹就壞的樣子,自己怎麼捨得折騰她?----比起一時的□,還是妻子和孩子娘更重要,感受著懷中人的單薄,憐憫之意更甚。

    「阿盈……」他的聲音低低的,帶著心疼。

    初盈聽了鼻子一陣發酸,心意更是微動,「長珩,要不然……」深吸了兩口氣,「要不然就添幾個人的話」,還是沒能說出來。

    「普世師太最近在白雲庵。」謝長珩突兀的打斷了她,說道:「我想著宜早不宜晚,下個休沐日,我就親自陪你出去,到時候天也不算太冷。」

    「好。」初盈覺得自己被丈夫看透了,不敢回頭。

    ******

    眼下是早春,謝長珩讓人把馬車裹得嚴嚴實實的,還放了火盆,方才陪著妻子前往白雲庵,一路吩咐下人慢慢行駛。

    臨到大門口,初盈突然有點近鄉情怯,猶豫道:「要不……,還是別問了。」

    萬一問出不好的,豈不是連一點希望都沒有?因為重活一世,總是在內心深處有些戰戰兢兢,生怕這一切都是揀來的,說沒有就沒有了。

    然而謝長珩的性格里,卻沒有「怯懦」二字,安撫她道:「別想太多,就當是咱們倆出來散散心的。」堅持要進去,讓下人先行往內通報。

    及至見了普世師太,一番寒暄說明來意之後,問題並沒有迎刃而解,而是僵持,「實在要對二位說抱歉了,貧尼並不通醫理,只怕是幫不上什麼忙。」

    初盈反倒一塊大石落了地,幫不上就幫不上吧,回頭四處求醫慢慢調養,別再說出讓人膽顫心驚話就行。

    謝長珩有些不甘心,問道:「師太既然對內子的命數有見解,難道就不能想一個化解的法子?或者指一條明路,自當感激不盡。」

    普世師太淡聲道:「請恕貧尼能力有限,實在是沒有這個本事。」

    初盈怕丈夫因為失望而生氣,柔聲勸道:「長珩,咱們還是先回去吧。」替普世師太打圓場,「師太出家人不打誑語,別再強人所難了。」

    謝長珩微微沉默著,沒有言語。

    普世師太又道:「總之,還是上次送二位施主的那句話,『夫妻同心,不離不棄』,或許命數會有一些變化。」

    謝長珩明白再問也問不出什麼,更不想妻子在這裡不安生,----早知道就不該來,沒解決問題,反倒白白失望一場,起身扶了初盈,「咱們回去。」

    「等等。」普世師太叫住了人,說道:「這些年我四處遊歷走了不少地方,聽說了幾個各地名醫,我把名字和住處寫與你們,或許能幫上一點忙。」

    謝長珩不是愛賭氣的人,更何況事關妻子的病情性命,雖然還沉著臉,但卻耐著性子站立等著,對初盈道:「你先坐下。」

    片刻後,普世師太出來遞與一張紙,上面是半乾的字跡,「有些是外省的,不知道用不用的上,全都寫上了。」

    「多謝。」謝長珩接了紙,讓人將早先準備好的香油錢留下,扶著初盈緩緩出門,上了馬車微笑道:「你看……,出來一趟還是有收穫的。」

    初盈抽出那張紙來看,上面的人名且不提,那些地名卻是一個比一個陌生,一個比一個遙遠,自己兩輩子都還沒有出過京城呢。

    謝長珩的心思一向敏銳,見狀笑道:「先養一養,回頭我陪你四處走走看看。」

    「好。」初盈微笑,----這話說著容易,做起來可就難了,

    丈夫是長子又在仕途上,自己是做嫡長媳的,上有老、下有小,近得還湊合,遠的哪裡有時間去?更別說兩個人單獨去外省。

    一大堆的攤子,哪一個都丟不下。

    不過話總是要往好了裡說,再者丈夫有份心意亦是很好很難得的。

    「既然出來了。」謝長珩存了讓妻子散心的念頭,建議道:「要不要再逛一逛?想買點什麼吃的、玩的都行。」怕她心情低落不願動彈,「咱們去選幾塊料子,回去給重哥兒縫一身春天的新衣裳。」

    初盈往他身上靠了靠,輕聲道:「聽你的。」

    寶慶祥開在西城鬧市大街上,馬車行駛過去,側門有專門接待貴客的,----以皇后胞妹的身份,自然是貴客中的貴客了。

    掌櫃的叫了自己媳婦親自招待,搬了最好最時興的花樣料子出來。

    初盈坐在椅子裡,笑道:「主要是給小孩子做衣服的,綾羅綢緞做件外衫就行,裡頭還是葛布、棉布穿著舒服,也不容易被劃破。」

    那婦人十分伶俐,趕忙讓人去取上好的細葛紗,一面笑道:「聽說府上添了小少爺,先給大奶奶道喜了。」自顧自的,找了一個布老虎荷包奉上,「給小少爺的小玩意兒。」

    初盈含笑收了,----雖然不會真的給重哥兒玩,但也是人家的一番心意。

    謝長珩揀了一塊寶藍色的碎花料子,問道:「這個做褲子怎麼樣?上頭配一身杏黃色的小薄襖,又鮮亮又精神。」

    初盈自然是事事都依他,交待道:「扯兩套吧。」又想著出來買料子,若是只給兒子買總不大好,至少還得有婆婆的一份,錦哥兒那邊也別落下。

    又要花樣好,又要不重複,還要上下搭配顏色等等,因此好一番挑揀。

    初盈看著半桌子的料子,失笑道:「這些就差不多了,再買,等下馬車都放不下了。」

    那媳婦陪笑道:「不要緊,我們親自給奶奶送到府上去。」

    初盈抿嘴一笑,「我是知道你們生意人的,恨不得別人把店裡都搬空,我可沒那麼多銀子,也不能做那樣的敗家媳婦。」

    「瞧奶奶說的。」那媳婦見眼下氣氛好,越發湊趣,「就算把我們這個店給盤了,對奶奶來說,還不是九牛一毛?哪裡值得放在心上?不過是逗我們玩罷了。」

    「累不累?」謝長珩關心問道。

    「還好。」初盈慢慢起身,「回去吧。」

    二人剛走到樓梯口,就聽見樓下一個清脆的女聲,「不好、不好,我看還是那匹喜上眉梢顏色亮,不過這匹也……」接著撒嬌,「五爺……,要不都給我買了吧?」

    「都買了。」一個年輕的男子聲音,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初盈止住了腳步,目光閃爍的回頭看向丈夫。

    謝長珩臉色變了變,----但卻沒有急著衝下去教訓弟弟,而是飛快的想了想,在外面鬧起來不僅不好看,妻子還在場,到時候只怕會惹得流言蜚語。

    因而忍了氣,做了手勢示意先回去再說話。

    「大奶奶……」綢緞店的婦人不明所以,跟著回去,壓低聲音問道:「這……,怎麼不下去了?」

    謝長珩從懷裡掏出二兩銀子,推給她,「拿去找個機靈點的小夥計,等下跟著樓下買布料的人,想必你也是認得的,就是我們家的老五。讓人看他去了哪兒,再打聽一□邊的女子是什麼人。」


136、沉迷(上)

謝長珩讓綢緞鋪的人端了火盆,上了熱茶,陪著初盈說著家常閒篇,——謝家人的做派,一向是臨泰山崩而不變色。

當然了,謝長瑜是一個例外的。

約摸過了小半個時辰,綢緞鋪的婦人上來回話,帶回來的消息卻不大好,有些猶猶豫豫的道︰「五爺去的地方不太妥當,是南大街的……」

「等等。」謝長珩微微皺眉,不想污穢了妻子的耳朵,「我們去隔壁屋說。」

初盈低頭撥著茶,——自己雖然是官家小姐,但畢竟是已經成了親的婦人,平時女眷們聚會閒聊,閒言碎語還是知道一些的。

聽那女子的說話口氣,矯揉造作,不顧禮儀,斷乎不能是良家女子,而南大街頂頂出名的……,就是一處風月場所。

不由嘆息,小叔子這是著了魔嗎?

家裡有一妻二妾,都是如花似玉的青蔥年紀,難道還不夠?便是真的都厭了,丫頭裡面挑,或者去外頭買,怎麼能跟個粉頭拉拉扯扯的?

說起來,婆婆還是太嬌慣小兒子了。

初盈想到了重哥兒的教育問題,從小就得抓好,不說像他爹那樣穩重能幹,至少平平的不出錯,更不能在外面惹事生非。

繼而心下一笑,什麼時候丈夫成了好男兒的標準?

那邊謝長珩已經說完,過來道︰「先送你回去。」

一路上,初盈都沒有說話。

到了自己屋子,方才道︰「你這是要出去找老五?」

謝長珩看著那雙明亮烏黑的眼楮,水瑩瑩的,有著擔心的光芒,情緒不自覺的跟著緩了緩,放柔聲音,「我是做長兄的,該教導的就得教導他。」

「我知道。」初盈不知道該怎麼說,「你教導老五自然是應該的。」頓了頓,「可是你去找他,又能當著外人說什麼呢?你去了……,反倒傳出些風言風語,還不如等老五回來,再慢慢跟他說道理。」

謝長珩一陣沉默不語。

「長珩……」初盈不想掩飾自己的私心,但是儘量說得委婉一點,「你是長子,更是謝家的頂樑柱,又是在仕途上行走的,做事應該慎重一些。」——

丈夫在氣頭上,要是真的去了那種地方找人,誰知道會惹出什麼?突然覺得真該把小叔子看起來,哪裡也不許去!

「罷了。」謝長珩沒有再加持,的確是自己一時上火,去之無用,反正兄弟去都去了,早回來晚回來也沒多大區別。

只是一想到兄弟在那種地方鬼混,就忍不住一陣胸悶。

讓人去五房打聽消息,吃午飯時謝長瑜沒有回來,吃晚飯還沒回來,——好在上次謝夫人的喝斥有點效,總算在關門前回了府。

「還去嗎?」初盈問道。

「不了。」謝長珩跟著上了床,看著臨睡前放在中間的兒子,一雙眼楮滴溜溜的轉動著,十分的機靈有趣,漫不經心道︰「等明兒早上朝會過後,我去國子監找老五,一起回來去書房說話。」

初盈覺得也好,起碼明面上能稍微遮掩一下——

可惜的是,事態的發展讓人措手不及。  
第二天中午,謝長珩在書房裡教訓兄弟,「你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跟一個粉頭勾勾搭搭的,還有臉回謝家的門!」

謝長瑜沒應聲兒,目光漂浮的看著自己靴子。

「怎麼不說話?」謝長珩的聲音冷得要凍住人,目光更是凌厲,「你這樣,以後還要不要在仕途上混了?真是扶不起的……」

「大哥,我知道自己扶不起。」謝長瑜突然開口,說不出的黯然低沉,「從小我就不如你,樣樣兒都不如你,我也沒想過有什麼大作為,只是想娶表妹共度一生。」表情有些刺痛,「她死了……」

謝長珩沒有耐心聽兄弟胡扯,打斷道︰「這跟你出去鬼混有何關係?」

「含煙她……」

沒等謝長瑜說完,只見平安腳步匆匆趕了過來,「大爺,外頭來了人報信,說是有位秦姑娘要找五爺,有要事商量。」

「你站住!」謝長珩一聲呵斥,「你敢出門,我先打斷你的腿!」厲聲吩咐平安,「帶人看好老五,不然回來只問你們要人!」

謝長瑜一則被兄長所震懾,二則看著苦瓜臉的平安和如意,知道自己跑不出去,最終只的忍耐住,怏怏的坐了回去。

然後還沒走到前門,就撞見謝長盛迎了上來,「大哥,剛才我從外頭回來,看見門口有人鬧事,已經叫人看住了。」

謝長珩點點頭,「我去看看。」

「大哥。」謝長盛緊跟上去,認真道︰「不是什麼大事,我出去處理就行。」神色略有遲疑,「這事說起來不光彩,大哥你擔負著一家人的擔子,反正兄弟我閒著,跑跑腿還是可以的。」

他這麼一說,謝長珩反倒不好拒絕。

一則是做弟弟的一番好意,二則自己和下九流的人拉扯的確麻煩,——倒是和初盈想到了同一個問題,重哥兒的教育從小就要抓好。

小兄弟若不是幼時太過嬌慣,怎麼如此胡鬧?

並沒有指望他做什麼大事,哪怕只是像庶出的兄弟這樣,平平的,能幫一點小忙就很好了,可惜連這點要求都指望不上。

謝長珩頷首道︰「那我在書房等你。」

謝長盛去了沒多久,就折了回來,在長房的書房裡找到兄長,回道︰「不過是訛銀子的。」

「怎麼回事?」謝長珩問道。

「有個叫含煙的,是館裡有名的一個紅牌姑娘,聽說身價不低,是個慣會哄人錢財的主兒,只怕……」謝長盛搖了搖頭,可惜道︰「老五的銀子都給掏光了。」

謝長珩關心的重點不在這裡,皺眉問道︰「難道還不夠?還敢上門來要銀子?」

「不是。」謝長盛面帶苦色,「說是懷了老五的孩子。」

「放肆!」謝長珩一聲冷笑,「新鮮了,沒聽說粉頭還替人生孩子的,要都這樣,那得生多少孩子?膽子倒是不小!」

「誰說不是呢。」謝長盛也道︰「只是人家非說懷上了,我又不知道真假,只得暫且哄了回去。」遲疑道︰「要不……,找個大夫去把脈?」

謝長珩鳳目微微眯起,閃過寒芒,「不用。」——

這個兄弟,到底還是沒有什麼遠的見識。

叫個大夫過去,便是沒有也會鬧得滿城風雨,到那個時候,就算有一千張嘴都說不清楚!對方不可能沒聽說過謝家,也不會不知道和皇后的關係,既然知道……,還敢如此膽大妄為,裡頭很是有些蹊蹺。

看來妻子的擔心是對的,自己的確不能冒冒失失出面摻和。

「也是巧了。」謝長盛再次搖頭,「那個含煙……,長得很像死去的甦姨娘。」

照說謝長盛是做兄長的,不會見到弟弟的姨娘,可是甦宜君又不同,小時候也要管他叫聲二表哥,長什麼樣兒自然知道。

謝長珩臉色陰沉,半晌才道︰「先別讓老五知道,吩咐門房上的人嘴巴緊點!明兒我去國子監給他告假,最近都不許出門。」

謝長盛點頭,「我知道,已經交待過了。」

「你也回吧。」謝長珩辭別了兄弟,大步流星的回了院子,進屋正見初盈在逗重哥兒,簡媽媽等人圍在一旁,說說笑笑十分熱鬧。

重哥兒握了個小拳頭,無意識的左右搖來搖去,惹得初盈去撥弄他,笑容從眼角溢滿流淌出來,看得人心裡柔軟溫暖。

謝長珩的情緒漸漸平復下來,上前笑道︰「做什麼呢?」

「重哥兒會笑了。」初盈回頭,津津有味的說起兒子,方才怎麼笑了一下,又有多麼招人喜歡,「可有意思了。」

「是啊。」簡媽媽也笑道︰「還不到兩個月,多半的孩子都還不會笑呢。」

意思是,重哥兒比別的孩子聰明。

人都是這樣,總是不自覺地美化身邊的人。

「是嗎?」謝長珩饒有興趣的加入進去,用兩根指頭握住兒子的小拳頭,輕輕的搖了搖,逗他道︰「再笑一個。」

他原本只是隨口一說,逗兒子玩兒。

哪知道重哥兒剛巧又笑了一下,烏黑的眼楮宛若水洗一般,粉白的臉頰,咧嘴露出沒有牙齒的小牙齦,說不出的可愛逗趣。

初盈驚呼道︰「哎呀,重哥兒聽懂爹爹的話了。」

簡媽媽和凝珠等人紛紛附和,皆笑道︰「可不是,一聽大爺說就笑了。」

「大爺。」甘草在外面探頭,「夫人叫你過去一趟。」

初盈回頭一怔,看來婆婆聽說小叔子的事了。

謝長珩起身,「我過去了。」

甘草給他打了簾子,等走遠,方才溜了進來,低聲道︰「奶奶,方才有人在門口鬧事,聽說是一個俊俏的年輕婦人,後來給二爺打發走了。」

「還有這樣的事?」初盈詫異道。

怎麼會有這等不要臉面的女子?跟個陌生男子在街上閒逛不說,居然還鬧到人家門口,到底是風月場所出來的人,不可以用常理衡量。

沒等到謝長珩從上房回來,外面又來了人。

「四姑奶奶。」周順媳婦進門笑道︰「夫人讓我捎了點東西,給表少爺的。」衣服、吃食堆了半桌子,接著才道︰「今兒是來報喜的,我們家五小姐訂親了。」

這麼快?初盈那天不過是隨口感慨,母親卻因為一句「積福」,就認認真真的把事情辦了,因為感動而一時怔住。

進了半晌,問道︰「訂了哪家?」

「鎮南侯徐家。」周順媳婦回道︰「老鎮南侯的孫子,現今鎮南侯爺的親佷兒,今年十七歲,家裡行三,上頭有兩個嫡出的哥哥,單名一個『爍』字。」

也就是說,徐爍本人是庶出的了。

不過以初珍的身份,嫁到鎮南侯家也不可能陪嫡子,而且她的生母是何九兒,——往好了說是良妾,往壞了說是個不知規矩的女子。

算起來,嫁給鎮南侯家的庶子是高攀了。

只是奇怪,不知道徐家那邊是怎麼想的,居然肯低就,……或許是為了和傅家聯姻的緣故?畢竟初珍趕上了好時候,皇帝登基,姐姐初慧已經是皇后,不想當初傅家正落敗之際,初容和初芸都嫁得倉促。

只是不知道,徐爍自己是怎麼一個想法。

不過親事都訂了,初盈也管不了太多,再說也不想管,出神片刻笑道︰「等我這兩天讓人整理一下,改天親自回去給五妹添妝。」

周順媳婦忙道︰「那感情好,先替五小姐謝謝四姑奶奶。」場面上的話說完了,底下又道︰「四姑奶奶最近身子可好?夫人擔心你,說要是沒空就不用回去了。」

初盈心頭暖暖的,微笑道︰「還好,我也想回家看看娘。」

周順媳婦笑道︰「可惜表少爺太小,不然可以一起回去玩會兒。」又道︰「大少爺還嚷嚷著,說是要看看小表弟呢。」

「不著急,以後有的是機會。」初盈說了幾句閒話,問了母親的安,方才讓人打發了人走,還給了一個紅包。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20:17

137、沉迷(下)

    「憑什麼?!」盛二奶奶忍不住滿腔的怒火,尖聲道:「老五的爛攤子,憑什麼讓你去出頭?好事輪不著,壞事兒就一股腦兒的推過來,惹得一身臊,最後成全別人的清白名聲!」

    「你說完沒有?」謝長盛不耐問道。

    盛二奶奶和丈夫是多年的夫妻,一聽語氣,就知道丈夫是上火了,自覺方才聲音大了些,有些怯,「我……,我也是擔心你。」

    「你除了會害紅眼病以外,還懂得什麼?」謝長盛的口氣很不好,冷笑道:「往大道理上說,大哥是咱們家一家之主,他不好了,咱們就能落著好處?往情分上說,做兄弟的替哥哥擋一回麻煩,有什麼了不起的?」

    盛二奶奶一肚子委屈,「……那也不能欺負人啊。」

    「婦人見識!」謝長盛的眉目有些疲憊,——他長得像吳太姨娘,和兩個兄弟沒有半分相似,氣質也各有不同,但卻有著謝家人的冷靜,「自從上次的米鋪案子,我就一直賦閒在家,若是不讓大哥欠個人情,如何好口去求官職?」

    「這……」

    謝長盛眼裡閃過一絲黯然,苦澀道:「再說我是姨娘養的,不像老五,哪怕他是一灘爛泥,大哥也不會不管他。」

    盛二奶奶又是一陣生氣,恨恨道:「要是爹在,早就打死他了。」

    「將來,我們這一房總是要分出去。」謝長盛沒有理會妻子,繼續說道:「不求大哥能多分什麼,只求他念在我本分謹慎,別剋扣我的那一份就夠了。」

    「你是說……」盛二奶奶目光大驚,慌張道:「我看大哥不像那樣的人啊。」

    謝長盛聞言冷笑道:「多少人為了錢財,就是親生父子都還不顧,何況隔了一層肚皮的兄弟?大哥是什麼人,將來分家產的時候才知道。」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凌厲,「所以在這之前,你給我好好的夾起尾巴做人!」

    「我、我怎麼了?」

    「怎麼了?」謝長盛反問,「你整天看著大嫂眼紅,看著老五媳婦不順眼,你以為別人都是瞎子麼?都瞧不出來?」

    「我沒有。」盛二奶奶反駁,卻有些無力沒底氣。

    謝長盛懶得去爭辯,只是盯著妻子的眼睛,鄭重道:「你可別忘了,等到將來娘不在了分家,那時候……,是大嫂在主持中饋把著銀子!」

    一語戳中了盛二奶奶的心窩子,幾乎要冒冷汗。

    「你說你傻不傻?」謝長盛沒有任何安慰,而是咄咄逼人質問道:「你整天跟大嫂比什麼?人家是皇后娘娘的親妹子,你是什麼人物?不說這天差地別的,就是我跟大哥都是一個爹,我要是事事都跟大哥比,那還不早就氣死了。」

    「我……」

    謝長盛擔心妻子回頭又忘了,決定下最後一劑藥,站起身來,以居高臨下的姿勢俯視妻子,聲音冰冷,「李姨娘的孩子怎麼沒的,你以為我真的不知道?」

    盛二奶奶心裡早發了虛,眼下被丈夫挑明一嚇,頓時猶如五雷轟頂,像是被掐住七寸一樣動彈不得,連眼皮都不敢往上抬,手上微微哆嗦。

    謝長盛留下妻子慢慢回味,自己出了門。

    因為自己是庶出,受夠了其中的嫡庶差別滋味,所以對妻子的那次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她是兩個兒子的親娘。

