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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罪】仙魔變〈全書完〉

第七卷:龍蛇之夏第三十六章 飛在空中的傘,飛在手中的劍

薛萬濤抬頭。

“不行!”

還未等他心中的情緒反應在臉上,蕭鐵冷和在場的數名官員已經震驚失色,齊齊站了起來,出聲喝止。

林夕恍若沒有聽到這些高階官員的喝斥,只是平靜的看著薛萬濤。

薛萬濤臉上的嘲諷之意象漣漪一般擴散,他抬起了自己的左手斷掌,殘忍的笑了起來,“難道你以為我這隻手廢了,又受了內傷,你便能是我的對手,便想乘機挑戰我,殺了我?”

林夕也笑了起來,道:“廢話已經說得夠多。”

“不管你們兩人如何想法…”蕭鐵冷上前了一步,面無表情的看著兩人,道:“都不行。”

“至於原因,即便他不清楚,你也應該很清楚。”蕭鐵冷又直視着薛萬濤,冷然道。

薛萬濤目光微閃,林夕卻是已然再次平靜開口,道:“蕭大人,為什麼不行?”

蕭鐵冷深吸了一口氣,他聽得出林夕此時的咄咄逼人之意,他不知道林夕和薛萬濤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他知道若是不制止,今日這兩名修行者之間,至少有一人的鮮血將會噴灑在雲秦大地上。他看著林夕,聲音微厲道:“因為雲秦律,我雲秦雖然重武,雖然不限有仇怨的武者決鬥,也崇尚這種公平解決仇怨的辦法,但云秦官員不比平民百姓,按雲秦律,官員之間的決鬥,不予批覆。”

因為想到某種可能,蕭鐵冷又寒聲補充了一句,“即便你們想要請辭,最終也要吏司核准,吏司也絶對不會因為你們此種理由而批准你們的辭呈。”

那名頭髮花白的刑司老官員本來還想說話當和事佬,聽到蕭鐵冷這句話,便頓時定了定心,覺得已經不可能打得起來,便也輕噓口氣,不再說話。

唯有最為熟悉林夕的姜笑依和邊凌涵從林夕的眼中讀出了決心和固執,兩人也知道,林夕決定要做的事情,一般都拉不回來,而且都絶對已有把握,所以兩人只是靜靜的看著。

林夕開口,看著蕭鐵冷,認真的說道,“這我也知道,但若是官員和囚徒之間,卻是不違反雲秦律…雲秦律上本有註解,雲秦以武立國,又是覺得公開光明的尋仇比起私下的無恥手段要好許多,也更容易控制,更容易讓人知道什麼才是榮光,所以不限武者決鬥,至於不限官員和囚徒決鬥,也是因為體諒宥些官員覺得量刑過輕,又和囚徒之間有仇怨。”

“現在這是在刑司,若是我能證明這人是純粹的污衊我,諸位大人都在,便可以馬上定罪,他便已不再是官員,而是一名囚徒。”

“這樣一來,我和他之間的決鬥,便沒有什麼不行。”

平靜的說完這三句,林夕轉頭看著薛萬濤,道:“我現在只問你,敢不敢和我決鬥。”

薛萬濤漠然的伸出了纏着紗布的斷掌,冷漠的說道:“好,我同意和你的決鬥…但我想看看,你是如何證明我有罪。”

林夕微微的一笑,沒有說話,只是解衣,露出了胸口。

他的胸口沒有任何的傷疤。

幾乎所有的人都瞬間石化,薛萬濤青白的臉色之中陡然透出異樣的紅暈,他不可置信的發出了驚怒交加的聲音,“你…!”

蕭鐵冷等數名官員忍不住都是互望了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震驚和不解。

雖然他們並不清楚薛萬濤身後的大人物到底是哪一位,但他們卻知道薛萬濤和林夕的交手是真的,林夕的傷口也應該和薛萬濤的斷掌一樣真實,然而現在誰都看得清清楚楚,林夕的胸口連一點傷痕都沒有。

林夕合上了衣衫,笑了起來。

他並不是喜歡咄咄逼人的人,但薛萬濤卻是某個人的死士,從薛萬濤眼中的冷漠和瘋狂,他知道薛萬濤為了殺死他一定會不擇手段,所以他對於薛萬濤那人身後的人以及薛萬濤自身的回應便也十分簡單,那便是儘力殺了薛萬濤。

而現在,他說了那麼多的廢話,終於已經成功的將薛萬濤逼上了無法回頭的路。

然而他還覺得不夠,因為對方儘管重傷未癒,但畢竟是一名厲害的修行者,所以他便要用一切手段來打擊對方,於是在薛萬濤不可置信,驚怒交加的聲音之中,林夕笑着道:“也許是我恢復得快?還有我今天曬了大半天的日光浴,所以連膚色顏色都是一樣…不過沒有傷口就是沒有傷口。”

薛萬濤開始輕輕的咳嗽,他發現竟似一步步的落入了對方的陷阱之中,他緩緩的抬起了頭,迎着林夕譏誚的目光,冷漠道:“不管何等的算計,這個世上…很多時候,終究還是要靠實力說話的。”

“我同意。”

林夕點了點頭,不再看他,而是轉身看著蕭鐵冷等官員,微躬身行禮,“請諸位大人辦相關文書…老師不是牛仔,但他很忙。”

……

……

沒有人明白林夕這最後一句“胡話”中的牛仔是什麼意思,在這種情形下,也沒有人去想和去計較他說的這句話。

誰都知道兩人之間的這一戰都無可避免,尤其是在青鸞學院的黑袍講師點頭表示讚許,第一個走出院外去等着的時候,故意拖延便真的是沒有意思了。

薛萬濤緩緩的走了出去,在空地上站着,微眯着眼睛,看著天空,等着林夕。

林夕從姜笑依的手中接過了一柄青色的傘,打開,遮着太陽,走到了薛萬濤的對面。

看著頭髮花白的刑司老官員苦着臉手持文書剛剛走出,薛萬濤便沒有任何多餘的話,伸出了右手,他的右手中握著那柄翠綠色的短劍。

林夕依舊撐着傘,只是平靜的看了他一眼。

兩蓬塵土在薛萬濤的腳下震開,如同兩朵黃色的蓮花在地上綻放,決鬥瞬間開始。

“嗤!”

薛萬濤手中的翠綠色短劍上發出了尖鋭的噴氣聲,一寸綠油油的晶芒在劍尖上冒了出來。他的右手抖得筆直,整個人便像一柄槍,連着劍,狠狠的朝着林夕紮了過去。

林夕手中青色的傘飛了起來,旋轉着飛向半空。

他的手中出現了一柄淡青色的長劍,然後他的人也騰空飛了起來,揮灑出了一片晨光。

薛萬濤冷漠的劍尖微微上挑。

只是劍勢有這略微的改變,他便已經精準至極的調整好了出手的時間。他的右腳如同一柄重鎚一般猛力的蹬踏在地上,平整堅實的地面頓時凹陷了下去,在“咚”的一聲沉悶聲響從他腳下發出之時,一股力量如同陀螺旋轉一般,瞬間凝成了一股,他手中的翠綠色短劍準確無誤的和林夕斬來的長劍撞擊在一起,發出一聲巨大的金屬震鳴聲,震得空氣一陣動盪。

他的身體沉穩如山,飛撲而來的林夕卻是發出了一聲悶哼,踉蹌落地。

無論是從力量、速度,乃至於出手時間的把握,薛萬濤在這一瞬間之中都占了絶對的上風。

然而薛萬濤的身影卻是微僵,沒有馬上進擊,他內心深處的恐懼洶湧而出,身體劇烈的顫抖了起來,臉色在瞬間之內變得雪白….他的胸口纏着厚厚的繃帶,而此刻繃帶下面已經潮濕,他比任何人清楚,並不是汗水,而是他的傷口又沁出了血水。

……

兩塊石頭相撞,其中比較脆弱的一塊必定會受更多的損傷。

修行者之間的爭鬥,很多時候便是這樣的兩塊石頭相撞,雖然能夠將對方的兵刃截住,但是修為較弱的一方,肌肉或許會被震得酸麻,一些微小的血管,或許會被直接震裂。

但是林夕清楚,對面的這塊石頭本身就已經有了一大條的裂口,而且對方的信心和氣勢,在這一瞬間,就已經被自己全部瓦解。

所以他在踉蹌落地之後,反而是再次跨步而上,沒有任何花巧的一劍再次斬向薛萬濤。

他體內的魂力,激盪到了極致,身上的肌膚隱隱的發着光,那些細微的魂力,徹底突破了他肌膚血肉的桎梏,透露了他的毛髮之中,使得他的髮絲也都飄散了起來,也透出了一種強大的力量感。

蕭鐵冷的雙手也是微微的有些顫抖,心中的震驚難以用言語來形容。

雖然之前並未出手試探過林夕的修為,但是有很多資料表明,林夕的修為絶對不到高階魂師。

不止是一人見到林夕受傷跳入瀑佈下深潭,而且從最新傳來的消息,林夕這些時日應該便是躲藏在深澗之中的某處。即便是這名從龍蛇山脈來的青鸞講師,行蹤也一直在東林行省的密切關注之中,根本不可能和林夕有什麼接觸。

即便青鸞學院有着令天下所有修行者都羡慕的一些丹藥,但任何修行者若是身上原本就有這樣的丹藥,都絶對不可能留着不吃,等到這種時候來用的。

林夕的修為,按理絶對只可能降,不可能升,然而現在,他的修為,偏偏是跨出了一大步,已經晉陞到了高階魂師!

……

薛萬濤滑步,後退。

他這塊比林夕更為堅硬的石頭,卻是反而不敢迎接林夕的劍。

他對於距離和時機依舊把握得極準,眼看林夕的這一劍根本無法落到他身上,然而林夕卻是發出了一聲清喝,他手中的長劍,脫手飛了出去。

長劍的劍柄和他的手腕之間,纏着極其結實的舊布條。

“當!”

薛萬濤的翠綠色短劍隨着他的翻腕,依舊準確無誤的挑中了林夕的淡青色長劍,強大的力量使得淡青色長劍震飛出去的時候,扯得堅韌舊布噼啪一聲爆響。

然而就在此時,林夕的一腳也已經行雲流水般踢了出來。

薛萬濤的左手拍擊了下去,即便陷入最深的恐懼,於無數次生死相鬥之中磨礪出的本能也使得他這防禦之勢無可挑剔。

然而他此刻卻是忘記了,他的左手已經不是他原先的左手。

“啪”的一聲爆響。

林夕身體一晃,沒有退。

薛萬濤卻是往後再次退了數步,他的半邊身子不可遏制的發抖着,一些鮮紅的色澤,從他左手上黑色的繃帶之中透了出來。

空中青色的傘,緩緩的飄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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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龍蛇之夏第三十七章 毫無美感之殺

青色的傘略微吸引了薛萬濤的視線。

斷掌上傳來的劇痛分散了他的心神。

但林夕沒有停頓。

在抓住被堅韌舊布扯得直直綳在空中的淡青色長劍之後,他再次出劍,不走青鸞決烈的出劍式,而走陳妃蓉迅捷的蹂身進劍式。

青色的傘被他身影帶起的風吹動,從薛萬濤的頭頂飛過。

他的人瞬間搶進薛萬濤的中線,劍光潑灑,薛萬濤失去先機,即便是全盛之時,面對這如同撞進懷中的一劍也根本來不及閃避,只能硬接。

淡青色劍光照耀下,薛成濤雪白麵容中的血管都顯得分外的發青,他想不通這是為什麼,明明對方先前處於圍捕,明明對方修為比自己弱了許多,然而從一開始到現在,他面對林夕,卻是處處陷於下風,尤其此時,他更是感覺到了死亡在臨近,但他自然不甘心就這樣死去。

於是他再退半步,為自己贏得了一些時間,然後他的短劍反握,貼向了林夕手中長劍的劍身,想不和林夕硬拚,而是想用巧勁將林夕的長劍挑飛出去。

此刻唯有反應速度和廝殺的經驗,才是他可以倚仗的東西。

然而林夕卻似已經料到他的想法,就在他手中的翠綠色短劍還未和林夕的長劍相交之時,林夕猛的沉身,他全力的力氣和體重,都猛然壓在了他的手中長劍上。

以薛萬濤的修為,原本即便林夕以全部力氣加上身體的份量壓上去,他也可以將林夕震退,但就在雙劍相交,劍身間火光大作之時,他的胸口卻是痛了一痛。

他和林夕僵持着的力量一泄。

“當!”

雙劍之間的聲音泛開,林夕手中長劍的劍身彎曲了一個弧度,又馬上彈直,他的身影如同釘子一般釘在當地,但薛萬濤卻是反而被他震退了出去。

頭頂上方的青傘依舊在飄落。

薛萬濤感覺到自己胸口的濕意更濃。

此刻薛萬濤甚至有些不知道該看一眼頭頂的青傘,還是看一眼自己的胸口。

林夕的身體再次往前衝躍而出,出劍斬殺,他腳下布鞋的鞋面和鞋底都因為他雙腳十趾的用力而嗤啦一聲裂了開來,他感覺自己渾身的肌肉都綳得很緊,似乎再過一分就要綳斷,但他卻從來沒有覺得自己的身體這麼有力過。

他殺了該死的沐沉允,為吊死島上那十幾具白骨和王思敏報了仇,他很高興。

他從那麼多人的封山圍殺之中逃了出來,發現了龍光採石窟,嘗到了昔日白雲觀閒散道人用來燉雞的赤麻芝的味道,他很高興。

他從中階魂師突破到了高階魂師,髮梢都可以像他之前熟悉的世界電影裡的高手一樣無風自動,他很高興。

他從山中走出,看著那名平凡婦人對自己送的蘭花滿心歡喜,他也是滿心歡喜。

此刻他可以酣暢淋漓的報被逼跳崖之仇,也是滿心歡喜。

這些歡喜,更是讓他此刻的每一件前所唯有的快意、強大,他的狀態,到了前所未有的巔峰。

“當!”

薛萬濤竟然是沒有能夠避開林夕這直接的一劍,手中短劍在林夕的長劍快要接近他面目之時,才架住了林夕的長劍。

“蓬!”

兩人的腳也幾乎同時撞上。

一團勁氣在兩人之間爆開,林夕身體一晃,在眼看站立不穩之時,卻是單手一撐,以一個好看的側手空翻翻了出去,穩穩的站定。

薛萬濤沒有後退一步,但是他垂下了頭。

他胸口的繃帶上,有一滴滴黃豆大小的鮮血好像露水一般透了出來。

原本已經飄落到他和林夕頭頂的青色大傘,卻是因兩人之間迸開的氣流而再次飄飛而起。

林夕毫無花巧,雙腳狠狠的蹬踏在地上,再次以蠻不講理的態勢,蹂身撞上,劍走刀勢,飄飛斬向薛萬濤的脖頸。

薛萬濤錯身,這一劍從他左肩處滑過,然而不等他先行藉著這一劍落空發動反擊,林夕的整個身體也已經到了他的側面,手中長劍已經再走刀勢,飄飛至他的背上。

這是安可依的刀。

以林夕此刻的狀態,這一刀,也隱然有了安可依的快到絶倫。

薛萬濤來不及轉身,在林夕的劍已然割破他的衣衫時,他反手,他手中的翠綠色短劍,硬生生的平貼著他的肌膚滑入了林夕的劍鋒之前。

“當!”

金鐵聲再次大響。

薛萬濤的這一劍已然妙到毫巔,但是林夕這一擊的力量,還是如同一個浪濤一般,全部狠狠的拍在了他的身上。

薛萬濤的身體朝着前方撲飛而出,發出了一聲極其淒厲的厲嘯。

他的口中噴出了一道血花。

他胸口的繃帶上在滴滴答答的流血,他左手的繃帶上,也在滴滴答答的流血。

蕭鐵冷不由自主的往前跨出了一步。

他和薛萬濤之間並沒有什麼交情,但薛萬濤是雲秦的修行者,所以他這一步,是因為他對帝國的忠誠和心中的不忍。

一抹黑色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在他往前一步跨出之時,青鸞學院的黑袍講師郭放鷹也是跨出了一步,就跨在他身前。

郭放鷹沒有出聲,但是所有在場官員,便都是悚然一驚,誰也不敢再跨出一步。

……

薛萬濤落地,單膝跪地,再次咳出了一口血。

只是一名青鸞一年的學生…竟然有如此的戰力,如此多的手段…此時,他才明白,為什麼連中州皇城龍榻上的人,都會留意到像林夕這樣身份低微的人,都會要逼着林夕做出選擇。

隨着每一滴鮮血的流出,他體內的氣力也隨之一點點的在流失。

他知道若是再接林夕數劍,即便林夕的劍落不到他的身上,他的鮮血,也會慢慢的流光。

然而他還是不相信自己無法殺死林夕。

一聲如同野獸搏命般的嘶吼從他的喉間發出,他把斷掌和胸口的痛苦都化成了拚命的力量,不惜一切的將丹田之中的魂力,噴發出來。

一股強大的氣息從他的身上噴薄而出。

他手中的翠綠色短劍上發出的劍芒,幾乎和短劍本身的劍身一樣的長短,說不出的晶瑩奪目。

“嗤”的一聲,他這柄劍洞穿了空氣,刺向林夕的咽喉。

林夕已然衝來,晨光長劍繼續一往無前,直接朝着薛萬濤手中的短劍斬了下來。

眼看兩柄劍將再次相交,然而就在此時,薛萬濤的臉上現出了一絲冰冷的嘲諷笑容。

“這是你教我的…”

在他出聲之時,他手中翠綠色的短劍已然脫手飛出,射向林夕的面目。

他的左手斷掌,卻是揮了上來,對準了林夕的淡青色長劍。

與此同時,他的右腳後跟重重的錘在了地上。

他只是大魂師中階的修為,魂力無法匯聚周身的天地元氣,久存於劍身符文之中,所以翠綠色短劍離開他手的瞬間,光華便已黯淡,只是如同一支箭矢。

但他的右腳後跟重重落地之時,他右腳灰色靴子的鞋面也裂了開來,卻是射出了一道藍光。

這是一根小手指長短的藍色細針。

這也是他真正的最後殺招。

林夕的長劍刺穿了他的左手斷掌,更多的鮮血飛灑出來,讓一旁看著的官員全部臉色更白,但他卻是反而笑得更為冰冷、嘲諷。

以自身的血肉來限制對方兵刃的動作,以贏得凌厲一擊的時間,這是林夕教會他的。

即便是同階的大魂師,也絶對不可能料知他有這樣的最後殺招,也絶對不可能避開他這真正的一擊。

“死吧!”

在出聲之時,他心中終於泛出了面對林夕一直沒有過的快意。

然而就在此時,他的身體僵住,發出了一聲前所未有的淒厲尖嚎。

就在先前那一剎那。

就在林夕的長劍剛剛洞穿他的斷掌時,林夕的左腿毫無道理往外撇了撇,好一個毫無美感的黃狗撒尿式。

任何修行者都幾乎不可能做出這樣的動作,在一劍刺出之時,擺出這樣的姿勢,也很難站得穩,發得出力。

然而就是這樣毫無道理,毫無美感的一個動作,薛萬濤脫手的翠綠色短劍貼著林夕的臉頰飛過,在林夕的臉頰上帶出了一條淡淡的血痕,從他右腳裂開的鞋面中射出的藍光,卻是從林夕雙腿之間飛射了過去,“卜”的一聲,釘入了後方廳堂的一根木柱中,連針尾都沒入了其中。

薛萬濤的尖嚎,並非是因為痛苦,而是因為絶望,因為怎麼都無法相信!

林夕這樣的姿勢的確站不太穩,無法發力,但是他手中的長劍還是儘力的朝着前方遞出,旋轉,在薛萬濤的斷掌上絞出血洞的同時,也再次刺入了薛萬濤的胸口,刺入了他已經再次崩裂的傷口之中。

薛萬濤的右手也落了下來,抓住了林夕的劍身。

林夕提空的左腿也落了下來,他再次發力,長劍在薛萬濤的手中滑行,從他的背後帶著一蓬血花刺了出來。

林夕的身體也隨着長劍的沒入,而幾乎貼到了薛萬濤的身上。

“怎麼可能…你怎麼能夠避得開?”

薛萬濤緊抓着劍身的右手鬆了開來,他將最後的力氣用在了失神的問出這句話上。

“因為我和張院長是一樣的人…我第一次,的確沒有避開。”林夕旋轉劍身,拔劍,後退,同時在薛萬濤的耳邊,以只有兩人才有可能聽得到的低語,輕聲說了一句。

薛萬濤往後仰面倒下。

他只是覺得震驚和不解…因為林夕說的話他依舊不懂。

他只是看到,天空之中那把青傘正在落下來。他心中油然對這把青傘無比的厭憎,然而卻是連對這柄始終像一片陰影遮在他頭上的傘都沒有辦法,只能看著這柄傘遮住了他最後的天空,最後的視線。

薛萬濤重重的倒地,吐出了最後一口氣息。

青傘落下,林夕接住,將劍納回傘柄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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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龍蛇之夏第三十八章 從這夜開始,你們不是秘密

瀑布太高,一縷縷水流在空中都被拉成了白線,就像一條條長鬚。

所以三茅峰上這條垂入山澗的瀑布叫做龍鬚瀑。

夜色中,青鸞學院的黑袍講師郭放鷹站在濕滑的崖邊,看著這條瀑布和下方那一個從上看下去如同井口一般細小的碧綠色深潭,心想這裡的確很高,這樣的一名學生,的確值得自己和許多人過來。

“你從這裡跳下去之後,是如何躲過十幾日的?”

他轉過身,背對絶壁和瀑布,絲毫不擔心失足滑落,看著林夕問道。

林夕身旁的姜笑依和邊凌涵也是轉頭看著林夕,也想知道答案。

“這山裡的白雲觀和龍光塔,的確是用這裡面的山石建造的。”林夕點了點下方的山澗,嘴角微微上翹道:“裡面有個採石窟,只是進入的航道被現在的水位淹沒了,外面看不出來。”

“我的運氣不錯。”看著姜笑依和邊凌涵恍然大悟的樣子,林夕的眼角也彎了起來,又補充了一句。

身穿黑袍,帶著登天山脈獨有的孤高氣息和龍蛇山脈中的鐵血氣息的郭放鷹,卻是搖了搖頭,道:“這個世上從來沒有什麼運氣…所謂的運氣,其實是某種必然,不能殺傷薛萬濤,不敢跳下去,一切運氣都不可能發生。”

“那天晚上出現了些意外。”在林夕和姜笑依、邊凌涵回味他前一句話的意思時,郭放鷹又說了這一句。

這一句沒有任何鋪陳的話十分突兀,讓林夕也有些發怔:“哪一夜?”

“你們殺沐沉允的那一夜。”

因為只有四人在,所以便根本不用虛偽,郭放鷹看了一眼林夕和姜笑依,道:“對於修行者而言,殺人沒有什麼了不起,只是要承擔得起殺人的後果。”

“修行者的身後,或許有師門,有其他厲害的修行者,還有那些用他們的權貴。”

“我們學院自然會儘力去保護值得保護的學生,自然也會設法讓你們殺死沐沉允之後安然離開。但是那夜還是出現了一些意外,有一名學院意料之外的修行者出現,所以你本來不用逃進這三茅峰,原本應該能夠逃回省城中的。”

郭放鷹平和的看著林夕,道:“學院的計算沒有問題,只是誰也沒有保證沒有節外生枝的東西。”

林夕當然明白這些,也當然不可能因為自己遭遇的危險而對青鸞學院有些不滿,他點了點頭,“我們這邊有沒有人出事?”

郭放鷹看著他,道:“有人受傷,但沒有人死。”

林夕想了想,問道:“那暗祭司,到底是什麼人?”

郭放鷹靜靜的解釋道:“和你們一樣的人,若是你們殺死了沐沉允,被確認有罪,然後你們又繼續殺死那些該死的人…你們便成了那樣的人,無視一切世間法,只在黑暗之中行使自己心中的正義。”

林夕有些默然,認真道:“很痛快,但很苦…...我在竹林之中遇見了一名劍師和一名琴師,哪一個是我們的人?”

郭放鷹搖了搖頭:“都不是我們的人。”

林夕一怔:“可我明明看到他們對上了。”

“不止那名劍師和琴師,當時竹林還有一名強大箭手,也是琴師一方的修行者。”郭放鷹看著林夕,道:“那劍師是葉忘情,開國大將之後,東林行省第一劍師,他這次出手是要攔你。那名琴師和箭手卻是連我們都不知道身份,我們只是知道了有這樣的修行者到來,暗中也有人盯着,但卻沒有想到是幫你,而不是攔你的。而且我們也沒有想到,這兩人真能對付得了葉忘情。”

“連學院都不知道?”

