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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關】 回到明朝當王爺 (全文完)


第101章 上諭諶陵

  金殿上,正德擺皇帝坐在龍椅上心神怔忡,這時辰菜市口該開刀問斬了吧?一想到這裡,正德心頭不禁一陣煩躁。

  小皇帝年紀小,沒有那麼多帝王心術,他只是單純的從感情上無法接受楊凌的背叛,當時一聽到楊凌也參預其事,遮掩他最敬重的父皇陵寢出事的消息,正德恨不得親手殺了這個他曾推心置腹的臣子。

  然而恨是一回事,想起他做太子、做皇上,一直都是孤家寡人,直到楊凌出現。這個人看他的眼中沒有在別人臉上常見的那種敬畏和討好,卻又真的很關心他,他一直把楊凌視作一個朋友,可是......他唯一的朋友卻背叛了他,正德想到這兒,不禁歎息了一聲。

  御史陸仲昆見皇帝沒有認真聽他講話,不禁提高了嗓門,大聲說道:「皇上。」

  「啊?什麼?」正德愣了一下,收回望向虛無處的眼神,有些詫異地望著這個囉哩囉嗦講了半天還不知道要說什麼的御史言官。

  陸仲昆忍著怒氣,說道:「今先帝大喪,小祥未久,皇上紀元之初,就喜嬉耽樂,早朝不時遲來,午朝晚至遲暮,起居無常,寢膳失節,以致耗費精神,妨誤政事,此非明君所為啊。臣聞昨夜大雨雷鳴,震碎奉天殿鴟吻及太廟脊獸,京中樹木折斷者逾百棵,此天變災異,當為警醒。」

  正德淡淡地道:「知道了,朕已著欽天監驗算吉凶。」

  陸仲昆慨然道:「皇上,按前代舊例,凡遇天地劇變,帝王當減膳撤樂,下詔自省。皇上應命文武百官上諫言事,指點時弊才是。」

  正德皇帝眉毛豎了一下,心頭騰地湧起一陣怒意:「真是豈有此理,風大雨大吹折了幾棵樹木,雷電震碎了殿簷上幾隻石獸,也要繞著彎子算到朕的頭上來,什麼此非明君所為!難道我是昏君不成?」

  可是身為言官是言者無罪的,就算是他老子,那位模範皇帝弘治也照樣曾被御史上奏時說的不堪之極,正德壓了壓火氣道:「那便下詔,令百官進諫吧!」

  正德咳嗽了一聲,說道:「諸位愛卿,如今欺瞞帝陵湧泉的逆臣已被押赴刑場伏法,先皇遷陵勢在必行。部分材料可從舊址拆運,這樣重建新陵估計花費約三百萬兩,朕欲稍稍加徵稅賦,諸位愛卿可有什麼建議條陳?」

  「果然來了!」三位大學士不禁互相遞了個眼色。昨日正德退了午朝後,徐貫進宮稟報了欽犯招供的事,正德皇帝怒極之下掀了御桌,大叫大嚷著要立刻把這群逆臣賊子明正典刑。三位大學士聽到消息,便知先皇遷陵已成定局,可是這龐大的費用從哪裡出?

  別人不是那麼瞭解,他們還不知道這幾年因為連續不斷的天災,大明財政已拮据到什麼程度麼?至於王瓊、徐貫、洪鐘等人因為扶保大明國運,權位官位勢必再上層樓,直接危脅他們的地位,倒還在其次了。

  無奈,李東陽硬著頭皮出班奏道:「皇上,朝廷歲入四百萬兩,堪堪支付用度,先帝陵寢用去四分之三,戶部已耗盡積財,若遷移皇陵,勢必要加重稅賦。百姓不堪其苦啊。」

  正德聞言怒道:「大明百姓億萬,每人加征一分稅賦,何必說的這麼危言聳聽?」

  李東陽忙道:「皇上息怒,皇上有所不知,近年來天災頻繁,河南河北洪澇成災、甘肅陝西大旱無雨,就連江南米價也已貴極。導致四處盜賊橫行,幸賴先帝仁德,以薄稅養民、厚愛百姓,百姓才勉強得以渡過難關,但窮苦之地百姓已一日一餐勉強度日,若再加稅賦,恐激起民變啊。」

  李東陽生怕正德不聽勸阻,急得汗都淌下來了,要不是那時大明還不曾聽說:「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這個寓言,他也要學焦芳來個曲線進諫了。

  謝遷隨即出班奏道:「皇上,如今苗夷不斷作亂危害後方,韃靼因先帝大行,對我大明虎視眈眈,海內虛耗、水旱頻仍、邊儲缺乏,實是不可再添禍亂了。」

  正德「啪地」一拍桌子,怒道:「泰陵不吉,難道要讓先皇就葬於那裡?亦或我大明堂堂天子,要停棺十年不得入土為安,等著百姓休養生息?」

  弘沼在群臣中威望極高,正德這又是從帝王尊嚴和為人子者的孝道考慮,群臣中儘管反對加稅的大有人在,一時也語塞無言。

  殿下沉默半響,劉健昂然出班伏地奏道:「臣冒死直言,皇上廣殿細旃,可知小民茅屋柴捨風雨難避?皇上錦衣玉食,可知小民忍饑挨餓衣不蔽體?先帝大斂歸陵,禮有定制,本非臣下所敢輕議,然事有輕重緩急,孟子曰:『民為貴,君為輕,社稷江山為重。』,大明持國乃順應天命,天命即百姓,大明順應天命,風水小術何足慎之。泰陵以傾國之資建造,豈可輕言廢止?先帝仁德厚愛百姓,相信先帝在天有靈,也會重民而不重風水,伏訖陛下三思。」

  劉健說完伏地不起,他這番話說的雖然很客氣,其實不外乎就是說百姓才是江山社稷的根本,風水之說虛妄不實,至於先帝嘛,還是在泰陵安葬就好,別瞎糟賤錢了。

  金殿上文武百官聽得都屏住呼吸,這位小皇帝喜怒無常的性子他們是早就見識過了,如果他一怒之下叫人把劉大學士拖下去廷杖,這老頭兒偌大年紀還不被活活打死?