    相信說了這件事,可以讓妻子往後收斂許多。

    ******

    謝長瑜被變相的軟禁起來,不得出門。

    初盈有些吃不準,丈夫這是打算關著人就算完?外頭的事都不管了?可是……,彷彿聽說那女子懷了孕,不知道是真是假——

    念頭只是一閃而過。

    畢竟小叔子不是自己的關心重點,再說沾上了粉頭,哪裡是婦道人家能摻和的?想著丈夫是個有主見的人,還是靜待結果的好。

    轉眼又過去幾天,到了二十這日謝長珩休沐在家。

    上次普世師太給的那張單子,寫了好些大夫,離得最近的一個在京郊,——以傅家和謝家的權勢,加上隔得又不遠,於是用了重金請人過來看病。

    那大夫一臉鄭重切了脈,沉吟數息,方道:「大奶奶這是產後血崩造成的體虛,算不上是重病,但是因為元氣傷得厲害,想要完全調養好只怕也難。」

    謝長珩聽他說得有幾分把握,比太醫的定論要輕,心下不免鬆快了幾分,當即當然備下紙筆,客氣道:「煩請贈與一張好點房子。」

    「不急。」大夫卻道:「先看看大奶奶從前吃的方子。」

    簡媽媽趕忙親自去取了。

    那大夫看了小半晌,捻著鬍鬚,「這就很好。」把方子遞了回去,「照著這個上頭吃便是,慢慢調養,假以時日慢慢會見效的。」

    謝長珩眸光微沉,——鬧了半天,等於什麼都沒有做白找了人。

    可是又不便怒斥那大夫,萬一他回去一宣揚,就成了謝家仗勢欺人云雲,——往後哪個大夫還敢過來瞧病?只得打發了銀子送人出去。

    大夫跟著小丫頭出了內院,又有小廝引領,一直到離開謝家上了馬車,方才大大的鬆了口氣,「還好,還好,總算出來了。」

    那謝家大奶奶產後大血崩,只剩下半條命,哪裡是幾副湯藥就能治得好的?到時候吃了自己的藥,治不好,謝家豈不是要找自己拚命?還有皇后娘娘那邊,恐怕全家老小都不夠賠進去。

    一早就打定主意,什麼方子都是不會開的。

    且不說那大夫心裡如何慶幸,謝長珩卻是一陣暗惱,還不好發作,以免惹得妻子傷心不痛快,故作輕鬆道:「看來章太醫的方子不錯,繼續吃上幾副,等過些日子,再叫人過來瞧一瞧。」

    初盈又不傻,自然猜得出那大夫的心理。

    只是丈夫努力維持溫馨的氣氛,當然不能去揭破,因而綻出微笑,做出心情輕鬆了不少的樣子,「是啊,養一養慢慢就好了。」

    簡媽媽和凝珠在旁邊看著,——小夫妻兩自欺欺人,都是覺得心酸,接著做事相繼出了門,躲在耳房說話。

    「哪裡來的庸醫!」凝珠氣惱道:「一劑好藥也不給開,哪怕裝模作樣寫個方子,事後跟大爺說說,奶奶心裡也有個盼頭。」

    簡媽媽瞭然道:「那人分明就是想避事,豈會開方子?」

    凝珠覺得傷心難受,低聲道:「重哥兒還那麼小,奶奶身子就這樣,將來……」底下不吉利的話,實在說不用出口。

    簡媽媽正色交待道:「回頭當著奶奶的面兒,你可不能這樣。」

    凝珠輕聲哽咽,「我知道。」

    ******

    初盈的病,身在深宮的初慧也很擔心。

    這日皇帝過來,見她一臉憂心忡忡的樣子,略想了想,大約猜著幾分,問道:「可是在擔心四姨?」

    初慧心裡難受,輕輕點頭,「阿盈還那麼年輕,怎麼就……」

    「多讓幾個太醫過去瞧瞧。」皇帝安撫了一句,在她身邊坐下,揀了輕鬆的話題,「贇哥兒最近識了不少字,漸漸有些讀書的樣子了。」

    初慧微笑道:「贇哥兒要是知道父皇誇他,不知道多高興呢。」

    丈夫是九五之尊的天子,日理萬機、百事煩心,自己家的私事,實在不好一直掛在臉上,——再說治病除了看天意以外,別人也幫不上忙。

    而且自己身上的擔子重,壓力大,絕對不能丈夫在鳳棲宮感到心煩,不然惹出來的麻煩事更多。

    妹妹的病,只是私下慢慢多派人去找大夫了。

    帝后二人的感情一直都很融洽,至少眾人看到的皆是如此,眼下如同那些尋常夫妻一般,說起兒子學業和日常瑣事,頗有幾分恩愛情深的味道。

    而懿慈宮內,則是一片氣氛沉重凝滯。

    孫太后目光微冷,問道:「怎麼……,不是說那謝老大是出了名的孝順,出了名的愛護兄弟嗎?如今嫡親的兄弟出了事,反倒撒手不管了?」

    孫嬤嬤回道:「聽說給謝家老五告了病假,一直關在家裡。」

    「外頭呢?」

    「看起來是不管了。」孫嬤嬤回道:「事後又讓人去找了幾次,都是吃了閉門羹,要不就是打發幾兩銀子,說是好生養胎。」

    「養胎?!」孫太后冷笑道:「還真打算生下來不成?」又有些遲疑,「那姓謝的一向狡詐多疑,莫非猜著什麼……?只是他就一點兒都不擔心?」

    「姑母。」說話的是孫昭媛,一雙清亮的眸子裡光線複雜,輕聲道:「何必非要去慪氣呢?就算那謝左丞摻和進去,污了官名,只要有皇上在……,難道就一輩子都不能做官了?」頓了頓,「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孫太后慢慢的轉回頭,厲聲道:「這些話是你想說的?還是誰教你的?」

    「姑母別生氣……」孫昭媛聞言跪了下去,聲音裡帶出三分不滿、七分委屈,「我年輕不懂事,能有什麼見識?這些都是爹爹的意思,早就讓我說了,可是……」頭越發的低了下去,「我一直都說不出口。」

    「你爹的意思?!」

    「爹爹說……,這天下遲早都是皇上的,何必去爭那些閒氣?」

    孫太后萬萬沒想到,連自家的兄長都改了心思,氣得發抖,「沒有我,哪有今日的他?!」也不知道是指孫志,還是皇帝,底下接著話卻是明了,「要我和一個丫頭平起平坐?要我對一個丫頭的兒子事事忍讓?我就是嚥不下這口氣!」

    孫嬤嬤一聽不對勁,趕忙出去守著門口。

    「從前做皇后要讓著別人,如今做太后也要讓著別人?!」孫太后像是憋了多年的怨氣,一發不可收拾,「我這輩子難道是活該受氣的?你們……」她對著虛空四下亂指一圈,「還不如直接拿繩子勒死我算了!」

    「姑母……?」孫昭媛發覺有些不大對勁,看著太後面目猙獰的樣子,更是說不出的害怕,趕忙叫道:「嬤嬤、嬤嬤!你快點進來!」

    孫嬤嬤推門而入,見狀大吃一驚,趕忙上前給太后揉胸口,又朝不知所措的孫昭媛急道:「昭媛,快點出去讓人請太醫啊!」

138、悲喜(上)

太后病了。

對於謝家來說是個好消息,對傅家也是,對皇帝、皇后以及不是太后勢力的,都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皇帝和太后此長彼消,天平已經開始明顯傾斜。

而這件事,給謝家帶來最直接的影響就是,沒人再上門鬧事了。

沒有孫太后的勢力撐腰,一個煙花女子哪裡有底氣跟謝家糾纏?要不是那種地方實在腌臢,謝家肯定不會去計較,只怕那風月館子都要關門大吉。

不過沒過幾天,就聽說南大街死了一個姓秦的紅牌姑娘。

事情解決的異常完美,唯獨謝長瑜整天關在家裡,有些呆呆的,——謝夫人和謝長珩都想給他個教訓,晏氏忙著兒子是懶得理會,因此都由得他呆去。

隔了幾日,初盈回去給妹妹初珍添嫁妝。

一大早,謝夫人就讓人把重哥兒抱了過去。

「只管放心回去。」謝夫人對小孫子喜歡得不行,笑道:「重哥兒有我替你看著,保證吃得好、睡得香。」說著,又讓人拿了添妝的首飾。

「先替我家五妹謝過娘了。」初盈道了謝,方才出門。

說是回去給初珍添妝,更多的,其實想回娘家一趟,看看母親和父親,祖父、哥哥嫂嫂、小侄兒,因此備了半馬車的東西。

自從懷了重哥兒,都有一年多沒有回過娘家了。

走到門口,正巧趕上初芸也從馬車上下來。

初芸穿了件海棠春色的小薄襖,牡丹團髻,配以赤金點翠六尾珠鳳步搖,——要是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才是今天的主角呢。

初盈知道這個姐姐愛出風頭,打小就是這樣,心下不由又笑又氣,反正這會兒也不好說什麼,打招呼道:「三姐。」

「你也親自回來了?」初芸上下打量,「聽說你生了重哥兒身子虛,怎麼不好好的在家歇著?讓簡媽媽跑一趟也就是了。」又叫身後的汪宗元,「你跟四妹夫說話去,我陪四妹在後頭慢慢走。」

她的聲音清脆又伶俐,連珠炮似的,根本就沒有給人說話的機會。

汪宗元自米鋪案子以後,一直就賦閒在家,正想著多巴結巴結妻子娘家,還有這位皇帝跟前的能臣妹夫,趕忙笑著走了過去。

謝長珩卻是有些遲疑,看了妻子一眼。

「我和三姐說說話。」初盈微笑點頭,示意自己沒有問題,攜了姐姐的手,兩個人落在了後頭,「圓哥兒會走路了沒有?」

「上個月就會了。」初芸說起剛過週歲的兒子,十分得意,「說話也早,前幾天還喊了一聲娘呢。」

初盈笑道:「可見是個聰明的。」

初芸炫耀了一陣,壓低聲音問道:「你可知道五妹的嫁妝是多少?」——

原來留自己說話,就是為了打聽這個?

初盈含笑打太極,「我最近都沒出門,哪裡清楚這些?」提點了姐姐一句,「再說我們都是出嫁的姑奶奶,娘家的事自然管不著。」

初芸又不傻,聽得出妹妹的意思,冷哼道:「我們家……,就我出嫁最落魄,二百兩銀子就打發了。」

「聘禮和嫁妝,自來都是水漲船高的。」初盈耐著性子勸道:「當初馬家給的聘禮就是二百兩,娘自然照著例子做嫁妝。」

初芸不痛快道:「咱們家大姐就不用說了,那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看了看嫡出的妹妹,「說句不好聽的,你是母親養的,嫁妝給得多些我也不眼紅。可是二姐和五妹呢,和我一般的都是姨娘養的……」

「三姐!」初盈不明白她到底想說什麼,把嫡庶高低都搬了出來,等來人來人往的傳出去,母親的臉上該多難看?沉了臉,「想來三姐是嫌當年嫁妝少了,上次借與三姐的二百兩,不用還,只當是補嫁妝吧!」

言畢,抽了手自顧自走了。

初芸被噎得臉紅氣短,——聽說初珍的嫁妝是一千二百兩,自己才得她的一個零頭,心裡豈能不氣?再說自己嫁得是個落魄舉人,初珍嫁了鎮南侯府,雖說只是旁支的一個庶子,可畢竟是候府的媳婦啊。

再看看當年嫡母給自己挑的,最好的也就是馬家的庶子而已。

自己不過發發牢騷而已,妹妹就這樣甩臉子!

初芸氣得肝疼,等到進門見了娘家人,也沒什麼好話說,只是悶悶的坐在一旁,好在今天熱鬧的很,也沒人去留意她。

初盈正在裡屋陪初珍說話,將一大一小兩個盒子推過去。

初珍抬頭,「四姐?」

「給你的嫁妝。」初盈笑著解釋,「大的是我給你的,小的是我婆婆給你的,這女子出嫁就得有底氣,多點東西也是好的。」

初珍臉紅紅的,低了頭一聲兒不吭。

丫頭紅綃怕冷落的初盈,趕忙陪笑,「我們小姐害臊。」順手收了盒子,「四姑奶奶才出了月子,怕是累了,我叫人去端碗熱熱的杏仁茶。」

「不用了。」初盈起身,「我去跟夫人說說話兒。」

紅綃趕忙送她出去,片刻後折了回來,低聲埋怨,「小姐便是害臊,好歹也答應四姑奶奶一聲兒。」

初珍只是恍惚出神,——記得從小家裡人就不喜歡自己,嫡母更是冷淡無比,盧姨娘也從來不跟自己多說話,彷彿自己是一團兒空氣。

後來隱隱聽說了緣故,原來親娘竟然是自甘為妾的親戚。

因而越發的小心,不敢多說一句話,不敢違逆嫡母半分意思,在這個家裡,一直都是戰戰兢兢的,過著如履薄冰的日子。

現在好了,總算是要嫁人出去了。

初珍覺得鬆了口氣,順手打開了首飾盒子。

「啊呀,真漂亮。」紅綃捻起一直翡翠長簪遞過去,「小姐你瞧,這成色……,四姑奶奶可是真大方。」又道:「我看三姑奶奶有些不痛快,可別讓她瞧見了。」

初珍淡笑道:「我知道,不會像她那樣傻的。」

出嫁了,自己的生母何姨娘又早死,往後便不用再受嫡母拿捏,——但是徐家之所以願意結親,當然是看中了傅家的權勢,若是以為可以完全丟開娘家,那可就錯了。

三姐總是這兒不平,哪兒不平,不想想自個兒還得靠娘家撐腰呢。

再說了,這世上哪裡有那麼多的公平?

初珍將翡翠簪子放了回去,——自己的謹慎、老實、聽話,總算讓嫡母無可挑剔,順順利利安排嫁了人。心下覺得已經很好了。

但願……,那個徐爍是個好相處的吧。

她今年才得十四歲,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一方面對於離開壓抑的家感到輕鬆,一方面又對陌生的徐家擔心,一整天都沒能靜下心來。

******

初盈卻是心滿意足,陪著母親說了話,看了哥哥嫂嫂侄兒,還有丈夫在旁邊充當「解語花」,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唯一有一點不足的,耳邊還縈繞著母親的那些叮嚀,「好好養病,只有你的身體好了,重哥兒才有人照料,實在不行……,就從陪嫁丫頭裡面挑一個吧。」

凝珠和浮晶是訂了親的,剩下的荳蔻?墨玉?碧竹?

初盈下不了決心,最後歸結於找不出合適的,——反正丈夫沒提,自己樂得裝聾作啞不知道,將來實在拖不過了,再說吧。

回了家,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看兒子重哥兒。

「奶奶。」章奶娘喜滋滋的,上前笑道:「今兒早上,重哥兒抬了一下頭呢,我瞧著怪有勁的。」

「是嗎?」初盈頗感興趣的坐下,看著趴在床上的小傢伙。
重哥兒歪著頭趴著,章奶娘拿了撥浪鼓搖得「咚咚」響,慢慢的舉高,逗他抬頭往上看,——先是眼睛努力往上看,藉著看不見了,找了兩下,果真費勁的抬起胖嘟嘟的小腦袋。

初盈怕兒子累著了,笑道:「行了,一天逗個兩、三次,慢慢兒來。」

章奶娘忙道:「奶奶放心,帶孩子的事我都清楚著呢。」

正說著話,就聽見一串急促的腳步聲,甘草掀了簾子進來,「奶奶,趕快過去五房瞧一瞧吧。」低了聲,「五爺落水了。」

落水?初盈聞言覺得又新鮮又納罕,——這是怎麼說?謝長瑜又不是小孩子,在自己家還能落水?也不知道情況如何,趕忙起身,「我過去瞧瞧。」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20:18

悲喜(中)


    出了門,初盈低聲問道:「現在五爺怎麼樣了?」

    「不清楚。」甘草同樣小聲,湊近跟著說道:「聽說人是撈上來了,還叫了大夫,應該沒什麼大礙……,就是現下天氣還涼,只怕凍住了。」

    初盈鬆了口氣,----家裡已經夠亂的,外面也不太平,要是小叔子再有點事,這家都要掀翻了,丈夫更是要焦頭爛額。

    自己雖然不喜歡小叔子,上輩子還有積怨,但是這輩子相處這麼些日子,他也並沒有主動謀算自己,到底不想他年紀輕輕送了命。

    不過他整天不著調的樣子,也的確讓人頭疼。

    到了五房,先看見眼圈兒紅紅的晏氏,上前低聲,「大嫂……,五爺沒事,你身子不好慢著點兒。」又道:「娘和大哥在裡面陪著,這會兒五爺睡下了。」

    初盈往裡走,有小丫頭趕忙給她打了珠簾,晏氏跟在後頭,進門見謝長瑜昏昏然躺在床上,小聲問道:「老五怎麼樣了?」

    「沒事。」謝長珩親自拉了椅子與她,大約說了說大夫過來的事,總而言之,謝長瑜性命沒有問題,又對謝夫人道:「母親,你要不要去歇一歇?」

    「不用。」謝夫人眉色很是疲憊,淡聲道:「你媳婦身子虛,坐坐就回去吧。我在這裡陪著老五,等下他醒來也能抓著人。」

    「我不礙事。」初盈忙道:「長珩你還是陪著娘,說說話兒,我跟五弟妹出去,免得聲音太大吵著老五,讓他安安生生睡一覺也好。」

    謝夫人眼裡只有小兒子,沒有吱聲。

    謝長珩兩頭丟不下,只得道:「那你出去坐坐,就自己先回去吧。」

    初盈微笑點頭,----因為身體不好,加上上午才從娘家撐了半日回來,還真有點累,出去到了偏房不客氣坐下,問道:「好好的,老五怎麼會落水?」

    晏氏冷笑,「說是在池子邊散心,雲錦和一個小丫頭跟著他,大嫂你也知道,他最近脾氣有些古怪,我也不好強行攔著,想著透透氣就回來了。」

    初盈一聽大有故事,輕聲問:「然後呢?」

    「說來可笑。」晏氏又是恨又是氣,冷笑道:「他非要說在水裡看見了蘇姨娘,要上前看個仔細,結果就……」頓了頓,「還好身邊有人,不然就……」

    說著,眼淚又不爭氣的掉了下來。

    ----這個丈夫叫自己又氣又恨,可是自己也沒想過要他死,而且還是為了一個死去的姨娘去死,把自己和兒子置於何地?傷心中,不免又幾分憤恨。

    初盈有些猶豫,小聲道:「怎麼聽著怪怪的?像是中了邪。」

    晏氏擦淚,「大嫂你是說……,請人過來做場法事?」

    「那倒不用。」初盈忙道:「老五現在身子正虛著,哪裡還經得起折騰?」萬一折騰出不是,豈不是自己的罪過?自己最近家裡事多,難免有些陰影罷了。

    晏氏嘆氣道:「誰知道,許是蘇氏死了不吉利,家裡不乾淨吧。」

    初盈頷首,「讓人打掃打掃,焚個香什麼的,再去菩薩面前上幾柱香。」不過是隨口一說,又陪著聊了幾句,實在精神不濟便告辭了。

    自從生了重哥兒大出血以後,身體一直都很虛,總是想瞌睡,這一回去沒等謝長珩回來,又迷迷糊糊睡了半下午。

    直到有人在耳邊喚她,「奶奶,起來用晚飯了。」

    燭光下,謝長珩穿了一身蓮青色的素面長袍,頭上別了一支白玉簪,襯得劍眉鳳目格外出挑,更兼笑容溫和,----只是眼角卻有一痕掩不住的倦色。

    為妻子、母親、兄弟、兒子,更不用說外頭一堆事情,便是個鐵打的人,也架不住事情堆在一起折騰。

    初盈覺得心疼,面上不好帶出來情緒,親手給他盛了完湯,笑道:「我也喝不了那麼多,你幫我喝點兒。」

    紅釉碎花的小湯碗,甜白瓷小勺子,在淡黃濃香的滾熱雞湯裡不斷碰撞,聲音清脆作響,謝長珩漫不經心的喝著,「剛才去瞧了一下重哥兒,頭抬得挺穩當了。」

    初盈笑道:「我聽人說,小孩子就更吹氣一樣,一天一天就長大起來。」

    謝長珩微微頷首,「等他長大,我身邊也多個跑腿兒的人。」

    兒子才得兩個月大,就想著使喚人了?是覺得累了吧。

    初盈面上微笑著附和,心裡卻是複雜,----打定主意以後少叫苦,儘量不要再給丈夫增添負擔,別把好好的人壓垮了。

    吃晚飯,夫妻倆去看兒子逗著玩兒,氣氛好了不少。

    第二天中午謝長珩回來,臉上居然有些喜色,進門避開了人,微笑道:「告訴你個好消息,皇后娘娘懷孕了。」

    「真的?」初盈先是驚訝繼而歡喜,----從前姐姐壓力太大,現在因為太后那邊鬆手了不少,加上又懷孕,日子應該會舒心一點了吧。

    再說懷孕也好,免得還要去懿慈宮晨昏定省受氣。

    初盈笑道:「等空了,做件小衣服什麼的。」

    「你還是先歇著吧。」謝長珩怕妻子累著,而且現在家裡事多,也盼著妻子能夠早點養好,至少把內宅安定住,「這幾天娘的精神不太好,老五媳婦也分不開身,我跟娘商量了下,還是暫時讓老二媳婦管著家。」