林夕更是驚訝,他和姜笑依、邊凌涵都是十分清楚,青鸞學院的真正強大之處,絶不是這些面上的修行者,而是那些不為人知的力量。連青鸞學院都查不出身份的修行者,來歷必定極不簡單。

“應該也是皇城中那幾個人之一。”郭放鷹臉上出現一絲譏誚神色,“皇帝一定十分生氣。”

在雲秦,也唯有青鸞學院和皇城中那重重帷幕後的幾個人膽敢忤逆聖意,而越是這些人,就越會讓皇帝憤怒。因為這些人,是皇帝這些年一直都需要正視和忌憚着,但又不能動的。

林夕笑了笑,問道:“薛萬濤是誰的人?”

“沒有百分之百的證據,但極大可能是刑司許家的人。”

“許家?”林夕蹙了蹙眉頭,“我和他們似乎沒有什麼仇吧?”

郭放鷹有些嘲笑,道:“許家有個公子叫做許箴言,也是青鸞學院的學生。前些日子許家剛向秦家提親,但卻被直接回絶了。”

“咳…咳…”姜笑依和邊凌涵兩人都是忍不住輕聲咳了數聲,都是幸災樂禍的笑着看著林夕。

林夕苦了臉,“秦惜月?”

看到郭放鷹點頭,他更加苦惱的解釋道,“我和她其實沒什麼…”

郭放鷹認真道:“我相信。”

林夕無奈,無語。

因為他也清楚,郭放鷹再相信也沒有用,關鍵得許家相信。

“就為了這,就想我死?”但他同時又有些生氣,“這許家就自覺這麼厲害了?”

“許家的背後是江家,江家是九老之一的世家。”郭放鷹看了林夕一眼,解釋道:“坐在重重帷幕後面的那些元老需要考慮的事情和我們不一樣,他們會着重培養一些人,也會設法扼殺一些對他們挑選的人可能產生重大影響的人。”

林夕皺眉,“我不管,許家要對付我,我就要對付他們。”

“你很清楚一些遊戲的規則,至少在這件事中的表現,你恐怕比夏副院長想像的還要做得好。”郭放鷹沒有應林夕的這句,只是平靜的說道:“只是你還是太過年輕,現在的修為相對於葉忘情和許家這種級別還是不夠。在這件事的處置上,還有一個很嚴重的錯漏。”

“什麼很嚴重的錯漏?”林夕愣了愣,和姜笑依、邊凌涵互望了一眼。

“既然薛萬濤肯定要殺你,你不逼他決鬥,也可以想其它辦法殺死他。”郭放鷹看著林夕,道:“學院並沒有告訴我過多關於你的事情,但是你的傷能這麼快好,而且全無傷痕留下…我便知道你事關學院的某個強大傳承。我能知道,自然也有人會知道。許家,甚至是皇帝,他們要對付你,也必定會有規則的限制,但是對於有些勢力和敵國來說,卻沒有這樣的限制。”

“所以從這夜開始,你們會正式的出現在很多人的視線之中,你們將不是秘密。”

郭放鷹身上氣息微微一震,震飛了身上所有的水珠,濕氣,“我知道你是想徹底消磨去薛萬濤的戰意和亂他的心神,但是十個薛萬濤,也價值不了你們正式出世…你們出現的畢竟太早了一些。尤其是你…林夕,你的這項傳承,會讓很多修行者,尤其是很多敵國的大修行者都不惜代價的來找你。”

微微一頓之後,郭放鷹又看著有些笑不出來的林夕,更加嚴肅認真的問道:“你們是不是覺得,絶大多數青鸞講師的相貌都很普通,很多人甚至看上去很土…很像普通的莊稼漢,並不見多出色。”

林夕和姜笑依、邊凌涵又是互相看看,不知道郭放鷹這句話的用意,也不敢對講師和教授的相貌做什麼評語,所以三個人都是沒有出聲。

“修行者雖然少,但每一年,隨着很多新生兒的誕下,每一年,這個世間就會多出許多修行者。”

郭放鷹微抬首看著天空,緩緩的說道,“每一年,也會有許多修行者死去…修行者其實比起一般的人,更容易死。唯有少數修行者,能夠走得很長久,成為這世間令人仰視的強大存在。絶大多數時候,那些耀眼的,光彩奪目的人更容易隕落,反倒是我們這些普普通通的修行者,長得不好看的修行者,能夠走得更長久一些。”

有水珠飄灑到林夕的臉上,他擦了擦臉,苦笑道:“這些話並不好笑。”

郭放鷹點頭,“是不好笑。”

林夕對著郭放鷹微微躬身,道:“多謝老師點醒,今後做事我會更加注意方法…不知老師還有什麼要教學生的?”

“薛萬濤那件東西是仙一學院的青蜂針,魂力和踏力共同激發,除了本身的魂力之外,蹬踏的力量越大,內裡機括反彈之力也越大。至於其他…”郭放鷹想了想,道:“皇帝和學院應該都不想讓你多停留在一個地方,所以你可以準備一下,按我的判斷,極有可能會讓你去龍蛇邊軍。”

……

……

中州皇城之中,氣氛平靜,清樂聲聲。

御書房中,雲秦皇帝的手落在了面前金絲楠木的書桌上。

“啪!”的一聲輕響,桌面上驟然出現了無數裂口,蔓延向桌腿。

“嗤…嗤…”輕響聲中,桌子中如同有蒸汽衝出,桌面和桌腿都裂成了無數細小的木絲,連着桌上的文書一起粉碎。

金色的地磚上也出現了裂紋,轟的一聲,地上爆開一團氣浪,噴出許多磚石的碎屑,接着,地面恢復平靜,然而云秦皇帝的手,卻是兀自在微微的顫抖着。

“是誰?”

他深深的吸了口氣,又對著空曠的書房,厲聲低喝。

他這憤怒,並不是因為林夕的選擇,對於他而言,林夕這樣的青鸞一年學生,只值得他些微表露些意思,便已足夠,讓他憤怒的是...那幾名連青鸞學院都不知道來歷的修行者。那幾名站在他對立面的修行者,就連他,也不知道來歷,但可以肯定的是,這是雲秦的修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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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龍蛇之夏 第三十九章 做不敢做之事

出名要乘早。

出了名,會被更多的人注意,會有更多的機會。

但對於注定會在雲秦史冊上留下濃厚一筆的雲秦精英學生而言,太早出名,卻並不是好事。

自己的羽翼未豐,那些可以生死與共的夥伴們也羽翼未豐,太過璀璨,很有可能變成流星。

這一夜,林夕跟着郭放鷹重至三茅峰觀瀑,知道自己的人生從此將會有截然不同的改變,這一夜,雲秦皇帝拍碎了一張書桌。

這一夜,在很多地方,還有許多足以對雲秦這個龐大帝國的走向產生巨大影響的事情發生。

大莽王朝的帝城並不像雲秦帝國的中州皇城一樣雄偉,建築大多低矮,用的也都是最樸實的土燒磚,但大莽帝城之中的私塾書院,卻是比比皆是,比中州皇城多得多。

這一夜,大莽帝城月明。

和平時一樣,身穿普通麻布袍子的大莽老皇帝湛台莽,讓華貴的馬車停了下來,停在了一處私塾前。

他讓趕車的啞巴老僕停下來,原本只是為了要看一看這處私塾前一叢在明媚月色中正開得艷的深紅色花朵。

然而他剛剛跨下馬車,卻是咳了起來,這名身材矮小,看上去吃過很多苦的老皇帝強硬的抿住了嘴,想要硬生生的堵住某些東西,但是兩團血霧,卻還是從他的鼻孔之中噴了出來,如同他的體內,噴出了無數的塵埃。

湛台莽停住了。

他嘆了口氣,沒有再看那叢他都沒有見過的無名花,轉身走回了馬車。

美人白髮,英雄遲暮,這本身就是世上最大的悲哀,再厲害的人,也敵不過時間,也敵不過傷病,即便是在大莽縱橫一世的他,也不例外。

此刻這名大莽最大的梟雄並不知道雲秦皇帝心中所想,若是知道,若是能對面相談,他或許便會對妄想疆域無界的雲秦皇帝說一聲,這個世間,本身便有無數的無奈,即便此刻腦中所想的願望全部皆能滿足,還是會有新的煩惱和無奈生出來。

“時間差不多了…明日裡,就將他接回宮中去吧。”

用一塊錦帕擦乾淨了自己唇鼻之間的血跡之後,這名老皇帝沒有半分霸道威嚴的對著趕車的啞巴老僕說道。

啞巴老僕咿呀了兩聲,示意自己清楚了。

“現在我們去金養神那裡。”老皇帝點了點頭,說出了一個在大莽舉足輕重的名字。

大莽王朝有一個內閣,內閣的作用,便是協助皇帝批閲每日的奏摺,金養神,便是擁有內閣印,最終核准的宰相!

這一夜,微服出行的湛台莽,隻身進入了金府,在金府只剩下了他和金養神的後花園,他抽出了一卷御書,遞到了金養神的手中。

身材高大,歲年逾七十但仍渾身充滿用不完精力,連頭髮都是沒有一根發白的金養神在接過這卷御書時便感到了非同一般的意味。

他是大莽富商出身,以全部身家暗中資助湛台莽起兵征戰,湛台莽最後一統大莽,他也是首功之臣,和湛台莽實則也是情同手足,連私下稱呼都沒有尊卑之分。

這數十年來,他不知道多少次和湛台莽單獨私談,也不知道批閲了多少難以決斷的案卷,但這次只是看清楚這卷御使上的所有字跡,他便失態,啪的一聲,袖子帶下了他書案上的筆筒。

“賜名…你竟要將皇位傳給他?!”

這名大莽舉國公認的大賢震驚莫名,抬着頭看著湛台莽說道,完全不顧他這樣便是懷疑聖意。

湛台莽笑了笑,一直隱於他身上的強大威嚴,卻是於此刻一笑而徹底的流露出來,“要不你以為呢?”

金養神深吸一口氣,緩緩道:“我原以為,你只是想讓他接替我的位置。”

“你還有時間,這個國家,還得你再看著十年。”湛台莽傲然的搖了搖頭,道:“既然連你都想不到,別人更不可能想得到…我是什麼人,做的事,自然也是非同尋常的事。古往今來,帝位都是傳子侄至親,又有誰敢像我一樣?”

“湛台淺唐…”金養神微紫的面上震驚難去,不住搖頭,“雖說你賜他這樣的姓名,相當於收他義子,雖說我知道他能令你如此看重,必定驚才絶艷,但是很多人不會理解,不會甘心,恐有大亂。”

“有你,還有李苦,有你們兩個支持,還有誰能翻過這大莽的天?”

湛台莽無比傲然,也是無比威嚴的指了指外面帝城的天空,冷笑道:“亂就由它亂,雲秦自身東邊和西邊兼顧不暇,五年之內,絶對沒有餘力越過千霞山。這是我大莽的機會,也是我大莽之幸,這次亂之後,卻恐怕能夠永保我大莽的平安。你不要告訴我,你們兩個還壓不下這亂。”

金養神直視着湛台莽,道:“你確信他可以,但他自己,能承受住這突然的身份改變麼?”

湛台莽點了點頭,平靜道:“修為、心性、賢能,若是有一點不如我…我便不會將皇位傳給他。”

金養神依舊震驚,知道湛台莽和他現在做的是一件震撼千古的事,但他比任何人瞭解湛台莽的睿智,所以他也不再多說什麼,只是收下了這卷御書,問道:“一步步來…什麼時候先擬書召他入閣?”

湛台莽看著金養神,道:“就在明天。”

……

“光是一名天選,並不值得皇上和學院為他大動干戈。”

一間靜宅之中,雲秦新興的柳家獨子柳子羽,看著柳家的重要謀士,也是他父親派來輔佐、教導他的老師蘇仲文,面色異常冷厲的說道:“他必定還有更為重要的身份。”

“你能不因他的事情的情緒影響,做出這樣正確的判斷,便說明這段時日有些進步。”

蘇仲文淡然一笑,道:“不過不管他是正將星,還是風行者…他這次反而會令皇上動了殺意,所以原本皇上可能最多只是想斷了他在朝堂中的前程,令他最多將來只能在龍蛇山脈裡面做披着黑袍的講師,但他贏得太過漂亮,現在便不會這麼簡單,想要披着黑袍終老都會很難了。”

柳子羽的心情頓時大佳,得意一笑,端起了茶盞,卻是只覺一股奇特清爽馨香直衝口鼻,頓時接開盞蓋,只見杯中數十絲金黃色小絲或沉或浮,他淺嚐了一口,頓時覺得甜苦相依,十分清冽,頓時驚訝的抬頭看著蘇仲文問道:“先生,這是什麼茶,卻是從未見過。”

“這是金柚茶。”蘇仲文微微一笑,道:“這是一種名為金柚的果物製成。這種金柚唯有在雲秦東邊有一小塊地方出產,雲秦各地根本見不到,我也只在早些年品嚐過一次,現在倒是有商家想出了用蜂蜜保存的方法,使得這不耐運輸的果物能夠運送出東林行省。這金柚味道獨特,杯中的這果肉你可以品嚐一下,別有風味。”

柳子羽聞言抿了一口,輕嚼之間,頓時讚歎:“這味道果然有種唇齒留香的清香感覺。”

“現在還是早柚,再過月餘,最好的金柚上市,這蜜茶的味道應該會更好。”蘇仲文微笑道。

柳子羽又喝了一口,讚歎道:“真是不錯,既是能夠久藏,看來可以多買一些來備着。”

……

……

又是午後,燕來鎮江邊一處有廊檐的陰涼碼頭上,一名女子正在漿洗衣衫。

這名女子只是身穿著最普通的藍色粗布衣衫,但卻是難掩艷麗,只是眉宇之間,卻似有着一抹掩不去的憂愁。

姜笑依看著她的背影,在廊坊之中猶豫了很久,終於不再猶豫,走了上去,在她的身旁坐了下來。

直到姜笑依的腳尖出現在她的視線之中,女子才發覺有人到來,轉頭看清姜笑依的面目,女子渾身輕輕一顫,卻是又低下了頭來,“你們…已然回來了?”

“剛剛回來。”先前看著這名女子的背影猶豫時,動步如同千鈞壓身般困難,但一旦走出了第一步,姜笑依此刻的心情卻是反而徹底平靜了下來,想著原來也並非這麼困難,他點了點頭,看著江水,輕聲道:“銀鉤坊那人叫沐沉允…他已然被斬下了頭顱。”

女子渾身又是一顫,頭垂得更低,卻是不知該說些什麼。

“他死了,你的仇已然報了,你也不要再將一些事放在心上。林夕說得對,我們只為自己和自己在意的人而活。”姜笑依卻是轉過了頭,看著她,道:“我想明白了,我也希望你能想得明白。”

女子下意識的抬頭,她有些不可置信的微微張口,然而她看到姜笑依的目光說不出的堅定,她的頭又下意識的低下去,但是視線卻是已然全部模糊。

“這些天我一直不開心。”姜笑依卻是笑了起來,看著她,道:“現在我發現很多時候我不開心,是因為我心裡鄙夷自己的怯弱,但是現在我終於敢開口說出來了,所以我現在很開心。”

“有些事,你不要告訴林夕的家人…他很有可能,我也很有可能會被調去龍蛇邊軍一陣。這世上總是會有太多的意外,所以我怕我這次不和你說清楚,我非但會一直不開心,而且以後想要找你說出我心中所想,恐怕也會沒有機會。”姜笑依笑着,看著這名當日江壩上看到的第一眼就深深烙印在自己身上的女子,認真道:“若是我能回來…你會等我麼?”

女子的眼淚一滴滴的流下,滴落在面前裝着衣物的木盆中。

“我…”她哽嚥了許久,終於抬頭要說話。但是姜笑依卻是凝視着她,帶著些許霸道,道:“不要先說別的,我第一句話,只想聽你願不願等。”

“我願意等。”王思敏說出了這句,然後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這名性格倔強的女子,在這碼頭上哭得肝腸寸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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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龍蛇之夏 第四十章 箭手

大德祥的東家刑德榮在翻看著賬簿,他的手在微微的顫抖。

因為商行的表現太好。

先前靠跟着林夕家裡鋪子的點子,大德祥在兩年之中,連排名前一百都排不上,到現銀能夠接近鹿東陵前二十的商行,這發展的速度,已然是極其的驚人。

然而現在大德祥賬面上每日的流水,比起他會見林夕之時,已經激增了二十餘倍,而且還在以驚人的速度在增長着。

先前大德祥賬面上的主要盈利,便已經是靠皂膏,油燈罩和雲英蜜的營收只是為輔。

現在這賬面上激增的營收,依舊還是靠皂膏,只是聽林夕的謀劃,在皂膏中加入香料和花汁等物調色,這銷路就好了不知多少倍。現在整個東林行省的大城之中,幾乎已經全部是被大德祥的皂膏壟斷了生意,尤其許多知名酒樓,許多名宅大院,都已經非大德祥的不用,接下來林夕所說的更加精緻,修飾以花紋圖案,甚至名人文書的皂膏,也已經在日程之中。

光是這皂膏生意,都在以恐怖的速度朝着東林行省外擴張,即便現在大德祥將其餘所有生意拋掉,刑德榮也可以肯定,在接下來三年之中,賬簿上的營收還是會急劇的增長,絶對不會觸頂。

然而大德祥還有金柚茶的生意。

和林夕之前的世界不同,整個雲秦,唯有帝國版圖的這最東邊極少數地方產甜柚,雲秦絶大多數的人,根本沒有嘗過柚的味道,甚至都根本沒看過這金柚是長什麼樣子。

十餘天之前,雲英鎮附近山林之中第一批早柚出產,在用這批早柚製成金柚茶時,刑德榮還略有懷疑,然而只是十天下來,第一批金柚茶已經全部訂罄。

這讓刑德榮看到了一場剛剛燃起的火,而且這火,還是只有大德祥才能燃的火。

因為所有出產金柚的山林,已經全部被大德祥包下了,這完全是壟斷的生意。

大德祥本來就經營上佳的蜂蜜,金柚出省的生意,本來就因為價格昂貴而不好做,但在林夕簡單的謀劃之下,卻使得這兩件原本不起眼的生意,讓大德祥驟然之間又插上了騰飛的雙翼。

因為聽聞林夕已經回來,因為商行的表現太過驚人,所以刑德榮便忍不住想去見林夕,向林夕報喜。

因為林夕也是大德祥的大東家。

然而就在姜笑依認真的問王思敏願不願意等,王思敏在碼頭上哭得肝腸寸斷的這個午後,一名女扮男裝,背着雙劍的女子卻是在刑德榮放下賬簿不久之後,便出現在了刑德榮的面前。

“我是林大人派來的。”

這名背着雙劍,打扮成文士模樣,從面目上根本看不出年紀的好看女子,對著刑德榮風淡雲清的解釋,“他今後會儘量不和商行聯繫,按照你們先前的約定,刑東家你也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他也是大德祥的東家…我今後在大德祥內,便代表他。”

刑德榮從她身背的雙劍和她身上獨有的一些氣質,判斷出了這名女子並非是普通武者,他一時有些誠惶誠恐的同時,也是越加的興奮,因為唯有一些極大的商行,才有可能有修行者的坐鎮。

“我不能經常拋頭露面。”好看女子又着重說了這一句。

因這一句,大德祥從這日起便多了一名外面尋常人見不到的神秘大掌櫃。

“這是林大人讓我交給你的。”

接着,這名好看女子又取出了一個用油紙封着口的小瓦罐,遞到了刑德榮的手中。

刑德榮揭開了油紙,問到了獨特的氣味,看到了裡面一小塊一小塊泡在湯汁裡面的東西,忍不住又有些震驚的看著好看女子,“這是什麼?這也是能吃的?”

“林大人說這叫腐乳。”好看女子微微一笑,“你可以嘗嘗看,不過有些咸,只能略微少一些。”

刑德榮不顧自己身份和舉止,忍不住用手指沾了一點,塞入了口中。接着,他的表情更加豐富,更加變得震驚莫名。

好看女子又是微笑間,遞了一張單子到他的手中,“這是配方…現在唯有林大人,我,還有林大人的父母和你知道,所以你不想被人學着,就不要讓這張方子流傳出去。”

“這樣的東西,真是只用豆腐製成的?”刑德榮看過單子上的內容,更是難以置信,失神低呼。

好看女子笑了起來,道:“我先前也不相信,所以先前一罐,已經被我配面片,配牛肉卷,配菜蔬…吃掉了。這一罐是我自己按這個方子做的。”

刑德榮愣了好久,才長長的嘆了口氣。

他不知道林夕的腦子裡還有多少奇思妙想,他只知道,有了這一罐東西,有些原本寡淡無味的東西也會變得極有滋味,不貴的價格,更是可以讓許多窮苦人家的飯桌上又多了些味道。

他現在根本就不擔心大德祥的生意做不好,只擔心大德祥發展太快,生意陡然做得太大,以他和商行現有的能力,還根本管不過來。

“這東西,還是等些時日,暫緩吧…”刑德榮又嘗了一點味道,看著好看女子感慨道。

好看女子微微一笑,道:“生意的事,隨刑東家你。”

…...

…...

燕來鎮很平靜。

除了已然開工的大壩之外,林夕也並沒有多少值得關注的東西。

姜笑依和邊凌涵也已回到了各自的司職。

林夕並不用一直呆在鎮督府,所以燕來鎮的其它官員,大多數時候也不知道林夕的行蹤。

這些官員不知道,但左青丘卻是十分清楚。

左青丘的表面的身份是小桐油商,真正的身份是暗探。

雲秦、唐藏、大莽,都有很多見不得光,但卻對帝國有着驚人貢獻的官員存在,潛隱和暗探,便是其中的兩種。

左青丘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為雲秦中州皇城中的哪一位大人物服務,他只知道忠實的完成上面交待下來的任務,然後將觀察到的一切消息記錄下來,通過獨特的渠道傳上去。

這些時日,他的任務,就是負責暗中查探林夕的一舉一動。

這日,他看到林夕又和前些時日一樣,背着一個木箱,朝着燕來鎮外江邊的一座荒山行去。

於是他便也和平日一樣,和林夕隔着足夠遠的距離,然後攀上了那座荒山對面的一個山坡,然後取出了一個特製的長筒鷹眼,遠遠的觀察着。

他看到林夕又開始練箭,取出神梨木弓,然後取出了數袋普通的黑色箭矢,一箭一箭,不停的在荒山山巔,朝着下方一個山谷射落。

左青丘雖然並非修行者,但他每次看林夕練箭,卻依舊會十分震撼,覺得林夕的箭術和一般人截然不同。

因為林夕的每一箭射出,黑色箭矢在空中飛行墜落之時,竟然都會激得周圍的空氣,帶起一條白色的渦流。

驀的,左青丘突然看到遠處的官道上有異樣的塵土飛揚。

通過手中的鷹眼,他看到有一隊騎者,正在朝着燕來鎮而來。

……

這一列騎者共十一人。

後方十人全部都是普通的正武司軍人,只是按照慣例,保護前方官員途中安全。

然而這最前方的一名官員,卻又是根本不需要這些地方鎮守軍保護的。

這是一名四十餘歲的清瘦中年人,面如白玉,眼瞳顯得分外黑,分外明亮。他的肌膚看上去比有些女子的肌膚還要好,但是雙手卻是十分粗糙,長滿了厚厚的老繭,還有許多割裂狀的老傷痕。

他的身上背着一具用三層不同的金屬薄片嵌合而成的金屬長弓,金、銀、暗紅三色的弓身上,有淡綠色孔雀羽毛般的符文。

弓弦如玉,是黑色的,如同深沉的黑夜。

這名官員此刻身穿著的是正武司官員的服飾,但那夜在三茅峰阻截林夕時,他卻是身穿墨綠色皮甲,面上蒙着暗紅色鱗片狀的面罩,如同一頭恐怖的蜥蜴。

他便是那夜箭透大松的強大箭手。

那夜他還是屬於刑司,然而他現在卻已經調至正武司,成了正武司的官員。

這一行十一人很快近了燕來鎮,到了燕來鎮督府前。

在聽聞林夕並不在鎮督府內,這名面如白玉的清瘦中年人空手出了鎮督府,不知是問過了林夕大致的出行方位,還是有着什麼獨特的感應,這名清瘦中年人在江邊遠遠的看了一下熱火朝天的江壩施工地之後,便快步朝着林夕所在的荒山區域走了過去。

他並沒有發現左青丘。

走過了左青丘所在的荒山之後不久,他卻是驟然停頓,仰首望向了林夕所在的荒山。

以正常人,乃至一般修行者的目力和聽力,在這樣的距離之外,根本無法看得見,或是聽得到林夕在山上練箭的任何痕跡。

然而這名清瘦中年人卻是看到了天空中飛行的隱隱黑線,和黑線旁邊的若有若無的白色渦流。

“這是墜月箭技…非風行者不傳的墜月箭技!”