  王瓊、徐貫等人有心出面為正德爭言,可是民間傳言朝廷加稅的消息已傳的沸沸揚揚,而且指名道姓說是他們幾個進的讒言,幾人聲譽已一落千丈。這時出面豈不坐實了此事,是以也不敢上前放言。

  正德瞧了半響,見文武百官竟無一人出面附合贊同,竟然氣樂了:這班鳥大臣。昨兒還扯著脖子喊又是影響國運又是損及後福的,三大學士如今抬出百姓來,竟然沒有一個人幫我,你們到底是忠君還是愛惜自身羽毛?

  正德雙手按著御案,霍地站了起來,手指劉健正要說話,忽地站殿將軍匆匆奔入,跪地高呼道:「啟奏皇上,刑部尚書洪鐘飛騎來報。犯官楊凌之妻韓氏硬闖法場,手持先帝筆墨丹青遮於犯官楊凌頭上,洪鐘不敢擅專行刑,恐損了先帝遺物。懇請皇上定奪!」

  百官嗡地一聲議論開來,或許是每日的朝會太過枯燥無味,聽楊凌妻子手持先帝墨寶闖法場救夫的奇聞,文武百官好似吃了興奮劑似地。

  劉健伏在地上聽了也不禁大喜,他大膽直言,其實心裡也是提心吊膽,有了這消息轉移正德的注意,他就不會有事了。劉健暗暗吁了口氣,抬起袖子拭了拭額上的冷汗。

  正德聞言怔在那兒,半晌和喃喃道:「你說幼......幼......楊凌之妻闖法場?她持了父皇的手書......父皇何時賜了楊家東西,寫的什麼?」

  他喃喃自語,聲音甚小,只有案前的小太監聽得到。可是未得正德示意,也不敢大聲代他問話。正德愣了會兒,慢慢在御階上踱起步來,百官都瞧著他動作,只見正德在上邊一會兒咬牙切齒,一會兒怔立出神,過了半晌才喝道:「傳諭,著御馬監張永前去問話。取回先帝手書給朕看,退朝!」

  菜市口,洪鐘氣急敗壞地在死囚台上踱來踱去。烈陽當空,照得他滿臉油汗也覺察不出。幼娘拿的雖不是聖旨,那副字畫也與本案無關,但那可是先帝親筆呀,眾目睽睽之下他搶又搶不得,損也損不得,只好僵在這兒了。

  忽爾他步子頓喝道:「韓氏,你想仔細了,硬闖法場阻礙行刑可是殺頭之罪,你夫楊凌作奸犯科,欺君罔上,是重罪不赦的惡人,皇上只殺他一人已是法外開恩,你小小年紀,難道不惜命麼?」

  韓幼娘舉那字畫舉地手都酸了,她抬起頭來乜斜了洪鐘一眼道:「你不是好人!」

  「什麼?」洪鐘大為驚奇,怒道:「楊韓氏,你敢誹謗朝廷命官?」

  韓幼娘道:「我相公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是為國為民的好官兒,你說我相公不是好人,你便一定不是好人。」

  轉觀的百姓大多是升斗小民,擺攤賣貨餬口的苦哈哈,因為加稅的事對洪鐘幾個人恨得牙根癢癢,一聽到韓幼娘這話頓時齊聲喝彩,有那膽大兒的擠在人堆裡趁機罵他,把個洪鐘氣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紅。

  他悻悻地一甩袍袖道:「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老夫不屑與你計較!」

  洪鐘氣得張口結舌,就在這時,一騎快馬馳至刑場,馬上人一身宮中太監打扮,快馬從兩條草繩隔成的通道馳到台前,那人飛身下馬,身手竟頗為矯健。

  楊凌知道正德對幼娘有種姐姐般的孺慕之情,本來料定正德不會因為自己的事遷怒於她,再不濟憑著正德對先帝的感情見了那副賜畫也會饒恕她,可如今她弄出鬧法場的事來,楊凌可猜不透正德的衝動性格會怎麼處置了。

  這時一見宮中快馬奔來,他的心不禁提了起來,韓幼娘也瞪圓了眼睛,緊張地望著來人,四下雅雀無聲,張永飛身下馬,蹬蹬蹬走上半人高地斷頭台,楊凌瞧見是他,不由喚道:「張公公」。

  張永靠近了來,卻不與楊凌搭話,他湊近了裝腔作勢地看了看好那畫兒,也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大禮參拜一番。洪鐘和程文義瞪著眼睛瞧著他慢吞吞地施禮完畢,洪鐘才耐不住問道:「這位公公,皇上有何吩咐?」

  張永現在已入了御馬監,統率著左驤馬,是苗逵手下四大首領之一,只是還無緣進入苗逵地枋心力量西廠。但身份地位已大大不同往日,在洪尚書面前說話也有了幾分底氣,聽到洪鐘頭號他,張永微微笑道:「大人稍安勿躁,咱家奉聖諭向楊韓氏問話。」