    盛二奶奶?初盈想著她那雁過拔毛的性格,不過……,眼下也沒有別的選擇,因而只是微笑,「也好,老二媳婦是個伶俐的。」

    謝長珩問道:「重哥兒今天鬧人沒有?」

    「挺好的。」初盈想起粉團兒似的兒子就一陣柔軟,說了些重哥兒的趣事,方道:「等下吃了飯,我跟你一起去瞧瞧老五。」

    自己是做嫡長媳的,這個時侯不去看望小叔子說不出去。

    謝長珩點頭,「嗯,瞧瞧便回來。」

    說起自己這個兄弟,實在有心無力,----算是徹底的養廢了。

    但願這次能夠養好身體,以後也不盼著他做官走仕途,只要好好的守著妻兒,老老實實的過一輩子,家族自然會供養著他。

    不惹母親生氣和操心,就算是他的懂事了。

    ******

    謝長瑜的病沒有什麼起色,大夫來了好幾個,太醫也瞧過,看不出什麼大毛病,只是開了藥讓好好養著,慢慢的補一補。

    倒是慢慢的能下床了,只是人還是有些恍恍惚惚的,時不時的,還總是說自己瞧見了蘇宜君,惹得謝夫人又是一陣落淚。

    這副半瘋半傻的樣子,怎麼看都像是心病,不是醫藥能夠根治的。

    到了四月裡頭,傅家二奶奶金氏生了一個兒子。

    初盈讓人準備了賀禮,洗三那天,那親自回去給侄兒添了盆,----只是回來以後,聽說外省的局勢越發不太平了。

    秋高馬肥,再往後幾個月很容易會起戰事。

    初盈想著家裡一直氣氛低沉,想找點喜慶的事情,便跟盛二奶奶商量著,把凝珠和浮晶的親事給辦了。

    五月裡嫁了凝珠,七月初嫁了浮晶,二人改職做了管事媳婦。

    重哥兒已經半歲多了。

    天氣熱,現□上穿的也少,一張大紅色的白子嬉戲圖肚兜,外面罩個小衣,肉呼呼的在床上爬來爬去。

    過幾天就是錦哥兒的週歲生日,現在可以扶在床邊站立。

    兩個小傢伙,一個在床下扶著床沿挪來挪去,一個在床上坐著吮吸手指頭,因為孩子的天真無邪,到底給家裡添了不少樂趣。

    就連因為小兒子憂心的謝夫人,看著粉團兒似的兩個嫡親孫子,臉上也不禁露出笑容,與眾人說道:「這就快了,等年下都會走路說話,那才有趣呢。」

    初盈和晏氏都知道婆婆心情不好,時常一起帶了孩子過來。

    「啊啊啊……」重哥兒依依呀呀的,烏黑的眼睛盯著錦哥兒的桂花糕,彷彿知道那是好吃的,甚至還有些著急的樣子。

    惹得謝夫人笑道:「饞嘴貓兒似的。」讓人拿了一塊兒,吩咐道:「雖然沒牙,掰碎了一點點吃,也還是可以的。」

    晏氏便笑著逗錦哥兒,「給你四弟咬一口。」

    錦哥兒目光警惕,把桂花糕拽的緊緊地,根本沒有撒手的意思。

    初盈笑道:「我們錦哥兒怕人搶東西呢。」

    晏氏輕聲嗔了一句,「小氣的傢伙。」

    錦哥兒竟然像是聽懂了,嘴一咧,忽地哭了起來。

    重哥兒瞪著眼睛看向哥哥,倒不哭,反而咯咯的笑,惹得初盈啐他,「小淘氣,還敢取笑你三哥呢。」

    眾人見了都是覺得好玩,笑做一團。

    平日裡,也是時常因為兩個小傢伙打岔,才能讓氣氛活躍一點,謝夫人的心情也會暫時分散,臉上帶出些許笑容。

    謝夫人笑道:「我看重哥兒皮實的很。」

    「可不。」晏氏接話笑道:「錦哥兒就是秀氣了點,還是做哥哥的呢。」哄了哄錦哥兒不哭了,「以後可別隨便就哭,長大叫人笑話呢。」

    ----丈夫瘋瘋癲癲的,五房又不能繼承謝家祖業,將來仰仗長房的地方多了,只要不涉及到兒子的利益,好聽的話自然要多奉承幾籮筐的。

    兒子錦哥兒雖然年紀大半歲,但是將來分家產的時候,可比重哥兒差遠了。

    好在自己也不在乎這些,本身嫁妝就不少,丈夫又是嫡子,分得家產至少比三房充裕多了,----只要錦哥兒平平安安的,別的都可以不去計較。

    晏氏一向很清楚自己的處境和位置,從來不去做踰越的事。

    晏氏的性格,初盈一向都是瞧得清楚的,只是奇怪,最近盛二奶奶也老實了,雖然又開始主持中饋,卻變得安分守己起來。

    儘管瞧不明白,不過總歸說來是好事一樁。

    日子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雖然平緩,暗地裡卻有著急促的暗流在湧動,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炸出來,多多少少讓人有些擔心。

    ----這樣的日子又過了幾天,果真出事了。

    「你說什麼?!」初盈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甘草,----現如今凝珠和浮晶已經出嫁,夜裡不再當差,「衣服裡面有東西?」

    「是啊。」甘草一臉驚魂未定,小聲道:「真是狠吶,居然把東西縫在了棉衣裡,要不是春日裡拆洗,誰會猜得到?聽說叫了大夫過來,說什麼不清楚……,大爺當場就摔了東西,這會兒夫人還暫且不知道呢。」

    初盈喃喃道:「瞞不住的……」

    一定,一定是蘇宜君!

    除了她,別人不可能對謝長瑜的衣服做手腳。

    居然封了藥包在冬天的厚面衫裡,難怪總覺得謝長瑜最近瘋癲的厲害,竟然是受了藥物的刺激,偏生又隱蔽又是慢性不明顯,----要不是到了春天拆棉襖,真是讓人想破腦袋都想不出來。

    ----這一招,真是狠!

    毀了謝長瑜,同時也毀了晏氏,毀了謝夫人!

    初盈心裡一陣惶恐,也不知道謝長瑜中毒深不深,往後還有沒有復原的可能?要是不能的話,……這個家,只怕馬上就要亂套了。

140、悲喜(下)

    謝長珩陰沉著一張俊俏的臉,像是要把人撕了。

    直到初盈進來,臉上神色方才轉緩幾分,——看著風吹吹就要飄走的妻子,趕忙上前招呼她進門,讓了坐,「喝點熱茶吧。」

    平安低著頭捧了茶放下,無聲無息出去。

    「真的縫在棉衣裡?」初盈輕聲問道。

    「是。」謝長珩坐在另一旁,指關節握得發白,「不止一件,好幾件衣服裌襖裡面都有東西,布囊很小很薄,平時穿在身上根本感覺不出來。」——

    既然是存心做手腳,那肯定是小心謹慎不讓人發現的。

    蘇宜君是什麼人?對於謝長瑜來說,別說她做手腳,就是親自下了毒藥給他喝,只怕也會笑眯眯喝下去。

    她的一步死棋,實在算是用到了極致。

    初盈沒在多做糾纏,轉而問道:「老五的病情怎麼樣?」

    「大夫讓養著。」謝長珩眼裡閃過怨恨、失望、傷痛,眼底深處,隱藏著一抹淡淡的無力,「沒人敢擔保。」

    初盈沒有吱聲,——如同自己的病一樣,來的大夫總是沒句準話兒,這就說明大夫也沒把握,好不好全看病人自己。

    眼下謝家真是多事之秋,靜了靜,問道:「娘那邊……,還是不要說了吧?」

    自己一個養病的,小叔子一個瘋病的,底下還有兩個奶娃娃,要是再添上婆婆跟著病倒,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謝長珩頷首,「我知道,已經吩咐下去。」

    「那就讓老五靜養罷。」初盈也沒有更好的主意,無聲默默。

    「哼!」謝長珩卻是恨意難消,冷聲道:「老五這輩子,都是被這個女人給害了!」

    謝長瑜被蘇宜君害了?初盈低頭不語,——一個現在半瘋半傻,一個已經死了,到底是誰害了誰,這兩位還真不好說清楚。

    但在最初,卻是一對情深意切的愛侶。

    可惜這些話不便對丈夫說,畢竟在丈夫的眼裡,總是偏心小叔子的,那麼只能是蘇宜君有錯,——要不是她痴心妄想,又怎會造成今天的局面?

    但如果蘇宜君在天有靈,只怕卻要怨恨謝長瑜,——若非謝長瑜拉拉扯扯,單純肯定不至於去私奔,也就不會淪落為妾,最終走到以死報仇的地步。

    謝長珩眼裡閃過恨意,涼聲道:「死了,真是便宜她了!」

    那口氣,恨不得要把蘇宜君挫骨揚灰!

    然而事到如此,蘇宜君畢竟人已經死了,還能怎樣呢?總不能真的……,不過蘇宜君的生母和弟弟,只怕今後的日子就艱難了。

    不過自己家的事都顧不過來,哪裡還有閒心管別人。

    初盈看著面帶倦色的丈夫,輕輕握住了他的手,「長珩……,回去歇歇吧。」起身拉他,「咱們一起去看看重哥兒,陪他玩兒會兒。」

    看見兒子,彼此的心情都會好一些。

    ******

    初九這天,正好是皇帝四十歲的萬壽節。

    皇帝登基有幾年了,眼下雖然還有燕王這個心腹之患,但是朝中局勢漸漸控制,太后不能再作威作福,怎麼著都應該熱鬧慶賀一番。

    初盈身體虛弱不假,但是隔了一年沒有進宮,加上姐姐初慧又懷孕了,無論如何都要親自去瞧一瞧。

    一大早天還沒亮,就按照外命婦的繁瑣服飾打扮起來。

    「可惜不能帶你去,小傢伙。」初盈臨走前,還去看了一眼在睡夢中的兒子,——能看出眼睛是圓圓的杏眼,像自己不像丈夫,加上奶娃娃都是肉呼呼的,怎麼都瞧不出丈夫的綽約風姿,反倒虎頭虎腦的。

    重哥兒還嘟了嘟嘴,在夢中翻了個身繼續睡得香甜。

    到了宮裡,一番叩拜參見的儀式下來。

    初盈覺得有些乏力,好在初慧是知道妹妹情況的,悄悄的吩咐了內侍照顧著,及早安排了座兒,免得把妹妹累著了。

    初慧現在近八個月的身孕,行動十分不便,只是象徵性的主持了前面儀式,剩下的便暫時交予蔣昭儀,自己回了鳳棲宮歇息。

    「瞧著氣色還不錯。」初盈在外面多周旋了一會兒,才偷偷溜來,上上下下的打量著姐姐,還摸了摸她的肚子,「等入秋就差不多了。」

    初慧擔心道:「你怎麼樣?」

    當著姐姐的面,初盈哪裡敢說實話讓她擔心?只是笑道:「我這不是好好的?重哥兒也是個能吃能睡的,瞧著不似他爹,倒越發的像個憨小子。」

    初慧笑道:「小孩子能吃能睡才好,豆芽菜似的才叫人擔心呢。」

    正說著話,贇哥兒和福哥兒從前面趕回來。

    贇哥兒已經入學上了籠頭,加上隔了一年沒見,年紀大了些,到不似小時候那般愛撒嬌,上前叫道,「四姨。」

    福哥兒也喊了一聲,——不過他是在皇宮出生長大的,和初盈並不熟。

    不像贇哥兒一本正經走完禮儀,到底還是親近,湊過去笑著問道:「小表弟呢?我還沒有見過他呢。」

    初盈笑道:「將來大一點,自然有機會進宮見面的。」

    贇哥兒點了點頭,又看向母親的肚子,「不知道是弟弟還是妹妹,要是弟弟我就陪他讀書,要是妹妹我就給她好吃的。」

    初慧微微一笑,「你是長兄,將來要多照顧著弟弟妹妹。」

    對於她來說,這一胎如果是皇子那叫錦上添花,即便是公主也很好,反正前面都有兩個嫡子,只要一切平安即可。

    沒過多會兒,萬壽宴開席的時辰到了。

    初盈坐在了母親身邊,又是一陣親密低語,——隱隱的,聽見席間有些輕微議論,不過都很隱晦,無非是擔心太后的病和皇帝的態度。

    這種時候,宋氏和初盈當然慎之又慎,皆是低頭吃菜。

    孫昭媛坐在主席的下側,眼見眾人把目光投向傅氏母女,又不時打量今日獨坐的王太后,再加上皇后隆起的肚子,真是叫自己心裡一陣堵得慌。

    姑母一意孤行,鬧得現在皇帝也不喜歡自己。

    眼看姑母病得不輕,將來姑母的事一出,孫家落敗是必然的,更何況二房又更長房不同心,——只是自己這一輩子才開始,難道就要在皇宮裡孤獨終老?

    因此滿席的人都是喜氣盈腮,獨她黯然傷神。

    正吃著席,有懿慈宮的內侍匆匆過來——

    孫太后有些不好。

    「皇后你有身孕走得慢,還要主持宴席。」王太后自己先站了起來,頗有幾分上位者的氣勢,不緊不慢道:「哀家帶著孫昭媛等人過去,你且不用急,等宴席吃完了再過來就是,記著小心自己的身子。」

    這語氣,讓大殿內的外命婦都是一怔。

    眾人心裡皆是清楚,孫太后飛揚跋扈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

    初盈吃完宴席回了府,等到次日,聽說孫太后昨兒並沒有大礙,——不免奇怪,既然不是突然病得重了,何以在宴席上大肆宣揚?生怕別人不知道她病了。

    到底是孫太后跟皇帝賭氣?還是……,有人故意抹黑她?

    若是故意抹黑……,只怕孫太后本來只有三分病,也要添成七分,——那個被她看不起的,當年丫頭生養的卑微皇子,如今也敢跟她叫板了。

    不過今天是皇帝大喜的日子,想來多半是後者。

    謝長珩回來微微一笑,「倒也有趣。」

    心情很好似的,晚上逗了兒子讓章奶娘抱走後,仍然有些睡不著,側身躺在初盈的身邊,不斷纏繞她的頭髮,「若再早兩年,何曾會有今天的事……」

    「哎……」初盈喊了一聲,丈夫的手慢慢的不老實,伸進了自己的衣服裡,——自從懷了重哥兒以後,都隔了一年半多沒有親熱過。

    主要是丈夫擔心自己身體受不住,好幾次興起最後都算了。

    要說如今雖然虛點,但也不至於一番男女之事就暈倒,只是……,初盈自己是羞於提出來的,就拖拖拉拉到了現在。

    說起來,還是因為謝長瑜中間病倒了,婆婆才沒有顧得上長房妾室的事,倒又賺著半年清淨的日子呢。

    謝長珩已經俯身下去,輕輕的嘗了一口,「今兒覺得身子怎麼樣?」

    初盈有些面紅,——說不好吧丈夫擔心,說好,豈不是自己很想做點什麼?支支吾吾了半晌,細聲道:「還行……」

    「我等下輕一點兒。」

    初盈聞言覺得更加窘迫了,咬著唇沒出聲兒。

    感受著丈夫熟門熟路的解了衣服,把自己剝得乾乾淨淨的,那些時隔一年多的熟悉感覺,在潮水般的愛撫下不斷湧來。

    本來身體就有些虛,眼下被折騰的更加無力嬌軟。

    「阿盈……」謝長珩一面親吻著她,一面低聲道:「眼下家裡事情多……」嘴上說著話,手上卻不知道摸向了哪裡,一陣揉捏,「等老五好轉一些,朝中的局勢再平靜一些,我就去滄州一趟……」

    滄州?初盈有一剎那的恍惚,突然感覺到胸前一熱,大腦更加混亂了。

    「滄州有個出名的名醫……」謝長珩將自己填進妻子的身體,感受著久違的溫暖的包圍,在意亂情迷之前,輕聲道:「一個一個的找,總有一個大夫能治好你……」

    ******

    次日甘草進來收拾房間,——她還是頭一次遇到這種狀況,有些發窘,飛快的捲了被縟出去,大半個上午都沒好意思說話。

    簡媽媽聞訊進來,卻是高興道:「奶奶的身子是不是好些了?」

    到底好些沒有不清楚,不過一番魚水之歡過後,心情不錯,初盈對鏡自攬覺得氣色紅潤了些,便點頭,「是好些了。」

    簡媽媽笑道:「這就對了。」又道:「奶奶只要往好了裡想,多調養調養,將來再給四少爺添幾個弟妹,整天兒女繞膝的,有什麼煩心事都忘了。」

    初盈自己別了一根碧玉簪子,扶了扶,「我也想早點好起來,不然整天偷懶,家裡的事一點都幫不上。」

    外頭的事就不用說了。

    眼下家裡婆婆是整天心病鬱鬱,小叔子瘋瘋癲癲,自己連家務事都沒有管,總是這麼養下去不像話,沒有盡到做嫡長媳的責任。

    眼下七月裡,天氣依舊還是十分炎熱。

    初盈不敢用冰,到了晌午端了微涼的酸梅湯解渴,還喂了重哥兒兩勺,——窗外明媚的陽光照在身上,有種雨過天晴後的溫暖和煦。

    或許再養養,自己就慢慢兒的好了呢?

    然而事與願違,這邊期盼的念頭還沒有琢磨完,外面就有小丫頭慌張跑來,一臉驚慌道:「大奶奶不好了!」

    簡媽媽聽著不吉利,斥道:「胡說什麼?!」

    「不、不好了。」那丫頭像是被嚇丟了魂兒,根本顧不上禮儀,瑟瑟發抖道:「五爺他……,他、他,……投繯了。」

    「你說什麼?」初盈急得失神站了起來,手上的琉璃碗「哐當」摔在地上,跌破了一個大角,還在地磚上滴溜溜亂滾,「你再說一遍?!」

    那丫頭「哇」的一聲大哭,「五爺沒了。」

    怎麼會出這樣的事?初盈顧不上細想,眼下丈夫還沒有回來,婆婆那邊不知道得了消息沒有,晏氏肯定早就哭暈,急忙起身,「我這就過去……」

    卻是起得猛了,弄得自己一陣頭暈眼花的。

    「奶奶!」簡媽媽急忙去扶她,「歇一歇,歇一歇再走。」

    「走吧。」初盈急得跺腳,穩了穩心神就往外邁步。

    小叔子投繯了,自己哪裡還能夠拖拖拉拉的?不然婆婆知道了,丈夫知道了,會怎麼看待自己?好好的,謝長瑜怎麼就想不開了呢!

    一到五房的院子,就聽見上上下下一片抽泣哭聲。

    初盈叫住一個丫頭,「你們五奶奶呢?」

    還沒等人回話,就見婆婆謝夫人臉色煞白趕了過來,根本就沒瞧見自己,踉踉蹌蹌往裡屋奔去,「瑜哥兒!瑜哥兒……」

    「娘。」初盈趕忙咬牙追上,「娘你別著急……」

    這種時候,說什麼都是沒有用的。

    謝夫人早聽不見別人的話,只是一步步的走到床前,看著已經斷了氣的小兒子,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一聲尖叫,「……我的老五啊!」

    「夫人!」

    「奶奶!」

    屋子裡頓時亂作一團,有忙著去扶暈倒的謝夫人的,也有擋著怕撞著初盈的,還有給晏氏揉胸口的,成了一窩熱鍋上的螞蟻。

    初盈喊了幾聲,奈何聲音小周圍又太嘈雜,根本沒有人聽得清。

    「怎麼出了這樣的事?!」盛二奶奶聞訊趕來,——雖然面上看著著急,到底沒有其他人的悲傷,八面玲瓏的安排人,「快讓夫人到側屋躺著,等下請大夫過來瞧,瞧完了再看看五奶奶。」又對初盈道:「大嫂先去隔壁歇著,這裡有我。」

    初盈豈能真的過去歇著?搭著簡媽媽的手,跟著去了婆婆那邊,在旁邊找了椅子坐了,等著大夫過來診脈。

    盛二奶奶在外面忙了一陣,進來道:「我已經讓長盛去宮裡報信,大哥很快就會回來的。」又裝模作樣擦了擦淚,「大嫂你說……,老五怎麼就想不開了呢。」

    初盈沒空跟她做戲,問道:「五弟妹怎麼樣了?」

    「還好,到底年輕。」盛二奶奶一陣感慨,唏噓道:「不過……,五弟妹也真是太年輕了。」

    意思是,晏氏不到二十就要守寡做寡婦。

    初盈是清楚這個妯娌的,每每想事總是讓人跟不上思路,眼下最要緊的是婆婆謝夫人,哪裡輪到考慮晏氏守寡了?

    白髮人送黑髮人,更何況是這麼大的一個小兒子。

    婆婆原先就夭折了一個兒子,才會對小叔子多有寵溺,如今又……,這個消息只怕難以接受,可別再把自己給氣倒了。

    還有丈夫,——謝長瑜再不成器,那也是他一母同胞的兄弟啊。

    而且謝長瑜是怎麼投繯的?守在身邊的丫頭婆子們,當時都做什麼去了?少不了又是要陪葬一些人,又是一番人仰馬翻。

    在等待丈夫回來的時間裡,初盈覺得度日如年。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20:19



將傾(上)


    ----母親暈倒了。

    這是謝長珩從謝長盛嘴裡得的信兒,一路往回趕的時候,還在皺眉,想來多半是小兄弟的事惹母親傷心,不免帶出幾分埋怨。

    又想著小兄弟還年輕,總是這麼恍恍惚惚的可不成,自己把能推的事都推了,多費些心思去找大夫,……還有妻子,兩個人都要快點好起來。

    回府進了屋,第一件事情去看病倒的母親。

    大夫診完脈還沒有走,回道:「只是氣血攻心,一時著急暈了過去,先配上熏香揉捏穴位,不行就用針灸,應該很快就能醒過來。」

    謝長珩略微放下心,但是屋裡的氣氛卻很不好,直覺告訴他,家裡一定是還出了什麼大事,轉頭問道:「老五還是沒有起色嗎?正好大夫來了,讓看一看。」

    二房兩口子互相對視了一下,目光閃爍沒開口。

    謝長珩微微皺眉,看向面色略顯蒼白的妻子,沒等她開口,突然察覺到晏氏不在屋裡,----母親都到五房來看小兄弟了,晏氏怎麼會不在?

    心下莫名的「咯噔」一下,有種說不出的不安。

    「長珩……」初盈扶著椅子手站起來,猶豫了片刻,「老五他……」

    話未說完,那邊謝夫人已經悠悠醒了過來,在屋子裡掃了一圈兒,視線落在大兒子身上,「長珩!」像是找到了什麼依靠,抓住大兒子的手,眼淚像斷了線似的往下掉,「你說……,是不是我錯了?」

    「母親?」謝長珩聽不明白,在床邊坐下安撫母親道:「你先歇著,別去多想了。」

    他以為,母親是病中氣得有些糊塗,不然怎麼會當著大夫的面,說起這些,----那大夫也覺得微微不在,藉口寫藥方出去了。

    謝夫人眼裡一片茫然,喃喃道:「要是當初……,當初依了老五,然他娶宜君做媳婦,或許……」用手摀住胸口,哽咽難言,「什麼名聲?什麼門當戶對?什麼怕人笑話?這些……,都比不上我的瑜哥兒啊!」

    「母親你說什麼呢?」謝長珩心下想著,多半是小兄弟神智清醒一些,又為了蘇宜君惹得母親生氣,非得教訓他幾句不可,「老五不懂事,回頭我好好教導他。」

    「沒了,沒了……」謝夫人哭得喘不過氣兒,伏在床邊捂著嘴小片刻,忽地臉色一變,「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刺目的鮮血!噴的床上、被縟上、地上,就連謝長珩的外袍上,都是猩紅的一片!