“難怪青鸞學院對他如此重視,那夜東林行省三大修行者全部鎩羽而歸,原來他是風行者。”

清瘦中年人沒有再前行,他平穩嚴肅的面容驟然變得精采了起來,意味難名的輕聲自語了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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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龍蛇之夏第四十一章 肯學便肯教

林夕平靜而沉穩的射光了三箭囊的箭,然後開始下山。

他並不知道有左青丘這樣的暗探在觀察着他的箭技,也不知道那夜三茅峰中的強大箭手此刻也在一條小徑上等着他。

但是學院派來的黑袍講師郭放鷹和他夜談之後,他也已經清楚了自己的一些處理還是犯了很大的錯誤。

早在和雷霆學院一戰過後,皇帝和長公主便已經認為他是具有風行者潛質的修行者,但龐大的雲秦帝國之中,還有許多力量制約着皇帝,皇帝和這些力量並非完全一路,而這些力量之中,又有林夕的對手。

從拿夜過後,林夕知道自己的名字恐怕會正式登上許多權貴手中的案卷,而要掩蓋住自己身上最深的秘密,便唯有聽從夏副院長當日的教誨,暴露出一些別人認為已經佐證的秘密,讓別人產生錯誤的判斷。

所以若是在平時,哪怕左青丘的跟蹤能力再強,哪怕這名當日參加阻截林夕的強大箭手對於箭矢在空中飛行的一切更加敏感,恐怕也沒有機會看到林夕的箭技修行。

龍光採石窟那十幾日不見天日的修行,不僅讓林夕的修行大大的突破了一步,還讓林夕有所悟。

對明王破獄有所悟,對天地元氣和符文有所悟,對自己最深的秘密和修行的速度,有所悟。

先前林夕並不知道,夏副院長和哀牢後山的蕭明軒已經做出了他修行速度極快的論斷,這個修行速度極快,不僅是指他的武技掌握快,而且還涵蓋他的魂力修為提升快。正是因為他的魂力修行快,再加上他被蕭明軒察覺的“兩碗水”的潛質,夏副院長和蕭明軒才斷定他是和張院長一樣的“將神”。

之前林夕一直都覺得因為自己是“兩碗水”,所以修行速度並不快。

因為青鸞學院和雷霆學院都是匯聚了雲秦帝國最頂尖的天才人物,林夕遇到的對手,修為很多都遠超出他,賀蘭悅汐、高亞楠等人的修行速度,形成了他這樣的錯覺。

然而龍光採石窟中十幾日不見天日的修行,卻是讓他明白,他的修行速度,很快…很快。

在生死之間的大恐怖…真正的死亡威脅降臨時,人體的心臟會比平時更加強勁的噴湧出鮮血,人的內腑,會分泌出平時不會分泌出的激素,魂力會更洶湧的在體內爆發,人的感知會更加的敏鋭,接觸到平時接觸不到的氣息,就連不到高階魂師的修行者,在真正死亡威脅降臨時,身體毛髮都甚至會豎起。

這些,加上對精神的磨礪,便可以使得修行者在這種極限的情形下修行時得到的好處遠超平時。

然而心臟超過極限的壓出數倍平時的鮮血,人的內腑分泌出的激素,魂力更洶湧的在體內爆發…這些都會有些後遺症,就像將生命力和潛力一次性提前燃燒一般,接下來修行者的精神和身體,都會不可避免的虛弱很久。

經常如此,恐怕無論精神和身體,都會被直接拖垮。

所以很少人會敢用真正的死亡來進行修行,所以即便是賀蘭悅汐,當日在雪線之上的修行,也不可能經常為之,所以自認為自己是聞人蒼岳一樣的一代絶世梟雄的賀蘭悅汐,只是在雪線之上看到同樣敢如此修行的林夕,便頓時起了必殺的殺心。

然而林夕並不是普通的修行者,他擁有回到十停之前的能力,可以讓他的身體狀況回到用這種方式修行之前,而他的腦海之中,卻可以記住那段時間之內的感知,接觸到平時修行時接觸不到的境界。

青鸞學院的修行之法,本身就是以魂力為主,以魂力再來慢慢改變身體,這和大莽的千魔窟、煉獄山的修行者先煉體,然後用魂力配合身體,以煉體為主的修行道路完全不同。

精神和意志力量提升的越快,奉行青鸞的修行之法的修行者的修為提升的就越快。

所以在從山中捧着幽蘭走出時,林夕甚至覺得,當初那一個走出中州皇城的中年大叔,之所以走入登天山脈,之所以選擇青鸞學院,恐怕這才是最深層次的原因。

和張院長來自同一個地方…兩碗水…修行速度極快…這才是他最深層的秘密,對於這些秘密而言,風行者的身份,甚至明王破獄,都不算是秘密。

……

事實上,這些時日林夕主修的並不是箭技,而是魂力修為和劍技。

他的魂力力量已經能夠直透毛髮,到了高階魂師的修為,在先前一些青鸞講師的傳授和一些典籍的描述之中,他也已經十分清楚,只要他的修為再進一步,在他的感知之中,魂力在丹田之中給他的感覺就不再是一條條氣流,而會像一滴滴的晶瑩液滴。

在調用時,感知之中的這一滴滴存儲在丹田之中的液滴便會化成更為洶湧、更為狂暴的元氣湧出。

這個時候的魂力,已經能夠透體而出,透入手中兵刃的符文之中。

這便是大魂師境,亦稱加持境。

人的身體,是一個容器,魂兵,對於魂力,亦是一個容器。

在沒有魂力貫注進去之前,魂兵是死的,符文就像乾涸的血脈,然而貫注進魂力之後,血脈之中有血液流轉,魂兵便會復活。

現在無論是晨光長劍,還是神梨木弓,在林夕的手中,還是死物。

不到加持境,魂兵在修行者的手中,也只是一件材質好一些,不容易折斷,損壞的普通兵刃而已。

加持境,便是一條極其重要的分水嶺。

現在,林夕已經站在這條分水嶺之前。

……

背着木箱的林夕下了山,他看到了靜靜的站在荒草小徑上的面如白玉的清瘦中年人,這名清瘦中年人也第一次真正看清了林夕的面目。

林夕微微的蹙了蹙眉頭,因為這名身穿正武司官服的清瘦中年人的目光在他的身上游離了一下之後,便很快停留在了他的雙手十指上,似乎要從他的雙手十指上看出些什麼。而這名清瘦中年人的目光,卻是又顯得分外的鋒鋭。

因為對方看自己的手指,林夕的目光便也忍不住落到了對方的手指上,接着,他便看到了這人手指上的厚厚老繭和過分粗大的指節,以及手指上幾條常年累月磨出來的深痕。

“我是明秋池,是在三茅峰之中阻截過你的那名箭手,當時我的箭矢洞穿了你藏身的那株松樹,只是不知道有沒有令你受傷。”便在此時,這名清瘦中年人的目光又回到了林夕的面目之間,平和的開口,看到林夕的眉頭明顯皺了起來,他又平和的補充道:“我知道你不會承認那你是…你可以把我的話當成是聽故事。”

林夕皺着的眉頭沒有鬆開,他看著這名那夜留給他極深印象的強大箭手,問道:“你為何找我?”

明秋池看出了林夕眼中的一些敵意和戒備,他微笑道:“那夜我只是執行任務,並不知道你是誰…這次我來,也只是奉命帶來給你的嘉獎文書。”

林夕的眉頭鬆開了,撇了撇嘴,道:“這次倒是來得快。”

明秋池又笑了笑,道:“看你並不怎麼關心…也不怎麼擔心。”

林夕看著他,道:“看來你對我似乎也沒什麼敵意。”

兩人之間似乎在不停的打着啞謎,但明秋池的心情卻似乎反而越來越為愉悅,微笑道:“雲秦朝堂之中還是有很多人對青鸞嫡系非但沒有敵意,而且還有着極大的好感。”

“青鸞嫡系?”林夕道:“這是什麼意思?”

明秋池看著林夕,意味深長道:“真正得到青鸞學院強大傳承的學生,想必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在青鸞學院,唯有真正認同有些思想的人,才能得到青鸞學院的一些強大傳承,這有些時候和天資無關。”

林夕笑了笑,“你似乎比我還要清楚,但既然你並非是和我為敵的那種,為什麼這次反而會派你來給我嘉獎文書?”

明秋池更加意味深長道:“因為是順路…原本我是隷屬於刑司的官員,但那夜過後,因為沒有將你抓住,所有參與三茅峰圍捕的官員幾乎都沒有什麼好果子吃。我現在已經成了軍部的官員,接下來也要馬上去龍蛇邊關報導。”

林夕一怔,隨即歉然道:“抱歉…不過你這也要馬上去的‘也’字用的很巧。”

明秋池又笑了起來,道:“你有準備就好。”

林夕搖了搖頭,卻是道:“你的箭技很好,我一直在想,當時我們的距離應該超過四百步,我在山林陰暗之中,按理看都根本看不清,你是如何射得準的?”

明秋池微笑道:“你想不想學?”

林夕打量着明秋池,似乎想從他的臉上看出朵花來:“你肯教?”

明秋池肯定的點了點頭,道:“你肯學我便肯教。”

林夕也馬上很肯定的點頭:“那自然要學了再說。”

明秋池越發覺得林夕有趣,笑得更加開心,從袖中取出了一個小小的玉盒。

半個巴掌大小的普通白色玉盒之中,有五根連暗探通過鷹眼都難以看清的銀絲細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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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龍蛇之夏 第四十二章 這便是榮光?

白色玉盒的底里還有一些圖紋,並非是符文,而是修行所用的圖錄。

林夕接過了這個白色玉盒,看著底部的圖錄,他的神色凝重了起來。

青鸞學院裡有內相系,他的好友蒙白就是內相系的新生。青鸞學院內相系研究的,便是修行者體內的奧秘,通過一些獨特的手段,讓修行者的某些方面特別突出,這本身就是內相系的一個重要分支。

這無疑就是一種針刺配合魂力,給眼目帶來獨特刺激,從而起到慢慢提升目力效果的手段。

“你在黑夜之中射得那麼準,是因為你看得清楚。”林夕自言自語般說了一句,緩緩抬起了頭,看著明秋池,道:“可是書上都說,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恨,沒有白吃的午飯。”

“書上說的對,這世上的確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恨。而且這是我明家的不傳之秘,所以我傳給你,自然是有原因的。”明秋池看著林夕,溫和的說道。

林夕知道雲秦很多世家都有些獨特而不外傳的修行手段,但他知道正是因為這些獨特的修行手段,才讓這些世家的子弟擁有別人沒有的一些特質,讓他們天生就有些超出一般人的本錢,因為關乎子孫後代,所以這些世家對於這些獨有的修行手段看得比命還要重要,絶對不可能外傳。聽到明秋池如此說,他也不出聲,只是安靜的等着,等明秋池說出原因。

“我們明家在雲秦並不出名,並不是望族,除了我們明家的人,恐怕整個雲秦也沒有人知道我們明家的來歷。”明秋池看著林夕等着的神情,微微一笑,接著說了下去,道:“但我們明家,還是有些來歷的…我們明家,原本是碧落陵的邊民。”

“雲秦誰都知道,碧落陵原先是西夷十五部的疆域,但除了最大的這十五部之外,還有一些被這十五部排擠、欺壓的小部落,我們明家便是這些小部落中其中一部的巫醫。”

“西夷十五部聯手東侵,原想一路打到中州,但是那一年張院長來了,一夜斬了西夷十五部中最強的三十名修行者的頭顱。後來我父親便參了軍,還跟隨着張院長打了墜星湖一役。”

林夕的眼睛有些睜大了,忍不住出聲,“你父親是當時在墜星陵死守的五千邊軍之一?”

明秋池笑了笑,點了點頭,道:“墜星湖一役十三年後,我母親產下我,我父親之前在外,原本是要在我出生之前趕回來的,但那年正好有一地暴雨,導致許多路都中斷,誤了行程,以至於他沒有能夠如期趕回來,可有一個他和我母親都絶對不會想到的人,卻是到了我家的門口。”

林夕微怔,“是張院長?”

明秋池點頭,感嘆道:“我父親在墜星陵時只是一名普通軍醫,張院長又是何等的身份,誰想到張院長還會記得他,還會在十三年後正好路過我當時家門時,還特意前來拜訪探問。”

林夕一時無聲。

他知道當年那一戰鑄就了雲秦和張院長的無上榮光,當年擁有三十萬雄兵的南摩國都因那一戰而最終分崩離析,最終改朝換代,變成了大莽王朝。然而林夕知道,當年那一戰對於那名中年大叔而言恐怕也是異常慘烈,許多人,許多事,對於他而言恐怕也是一生也難以磨滅,所以在十三年之後,他還會悄然出現在當時一名軍士的門口,看看當年的那些人過得怎麼樣。

“張院長應該是先前就知道我父親會回來,但他也沒有想到會因某地的暴雨導致我父親沒有能及時趕回來。”

明秋池道:“他錯過和我父親的會晤,當時有所感,輕嘆了一句詩‘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後來我父親便以最後秋池二字做我的名。只是我父親,還有我,至今卻都不知巴山是什麼地方。興許是張院長遊歷過,但別人卻都沒有聽說過的未知之地。”

林夕微微一笑。

這個世上,只有他才能真正明白這兩句詩的意思,只有他才明白根本不存在雲秦的巴山是什麼意思,也只是這兩句詩,他便知道明秋池說的是真的。

“就因為我是青鸞嫡系,你就將你們明家的獨有修行之法傳給我?明家的其餘人不反對?”林夕對著明秋池躬身行禮致謝,並問道。

明秋池笑了笑,道:“我們明家並不是望族,到我便是單傳,我膝下便也只有一個小女。這修行之法,總是該有個傳承。”

微微一頓之後,明秋池又看著林夕,有些感慨道:“說實話當時我也正巧看到了你在瀑布旁跳下…我很佩服你的勇氣,換了我,我也不敢那麼做。再加上你先前做的那些事情,這些加起來,便讓我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林夕看了明秋池的眼睛一眼,笑道:“這修行之法沒有什麼副作用吧?”

明秋池搖了搖頭,“我父親是老來得子,三年前過世時已九十一歲,到那時都沒有什麼副作用。”

林夕道:“可是你的眼睛為什麼那麼大,瞳孔為什麼這麼黑?”

明秋池苦了臉,有些哭笑不得:“我們那地方的邊民,都是這樣…並非是修行的原因。”

林夕忍不住也笑了起來,但他又馬上認真了起來,道:“上面對於我到底如何處置?對於姜笑依和邊凌涵呢?”

明秋池也嚴肅了些,道:“他們兩個都是官升一階,被調往龍蛇赤樓洞糧倉。至於你,籌銀建壩有功、先前揭發三鎮連營將通敵有功、查出十三具天魔重鎧交易有功、再加上先前你還記着一枚光輝勛章,所以官階的提升,可是破格之中的破格,已經是聖上御批,升至從七品,調任龍蛇羊尖田山任巡牧尉。”

“巡牧尉?”

林夕蹙眉道:“如果我沒有記錯,這只是負責接應和搜捕的官員。”

明秋池聽出了林夕話語中的意思,點了點頭,道:“原先龍蛇邊軍糧倉都是穴蠻偷襲的重點,所以龍蛇邊軍的糧倉雖然許多都是建立在山腹之中,但穴蠻卻是時常攻擊,所以守衛糧倉的軍隊反而危險比較大一些。巡牧尉原本只是帶隊搜捕一些逃脫的犯人或是奸細,以及追捕一些落單的修行者,做的都是大占優勢的事情。但現在龍蛇邊軍十分吃緊,穴蠻的行蹤神出鬼沒,和往時習性據說已經很不一樣,而且現在還未值秋冬,穴蠻並不缺糧,這些時日一些戰役,據說都並非攻擊糧倉,而是攻其不備,擊殺一些落單的邊軍小隊…而且巡牧尉所率的巡牧軍,本身就是最為機動性的軍隊,要委派一些任務讓你執行,十分容易。”

林夕搖了搖頭,“這可不太光明。”

明秋池認真道:“所以即便你們青鸞學院有些安排,你自己還是要小心一些。”

林夕想了想,接着問道:“我要去的羊尖田山和他們要去的赤樓洞糧倉遠不遠?還有…你要被派到哪裡?”

“你們相距不算遠,只有大半天的路程。赤樓洞糧倉在龍蛇山脈的中段山脈之中,你要去的羊尖田山,則在赤樓洞往北。至於我就比較遠。”明秋池道:“我去的是黑蛇山,靠近龍蛇山脈的最南端。我去的是先鋒營。”

“衝殺在最前的先鋒營,那比較危險。”林夕的眉頭跳了跳。

明秋池笑了笑,道:“其實還好,我們只是被一陣風附帶波及。雲秦成建制的大軍很占優勢,而且像我這種箭手,很多時候又不用拋頭露面。”

“走吧。”看著收起白玉盒子的林夕,他正色道:“我還得完成上峰命令,要去集眾宣公文。”

“集眾宣公文?”林夕搖了搖頭,微諷道:“這算是榮光?”

“不管手段是否光明。這些都是屬於你的真正榮光。”明秋池明白林夕的意思,正色道:“而且對於雲秦百姓而言,這也是真正的榮光,他們需要這樣的正義,這樣的榮光。這樣才會有更多追尋榮光的人出現。”

……

……

燕來鎮所有街巷全空,就連熱火朝天的江壩,都全部停工,所有的鎮民,都朝着鎮外官道旁的煉軍場聚集。

所有的鎮民都十分激動,因為這是鎮督府傳出來的確實無誤的消息,行省官員要當眾宣讀對於他們所敬愛的小林大人的嘉獎文書。

因為真正出於本心的尊敬和喜愛,當看到林夕和明秋池以及其他鎮中官員走上演武台上時,所有的鎮民,都齊齊的發出了一聲如雷般的歡呼聲。

這樣的歡呼,讓陽光顯得更加的明媚,明秋池忍不住微笑,他展開開了蓋着行省數司大印的文書,開始宣讀。

“燕來鎮代鎮督林夕,雖年少,然大智大勇,功勞上達聖聽,御批提升…因籌銀建壩之功,光輝勛章之榮,由正九品,升為從八品。”

“因擒獲刺客,揭出三鎮連營將徐寧申裡通大莽修行者之真相,由從八品升為正八品。”

“因查獲邊關走私交易,奪獲大量重要軍械,由正八品升任從七品…..”

場下在短暫的寂靜之後,瞬間變得徹底沸騰,山呼萬歲。他們發現自己敬愛的小林大人,竟然還立下了有些他們不知的莫大功勞,他們更是尊敬,更是高興。而連升三階,這更是讓他們感到受他們敬愛的小林大人得到承認和讚賞,他們的心中便更加興奮。

一時間,幾乎每一個在場百姓的臉上和身上,都像是在發光。

林夕有些感慨,但他還是很快笑了出來,對著這些百姓微微躬身回禮。

明秋池說的是對的,這些榮光對於這些單純的百姓而言,是乾淨的,這些榮光,能給他們帶來力量和快樂。

所以此刻,他也是高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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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龍蛇之夏 第四十三章 我受之魚,還之道

數十條漁船圍在一處,熱鬧非凡。

隨着一條結實麻繩的緩緩拖動,一個兩米見寬的鋼條籠子慢慢從深水中浮出。

陡然之間,水聲隆隆,大團大團的白泡和水花從鋼條籠子裡面冒出,內裡的東西攪水力量之大,甚至使得這個鋼條籠子和上方漁船都是猛的晃動起來。

“有了!”

然而這數十條漁船卻又是一陣歡呼,上方拖麻繩的四名精壯漁夫穩穩的站在船頭,雖船身搖擺劇烈卻絲毫不見慌亂,嘩啦一聲,這偌大的鋼條籠子終於離水,在一片叫好聲中,被拖上船頭。

鋼條籠裡,有兩條碩大的猙獰兇殘大魚猛烈跳動,撞擊在鋼條籠上,發出咣咣的聲音。

這兩條兀自帶著深水寒氣的兇猛大魚,正是鐵頭狗魚。

兩條略小些的漁船靠了過來,其中一名身穿黑短褂的年輕人正是魚市的少東家許笙,他一聲驚喜呼喝之中,五六人齊齊動手,用特製木叉死死壓住這兩條大魚,分別袋入了一個鹿皮大囊,噗通一聲,卻是丟入了其中一條船的積水船艙之中。

又是一陣聲震四野的喝采聲。

喝采聲未落,只在許笙等人擦着濺到臉上的水珠和汗水時,突然這片熱鬧江面上的絶大多數人,都齊刷刷的朝着上游望去。

上游江中,一葉扁舟順流而下,船頭立着一名翩翩青衫少年。

“小林大人!”

驀的,江面上又發出了一陣震天歡呼聲。

許笙所在的船很快迎了上去,激動的遙遙對著朝着他微笑的林夕行了一禮。

林夕躬身回禮,卻是點了點在不遠處的那座江邊小樓的平台。

兩條船朝着那處平台行去。

……

……

“多謝你一直為我捕魚,不過今日過後,就不用送魚過來了。”林夕和許笙站立在臨江平台上。看著那處依舊在收籠的漁船,林夕轉頭,輕聲對許笙說道。

許笙的面色微微一僵,有些猶豫,但還是出聲,道:“這麼說,關於大人很快就會調任的傳言是真的…”

林夕點頭,道:“我是修行者,我的身份又有些特殊,所以對於我調任去何處,明面上還是要保密着,不會對外宣佈,但三天後,我的確就會調任離開燕來鎮。”

許笙沉默了數息的時間,又抬頭看著林夕道:“林大人…捕上來的魚我們可以幫你存着,或者幫你送去。”

“我明白你的好意。”林夕搖了搖頭,“只是我要去的地方,極不方便,很難送得到。”

許笙不禁失聲,“大人你是要去龍…”

林夕點頭,微諷道:“我的對手都知道我會去哪裡,所以對於我而言,這其實沒什麼可以隱瞞的,但我生怕家中擔心,卻是沒有直言,所以你一個人知道便好。”

許笙又沉默了片刻,陡然下定了決心,眼中都是決然的亮光,對著林夕躬身,“大人,請讓我追隨你!”

林夕拍了拍許笙的肩膀,認真的搖了搖頭。

許笙的頭低垂了下去。

林夕看著他,平靜的說道,“我知道你不怕死,我也明白你的想法,你不想見到我這樣的人死去,哪怕是能為我擋一刀也好,可是對於我而言,在我沒有任何把握保證你的安全之前,我不會答應你這樣的請求。我今天來找你,便是想對你說…你要幫我,留在這裡,將來或許能幫我更大的忙。”

許笙的頭又猛的抬了起來,他的眼中再次閃現了更亮的亮光。

這是士為知己者亡的光芒。

林夕並不着急,微笑着看著那熱鬧的江面,慢慢的說道:“這息子江沿岸的出產十分豐富,你留在這裡,有很多得天獨厚的條件。而且我先前便聽說,不止一個大商行看中你的能力,我也從沒懷疑過我的眼光,而且最重要的是,你很年輕,還是很適合修行的年紀。”

許笙並不明白林夕前面幾句話的真正含義,但最後一句,卻是讓他不可置信的抬起了頭。

“我在雲秦並不算厲害的修行者。”林夕看著許笙,微笑道:“但我所知的東西比他們要多很多,所以比起他們更容易想通有些修行的道理…這個世上的修行,其實並非一般人想像的那麼玄奧,那麼神秘和複雜。尤其這些時日,我總是覺得修行者究其根本,只是意念力量比起一般人強大…我有一個想法,不知道對不對,你或許正好可以幫我試試。”

許笙神色有些肅然,他極其用心的聽著林夕的每一句話,仔細的記下,輕聲道:“什麼?”

“這個世上要成為修行者的方法其實只有一種,那就是不斷着進行集中注意力,集中精神的修煉。有些靈丹,應該只是其中有些物質,能夠滋補壯大意念力量,相當於縮短這個過程而已。”林夕微微的皺着眉頭,似乎自己也在探究着,慢慢的說道:“有些武者和軍人,不知不覺之間,突然發覺自己跨入了修行者的行列,應該就是很多生死絞殺和很多需要極度專注的情況下,使得他們的意念力量不知不覺之間得到了提升。你也知道,像鐵頭狗魚和老江團等很多東西,對於修行者而言是大補。這大補,應該也是其中的某些物質在起作用…靈丹,只是提取的大量的這種物質的匯聚之物。所以即便沒有那種可以讓人一步登天,跨入修行者行列的靈丹…若是一名普通人,常做集中精神的修煉,經常以這些東西為食,或許便極有可能跨入修行者的行列。”

“老天爺對於每個人來說應該是公平的。”

林夕看著許笙,點了點上方的天空,認真的道:“許多人之所以一生都無法跨入修行者的行列,應該只是意志不夠堅定,又無法真正做到專注…又不可能經常得到對於修行者而言的大補之物。”

“資質只是決定修行的速度,能否成為修行者,關鍵還在於我們的心…”

林夕認真的道:“對於修行者而言,最難的點燃魂力種子,感知到自己精神力量的第一步,只要跨出這第一步,修行便並不是難以觸碰的神秘之物…我已經和張二爺說過,至於武技和將來一些修行上的事,你有不明白之處都可以問他,只是這第一步,你要試試能不能做到。”

許笙看著林夕,看著林夕很有信心的目光,他用力的點了點頭,只是有些不解的澀聲道:“我會儘力試...這集中精神的修煉,如何修煉,是只要集中精神,專注於一點,不限方法麼?”