  說完他上前一步,和氣地對韓幼娘道:「楊韓氏,皇上問你,楊凌罪犯欺君,理應處斬,你一介女流硬闖法場,意欲何為?」

  韓幼娘抗聲道:「我相公是屈打成招,求皇上發回重審。」

  張永點了點頭,說道:「知道了。你們候著吧,先帝爺這份字畫,咱家要請回宮去給皇上瞧瞧,楊韓氏,請將字畫給我。」

  韓幼娘全賴這副字畫暫時護住相公,聽了張永的話不禁躊躇起來,張永呵呵笑道:「楊韓氏,咱家奉了皇上旨意,難道還會誑你不成?」

  楊凌對幼娘道:「幼娘,將先帝丹青墨寶交予張公公吧,不必相疑。」

  韓幼娘聽了,這才雙手高舉,恭恭敬敬奉上字畫,張永小心翼翼地接過那副已經裝裱過的字畫捲起來斜斜揣在懷中。扭頭對刑部尚書洪鐘道:「洪大人,皇上口諭,暫停行刑,法場候命!」

  說著張永轉身走下檯子翻身上馬,飛騎絕塵而去。

  保和殿內,正德持著那副畫念道:「森森百丈松,雖磊珂多節,用之大廈,終是棟樑之材。」,正德念罷恨恨一捶桌子,說道:「父皇,你計楊凌小過,對他寄望甚深,可他如今犯下的大罪,還算得是小小磊珂麼?」

  張永眼角一掃。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神情道:「皇上,奴才愚鈍,一直就想不透,皇上對楊凌信任有加,楊凌此人可謂前程似錦,何以去了陵上不過區區幾日,就糊塗地犯下這般滔天大罪?奴才沒讀過幾本書,但是也知道人若犯罪,必是有利可圖,若是欺君,那更該是有重利相誘,楊凌圖的是甚麼呢?」

  正德神色一動,轉首望向他道:「老張,有話就說,不必跟朕拐彎抹角地,你是說楊凌沒有欺君的理由?」

  張永陪笑道:「老奴可不敢說,不過照理說呢,就算陵上工程有利可圖,也沒有告發此事好處更大,楊凌怎麼這般愚蠢,老奴可是想不通了。」

  正德重重地哼了一聲道:「有陵上目睹者親口作證,還有其他知情者奇怪死亡,這還不足以證明麼?何況他們可是招了供的。」

  張永諂媚地笑道:「是是是,所以老奴說自己愚鈍呢,說起來楊凌這幾個人還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好生生擒回京來不肯認罪服刑,非得動了大刑才招,這不是賤皮子麼?」

  正德聽出他言外之意仍是說楊凌是被屈打成招,不禁扭頭瞧了他一眼,回過頭來又端祥父皇那副字畫良久,不由想起那日父皇拉著他的手說過的話:「皇兒,朝中儘是一班老臣,可不能輔佐皇兒一世,楊凌此人重情重義,為政言軍頗有獨到見地,好好磨勵一番,說不定可做你股肱之臣呢。」

  正德一想起來,父皇的音容笑貌宛然就在眼前,不禁黯然神傷,他遲疑半晌才道:「可惜帝陵金井輕易動不得土,否則朕真想派人好生去察驗一番,看看楊凌是否真地欺騙了朕。」

  張永一聽忙道:「皇上,原本泰陵上是不可輕易動土的,可是如今皇上要遷陵,那兒就棄置了,莫說驗一驗,就是全刨開也不打緊了。皇上不如派人去瞧瞧,若是證據確鑿,朝野上下誰也再無二話可說,若是沒有問題,這風水既然不曾壞了,那麼只是動動土,說不定想些法子便可彌補,仍然可做帝陵之用,朝堂裡皇上也不必令百官為難了。」

  正德一聽猛地一拍額頭,叫道:「正是,朕一直記著那裡動不得,卻忘了今時不同往日,張永,你快去傳旨,楊凌一干人等押回天牢,朕要派人親往泰陵察驗。」

  正德說得十分歡喜,今日朝上三位顧命老臣齊聲反對,把加稅說得如此嚴重,正德還真地沒有膽魄壓制三公強行頒旨,況且見了父皇親筆,又聽了張永的話,他的心中也起了疑問,如果真如張永所說,豈不皆大歡喜?

  「老奴遵旨!」張永笑嘻嘻應了一聲,轉身急忙離去,他剛剛走到門口就見劉健、謝遷、徐貫、焦芳、劉宇、楊霖等大臣向保和殿走來,張永急著傳旨,也顧不上理會,匆匆地走了。

  李東陽、謝管是為了徵稅的事兒來地,有些話在朝堂上不便直言,想在後殿再好好和皇帝理論一番。至於徐貫等人卻是來勸皇帝加稅的,不過他們想了個折衷的辦法,就是稅賦因地而異,貧地少征、富地多片,如此一來富地今年的稅賦要翻兩倍,窮地只加三成,雖然一樣怨聲載道,只會造成富地變貧,貧地更貧,但這辦法總好過全國均攤。