    「快快快,叫大夫!」

    「打水!帕子!」

    屋子裡又是一通忙亂,人仰馬翻。

    謝長珩看著眼前人來人去,再細細一聯想,心下有了某種猜疑,拍住正在床邊幫忙的妻子,輕聲問道:「阿盈,老五呢?」

    初盈往他身邊走了兩步,雙手扶住他,「老五……,沒了。」

    「咚!!」

    像是一塊巨石砸在了胸口,悶悶的、生疼生疼的,謝長珩的身體晃了晃,----屋子裡像是突然安靜下來,一瞬間有些失聰。

    他想起了另外一個早夭的兄弟,又聰明又懂事,讀書也好,可惜就是身體單薄了一些,還差幾個月十歲生辰,卻因為一場小小的風寒送了命。

    後來母親就對老五多有寬容,也不求他讀書多少,只求平安健康,想一想,自己何嘗不是一樣的念頭?明明知道小兄弟不大懂事,大多還是訓斥為主。

    再接著,父親和祖父相繼去世。

    自己一心要光耀謝家門楣,陪伴母親的人,基本上都是小兄弟,想著只要他在母親身邊盡孝,便足夠了。

    他是不成器,可是也沒做過什麼惡事。

    有自己替他擋風遮雨,有家族為他撐腰,小兄弟就算不能出人頭地,也應該庸庸碌碌的過一輩子,卻不料……

    ----都是蘇宜君那個冤孽。

    可是……,如果要以兄弟的性命為代價的話,如果可以重新選擇,即便自己心裡萬分不痛快,自己是不是也會做出母親的選擇?又或許,一開始就該嚴厲教導他的。

    只可惜,一切都遲了。

    ******

    謝長珩沒有被打擊的病倒,只是服侍完母親,把自己關在書房裡面發呆,還讓初盈好好歇著,照看重哥兒,不用過去找他。

    初盈知道他想靜一靜,只是吩咐晚上加點滋補的湯菜。

    眼下府裡已經換了素色裝扮,就連重哥兒身上,也沒再大紅大紫的,一律改用淺粉淺藍之類的顏色。

    還是奶娃娃,太素了叫人心裡忌諱。

    初盈坐在兒子的小床邊,握著那肉呼呼的小手,看著烏黑明亮的眼睛,像是有小溪水流淌過一般,讓自己心裡暫時安寧下來。

    重哥兒見母親跟他玩兒,樂呵呵的。

    初盈想了想,對章奶娘道:「大爺心裡不好受,這幾天不要抱重哥兒去裡屋,你就在這邊好生照看著。」遲疑了下,「先別逗他了。」

    雖說小孩子不懂事,但這個時侯總是樂呵也不合適。

    自己身體不大好,婆婆也因為小叔子病倒了,丈夫正難受著,----家裡真是一片愁雲慘霧,初盈不免輕聲嘆氣。

    而二房這邊,兩口子關心的卻是另外一些事。

    謝長盛一下下的掰著手關節,「咯吱」作響,「老五可是娘的心頭肉,又這麼大,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住?萬一……」搖了搖頭,「到時候大哥就要丁憂三年,我同樣得跟著守孝,即便要分家,也是幾年以後的事了。」

    盛二奶奶煩躁道:「真是麻煩!這麼不巧……」

    ----雖說沒有給嫂嫂立規矩的,但終歸抬頭不見低頭見,面子上總要讓著幾分,哪有分家後一人獨大舒服?還想著把婆婆哄高興了,給丈夫安排一個外省的差事呢。

    偏生小叔子自己想不開,婆婆也病倒了。

    萬一趕上孝期,二房雖然是庶出,可是一樣的要守三年孝,斷沒有嫡母才死,就急奔著去做官的。

    即便婆婆還能撐幾年,眼下大伯心裡難受著,哪裡還有心思考慮二房?再說名分上都是兄弟,又怎麼好意思在這會兒張嘴,說自己想出去做官?

    小叔子的這件事,實在晦氣!

    「罷了。」謝長盛自我安慰道:「禮哥兒和信哥兒還沒長大,將來依附家裡的地方多得很,讀書、娶媳婦,謀求官職,哪一樣不靠家族出力?還是大樹底下好乘涼。」

    盛二奶奶心裡不痛快,就想找點讓自己爽快的,冷笑道:「老五媳婦才十七,這麼年紀輕輕的,也不知道守不守得住?到時候,只怕又是一場氣要生。」語調悠長,說不出的幸災樂禍。

    謝長盛斥道:「瞎操心!」

    晏氏也沒想過,自己會在十七歲的年紀守了寡。

    丈夫再不著調不成器,也是丈夫,沒了他……,自己和兒子孤兒寡母的,將來的日子可怎麼過?她滿心都是擔心兒子,倒沒想過自己。

    可是,晏夫人卻不這麼想。

    謝長瑜的死訊放了出去,做法事、祭奠,晏夫人過來弔唁的時候,陪著女兒落了一陣淚,悄聲問道:「你可想過以後?」

    晏氏茫然道:「以後……?自然是守著錦哥兒好好過。」

    「你這丫頭!」晏夫人急道:「我說得是你!錦哥兒總是謝家的人,沒有你,也有人把他照顧的好好的,可你呢……」一串眼淚掉了下去,「我的兒,你才十七歲啊,這輩子才開始……,怎麼這麼命苦?」

    「娘……」

    「都怨你爹!」晏夫人滿眼傷心,哭道:「一心只想著自己的仕途,全不顧女兒的死活,執意要結這門親,偏偏姑爺又是個……」到底死者為大,難聽的話沒再多說,「傻丫頭,你就不想想自己嗎?」

    晏氏是個聰明人,頓時明白了母親的意思,搖頭道:「沒想過。」

    晏夫人垂淚道:「你若不是十七是二十七,又或者……,姑爺是個值得守的,我也不說這些沒節氣的話。」眼裡閃過一絲怨恨,「可是你自己說,他哪裡值得你去守?再者說了,錦哥兒還是個奶娃娃,往後你要吃多少苦,才能有個出頭之日?」

    晏氏搖頭道:「娘……,我還沒有想過這些。」

    「有你吃苦的日子!」晏夫人又是傷心,又是憤恨,心疼的拉起女兒的手,哭了好一會兒才止住,「也罷,這件事總得過些日子再說。」

    ******

    謝長瑜死的年輕,來弔唁的客人都不敢多問,只有宋氏問了女兒,「好好兒的,怎麼就說沒就沒了?」

    初盈回道:「原有些神智不清,也不知道是那天突然好轉的,他自己悶著不說,還指使了丫頭出去,然後就……」

    「哪有這麼蠢的丫頭?」宋氏皺眉道:「屋裡還有個病人,說讓出去就出去?都不知道怎麼混到爺們屋裡的。」

    「是個通房。」初盈解釋道:「原先就是在老五身邊伺候的,後來蘇姨娘進了門,老五媳婦才給她開了臉。」頓了頓,「老五總說看見蘇姨娘了,那丫頭難免有些害怕,又想著是在門外面,一有動靜就聽見了。」

    「這樣……」宋氏點了點頭,「也是,好好的誰會想著他會去……」底下的話沒有說完,反正這件事也不好多提,轉而道:「我瞧你婆婆傷心的厲害,唉……」

    都是有兒女的人,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心情,想一想就明白了。

    「還有你。」宋氏看著又見消瘦的女兒,嘆氣道:「你婆婆病了,做嫡長媳的不能不去伺候,只是你這身子……,可別再累壞了。」

    從前水瑩瑩的白皙面龐,現在依舊白皙,卻失去了水潤鮮妍,輕飄飄的,又因為穿了一身素,越發看著單薄纖細,叫人心疼。

    偏偏上有老、下有小,還得擔起後宅裡的擔子。

    「沒事。」初盈淺淺一笑,柔聲道:「說是伺候,端茶倒水都有丫頭們,不過是遞一下手而已。」想起丈夫微微蹙眉,「倒是長珩,我也沒好的法子開解他。」

    宋氏嘆氣道:「畢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轉念想到,謝家現在一片愁雲慘霧的,死了的,又是姑爺的親兄弟,而且親娘還在病中,短時間內應該沒空閒心思,女兒反倒能過一陣清淨日子。

    或許……,反倒容易養好身體一些。

    只是這種話,心裡想想也就罷了,說出來多少有些不合適。

    再說女兒婆家出了喪事,終究是不痛快的。

    可惜了謝長瑜,若是活著不愁吃不愁穿,一輩子安逸享樂,就跟傅家二房一樣,總有長房照顧著,……怎麼就想不開了呢?

    母女倆說了好一會兒話,方才分開。

    初盈等著丈夫回來吃晚飯,哪知道等到天黑還沒回來,不免擔心,叫了甘草,「讓廚房的人晚點開飯,我過去看看你們大爺。」

    猛地一起身,一陣頭暈眼花趕忙慌亂抓人。

    「奶奶!」甘草扶住她,擔心道:「書房那邊水氣重,奶奶身子骨弱別去了,我去請大爺回來就是。」

    簡媽媽卻道:「要不要叫大夫過來瞧瞧?」

    「不用。」初盈擺手,----小叔子才死,婆婆病倒,自己要是這會兒叫大夫,不知道還以為故意裝病,說出去不知道生多少口舌。

    簡媽媽心裡也是大致明白,眼下的確不是請大夫的好時機,只能留心觀察著,不免有些焦躁,----本來大夫還讓好生靜養的,可是眼下哪裡能夠?無奈道:「奶奶歇著,我過去看看大爺。」

    正說著,就聽外面的小丫頭喊道:「大爺回來了。」

    初盈迎了上去,「怎麼這麼晚?」

    謝長珩淡聲道:「宮裡送出來消息,太后薨了。」

    ----如果兄弟沒有去世,母親沒有病倒,自己或許還能高興幾分,只是眼下哪裡還顧得上?自己家的事都亂成一鍋粥了。

    一想到年紀輕輕去世的兄弟,心內又是一陣絞痛。

    「太后薨了?」初盈怔了怔,不會是……,反正太后這一去,對傅家、謝家都是好消息,對皇帝也是,孫家的牽絆再也不復存在。

141將傾(上)
----母親暈倒了。

這是謝長珩從謝長盛嘴裡得的信兒,一路往回趕的時候,還在皺眉,想來多半是小兄弟的事惹母親傷心,不免帶出幾分埋怨。

又想著小兄弟還年輕,總是這麼恍恍惚惚的可不成,自己把能推的事都推了,多費些心思去找大夫,……還有妻子,兩個人都要快點好起來。

回府進了屋,第一件事情去看病倒的母親。

大夫診完脈還沒有走,回道:「只是氣血攻心,一時著急暈了過去,先配上熏香揉捏穴位,不行就用針灸,應該很快就能醒過來。」

謝長珩略微放下心,但是屋裡的氣氛卻很不好,直覺告訴他,家裡一定是還出了什麼大事,轉頭問道:「老五還是沒有起色嗎?正好大夫來了,讓看一看。」

二房兩口子互相對視了一下,目光閃爍沒開口。

謝長珩微微皺眉,看向面色略顯蒼白的妻子,沒等她開口,突然察覺到晏氏不在屋裡,----母親都到五房來看小兄弟了,晏氏怎麼會不在?

心下莫名的「咯噔」一下,有種說不出的不安。

「長珩……」初盈扶著椅子手站起來,猶豫了片刻,「老五他……」

話未說完,那邊謝夫人已經悠悠醒了過來,在屋子裡掃了一圈兒,視線落在大兒子身上,「長珩!」像是找到了什麼依靠,抓住大兒子的手,眼淚像斷了線似的往下掉,「你說……,是不是我錯了?」

「母親?」謝長珩聽不明白,在床邊坐下安撫母親道:「你先歇著,別去多想了。」

他以為,母親是病中氣得有些糊塗,不然怎麼會當著大夫的面,說起這些,----那大夫也覺得微微不在,藉口寫藥方出去了。

謝夫人眼裡一片茫然,喃喃道:「要是當初……,當初依了老五,然他娶宜君做媳婦,或許……」用手摀住胸口,哽咽難言,「什麼名聲?什麼門當戶對?什麼怕人笑話?這些……,都比不上我的瑜哥兒啊!」

「母親你說什麼呢?」謝長珩心下想著,多半是小兄弟神智清醒一些,又為了蘇宜君惹得母親生氣,非得教訓他幾句不可,「老五不懂事,回頭我好好教導他。」

「沒了,沒了……」謝夫人哭得喘不過氣兒,伏在床邊捂著嘴小片刻,忽地臉色一變,「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刺目的鮮血!噴的床上、被縟上、地上,就連謝長珩的外袍上,都是猩紅的一片!

「快快快,叫大夫!」

「打水!帕子!」

屋子裡又是一通忙亂,人仰馬翻。

謝長珩看著眼前人來人去,再細細一聯想,心下有了某種猜疑,拍住正在床邊幫忙的妻子,輕聲問道:「阿盈,老五呢?」

初盈往他身邊走了兩步,雙手扶住他,「老五……,沒了。」

「咚!!」

像是一塊巨石砸在了胸口,悶悶的、生疼生疼的,謝長珩的身體晃了晃,----屋子裡像是突然安靜下來,一瞬間有些失聰。

他想起了另外一個早夭的兄弟,又聰明又懂事,讀書也好,可惜就是身體單薄了一些,還差幾個月十歲生辰,卻因為一場小小的風寒送了命。

後來母親就對老五多有寬容,也不求他讀書多少,只求平安健康,想一想,自己何嘗不是一樣的念頭?明明知道小兄弟不大懂事,大多還是訓斥為主。

再接著,父親和祖父相繼去世。

自己一心要光耀謝家門楣,陪伴母親的人,基本上都是小兄弟,想著只要他在母親身邊盡孝,便足夠了。

他是不成器,可是也沒做過什麼惡事。

有自己替他擋風遮雨,有家族為他撐腰,小兄弟就算不能出人頭地,也應該庸庸碌碌的過一輩子,卻不料……

----都是蘇宜君那個冤孽。

可是……,如果要以兄弟的性命為代價的話,如果可以重新選擇,即便自己心裡萬分不痛快,自己是不是也會做出母親的選擇?又或許,一開始就該嚴厲教導他的。

只可惜,一切都遲了。

******

謝長珩沒有被打擊的病倒,只是服侍完母親,把自己關在書房裡面發呆,還讓初盈好好歇著,照看重哥兒,不用過去找他。

初盈知道他想靜一靜,只是吩咐晚上加點滋補的湯菜。

眼下府裡已經換了素色裝扮,就連重哥兒身上,也沒再大紅大紫的,一律改用淺粉淺藍之類的顏色。

還是奶娃娃,太素了叫人心裡忌諱。

初盈坐在兒子的小床邊,握著那肉呼呼的小手,看著烏黑明亮的眼睛,像是有小溪水流淌過一般,讓自己心裡暫時安寧下來。

重哥兒見母親跟他玩兒,樂呵呵的。

初盈想了想,對章奶娘道:「大爺心裡不好受,這幾天不要抱重哥兒去裡屋,你就在這邊好生照看著。」遲疑了下,「先別逗他了。」

雖說小孩子不懂事,但這個時侯總是樂呵也不合適。

自己身體不大好,婆婆也因為小叔子病倒了,丈夫正難受著,----家裡真是一片愁雲慘霧,初盈不免輕聲嘆氣。

而二房這邊,兩口子關心的卻是另外一些事。

謝長盛一下下的掰著手關節,「咯吱」作響,「老五可是娘的心頭肉,又這麼大,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住?萬一……」搖了搖頭,「到時候大哥就要丁憂三年,我同樣得跟著守孝,即便要分家,也是幾年以後的事了。」

盛二奶奶煩躁道:「真是麻煩!這麼不巧……」

----雖說沒有給嫂嫂立規矩的,但終歸抬頭不見低頭見,面子上總要讓著幾分,哪有分家後一人獨大舒服?還想著把婆婆哄高興了,給丈夫安排一個外省的差事呢。

偏生小叔子自己想不開,婆婆也病倒了。

萬一趕上孝期,二房雖然是庶出,可是一樣的要守三年孝,斷沒有嫡母才死,就急奔著去做官的。

即便婆婆還能撐幾年,眼下大伯心裡難受著,哪裡還有心思考慮二房?再說名分上都是兄弟,又怎麼好意思在這會兒張嘴,說自己想出去做官?

小叔子的這件事,實在晦氣!

「罷了。」謝長盛自我安慰道:「禮哥兒和信哥兒還沒長大,將來依附家裡的地方多得很,讀書、娶媳婦,謀求官職,哪一樣不靠家族出力?還是大樹底下好乘涼。」

盛二奶奶心裡不痛快,就想找點讓自己爽快的,冷笑道:「老五媳婦才十七,這麼年紀輕輕的,也不知道守不守得住?到時候,只怕又是一場氣要生。」語調悠長,說不出的幸災樂禍。

謝長盛斥道:「瞎操心!」

晏氏也沒想過,自己會在十七歲的年紀守了寡。

丈夫再不著調不成器,也是丈夫,沒了他……,自己和兒子孤兒寡母的,將來的日子可怎麼過?她滿心都是擔心兒子,倒沒想過自己。

可是,晏夫人卻不這麼想。

謝長瑜的死訊放了出去,做法事、祭奠,晏夫人過來弔唁的時候,陪著女兒落了一陣淚,悄聲問道:「你可想過以後?」

晏氏茫然道:「以後……?自然是守著錦哥兒好好過。」

「你這丫頭!」晏夫人急道:「我說得是你!錦哥兒總是謝家的人,沒有你,也有人把他照顧的好好的,可你呢……」一串眼淚掉了下去,「我的兒,你才十七歲啊,這輩子才開始……,怎麼這麼命苦?」

「娘……」

「都怨你爹!」晏夫人滿眼傷心,哭道:「一心只想著自己的仕途,全不顧女兒的死活,執意要結這門親,偏偏姑爺又是個……」到底死者為大,難聽的話沒再多說,「傻丫頭,你就不想想自己嗎?」

晏氏是個聰明人,頓時明白了母親的意思,搖頭道:「沒想過。」

晏夫人垂淚道:「你若不是十七是二十七,又或者……,姑爺是個值得守的,我也不說這些沒節氣的話。」眼裡閃過一絲怨恨,「可是你自己說,他哪裡值得你去守?再者說了,錦哥兒還是個奶娃娃,往後你要吃多少苦,才能有個出頭之日?」

晏氏搖頭道:「娘……,我還沒有想過這些。」

「有你吃苦的日子!」晏夫人又是傷心,又是憤恨,心疼的拉起女兒的手,哭了好一會兒才止住,「也罷,這件事總得過些日子再說。」

******

謝長瑜死的年輕,來弔唁的客人都不敢多問,只有宋氏問了女兒,「好好兒的,怎麼就說沒就沒了?」
初盈回道:「原有些神智不清,也不知道是那天突然好轉的,他自己悶著不說,還指使了丫頭出去,然後就……」

「哪有這麼蠢的丫頭?」宋氏皺眉道:「屋裡還有個病人,說讓出去就出去?都不知道怎麼混到爺們屋裡的。」

「是個通房。」初盈解釋道:「原先就是在老五身邊伺候的,後來蘇姨娘進了門,老五媳婦才給她開了臉。」頓了頓,「老五總說看見蘇姨娘了,那丫頭難免有些害怕,又想著是在門外面,一有動靜就聽見了。」

「這樣……」宋氏點了點頭,「也是,好好的誰會想著他會去……」底下的話沒有說完,反正這件事也不好多提,轉而道:「我瞧你婆婆傷心的厲害,唉……」

都是有兒女的人,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心情,想一想就明白了。

「還有你。」宋氏看著又見消瘦的女兒,嘆氣道:「你婆婆病了,做嫡長媳的不能不去伺候,只是你這身子……,可別再累壞了。」

從前水瑩瑩的白皙面龐,現在依舊白皙,卻失去了水潤鮮妍,輕飄飄的,又因為穿了一身素,越發看著單薄纖細,叫人心疼。

偏偏上有老、下有小,還得擔起後宅裡的擔子。

「沒事。」初盈淺淺一笑,柔聲道:「說是伺候,端茶倒水都有丫頭們,不過是遞一下手而已。」想起丈夫微微蹙眉,「倒是長珩,我也沒好的法子開解他。」

宋氏嘆氣道:「畢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轉念想到,謝家現在一片愁雲慘霧的,死了的,又是姑爺的親兄弟,而且親娘還在病中,短時間內應該沒空閒心思,女兒反倒能過一陣清淨日子。

或許……,反倒容易養好身體一些。

只是這種話,心裡想想也就罷了,說出來多少有些不合適。

再說女兒婆家出了喪事,終究是不痛快的。

可惜了謝長瑜,若是活著不愁吃不愁穿,一輩子安逸享樂,就跟傅家二房一樣,總有長房照顧著,……怎麼就想不開了呢?

母女倆說了好一會兒話,方才分開。

初盈等著丈夫回來吃晚飯,哪知道等到天黑還沒回來,不免擔心,叫了甘草,「讓廚房的人晚點開飯,我過去看看你們大爺。」

猛地一起身,一陣頭暈眼花趕忙慌亂抓人。

「奶奶!」甘草扶住她,擔心道:「書房那邊水氣重,奶奶身子骨弱別去了,我去請大爺回來就是。」

簡媽媽卻道:「要不要叫大夫過來瞧瞧?」

「不用。」初盈擺手,----小叔子才死,婆婆病倒,自己要是這會兒叫大夫,不知道還以為故意裝病,說出去不知道生多少口舌。

簡媽媽心裡也是大致明白,眼下的確不是請大夫的好時機,只能留心觀察著,不免有些焦躁,----本來大夫還讓好生靜養的,可是眼下哪裡能夠?無奈道:「奶奶歇著,我過去看看大爺。」

正說著,就聽外面的小丫頭喊道:「大爺回來了。」

初盈迎了上去,「怎麼這麼晚?」

謝長珩淡聲道:「宮裡送出來消息,太后薨了。」

----如果兄弟沒有去世,母親沒有病倒,自己或許還能高興幾分,只是眼下哪裡還顧得上?自己家的事都亂成一鍋粥了。

一想到年紀輕輕去世的兄弟,心內又是一陣絞痛。

「太后薨了?」初盈怔了怔,不會是……,反正太后這一去,對傅家、謝家都是好消息,對皇帝也是,孫家的牽絆再也不復存在。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20:19


142章 將傾(中)
孫家很快又了動作,孫厚以自己年高體邁、身體漸老為由,上摺辭去所有官職,言明要在家頤養天年。

----算是明智的,不然等待皇帝發作多半就是抄家。

皇帝假意挽留了一番,同意了孫厚的請辭,仍然保留著忠毅伯的恩爵,畢竟這只是個虛名兒,朝廷不過多花一點銀子的事兒。

孫厚再怎麼說都是他的舅舅,不好在太后剛走的情況下,就趕盡殺絕,更何況還有南邊燕王的事吊著,孫家早就不是關心的重點。

一番交接,居然進行的十分客氣平和。

到了八月裡,嫁去田家的謝姝有了身孕,田家的人過來報喜,孫家二房也跟著來人走動,頗有幾分親戚間的熟絡勁頭。

只可惜趕上謝家出了喪事,謝夫人只說了一聲「知道了」。

初盈本來身體就不好,還要伺候婆婆,照看丈夫和兒子,也沒有空親自過去,只是按著規矩送了東西,給小姑子道喜。

接下來,喜事一件挨著一件的不停歇。

九月裡傅兆昌娶了媳婦文氏,初容總算生下了一個兒子,取名全哥兒。

沒隔幾天,又出了一件天大的喜事。

「是個皇子!」初盈聲音欣喜,----姐姐又給皇帝生下了一個皇子,雖說前頭有兩個了,但是誰會嫌兒子多呢?特別還是作為一國之母的皇后,只有皇子多,在後宮裡的份量才夠重,地位才更加牢固。

「皇上賜了名字,叫祿哥兒。」謝長珩的眸子深處,始終帶著一絲黯然傷神,這些喜事教他提不起興趣,只淡淡道:「洗三的時候,你正好可以進宮去瞧瞧。」

「嗯。」初盈知道丈夫的心情,沒再多提這件事,轉身去逗爬來爬去的兒子,拿著撥浪鼓誘使他往前走,「過來。」

重哥兒抓了幾下抓不著,急了,咧了嘴就要哭。

「給你。」初盈趕忙把撥浪鼓遞給他,微笑道:「不哭,不哭。」

重哥兒坐在榻上,一手抓了撥浪鼓胡亂搖著,「咚咚」亂響,惹得他一陣笑聲,露出一對小白牙,不過樂呵一陣又不玩兒了。

謝長珩站在旁邊,看著神色溫柔似水的妻子,天真無邪的兒子,心裡軟了軟,----總算還有一處讓人休憩的地方。

眼前那單薄好似春花的身軀,纖細嬌弱,再想起方才只顧自己的情緒,還要讓妻子來體諒避諱,覺得有些小小愧疚。

----又有一些詫異。

是什麼時候開始的?自己居然放下了壁壘,在妻子面前這樣放肆心中情緒,又覺得荒唐可笑,總歸是男子漢大丈夫,怎麼能把擔子推給婦人扛著?