“近些時日,我領悟了很多,為了應證我的一些想法,我也設法找了很多書。”

林夕笑了笑,道:“我看到了一個很有趣的記載,而且是軍方很真實,確定無誤的記載。大莽王朝有一名最為厲害的修行者叫李苦。大莽王朝的許多修行者,都稱他為道邊李苦,或者叫李觀蝦。”

“大莽這名極厲害的修行者李苦,當年卻是一名千魔窟嫌品性太過愚鈍,而不收的棄徒。說得簡單點,也就是千魔窟的修行者覺得他太呆,太笨,不可能有什麼成就。”

“於是他當年和許多年輕人至千魔窟拜師想要修行之時,千魔窟的一名名師便點了點千魔窟外道邊的一條水溝,對他說道,你看著那條水溝裡面的蝦,若是有一條蝦自己跳出水面,跳到你的手中,我便收你為徒。”

“這名名師原本是鄙夷他的呆笨,想讓他知難而退,但是李苦卻偏偏呆得連這濃濃的諷刺都沒有聽出來,竟然真的在那條道邊一株棗樹下盤坐了下來,整日伸着手,一動不動的看著水溝中的蝦。據說他很多時候看得極其專注,連打雷下雨都不知道,眼中只有他的手和那一條溝壑中的一些小蝦。如此冬去春來,他竟然在那條道邊看蝦足足看了三年。很多過往的人都嘲笑他看蝦,簡直就是瞎看,竟然笨得真以為那名千魔窟的名師說的話是真的。然而那名千魔窟的名師不知是因為自己的一句戲言導致如此,還是感於他的心誠,結果出了千魔窟,到了那條道邊,到了李苦的面前,想要真的收他為徒。”

“然而他見到李苦的一瞬間,這名千魔窟的厲害修行者卻是驚呆了。”林夕看著許笙,自己也忍不住用有些讚歎的語氣問道,“你知道是為什麼麼?”

許笙有些不可置信,道:“難道李苦已經成了修行者?”

林夕笑了起來,滿意的點了點頭,道:“你能這麼說,便應該是對我先前說的有些理解…不錯,那名千魔窟的厲害修行者之所以震驚,是因為他發現,李苦竟然早已跨出了修行者的第一步,而且修為已然不低。”

許笙不由得為這個真實的故事吸引,忍不住道:“於是這名千魔窟名師便將李苦正式收為弟子,將他帶回了千魔窟麼?”

林夕搖了搖頭,道:“千魔窟和煉獄山是大莽的修行聖地,裡面的名師…就是真正的名師。這名名師的確是正式收了李苦為嫡傳弟子,但卻並沒有將他帶回千魔窟。而是繼續讓他在那道邊觀蝦,因為他看出…以李苦的心性,以他自己這種自然形成的修行,魂力修為反而提升得快,他要是傳授新的修行之法,或許反而會打破李苦的進境。”

“李苦接下來又在那道邊枯坐了五年,五年之後的某一天,他面前水溪之中的水被他的力量分開,蝦跳出來,被他的力量吸入掌心。那已然是國士級的修行者才有可能做到的事。然後那名千魔窟的名師,才將他帶入了千魔窟。”

林夕沒有再說。

許笙知道接下來的結局便是李苦成了大莽王朝最厲害的修行者,而大莽王朝頂尖修行者的事情對他來說太過遙遠,他要考慮的只是林夕想要讓他清楚的一些道理。

他再次點了點頭,然後再次極其恭謹的對林夕躬身行了一個大禮。

因為他知道,林夕今日,是特意來為他授道。

林夕也再次笑着拍了拍這名年輕人的肩膀。

看著這名外表樸實的黝黑年輕人,他知道對於修行而言,許笙的年紀略微有些偏大,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卻是總覺得對方將來能夠成為一個不俗的修行者。

“同樣是姓許,同樣的許家…將來東港的許家,要能把你刑司許家給壓了下去,那真是極美。”

林夕又在心中不負責任的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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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龍蛇之夏 第四十四章 前路

雲秦、唐藏和大莽的所有修行者都知道,雲秦最為強大的修行之地是青鸞學院,同樣,雲秦、唐藏和大莽的所有修行者也都知道,大莽最為強大的修行之地是煉獄山。

然而林夕對許笙說的三年觀蝦自悟的事情是真的。

大莽和雲秦的一些書卷中對於李苦的記載也是真的。

即便煉獄山是大莽所有修行者公認的最強大之地,即便煉獄山中有許多強大魔師,但在大莽幾乎所有修行者的心中,大莽塵世間最為強大的修行者,是出自千魔窟道邊的李苦。

…...

大莽的一座山前,有一片連營。

營帳之中,一名身材魁梧,麵皮微紫,額上有一條猙獰傷疤的大將如同鐵塔一般坐在將椅上,親手密封着一卷文書。

他在中軍營帳之中,卻是沒有看到,營帳外的土道上,有一名身穿舊布袍,腳踏草鞋,面目普通到了極點,甚至顯得有些木訥的清瘦中年男子,正緩緩的走向這一大片連營的正門。

他梳着最簡單的道髻,面色平靜,但每一步都走得很執着。

“李苦大師!”

“是李苦大師!”

“快去通知公瑾將軍!”

連營周圍,有厚厚的土牆,有釘着鋼刺的拒馬木,有無數持戈守衛的大莽軍人,這名面目普通,甚至有些木訥的清瘦中年男子雙手空空如也,慢慢走來,然而看清他衣貌的一瞬間,這名中年男子便成了這些軍士眼中的神魔,軍紀軍風以及平時征戰練就的鐵血冷靜似乎全然失去了作用,一聲聲驚駭至極的失神驚呼在連營之中炸響。

許多持戈守衛的軍士都甚至不由自主,第一時間的驚恐躬身行禮,渾身微顫。

把守營門的軍士都自動驚恐的分開。

中軍營帳之中的大將剛剛親手封完一封密令,卻都陡然聽到遠處傳來的驚呼聲,他隱約聽到了在雲秦代表着執着和強大的那個名字,原本森冷如刀鋒,甚至有些激動的面色,陡然變得異常蒼白。

營門前的軍士惶恐的自動分開,不知道這名大莽修行者心目中最強大的人物為何要陡然出現在大莽帝城外御林軍一部的營帳外。

然而軍中有人知道了這名修行者的來意,有人想要試着,能不能殺死這名傳說中的存在。

“放箭!”

一聲淒厲的命令聲在營中響起。

無數枝羽箭在這一刻脫離了緊繃著的弓弦,倏然撕裂了長空,射向了走向營門的李苦。

密密麻麻的箭矢遮天蔽日,其中更是有軍中強者激發的箭矢,在空中發出淒厲刺耳至極的嘶鳴。

即便有許多軍士惶恐退卻,但這些箭矢激射而出的瞬間,這已然是變成了一名修行者對敵一支軍隊。

這個世上,已經有無數修行者被大軍湮滅的先例。

這些先例也一再證明,這個世上,人力終究有窮盡,修行者往往會最終倒下。

然而今日,李苦卻是依舊執着的前行。

面對這些鋪天蓋地,在天空之中如同一條黑色巨牆壓下來的箭雨,他只是依舊朝着營門走去,連雙手都沒有微抬。

箭矢落下,營中上下一片寂靜,所有人的瞳孔都驚恐的縮小,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的這一幕。

李苦身周的地面上,無數箭矢就像雜草從立着,但是所有他面前,真正有可能射到他身上的箭矢,卻是都密集的懸浮在他身外的空中。

這些箭矢,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束縛着,一動不動,飄在他的身外,形成了半個箭球。

“放箭!”

淒厲的命令聲再起,又有箭矢落下。

然而真正射到李苦身前的箭矢,都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擒在空中,無法寸進,也無法掉落。

“放箭!”

淒厲的命令聲不停的響起,然而射出的箭矢越來越為稀少。

因為隨着李苦的前行,他身前地上的箭矢也脫離了泥土,懸浮了起來,匯聚到他身前的箭球之中。

懸浮在他身前的箭球越來越為稠密,越來越為完整....就如同一顆比他大出幾倍的星辰。

這種宛如神蹟的強大,讓那些先前不惜一切放箭的軍中箭手,也漸漸惶恐的拉不開弓弦。

李苦不是普通的修行者,他的無數事蹟,已經讓他成了強大的代名詞,讓他的氣勢從一開始,就壓倒了這整支大軍。

李苦走過了營門。

他身前的箭球無聲的落地,散開,然而有兩支完好的箭矢卻是從他身前飛射了出去,如同兩條流星,分別射入軍中兩名將領的咽喉,然後在那兩名將領的咽喉破開大洞,從後穿出。

兩名將領落地,變成兩具死屍。

這兩名將領,一名便是剛剛不停淒厲發生,喝令放箭的,而另外一名,卻是手持長刀,遊走督令放箭的。

有驚人的轟鳴聲響起。

依舊有人試圖阻止李苦向前走,試圖阻止他殺人。

一匹匹渾身披滿黑色鱗甲的戰馬狂奔而出,馬上的騎士也都身穿著厚重的玄色重甲,手持着鋼盾和巨斧。

李苦伸出了手。

就如當年他伸手等着道邊溪水中的蝦跳入手中一般。

然後,衝在最前的三匹重騎上的強者,他們頸部的盔甲間,便響起了尖鋭的摩擦和折斷聲。

一圈極薄的血圈隨着嗤嗤的噴灑聲從盔甲縫隙之中噴灑而出,三顆沉重的頭顱毫無道理般的脫離了這三名強者的身體,飛到李苦的面前,然後墜落在他的腳下。

李苦從這三個頭顱上走過。

那一列鋼鐵洪流般的重騎在一陣猛烈的衝撞聲中停頓,無人敢再衝上前來。

李苦平靜自然的一路往前,所有擋在他面前的營帳紛紛倒開,中開,然後被無形的大風吹散。

他的兩旁,身後,跪伏着許多震撼難言的大莽軍士。

他們從未想到,一名修行者竟然能夠強到如此程度,他們從未想到,這名道邊棗樹下悟道的呆笨千魔窟棄徒,竟然真的如傳說中那麼…如神!

身材魁梧,額上有猙獰傷疤的大將也已經走出了中軍大帳。

他已經穿上了一件如魔神般的重鎧。

黑色森冷的身軀上,纏繞着血液般流淌的紅光符文,背上一對如無數匕首連接成的黑色魔翼張開,閃耀出無數的冷光。

一股磅礴至極的氣息,在他的身外流轉,形成了一圈圈黑色的風浪。

他身後的中軍大帳,在獵獵作響之中也終於承受不住這股力量,轟然倒塌。

看著一路走來,走到自己面前的李苦,這名如神魔般的大將,卻是看了看天空,發出了一聲嘆息。

他又垂下了頭,看著走來的李苦,有些不甘心的道:“我此刻營中,有兩百具夜梟重甲,還有十五具夜魔鎧…你故意用這樣強大的手段,魂力損耗甚劇,若是這些重甲和修行者,真和你廝磨,你走到我面前時,未必是我的對手。”

“公瑾戰王…你說的是廢話。”李苦停了下來,木訥的搖了搖頭,道:“自然正是因為他們不敢,所以我才會這麼做。”

“我阻止不了你們,但你們如何能阻止得了天下。”魔神般大將看著李苦,靜默道:“皇上英明一世,到老卻是做出這樣的昏招…若是皇位都能隨意指定一人繼承,這世上還有誰會對皇位真正的敬畏,大莽絶對不得安寧。”

“只是人和人之間的事情,有什麼不可能的事?這世間,唯一讓人真正敬畏的,不是力量麼,難道會是別的什麼東西?”李苦有些奇怪的看著這名大將。對方想配合一些人反叛的理由和想法讓他根本難以理解,而他也根本懶得去理解,他只是要將某人交待他的事情做完。

於是有些難以理解的說了這一句之後,李苦伸出了手,他到了這名大將的身前。

這名大將發出了一聲大喝,手中一柄暗紅色的巨刀艱難的切開了似乎已經成了實質的空氣,朝着李苦斬下。

李苦的手卻是伸了出來,拍在了這柄巨刀的刀鋒上。

然後無窮無盡的光芒就從李苦的體內射了出來,帶著難以想像的氣息,匯聚在了他的手上。

大將停頓在空氣之中。

巨刀出現了裂紋,帶著驚人雙翼的魔神般鎧甲上出現了裂紋。

隨後,巨刀裂了開來,鎧甲裂了開來,內裡的這名大將也裂了開來,如一座雕像轟然碎裂,倒塌,變成了一地的碎塊。

……

……

就在李苦完成他要完成的事,轉身離開這片軍營之時,雲秦某處,一名雲秦將領,卻是回到了自己的宅院之中。

這名雙鬢剛染白霜的面容堅毅的將領洗淨了雙手,親手做了肉糜羹湯,服侍自己白髮蒼蒼的母親用完餐,然後打來了一盆溫水,跪在老母面前,為老母沐足。

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幫老母捏着腳,洗着腳,就如他兒時體弱,他母親時常幫他洗腳按摩時一樣。

白髮蒼蒼的老母卻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她的手落在面前兒子的頭髮上,和聲道:“這次是要去哪裡?”

將領道:“西邊。”

白髮蒼蒼的老母知道將領此刻心中的想法,拍了拍他的背,道:“不用多牽掛什麼…人終有生老病死,有你這樣的兒子,這已經是我前世修來的福氣。”

……

“張平?你怎麼會來這裡?”

身穿官服的秦惜月剛剛從一間庫房走出,卻是一呆,看到一名同樣身穿工司官服的少年正在一匹馬旁看著自己友好的微笑着。秦惜月微微一怔,頓時有些驚喜的叫出了聲,快步迎了上去。

“正好押送一批百煉鋼到這裡,想著你正巧在這邊工司,便過來找你。”

同樣身穿工司官服的張平有些微澀的對著秦惜月解釋道。

“東邊的戰事吃緊,從這百煉鋼的用量就看得出來。”秦惜月看著這名因林夕而結識的天工系學生,問道:“你要在這便停留幾天?”

“明天便走。”張平凝重道:“我在來時的路上,聽到有消息說,林夕陞遷,要被調往龍蛇邊軍,而且…”

說到此處,張平有些欲言又止。

秦惜月有些微嘲,俏臉微寒,道:“而且有傳言,是因為許家和我的事,所以才將他調去,對吧?他調去龍蛇邊軍是真的,許家到底有沒有暗中使力,我卻是不知道,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這不是讚賞他的功績才調他過去的。”

張平沉默片刻,擔憂道:“可惜我幫不上忙,現在龍蛇邊軍那裡,太過危險,而且有些人又別有用意。”

“我對他有信心。”

秦惜月卻是搖了搖頭,道:“他這個人很有意思...有些時候太過憊懶,就如之前,所有人都看低他,他也無所謂,而且那些榮光以及我們看重的一切東西他也並不看重,我就覺得他要是覺得應付不來,哪怕被人指着脊骨罵膽小、逃兵之流,他也不會硬着頭皮去,也肯定死不要好的索性辭官不去。”

“所以只有他願意去,他才會去…沒有人能以別的什麼東西逼他。”秦惜月看了一眼東方極遠處,道:“而且學院也不會看著我們送死,所以我就覺得無論他的對手是誰…他都不會輸。”

張平呆呆的看著秦惜月,他沒有想到秦惜月對林夕竟然如此瞭解,旋即他覺得如此並不禮貌,馬上收回了目光,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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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白山、黑水、妖顏 第一章:行走在白山黑水之間

這裡的山石大多都是白灰色的頁岩,但雨水充足,一年大多數時候都十分濕熱,所以植被分外茂密,也使得鳥獸蟲豸分外的多,水流沖刷着腐爛的枝葉、鳥獸蟲豸的屍體,由白色頁岩之中流淌出來的清澈泉水,在山林之中卻是慢慢變成黑色。

濕熱、常年沒有大風,便有自然形成一團團的濃霧。

白山、黑水、濃霧,這便是龍蛇山脈。

除了這些之外,這條橫亙在龐大帝國版圖最東的一龍一蛇交纏般的兩條巨大山脈之中,還有戰爭。

也唯有戰爭,才使得許多人在這根本不適合人生存的白山黑水之間停留、駐紮。

就在這白山黑水的一處輕霧瀰漫的山谷之中,有兩名軍士正在守衛。

其中一名軍士蜷縮在一株枝繁葉茂,結着刺果的大樹中部,裹着一條草毯,以一些枝葉做偽裝。

另外一名軍士就站立在一些山石之間,身上塗著石粉。

這兩名軍士都是一動不動,即便是走近至數十步的距離,不仔細觀察的話,也根本難以看出這兩人來。

驀的,樹上的那名軍士悄無聲息的動了動,一隻手背到身後,手中有一面小小的黃銅鏡,朝着山谷中晃了晃。

一條身影在輕霧中慢慢現出,漸漸清晰,腳踏在這白山黑水的土地上,踩踏着石道上枯枝,發出在這兩名軍士耳中顯得特別清晰和尖鋭的聲音。

這是一名內裡穿著青色勁裝,外面用黑布包裹着,領口衣袖脖頸都用細藤紮緊,面孔也用黑布裹緊着,只剩下雙目裸露在外的行人,背上背着厚重的行禮。

似乎對這片山林並不熟悉,抑或是好奇,來人行走得並不快。

在距離兩名軍士的守衛處還有五十餘步,山石之中的那名軍士動了,踏出一步,錚的一聲,抽出了背上的黑色長刀,沉聲喝問道:“什麼人!”

不遠處樹上的軍士依舊一動不動,無聲無息。

“呼…”

行走在白山黑水輕霧間的這名行人略有些驚訝,可又不驚懼,反倒是呼出了一口氣,停了下來,打量着這名岩石一般的軍士,出聲道:“可是龍蛇羊尖田山巡牧軍?”

“身份!”軍士冷峻出聲,依舊警惕,沒有多餘的字。

“林夕,來任巡牧尉。”

來人平和出聲,扯下了臉上蒙着的厚黑紗布,露出了一張年輕乾淨,有些汗水的臉,略帶著微笑。

手持黑色邊軍長刀的這名軍士看到來人黑佈下露出的面容,頓時眼中閃現不可置信的神色,但渾身肌肉依舊緊繃,似是隨時可以爆發全身力量,他也依舊沒有絲毫的廢話:“口令!白龍!”

“鐵城。”年輕人擦了擦臉上的汗水,認真的吐出二字。

手持黑色邊軍長刀的這名軍士神情一鬆。

就在此時,他身後薄霧的山林中,有如潮水湧動,霎時間,一名名渾身黑色皮甲,面蒙黑布的雲秦軍人以極快的速度穿出,到了年輕人的面前。

一側樹上的那名軍士在亂枝中戰直了身體,發出了響聲,對著露出面容的躬身行禮,卻是並未下來,行禮完成之後,便又隱匿在枝葉之中,一動不動的開始瞭望守衛。

“這裡的隨便一個….都恐怕可以打幾十個號稱宇宙最強的城管吧?”

有着年輕乾淨面容的來人對著樹上那名軍士頷首回禮,心中說了一句胡話。

這個世界,能在心中感嘆說出這樣胡話的人,自然是真正的林夕,不可能是哪裡的奸細。

所有現身出來的黑甲軍人呈弧形聚集,其中有兩名越眾而出,在走向林夕之時,也扯下了臉上蒙着的面罩。

兩人都是四十歲左右的面相,一個長臉,看上去異常的冷厲,一個面白,臉孔微圓,看上去和善,卻聰明,令人第一時間聯想到山中的狐狸。

“辛微芥,羊尖田山巡牧軍副尉。”

長臉冷厲的男子背負雙刀,雖按照雲秦慣例,身上的甲衣和其餘軍士沒有任何的差別,卻是自然顯出鐵血將領的氣息出來,微躬身間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沉聲道:“請出示令符、文書。”

林夕知道了這便是這軍中官階僅在自己之下的人物,知道接下來這人便是自己的副手,但是他卻是明顯的感覺到了這人對自己並不友善…甚至說,這裡所有人對自己都不友善,他從這些人的眼中之中,察覺到了一種他此刻還難以判斷到底是什麼的情緒。

他微蹙起了眉頭,沒有出聲,解開了自己袖口的一條樹藤,從袖中取出了一個黝黑鐵管以及一枚唯有大拇指大小的方形鐵符,交到了對方手中。

“無誤。”

仔細核查過鐵筒中的文書和鐵符之後,這名長臉冷厲男子微轉身,對著身後的黑甲軍人冷冷的吐出二字。

“康千絶,羊尖田山巡牧軍軍機將。”面白,臉孔微圓的雲秦將領躬身對林夕行禮,但長臉冷厲的辛微芥,面上卻是依舊看不到半分和善和歡迎之色,反而在康千絶話音未落之際,卻是眉頭微挑,冷聲道:“林大人,你單身前來赴任,難道是覺得龍蛇山脈之中無甚危險,是可以走馬觀花之地?”

林夕聽出對方不善之意更加明顯,但對於自己這名直接下屬的話卻是又有些不解,微怔道:“怎麼,慣例不是如此麼?”

“這並非林大人自己特意要求?”辛微芥臉色更寒,“軍備處都沒有派嚮導和護送小隊?”

林夕搖了搖頭:“唯有人將我送到羊尖田三營前哨,便讓我自行按地圖前來。”

辛微芥一時沉默沒有出聲,和康千絶兩人都是微滯,神色越發古怪。

只是片刻,辛微芥的臉色竟有些鐵青,緩聲道:“就連甲衣等軍備,也未發放給你?”

林夕明白了些什麼,自嘲般道:“怎麼…原來不是到了才領?”

辛微芥又是沉默,周圍的黑甲軍人眼中異樣的神色也是更濃,目光更冷。

“大人,恕卑職明言。”驀的,辛微芥面孔血紅,額上青筋暴起數條,沉聲道:“請大人還是回去,不要妄自在我們這裡送了性命!”

此言一出,原本沉默的所有黑甲軍人呼吸全部沉重了幾分,但眼神卻更加凌厲,尖鋭,所有人,都似乎無聲的支持着辛微芥,唯有康千絶微微苦笑,似乎覺得這對於林夕有些不太公平,但卻又是無奈。

林夕抬頭,看著辛微芥。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的臉上卻沒有半分怒意,看著辛微芥的神色也是有些古怪了起來。

“我才剛來,你就想讓我回去?這麼不歡迎我?”

看著辛微芥怒厲交加的森冷麵目,林夕只是意味難明的輕搖了一下頭。

辛微芥絲毫不避他的目光,沉冷着,沒有出聲,已然徹底表明了態度,後方那些雲秦黑甲軍人都略微朝着他聚攏了些,也是無形中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這和我想像中的差別太大…不過不歡迎我讓我回去,至少說明你對於我而言是個好人。”林夕看著面前這些人的態度,卻是反而微微的笑了笑,“這又比我想像的要好。”

辛微芥微怔,旋即又想明白了其中的某些意味,冰冷的搖頭,“看來你並不算笨,已經想明白了你恐怕不受軍中的有些大人待見…但你要明白,我雖然不是那些不為榮光而只為上峰旨意的人,但並不代表我會接受你的到來。我不會因你的這句話,就改變我方才的態度和決定。”

“我看得出你是名修行者,我們巡牧軍需要修行者,然而我們更需要有經驗,可以帶領我們,做出最正確指令的修行者將領,而不是像你這樣一名年輕人。”

“從你先前的話,你應該是從未到過任何邊軍的修行者,我們不需要你這樣的將領。”

聽著這些絲毫不留顏面的話語和指責,林夕卻是依舊沒有絲毫的不快,只是安靜的聽著,等到辛微芥停止出聲,他才認真的辯解道,“我們可以試試看…或許你會發現我並不像你想像的那麼不堪。”

辛微芥冰寒的看著林夕,決然的搖頭,“我不能給你機會,因為這裡不是地方鎮守軍,這裡是每天都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去的龍蛇山。我不怕死,但是我必須為所有這些兄弟的生死負責,我不能用他們的命來冒險。”

“你說的很有道理,我也理解你們所有人的想法。”林夕毫不生氣,反而微微的一笑,純真的看著辛微芥道:“可是我是你的上司,軍令如山,你只能聽我的命令,卻沒有我聽你的命令的道理啊…還有,若是我回去,說是你堅決不配合,你這便是違命,輕則軍棍,重則革除軍功的。”

辛微芥用力的握緊了十指,冷道:“總比死和帶著這些兄弟一起死好。”

“你有你的想法,覺得這樣好,但我也有我不同的想法,我覺得這樣不好。”林夕微笑道:“你不肯改變你的決定,但我也不肯改變我的決定,我一定要入這巡牧軍,那怎麼樣呢?”