  不料幾個人剛剛進殿,正德已欣然道:「眾位愛卿來得好,朕要派人去泰陵勘驗,以查實楊凌等人是否欺君犯上,你們看派誰去好?」

  這位小皇帝妙想天開,常常一個想法行了一半就拋在一邊另行其道。這些大臣們早就習慣了,雖說這班老臣還是跟不上正德的跳躍性思維,倒也能處之泰然、隨機應變。

  李東陽怔了怔立即說道:「臣願往泰陵一行。」

  徐貫知道他是反對加稅,聽王瓊說他還在弘治帝面前正話反說保過楊凌,這老傢伙不信風水,說不定會循私開脫楊凌,當下立即反對道:「不妥,堂堂當朝大學士,去做勘驗官麼?」

  謝遷反駁道:「徐尚書此言差矣,泰陵之事,即便不談風水,如今涉及加稅也是真的事關國運了,這是何等大事?老臣也要向皇上請行的。」

  徐貫是舉報帝陵滲水案的人,為避嫌疑,他當然不能去勘驗帝陵,心中一急,他急忙說道:「既如此,此事更當慎重,以老臣看,皇上應當選擇與此案毫無利害的朝臣前去才妥當。」

  焦芳問道:「那依徐尚書,該當誰去呢?」

  徐貫略一沉吟,說道:「不若如此,選一位勳戚、一位朝臣、一位翰林,三人同去,取回土來與禮部封存的金井土對照,有無差遲一目瞭然。況且三人分屬不同,彼此牽制監督,也公允地很。」

  他是深信金井已被人做過手腳地,所以夷然不懼,推舉的三個人一個是朝中臣子、一個是只有功名利祿並無實權的勳戚、一個是候補官兒,還沒牽涉朝政,自然最是妥當。

  楊霖聽了笑道:「既如此,臣推舉成國公朱剛,國公年老德昭,公正無私,既是勳卿,又是國戚,堪為最佳人選。」

  憲宗皇帝曾納成國公之女為妃,幫此楊霖有此一說。

  焦芳對楊凌頗有好感,想整楊凌的又是他心中死仇王瓊,他自然偏袒楊凌。不過焦芳不敢自薦冒險,他忽地想起楊凌抗旨待參時曾有一個趕考的舉子寫了篇錦繡文章對他聲援,這事兒朝中大臣知道的不多,但是焦芳此人最好搜集市井奇聞,卻是知之甚祥。

  焦芳暗想:這個舉子想秘是和楊凌有些交情地,那舉子如今已入了翰林院,他雖未必肯為楊凌捨命,但帝陵金井察驗時若有可便宜含糊的地方,他必然會給予楊凌方便。

  焦芳想到此處忙道:「臣舉存嚴嵩,此人乃今年新科進士,已入選翰林院庶吉士,這人文采出眾,又是新科進士及第,不曾涉足朝廷,可作欽差。」

  正德頷首道:「好,這兩人便定下了,那麼朝臣之中由誰去呢?」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都不作聲了。這件案子已經成了六部乃至三公在新帝登基後互相角逐,重新分配權力的演武場,只要摻合進去,必定得罪一方,誰肯胡亂答言?

  正德見無人應聲,便向眾人一一看去,禮部的、工部的、刑部的、......這幾個衙門都與案情有所牽連,不可用。正德搖了搖頭,他忽地瞧見兵部侍郎陳洪漠,不由喜道:「兵部與此案無絲毫相干,這朝中大臣就由劉卿去吧。」

  陳洪漠一聽嚇了一跳,這得罪人的差使他可不幹,陳洪漠慌忙推脫道:「臣謝皇上寵信,但臣不敢隱瞞,欽天監博士華傅乃微臣姻親,此案既牽涉到欽天監,臣該避嫌才是。」

  他見正德面露不悅之色,連忙又道:「不過微臣舉存一人,此人也是兵部官員,平素極是穩重,且與此案全無關連,只是......官職卑微了些。」

  正德不耐煩地道:「朕要派人去,只是想找些與此案無關的人去幫朕看個明白罷了,官職大小倒無妨,你說的是誰?」

  陳洪漠忙道:「兵部主事王守仁,此人素有賢名,可堪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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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陽明瞞天
  
  李東陽疾步走出宮門,剛剛鑽進轎子,立刻掀開轎簾喚過追隨多年的老家人道:「快,去一趟禮部,請侍郎王華大人來我府上飲酒斗詩。」

  禮部侍郎王華,兵部主事王守仁之父,成化辛丑年的狀元,是先皇弘治做太子時的東宮侍講學士,聲譽地位比之王瓊也不遑稍讓。

  兵部,非逢戰事時便是六部中最清閒的衙門,府庫司位於第二進跨院西廂房。大夏天兒的,關了窗戶悶得喘不上氣兒,開了窗戶那日頭又晃得厲害,許多兵卒雜役就躲出屋子坐在長廊下搖著蒲扇閒聊。

  一個穿著赤膊汗衣的役卒正唾沫四濺地講著今日菜市口的那樁奇聞:「聽說神機營楊大人是北宋忠臣楊家將的後人呢,要說這楊家,那女子就是比男人厲害。一馬高的砍頭台,前邊一丈外還欄著繩子吶,這位楊夫從一個箭步就竄上台去了,真比狸貓還輕。徐尚書大怒,親自登台監斬,嘿!人家楊夫人亮出一副畫來,先帝弘治皇上親筆繪的,就往丈夫頭頂上一擱,這是先皇賜的東西,管你是王侯公卿,有福氣見著了怎麼也得恭恭敬敬磕個頭,誰敢砍上一刀?就這麼著,四個劊子手全傻了眼了。」

  一個兵士聽得有趣,插嘴問道:「噯,其他幾位大人可沒先皇的墨寶護身吶,楊夫人又沒護著他們。怎麼不先砍了?」

  那赤膊漢子翻了翻白眼兒道:「你說吶?這是顧忌先帝墨寶有失,可不是下了聖旨單獨赦免楊大人,誰敢厚此薄彼砍一半留一半?其他犯官的家人豈肯甘休?天下人怎麼看?刑部尚書還不顏面掃地啊。」