「阿盈……」

初盈慢慢回頭,覺得對方的情緒有些奇怪,但還是微笑著,「怎麼了?」她並不知道丈夫的心思,只是笑道:「你瞧重哥兒,彷彿上面也要開始扎牙了。」

「嗯。」謝長珩輕聲,從後面溫柔的抱住了她。

初盈覺得氣氛和平常有些不一樣,正在私下琢磨著,沒還沒想明白,對面的重哥兒就不願意了。像是被人搶了心愛的東西,依依呀呀的,一頭紮進了母親的懷裡,好像在說母親是屬於自己的。

惹得初盈一陣大笑,「好乖乖,還知道爭人呢。」

謝長珩的心情也好了點,在兒子的小屁股上輕輕拍了一把,「臭小子。」末了又試了試,自己一摟著妻子,兒子就不願意,一離開又安生了。

初盈過後說與簡媽媽聽,兩個人笑了好幾天。

不過因為謝長瑜去世的緣故,還有婆婆謝夫人正病著,從來不在丈夫面前說笑,只在背後緩解一下情緒。

簡媽媽私下道:「大爺總是這麼悶在心裡也不好,奶奶有空多勸勸。」

勸?怎麼勸?

自己從來就不喜歡謝長瑜,甚至因為前世的事,反而舒了一口氣,可是丈夫卻是失去了同胞兄弟,怎麼會不傷心呢?

置身處地想一想,若是換做姐姐和大哥……

初盈趕緊打住念頭,至親的人,便是想一想都不行,別說真的發生了。

祿哥兒洗三禮的那天,初盈進宮去瞧了姐姐,一番禮儀忙完,才和母親一起進了寢閣,留下來說話。

初慧紮了紅頭巾躺在床上,身邊是大紅襁褓的小皇子,目光愛憐,「我還想著是個丫頭,沒想到又是個小子。」

「小皇子是有福氣的。」宋氏忙道:「前頭有兩個哥哥照應著,將來順順當當,皇后娘娘也少操點心。」

初盈笑道:「娘說得是。」

孫太后沒了,孫家的勢力倒台了。

皇帝出了南邊的燕王心患,朝中已經蕩平,可以自由自在的伸展手腳,----要不是趕上太后國喪,只怕立刻就有人建議填實後宮。

國喪只得一年,初慧能趕在這之前生下皇子,避免了和新人競爭,對後位又多了一層保障,只要小心翼翼不出錯就行。

----少了同仇敵愾的對手,帝后間反倒生分了些許。

下半年裡,後面又出了三件喜事,十月裡初珍出嫁,十一月裡謝六奶奶進門,一件喜事挨著一件。

不過這一切,都消散不了長房的低沉氣氛。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因為剛巧趕上了太后的國喪,皇帝不好用兵,燕王也不便輕舉妄動,----雖然藉口病重沒有入京奔喪,但總算相安無事。

一眨眼,就到了年根兒。

謝夫人的病不但不見起色,反倒有越發沉重的跡象,雖說她的年紀不大,但到底不是什麼好兆頭,府裡的氣氛越發低迷。

晏氏自丈夫去了以後,出了每天的晨昏定省,就一直躲在屋裡不出門。

平日即便是見了人,也沒什麼話說。

像是一朵開得正嬌豔的花朵,突然失去了養分,失了生機,眼神裡少了平日的靈動機敏,說話做事都慢了半拍。

初盈自己的精神就不大好,更無暇顧及旁人。

和盛二奶奶商量起過年的事,今年不好熱鬧大辦,不過是按照往年的舊例,倒也沒費多少周章,一個下午就拍了板。

日子寂寂無聲,唯一給大家帶來點歡樂的,便是重哥兒。

他是正月初一出生的,馬上就要週歲了。

上半個月裡,就對走路開始很有興趣,最喜歡扶著床沿來回挪步,也不嫌累,章奶娘去抱他,還會用他唯一會說的話,來表達不滿。

「不,不不……」重哥兒掙扎不過,十分憤怒。

初盈在旁邊笑道:「怎麼先學會這麼一個字?就知道不。」

章奶娘摟了重哥兒在懷裡,哄道:「重哥兒乖,你現在年紀還小不能走太多,咱們把骨頭長結實了,慢慢兒來。」

重哥兒眼睛一直瞅著地上,揮舞著一雙小胳膊,還想下地去。

還是簡媽媽端了桂花糕過來,遞了一塊兒,方才哄住了他,「又鬆又軟,吃上小半塊兒都沒事。」

哪知道重哥兒吃著香甜,吃完了好要。

初盈柔聲道:「不吃了,等下晚上還要吃飯呢。」

重哥兒不願意,堅持還要吃桂花糕,母子兩個僵持了一會兒,最終以重哥兒抗議無效,哇哇大哭而結束。

章奶娘陪笑道:「少吃一點也不礙事。」

「不是不礙事。」初盈正色道:「他要就依了他,一哭又依了他,將來就會慣出毛病來,學會拿哭來威脅大人,不能事事由著他的性子。」

章奶娘訕訕,「奶奶說的是。」

「你是重哥兒的奶娘,他好了,少不了有你一份功勞。」初盈許諾了一句,又怕她打馬虎眼,鄭重道:「我說的話要記在心裡。」

重哥兒是謝家長房的嫡長孫,得的又晚,家裡人對他都多有縱容遷就,若是父母再不認真約束,擔心養壞了孩子。

----小叔子的前車之鑑猶在,不免嚴厲了些。

章奶娘有些面皮漲紅,忙道:「記住了。」

簡媽媽在旁邊笑道:「人家都是嚴父慈母,到了我們重哥兒這裡,卻是嚴父嚴母,長大了一準兒是個懂規矩的。」

初盈也不想氣氛太過沉重,緩和神色,「抱重哥兒出去吧。」

重哥兒扁著小嘴,一雙烏黑的眸子裡汪著淚水,眼巴巴的看著桂花糕,最終還是被章奶娘抱了出去。

甘草進來道:「奶奶,夫人讓你過去一趟。」

婆婆一直消沉不願理會別人,今天突然傳話,想來是心勁兒轉過來了。

初盈心頭微鬆,趕忙收拾一番過去。

進了門,只見晏氏和錦哥兒也在,略有些詫異。

錦哥兒快一歲半了,早就走得穩穩當當的,說話也早,在奶娘的教導下,小小聲喊了一句,「大伯母好。」

初盈衝他微微一笑,「好。」

謝夫人穿了一身絳紫色的暗花大襖,帶了金釵,雖然還有憔悴之色,但瞧著的確是精神好了些,開口道:「坐罷。」

一副要談正事的樣子。

初盈正在思量,就聽婆婆道:「先帶錦哥兒出去。」將丫頭婆子撇得乾乾淨淨,靜默了一陣,看向晏氏,「我想過了,你還是另外擇人嫁了罷。」

婆婆讓晏氏改嫁?初盈大吃一驚,抿嘴不敢吭聲兒。



143、將傾(下)

    「娘……」晏氏是當事人,比初盈更加震驚,——難不成自己和母親說話,被小丫頭們聽了去?帶著三分不安,小聲道:「怎麼這樣說?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念頭。」

    「不為你有不有。」謝夫人的眼神柔和了些,更多的卻是傷感,「孀居的日子不是那麼好過的,我是過來人,你實在是太年輕了,沒必要吃那份苦頭。」

    初盈有些尷尬,這種事不是應該避諱一下?遲疑道:「娘,要不我先出去……」

    「不用。」謝夫人語氣篤定,「還有話要跟你說。」繼而看向晏氏,「老五走了有半年了,該哭的哭過,該傷心的傷心過,以後自己好好過日子罷。」

    晏氏目光驚慌,跪下道:「娘,是不是兒媳哪裡做的不好?我並沒有……」眼淚不自覺的掉下來,「我能守著錦哥兒的……」

    謝夫人也紅了眼圈兒,但執意道:「你還是另外擇人吧。」

    初盈插不上嘴,只好默默的給婆婆遞了帕子。

    晏氏一直低頭哽咽難言。

    謝夫人接著道:「你走了以後,錦哥兒就由我養著,將來我不在了……」視線轉向初盈,「就由你來照看。」

    初盈聽得一陣心酸,難過道:「娘你別胡思亂想,錦哥兒和重哥兒還小,我又年輕,將來還要靠祖母指點著呢。」

    「我知道,我知道。」謝夫人說了一陣話,似乎有些累,往椅背裡靠了靠,「今兒當著老五媳婦的面,你先把這件事情答應下來,不然……,她也不能安心的走。」又道:「你放心,並不是過繼給你們長房,你只是大伯母,幫著照看一下侄兒。」——

    意思是,不會因為錦哥兒年紀大,就佔了重哥兒的嫡長孫位置。

    初盈不由默然,——晏氏才得十七歲,當然還是另外改嫁了的好,而自己是做大伯母的,即便婆婆不交待也會照看錦哥兒。

    婆婆這麼做,不過是想讓晏氏安安心心的離開。

    於是鄭重應道:「娘放心,我和長珩必定待錦哥兒有如親生,和重哥兒一樣……」

    話未說完,晏氏那邊「哇」的一聲,用帕子捂了嘴,痛哭起來——

    倒好像是初盈搶了她的兒子。

    可是謝夫人再明理,能讓守寡的兒媳改嫁,也斷不能讓她把孫子帶走,謝家又不是薄祚寒門,——別說一個錦哥兒,就是十個也養得起。

    晏氏可以放走,錦哥兒卻肯定要留下來的。

    初盈無法去勸解晏氏,都是做母親的人,母子分離的心情能夠理解,同時站在謝家兒媳的立場,亦不好開口多說什麼。

    晏氏淚水漣漣,哭道:「娘……,我不改嫁,別把我和錦哥兒分開。」上前抓住婆婆的衣襟,哭得緩不過氣兒。

    謝夫人本來身體就不大好,再者失去小兒子滿是傷心,身心倦倦的,由著晏氏哭了一陣,只對初盈道:「你下去安排,明兒請晏夫人過來一趟。」

    那邊早有丫頭扶了晏氏,勸道:「奶奶快別哭了,夫人該進去歇息了。」

    晚上謝長珩回來,聽了此事,頓時臉色一變,連飯都沒顧上吃就去了上房。

    「母親。」他有些著急,有些不解,「你怎麼讓老五媳婦改嫁?」

    「不改嫁還能怎麼樣呢?」謝夫人淡淡道:「她才十七歲,難道真的要她為老五守一輩子寡?」憶起往事,「當初你爹走的時候,我已經過夠了榮華富貴的日子,再看著你和老五兩個,不論多苦都能忍……」說到此處,又是一陣傷心落淚。

    謝長珩有些默然,片刻後道:「五弟才走了半年,也不用這麼急……,怎麼也等錦哥兒大一些……」有些語無倫次,「這般薄情!」

     「罷了。」謝夫人不無傷感,「他們倆哪裡來的情分?小兩口本來就不同心,還要讓她年紀輕輕守寡,日積月累必定生出怨氣,連累了錦哥兒,也讓家裡的氣氛不好,不如放了人大家好過。」

    謝長珩像是一時難以消化,沒有出聲。

    謝夫人又道:「再說初嫁從父母,再嫁由自己,等到她有了那個心思,便是想攔也攔不住的,不如現在好聚好散,大家還留下一份情面。」

    正如謝夫人猜想的那樣,次日晏夫人過來時,聽說謝家主動放人,千恩萬謝的,堅持要把晏氏的陪嫁留下來。

    「給錦哥兒傍身。」晏夫人也是傷心,哭了一陣,「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是我心疼女兒,若是有冒犯的地方,切莫怪了錦哥兒。」

    謝夫人冷淡道:「錦哥兒是我嫡親的孫子,老五留下的獨苗,夫人不用擔心。」語氣裡已經有了疏離,更是一副不願多談的樣子。

    晏夫人只得無奈起身,去領自己女兒。

    晏氏原是不願意的,奈何婆家不要,娘家堅持,再者想想去了丈夫,又有哪一點值得自己留戀?唯一舍不下的,便是兒子。

    晏夫人勸道:「傻丫頭,錦哥兒是謝家的嫡子嫡孫,五房的獨苗,你大伯又不是不講規矩的人,將來少不了他的那一份。」紅了眼圈兒,「你才多大一點兒,哪裡能夠一輩子守寡?那可是要苦到黃連心裡去的。」

    「我捨不得錦哥兒。」晏氏大哭,丈夫再不好,兒子卻是自己懷胎十月生的,一天一天看著他長大,——那可是自己的心頭肉啊。

    母女倆哭了半日。

    晏夫人又道:「你的嫁妝咱們也不要了,算是對得起謝家。」

    生怕謝家的人反悔,遲則生變、夜長夢多,最後不管女兒願意不願意,叫了晏家的僕婦進來,連拉帶扯就要強行帶走。

    「娘。」晏氏跪了下來,決然道:「我走,請容我去拜別一下婆婆。」

    不走又能如何?母親已經來接人,自己堅持留下來婆婆一樣不喜,而且一想到丈夫是為蘇氏死的,心頭就有無限怨氣。

    狠一狠心,暫且不去想兒子便罷了。

    跪拜婆婆原本就是應該的,晏氏去了上房後,又去了長房,竟然給初盈磕了頭,「我自問不配做錦哥兒的母親,今後懇求大嫂多加照看。」

  
    簡媽媽皺眉,「五奶奶起來吧,別折了我們奶奶的壽。」——

    侄兒父亡母嫁,做大伯母的本來就有責任養育,哪裡用晏氏來磕頭?傳出去,倒似自家主母不情願一樣。

    「不為錦哥兒,大嫂也受得起這幾個頭。」晏氏堅持磕了頭,紅著眼睛道:「自我嫁進謝家,多虧娘的關心,大嫂一直以來的照顧。」語音哽咽,「這怕往後……,再也沒有這麼好的福氣了。」

    初盈說什麼都不大好,只能道:「好好過日子罷。」

    奶娘抱了錦哥兒過來,晏氏摟著他哭了一陣,方才道:「哥兒,以後要聽大伯母的話。」淚流滿面摟了兒子,再也說不出話。

    錦哥兒年紀還小,不知道出了什麼狀況,見母親一直哭,自己也嚇得哭了,還有些害怕,伸了胳膊要奶娘抱抱。

    奶娘趕忙上去抱他,晏氏捨不得,又是一番難捨難分,一通亂。

    後來還是晏夫人追了過來,才結束了這場熱鬧——

    等謝長珩中午回來時,晏氏已經走了。

    「果然是個薄情的。」他道,轉目看向妻子,帶著幾分探究和疑惑,「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怎麼說丟就丟下了。」

    初盈靜默了一陣,方道:「那也得看什麼樣的夫妻。」輕輕握了丈夫的手,「你我自然是有恩情的,可是老五你也知道……,他看重的是蘇姨娘,心裡並沒有晏氏,這情分自然有些淡薄。」

    謝長珩的表情略緩,輕聲道:「你終究不會像晏氏那樣。」

    「胡說什麼呢?」初盈嗔道:「這也是好比的?」心下又是一片黯然,「認真說,也不知道我能不能養好,只怕……」

    「不讓我說,你還說?」

    「不說了。」初盈輕輕倚了過去,柔聲道:「我瞧著錦哥兒長得像老五,怕娘看了又是傷心,就留了下來,正好和重哥兒兩個小人兒做伴。」

    謝長珩目光擔心,「你身體不好,別累著了。」

    「不會。」初盈淺淺微笑,像是一株迎風顫慄的嬌嫩玉蘭花,美則美矣,終究脆弱了一些,「都有奶娘她們照看著,我不過空了過去陪著玩會兒。」

    謝長珩想起她的病情,心頭一緊,卻雲淡風輕道:「嗯,你自己多休息一些。」——

    這樣拖下去不是辦法,還得再找大夫瞧瞧。

    沒過幾天就是大年夜,雖然到處都是裝點一新、披紅掛綠,但是謝長瑜才死,晏氏剛走,氣氛怎麼也熱鬧不起來,反倒有幾分淒涼。

    初一這天,是重哥兒的週歲生辰。

    抓周的時候,抓了一把鑲滿寶石的劍鞘,惹得大家誇讚不已,「是個能武的。」正說著,又抓了一本彩錦薄書,「竟然是文武雙全!」

    不過是把顏色鮮豔的東西,故意放到近處罷了。

    初盈跟著笑笑,沒有放在心上,只要重哥兒能夠平平安安長大,甚至庸碌一些都沒有關係,自己只想過安寧恬靜的日子。

    謝長珩卻是很有幾分高興,回來認真道:「等他再大一些,我來教他。」

    重哥兒走路早,這會兒已經走得挺穩當了。

    眼下正滿屋子的亂躥,慌得奶娘跟在後頭追個不停,錦哥兒看了覺得好玩,也跟著去追,——到底年紀小不記事,幾天功夫就忘了娘。

    兩兄弟只差半歲年紀,過年都穿了大紅衣服,遠遠看著,倒像是一對雙生子。

    這個時侯,大家都選擇性的遺忘了晏氏。

    到了元宵節這天晚上,吃了飯,謝夫人讓小孩子們去暖閣玩兒,留了兩房兒子兒媳說話,一開口便是,「趁著我如今身子骨還行,腦子還不糊塗。」目光落在謝長盛和盛二奶奶身上,「把家分了吧。」

    盛二奶奶目光一跳,悄悄的看了丈夫一眼。

    初盈則沒吭聲兒。

    謝長珩略有些吃驚,——分家分家,要分也是長輩都不在以後,哪有現在就分的?母親最近一件一件的安排,越想越覺得向交代後事。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20:20


聚散(上)  
  
  
  謝夫人不過是起個頭,分家不是張嘴說說就算了的,還得請族中老人做個見證,族長進行支持,必須一次性的敲定了。
  
  ----日子定在三天後。
  
  「娘,怎麼又急著分家了?」說話的,是有些難以接受的謝長珩,「便是二房的人庸碌一些,有我在,肯定少不了他們一口飯吃。」
  
  「你呀。」謝夫人一陣唏噓,「你願意養著人家,人家還未必願意仰人鼻息呢。」笑容裡有些淡然,「俗話說久病床前無孝子,這些日子我病裡冷眼瞧著,老二兩口子,都不是很有耐心,有了自己的心思。」
  
  謝長珩臉色一沉,「他們敢對娘不尊重?」
  
  「沒有。」謝夫人擺擺手,但卻道:「不是自己的肉,終究貼不到自己身上去。」輕聲嘆氣,「常言道強扭的瓜不甜,他們想單獨出去就出去,我也懶得看見心煩,分了大家清淨。」
  
  「娘……」
  
  「你聽我說。」謝夫人打斷兒子,「如今我是婆婆,二房的人再有心思,也得對我這個嫡母恭恭敬敬的,可是等我走了呢?你媳婦雖說是長嫂,卻年紀小,未必好說重話的,難道還跟妯娌吵架不成?再者她身子不好,何苦去為旁人煩心?」
  
  謝長珩想起羸弱的妻子,不由默然。
  
  「他們只想著從這個家裡拿東西,何曾想過添上半分?」謝夫人輕聲冷笑,「所以家由我來分,免得將來你難做人!」
  
  到了分家這天,請了族中的長輩們過來見證。
  
  雖說名義上嫡子和庶子一樣分,但是祖產、祭田不能分,嫡母的嫁妝不能分,只能平分父親掙下的東西。
  
  謝大老爺去世多年,又沒做過外省的肥差,哪裡能積攢多少?加上謝夫人對二兒媳有些寒心,手頭上把得緊,最後折騰一番算計下來,能分的居然只有七千多兩銀子,另外加上一點薄田。
  
  謝長瑜雖然不在,錦哥兒卻是有一份的。
  
  平分下來,二房得了二千兩多銀子,一些田產。
  
  這和盛二奶奶的預期差得太遠,更何況她還有兩個兒子要養,哪裡甘心?想著反正都分家了,情分也不顧了,當即哭道:「……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
  
  意思是,謝夫人這個嫡母刻薄了庶子一房。
  
  謝夫人當即接話道:「你們爹在世的時候,出了名的清廉,並沒有積攢下什麼東西。」看向低頭的謝長盛,「你也是我的兒子,還有禮哥兒和信哥兒兩個孫子,總不能叫你們一家子去吃苦。」
  
  盛二奶奶一聽話裡有話,目光閃爍不定,尋思著家裡有好幾處大宅院,該開口跟婆婆要哪一處?又覺得難為情,便不停的給丈夫遞眼色。
  
  「這樣吧。」謝夫人看在眼裡不動聲色,只道:「我的嫁妝裡,在西井胡同有一所三進三出的宅院,這次也分給你們二房,然後再把身邊的丫頭們帶走。」
  
  ----婆婆連嫁妝都拿出來了,還能說什麼?可是宅子不夠大,不夠好,又偏遠。
  
  盛二奶奶心有不足,但總還記得要臉面,況且當著族中長輩的面前,一個婦道人家哪裡敢多開口?只是著急,恨不得把眼睛飛到丈夫身上。
  
  謝夫人又道:「老二一直賦閒在家,回頭讓你哥哥給你尋個差事。」
  
  一句話,就把謝長盛給堵死了。
  
  ----要麼乖乖聽從安排,要麼以後就別想依附家族出力。
  
  別說謝長盛,就連盛二奶奶都回過味兒來。
  
  「是。」謝長盛率先站了起來,看了一眼妻子,恭恭敬敬回道:「都聽娘的安排。」又看向謝長珩,「有勞大哥為兄弟奔波。」
  
  謝長珩淡淡回了一句,「原是應該的。」
  
  ----這個家,就這麼散了。
  
  心裡說不出的難過,一直想著要光耀門楣、重振祖業,卻不想胞弟早亡,庶出的兄弟不是一條心,最後竟然各走各的路。
  
  就好像一棵大樹,被砍掉了枝椏,剩下光禿禿的樹幹立在那裡。
  
  送走了族中的長輩們,安置好了母親,回去長房的路上,心裡竟然是一片茫然,好像一瞬間找不到歸屬,沒有落腳的地方。
  
  ******
  
  ----分家之後,謝家陡然清淨下來。
  
  要不是有兩個孩子依依呀呀,跑來跑去的,初盈都不知道該怎麼打發時間。
  
  每天早上去看看婆婆,回來事情也不多,----攏共三個大人和兩個奶娃娃,能有多少事兒?就連吃飯都省了,湊一塊兒勉強坐半個桌子。
  
  謝夫人讓人清點了五房的東西,兩把大鎖,把五房和二房的院子都鎖了起來。
  
  眼下家裡人少,用不了太多下人,除了二房帶走的,剩下的賣得賣,散的散,豁然少了一大半的人,頗有幾分關起門過日子的味道。
  
  日子平平靜靜,清淨也有幾分淡淡淒涼。
  
  初盈總感覺到倦怠發困,但在婆婆、丈夫和孩子跟前,還是打起精神,衣服也多選了鮮亮的顏色,海棠紅、鵝黃、玫瑰金,儘量讓自己看著神采奕奕。
  
  可是這種把戲,哄外人還行,又如何能夠瞞得過身邊的人?
  