“若是你真想用官銜壓我,要指揮我們做事,那我們會不惜一切讓你付出代價。”

辛微芥深吸了一口氣,重重吐出,冷諷道:“除非你將我殺死。”

這句話一出口,現場的空氣之中頓時森寒的快要結出冰來。因為所有在場軍士都十分清楚,不管他們如何看輕這名年輕人,但對方的修行者身份卻是鐵定無疑,若是真動手起來,這裡必定要流淌許多鮮血。

“其實還有個方法。”康千絶急切的上前一步,攔在辛微芥的身前,他和這裡所有的軍人一樣,一直都期盼着一名強者的到來,而此刻的情形,也是讓他失望和無奈到了極點。他強忍着心中的不快,看著林夕,飛快的勸解道:“大人可以見習...大人可以在軍營之中自行修行,只要不管轄我們行事,我想辛大人可以同意大人入軍,也可以不必弄得這麼僵。”

在軍營中什麼都不管不做…耗着混軍功。

誰都聽得出康千絶的意思。

這對於絶大多數軍人肯定會馬上勃然大怒的拒絶,因為這就像被當一頭豬養着沒有區別,而且拿着別人拚死得來的戰功,這更非榮光。

“也可以啊。”

林夕卻是點了點頭,同意道:“可以試試看啊。”

聽到他這句話,幾乎所有在場的黑甲軍人眼中都露出了一些絲毫不加掩飾的鄙夷之意,都心想這人根本沒有絲毫榮光可言…在他們的軍中,真是恥辱。


[ 本帖最後由 r3431323 於 2012-9-1 19:30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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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白山、黑水、妖顏 第二章 因為喜歡,所以留下

林夕坐在樹蔭下。

早在青鸞學院,他就知道雲秦邊軍的人員構成十分複雜,有懷抱著熱血和理想而來的青年軍人,有流放贖罪的犯人,有沒落而希望重拾家族榮光的貴族,有希望通過戰功來改變自己一生的貧窮者,還有許多原本是在邊關為軍隊服務的一些隨行人員的子女。

極惡劣的環境,一些夥伴的死去,常年累月的死亡威脅,會使得許多原本桀驁冷厲的人更加桀驁冷厲,甚至會在許多人的心中隱隱埋下難以癒合的心理創傷。有些軍人甚至面上看起來像普通人,但實際卻都有着很嚴重的心理疾病。雲秦的戰爭祭司,在軍中行走,傳播信仰的同時,治療軍人的心理問題,也是其主要使命之一。

堅韌、沉默和壓力,使得絶大多數邊軍都不太容易和人溝通。

在這種情形之下,要想讓他們信任和接納,自然是更難。

林夕已經充分的體會到了龍蛇邊軍的桀驁和不近人情,他進入這羊尖田山巡牧軍的駐地已經足足三天,但是這三天下來,除了有軍士送來食物和清水之外,卻是根本沒有人搭理他,甚至平時這軍中的人都避免出現在他的視線之中,他被完全孤立在這山谷之中。

就如此刻,他坐在黃藤樹的樹蔭下看山、看林…在那些黑甲軍人的眼中,恐怕他也只能無聊的看看山了。

但林夕的心中卻是十分平靜,並沒有什麼不滿。

這白山、黑水,包括這裡的營地,對於他完全又是一個陌生而新奇的世界,幾天的時間根本不可能看得膩。

早在來時的途中,見到這巨大荒蕪如原始森林的龍蛇山脈中,偶爾露出的崢嶸碉樓和一些人為鋪砌的石路,以及一些戰爭殘留下的石牆和營地的廢墟,就已經讓他有些震撼和驚嘆,如同走入魔幻史詩長卷之中。而這羊尖田山巡牧軍的營地,也甚至有些電影中霍比特人房屋的意味。

粗大的原木堆積成的圍欄,沒有任何的旗幟,但是好些樹蔭下都有用樹樁雕成的巡牧軍的圖騰,一名站在一頭長角鹿旁邊的持刀骷髏臉將軍。一頂頂牢固的黑皮軍帳外蓋滿了乾燥的草皮,這便是這些軍人的住所。

因為他對於這世間而言是一名旅人,所以秦惜月說的不錯…他並不會接受這個世間有些觀念強加於人思想中的榮光,要是他不想來這裡看看,沒有人能夠逼他到這裡來。

因為他已經是青鸞學院的學生,因為這個世上很多人看重的東西他並不看重,而且他並不在意別人的眼光和想法。

他用旅人的目光,平靜的看著這白山黑水之地。

一名黑甲軍士走了過來,對著林夕躬身行禮,然後將一些用大樹葉包着的吃食放到了林夕的面前。

“謝謝。”

林夕微笑點頭回禮之間,這名軍士又取出了兩個布包遞給了林夕。

“這是什麼?”林夕看到兩個布包之中都似乎是某種藥草磨成的藥粉。

這名軍士有些拘謹道:“黑色的是驅蛇粉,許多毒蛇不喜歡這氣味,塗抹了就基本不會被咬。灰色的是防止爛腳的…龍蛇山裡面太過濕熱,抹了這藥粉,每日用火烤一下,就不會了。不過這些靠近山外沼澤區行軍時便不能用,穴蠻的鼻子很靈,反而容易被偷襲。”

“謝謝。”

林夕對著這名軍士再次致謝。

這名拘謹的軍士比他大不了幾歲,十分年輕,面上有許多麻斑,身材不高,比起林夕要略矮半個頭,因林夕的打量,他的面目線條顯得有些緊繃。

“你叫什麼名字,是這邊戊邊隨行人員的子弟麼?”林夕放下了藥包,突然笑了起來,看著他問道。

痲臉年輕軍士有些猶豫,但還是拘謹的輕聲道:“是的,大人,我叫祝薰。”

“祝薰?很奇特的名字。”林夕笑了笑,道:“我有個朋友叫唐可,也是和你一樣的邊軍出身。”

年輕軍士因林夕的這句話而略微放鬆一些,但他似乎還無法適應和林夕這般交談,所以一時沒有應聲。

“我沒有別的用意。”林夕看著這名年輕軍士,讓對方放鬆一些,“只是覺得你並不像先前給我送吃食的人那麼討厭我,所以我才和你多聊幾句。”

這名叫祝薰,名字有些奇怪的痲臉年輕軍士猶豫着,過了片刻之後,才點了點頭,道:“我覺得大人您是好人…但辛大人也是好人,希望大人您不要對辛大人心生怨恨。”

“你看我像對他心生怨恨的樣子麼?”林夕笑了出來。

祝薰看著笑着的林夕,無法回答。

因為他直覺林夕不是惡人,但林夕的一切,對於他來說都有些難以理解,就如別人在被遺棄在這裡般,怎麼還可能像林夕這樣笑得起來。

“我很能理解辛將軍和你們所有人的想法,我的確太過年輕,而且對這龍蛇山脈一無所知。若換了我是辛將軍,恐怕也無法信任這樣一名年輕而無經驗的官員。即便修行者難得,肯定也要設法調換一名有經驗的修行者將領過來。”林夕看著微僵不知如何回答的祝薰,依舊微笑着,“而且他越是不接納我,我就可以肯定至少他不想害我…所以我反而很喜歡他,還有康將軍和你也不錯,生怕我對他不利…一名將領能讓部下服氣比較容易,要讓部下愛戴和擔心便比較困難。”

“大人..”祝薰有些感激的看了林夕一眼,但依舊不知道該說什麼。

林夕收斂了些笑容,看著祝薰道:“辛將軍想到了我恐怕惹了些權貴,留在這裡反而會帶來更多麻煩這一層,能夠讓我留在此處,已經是他最大的讓步,但是他沒有想得完全…如果這裡真是沒有什麼危險,可以安心看山看水之地,又怎麼會派我到這裡來?”

“要想一個人不安好,肯定會派他去可以好好享福之地?”林夕點了點遠處的白山黑水,深深的吸了口氣,輕聲道:“恐怕這裡接下來並不會像看起來這麼平靜…正是因為我喜歡你們,所以我才會留下來,因為我留在這裡,至少可以幫一些忙。”

祝薰微呆,因為在某次夜伏之中被蟻蟲叮咬,面孔上留下了許多難以消除的麻斑的他只是一名並不聰明的普通軍士,對於一些朝堂之中的風他並不像辛微芥那麼理解,但他越來越覺得林夕並不是他們這裡幾乎所有人心中想像的那樣不堪,他也有些明白了林夕的一些意思。

因為關乎真正的生死,所以辛微芥不敢有絲毫的冒險,他也絶對不會因為林夕的一些言語而改變對林夕的看法,所以只有等林夕真正做給他看了,他才會對林夕有改觀。

所以林夕只有等着。

林夕的心中沒有怨恨,所以他才會平靜面對這種孤立,看山,看水,看山雨欲來,風滿山谷。

“我能有什麼為大人做的麼?”這名普通的年輕軍士不善言辭,沒有任何華麗的辭藻,只是對著林夕尊敬的躬身行了一禮,同時問道。

“這裡,除了我之外,還有其他修行者麼?”

“沒有…之前的吳將軍被調走過後,一直沒有修行者調來。聽大人說北邊有些地方吃了幾場大的敗仗,連普通軍人都補充不過來。前年秋天到現在,我們羊尖田山巡牧軍也只增補了十一名軍士。”

“那我們現今這裡有多少人?”

“一共五十七人。”

“才五十七人?”

林夕怔住,然後有些無語的搖頭。

按邊軍巡牧軍的編製,應該是一百至三百人之間,也就是說,像他這樣的官階,至少就是帶兵百人。但是這支巡牧軍卻只有五十七人…這只能說明,這地方本來就不是什麼善地。

“你們辛將軍該不會本身也得罪了什麼人吧?”林夕忍不住有些自嘲的說了這一句。

“不只是我們這裡。”祝薰不能肯定,微猶豫道:“從今年春起,我們這一帶的各軍都是很吃緊,人員都沒有得到多少增補。”

“這裡之前有沒有大的戰事?”

“今年春到現在還沒有,只是前年秋天和去年秋天的戰事…死了不少人。”

自今年春起,這白山黑水之間的穴蠻就活動得比往年秋冬兩季還要頻繁。

雖然不明原因,但林夕在來這裡時,便也已經知道這點。

林夕沉默了片刻,抬起了頭,認真的看著祝薰,道:“若是你真想幫我,幫辛將軍,你能不能幫我個忙…若是你們有出什麼任務,想辦法暗中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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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白山、黑水、妖顏 第三章 夜變

夜色籠罩帝國最東的龍蛇山脈。

王宗渭靠着一塊大石,一動不動的盯着面前的峽谷。

他前方的峽谷就像平地突然撕開了一條大裂縫,兩側山體參差的鷹嘴岩石遮擋住了天空原本黯淡的光線,因為地勢低,周圍山林中的很多黑水都蜿蜒成小水流淌入這個峽谷,常年累月,峽谷中的白頁岩大多被染成了黑色,峽谷底部到處都是厚厚的黑色淤泥。

這是羊尖田山的黑地峽谷。

雲秦軍方所劃定的羊尖田山區域,是龍蛇山脈的四條如羊角般狹長的支脈山巒,這四條狹長羊角般的山巒交錯連接,黑地峽谷就位於最東端的一條山巒的“羊角”處,就好像“羊角”上的一條裂縫。

王宗渭是羊尖田山巡牧軍的三司軍士,雲秦邊軍編製之中,普通軍士只分三司,如果林夕沒有官階,即便是修行者身份,剛剛進入邊軍,那也只是一司軍士的身份,一司就是新兵,三司軍士都是積累了一定軍功的經驗豐富的精鋭軍人,再往上就是從十品的士官了。

他此刻盯着的這個峽谷,對於雲秦邊軍來說根本無法行進,更不用說是穿越。

裡面一些看似表面都是硬殻黑土的淤泥潭,可以輕易的吞噬掉上百人建制的軍隊,然而那些穴蠻對於這些沼澤泥潭卻是有着天賦般的直覺,他們可以沒有任何傷亡的輕易通過這種地方。

這個“羊角”已經伸入穴蠻的領地大荒澤,大荒澤中一些帶著獨特腐臭味的潮氣已經能夠吹拂過這條黑地峽谷,再加上自去年秋以來巡牧軍的人手嚴重不足,為了保證大隊有更多的人有足夠的體力,在夜間負責警衛的暗哨從原先的十六人減少到了八人,此刻這條黑地峽谷區域只有他一個人盯着,所以他必須時刻保持絶對的警醒。

在感覺有些略微的倦意時,他以極緩慢的姿勢,將一片黑色肥厚草葉送入了口中,含在了舌下。

一股令人頭皮發麻的苦味不停的從這龍蛇山脈獨有的黑蛇蘭草中泛出,不停的驅散着他的睏意。

這是灰蝎活躍的時候。

他周圍的林地之間,有沙沙的聲響,明顯可以看到尾部有劇毒的拇指大小的灰色蝎子在爬行,蝎尾上閃着幽幽的冷光。

嘩啦一聲,有一條像枯枝一樣的東西陡然從他身旁不遠處的樹上落下,卻是又很快的遊走。

那是某種不知名的毒蛇。

王宗渭不為所動,只是始終保持警醒的看著黑色峽谷。

突然,他的眼神驟然凝固了,有一條顯得異常魁梧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然從瀰漫谷底的霧氣中顯現出來,以極其敏捷而謹慎的姿態緩慢前行,又停了下來,對著身後無聲的做着手勢。

一股凜冽的寒意甚至超越了他口中黑蛇蘭草的苦味,順間充斥於他的全身,讓他身上每個毛細孔都冒出了絲絲的寒意。

穴蠻!

只是從高出尋常人一頭的身材和大片裸露在外的肌膚,他就可以肯定,這是一名穴蠻!

但穴蠻要麼不出現,要出現便是數十人至上百人不等,一窩蜂的快速突襲,什麼時候會像雲秦軍隊行進一樣,有這種前鋒探查衛?

數十年一貫蠻笨,從未改變戰法的穴蠻,什麼時候竟然會有了這樣的改變?

看著那名身材顯得異常魁梧蠻重,然而卻顯得和認知完全不符的敏捷謹慎如鬼魅般的詭異身影,王宗渭頓時陷入了極度的震驚之中。

……

“我覺得他始終是在等待我們給予他證明自己的機會。”

王宗渭身後的山林深處,數十名軍士休憩在吊在樹上的黑色皮質睡囊之中,他們都已經習慣了此種休憩方式,而且日間的行軍也消耗了他們的大量體力,急需睡眠來補充,所以這些在黑色睡囊之中都依舊全副武裝的黑甲軍人都已經睡得十分香甜。

辛微芥和康千絶在這片營地外剛剛低聲討論完了明日的行軍路線,接着便談及了被他們留在了羊尖田山中部巡牧軍營地之中的林夕。

聽到康千絶說的那句,辛微芥冷笑道:“我們怎麼給他機會?他又不是剛過來的一司新兵,他是七品階的巡牧尉,而且他是一名修行者…要是他略微不聽令,我們都根本沒有能力約束住他。”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他畢竟是一名修行者。”康千絶看著辛微芥,沉吟道:“這些日我們如此對待他,他都沒有什麼強烈反彈之意,說不定他的性情並不像那些修行者那樣孤傲不馴,或許我們應該問問他的意思…看他願不願意將自己當成一名一司軍士,完全聽從我們的指揮,先行從適應這裡學起。”

“你應該明白。”微微一頓之後,康千絶看著辛微芥,低嘆道:“連羊尖田山先鋒營想要一名修行者,至今都沒有得到增補,即便他在我們這忍受不住,真的回去了,恐怕我們也未必能有新的修行者增補。而且今年各線都比往年要難過許多。”

辛微芥一時陷入沉默。

……

黑地峽谷外的坡地上,渾身都充斥着凜冽寒意的王宗渭並沒有第一時間示警,只是依舊震驚但如岩石般沉穩的看著那條魁梧的黑影。

因為任何經驗豐富的雲秦精鋭軍人都會在此種情形下保持足夠的冷靜,在這種距離之下,他還有一定的時間可以等着,設法觀察清楚對方到底有多少人,什麼樣的戰力。

貿然示警的話,便有可能喪失一次圍剿穴蠻小股部隊的機會。

那名處處透露着詭異氣息的穴蠻貼向了一側崖壁,這個位置便只有正對著峽谷口的王宗渭看得到,負責峽谷兩側山林的巡牧軍暗哨便根本不可能發現他的蹤跡。

又前行了五六步之後,這名穴蠻又停了下來,似乎對著後方又做了幾個手勢。

一條又一條魁梧的黑影從他身後的霧氣中穿了出來,也以異常敏捷和小心的態勢前行着。

鬼魅般的黑影越來越多,只是片刻的時間,那名穴蠻後面的霧氣,都似乎全部被這重重疊疊的黑影充斥,排開。

王宗渭的呼吸瞬間停頓。

接着,他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吹響了胸口的一枝木哨,發出了如同夜梟厲嘯般的尖利響聲,他的整個人也從地上蹦了出來,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穿入了後方的山林,朝着林中深處巡牧軍的宿營地衝去。

這根本不是吃飽了沒事撐着,乘着夜色到龍蛇山脈裡打打秋風的零散穴蠻,而是穴蠻大隊!

……

辛微芥沉默了片刻,張了張口,正想回答康千絶什麼,然而就在這時,一聲淒厲的刺鳴聲,在山林之中響起!

辛微芥和康千絶兩人瞬間變了臉色,朝着前方一處山坡狂奔而出。

兩人身後山林間的黑甲軍人全部在第一時間醒來,有大半直接抽出兵刃砍斷了懸掛着睡袋的繩索,用讓自己隨着掉落的睡袋生生砸落在下方地上的方式,讓自己瞬間徹底驚醒。

辛薇芥和康千絶狂奔而至的那一處山坡上有一株大樹,那是附近數里山林之中的至高點。

就在兩人開始狂奔時,那株平時可能隱匿着不少樹蛇的蒼勁衝天大樹上也已經響起了淒厲至極的示警聲。

一名軍士以最快的速度,從樹上攀爬、跳落下來,迎向了狂奔而來的兩位將領,以氣喘的聲音厲喝道:“穴蠻大隊!”

辛微芥和康千絶沒有絲毫停留,繼續往前。

只是聽聲音,他們就知道最先示警的是黑地峽谷前的王宗渭,而此刻王宗渭的示警聲還在不斷的響着,便說明他們還有一定的時間,可以看清到底是什麼樣的對手,以此來下達最為正確的命令。

在到達這片坡地頂端,劇烈喘氣的瞬間,辛微芥和康千絶看清了對手。

“退!石碉樓!”

只在這一瞬間,辛微芥的瞳孔劇烈的收縮,發出了一聲震天的號令聲。

聲音之大,甚至使得氣息還未喘勻之下的辛微芥的喉中,瞬間泛出了些血腥氣。

王宗渭還在拚命的狂奔着,距離他們兩人已經不到百步。

黑地峽谷外一片開闊的荒草地已經全部被一群狂奔着的魁梧身影碾平了。

此刻這些狂奔着的魁梧身影完全不復之前的鬼鬼祟祟,完全充斥着強悍至極的野性,即便在黑夜之中看上去只是一條條的黑影,但看上去他們身上的肌肉還是如同一條條岩石一般的剛硬冷酷,整個身體充滿着爆發性的力量,地面都在他們的腳步下震顫,極快的奔跑似乎完全不消耗他們的體力,在微傾斜的山地上奔跑,竟是越跑越快,越跑越有力。

後方的黑地峽谷之中,還有一條條的身影躍出。

光是辛微芥和康千絶視線之中的穴蠻身影,就已經超過了六十名。

六十名穴蠻,就已經相當於雲秦邊軍兩百人的建制,已經是大隊,根本不是他們此刻這支巡牧軍的戰力所能抗衡的!

所有黑甲軍人已經全部從睡袋之中爬出,抽出了手中的兵刃。

聽到辛微芥這一聲爆炸般的厲吼,所有這些黑甲軍人沒有絲毫停留,全部齊齊厲聲呼喝了一聲,朝着後方山林決然的全速撤退,唯有其中一名軍士略做停留,用力的用鐮刀狀的火石敲擊出了一個火星,只是一個火星,就使得他面前早已準備好的一個火堆劇烈的燃燒了起來,發出了濃厚至極的青煙。

他們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但是從這軍令,他們已經知道湧來的敵人根本不可能力敵,唯有逃至他們來時發現的一座連軍圖上都沒有的廢棄石碉樓,才有可能有活命的機會。

王宗渭在狂奔。

辛微芥和康千絶也已拚命轉身狂奔。

所有這些羊尖田山巡牧軍的軍人,都無比決烈的退。

就在此時,天空之中,遙遙的一片烏雲,飄向原本在這龍蛇山脈中就顯得異常黯淡的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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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白山、黑水、妖顏第四章 野性

“嗤!”

一聲完全不似箭矢飛行的破空聲驟然劃破了長空。

一名在快速奔跑間已然喘不過氣,揭下了臉上用於防止有毒蟻蟲叮咬的厚黑紗布的巡牧軍軍士幾乎是直覺反應一般,硬生生的扯斷了背上負着的精鋼圓盾的布條,將精鋼圓盾擋在自己的身前。

噹的一聲悶響。

一根半人長短的鋼矛在這瞬間撞擊在盾面上。

雖然在這一刻這名軍士已經充分展現了雲秦精鋭軍人的強悍素質,然而這一根鋼矛蘊含的強大力量硬生生的將這面精鋼圓盾撞得脫手飛出。

第二根如電般飛至的鋼矛洞穿了這名已經馬上往旁邊躍出的軍士的肩部,將他釘在了地上。

兩名鄰近軍士馬上持盾躍上,擋在這名受傷倒地軍士的身前。

“嗤!”“嗤!”“嗤!”….

“御!”

“箭攻!”

辛微芥暴怒震驚的厲吼聲和一根根飛矛的破空聲幾乎同時急促的響起。

一根根暗淡無光,土鋼煉製的粗劣短矛,卻帶著恐怖的力量從他們前方的山林之中投擲出來,激碎了林間的枝葉,顯得分外恐怖。

“當!”“當!”…

鋼矛狠狠撞擊在鋼盾上的沉悶撞擊聲,箭矢破空聲,人的悶哼聲,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使得這片山林瞬間陷入極度的混亂之中。

“噗!”

一根飛矛扎進辛微芥身前不到一尺的山地之中,濺起的土石碎礫濺射到了辛微芥的臉上,使得辛微芥的臉色更為驚怒。

他在這龍蛇山脈之中和這些渾身有些臭味的穴蠻已經交手了五年,這五年之中,他已經充分見識到了穴蠻強大的戰力,但也對這些穴蠻的蠢笨有着足夠的認知,但是今日,這些穴蠻竟然是有一支小隊截了巡牧軍的後路!

從這林間飛擲出來的粗劣短矛的數量來看,這一批穴蠻小隊的人數應該只有六到七名。

但是這六到七名穴蠻之中,至少有一兩名超出一般穴蠻的強手,非但能夠投擲飛矛比一般穴蠻遠,而且還極其的精準。

最讓他震驚難言,渾身冒出凜冽寒意的是,這些斷了他們退路的穴蠻,也沒有和平時一樣一開始投矛就嗜血興奮無腦的哇哇亂叫衝出,一邊狂衝一邊投掉身上帶著的僅有幾支短矛。

到現在為止,這些穴蠻都甚至沒有一人明顯的顯露出身影,唯有通過那些投擲出來的短矛可以確定他們所在的方位。

而且這些穴蠻手中的短矛,一時也根本不見枯竭!

……

“射!”

這數十名巡牧軍中的弓箭手決然的執行着將領的命令,因箭手數量的不足,在幾名經驗豐富的三司軍士的喝令下,朝着最近的一支短矛射出的方位射去。

然而就在第二輪箭雨射出之時,所有這些前有阻截,後有追殺的極危險情形下都能保持沉冷的軍人,臉色卻是瞬間變得雪白,連拉弦的手指,也開始出現了一些難以控制的輕顫。

天空中的烏雲遮住了那原本並不明亮的一輪彎月,原本夜色籠罩的山林顯得更加的黑暗。

沒有些許光亮,他們無法看清這些短矛飛射而出的方位,更無法對這些穴蠻形成有效的射殺,然而穴蠻的目力天生就比常人要強出許多,他們看不清楚,但這些穴蠻卻是看得清楚。

“難道這些穴蠻之中,也有戰爭祭司一般的隨軍祭司了?”

“難道他們真是湊準了這個時機,發動進攻的?”

一時間,一種冰冷的絶望和不可置信,開始瀰漫在這些軍士的心中。

辛微芥的臉色變得異常鐵青,他冷峻如岩石的身體也開始微微的顫抖。

因為他是這些人的將領,當面對這種令人絶望的境地時,他要承受的東西便更多。

“突”和“散”!