  那士兵被一頓搶白,訕訕一笑不言語了。這幾個人圍著一張小方桌,桌上放著一個大號茶壺,六七隻茶碗,那赤膊漢子說得興起,端起只碗來咕咚咚灌了幾口才發現拿錯了,不禁向身旁一人歉然道:「哎喲,對不起王大人,小的錯拿了你的茶碗了。」

  那位王大人就是兵部府庫司主事王守仁,三十多歲年紀,白面微鬚,有些南人面相,一雙眼睛雖不甚大卻極為有神,聽了赤膊漢子道歉他擺手笑道:「喝便罷了,有什麼打緊?」。說著提起壺來替那漢子又倒了一碗。

  這位主事也穿著赤膊的汗衫,看不出進士模樣。這位仁兄和以李夢陽為首的大明七子吟詩作畫、研究詩文,彼此交從甚密,便是碰到販夫走卒、雜役奴僕,也能聊得甚是投機,這些衙役們與他都是極熟稔了的,從不拿他當成高人一等的官員看待。

  王守仁提起壺來倒滿茶水,微笑著看了眾人一眼,徐徐說道:「皇是龍顏大怒,為的是帝陵風水不好會損及國運,聽說皇上已決意遷陵,如此一來,勢必要加徵稅賦。今日朝上三位大學士雖暫時阻止了此事,但有龍脈受損的事兒在那擺著,恐怕加稅也是沒法子的事了。」

  一個衙役說道:「那可不是,風水這東西可馬虎不得,龍脈事關大明國運,若真的受到損壞那還得了?」

  另一個衙役聽了憤然插嘴道:「什麼風水!現在老百姓日子都過不下去了,還想幾百年後的事麼?我兄弟開著一個小馬行,專走京師通州這一路,也是個苦哈哈,一年賺下來的錢勉強能過日子,這一加稅,收入就少了。再說稅賦加了羸利有限。行腳商人肯租馬行代步的也必然減少,我兄弟正愁如何度日呢,更別提那些普通百姓了。」

  有個衙役搖著蒲扇問道:「聽說楊大人就是為了能讓百姓們有個活路,才瞞下帝陵漏水的事兒,說起來,那還是個為國為民的好官了。可是這風水也馬虎不得,王主事,你怎麼看?」

  王守仁沉思一下,說道:「依我看,世間萬物的存在都有它存在的道理,風水是一個存在,百姓也是一個存在,所以風水有風水的道理,百姓有百姓的道理。如果說寸方土壤受了破壞就會影響國運,那萬千百姓難以活命豈不更會影響國運?朱子說:『去人欲,存天理。』寄禍福興衰與風水,不是人欲麼?為了人欲置百姓生死於不顧,就是有違天理,兩相比較捨小取大,自然百姓的死活才是道理。」

  眾人聽得連連點頭,一個衙役笑道:「王主事書讀得多,講出來的話也叫人信服,到底格了七天竹子的讀書人,我們就比不得。」

  眾差役聽了轟堂大笑。原來這王守仁自幼好學,少年時崇信從道悟理,曾把道士請至家中求教,可那些道士哪懂什麼學問,除了念幾句講不通的死經以外,簡直說不出別的文字來,更談不到學問了。

  老子的道教,是古九流之一,名列三教,是真正的哲學大家,但是如今的道士,雖供奉老子為鼻祖,其實多師從於漢五斗米教之張道陵,與老子的道義是完全不同的。

  王守仁學無所獲,後來又隨大儒婁諒遊學,開始相信朱熹的格物知理,曾經對著家中一竿竹子悟了七天七夜,結果道理沒悟出來,卻受了風寒病倒了,此事在京師傳為趣聞,盡人皆知,是以大家聽了這番戲謔都會心大笑,王守仁為人豪邁不拘,不以禮教自守,況且此事已多次被人取笑,聽了竟也隨之大笑,沒有絲豪不愉之色。

  一個差官待眾人笑聲稍歇,說道:「這麼說王主事是贊同楊凌楊大人的,聽說內閣三位大學士也是保他的,如果王主事當初碰上了這樣的事,你會怎麼做呢?」

  「我?」王守仁怔了怔,不由沉思起來:「君王、百姓、風水、社稷......」這些事走馬燈般在他心裡轉動起來,過了良久,王守仁困惑的目光漸漸堅定起來,靜候答案的一眾差官衙役們雖未從他口中聽到那句大逆不道的話來,卻分明看到了他的回答,一時間眾人收了臉上的嬉笑,神情都莊重起來。

  ......................................................................................................................

  楊凌入獄、上法場的消息,嚴嵩都從同僚們口中聽到了,對於楊凌他是深為感激地,但他功利心極重,帝陵風水案多少朝中重臣都插不上嘴,他不過一介無名小卒,縱然上疏也救不了楊凌,還白白連累了自己前程,無所作為只求書生意氣的事他是不會做的。因此聽說楊凌被斬,他雖然極為難過,卻明智的連法場也沒有去。

  但是韓幼娘以先帝墨寶阻止行刑、皇上將楊凌收押再審的消息一傳出來,嚴嵩的腦筋便又活絡起來。前些時候楊凌抗旨救妻,弘治遲遲不將楊凌收押,嚴嵩揣摩聖意是有心為楊凌開脫,是以急忙寫就一篇文章為楊凌大造聲勢。

  這次皇上停刑再審,下旨勘陵,莫非又有什麼深意在內?嚴嵩接了旨意立即閉門不出,仔細琢磨其中道理。他皺著眉頭坐在桌前,眼神兒直勾勾地沉吟半晌。剛被接進京來的夫人歐陽氏見夫人今日早早回業,一進了家門就端坐不語,忙沏了杯茶來,柔聲問道:「相公,今日可是遇上什麼為難事了?」