  謝長珩看在眼裡覺得心酸,瞧著母親最近還算好,便提了提,打算找個日子帶妻子去錦州瞧大夫,----原可以請人來,偏生那個大夫十分倨傲不願意走。
  
  「去吧。」謝夫人點了頭,「年紀輕輕的,落下病根兒可是不行。」
  
  謝長珩有些猶豫,「一來一回,怕是得小半個月功夫。」
  
  「你請好假就行。」謝夫人直了直身子,微笑道:「我沒事,能看著兩個哥兒。」看了看蘇媽媽,「還有她們幫襯著我呢。」
  
  話是這樣說,初盈到底不放心一老二小在家,琢磨了下,回娘家把母親請了過來,陪著婆婆說說話,順便看著小傢伙們幾天。
  
  宋氏自然是千情萬願的,一則巴不得女兒早點好,二則能陪一陪外孫,再者她和謝夫人年紀相仿,說起兒女家事也談得來。
  
  不比謝長珩自己出門,一番大費周章,光是丫頭婆子就跟了兩車,還有小廝長隨,最後同去的有十幾個人。
  
  初盈有些不安,「太興師動眾了。」
  
  「自己家的人,不用也是白閒在家裡。」謝長珩不以為意,摟了她道:「這一路去錦州不算近,吃飯、住宿都要用人跑腿兒。」
  
  初盈微笑道:「有些想重哥兒。」
  
  一想起兒子圓嘟嘟的小臉,烏黑的眼睛,心裡就柔柔的要滴出水來。
  
  謝長珩笑道:「才分開不到半個時辰。」
  
  不知道為什麼,初盈突然傷感起來。
  
  斜倚在丈夫的懷裡,用手輕輕摸著他的臉龐,心裡有些哽咽難受,----捨不得丈夫,也舍不得兒子。
  
  可是自己的病看了好多次,來來去去的大夫都是那句話,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而每一次失望過後,更加灰心。
  
  這一次折騰動靜如此之大,丈夫陪著自己出了京,是存了很大的希望的,萬一……,甚至想著不如不看,就那麼靜靜的過日子算了。
  
  可是這話,自己又無法對丈夫說出口。
  
  「快到歇腳的地方了。」謝長珩輕聲,低頭看過去時,妻子已經伏在自己腿上睡著,不由又是詫異又是擔心,----最近妻子時常犯困,但眼下是在馬車上,一路顛簸不停,她居然也能睡著過去。
  
  心裡甚至有點著慌……
  
  靜默片刻,掀了簾子對外面的人道,「慢一點兒。」
  
  ******
  
  走了七、八天的路,停停歇歇,終於了到了錦州。
  
  初盈因為連日坐馬車,覺得渾身僵硬酸乏,自己揉了揉,聽著外面聲音甚是吵鬧,掀了車簾子透了縫兒,往外看了兩眼。
  
  這裡和京城的繁華興盛不同,帶了一點淳樸的味道。
  
  正看得有趣,恍惚間瞥見一個眼熟的身影。
  
  那人約摸二十左右的年輕,身量清瘦,一襲月白藍的素面袍子,側首間,露出半張斯文秀氣的臉,神色匆匆進了城門。
  
  初盈使勁眨了眨眼,----一定是眼花了。
  
  蘭舟好歹也是朝廷命官,遠在齊州,豈有隨意走動的道理?也沒聽說他回京,更不用說胡亂跑到這兒。
  
  不過眼下齊州動亂不安,蘭舟要能早點抽身回京就好了。
  
  這麼想著,馬車依依呀呀進了城。
  
  找了最好的客棧,要了一處單獨的清淨小院子。
  
  「天有些了,還得安頓一下。」謝長珩擰了熱水帕子,遞給妻子,「已經讓人去跟大夫打了招呼,明日在館,咱們好生歇息一晚在過去。」又道:「聽說脾氣大的人,都是有幾分真本事的。」
  
  語氣裡,帶著幾分期盼和希望。
  
  初盈擦著臉,笑道:「想來是這樣的。」


聚散(中)

「貴府小少爺多大了?」錦州的大夫姓古,不問病情,反倒先問起重哥兒的年紀,聽著叫人甚是稀罕。

謝長衍回道:「一歲三個月。」

「也就是說,生產之後都有一年多了。」古大夫微微搖頭,嘆息道:「尊夫人的病,有些被耽誤,應該早一點診治的。」

初盈忙道:「瞧了大夫的,只是都沒有一個準話。」

——自己是嫡長媳,平日裡輕易走不開。

加上後面謝長瑜死了,宴氏改嫁,婆婆氣得病倒,一連串的事哪裡能夠脫身?但卻不想多說這個話題,免得丈夫心裡愧疚不安。

謝長衍微有沉默,問道:「那現如今……,如何了?」

初盈的心像被細線提了起來,生怕大夫說出什麼不好的來,自己傷心只是其一,丈夫何嘗又不失望難過?一份苦楚,笙笙變成了兩份。

「先吃藥罷。」古大夫沒有多說,已經提筆開始寫方子了,「吃上半年,再過來瞧一瞧情況,我再給夫人開個藥方,這得看夫人的福緣了。」

話裡意思,是自己會盡力的治,但不保證。

——算不上什麼好話,還好總歸不是壞消息。

初盈鬆了口氣,換了微笑,對丈夫輕聲道:「既然古大夫這麼說了,回去照著方子吃上半年,想來就會好轉許多的。」

謝長衍心裡有些失望,可是見妻子小心翼翼的維護氣氛,自己也不好去揭破,再說總不能逼著人家大夫,非得答應治好病才行。

因而笑道:「是啊,有能吃的方子就好。」

「兩個方子。」古大夫晾了晾墨跡,推了過去,「夫人身子有些虧虛,上半月吃滋補的這一副,養了點元氣,下半個月再吃調養的這副。」

「好。」謝長衍認真的瞧了,仔仔細細看了兩遍。

古大夫接著道:「這個病主要就是產後體虛,虧了元氣,平時注意易靜不易動,不要大喜大悲,飲食上也要清淡一些。」

一樣一樣,說了兩刻鐘的功夫。

初盈和謝長衍道了謝,留下了厚厚的診金,——因為惦記著家裡老小,加上外面住宿不便,吃了午飯,便坐馬車出了錦州城。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20:21

146、聚散(下)

    眼下早春,回去京城的路上一片翠綠之色。

    田間有農夫農婦彎腰忙碌著,有小孩子替了水罐過來,一家人停下,聚在一起說說笑笑喝水解渴,看著十分的溫馨。

    初盈瞧了一陣,回頭笑道:「鄉下雖然簡陋一些,不過卻比城裡讓人心胸豁朗。」指了那一家子,「你看他們日子過得清苦,可是也一樣的滿足。」

    謝長珩微笑道:「你喜歡?回頭去莊子上住一陣子。」

    「好。」初盈笑了笑,沒有當真。

    丈夫要每日上早朝,怎麼可能真的去莊子上住?再說家裡還有婆婆,兩個哥兒,不過是說說罷了——

    有這份心意已是難得。

    說著說著,初盈又覺得有些發困,便倚靠在丈夫的身上小憩。

    也不知道迷糊了多久,突然馬車一頓,被猛烈的震動給驚醒過來,睜開眼睛問道:「怎麼了?是不是車軲轆壞了?」

    謝長珩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眉頭微微皺起。

    外面的車伕聲音顫抖,「大爺,咱……、咱們遇上劫匪了。」

    「等著,我出去看看。」謝長珩低聲,拍了拍妻子安撫她的情緒,掀了車簾從容的站了出去,卻是大吃一驚。

    「好久不見。」對面的人眉頭一挑,嘴角勾起一縷淡淡的笑容。

    謝長珩壓下最初的驚訝,淡聲道:「徐世子。」

    「世子?這是取笑我呢?」徐燦的笑意有幾分自嘲,繼而是滿不在乎,「無所謂,隨便謝大公子怎麼叫吧。」頓了頓,「哦,對了……,應該稱呼一聲謝左丞大人。」

    謝長珩聽他口氣不善,——況且他一個流放之人,又跟自己有積怨,此刻遇見,今日的事怕是有些麻煩。

    難不成……,是因為想殺了自己滅口?

    又覺得不對,自己和妻子來錦州是臨時起意,家裡人都沒幾個知道,更何況遠在千里之外的徐燦,……怎麼會這麼巧遇見?

    「謝大人不用琢磨了。」徐燦笑道:「相請不如偶遇,既然有緣,不如我們一起找個地方喝兩杯,意下如何?」

    他的身邊站了十幾個彪形大漢,人手一把鋼刀——

    叫人如何拒絕。

    初盈在車裡大急,可是自己一不能出去,二不能幫上忙,連開口說話都是多餘,只能耐著性子呆著。

    「好。」謝長珩答應了,回了馬車。

    初盈看向他,神色還算鎮定,只是眉頭卻不由自主的微微皺起。

    自己心裡更是著慌,——早知道就不該來錦州的,萬一……,瞬間想到了兒子,想到了婆婆,還有沒有爹娘的錦哥兒。

    要是出了事,謝家豈不是毀在了自己手裡?——

    便是萬死也難辭其咎。

    再者想到重哥兒,還是個剛會說話走路的小奶娃,要是沒了爹娘,心裡一酸,又不好無緣無故的落淚。

    只是猜疑不定,徐燦到底是要打算做什麼?

    假如因為過節想謀害丈夫,何須如此費事?或者……,他是另有所圖?七上八下,覺得似乎有一點點希望。

    馬車繼續走動,但是肯定改變了方向。

    過了小半個時辰,到了一個偏僻的農莊停了下來。

    初盈帶著綃紗帷帽下了車,隔著綃紗,看了徐燦一眼,——面目和從前無二,只是少了當初的飛揚輕狂,多了幾分沉練,亦有幾分風霜滄桑之色。

    此時此刻,徐燦也在打量著她。

    看不清面貌,上身鵝黃色的小碎花薄衫,月白腰帶,配以漸染漸綠的浣紗高腰長裙,好似一株亭亭玉立的水仙花。

    只是都成親生了孩子了,身量不見豐腴,反倒比做姑娘時消瘦了幾分。

    纖腰一握,彷彿風吹吹就能被吹走似的。

    不由皺了皺眉,「進來說話罷。」

    謝家的僕人們都是戰戰兢兢,縮在院子的一角。

    謝長珩扶著妻子進門,讓她坐了,自己方才在旁邊坐下,問道:「想來世子也不是有空的人,不知今日所為何事?」

    徐燦端起茶喝了一口,悠悠道:「一點小事。」看向初盈,「想借尊夫人的身上信物一用,稍後便會歸還。」

    謝長珩聞言大怒,「世子不要太過分了。」

    初盈卻是拉她,彼此的命都在別人手裡,哪裡能夠硬著來?況且自己和丈夫在一起,也不怕有什麼說不清的。

    正想開口勸說,卻聽丈夫道:「世子還是說清楚的好。」

    徐燦笑道:「要是謝大人不同意,少不得得罪了。」

    話音一落,門口的大漢亮了亮手裡鋼刀。

    初盈越發著急,丈夫會一點刀劍功夫是不假,可是雙拳難敵四手,對方人多,肯定是打不過的,再說又怎麼能讓他拼這個命?只是不知……,對方是何用意。

    心頭忽地一跳,想起進城時恍惚看見的那一眼——

    不由又驚又氣。

    一定,一定是和蘭舟有關!

    徐燦要借自己威脅蘭舟!

    腦子飛快轉動,莫非蘭舟有什麼要緊的東西,是徐燦想要拿不著,所以打算用自己逼他叫出來?想到這裡,反倒無故鬆了口氣。

    看來徐燦的目標並不是丈夫,至少眼下不是,那麼……,是不是可以借此為要挾?或許就能讓丈夫走,免得謝家遭了滅門之禍。

    「生死有命……」謝長珩站起身來,眉宇間浮現出一股決絕之色,「我謝長珩命該如此不怨誰,絕不會犧牲內子清譽!」

    「長珩。」初盈拉住他,「等等。」轉頭對徐燦道:「讓他走,我留下。」

    謝長珩大驚,「阿盈,你胡說什麼?!」

    初盈握了握他的手,趁丈夫不備,自己往角落裡退了幾步,拔了金釵比在咽喉,對徐燦道:「讓他走……,不然我死了,想必世子會失望的。」

    「阿盈……」

    初盈大喊,「你也別過來!」

    謝長珩從來沒有這麼著急過,「阿盈,你不要亂來!」——

    情況突然變了。

    徐燦有些意外,繼而挑眉,倒也附和她的性子。

    正如初盈猜想的那樣,葉蘭舟身上的確有件十分重要的東西,沒有辦法進去錦州城裡明搶,有團團的官兵維護著呢。

    正在為難,沒想到意外發現謝氏夫婦來了錦州。

    「世子。」初盈放緩了聲音,「看在我曾經幫過你一次,放他走行嗎?」

    徐燦表情一滯,……那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那時她陪著母親去廟裡上香,自己被繼母追得脫不了身,是她遮掩過去,後來才讓自己在徐家穩住腳跟。

    當時……,自己還想過要娶她為妻。

    記憶的片段走馬觀燈一般,在眼裡一晃而過。

    如今相見,早就物是人非。

    要不是迫不得已,自己也不會用這麼不上檯面的手段。

    良久,轉頭開口道:「你走吧。」

    謝長珩卻站著沒動,試圖繼續努力,「阿盈,你聽我說……」

    「長珩……」初盈一聲聲問道:「難道你想讓重哥兒沒有爹娘?讓娘再次失去兒子?想讓謝家就此敗落嗎?」隔著綃紗沒人看得見,眼淚卻是簌簌的掉,「聽我的話,以後找個善待重哥兒的人……」

    謝長珩不由怔住。

    妻子的話是很有道理,可是……,要自己就這麼扔下妻子離去,就算是徐燦同意,自己也做不出來。

    初盈生怕徐燦反悔,急道:「你不走……,重哥兒怎麼辦?!娘怎麼辦?」

    徐燦冷笑道:「謝大人,要不留下來喝杯酒吧。」

    「長珩……」初盈哭道:「算我求你了。」

    謝長珩一生中,都沒有面臨過如此艱難的選擇。

    走,妻子必死。

    就算徐燦不殺她,她估計也不會活下去的。

    不走,自己和妻子一起死。

    理智告訴自己,離開才是最正確的決定,離開還能再想辦法,留下就是別人案板上的魚肉,只能等著被人宰割。

    初盈越發著急,狠下心,將金簪刺進了肉裡,鮮血冒了出來,「你再不走,我就死在你面前!我說到做到!」

    滾滾的血珠,沿著金簪頭劃下了一道血線。

    謝長珩看著觸目驚心,理智和情感在不停地打架,旁邊的徐燦輕聲冷笑,屋子裡的氣氛說不出的怪異。

147、離合(上)

    眼看僵持不下,初盈急了。

    而且自己也不放心,不說徐燦的話有沒有假,便是他答應了,誰知道手下的人會不會起歹念?萬一,丈夫一出去就遇上麻煩……

    她道:「我要送他到錦州城外。」

    「不行!」當即有人反對,是徐燦身邊的一人,看起來身份比外面的打 手體面,皺著眉頭道:「到時候官兵發現了怎麼辦?再說何必這般囉嗦?這婦人便是死了,只消取一塊信物就行,姓葉的又如何知道?」

    徐燦打斷那人,道:「夠了!」

    「世子……」

    初盈怕徐燦被說動,忙道:「我在你們的手裡,外子怎麼會輕舉妄動?我只是要親眼看見他進城,如此方才能夠放心。」

    徐燦靜默一瞬,「走,上車!」

    初盈和謝長珩上了車,謝家的僕從卻被留了下來——

    萬一謝長珩有什麼舉動,這些人就是陪葬,雖說只是一些下人,但是一人一戶,謝家肯定是要翻天的。

    馬車「吱吱呀呀」的往回走,一聲聲,響在人的心弦上。

    到了錦州城外,徐燦跟著下車道:「不用費事,現在就進去把葉蘭舟找出來,我們就在這裡等著,速去速回!」

    葉蘭舟?謝長珩目光一跳,……怎麼他會在錦州城?難怪徐燦會有這樣的舉動,心裡有些不舒服,但眼下更關心的是妻子的安危。

    很快猜出了前因後果,做了決定,「等我。」

    看著他走遠了,徐燦輕聲笑道:「可別忘了回來。」

    謝長珩的腳步一滯,繼續往前走。

    初盈心裡空落落的,還有說不出的徬徨和害怕,身體卻十分緊張,手上金簪一直都忘了放下來,連痠疼都不覺得——

    自己,就要葬送在這裡了吧。

    徐燦要的東西,雖然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但肯定不是私物,必定是和朝廷大事相關的東西,怎麼能夠真的讓蘭舟交出來?

    到時候,葉家滿門都是大罪。

    就是丈夫,居然為了自己的妻子,唆使朝廷命官犯下錯誤,一樣會給謝家、傅家,還有在深宮裡的姐姐,帶來天大的麻煩——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得罪了!」徐燦又不是傻子,早就一直盯著初盈,眼見她要自殺,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沉聲道:「謝夫人何必如此著急?」

    初盈本來就是婦人力氣小,更兼身體虛弱,根本就沒有反抗的力氣,被他用繩子繫了雙手,半分也掙開不得。

    心念剛一動,徐燦突然進了馬車,掀開了綃紗帷帽。

    初盈大驚,「不用你動手。」

    徐燦不說話,從衣袍上撕下一縷綢緞,將她的嘴分開纏了起來,以防咬舌自盡,——卻是皺了皺眉,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兒。

    「當日你救了我一命。」他道:「今日我情非得已,失禮了。」

    初盈瞪著烏黑的杏眼看著他,前塵往事在眼前一晃而過,……只是沒有想到,再次見面會是這樣的情形。

    ******

    初盈沒有料到,再見葉蘭舟,會是在這樣的情形之下。

    更沒想到,丈夫真的會把蘭舟叫出來。

    眼下想死也死不成,心下萬分著急,再看到丈夫和蘭舟出來更著急,可惜說不出話,又怕支支吾吾讓丈夫擔心,亂了陣腳。

    「走吧。」徐燦情知對方有準備,勾起嘴角,「這兒可不是交換人的好地方。」

    謝長珩沒有談條件的資格,只能應允點頭。

    馬車依依呀呀的往前走,似乎地方很遠,走了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停下來跡象。

    難道要離開錦州?初盈閃過一絲念頭,——不過也對,徐燦怕官兵追捕是自然的,錦州往西,到了曲霞鎮,就是三省交界的混亂區域。

    到那裡,他應該早有準備吧。

    只不過路再長、再遠,也有盡頭。

    停下來的時候,初盈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不知道接下來會是如何結局,最終又會造成什麼樣的結果,完全沒有把握的空懸。

    「先讓內子出來,我看看人。」謝長珩聲音不大,卻透著焦急擔心。

    徐燦不好這個時侯火上澆油,進去攙扶初盈,只是上前掀了車簾,低聲道:「謝夫人,出來一步說話。」

    初盈雙手被束縛在身後,慢慢走出來。

    謝長珩見狀大怒,「徐燦!」

    徐燦淡聲道:「我只是不想尊夫人自盡罷了。」

    葉蘭舟站在對面,皺了皺眉,扭頭看了一眼身邊的謝長珩,壓低聲音,「是不是太冒險了?」想多問一句,為何對面的人如此憔悴,又不是時候。

    「換人吧。」謝長珩沒有看他,朝著對面平靜地說道。

    「等等。」徐燦打斷,「我先讓個人過去驗一驗東西。」

    謝長珩點頭後,徐燦身邊的一個青衣人走了過來。

    葉蘭舟從懷裡掏出了一封書信,上面有鮮紅的印戳,另外還有一塊腰牌,那青衣人仔細的看了又看,最終點頭轉身回去。

    接下來,便是交換人質的時間——

    氣氛十分緊張。

    「兩個人一起走。」徐燦平緩的道:「誰也不許快,也不許慢!」伸手向後一招,兩名弓 弩手上前一步。

    謝長珩這邊,同樣也是有弓 弩手站了出來。

    初盈的眼淚流了下來,因為無法言語,不停搖頭,可惜帶著綃紗帷帽、塞了嘴,誰也看不見她的表情,亦聽不到她說話。

    徐燦見她遲疑不肯挪步,沉聲道:「我數三聲,你不走就死在這裡!」

    「……」葉蘭舟張了張嘴,靜默一瞬,「謝夫人,你走還有一線生機,不走就……」心下撲通亂跳,對於接下來的事並沒有把握。

    謝長珩心下大急,面上竭力不表現出慌張,遠遠喊道:「阿盈!回來……,難道你不要重哥兒了嗎?」

    重哥兒!初盈的心痛得更厲害了。

    沒錯,——走未必能活,但不走肯定是個死。

    「一……,二……,三!」徐燦有些不耐,「走!」

    弓 弩手拉弓的聲音傳來,葉蘭舟趕忙上前一步,初盈身體猛地一顫,跟著一步。

    又一步,心頭又是一頓。

    一步一步,初盈和葉蘭舟走到了中間交匯。

    「停……」徐燦的聲音再次傳來。

    然而他語音未落,初盈只覺得眼前一花,身體猛地被人一撞,一瞬間便被葉蘭舟撲到了地上!正在驚魂未定,便聽耳邊劃過一聲尖銳的破空聲!