此刻他只有這兩個選擇。

“突”就是全軍突襲,不顧這些飛矛的射殺而全速突到那座廢棄碉樓去。

“散”就是全軍解散自行潰逃。

然而無論是哪種選擇,這些和自己生死與共的軍士們今日都恐怕沒有幾個能夠從這些穴蠻的手中逃脫。

因為在極大傷亡的情況下,即便突到了那座廢棄碉樓,也未必能守到援軍到來,而穴蠻靈敏的嗅覺和強大的單兵能力,使得他們追殺落單軍士的能力比他們巡牧軍中的精鋭還要強。

“嗖!”

便在所有人陷於絶望,辛微芥即將開口的此時,一聲異樣的風聲卻是突然在他們前方的山林中響起。

這聲不同於短矛飛行在空中的聲音並不響亮,但就在這一聲響起之後,卻是有一聲更為響亮的重物落地的悶響聲傳出。

“嗖!”

毫無停頓,又是一聲急劇而不甚響亮的破空聲。

接着,又是一聲重物落地的悶響聲。

與此同時,有穴蠻如雷般的怒吼聲響起,所有在等待着辛微芥下一個命令的巡牧軍軍士驟然發覺那些致命的短矛不再投向自己,而投向更高的山林處。

“嗖!”

風聲再度響起。

一名穴蠻洪亮的怒吼聲戈然而止,沉悶落地聲再次響起。

辛微芥和康千絶以及大多數巡牧軍軍士在此刻反應過來,那是箭矢行於空中的風聲。

有強大的箭手,在以驚人的速度狙殺着這些穴蠻!

“突!”

不知由什麼樣的情緒驅使,辛微芥再次爆發出人生中最厲最響的大吼,整個原本微微蜷伏在地的身軀衝起,決烈至極的往前衝去。

“突!”

幾乎所有巡牧軍軍士也都重複了這一個聲音,原本緩慢前進的黑色隊伍瞬間化成了噴湧的黑流。

“嗖!”

箭矢在風中飛行的聲音依舊響起,雖然低微幾不可聞,但此刻在這些軍士的耳中,卻是如同戰鼓般令人熱血沸騰。

這箭矢聲還在響着,便說明這名強大的箭手依舊存在,沒有被那些穴蠻擊殺。

而這一聲箭矢聲響起之後,便又是有重物墜地聲響起。

這種聲音,更是重重的敲擊在所有這些軍士的身上!

“嗖!”

箭矢穿行在風中的聲音再響。

無光的黑夜之中,這些壓榨出自己所有體能的黑甲軍士根本看不到這名強大的箭手到底在何處,但這一聲箭矢破空的聲音已經離他們更近,有新鮮的血腥氣從空中灑落。

他們終於第一次看清一名阻截他們的穴蠻對手。

這名穴蠻對手攀爬在一根粗大的藤蔓上,他背後竟然是背着一個龜甲般的藤盾,藤盾周圍一圈有許多可以插短矛的孔槽,原本只知道帶上三五根短矛的穴蠻,在這藤盾上竟然還插着至少有十五支短矛!

而此刻,這名因身上的鮮血無盡般噴灑而讓他們發現的穴蠻,正用力的摀住自己的咽喉。

有一支黑色的箭矢,精準無誤的從他的喉結處深深洞穿了進去。

鮮血從他的手指縫中飆射而出,只在這瞬間,這名攀爬在藤蔓上的穴蠻失去了力氣,從半空中重重的墜落在地,墜落在距離他們前方不到三十步的地面上。

“吼!”

一名穴蠻在他們前方的林間狂奔,似是已經發現了那名強大箭手的蹤跡。

期間有飛矛的破空聲響起,然後又是“嗖”的一聲,這名穴蠻便發出了一聲更為劇烈的厲吼聲,其中帶上了明顯的痛苦意味。

“嗖!”

那名穴蠻的厲吼聲戈然而止。

這一聲聲不間斷的箭矢破空聲,猶如光明的指引,讓所有這些黑甲軍士心中的絶望全部消失,在這無光的山林之中,所有這些黑甲軍士的熱血變得越加沸騰。

……

天空中有些微的光亮灑落。

那一輪慘淡的彎月,在烏雲之中露出了些。

所有這些呼吸已經灼熱異常的軍士,發現那座巨石壘成的舊碉樓已經距離他們不到五十步。

他們後方的山林,此刻都在顫抖,地面都似乎在崩塌開裂。

一名名強壯如岩石巨人般的穴蠻也已經隱約可以看到面目的線條,以及口中噴出的熱氣。

也就在此時,他們也看清了一名渾身黑衣的箭手從他們右側的山林中衝了出來。

“嗖!”

由熟悉的箭矢破空聲,他們知道了這名狂奔着的箭手便是方才解決了那穴蠻小隊的存在。

所有這些軍士幾乎都不由自主的從喉間發出了一聲野獸般的低沉咆哮。

這名箭手狂奔着,一邊狂奔,一邊不停的施射,一支支羽箭以令他們軍中箭手驚嘆的流暢姿態從他手中穩定至極的長弓上飛出,從他們頭頂上方的天空中飛過,落下。

一條條血光在夜色中迸射出來。

衝在最前的三名穴蠻,身上瞬間多了十幾根黑色的箭矢。

有兩名直接重重倒地,有一名還在厲吼着前衝,但是隨即被一根箭矢釘中額頭,仰面倒下。

此刻這名箭手在狂奔連射之中已經無法保證方才狙殺時的精準,然而這種野性連射的姿態,落在所有人眼中,卻是更加的震撼。

“不要停!進碉樓!”

一聲帶著喘音的厲喝聲從這名箭手的口中發出,阻止了準備停下放箭的箭手。

然而等到所有這些巡牧軍已經衝到廢棄碉樓前返身時,他們卻是看到這名箭手落在了最後。

但讓他們瞬間爆發一陣更響的歡吼聲的是,這名箭手收弓,開始轉身回衝,他的雙腳以極快的節奏蹬踏在傾斜的山坡上,腳下甚至發出了炸裂般的聲音,他的速度,竟然遠遠的高出了身後所有的穴蠻,身姿異常的狂暴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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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白山、黑水、妖顏 第五章 力之壯闊

這名黑衣箭手強悍狂野的姿態散發着一股震撼人心的力量,令已然在這白山黑水之地五年征戰的辛微芥都出現了些微的失神,然而他還是馬上做了他該做的事情。

“御!”

“射!”

兩個最簡單的位元組帶著鐵血和炙熱的氣息從他的胸喉間噴薄而出,所有還喘不過氣的軍士以強大的意志第一時間貫徹了他的命令,而且不需要更加細緻的指示,所有身上帶盾的軍士全部瞬間聚集到了最前列,其後所有的箭手拚命的拉開弓弦,朝着黑衣箭手的後方施射。

一名光頭的穴蠻隨後身上插滿黑色箭矢在最後的厲嚎聲中撞擊在大地上。

這些於生死殺場中磨礪出來的邊軍箭手,也在此刻展現出了遠超一般地方鎮守軍的箭技。

居高臨下的箭雨和最前數名穴蠻的倒下還尚且無法讓這些衝起來之後便越奔越為有力的穴蠻稍滯,然而就在此時,所有人的眼神又瞬間凝固。

黑衣箭手的雙腳以更為強悍的姿勢蹬踏在地上,他的整個人騰空躍了起來,在空中時,他的整個身體卻是轉了過來,整個人在空中出現了些微的滯空停頓。

只是這些微的一個滯空,他手中的長弓便已經連續射出了兩根箭矢。

一名手持缺口巨斧,衝在最前的穴蠻身體猛的一震,伸手捂向了自己的咽喉。

黑衣箭手的第一根箭矢便狠狠的扎入了他的咽喉之中,而第二根箭矢,卻是洞穿了他的手掌,將他捂向自己咽喉的手掌,也釘在了咽喉上。

黑衣箭手落地,只是雙膝微沉,便抵消了這高高一躍落地的衝擊力,穩穩站住。

手掌被釘在自己咽喉上的穴蠻倒下。

後方那些手持各種各樣武器,身上肌肉如同岩石一般高高隆起,口中噴着白氣的穴蠻一時全部微頓,並非是因為懼怕死亡,而是因為這名黑衣箭手的強悍。

這一個微微的停頓,便又給了黑衣箭手和這些巡牧軍軍士一些寶貴的時間。

這個座落在羊尖田山中一個無名小山丘上的舊碉樓已經被遺棄在世間許多年,粗糲的岩石縫隙之間已經爬滿了各種細小藤蔓,內裡通往上方箭洞的木梯和平台已經完全損毀,許多崩塌的木條以及當時所用的檑木、石條在碉樓內部中間堆成了一個大堆,原本僅容兩人併排進出的門洞不知道被什麼攻牆重物衝擊,破損嚴重,在先前巡牧軍經過之時,便是一個五六人併排寬度,一人多高的扁長形缺口,使得這碉樓的正面幾乎全部暴露。雖然生怕這個碉樓變成明顯目標或者本來就是穴蠻留在這裡吸引他們的陷阱,不敢夜棲在裡面,但在康千絶的建議之下,他們還是花了不少時間,用亂石堆砌起來,並用大木夯實泥土,將缺口的下方堵了起來,使得這個缺口現在只有四五人左右的寬度,只有半人多高的高度,以備萬一遇襲不敵還可以固守待援,沒想到竟是真的用到了。

而從先前那支斷他們退路的穴蠻小隊來看,這些腦袋本應極笨,根本沒有戰術謀略可言的穴蠻,卻是真的早就在這廢棄碉樓考慮了在內,這個廢棄碉樓就是他們的一個天然誘餌。

“御!”

看著距離己方列陣處已只有十餘步的黑衣箭手,辛微芥再次發出了一個簡單至極的命令。

所有軍士馬上飛快退入身後的碉樓之中,十幾名持盾的軍士列成了兩隊,堵住了門洞缺口。

前列的軍士單膝跪地,後腳腳掌用力的在地上碾出一個凹坑,雙手持盾,肩膀也頂在盾牌之上。

後列的軍士微躬身,雙手如推門一般持盾,將盾牌密密的架在下方盾牌之上,只給最後的黑衣箭手留下了一個躍入的缺口。

黑衣箭手沒有任何的遲疑,幾步飛踏,便掠過普通人十餘步的距離,在下排的盾牌上一個輕點,便從上方盾牌的缺口中躍入了舊碉樓之中。

他身後的盾牌頓時全部合圍,剩餘的軍士幾乎全部頂了上去,一部分軍士如支撐一般,頂住兩排持盾的軍士,另外一部分帶著槍矛等長兵刃的軍士將手中槍矛架在盾牌間的一些間隙之後,保持着隨時發力的姿勢。

這種防禦陣勢來自於鮮血浸染出來的經驗。

齊心協力才有可能面對穴蠻這種氣力驚人的對手生存,使得無條件的執行軍令變成了滲入雲秦這些精鋭邊軍骨子裡的東西。

……

穴蠻最令人恐懼的就是蠻橫的氣力和絶強的耐力。

在有着足夠力量和耐力的保證下,大腿肌肉發達到連兩腿都似乎並不攏的成年穴蠻即便是衝上超過四十五度角的斜坡,在短時間內都根本不會影響其衝刺的速度。

而且在和強大的雲秦軍隊對抗的數十年間,他們也不是沒有見過強大的修行者,也不是沒有殺死過強大的修行者。

所以黑衣箭手對於他們的震懾,也只是讓他們停滯了數個呼吸的時間。

辛微芥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和躍到自己身旁不遠處,發出抽風箱般劇烈呼吸聲的黑衣箭手交談,甚至在漆黑的碉樓內部還沒有完全看清楚黑衣箭手的衣着和手中的長弓,他們腳下的堅硬石地便已經震顫了起來。

一名名身上肌膚是泛青古銅色的穴蠻宛如從地平線上升起,出現在從盾牌縫隙中穿出的目光之中。

“吼!”

在令人耳膜嗡嗡作響的暴戾大吼聲中,一名名全力揮砸出手中武器的穴蠻如同一塊塊青色巨岩形成的浪頭一般,衝擊在沉冷的黑色盾牌陣上。

黑衣箭手劇烈的喘息都為之停頓。

即便早有心理準備,這一聲聲沉悶至極的巨響聲還是有種讓他的心臟都要緊縮,然後從口中噴出的感覺。

一聲聲悶哼聲和壓抑着的喝聲在他身周響了起來。

那些第一排單膝跪地的軍士和後方死命推着他們的軍士的腳和腳下的泥土也發出了令人心悸的摩擦聲。

一塊塊盾牌不可遏制的微沉、微分,露出了不少空隙。

“殺!”

然而就在這黑色堤岸般的黑色盾牌陣似乎就要被青色浪頭沖潰的瞬間,手持槍矛不停的吸氣守候在後的所有軍士,全部發出了一聲難以想像的厲嘯,用盡全身的力氣,將手中的槍矛從盾牌的空隙之中刺了出去。

少數槍矛落空,但大多數槍矛卻是狠狠的刺入了血肉之中。

對方的體重以及衝上來的衝擊力,使得這些軍士纏着布條的手掌都有些握不住槍矛桿子,然而這些軍士強硬的用自己的胸膛頂了上去,死死的頂住了往後滑動的桿尾,等到刺入對方體內深處,阻力稍減的感覺傳來,這些軍士再次發力,狠狠抽回手中的槍矛。

“噗!”“噗!”“噗!”….

一條條鮮血沖湧在黑色盾牌上,有不少噴灑到了持盾軍士的身上、臉上,但這些持盾軍士卻都是全然不顧,依舊只是用全身的力量,頂住身前的盾牌。

每一名成年的穴蠻戰士,都相當於半個修行者,所以即便是修行者,落入一堆穴蠻的包圍之中,也會被活活堆死,所以即便黑衣箭手鐵定是修行者,但所有的軍士也都十分清楚,這個缺口能不能守住,便關於他們所有人的性命。

……

無人畏戰。

在槍矛連連的全力攢刺之中,不停有渾身浴血的穴蠻倒下,黑色的盾牌陣如同麥浪般起伏,但依舊挺立着。

已經有十幾名穴蠻倒在了這沉冷的黑堤前面,加上先前死去的六七名投擲手組成的穴蠻小隊,以及在這山丘下方被射殺的數名穴蠻,這裡死去的穴蠻,已經超過了二十五名!

相對於此次一共只出動了四十九名軍士的羊尖田山巡牧軍來說,已經是異常驕人的戰績。

因為相對於先鋒營和正軍營這樣的正面主力部隊而言,巡牧軍在軍械方面,就無法與之相比,根本沒有重甲、穿牆弩等強力軍械協助。

而即便是先鋒營和正軍營這樣的建制軍隊,也只有雙方人數對比超過四比一時,才有絶對優勢。

但是所有碉樓之中的這些軍士眼中沒有欣喜,只有決死壯烈的冷光。

因為這批穴蠻的數量,已然鐵定超過百人!

一株大樹在這片山坡上驟然升騰了起來,讓所有軍士的瞳孔又都劇烈的收縮了起來。

六七名穴蠻竟是扛着一株被他們砍伐下來的大樹,出現在了他們的視線之中。

雖連那些分叉枝葉都沒有斬掉,但從這些穴蠻的動作來看,所有的人便都明白,這些穴蠻要扛着這株大樹當攻城車來用!

他們組成的這盾牌陣,抵擋這些穴蠻兵刃和身體的撞擊已經接近極限,又怎麼可能擋得住這樣的衝擊?

“我數到三,你們稍微讓一讓!”

就在此時,所有這些軍士聽到了後方黑衣箭手的聲音。

讓他們又是忍不住發出一聲野獸般咆哮的是,他們看到,這名黑衣箭手雙手抓着一塊至少超過兩百斤的石條,沉冷的站在他們的身後。他的身旁,還有兩根這樣的石條。

“一、二....”黑衣箭手已然開始出聲數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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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白山、黑水、妖顏 第六章 勇者

“三!”

隨着這一個字的出口,黑衣箭手正前方的數名軍士讓開了一個缺口。

“吼!”

一名穴蠻戰士高高的跳了起來,就要強行從這個缺口撞入。

然而就在此時,一塊長條大石呼嘯而出,“嘭!”的一聲,這名穴蠻戰士和這塊大石如同兩列全速前行的馬車狠狠相撞。

所有的人心神都是一顫。

穴蠻戰士渾身的肌肉有如岩石,然後卻畢竟不是真正的岩石,這“嘭!”的一聲令人分外心悸的沉悶巨響之中,這名穴蠻戰士的渾身都濺出血來,被這塊大石撞得往後倒飛而出,“咚”的一聲,被大石壓在地下,沒有了任何的聲息。

碉樓中的地面也震顫着。

一股強悍的力量由黑衣箭手的腳下震盪而起,似乎他身上所有的肌肉都在發力,然後這發出的力量全部擰成一股,匯聚到了他手中的大石上。

就在前一塊大石將這名想乘隙撞入的穴蠻撞得倒飛而出之時,這名黑衣箭手已經用盡全身的力量投出了第二塊大石。

無人敢阻這天神般的一擲。

重石呼嘯裂口,划出一條恐怖的弧線,砸向扛着那一株樹幹的穴蠻。

最前方一名穴蠻的瞳孔瞬間就變得血紅,一聲暴喝聲中,他兩條像大樹般粗壯的手臂猛然上舉,迎向這塊他已經來不及躲避的大石。

“喀!”

大石壓在了他的手上,發出了骨骼爆裂的聲音。

“蓬!”

他依舊無法抗衡,大石重重的砸在他的身上,使得他的口中瞬間噴出了一團在慘淡月光下甚至顯得耀眼的血霧。

第三塊大石呼嘯而出。

後方穴蠻狂吼着躍出閃避,嘩啦一聲,那一株連着枝葉的大樹從他們的肩上掉落,砸在地上。

如天神般砸出三塊大石,所有碉樓中的巡牧軍軍士都聽到了黑衣箭手氣喘如牛的聲音,他們所有人心中也都清楚,這樣連續不斷的爆發,即便是修行者,魂力和體力也必定消耗得極其厲害。

然而這名黑衣箭手卻是沒有絲毫的停留,他在這黑暗無光的碉樓裡面,卻是馬上轉身,助跑了兩步,躍上了碉樓中間那一堆雜亂大木和亂石的堆頂,然後再轉身,猛然發力躍起,躍到了上方一個箭洞口。

原本此種碉樓內部有兩層木平台,可以讓箭手在這平台上通過箭洞和瞭望孔施射,但此刻碉樓內部的平台已經全部毀壞,黑衣箭手躍到的那個箭洞口只剩下了一截斷裂的木茬,眼看他跳到那僅正能踩腳的斷木上,站立不穩,將要掉落下來,卻只見他手中寒光一閃,卻是握著一柄匕首,狠狠的扎入了碉樓岩石的縫隙之中。

穩住身影的瞬間,他拔出匕首,曲下身來,竟似騎馬一般,懸空坐在了這截斷木茬上,他的人往後仰出了一個令人心悸,看上去似乎隨時都會掉落下來的角度,讓出了可以讓他開弓拉弦的弓箭。

“嗖!”

只在所有看清他動作的巡牧軍軍士呼吸微頓之間,令他們熱血振奮的箭矢破空聲又響了起來。

慘淡的月光從箭洞中透入,照亮了這名後仰傾斜在空中的黑衣箭手的胸口。

黑衣箭手無比沉冷和專注的引弦射箭,三根黑色箭矢幾乎就在一瞬間在他身前嘯鳴而出。

月光下,數名穴蠻怒吼着回到了那株大樹下,想要重新抬起這株大樹。

便在此時,一名穴蠻光華如青岩的背上,就似突然多了三個黑色的飛蝗。

一聲充滿着不甘和憤怒的淒厲叫聲如響雷一般炸開,這名穴蠻往前踉蹌一步,轉過身來。

接着,他的眉心之中也多了一根黑色的箭矢。

接着,他看上去永遠都不會倒下的魁梧如山般的身體,無力的仰面倒下。

死神在風中穿行般的聲音不斷的響起。

所有持盾的巡牧軍軍士和他們後方死死的頂住他們的軍士陡然感到壓力一鬆。

驟然之間,他們所有人都發出了一聲令人耳膜嗡嗡震響和令這碉樓上方殘破平台上的塵土都簌簌掉落的巨大歡呼聲和大吼聲。

如青色巨浪般的穴蠻開始後退。

在慘淡月光下,為了閃避箭矢的追殺而逃離的穴蠻顯得雜亂而毫無章法,狼狽之勢和他們魁梧到令人窒息的身影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

一時所有的喊殺聲和兵刃撞擊聲消隱,唯有大口大口喘氣的聲音。

所有這些巡牧軍軍士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們頭頂上方的黑衣箭手身上。

黑衣箭手通過箭孔瞭望了十數息的時間,如狸貓般敏捷的躍落了下來。

因臉上的黑厚紗布已經全部被汗水浸濕而更加難以呼吸,他也將之扯了下來,露出了年輕而未染風霜的面容。

“林…林大人?!”

只在看清他面目的瞬間,辛微芥、康千絶和這批軍士的面容卻都是陡然一僵,一時劫後餘生的狂喜和慶幸,竟被極複雜的心緒壓了下去。

沒有眼前的這人,他們這裡絶大多數人都會死在這片山林中,然而這名救了他們性命的年輕人,身上只是穿著紮緊了的黑厚布衣,連邊軍黑皮甲都沒有…因為他們這些日根本沒有理會這人,連最簡單的防具和護具都甚至沒有發放給這人。

他們都知道這年輕人是修行者,知道對方的武力必定遠超出一般的武者,然而他們鄙夷的不是對方的武力,而是對方的不知榮光,懷疑對方的勇氣和果決,甚至懷疑對方這麼年輕,有沒有見過真正淋漓的鮮血。

然而隱忍|精準射殺那支穴蠻小隊,留在最後施射阻截穴蠻大隊的追擊,令他們有穩住陣腳防禦的時間…這面容溫和平靜的年輕人,今夜的每一個他們看清的片段,都充分讓他們感覺到了他稚嫩外表下隱藏着的強大冷靜的意志,無所畏懼的勇氣。

此刻他們看到,林夕的雙手在不停的微微顫抖。

而他們自己的雙手甚至身體,也在微微的顫抖,他們知道這並非是恐懼,而是因為體力大量消耗之後,身體肌肉的本能反應。

也就是說,以林夕的修為,應付起來,並不輕鬆。

而令邊軍更為佩服的,是勇者。

“林大人。”

辛微芥對著林夕躬身行了一禮,表達了自己最為真誠的致謝,他此刻情緒極為複雜…林夕的表現已然足夠改變他的一些看法,足夠讓他敬重,他也知道自己手底下這些兵士,肯定也是徹底改變了對他的觀感,但對方連巡牧軍的圖騰意義都不知道,連一些邊軍行軍最基本的準備都不知道,連一些防止疾病的手段都不知道…對方對於這白山黑水和行軍作戰是幾乎一無所知,沒有經驗也是確切真實的,若是讓他指揮軍隊,依舊有可能帶來毀滅性的後果。

但他和這些軍士的性命都是對方救下的,即便是葬身在此處,最多也是還了對方的一條命。

一念至此,他看了一眼旁邊的康千絶,想到了康千絶先前勸自己的話,他便有些乾澀但認真的開口,接着道:“林大人,先前我的確太過看低了你,請林大人責罰。”

林夕落地,扯下面上厚布,劇烈呼吸之間,卻是第一時間四下看著,看到了那一張熟悉,掛滿難言激動的年輕痲臉,他才又鬆了口氣,臉上露出些笑容出來。

“何必客氣。”聽到辛微芥的感謝和致歉,從對方的真摯神色上,他更加感覺了這名將領的直接和沒有絲毫虛偽,他也毫無高手風範的連喘了兩口大氣,才一邊捏着自己有些酸麻的右臂,一邊氣息不平的直接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也應該明白我的意思,我此次只不過證明了我有和你們並肩作戰的勇氣,和超出你們的戰力,但其它…我還得慢慢學習着。所以你只能當我是這軍中的一名箭手或是突擊手用。巡牧軍的攻防調度及其他,還得由你來發令。”

辛微芥有些愕然的抬頭。

康千絶也是抬頭,直視着林夕。

他們看到了沒有半分矯揉造作的真誠。

白山黑水的龍蛇山脈,是雲秦最不適合人生存的地方之一,然而越是在這凶險之地,在這戰場之上,兄弟之情,知己之情和惺惺相惜,產生的卻更加容易,更加讓人清晰的感覺得到。

“好!”