  嚴嵩對這位結髮妻子極是敬重,見妻子沏了茶來,忙雙手接過,向妻子強笑道:「喔,沒什麼,今日皇上下旨勘察泰陵,派了三位欽差,為夫也是皇上欽點的三人之一,我只是奇怪,我是新入仕的官員,殿試時又沒有特殊的表現,翰林院中才子如雲,皇上為何單單指定了我?」

  歐陽氏聞言不由抿嘴一笑,嗔道:「你呀,沒作官時想著作官,作了官又想陞官,現在皇上重用了你,卻又胡思亂想了。」

  嚴嵩連忙搖頭道:「夫人不知,天威難測呀,若是揣摩不透聖意,皇上想讓你向左,你卻偏偏向右,哪裡還有出頭號之日?」

  歐陽氏聽丈夫說得如此嚴重,也不禁蹙眉想了起來,她沉吟著道:「相公,今日楊韓氏法場救夫,聽說是靠的先帝一副賜畫,莫非皇上也聽說你和楊大人有交情,才反這事交到你手上,想讓你替他開脫不成?」

  嚴嵩頓足道:「為夫就是猜不透聖上是不是這個意思,所以才十分苦惱,若說皇上是有意讓我攘助楊大人,可是傳旨的人可是沒有絲毫的點撥,傳了旨就回宮去了,我將旨意反覆琢磨了多次,想猜不出其中有何喻意,若是皇上有意開脫他,多少總該對我有所點撥才是。」

  歐陽氏道:「妾身不懂國事,就從情理上想呢,你說一個做兒子的大官兒惱了一個人,尋了個罪名要打那人的板子,那人取了和這個孝順兒子的老爹往來書信攀交情,這個官兒把板子寄下來,然後叫人重新查他的案子,是想替他開脫呢,還是仍要治他的罪?」

  嚴嵩眼睛一亮,旋即便又搖頭笑道:「這比喻不妥,皇上那幅畫可比不得書信,先帝仁厚,賜過禮物的臣子可多了,又不止是楊大人一個......呀!不對,的確不同......」

  嚴嵩忽地想想侍郎程文義說過的話,那幅畫是峭壁勁松圖,圖上有先皇親筆題字:森森千丈松,雖磊珂多節目,用之大廈,終是棟樑之材。這分明是先帝托孤一般的信任,對楊大人那是寄予股肱之臣的厚望呀。

  嚴嵩握住歐陽氏的手,興奮地道:「為夫愚鈍,多虧賢妻提醒,我現在已明白聖意,只是......三位欽差,一位是兵部主事,還有一位是當朝的成國公,官職地位都遠在我上,為夫於公於私,都該攘助楊大人才是,可是恐獨木難支呀。」

  歐陽氏嘻嘻笑道:「我的好夫君呀,皇上若有意為楊大人開脫,豈會選中你來主導此事,說不定人家那位國公爺和兵部主事早已得了皇上秘諭了,你和楊大人有舊,朝中知道的人可不多。但是皇上有錦衣衛、有東廠、西廠,聽說那些探子無孔不入、好生厲害的,皇上能不知道麼?選取你出來,只是為了堵那些大臣的嘴罷了,這一趟呀,我看你只要裝聾作啞、扮個泥胎金菩薩,就算合了聖意了。」

  「泥胎金菩薩......」嚴嵩也覺得妻子說的甚有道理,只是忽地想到皇上用他,原來只是因為他與楊凌有舊,並非對他有所青睞,不禁有點悵然若失,那種猜明瞭聖意的喜悅,頓時也就淡了許多......

  ..............................................................................................................

  午門外,欽差儀仗已然列隊齊整,王守仁、嚴嵩彼此不熟,見了面攀談兩句,便各懷心思站在那兒候著成國公朱剛。

  如今情勢,帝陵遷則賦稅加、百姓苦而社稷不安,昔日方孝孺為持正統誅十族而不悔,如今我王家為江山社稷又何惜此頭號?」父親王華的話又在耳畔響起,王守仁想起那個計劃,心中不覺有些緊張。

  他自幼好兵尚武,可是還從不曾上陣殺敵,親歷斯殺。而今日要做的事,無異於火中取粟,要冒著天大的風險,一旦事敗,謀劃此事的李東陽、王華滿門都有被抄斬的可能,以王守仁的定力,想及此事也不禁心中忐忑。

  若要不加稅唯有不遷陵,若想不遷陵唯有證明金井不曾被人動過手腳,李東陽無奈之下,請來摯友王華,曉以國家大義,與他定下了一個險計:「瞞天過海調包計!」

  金井井有條的土樣現存於禮部,而王華是禮部僅次於王瓊的最高長官,雖然這金井土壤看管甚嚴,但以王華的身份想要調包至少有七成把握。

  最難的卻是王守仁,他是王華之子,同時也不是個迷信風水的酸儒,李東陽料定由王華出面必可勸得他共謀此事,但是難就難在勘陵欽差有三人,而並非王守仁一個,想要一手遮天換掉泰陵取回的土樣可就困難之極了。

  李東陽與王華商議,要王守仁見機行事,隨身攜帶一包土壤,待取了帝陵金井土樣後,找機會將土樣換掉,然後通知暗中跟隨的府中親信家人,由家快馬趕在他們前邊回報李東陽、王華,二人只要一聽到王守仁得手的消息,立即趕赴禮部由李東陽纏住王瓊,王華負責換土,而帝陵所在又不遠,當日便可往返,時間上也未必那麼從容。