    身後有人驚呼,「世子!!」

    接著是謝長珩的聲音,「你們主子已死,還不速速就擒!」

    徐燦被一支利箭正中眉心,周圍的人群龍無首,有些慌亂,初盈和葉蘭舟被人帶回安全之處,局面頓時發生了變化。

    「走!」對面不知道誰喊了一聲,一群人做鳥獸散。

    「窮寇莫追!」謝長珩喝住了身邊的人,低聲道:「此處混亂不安全,先速速撤回錦州城再說!」心下更著急妻子,當即上了馬車。

    ******

    初盈躺在客棧的床上,喝著溫熱的湯水,仍然帶著後怕和驚魂不定,「東西……,沒有丟下吧?那可是朝廷的……」

    「沒有,沒有。」謝長珩趕忙安慰她,「都好好的呢。」

    「你真是大膽!」初盈半是埋怨,半是後怕,落淚道:「萬一……,為了我一個,就要把大夥兒都搭進去。」

    「沒有萬一。」謝長珩微笑,又恢復了平日的鎮定從容,「別哭了,大夫不是說,不要大悲大喜的嗎?記得好好養好自己的身體。」

    劫後餘生的喜悅,此刻才得以慢慢釋放。

    然而夫妻倆還沒有高興一會兒,外面就來人了——

    是謝家的人。

    初盈大驚,急問:「家裡出什麼事了?」

    「大爺,大奶奶。」來人哭喪著一張臉,「原本是不敢來驚動的,只是夫人……,身子骨有些不好,親家夫人讓來尋你們回去。」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初盈心下著急,覺得有些喘不過氣,——婆婆的年紀並不大,若不是小叔子的事,斷不會落成這樣,又擔心丈夫焦急,忙道:「不用休整了,等下就坐馬車回去。」

    謝長珩低聲,應道:「好。」——

    不光是母親讓自己擔心,燕王也是。

    徐燦的事,還得面見皇帝單獨稟報才行。

    家事和國事擠在了一起,家裡有病倒的母親,年幼的兒子,再看看身邊病弱的妻子,只覺肩頭負擔尤為沉重。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9-10 20:23

第148章  離合(下)
    剛到京城,初盈就覺得氣氛不對。

    城門口增加了不少巡視兵馬,行人們屏氣斂聲,氣氛緊張,連著幾天趕路,疲憊的靠在車裡不想動彈,外面隱隱傳來議論聲。

    「要亂了,要亂了……」

    「聽說燕王動兵……」

    初盈心神一凜,想到燕王,想到死在錦州的徐燦,匆匆返京的葉蘭舟,心裡大約明白了些,----不過沒空琢磨,畢竟眼下第一件事是婆婆的病。

    擔心路程太慢,咬牙稍稍歇息就催著馬伕趕路。

    眼下人都快要散架了,勉強忍著,到了謝府讓丈夫快步先行,自己由丫頭扶著,緊趕慢趕往上房而去。

    剛上台階,就見盛二奶奶走了出來。

    「大嫂可算回來了。」盛二奶奶拉長了聲調,一面道:「大嫂也是,怎麼敢在娘生病的時候出門?家裡老的老、小的小……」

    因為分家的事,她的心裡存了諸多的怨氣。

    只是初盈沒功夫和她理論,連話都沒多說,只道了一聲,「辛苦二弟妹了。」並沒有再看一眼,便讓丫頭掀了簾子進去。

    盛二奶奶的話沒說完被撂下,臉色很是不好看。

    初盈進了暖閣,瞧見婆婆虛弱的樣子,「娘……」不自覺的怔了怔,眼圈一潮,滿心愧疚蹲身下去,「早知道,我就不該……」

    謝長珩低聲,「兒子不孝。」

    「都別說傻話。」謝夫人擺擺手,「老大媳婦還年輕,有病怎麼能不去治呢?你們又不是大夫,守在我身邊也沒用,別多想……」嘆了口氣,「我只是得空想起老五,就有些難過罷了。」

    ----暗地裡,不知道掉了多少眼淚。

    初盈想著化解氣氛,便揀了好的來說。

    只說大夫發了准話,吃他的藥,小半年就能好起來,臉上儘量做出寬慰的樣子,使得婆婆深信不疑。

    謝夫人微微一笑,「這樣便好,我也放心了。」

    毫無緣故的,初盈心裡「咯噔」一下,再看向婆婆,彷彿放下了什麼心事一般,隱隱覺得不詳,只是不好當著丈夫的面說出來。

    「昨日你娘家有事,我便讓你娘先行回去了,這些日子多虧了她的照應。」謝夫人臉上有感激神色,又道:「兩個哥兒都很乖,很聽話。」隱隱有遺憾之意,眼光一閃,卻沒有就著話頭說下去,轉了話題,「你們長時間奔波往返,都去歇一歇。」

    「娘……」

    謝夫人堅持讓回去,還道:「我沒事。」

    初盈不便繼續留下,不然彷彿婆婆不行了一樣,看了丈夫一眼,一起陪著客套了幾句出門,於僻靜處方道,「回去換身衣服,再來便是。」

    謝長珩神色有些怔忪,片刻後點了點頭。

    初盈停住腳步,轉回頭,----迎著單薄微黃的早春陽光,面前的人一身素面袍子,眉目眼角還是那般乾淨,卻早不是當初那般全然自信。

    正在恍惚之間,耳邊傳來一聲嘆息,「阿盈……」

    ----生老病死,這都是半點不由人的。

    初盈能明白丈夫的無力感,自己也覺得疲憊,默默無言,一路柔和安靜的走回房,原打算小憩一番,又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醒來不見人,忙問,「大爺人呢?」

    「去上房了。」簡媽媽進來答話,「見奶奶睡得沉,讓我們不要驚動你。」

    「我也去。」初盈披了衣服,儘管還沒有緩過勁兒來,但是婆婆病重,自己是不好偷懶懈怠的,----更何況晏氏改嫁,盛二奶奶不過是來點個卯。

    到了上房的門口,靜悄悄的,丫頭們全部都摒退開了。

    初盈著急著進去伺候婆婆,沒有多想,踏進屋子才覺得氣氛不對,裡面隱隱有低聲話語傳出,「你媳婦兒的病能治好,娘心裡就踏實多了。」

    謝長珩輕聲,「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是啊。」謝夫人語氣飄忽,「我的心裡還惦記著一件事,老五走得早……」聲音有些哽咽,「只留下一個錦哥兒,可憐他小小年紀沒爹沒娘。你是大伯,將來念在老五的份上,多心疼他幾分,好好護著他長大成人。」哭了幾聲,過了片刻,又道:「也別寵壞了,走了他爹的路子。」

    不顧病重虛弱,竟然一口氣說了許多。

    「娘。」謝長珩寬慰道:「不用你交待,我也會照看好錦哥兒的,好好教導他,怎麼說起這樣的話來。」

    「我知道。」謝夫人靜了靜,「不過白囑咐你一句罷了。」

    初盈在外頭聽了,心裡奇怪的感覺更甚,----都說生病的人得有個念想,婆婆這把什麼都放下,不是好兆頭,得找個機會開解開解。

    又想著自己有些話不好說,不如請母親過來一趟。

    然而還沒來得及派人去傅家,當天半夜睡得正憨之際,便有丫頭慌張敲門,嗚嗚咽咽在外哭道:「大爺、奶奶,夫人沒了。」

    初盈覺得腦子裡嗡嗡的,一陣突然,但卻又像是早已注定的結果。

    ******

    謝夫人喪期的第三天,戰事爆發了。

    在人人驚慌不安的氣氛下,謝家的喪事有些冷清,就連來弔祭的人,都是心不在焉走個過場,看起來越發顯得淒涼。

    謝長珩為母守孝三年,入朝請辭丁憂。

    這個時侯,謝長盛也不可能四處求官文職,況且兄長沒心思理他,這在盛二奶奶的眼裡無疑是耽誤,因而喪禮上懶洋洋的。

    彼時晏氏還未改嫁,聞訊過來拜祭,被謝長珩命人攔在了外面,餘怒未消,「老五死了娘固然傷心,但她晏氏改嫁,不免又多一重傷心,殊不知並從此萌?況且還有錦哥兒,也狠心能夠拋下,這會兒還來做什麼?不見也罷。」

    聽了此話,初盈也不好多說什麼。

    後來又有晏氏託人進來遞話,問能不能讓她悄悄的拜祭一下,再看一眼錦哥兒,----這種事只會更讓謝長珩惱火,初盈沒有答應,只讓下人嘴嚴不得多事。

    丈夫自幼喪父,然後又看見胞弟夭折,緊接著母親也去了,便是鐵打的人兒,恐怕心裡也得煎熬一陣子。

    初盈披麻戴孝,陪著丈夫日日哀悼沉思。

    重哥兒和錦哥兒都還小,正是不懂事的年紀,且又鬧人,平日只讓奶娘們看好,並沒有抱到主屋裡來,----不得已,每日幾頭來回的看顧。

    她原本身體就虛弱,咬牙撐了幾天便有些熬不住。

    宋氏過來瞧人的時候,不由埋怨,「怎麼這般不珍惜自己?你要是熬壞了,重哥兒可怎麼辦?你是謝家的主母,一大家子人又該怎麼辦?」

    初盈回道:「這種時候,我哪裡能夠偷懶?」

    這是實情,宋氏亦是無可奈何。

    唯一讓初盈欣慰的是,重哥兒開口學說話了,時不時奶聲奶氣的喊一聲,「娘----」,長長的尾音拖著,叫人甜到了心裡去。

    錦哥兒快兩歲了,更加懂事,「大伯母」和「大伯父」叫的清清楚楚,只是性子有些靦腆,平時也不願意多說話。

    謝長珩自入仕以來,還從未如此閒過,每日得兩個幼子膝下承歡,倒也聊解寂寞。

    外面的戰事如火如荼,----燕王只是不甘心為魚肉,並沒有太大的威脅性,一點點被朝廷的軍隊鎮壓,堅持了小半年,最後逼得走投無路。

    臨死之前長嘆一聲,「天不予我。」

    這場戰事從春打到了夏,從夏戰到了秋,最終以朝廷大獲全勝告終。

    半年時光,初盈的身體越來越虛弱憔悴。

    初慧得知以後,每每敦促太醫過來診脈看病,又四處遍尋良醫,----甚至不顧以勢壓人,把錦州的那位大夫給請來了。

    「不是說讓靜養的嗎?!」那大夫是個直性子,見不得病人不愛惜自己,忍不住發起脾氣來,「這下可好!本來還有三分治得,也只剩下一分了!」複診了診脈,「這一分,如今我也不是很有把握。」

    簡媽媽聽他說話太直白,急得直遞眼色。

    初盈卻抬手,「是我不留心,平時沒有保養好自己。」不想多說,因為怕丈夫聽了內疚吃心,轉移話題,「眼下……,能如何治就如何吧。」

    「請恕在下醫術淺薄。」那大夫居然打起了退堂鼓,----從前並不知道,這位看病的夫人是皇后胞妹,如今既然知道了,病情又險,哪裡肯輕易開藥?隨隨便便沾上責任?方才一通脾氣,就是想讓主家攆人的。

    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覷,皆是皺眉。

    「簡媽媽,打賞紅包。」初盈看出了對方的心思,不打算勉強,總沒有逼著大夫寫方子的道理,更不想鬧出謝家仗勢欺人的話柄,「送客罷。」

    「奶奶!」簡媽媽一臉著急,「你的病……」

    初盈擺了擺手,合上眼睛。

    謝長珩一直微沉著臉,思量一番,最終還是和妻子一樣的心思,雖然滿心不情願,還是開了口,「送客。」

    ----強行逼著大夫,只會讓妻子心裡更加難受罷了。

    ******

    秋日的陽光,明媚燦爛中帶著幾分清涼。

    初盈一襲桂合色的單薄秋衫,淺紫色絲綢束帶,隨意挽了髮髻,手上捻起一朵金燦燦的黃菊,「猜猜是單數,還是雙數?」

    「單單單!!」重哥兒不太明白意思,只是跟著重複。

    結果初盈才拆了幾瓣花瓣,重哥兒就失去耐心,一把搶了過去,扯了個稀爛,惹得謝長珩在旁邊笑道:「沒見過這樣的急性子。」

    錦哥兒抿了嘴兒笑,稚聲稚氣道:「大伯母,我給你拿。」一轉身,在盤子裡揀了一朵大白菊,「這個好看。」

    「好看。」重哥兒還不足兩歲,只會鸚鵡學舌重複別人的話,手卻快,菊花又被他搶了過去,依舊拆的七零八落。

    錦哥兒有些委屈,咕嘟著嘴。

    「錦哥兒不哭。」初盈讓奶娘抱住重哥兒,微笑著攬了侄子,拿起一朵菊花,動作溫柔的數起了花瓣,「單、雙、單、雙……」

    重哥兒老實了一會兒,瞪大眼睛瞧著。

    「奶奶。」甘草端了盤子上來,「月餅切好了。」

    錦哥兒略微懂事一些,揀了自己喜歡的豆沙餡兒月餅。

    重哥兒不客氣,上前一手拿了一塊兒。

    初盈微笑,「都慢些,別噎著了。」

    這才出來一會兒工夫,就有些倦怠,只是中秋團圓之夜,不好讓大家擔心,----謝家的人死的死,走的走,府裡氣氛一直很是低沉。

    也就是今天這個團圓日子,才略緩和一些。

    謝長珩的容顏與從前並無二致,修眉鳳目、俊雅無匹,只是眸光裡,再也不復當初的自信滿滿,有種說不出來的茫然無措。

    一切都可以努力,唯獨生老病死無能為力。

    那日錦州大夫走後,又陸陸續續瞧了不少大夫,只是這幾年看病下來,略有點名氣的大夫都瞧過了,來來去去都是那些話。

    別無他法,在詢問過太醫以後,將就從前錦州大夫的方子繼續吃。

    ----於病情並無多大起色。


第149章      人間四月,正是芳菲盡桃花開的時節。

    走在山間小路儘是青草泥土的味道,間雜清脆的鳥鳴聲,風吹過,不時有殘脫的桃花花瓣飄落,落英繽紛、滿目粉色,看得叫人心裡無端安寧。

    山路崎嶇難行,謝長珩下了馬徐徐往前步行。

    忽地側首,掀了身邊的轎子簾兒,「怎樣?可有哪裡不舒服?」

    「我在轎子裡歇著,挺好的。」初盈儘量深呼吸,不讓話說得上氣不接下氣,唇邊綻出微笑,目光更是溫柔似水,「你累不累?要不在山腰歇一會兒?」

    四處打聽名醫,請人、看病、無用、失落,這樣的循環,已經經歷了太多次,----不忍心讓丈夫失望,只得強打起精神。

    最終遍尋名醫終無果,叫人無奈。

    「普世師太既然能看破你的命,就應該想出破解的法子。」謝長珩在束手無策之下,堅持要再見一次普世師太,前幾日聽說雲遊回來,立馬就要叫人去請。

    「還是我們過去吧,心誠則靈。」初盈的心裡有無限眷戀,----也不知道,明年還有沒有機會,和丈夫一起看桃花了。

    既然如此,不如把能看的再多看一眼。

    前面一處桃花開得極好,初盈看得動心,忍不住道:「停下來,我想在這裡歇一歇。」帶了央求和撒嬌,「現在天氣也暖和了,就一小會兒。」

    謝長珩看著那張宛若白瓷的臉,精緻漂亮,但卻透出虛弱的病態,被周圍桃花一襯,越發的顯得蒼白沒有血色,叫人心疼憐惜。

    回想起最初,那個微微倔強不喜歡自己的小丫頭,鮮活可人、青春俏麗,----只是那時候,自己想娶的只是傅家女。

    一步步走到今天,像是溫水文火慢烹,早就不是最初的心思了。

    自己失去父親、母親、胞弟,不能再失去妻子,她是自己的親人,是兒子的親娘,是自己生命裡不能失去的人。

    「可惜重哥兒小了點,怕風吹。」初盈看著前面的桃花,微笑道:「等過幾年……」語音微微一頓,復又趕快接上,「等他大些了帶出來玩,不知道多高興呢。」

    ----但願還有那一日吧。

    謝長珩如何不知道妻子的心思?心口猛地一痛,勉力笑道:「也不知道似誰的性子,跟個潑猴兒一般,我看錦哥兒就老實許多。」

    初盈抿嘴一笑,「似誰?我從前可是斯斯文文的小姑娘。」

    謝長珩笑道:「我小時候並沒有這麼淘氣。」

    「是嗎?」初盈不以為然,抬槓道:「咱們家的那尊海口高腰青花大瓷瓶,怎麼聽說以前是一對兒,也不知道是誰小時候淘氣,失手打破的。」

    「你連這個也知道?」謝長珩表示甘拜下風,笑了一陣,又道:「山腰有風,咱們還是上去再說話罷。」

    「好。」初盈順從了他,卻捨不得放下轎子簾,----那滿目的粉色的桃花,鋪天蓋地點綴著整座大山,看得心裡柔柔的,原本悲慼的心思更多一份眷戀。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

    「師太!」謝長珩渾然不覺,自己的聲音提高了多少,「你既然能看破內子的命,怎麼會沒有辦法呢?」

    普世師太身量清瘦,並不高,顯得有些單薄弱小,但是身形卻沒有動,「老身早就說過並非醫者,還望見諒。」

    「不會的。」謝長珩有些不講理,堅持道:「你一定會有辦法的!只要你說,哪怕再難再不容易,我都可以辦到。」不覺透出一絲央求,「真的,你說我就能辦到。」

    「長珩……」初盈伸手拉他,「生死有命,不要勉強師太了。」

    謝長珩站在原地不肯動,彷彿堅持下去就有希望一樣。

    初盈央求了幾次,都沒有用,只得抱歉的看了普世師太一眼,輕聲道:「對不住,外子有些焦急了。」

    「我不信!不信這就是你的命!」謝長珩眼裡閃過一絲狠色,不甘心的抬頭,看向外面明媚蔚藍的天空,聲音篤定道:「就算天要帶你走,我也要把你留下來!」

    初盈再也控制不住,半倚在竹椅裡無聲的落淚。

    「阿盈……」謝長珩紅著眼圈兒,用無限溫柔的目光看向妻子,小心扶起她,「你千萬別灰心,一定會有人能夠救你的,我們走……」

    外院清風徐徐吹動,撩撥的半院的桃花花瓣紛紛散開,隨著一陣陣的氣流,在空中不斷飛舞盤旋,最後終于歸於塵土。

    那一抹素衣長袍的欣長身影,伴著宛若嬌花的女子,彼此相依相扶,一步步朝著前面緩緩走去,仿似踏上末路。

    「哎……」普世師太一聲長嘆,輕聲道:「二位施主,請留步。」

    謝長珩身形一頓,沒有回頭。

    普世師太問道:「方才施主所說,不論什麼法子都願意嘗試,可是真心話?」不待他回答,又道:「如果……,是以施主的壽數為代價呢?」

    ----以你之命,換你我長伴相依。

    初盈心內百味陳雜,一瞬的驚喜後,緊接著被後面的殘酷打破,----這樣的法子,自己怎麼可能答應?

    可是心裡卻有一點點期盼,期盼丈夫會點頭,並不是真的要他那麼做,只要……,只要他一句答應,自己便可以含笑九泉了。

    懷著忐忑不安,甚至不敢抬頭去看丈夫的眼睛。

    「阿盈。」彷彿是過了一秒鐘,又彷彿是過了一百年,謝長珩突然開口,輕輕牽起妻子的手,微笑道:「你看……,我就說師太會有辦法的。」

    「……」初盈的心落瞬間落回原位,情緒卻是難以控制,淚眼朦朧,搖頭道:「不,我們回去吧。」

    謝長珩輕輕摟了她,轉回身道:「師太,等下我們去裡面說。」

    ******

    「長珩,不可以的……」初盈是真的著急,甚至為了自己那一點點期盼後悔,當時就該拉著丈夫走的,不該為了證實而一瞬猶豫。

    「好好躺著。」謝長珩淡淡微笑,「我已經對著上蒼焚香許願過了。」

    初盈急得直掉眼淚,「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傻丫頭。」謝長珩輕輕撫著她的臉,用雲淡風情的口吻說道:「小時候,算命的就說過我是有福澤的人,不說活個一百歲,怎麼也有七、八十吧。」他輕輕的笑,「分給你一些又何妨?」

    「不……」初盈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的心情,只是滿心愧疚不安,更多的是後悔,「是我對不起你……,不該來的。」

    「別胡說了。」謝長珩撫著她額角的碎髮,目光平靜無波,只是在眼底最深處,卻有著一抹跳動的不安。

    ----普世師太的話猶在耳邊縈繞。

    「這只是我聽來的一個法子,並不知道會不會成功。」

    「在隴西的紫嵐山深處,有一處雲湖,找到其湖底的千年寒石,每一千塊寒石裡,可能會有一小塊石髓。」

    「若能找到石髓,取你二人精血溶於其中,作為血引。」

    「以後九九八十一日,你每日以精血灌滿石髓,老身再在旁邊為石髓誦經,以此將你之命魂渡與尊夫人,延續她的性命。」

    「成與不成,最後需要折你多少壽數,又能延她多少時間,一切但憑天意。」

    「老身最後一次問你……,如若失敗,悔與不悔?」

    悔?不悔?