辛微芥不再多言,點頭,然後拔出了背上一柄長刀,以刀背重重的拍擊在胸口的黑甲聲,發出了沉悶的聲音。

所有在場的巡牧軍軍士也都揮起了手中的兵刃,用力的拍擊在胸口的黑甲上,他們臉上的神色異常的肅穆,這沉悶的敲擊聲,也由之顯得極其莊嚴肅穆。

這是羊尖田山巡牧軍的傳統。

羊尖田山巡牧軍的圖騰骷臉將軍,是以前羊尖田山一名在激戰之中臉上的血肉都被削飛,但卻依舊率隊廝殺的巡牧尉。

而此種敲擊,便代表着接納和宣誓,代表着他們巡牧軍每個人,都甚至可以用胸膛阻擋砍向林夕以及身旁這些兄弟的利刃。

“燃焰!”

幾乎就在垂下手中兵刃的瞬間,辛微芥馬上神色凝然的再次發佈了命令。

今夜的穴蠻的一切表現,在他這種老邊軍看來,極其的詭異,事態絶不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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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白山、黑水、妖顏 第七章 終有目的

一股青白色的濃煙在這座已經被雲秦軍方遺忘的古碉樓前直衝上天。

林夕微蹙着眉頭看著身前一名穴蠻的屍首。

那些穴蠻撤退時,將其餘夥伴的屍身也都全部帶走了,唯有這一具穴蠻的屍身被他砸出的石條壓在下面,又距離碉樓太近,才留了下來。

他也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看清先前傳聞之中的穴蠻到底是什麼樣的。

和這名穴蠻的身軀相比,兩百幾十斤的石條都顯得有些過分狹小,以至於這塊石條好像嵌入了這名穴蠻凹陷的胸口內。

寬闊的額頭和寬厚的嘴唇,身上高高隆起的肌肉以及這些穴蠻先前奔跑時的身姿,使得林夕很自然的聯想到那些號稱飛人的百米賽跑冠軍,但這穴蠻不是黑人,其身上的肌膚是青銅的色澤,而且身高也至少有一米九左右。

看著這名渾身只是掛着十幾塊鋼片和皮甲碎塊,已然死去卻依舊給人強大壓迫感的魁梧身軀,林夕便更加明白雲秦帝國為什麼這數十年不惜代價也要將這些穴蠻阻擋在龍蛇山脈之後。

大荒澤中秋冬二季食物對於穴蠻來說短缺,大荒澤之中應該沒有多少鋼鐵礦產,所以這些穴蠻雖然能夠冶煉出用以投擲的飛矛,但數量也不多,唯有一些特別強壯的戰士,才有資格穿上一些在雲秦軍士眼中極其簡陋的披掛式盔甲。

因身材所限,即便從戰死的雲秦軍人身上得到甲衣,這些穴蠻也只能想辦法弄裂,弄成這樣的一片片破片,穿接掛在身上。

然而就是食糧、武器都不足,幾乎僅靠身體本能戰鬥的情況下,雲秦最為精鋭的軍隊,還是要保持四比一的人數比例,才能保證勝利。即便如此,這數十年後和數十年前相比,雲秦帝國對穴蠻無形之中也並不占優,眼下他這身後的碉樓便是明證。

當年雲秦軍方的碉樓能夠矗立在這裡,矗立在這伸入大荒澤的“羊角”中的一處山丘上,便說明當時雲秦軍方對這種貼近大荒澤的區域還是有着很大的控制權,然而今日,為了避免很大的傷亡,雲秦軍方的駐防地卻都已經不得不大大的後撤。

在現有情況下尚且如此,若是讓穴蠻越過龍蛇山脈,擁有比原先更充足的食物和鋼鐵礦石,那對於雲秦帝國會造成多大,多深遠的影響,便難以估量了。

……

林夕看著這具極有壓迫力的穴蠻屍身,因渾身大汗的關係,體溫開始下降,頓時感覺到寒冷和精神疲憊開始侵蝕自己的身體。

這一日到現在,他暗中跟隨巡牧軍潛行在山林中,也都沒有多少休息的時間,方才的狂奔連射,尤其是那三塊大石更是讓他瞬間消耗了大量的體力和魂力,此刻他感覺得出來,體內的魂力大約也只剩下了一半左右。

“這是苦薑汁,可以避免染上風寒,讓身體感覺好受些。”

就在此時,辛微芥和康千絶走到了他的身邊,將一個水囊遞到他面前之後,辛微芥沉聲道:“損失了三個兄弟。”

雖然林夕依舊要學着如何真正的控制軍隊,依舊將巡牧軍的指揮權放在辛微芥的手中,但對於辛微芥和巡牧軍的所有軍士而言,林夕已經是他們接納的最高長官,所以任何事情和決定,也要讓林夕知道。

林夕沒有出聲,只是拔出水囊的塞子,喝了一大口辛微芥所說的苦薑汁。

一股極生澀的辣苦味在他的體內泛開。

“這次巡牧軍到此到底是執行什麼樣的任務?”林夕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又緩緩的吐出,看著辛微芥和康千絶問道。

辛微芥的喉嚨已經有些沙啞,他用力的吞嚥了口口水,看著遠處穴蠻退去的密林,道:“上面的命令說,有一組前鋒營的三人探查小隊沒有能夠回去覆命,讓我們明日午前,由黑地峽谷兩側通過,搜索至

大荒澤內五里止。”

林夕問道:“之前的軍情傳報,這附近有沒有出現大股穴蠻活動的跡象,或是有沒有發生過大的交戰?”

辛微芥搖了搖頭:“沒有提及。”

林夕也搖了搖頭,輕聲道:“所以我們對這穴蠻的來意和行蹤,還是一無所知。”

“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這些穴蠻和去年秋冬時相比,已經完全不同。”辛微芥沉默了片刻,又有些意味難明的出聲,道:“林大人,或許你並不清楚…去年秋冬之前,這數十年間,這些成年穴蠻雖然每一名都戰力驚人,但是他們的腦袋,卻是極笨。”

“先前他們笨到何種程度,隨便用這座碉樓來舉例,你便極容易理解了。”辛微芥深深吸氣,儘力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他側轉身體,伸手點了點後方的碉樓,對著林夕接着解釋道:“如果說這座碉樓並不是此種全封閉的碉樓,最頂部是空的,只要我們的人不在上面引他們,他們也絶對不會想到要攀爬到上面去,從上面跳下來進攻我們,還是只會從正面一味的硬衝。”

“即便這種攀爬對於他們的能力而言十分簡單,但他們就是不會想到。這種砍下大樹合力來撞…在以前的戰例之中也根本沒有過。更不用說派小隊摸到後方,截斷我們的退路。”

林夕愕然。

他不是雲秦軍方的高層人物,更不是雲秦皇帝,不知道許多更深層的東西,他只是先前聽過穴蠻很蠻,很笨,在他看來,今夜遇到的這些穴蠻已經極笨,但他沒有想到,先前穴蠻竟然是比這還要笨,笨到根本不知任何迴旋的地步。

初始的愕然過後,他的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心中有些震驚,開始理解辛微芥說這番話其中蘊含的意思。他看著辛微芥,道:“你的意思是說…按這些穴蠻原先的行事風格,要麼不潰逃,潰逃之後,便不可能再追來。然而我們現在卻根本不知道他們接下來會做什麼?”

“他們以前絶不會這樣。”辛微芥看了林夕一眼,臉色越發的難看起來:“除非他們發現他們的人已經只稀稀拉拉的剩下幾個,他們才會逃…人數在不到四五比一之上,他們就會贏,這也是他們這數十年和邊軍交手之中,深入他們血髓之中的最直接印象。”

“在這種他們的人數還占絶對優勢的情況下,即便我們這方再多一兩名修行者,他們以前也絶不可能退。”

辛微芥的呼吸有些微頓,又用力的嚥了口口水,才能繼續出聲,沙啞而重重的說道:“所以給我的感覺…他們只是為了避免太大的傷亡,而自行撤退。”

“所以你才想將這碉樓徹底堵死,留在這裡求援。”

看著後方已經消耗了大量體力的巡牧軍軍士將碉樓內裡的石條等物都全部搬出,開始徹底封堵碉樓的樣子,林夕想了想,認真的看著辛微芥,道:“你現在是無法確定他們是潛伏在這山林之中,等我們出去,還是等待更強有力的穴蠻大隊前來,如果是前者,我們這種應對是最正確的。但如果是後者,如果有更強的穴蠻部隊在我們援軍到來之前就來了,那我們幾乎不可能抵擋得住。”

“不,你對這邊大軍交戰之事還不是很瞭解。”

辛微芥搖了搖頭,直言不諱的看著林夕道:“我們留在這裡應該是安全的。因為這是穴蠻大隊,就是穴蠻的軍隊,而不是沒有組織性的零散穴蠻。超過百人,對於穴蠻來說已經是很大的編製。”

“任何軍隊的調動,都有其戰略意義,穴蠻雖然蠢笨,但也一樣,一定會有一個戰略目的。”

聽到這幾句話,林夕便知道自己還是有些理會錯了和沒有想到的地方,於是他繼續受教,認真的聽著。

“穴蠻這支軍隊的戰略目的在哪裡?”

辛微芥自己都在努力的思考,邊思考便沉聲說道:“如果只是這支隊伍,沒有更大的戰略目的,現在已經不可能硬吃得下我們,如果還有其它大部,他們肯定有更為重要的戰略目的,我們這裡對於他們來說便太小…我們只有這麼多人,不可能阻截得了他們的行動…他們不可能消耗寶貴的時間來用以啃掉我們這塊很小的骨頭。”

“以前的穴蠻的作風就是如此,像一個鎚子,這裡敲一下,那裡敲一下,敲不動也不會糾纏,因為他們雖然笨,但數十年間他們也知道邊軍對於部隊的調動能力不是他們所能相比的,他們打着打着,都會不知不覺陷入邊軍的包圍之中,因為我們邊軍的一些將領的大局觀根本不是他們所能比擬。現在這些穴蠻有着這樣重大改變,如果說是因為對於他們而言出了開天闢地般的首領,那這個首領既然如此聰明,他自然會更加明白對於軍隊來說最為重要的,不是多消滅幾個敵人少消滅幾個敵人,而是要完成他們出動的真正目的。這個首領的目的肯定會更加清晰。”

林夕的眉頭鬆了開來,他已然徹底明白,現在辛微芥擔心的不是他們的生死問題,而是這穴蠻軍隊的真正目的何在,因為這恐怕會引起更多雲秦軍人的犧牲。

“我去探查一下。”

對著辛微芥和康千絶使了個你們放心的眼色之後,他沒有停留,開始朝着穴蠻先前退卻的方位狂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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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白山、黑水、妖顏 第八章 誰在復仇

這是一片無法想像之地,真正史詩般的場景。

黑色的夜空,血紅色的土地。

夜空中的水霧都是真正的黑色,濃得如同黑色的城池壓在大地上。

土地上的血紅色像是一層厚毯,不停的發出沙石滾動般的聲音。

這一層無邊無際般在原本黑色的地表上蔓延的血紅色,全部都是活動着的…全部都是有着巨大複眼,拇指大小,渾身血紅,顯得分外血腥的巨蟻。

在這片血紅色的大地上,橫七豎八的到處散落着兵刃、盔甲,一望無際,密密麻麻。

堅韌的黑色皮甲、輕鋼鎖片甲、重型戰馬的厚銅甲、甚至佈滿符文的魂兵重甲之中,都有着雪白的骸骨。

這些死寂的盔甲和骸骨旁邊,還有許多巨大的鳥身白骨。

這是大荒澤中獨有的食腐巨鷲。

大量的血腥味引來了這些嗜血的猛禽…這些無肉不吃的猛禽是這大荒澤中所有屍體的終結者,然而在這裡,它們一落下來,卻是也變成了一具具的白骨。

兩名修行者站在這片血紅色大地的邊緣,聽著這些血腥巨蟻的磨牙噬咬聲。

左首是一名用黑厚紗布蒙着臉的黑甲雲秦將領,他的腰間掛着一個顯得有些過分龐大的黃銅鷹眼,身上背着的一柄比他的身形還要顯得龐大的雪白色雙刃魂兵戰斧,更是讓人一眼可以看出他修行者的身份。站於他右首的是一名背着松紋木鞘長劍的清瘦的黃眉中年劍師。

長劍的劍柄也是木質,黑黃色油光發亮,有着細密如柳絮的符文。

劍師的身上,只是穿著一件寬鬆的淡黃色青衫,衣角在夜霧中有些微濕,有些發黑…這形成霧氣的細小水珠,的確是黑色的。

他們的面前不遠處,有一堆龐大的鋼鐵甲片。

這是一具雲秦獨有的重鎧重騎,經過秘法長期培育的雲盧戰馬具有極強的負重能力,依靠上方重鎧騎士的重斧砍削,這種承重超過六百斤的重騎能夠強行在茂密的叢林地帶都完成快速的沖襲。

龐大的身軀和衝擊力,使得這樣的一具重騎在正面衝殺中的作用完全不亞於一名修行者。

這具重騎似是想要衝出這片血紅色的大地,但是在距離這邊緣還有幾米之地,卻是永遠的倒下,變成了一堆鋼鐵廢墟。

有點點的紅色從這片血紅色的大地上飛了起來。

那是一只只長出了透明翅膀的血紅巨蟻。

兩名修行者帶著一種難言的肅穆,看著這沐着濃厚夜色飛起的血紅巨蟻。

這些血紅巨蟻原本都是沒有翅膀的。

然而此刻,地上越來越多的血紅色巨蟻,開始自相殘殺,一些獲勝的巨蟻在吞食了對手的一些殘肢之後,卻是慢慢的生出了翅膀,飛向天空。

越來越多的血紅螞蟻飛起。

數十頭徹底張開雙翼的血紅巨蟻開始飛出了紅色大地的界限,飛向了這兩名靜靜站立的修行者。

黃眉劍師伸出了一根手指,嗤的一聲,一團磅礴的氣息將他面前的夜霧和這數十頭猙獰的血紅螞蟻徹底震得粉碎,如虛空破滅。

在這股強大的力量由他指尖輕易的噴薄而出之時,他身上氣息的自然震盪,也使得他身上衣衫沾染的黑色細微水滴以及落上的蟲豸全部震飛得乾乾淨淨。

“走吧。”

身背巨斧的雲秦將領動步,沿著這血紅色大地的邊緣,繞路走向他先前所看的正前方位置。

他面上的黑紗厚布包裹得並不嚴實,只是遮住了口鼻,似乎只是為了不喜歡聞這天地間陰暗腐臭的氣息,有血紅飛蟻落到了他頸脖之間的肌膚上,然後這些有着巨大複眼的猙獰螞蟻嗅到了他肌膚下令它們瘋狂的香甜血肉的味道,頓時張開強有力的如刀前顎,狠狠的咬了下去。

然而這些血紅飛蟻卻是徒勞無功,耗盡了力氣和精力,無力的掉落。它們無法理解,為什麼連最堅韌的皮甲都可以咬開的它們,卻是連裸露的肌膚都根本咬不動。

……

在黃眉劍師和這名雲秦將領的身影在這血紅色大地邊緣漸行漸遠之時,另外一片無法想像之地,也是一片真正史詩的場景。

這是一片看不到盡頭的充斥黑色淤泥的沼澤。

泥濘和黑色積水之中,生長着一株株巨大的蓮花。

然這每一朵都有磨盤大小的蓮花和這天地之外所有的蓮花都不相同。

它的莖葉和花瓣都是黑色的,而且花瓣和莖葉上,都長着魚鈎般的彎刺。

有一支身影龐大的隊伍,正行進在這片沼澤地中。

足有三十頭身高超過三米的食人巨蜥走在最前,後面兩側跟着一百五十餘名穴蠻。

慘淡月色下、巨大黑蓮、行走的巨蜥隊伍…這是一副令人震撼的畫面。

然而同時也十分悲壯。

因為這一頭頭巨蜥都是步履異常沉重,它們直接可以拿來做甲衣的堅韌綠厚皮上,全部都是纍纍的傷痕。

每頭巨蜥的身上,負着的並非是手持巨型長槍的戰士,而是一名名受傷極重,奄奄一息的穴蠻戰士。

兩邊行走的高大穴蠻,很多身上也是負了傷,而且即便是以他們的體力和耐力,此刻也是顯得十分頽然,每一步都是盡顯疲態。

他們隨身的糧食已經消耗乾淨,此刻在行軍途中,有不少穴蠻便在不停的剝開一個個巨大的黑色蓮蓬,將裡面的蓮子剝出,裝入一個個皮囊,當成口糧。

因為身體的沉重,每頭巨蜥的腳落下之後,都是深入淤泥近乎一米,每次拔出,都會令它們發出一聲哀鳴。

最前方的一頭巨蜥上,盤坐著一條裹在黑袍之中的嬌小身影。

……

……

林夕穿行在被穴蠻衝殺時強壯的身體衝出無數條溝壑的灌木從中。

他聽明白了辛微芥的意思,但為了自己的性命和那些巡牧軍的性命,他必須確保留在那處舊碉樓固守萬無一失。

他卻並不知道,就在許多日之前,就在這龍蛇山脈北端的東蘭谷,有一支四百人建制的遊牧軍遭遇了一場不可思議之變,全軍覆沒。而率領那支遊牧軍的正五品將領,出身於仙一學院的郭秋冬在那裡倒下之時,有兩名他座下的偵察衛,卻是通過張院長留給雲秦,可以隔着很遠觀測的黃銅水晶鷹眼,以及他們所會的讀唇術,知道了穴蠻自今年春以來異動的真正原因,也知道了來自大荒澤之後的修行者的存在。

郭秋冬是仙一學院的精英學生,而在郭秋冬之前,在被雲秦皇帝現已冠以“妖”的大荒澤之後的修行者的帶領下,雲秦實際已經連吃了數十場大大小小的敗仗,陣亡的修行者和軍士的數量,甚至出於穩定和士氣的考量,對雲秦絶大多數人隱瞞着。

在先前陣亡的將士之中,甚至還有仙一學院的一名重要人物。

是人就有弱點。

是人就有意圖。

郭秋冬的戰死,讓龍蛇軍方知道了那名教化穴蠻的強大修行者的一個意圖:飛將軍狄愁飛。

在龍蛇邊軍,狄愁飛是一顆耀眼的將星。

所以在郭秋冬在東蘭谷倒下,龍蛇邊軍終於知道真正的對手以及明了對方的一些意圖之後,從那時開始,仙一學院和龍蛇軍方,就已經在開始復仇,開始以狄愁飛為餌設下一個圈套,開始佈局一場十數年間規模最大的會戰。

為了這場會戰,雲秦軍方完全隱秘,甚至邊軍各部,都依舊不知道穴蠻已經有了很大改變。以這種代價,為的就是讓指引和教化穴蠻的修行者,沒有察覺自己的身份和意圖已經被瞭解。

而林夕和羊尖田山巡牧軍不知道的是,這場規模驚人的復仇會戰,已經在兩日之前爆發!

足有四千名穴蠻強大戰士死在了龍蛇山脈東北端的大片荒原和丘陵地帶之中。

在足足暗中調動了五萬大軍的情況下,這一戰取得了輝煌大勝。

然而即便是在五萬大軍,無數支部隊穿插,形成的一張巨大包圍網之中,還是有數支穴蠻部隊強行突圍了出去,其中便包括那名對於雲秦軍方而言最為重要的來自大荒澤之後的女修行者。

所以不僅是羊尖田山的巡牧軍,此刻龍蛇山脈之中,有無數的部隊,正在調動着。

這對於雙方都有着極其驚人的意義,所以也有許多穴蠻,在調動着。

……

就在今夜夜色剛剛降臨,林夕和這巡牧軍還未遭遇到這支依舊不知是什麼戰略目的的穴蠻軍隊之前,有一支戰力只在那幾支特殊部隊之下,配備了重鎧修行者、重騎軍的強大鐵流正旗軍,追上了那名黑袍女修行者所在的穴蠻殘部。

然而這支可以瞬間殺死許多修行者的強大鐵流軍隊,卻是永遠的消失在了那片血紅色的土地上。

雲秦軍方不知道那片區域之中有這種為了保證自身族群的強大,進食之後甚至會自相殘殺一部分的血紅巨蟻存在,但那名黑袍女子和穴蠻卻是知道。

大荒澤之中有許多如此不可知的危險之地,然而這名黑袍女子對於雲秦軍方來說越是危險,越是已經付出這樣的代價…這次便更是不可能放棄追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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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白山、黑水、妖顏 第九章 新軍令

古碉樓倒塌的門洞被徹底的封堵住,只在最上方留下了一個可堪堪供人鑽出的洞口。

雖如狗洞,卻比雲秦內一些貪生怕死的貪官污吏的華麗門堂還有尊嚴和真正的榮光。

看到林夕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這山丘腳下,攀爬到這碉樓內部最上方箭洞值守的兩名巡牧軍軍士胸口便又熱了一些。

他們並不知道林夕有着“將神”的能力,即便是進入山林探查,遭遇穴蠻的圍殺,也可以回到十停之前保住性命,對於他們而言,林夕敢於不顧危險的做這樣的探查,便更值得他們尊敬。

……

一支雲秦騎兵停留在一座山崗之上。

這支雲秦軍隊的人數也不多,約有百騎,然而他們身上和身下的馬匹卻都披掛着鱗片一般,閃爍着森冷光芒的黑色鱗甲,端坐在馬身上,宛如連成一體。

除了每人配備的一柄帶有深深血槽的三棱長刺槍之外,這些軍士的身上還都負着一具塗抹了黑油,內裡的材質看不出來的巨弩。

足有半人大小的弩機從外表也看不出內裡的具體構造,但四根露在外面的弩箭箭頭,卻是閃着深綠色的油光。

這是雲秦龍蛇邊軍的鋒獠軍,本身的職責便是快速救援、傳遞軍令。

他們身上負着的這種弩機是獠牙弩,內裡是用捲曲鋼條機括上好,隨時扣動扳機就可以發射,雖然只能發射四支,要想再重新上機括,必須用獨特器械,數人合力才能絞動,但這種弩機的洞穿力,比起一般的弩機也是強出了不知道多少。而且這配備的弩箭上淬有劇毒,哪怕是一名強壯穴蠻戰士,只要被射出血口,便會很快喪失戰力。

此刻他們距離林夕和巡牧軍所在的古碉樓並不遠,可以清晰的看到古碉樓前明顯區別於夜色的青色燃煙,然而在為首一名面容俊秀而冷漠的英武將領的御下,這支所有人都明知那青色燃煙代表着求援訊號的鋒獠軍卻是一直都沒有動作。

因為所屬建制和派系的不同,這白山黑水的龍蛇山脈之中,此刻有些將領根本不知道在龍蛇山脈的東北邊線在兩天前就已經爆發了一場大會戰,但有些將領卻是已然知道。

大將軍運籌帷幄,在這片土地上和強勁的對手交纏着,數十年間,有些將領和軍人為了更大的利益而做出犧牲,他們許多甚至不知道自己執行的任務有着什麼樣的目的,但他們還是無比忠誠的執行着上峰的命令,直至最後為國捐軀,永留在這片土地上。

這名鋒獠軍統領陳吟袖卻是屬於知情者。

他已然知道那一場大會戰的發生,也知道為了生擒或者擊殺那一名改變了穴蠻的修行者,有上萬的雲秦軍隊和許多修行者,甚至進入了雲秦軍方都幾乎從不進入的大荒澤深處,以迂迴包抄堵截潰逃的穴蠻軍。

這一戰必定記載在雲秦史冊之中,必將意義深遠,他為自己經歷着這樣的一戰而榮幸,而振奮。

同時他也知道,在雲秦深入沼澤的一些戰鬥力極強的軍隊和一些強大修行者的壓迫下,那支潰逃的穴蠻軍隊已經不得不連續行軍,並被壓迫到不斷靠近龍蛇山脈,只能在靠近龍蛇山脈的近山澤地中逃亡。而且他知道為了營救那名大荒澤之後的修行者,許多收到消息的穴蠻軍隊都已經趕了過來。就在南線一些已經不可能來得及趕過來的地方,也已經有大股穴蠻活動的跡象,似是要發動猛攻來阻止雲秦有更多的軍隊調動。

他還知道,那名正在雲秦軍隊的圍剿之下帶著穴蠻殘部努力突圍的女子,已經在十分接近羊尖田山的區域之中。

這兩日間羊尖田山沿線的所有軍隊調動的所有目的,都在於此。

陳吟袖知道這些,他自然也很清楚自己此刻在做什麼。

他也是在忠誠的執行着上方的命令。

他知道自己所在的這支軍隊和林夕所在的羊尖田山巡牧軍,只不過就是某些人沙盤上的兩面小小的旗幟。

而有些沙盤前的人,便不想林夕能夠活着走出龍蛇山脈,那些在沙盤面前的人,便知道哪裡是真正的危險之地,他們要做的,只是將命令傳達下去,將巡牧軍送到這危險之地而已。

他這支鋒獠軍在青色烽煙燃起之時,就已經抵達了這片山林,但讓他沒有想到的是,直到現在,那青色烽煙還在燃着。

青色烽煙還在燃着,便說明巡牧軍並沒有覆滅,因為穴蠻雖笨,卻是也清楚烽煙是邊軍用以傳訊的手段,在獲勝之時,便會第一時間將烽煙徹底熄滅。

知道烽煙到此時不滅,再等下去也沒有意義,這名面容在林夕的眼中肯定會覺得酷似影星林峰的雲秦將領輕握了一下拳,整支鋒獠軍便隨着他沿著一條十餘年前雲秦邊軍便鋪設完成的碎石道疾馳而下。

……

失去了睡袋,但依舊直接在碉樓中地面上迅速入眠以恢復體力的巡牧軍軍士感覺到了地面的震顫,在最上方值守的人也看到了狂奔而來的黑色鐵流。

辛微芥和林夕、康千絶三人出了碉樓,其餘所有巡牧軍軍士,依舊被辛微芥下令在碉樓中休憩。

迎接一支整齊的友軍,不需要更多人,而在這種地方,任何將領都要儘可能的讓自己的部下恢復體力。

“呸!”