  所以王守仁的任務不但凶險,而且極其艱難。但帝陵內情形到底如何,就連李東陽、王華這樣博學的才子也不甚瞭然,那時既沒有帝陵可供參觀,更沒有帝陵的圖紙供人參研,李東陽能臨時想到這個點子,已是急智,實在無法制訂更詳細的計劃了。

  王守仁想到這兒不禁歎了口氣,成國公一門忠烈,自洪武朝至今,已有三位國公死後封王,聖眷極隆。這一代的成國公年紀雖老,人卻不糊塗,是個老人精,王守仁可不敢保證能在他手裡做手腳。不過老國公若是不肯放水,成功的希望就渺茫之極,就是眼前這位瘦竹竿兒似的翰林,觀其言行舉止,似乎也不是簡單人物。

  王守仁想到這兒不禁扭頭瞧了嚴嵩一眼,不料嚴嵩也正偷眼瞧他,兩人目光一碰,立即各自心虛地飄開,各懷鬼胎打著自己的算盤。

  就在這時,一頂八抬大轎吱悠吱悠地來到午門,後邊跟著八名侍衛,轎子落地,管家一掀轎簾兒,扶出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身著蟒袍、腰束玉帶,走起路來一步三搖、顫顫微微,王王守仁見了不禁大吃一驚。

  今年過年時他還曾隨父親去看望過這位老公爺,當時朱老公爺的第十四個玄孫在樓閣內放炮仗,氣得老傢伙提著雞毛撣子追著玄孫子滿大院的亂轉,那可真是健步如飛,怎麼才半年的功夫竟然蒼老成這樣?

  王守仁又驚又疑地急步上前去,深施一禮道:「守仁拜見朱老公爺,老公爺身子一向安好啊?」

  「什麼?」老公爺聲如霹靂,嗓門兒倒夠大的:「別跟蚊子哼哼兒似地,我老人家聽不見!唉,歲數大啦,今年都奔八十的人啦,眼也花啦,耳朵也聾啦,我是看也看不見、聽也聽不著......嗯?你是誰家的後生啊?」

  「這老頭兒連我也都不認識啦?」王守仁愕然睢向成國公,只見老傢伙眼中狡獪地精芒一閃,再仔細看時,仍是一雙蒼老渾濁的老眼正茫然瞧著他。

  王守仁見狀心中大喜:大事定了!他臉上剛露喜色,忽地瞥見嚴嵩正目不轉睛地打量他們神色,王守仁忙收斂心神心照不宣地重新施禮,也扯著大嗓門道:「守仁給老公爺施禮啦,老公爺一向可好啊?」

  註:王守仁,大明三百年第一牛人,經歷代渲染已成神人。雲中岳堪稱明史專家,寫小說數十本均以明朝為背景,但獨獨漏了一個王守仁不敢寫,涉及他的事只敢借他人之口略略提起,而不敢著筆敘之,小關避無可避,戰戰兢兢,要罵您就罵吧,俺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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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楊陵過海
  
  嚴嵩事先得了妻子提醒,已認定皇上有意為楊凌脫罪,那麼三位欽差中地最高的必定早就受了秘諭,所以自打老公爺一下轎子,嚴嵩就不錯眼珠地盯著他看,那老狐狸倒沒想到這後生實也可畏,眼中神色只是稍有異動,已被嚴嵩結結實實瞧在眼裡。

  這一來嚴嵩更認定自己所料不錯。其實正德皇帝如果有心為楊凌脫罪,以他的性子管你別人怎麼想,直接就赦免了,才不懂這些彎彎繞的東西,老公爺也沒接到皇帝的秘諭。

  昨日李東陽一出宮門立即急約王華相見的事,早被這位成國公知道了。李東陽約的人有一個叫王自文,是個翰林學士,老公爺請來做幾個孫子的老師。

  王翰林到了成國公府,無意中露出了點口風,成國公能在疑心病甚重的朱家王朝屹立不倒,而且世受國恩,那是自有訣竅的。朱家的掌門人個個生了個七巧玲瓏心,可是外貌大多像個毫無心機的粗魯武夫,而且善於交際人緣。

  別看國公不上朝,朝中有什麼大事小情都瞞不過他。結合這兩天朝野林林總總發生的事情,其中有什麼文章,成國公猜的雖不中亦不遠矣,已料到李東陽約見王侍郎,與王守仁被點為欽差必有關聯。

  成國公想通此點不禁暗暗佩服李東陽、王華這幾個大明臣子的赤膽忠心。為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竟敢冒著殺頭抄家的危險,但是成國公府現在上千口了人呢,老人家可沒那覺悟自己赤膊上陣,但是裝糊塗的本事還是有的,於是這個蚊子打眼前一過,就看出是公是母的老傢伙,就變得看不見聽不著、走路都打晃兒了。

  王守仁見成國公肯暗中相助,心情大定。三人上了官轎來到泰陵,御馬監總管太監、西廠廠督苗逵和工部左侍郎李傑忙上前見禮,然後陪著三位欽差步入帝陵。

  王守仁邊走邊暗暗摸了摸後腰裡塞的那袋黃土,瞧了一眼老公爺。只見成國公在管家扶持下,哆哩哆嗦地向前走著,還吼叫般地同苗逵說著話兒,好像生怕人家不知道他又瞎又聾。

  苗逵走到左殿口,就笑嘻嘻地停住了步子,向老公爺施禮道:「成國公,您老人家,咱家在這兒候著您。」

  成國公欣賞地看了他一眼,含糊帶喘地應了一聲便走了進去。李傑是舉報此案的最大功臣,參得倒其他四位欽差,他就是功在社稷,若是失敗了,至少一個構陷同僚之罪,所以也顧不得老公爺心有不滿,立刻寸步不離地跟了進來。