    時間定格,彷彿無限綿長,最後凝聚成了兩個字。

    ----不悔。

    「師太。」末了,謝長珩只交待一句,「此中曲折,還望務必對我妻子保密。」

    ******

    因為謝長珩去隴西路途遙遠,加上石髓不是說找就能找到的,初盈身體又虛弱,便暫時在白雲庵住了下來,每日聆聽經法平心靜氣。

    謝家和宋家的都來人看望過,只知道有了醫治的辦法,卻不知何等凶險。

    宋氏不知念了多少聲佛,謝了多少句觀音菩薩,許願要給白雲庵的菩薩重塑金身,每月香火燈油錢不斷,甚至要當眾給普世師太磕頭道謝。

    「斷不可。」普世師太攔道:「你是長輩,莫要折了令愛的壽數。」

    為了這句話,宋氏才不得已作罷。

    與此同時,謝長珩心急火燎的連日連夜趕路,總算到了紫嵐山,也找到雲湖之地,然而新的問題卻來了。

    雲湖寒石有益氣延年之效,附近人人皆知。

    特別是石髓,更是一件難得的珍寶。

    由於想要的人太多,有人見其中有利可圖,便勾結官府霸佔了此地,不許別人探取,只能高價從紫嵐山莊購買。

    寒石一百兩銀子一塊。

    謝長珩擔心妻子的病,早就冷靜不下來,匆匆而來,身上的錢勉強夠買幾十塊,可惜他要的是石髓,----全部都請石匠打開了,卻是一無所獲。

    他不在乎銀子,但沒有時間往返讓人去取錢。

    一想到妻子還在京城等待,身體越來越虛弱,急得要上火,更後悔自己失去冷靜,沒把事情安排好就急忙趕來。

    不得已,只能想了一個下策。

    「尊夫人是皇后胞妹?」當地知府打量著謝長珩,----冒充皇后的妹夫,還跑到官府上來尋求幫忙,是人都沒真麼大的膽子吧?

    「我人就在這裡。」謝長珩沒有功夫磨蹭,直接道:「還望大人幫個忙,讓人多多送來寒石尋找石髓。」頓了頓。「另外派人加急去京城一趟,以證實我的身份。」

    「不敢不敢。」知府看著對方的氣派,的的確確是世家公子作風,再說萬一是真的,自己可是得罪不起,還是先奉承著,「好說,但憑謝大人吩咐。」

    謝長珩鄭重道:「若能找到石髓,謝某願以萬金重謝。」

    萬金什麼的固然有誘惑,但是比起能攀上皇后娘娘的關係來說,實在算不上什麼,知府心裡清楚明白,賠笑道:「下官盡力,也是為皇后娘娘分憂,豈敢再要酬勞?謝大人且好生歇息,下官這就去安排,必將紫嵐山所有寒石都找來。」

    「寒石到了。」

    「又有寒石送來……」

    連著幾日,知府家門口車馬絡繹不絕,進進出出的人,都是趕來送寒石的。

    第五百八十二塊寒石,打開,沒有石髓。

    第六百零二塊寒石,打開,沒有石髓。

    第一千三百五十四寒石……

    ----依然沒有。

    一千多次的希望與失望,讓謝長珩有些心力憔悴,時間更是一點點在煎熬自己,甚至能夠感受到,千里之外妻子的生命在流逝。

    從京城回來的人,證實了謝長珩說的話和身份。

    知府欣喜之餘,尋找石髓比謝長珩還要著急,----要是能夠救得皇后胞妹一命,那該是多大的恩情啊!往後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十來天過去了,謝長珩再也按捺不住,生平第一次暴躁起來,「怎麼會沒有?這麼多的石頭,裡面一塊石髓都沒有!你們是不是弄錯了?!」

    「不會,不會。」知府趕忙拍胸脯,保證道:「大人放心,這絕對不會錯的!」

    自己恨不得馬上找出石髓,哪裡敢弄錯?

    百爪撓心之際,腦海裡突然閃過一道微弱亮光,「大人稍等。」心中驚喜難以壓抑,方才突然想起,妻子的嫁妝裡頭……,彷彿就有一塊石髓來著。

    二十多年過去了,應該……,沒有記錯吧。

    *******

    「不行!」知府夫人性子執拗,反對道:「這是我家祖上留下來的,給我做了嫁妝,我都已經說好了,將來給蘭兒做嫁妝。」

    知府夫人沒有嫡子,只得親生一女,愛若珍寶。

    「蘭兒的嫁妝要緊?還是皇后娘娘的胞妹要緊?」知府當即惱怒,訓斥道:「你怎麼不明白事理?!」

    事理?知府夫人心裡冷笑,反正兒子沒一個是自己生養的,嫡母不過是用來供奉的,前程家業跟自己有何關係?唯有女兒才是自己的骨血。

    憑什麼拿自己給女兒的東西,去給丈夫換前程,去給一堆庶子們換前程?

    若是丈夫是個知疼著熱的也罷了,可是看看滿府的姬妾,這幾十年的心酸,那一點值得自己做好人?因而冷笑道:「老爺是為官做宰的人,總不會稀罕我的嫁妝罷。」

    意思是,丈夫沒有資格動自己的嫁妝。

    知府大人氣得臉紅脖子粗,心念一動,冷冷道:「我不稀罕,外面的謝大人稀罕!皇后娘娘的胞妹稀罕!你且想想,能不能得罪得起!」

    「你……」知府夫人氣得倒嗆,----丈夫這是在脅迫自己,只要他放出風聲去,皇后娘娘一家肯定不會作罷。

    天家之怒,豈是自己和女兒消受得起的?

    ----石髓總算有了著落。

    送走謝長珩的那天,知府夫人在屋裡摟著女兒,哭了半日,……然而不到十天,就降臨了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皇后娘娘親賜九轉赤金鳳釵一枚,玉如意一把,為知府之女添做嫁妝。

    有什麼樣的體面比得過如此呢?這樣變相等於皇后賜婚,女兒嫁了人,婆家誰還敢輕視於她?知府夫人又是一把熱淚,「蘭兒,為娘終於不用擔心你了。」

    ----沒有親哥哥做依仗,卻有皇后娘娘賞賜的體面。


150、尾聲(下)
  
  「長珩……」
  
  初盈凝視著風塵僕僕的丈夫,心中亦有太多的不捨,可是有些不說,只怕將來就沒有機會了,心痛在一點點加劇,「如果有來生……」
  
  「不。」謝長珩打斷了她,「不要來生,只要今世!我只要這輩子和你相守在一起,別再說不吉利的話,好嗎?」
  
  ----偷來的幸福和歲月,要散了嗎?
  
  初盈閉上眼睛,兩滴晶瑩剔透的淚珠從眼角滾出來。
  
  自從丈夫答應了那個條件,自從丈夫離開京城,一天一天的等待,心裡的愧疚一天天的加深,甚至覺得活著是種折磨,還不如死瞭解脫。
  
  更不用說,還要用丈夫的精血塗滿石髓。
  
  並且一遍又一遍,一天又一天。
  
  謝長珩的心思何等敏銳?妻子的一舉一動,一個眼神,都沒有能夠逃過他的眼睛,握緊了她的雙手,輕聲道:「阿盈……,現在我的命就是你的命,我願意分給你,你若是不珍惜的話,豈不是白白浪費了?你別忘了,我們還有重哥兒啊。」
  
  「重哥兒……」初盈輕聲呢喃,「長珩,我好想他。」
  
  謝長珩當即道:「我這就叫人去接來。」
  
  初盈心裡一片柔和,只是看著丈夫那抹輕薄的身影,不免又是內疚,等他折身回來,忍不住低聲道:「你好像……,比從前瘦了。」
  
  「沒有的事。」謝長珩坐在床邊,安撫道:「不要胡思亂想的,只是現在將近夏日穿的單薄而已。」手落在妻子的臉頰邊,輕輕停留。
  
  那蒼白如素的巴掌般大小的臉,叫人無限憐惜。
  
  ******
  
  重哥兒兩歲多了,要不是因為母親生病住在了白雲庵裡,這個年紀一般不允許出門,頭一次來到郊外,眼睛裡是掩不住的興奮。
  
  「桃花好不好看?」謝長珩下山去接兒子,上山連轎子都沒坐,一路抱著上來,心裡微微失落的是,----如果妻子也在身邊賞花該多好?
  
  「好看。」重哥兒扭來扭去要下地,嚷嚷道:「爹,下去。」
  
  後面的奶娘慌忙跟上來,勸道:「好哥兒,這可不是玩耍的地方。」
  
  「好看.」重哥兒不理會,只是指了前面的一簇桃花,笑得眉眼彎彎的,「爹……,我想要那朵花……」稚聲稚氣,軟綿綿的拖長了聲調。
  
  謝長珩微笑,「爹給你折一支。」
  
  「咔嚓」一聲,一小支粉嫩嬌豔的桃花折了下來,粉的花瓣、黃的蕊,還有一股子甜甜的香味,叫人愛不釋手。
  
  「還要,還要。」重哥兒東指西指的,不肯停下來。
  
  好在謝長珩甚有耐心,又折了一支,哪知道兒子還不肯罷休,指了這個,再指那個,恨不得把桃樹都給搬走。
  
  奶娘笑道:「哥兒,這些就儘夠了。」
  
  謝長珩忍不住也笑,「再多,你就拿不了了。」俯身抱起兒子,大步向前,「走吧,你娘還在裡面等著你呢。」
  
  重哥兒一進內院就下了地,一溜小跑往裡進,「娘……,娘。」慌得奶娘趕緊追上去,好歹牽著手,進了裡屋,見著躺在床上的初盈。
  
  「重哥兒……」
  
  「娘,都給你。」重哥兒把一捧桃花都放在了被縟上,錦緞的被面劃的抽了絲,渾然不覺,只是高興道:「娘……,桃花好看。」
  
  奶娘忙道:「哥兒,這枝枝葉葉的髒,讓人插瓶子裡罷。」
  
  「沒事。」初盈一手攬了兒子,眸子裡儘是溫柔之色,還有說不盡的眷戀,柔聲道:「是挺好看的。」她盈盈的笑,「重哥兒真乖,都知道給娘摘花了。」
  
  重哥兒便有些得意,抿嘴兒笑。
  
  謝長珩跟了進來,坐在旁邊,「就這些還不夠呢,半棵樹都快被他掰禿了。」
  
  「我是給娘摘的。」重哥兒嘟著嘴,爬上床,撒嬌直往初盈懷裡猛鑽,「娘……」聲音拖得長長的,頗有幾分告狀的意思。
  
  初盈一時不防,竟然被小小的兒子撲倒了。
  
  「砰」的一聲悶響,把後腦勺給磕了一下。
  
  「哎喲,大奶奶!」簡媽媽趕忙上前查看,急道:「磕著哪兒沒?」
  
  「沒有。」初盈怕嚇著兒子了,微笑道:「是我們重哥兒長大了,力氣大。」看向誠惶誠恐的奶娘,「看來這段時間裡面,哥兒養得不錯。」
  
  奶娘趕緊抱了重哥兒下來,訕訕的,「一直上心著的,奶奶放心。」
  
  謝長珩看著柔弱的妻子,心裡一片黯然,但對著兒子還是十分柔和,輕聲道:「你先出去玩兒,讓你娘歇一會兒。」
  
  重哥兒有些不願意,奶娘趕忙抱人走了。
  
  謝長珩這才問道:「沒事吧?」
  
  初盈只覺得腦子發暈,勉力微笑,「能有什麼事兒,重哥兒才多大一點力氣?」又怕丈夫擔心,「我只是一時不防沒坐穩,不然他哪裡推得動,沒事的。」
  
  「大爺?」簡媽媽探了個頭進來,低聲道:「普世師太請你過去一趟。」
  
  「長珩。」初盈拉起丈夫的手,靠在柔軟的繡花枕頭上,看了又看,「會不會很疼?會流很多血嗎?身體髮膚受之父母……」
  
  「阿盈……」謝長珩將她摟在了懷裡,撫摸著那消瘦的後背,輕聲耳語,「夫妻本是一體,莫要多想了。」他道:「我還等著,咱們一起去看桃花遊湖呢。」
  
  ******
  
  「謝大人。」普世師太微有躊躇,淡聲道:「其實這法子,不過是我偶爾聽……」她的話還沒說完,便被打斷。
  
  「師太什麼都不用了。」謝長珩堅定道:「我願意一試。」
  
  「哎……」普世師太幽幽嘆了口氣,靜默片刻,只道:「所用物事我已經誦經過,願我佛慈悲憐憫,庇佑尊夫人。」退後一步,「施主請罷。」
  
  細長鋒利的尖嘴銀針被捻了起來,落在光潔的指肚上,一用力,豔麗的血珠冒出來,一點一點變大,鮮紅滾圓。
  
  手掌翻轉,手為筆,血為墨,一點點塗滿梭子樣的石髓。
  
  一筆又一筆,書寫的是寸寸希望。
  
  石髓粗糙,一遍遍摩擦之後,疼痛漸漸充滿的指頭,可是這些……,又怎麼比得上謝長珩心裡的痛?渾然不在意,只是小心翼翼虔誠塗滿石髓。
  
  普世師太肅穆了神色,閉上眼睛輕聲誦經。
  
  庭院外清風吹過,粉色的桃花花瓣被吹散飄落,在半空中隨風盤旋,好似翩翩起舞的女子裙襬,最後留下一地落英繽紛。
  
  良久之後,普世師太率先走了出來。
  
  在臨出小院門口時,回頭看一眼,搖了搖頭,神情凝重跨過門檻,正好遇見迎上來的濟慈,微微點了點頭。
  
  濟慈問道:「師叔,這法子……,果真有效嗎?」
  
  普世師太只是靜默,徐徐前行。
  
  「我瞧著那謝家大奶奶……」濟慈低了聲音,皺眉道:「病歪歪的,顯見的是元氣大傷,連太醫院都治不好,師叔又何必惹事上身?」
  
  普世師太回頭看了一眼,「事因我起,你要是擔心就先出去雲遊罷。」再次回頭看了看小院,仰面望天,「成與不成,一切全看天意。」
  
  濟慈有些躊躇猶豫,----若是治不好,白雲庵多多少少會被遷怒,可是萬一治好了皇后胞妹……,說不定一生都會隨之改變。
  
  良久,勉強堆起笑容,「我只是有些擔心罷了。」
  
  ******
  
  九九八十一天,一天一遍。
  
  謝長珩的手指磨破了,磨壞了,起了血痂,又生生的撕下來,----為怕初盈瞧見難受,便只用左手,平日見她都籠在袖子裡。
  
  可惜這一切,都改變不了初盈越來越虛弱的事實。
  
  「這可怎麼辦才好?」濟慈急得團團轉,猶豫再三,最終找到普世師太,吞吞吐吐說清意思,「說起來,往常辛苦的都是師叔……」
  
  普世師太淡淡道:「我知道,這一次就辛苦你出去遊歷罷。」
  
  「謝施主來了!」濟慈看了看門外,因為連日下雨,地上濕漉漉的起了一層青苔,叫人心裡潮濕煩悶,「施主請,貧尼先退下了。」
  
  謝長珩一身素藍長袍,人憔悴了,似乎突然老了幾歲,滿目焦急,「是不是,在下哪裡做得不夠好?要不……,再試一次?」
  
  「施主別急。」普世師太握了握手裡的小紙卷,臉上神色盡力平靜,淡淡道:「尊夫人之事成與不成,就看明日了。」
  
  「怎麼說?」
  
  普世師太輕聲道:「如若靈驗,明日必有異象。」
  
  謝長珩忙問:「什麼異象?」
  
  「福澤綿綿,必當晴天。」
  
  「可是……」謝長珩眸光擔憂,「眼下正是梅雨季節,已經連著下了半個月的小雨。」抬頭看看烏沉沉的天空,是在看不出晴天跡象,「果真……,會有晴天?」
  
  「施主。」普世師太平聲道:「心誠則靈,只管去陪著尊夫人便是。」
  
  對於天象,謝長珩完全無計可施,只得點頭,「好。」
  
  看著他走出門外漸漸遠去,普世師太微不可聞一聲嘆息,轉身進了裡屋,攤開手裡的微黃紙卷,上面寫著一個工工整整的「晴」字。
  
  ----這是欽天監昨日送來的預測,應該准的罷。
  
  若非當初皇后娘娘找人來密謀此事,自己又怎敢隨意應承?有時候,病人心裡就是少了一點指望,一點盼頭,有那麼點期盼就會好得多。
  
  當然了,這也是沒有法子的法子。
  
  ******
  
  「明日會有晴天?」初盈歪歪的倚在繡花軟枕上,淡紫色的絹面小衣,只在袖口領口處挑了幾朵小花,襯托得越發虛弱,「可是這雨……」
  
  「會的,一定會晴的。」謝長珩心裡不確定,在妻子面前卻顯得十分肯定,「咱們該做的做了,你又是善良惇厚之人,必有福澤的。」
  
  初盈輕輕依靠著她,柔聲道:「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會不會忘了我?」
  
  「不要胡說!」謝長珩臉色大變,繼而沉色,「如果你不在了,我肯定會忘了你,再另外娶新人的!」眼角淚花溢出,「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著!」
  
  「長珩……」
  
  「阿盈。」謝長珩聲音哽咽,篤定道:「我們一定會在一起,走到最後的。」他握著她的手,「所以,不要再說那樣的話了。」
  
  一夜無眠,夫妻二人相守到天明。
  
  次日天光大晴,極好。
  
  「阿盈,你看。」謝長珩從未有過如此激動的情緒,看著窗外金燦燦的陽光,甚至可以感受到鼻子微微發酸,「這必是你要好了,必定是的!」
  
  初盈很是難以置信,喃喃道:「竟然晴了。」
  
  沐浴在明媚燦爛的陽光裡,陰霾的心情,頓時隨之一掃而空,加上眼下正是鳥語花香的季節,一切都是那麼的美好。
  
  簡媽媽抱了重哥兒過來,笑眯眯道:「哥兒,慢著些。」
  
  重哥兒看著母親的百蝶穿花薄紗裙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仰起小臉,「娘……,你真好看。」拽起寬大的袖子,自己在下面捉迷藏玩兒。
  
  簡媽媽見狀忙道:「奶奶今兒氣色好多了,哥兒都看出來了。」
  
  「是嗎?」初盈輕輕摟住兒子,「連著下了這麼些日的綿雨,今日大晴,我的心裡覺得鬆泛了許多。」
  
  謝長珩心中亮光一閃,忙道:「師太的話沒錯,看來是我們的誠心感動上蒼,阿盈你只要好生養著,慢慢就能回轉了。」
  
  ----先前太過擔心妻子的病,有些失了理智。
  
  此時冷靜下來,一點點回想,終於捕捉到了一絲不明顯的光亮,所有的事情,都像是有步驟有計劃的,----究竟是真的佛主顯靈?還是人為所致?
  
  不過只要妻子的病能夠好轉,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
  
  七月初九,舉國同慶萬壽節。
  
  宮中賞賜下來東西,皇后初慧特意讓人送到了白雲庵,同時還帶了一名大夫來,----據說是費盡人力物力,才請出來的一位隱居之人。
  
  給初盈診了脈後,很是有幾分把握開了方子。
  
  宋氏過來探望女兒,說道:「既然大夫說要調養三年,那就慢慢調養,反正缺什麼少什麼都能找來,你只管安心便是。」
  
  簡媽媽在旁邊笑道:「大奶奶最近氣色好多了。」
  
  「我瞧著也是。」宋氏雖然不知道其中蹊蹺,但內心肯定是盼著女兒好的,加之夏日陽光明媚、衣服鮮亮,讓人隱隱覺得好了不少,「也有些血色,不似從前那樣一氣兒浮白,果然是好轉不少。」
  
  這邊謝長珩追隨大夫出去,問道:「不知有幾分把握?」
  
  「謝大人要聽實話?」
  
  「自然。」
  
  「若是之前來看,在下大概只有三分把握。」那大夫捻了捻鬍須,微笑道:「如今大奶奶自覺好轉,便有六、七分了。」
  
  謝長珩微有沉默,點了點頭。
  
  大夫又道:「這治病首要便是治心,若心無病,邪魔便不能侵入禍害,再加上藥理調養事半功倍。」頓了頓,「總之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謝長珩頷首,「我明白。」
  
  大夫臨行之前,道了一句,「皇后娘娘一片愛妹之心,須得多體諒。」
  
  謝長珩微微苦笑,----自己關心妻子心思慌亂,居然被哄得團團轉,不過只要能夠讓妻子好起來,又有什麼關係呢?
  
  即便自己做了一回傻子,也是心甘情願。
  
  ******
  
  流光易逝,轉眼已是三年。
  
  一樹開得如火如荼的石榴樹下,初盈半躺在竹椅裡乘涼,旁邊是小茶几,上面放著新放好的桂花茶,散發著幽幽的清香氣息。
  
  重哥兒穿了湖藍色小袍子,貓著腰,在母親肚子上輕撫,眼睛一閃一閃的,「娘,弟弟什麼時候出來?」
  
  初盈笑道:「你怎知道是兄弟?妹妹不也很好。」
  
  重哥兒便側首瞄了一眼,----旁邊是略顯單薄的錦哥兒,雖說年紀要大半歲,個頭卻沒有堂弟高,站在一起,反倒不似哥哥更像弟弟。
  
  錦哥兒不滿道:「你看著我做什麼?」
  
  「不要!」重哥兒鼓起腮幫子,「娘親要生一個壯壯的兄弟,別像大哥一樣,整天只知道悶在屋子裡,秀裡秀氣的,倒好似小姑娘一樣。」
  
  錦哥兒撇嘴,目光祈求看向初盈,「大伯母……」
  
  「好孩子,別聽你兄弟胡說!」初盈心疼錦哥兒孤身一身,轉身斥責兒子,「誰都像你這個潑猴兒似的,錦哥兒斯斯文文,這才是大戶人家孩子的做派。」
  
  「反正我要弟弟!」
  
  謝長珩公幹完畢回來,正好趕上這一幕,走近了,蹲身摸著妻子腹部,「哥兒也好,姐兒也罷。」目光溫柔似水,「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平平安安就好。」
  
  簡媽媽笑道:「都說奶奶是個有後福的。」
  
  初盈微微一笑,----三年前僥倖揀回一條命來,身邊有丈夫、兒子,如今又再次懷上了孩子,這可不是後福嗎?
  
  「我看兩位哥兒,將來長大了一文一武。」簡媽媽繼續湊趣,笑道:「一人給奶奶掙一個誥命夫人,那時候才叫風光呢。」
  
  初盈嫣然一笑,「那我就等著了。」
  
  兩個月後,深夜。
  
  一聲清脆的嬰兒的啼哭,打破了夜晚的寧靜。
  
  重哥兒本來從睡夢中醒來,揉了揉眼,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跳下了床,直往母親臥房那邊跑去,嘴裡嚷嚷問道:「是不是小兄弟生了?」
  
  「哥兒。」奶娘攔住他,「這可不是小孩子能進去的地方。」
  
  「我不進去!」重哥兒用力想要甩開奶娘,伸長了脖子,朝裡探頭,「快點告訴我一聲,到底生的是小兄弟,還是妹妹?」
  
  簡媽媽掀起簾子出來,笑眯眯道:「恭喜哥兒,心想事成如願一場。」
  

<全書完>

作者: c0c0zzz    時間: 2015-4-28 02:24

謝大大的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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