辛微芥看著這支越來越近的鋒獠軍,突然重重的朝着地上吐了口口水。

“怎麼?”

林夕有些難以理解的看著他,輕聲問道。先前和他以及康千絶一起出碉樓時,辛微芥的心情明顯和現在截然不同,此刻辛微芥表現出來的,完全就是不加掩飾的憤怒。

“龍蛇邊軍中一共有五種馬。雲盧、矮腳黑毛駒、拖曳灰馬、黃鬃馬、飛龍駒。”

辛微芥面色有些難看,但為了讓林夕知道更多的東西,他解釋得卻是十分詳細:“雲盧的爆發力和負重力最為驚人,體型也是最大,用於重鎧重騎。矮腳黑毛駒耐力最好,翻坡能力最強,而且能喝髒水,專門用於長途跋涉。拖曳灰馬耐力和負重極佳,但是肚型龐大,比較笨重,速度很慢,專門用於拉車運送糧草和運送軍械。黃鬃馬就是普通軍馬,在平地上衝殺可以,但是不能入林,尤其在龍蛇邊軍的山林裡面,被一些小蟲小蟻一咬就不行,只在一些邊線上的開闊草甸地帶才有用。飛龍駒就是這種用於輕甲騎的馬,速度和耐力都不錯,不懼山林,但負重能力不是很強,若是奔跑時間一長,口鼻之中的白氣和白沫噴得就比較厲害,看得出來。”

林夕自然的看向了這支越來越近的騎軍身下披着黑鱗甲的馬匹口鼻之間,他於瞬間明白了自己在這白山黑水之地要學的的確實在太多,他對辛微芥的認知也有了更多的改觀,知道對方雖然耿直,但心思卻是也十分細膩。

“要隨便找個理由並不難,所以即便我們知道了他們並非是長途趕來,甚至有可能停留在某處看著我們交戰而不出現救援,我們也不可能治他們的罪,對吧?”林夕對這支部隊的好感蕩然無存,轉頭看著辛微芥和康千絶,微冷道。

辛微芥和康千絶沒有應聲,都只是點了點頭。

“既然沒有辦法治罪,那和他們翻臉便沒有什麼意義。”林夕平靜輕聲道:“那我們不妨就先忍着,等到需要翻臉的時候再翻臉。”

辛微芥和康千絶一怔,也都是重新審視此刻林夕顯得清冷和平靜的臉龐,這一夜他們已經感覺到了這名看似憊懶的年輕將領的勇氣和熱血,而此刻他們卻又明白,林夕也比一般的稚嫩年輕人要聰明,要深沉和冷靜得多。

……

陣勢異常齊整肅殺的鋒獠軍衝上了山丘。

看到那具穴蠻的屍身,再看到周圍一些激戰的痕跡,所有跟隨在陳吟袖身後的鋒獠軍軍士都是心中驟冷。

陳吟袖下馬,微躬身行禮,看著辛微芥和康千絶身前的林夕,他便知道這就是自己此行的任務目標。

林夕微躬身回禮,他果然覺得這人長得很像那個林峰,而且從對方下馬時渾身那隱而不發的力量感以及超出常人的吸氣和呼氣量,他便可以肯定這名英挺冷漠的將領也是修行者。

“陳吟袖,羊尖田山鋒獠軍統領。”

在沒有絲毫廢話的自我介紹之後,這名英挺冷漠的將領更簡單直接的問道:“穴蠻小隊還是大隊?傷亡如何?”

辛微芥和康千絶因林夕的話而隱忍着,雙方開始了交談。

只是聽到了自己所問的兩個問題的答案,知曉了此處發生的事情之後,陳吟袖便又簡單至極的道:“軍情有變…上峰命令,於明日午時前趕到南星坡設防。”

“什麼?”

辛微芥和康千絶同時忍不住發出一聲低喝。

南星坡是黑地峽谷之後,深入大荒澤數十里的地方,明日午時前就要趕到,巡牧軍根本不可能有多少休息的時間。

“我們鋒獠軍會在清晨日出之時便趕至南星坡旁的刺棗丘佈防。”

陳吟袖並沒有管兩人的反應,只是冷肅的說了這一句,交了一面黑色的令旗到林夕手中。

全部是由薄黑鐵打成的三角黑色小旗上,鏤空雕刻着一龍一蛇的標記。

然後,這名英挺冷漠的將領便在鐵甲的錚鳴聲中上馬,所有的一直沒有下馬的鋒獠軍,全部隨着他瞬間化成了一條黑色鐵流,朝着黑地峽谷的方位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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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白山、黑水、妖顏 第十章 天上和地下

在清晨的第一縷曙光從天空灑落之時,林夕看到了傳說中的大荒澤。

宛如另外一個世界。

無邊無際的黑水橫流的沼澤和土丘上空,沉沉的烏雲壓得分外低,甚至給他一種並非真實,而是人工營造出來的電影特技場景的錯覺。

有一些他根本不知道名字的巨鳥從荒澤之中飛起,消失在比別處低得多的烏雲之中,又不時有巨鳥從烏雲之中落下。

視線所及的區域之中,到處都是一片片的水泊和淤泥地,即便是略微乾燥的泥地上,也都長着比人還要高出數倍的蘆葦類秸稈植物。

難以想像的蠻荒壓迫感迎面而來,令人窒息。

林夕甚至連大塊的石頭都沒有看到。

龍蛇山脈上到處都是岩石,然而越過龍蛇山脈,只是到這山腳下,那層層的白色頁岩就如同根系般深入了黑色的泥土之中,不見蹤跡,就連那一座座似乎可以接觸到烏雲,長滿各種刺木和芋類大葉植物,充滿魔幻氣息的丘陵,也都是黑泥堆積形成的土丘,而且連外觀都是如出一轍,都是一個個滾圓饅頭的形狀。

在邊軍的資料中記載,穴蠻一般便生活在許多草甸之中的這種山丘中的洞穴中。

在漫長的冬日之中,他們便以土中的一些根莖和蟲蛹為主食。

白色的頁岩山體和這黑色的大地之間黑白分明,有着一條異常明顯的界限,林夕便站在這條界限之上,端詳着這個全新的世界。

辛微芥沒有催促林夕。

他知道第一次見到大荒澤的人都會由心的震撼,而且他和他身後的軍人都需要一定的時間休息。

他們都是最忠誠於雲秦,追求着榮光的軍人,所以他們無法去考慮每一道軍令之後的含義,只要軍令是真實下達的,即便前方是必死之地,他們也會決然的前行,執行軍令。

……

兩名高大的穴蠻穿行在一株株旅人芋之間。

旅人芋是大荒澤中最為常見的闊葉植株,這種植株並沒有像芋頭一樣的塊莖可以食用,但是莖葉裡面卻是和旅人蕉類似,蘊含大量微甜的清水,只要刺出一個深洞,清水就會像泉水一樣湧出。這種植株的另外一個最大的特點就是十分巨大,生長超過三年便會長到五米以上的高度,而且遮天蔽日,遮擋上方陽光的同時,還會汲取掉土地中適合植株的養分和大量水分,所以這種旅人芋大片生長的地方,地表會十分乾淨。

此刻這兩名穴蠻所在的便是這樣的一片已經超過六米高度的旅人芋林地,他們長滿厚繭的赤裸雙腳踏在鬆軟乾燥且沒有雜草的黑土上,沒有絲毫的聲音。

這兩名穴蠻的行藏也是十分謹慎,不停的四下張望着,顯示出和身形截然不同的詭異姿態。

就在這兩名穴蠻身後六七十步的旅人芋林中,有一支超過百人的穴蠻大隊也在無聲的前行着,顯然這兩名穴蠻只是這支隊伍的斥候。

以穴蠻的體力和耐力,只要和雲秦軍隊拉開五六十步的距離,除非是個別強大的修行者,否則雲秦軍隊在大荒澤中沒有任何的方法追上逃跑的穴蠻。

驀的,一名黑甲軍士從這兩名斥候穴蠻上方的芋葉邊緣滾落了下來,手中一柄劍尖處分叉的寬闊長劍直指其中一名穴蠻的後頸。

這旅人芋雖然粗壯高大,但是莖葉比較柔軟脆嫩,但這名黑甲軍士竟是爬到了最頂端,藏匿在頂端的葉中,此刻滾落下來,更是輕盈得如同芋葉中心的一滴小水珠,竟沒有絲毫的聲音,直到臨近這兩名穴蠻的頭頂,這兩名穴蠻才感覺到了異樣的風聲和寒意,猛轉過身來。

只在轉身的瞬間,其中一名穴蠻眼中看到了急速而來的劍鋒,來不及做出任何的動作,分叉的劍尖已經狠狠的扎入了他的脖頸之中,瞬間切斷了他大腦的鮮血供應,令他手中一直提着一根羽毛般輕鬆的卷口戰斧剛剛揮起,就失去了繼續往上的力量,頽然從他的手中滑落。

“噗!”

與此同時,一根銀色的長矛帶著強大的衝擊力投射而來,硬生生的洞穿了剛剛轉身的另外一名穴蠻的身體。

這名穴蠻泛出了一聲慘嚎,想要站住,但只是這一股堅持,便已經耗光了他體內所有的力量,他的人站住了,沒有倒地,但是再也做不出任何一個動作。

後方穴蠻大隊的絶大多數人都看到了這兩名穴蠻身上的鮮血噴灑在下方鬆軟乾燥的土地上,看到了一名穴蠻隨着手中的戰斧頽然倒地,而他旁邊的一名穴蠻雖死而站立。

然而他們此刻已經無暇顧及這兩名距離他們五六十步距離的黑甲軍士,就在他們的頭頂,那五六米高的巨大芋葉上,一名名黑甲軍士紛紛如輕盈的水珠,下雨般滾落了下來。

只在第一眼看清這些黑甲軍士身上如同花瓣般交疊,卻是佈滿游動細蛇一般符文的黑色鐵甲,這些穴蠻就頓時感覺到了鋪天蓋地的死亡氣息。

黑蛇軍!

穴蠻或許並不清楚龍蛇山脈中這支強大而神秘部隊的稱號,但數十年的戰爭中,黑蛇、黑龍、黑旗這三支軍隊,對他們來說意味着的就是死亡。

......

一名名肅殺的黑甲軍士落地。

五六米高的距離竟似沒有對他們的下一個動作產生任何的影響,只是在他們的足下紛紛的濺起了一團團黑色的泥霧。

層層疊疊如花瓣一般的黑色金屬甲片相互摩擦之間卻是沒有任何的聲響發出,濺射在上面的鮮血也都是沾不住,一滴滴的飛快滑落。

黑色墜落,嵌於紛亂的青色之中。

一圈血浪泛開。

因為這變化太快,應變太過急促,所以就連這些平時暴戾異常的穴蠻都沒有來得及發出什麼呼喝,唯有兵刃的破空聲以及穿過血肉的聲音,使得這一瞬間的景象顯得分外的莊嚴和肅穆。

血浪在空中泛開,墜落在黑色鬆軟的土地中。

有穴蠻沉重的身軀倒下,也有給人感覺真如一條黑蛇一般的黑蛇軍軍士倒下,只是倒下穴蠻的數量,卻是遠遠的多於黑蛇軍軍士。

只是這莊嚴肅穆的一瞬間,龍蛇邊軍這支強大而神秘的軍隊,已經佔據了絶對的優勢。

很多穴蠻在終於發出一聲怒吼之後,卻是發現,自己的視線之中已然到處都是森冷的黑色,自己身周那些身上泛着青色岩石色澤的同伴已然倒下,唯有一名名身上泛着血光的森冷黑甲軍士,在掩殺過來。

先前那名手持劍鋒分叉闊劍的黑蛇軍軍士也已高速衝到這黑青交纏的邊緣。

因為他的速度快過這裡任何一個人,所以幾乎所有還活着的穴蠻都感覺得出來,他是這批黑蛇軍的將領。

一名提着用一根粗糙鐵棍和一個龐大鱷魚頭骨製成的巨錘,剛剛將一名黑蛇軍軍士硬生生的砸飛出去,身高足有兩米多的穴蠻如同一座移動小山迎上了這名黑蛇軍的將領。

然而讓他沒有想到的是,這名黑蛇軍將領在用手中的闊劍撥開他巨錘之中,只是簡單至極的衝入中線,和他硬生生的撞在了一起。

高大的穴蠻感覺自己撞上了一座真正的大山。

他聽到了自己胸口的骨骼發出的碎裂的聲音。

他發覺自己甚至一倍於對方的身軀,竟被對方頂着往後倒退,雙腳在鬆軟黑地上犁出兩條溝壑。

瞬間的窒息感和劇痛使得他胸口乃至雙臂的肌肉都無法發力,然後他眼睜睜的看著對方的闊劍斬了回來,斬在了自己的脖頸之上。

……

手持闊劍的黑蛇軍將領腳尖在僵住的穴蠻腹部一點,他的整個人飛騰了起來,從高過他一個頭不止的穴蠻頭頂飛越了過去。他的身後,穴蠻脖頸上一側,鮮血在無盡般狂噴着,穴蠻壯碩到令人心悸的身軀,緩緩的往後倒下。

所有黑蛇軍軍士即便不是修行者,也是在長年的磨礪下,力量和速度突破一般武者極限的強者。

他們奔跑的速度,本身就不會比這一般的穴蠻戰士弱,所以這些穴蠻戰士即便是想逃,也根本難以逃脫,然而就在此時,就在這名黑蛇軍將領的目光剛剛停留在陣中一名比他擊殺的這名穴蠻還要高大,還要強壯的穴蠻戰士的身上時,下方的黑土地,突然劇烈的震顫了起來。

所有的黑蛇軍軍士都感覺到了異變,感覺到了來自地下的危險。

“嘩啦”一聲巨響。

一株龐大的旅人芋驟然倒下。

就在陽光從這株倒下的旅人芋上方灑落,旅人芋巨大的莖葉折斷,白色斷口間無數清冽的水流如噴泉般噴湧而出時,一個龐大的獸頭從這株倒下的旅人芋根部透出,隨即是更為龐大的身軀。

手持闊劍的黑蛇軍將領呼吸微頓。

好像末日驟然來臨一般,所有的黑蛇軍軍士看到,自己的身周,甚至自己的腳下,一片片黑色土地凹陷了下去,一頭又一頭龐大的巨蜥,嘶吼着從地下躍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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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白山、黑水、妖顏 第十一章 身負使命者

手持闊劍的黑蛇軍將領再次飛躍了起來。

他身上的鱗甲上的蛇狀符文中發出了黑色的冷光,他手中藏青色的開叉闊劍上也發出了光,直至這時,才可以看到他的這柄闊劍上也密密的纂刻着一條條鷹羽般的符文。

“嗤!”

他的闊劍深深的扎入了前方一頭巨蜥的脖中,並發出裂帛般的切割上,在這頭巨蜥的脖子上拖出了一條將盡半米的傷口。

傷口中腥臭的鮮血如同桶潑一般潑出,然而這條巨蜥在悲鳴之間卻還未倒下,依舊帶著上方的穴蠻騎者往前衝出,巨柱般的腳掌依舊不停的踐踏在黑色土地上,發出轟鳴。

大地在震顫、地面上黑色的塵土飛揚,形成了滾滾的黑色濃霧。

從上方往下看,也根本看不清黑色濃霧之中的廝殺到底有何等的慘烈。

唯有猛烈的衝撞聲,震耳欲聾的刀兵相接聲,一株株充滿着魔幻色彩的巨大旅人芋轟然倒下,一蓬蓬更濃厚的黑色塵霧震盪而起。

……

終於,不再有旅人芋倒下,不再有黑色塵霧震起。

斷裂的旅人芋白皙的裂口中,清水嗤嗤的噴出。

塵埃慢慢落回地面,顯出了手持闊劍的黑蛇軍將領的身影。

他的身周,到處都是一個個如同隕石撞擊般的深坑,一頭頭身上皮開肉綻的龐大巨蜥屍體橫七豎八的躺着。

這名黑蛇軍將領的雙手和身體都是不可遏制的發抖着。

這些龐大巨蜥的屍體之間,唯有十三名黑蛇軍軍士和他一樣站立着。

他們的身外,到處都是散落着巨型的長槍,穴蠻的屍體和渾身黑色鱗甲的黑蛇軍軍士的屍體。

這名黑蛇軍將領陡然不停的咳嗽了起來,他看著這些身穿黑色鱗甲的屍體,看著地上的這些深坑,他的眼角驟然睜裂了,留下了數滴鮮血,如同血淚。

......

這名黑蛇軍將領叫燕玄一,同樣是出身於仙一學院的強者。

龍蛇邊關地帶,誰都知道黑蛇軍並非普通軍隊。

但唯有龍蛇軍方的高層和黑蛇、黑龍、黑旗這三支軍隊的成員,才知道這三支強大而神秘的軍隊,原本就是針對地方的修行者而孕育而生的。

這是專門用於絞殺修行者的強大武力。

尤其是在龍蛇山脈和大荒澤這種地方,想要殺死修行者,光憑人數堆是沒有用的,這裡絶大多數地區騎兵都沒有辦法行動,修行者完全可以利用強大的體力和速度,逃脫大軍的碾壓。這也是很多雲秦重犯,都會設法逃到龍蛇山脈裡做流寇的原因。

在這種地方,唯有每名軍士都有很強大的武力,至少是可以追趕或是纏住修行者的武者。

這樣的軍士除了沒有魂力的支持,無法利用魂兵和耐久力不夠之外,其實和一般的修行者也已經沒有太大的區別,而且要形成這樣的戰力,這樣的軍士肯定已經在這邊關的生死絞殺中不知打磨了多久,遠超出一般軍士的服役年限。

這樣的軍士,有着更多獨特的手段和經驗,每一個人都可以做普通邊軍部隊的教官,這樣精鋭中的精鋭軍士,數量自然不可能太多。

整支黑蛇軍,也唯有兩百人不到。

這些黑蛇軍的軍士,都是“老油子”,很難死的存在,然而這一戰塵埃散開,此次出動的足足一百三十名黑蛇軍軍士,卻只剩下了十四名。

因為這些強者難死,所以其中的很多人都已經和燕玄一在這邊軍之中一起呆了六七年,有些人是和他一起進入的黑蛇軍,有些人是他們親手訓練出來,帶出來的。這麼多年下來,他們積累的感情是無法用言語具體形容,在戰場上的默契,甚至也只要用一個眼神就可以傳遞。

然而只有十四人和燕玄一最終還站立着…即便燕玄一這種將領的心比一般人不知強大和冷硬多少,但這種結果也讓他根本無法接受。

……

血淚從燕玄一的臉頰上滑落。

燕玄一無聲的看著面前的一個個深坑。

因為黑蛇軍不是普通軍隊,所以他和黑蛇軍這些人也早已經知道了穴蠻因那一名大荒澤之後的女修行者而有了巨蜥騎士的存在。

然而巨蜥騎士對於黑蛇軍,對於雲秦軍方和整個雲秦帝國而言,依舊是個迷。

如何令這殘暴無比,純粹的力量大過普通修行者,普通軍士的刀劍都根本刺不破堅韌表皮的食人巨蜥臣服和甘聽御使,這是個迷。

巨蜥身上的騎士被殺死之後,巨蜥卻依舊還能認清敵我,依舊擊殺雲秦的軍士,不會誤傷穴蠻,這也是個迷。

如何能令這巨蜥在地下行走,這更是個迷。

從先前的軍情報告,所有雲秦軍方的判斷都是,這些巨蜥是事先通過穴蠻挖出的地道,潛伏在地下。

因為巨蜥的後肢雖然異常有力,甚至可以帶著數名全副武裝的穴蠻猛力的跳躍,一個跳躍甚至可以七八米的距離,但這巨蜥的前肢卻沒有後肢有力,並不善於挖掘。

但是此次是他們埋伏這些行進的穴蠻隊伍,這些巨蜥不可能事先就已經埋伏在這地下,所以先前雲秦軍方對於這穴蠻巨蜥騎士的判斷完全是錯誤的!

穴蠻必定有什麼可以讓這巨蜥快速在地下通行,陡然發動突擊的方法!

而且這個方法,包括穴蠻這種從地下突擊的戰法,肯定是那名女修行者教這些穴蠻的。

正是因為探查到有大隊的穴蠻極有可能從這片區域過,要去接應那名潰逃中的女修行者,所以黑蛇軍才會領命在這裡設伏,但燕玄一卻是沒有想到,在此處竟然會遇到這麼龐大的巨蜥騎士部隊…足足有超過四十頭巨蜥,在濃厚的黑色塵埃中和他們進行了慘烈至極的絞殺。

在丟下了三十多頭巨蜥的屍體之後,還有幾頭巨蜥,卻是還逃脫了出去。

這一片旅人芋林地方圓有十幾里,視線十分清晰,原本穴蠻大隊想逃也無法逃脫,會是一場十分輕鬆的大勝…然而這麼多數量的巨蜥騎士,這些巨蜥翻騰起的,令他們無法呼吸和阻擋住他們視線的黑色塵霧,卻是讓他們的這一戰變得如此慘烈。

燕玄一沉默了許久,直到他眼角的鮮血乾透。

他挺直了身體,對著地上所有這些身穿黑蛇鱗甲,變得越來越冷的軀體,敬了一個軍禮。

所有還和他一樣站立的黑蛇軍軍士,也同樣無聲的行了一個軍禮。

一切為了雲秦。

一切為了榮光。

這些夥伴已然永遠不可能再站起,然而他們還站着,所以他們還必須行使着自己的使命。

這樣實力的穴蠻大部隊想要穿過這裡…只能說明雲秦軍方的那麼多調動是有效的,那名來自大荒澤之後的女修行者,一定就在雲秦軍方圍困和壓迫的這個區域之內,所以無數的穴蠻才會從四面八方不計代價的趕來。

在慘淡的陽光照耀下,這十幾名黑蛇軍軍士的軍禮,閃耀着異常的光輝。

“嗤!”

軍禮畢,一名黑蛇軍軍士射出了一支燃燒的火箭。

張院長早就告訴過林夕,這個世上是不存在炸葯的,所以這個世上並沒有絢爛的焰火。

然而就在這支燃燒的火箭飛到最高,幾乎就將接近那壓得很低的雲層時,這名黑蛇軍軍士又射出了一箭。

這一箭準確無誤的擊中了已然開始下墜的火箭,箭尖和箭桿炸裂,一蓬粉末散開,燃燒,化成一蓬黃色的濃煙,在空中散開。

……

…...

林夕和巡牧軍正極小心的行走在大荒澤中。

陡然,他感覺到了什麼,抬頭,他看到東北方遠處的天際,有一團黃色濃煙在散開。

一名身穿一件如林夕熟悉的電影中死神長袍一般,連臉面都遮住的黑色長袍的嬌小身影遠遠的綴在林夕和巡牧軍的身後。

從身影來看,應該是一名嬌小瘦弱的女子。她身上的這件黑袍十分奇特,像是皮質,但卻不停的散發着氤氳的黑氣,如同永恆的黑夜。

驀的,她也停了下來,看向了那團黃色濃煙散開的天空,但幾乎與此同時,她的身影卻是驟然一僵,緩緩的轉身,望向她的左側。

她的左側是一片香蒲林。

“不要擔心,我不是你的敵人。”

一聲極輕極好聽的聲音從那片茂密的香蒲林中傳了出來,如同一陣輕風,卻是無比清晰的傳入了籠在永恆黑夜中的嬌小瘦弱女子的耳中。

一名臉上蒙着輕紗的紅衫女子背着一個琴盒,從香蒲林的一側繞了出來,明亮的雙眸打量着這名極其警惕,似乎隨時都會發難的嬌小黑袍女子,接着她又輕輕笑着,點了點林夕和巡牧軍的方位:“你這樣的修為,卻是能夠發現我的存在,想必也是得了獨特的傳承…你是青鸞學院的守夜者?如果這樣,那你和我的目的,應該是一樣的。”

永恆黑夜般的黑袍中,瘦弱女子並沒有因這名紅衫琴師的話而有絲毫放鬆,整個背部反而微微的弓了起來,明顯更為緊張和警惕,“你是什麼人?”她的聲音也低低的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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