  三位欽差在金井石台前停下,王守仁大聲道:「老公爺,您年歲兒大了,就站在這兒監督吧。這取土之事交給我們如何?」

  他說著盯了嚴嵩一眼,王守仁定的計是取土後在途中掉包,如今有李傑在那兒看著,還有個嚴欽差,是根本做不了手腳,倒不如故做大方,讓嚴嵩去取土不致引人懷疑。

  嚴嵩站的離金井最近。剛才藉著燈光先向金井裡看了一眼,一瞧金井模樣不禁心中一動,原來金井就是這般模樣,要作弊果然容易。

  唉!只可惜這麼個表功的機會,卻白白給這位兵部主事,嚴嵩心中電閃,暗暗冷笑道:讓我扮泥菩薩可以,但是不能拿我當傻瓜,他們的計謀我已猜到了,得想個法子點出來,不怕他們不賣我這份人情兒。

  嚴嵩想到這裡忙客氣地道:「是是是,老國公儘管站在這兒督察,這取土這事交給我們晚輩便是,王大人,您請,學生在一旁守著。」

  王守仁聽了也不客氣,取過一把進陵時攜進的小鏟,上了白玉床,李傑頓時瞪大雙眼,瞬也不瞬地看著他動作。成國公也不知道王守仁要如何取土以遮掩帝陵滲水事,但是他見李傑跟只老鷹似地站在那兒,兩隻手緊張地方都快曲成爪子,這麼虎視眈眈之下,小王如何作弊?

  老公爺一皺白眉,踱到李傑身邊,拍了拍他肩膀大聲笑道:「你就是工部侍郎李傑?嗯,好樣的,那些賊子連先皇陵墓出了問題都敢隱瞞,罪無可赦呀,要不是你,朝廷上下可都被瞞了過去。」

  李傑陪笑道:「老公爺過獎了,這都是臣子們的本份。」,他說歸說,眼睛仍是一眨不眨死盯著金井,生怕有人做什麼手腳。

  嚴嵩一看大喜,這個不開眼的壞蛋可是幫了自己大忙,正愁怎麼讓成國公知道我也是保楊凌的呢,這傢伙倒是給我這尊泥菩薩立功的機會。

  金井這名字聽說的人多了,沒親眼看到時誰了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樣子,民間有些工匠有所透漏,出於虛榮心理,也大多吹噓的華麗不實,所以這幾位都是頭一次見識到金井的真面目。

  王守仁跪在石台上,也正在打量那直徑半尺、深約一米的土洞。他用手試探著摸了一下,四壁是粘潮的黃土,但是摸到底部,由於那裡土壤滲了米汁,卻乾硬光滑,王守仁心中怦地一跳:他們果然做了手腳了。

  王守仁剛剛想到這裡,嚴嵩那句念白般地「旁、敲、側、擊」便傳入耳中。王守仁心中如電光火石一般刷地閃過一個念頭,他眼角機警地向旁一瞥,只見李傑正瞪大雙眼看著他的的一舉一動,頓時失望之極。

  不料就在這時,高高瘦瘦的嚴嵩倏地一轉身,繞到李傑面前俯身施禮,狀極恭謹地道:「學生身為大明子民,亦當謝過大人,請大人受學生一拜!」

  這瘦竹竿作一米八幾的個頭兒。一轉來堵得嚴嚴實實。俯下身去施禮都擋得李傑什麼也看不見,李傑有心一閃身避開他,可是那樣做就太過明顯了,分明是對他不敬,對王守仁有疑,他只是略一遲疑的功夫,嚴嵩已拉著他手臂親熱地拍馬屁道:「刑部用大刑迫出口供,百官不服,這才發回重審,若是刑部有大人這樣的智者,旁敲側擊、三言兩語必可令那幾個犯官招供!」

  就在這時,只是上邊嚓嚓鐵鍬鏟土之聲飛快來,頃刻工夫王守仁已歡聲笑道:「金井之土已取得,取金匣來盛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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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瓊在書房內踱了半晌,忽地停下冷笑道:「那幫逆臣賊心不死,妄想取土勘驗,哼哼,那小小什長若非事實俱在豈敢誹謗?軍中健卒若無內情怎會突然死亡?我已著人守著盛土金匣,鑰匙盡毀,只餘我這一把,只要土壤無恙,看他們還能玩出什麼花樣!」

  徐貫喜上眉梢地道:「欽差也該回來了吧?勝負成敗在此一舉啦!內閣三公包庇罪犯,將龍脈受損之事不放在眼裡,只計較些蠅頭小利,皇上必定心中不悅。此案一了,他們的前程也要盡了。」

  王瓊皺眉道:「徐尚書,我等此舉,乃是為了大明江山社稷,不是為了個人前程,內閣三公是冶國能臣,他們擔心加稅也是為了大明朝廷著想,徐公怎可如此說話?」

  徐貫忙陪笑道:「是是是,王尚書說的是。」心中卻不禁暗罵:老匹夫,就你光明正大、為國為民,怎麼又鼓動兒子去刑部告狀,想砍了人家的頭、再辱了人家的名?

  洪鐘說道:「王大人,我們不如即刻進宮,將楊凌不法事跡稟報皇上,等金井黃土一到,真相大白,殺他個有理有據!」

  王瓊略一沉吟,微笑搖頭道:「此事何須勞動你我出面,豈不顯得小題大做了麼?叫刑部侍郎程文義上個折子,以士子舉報的名義呈給皇上便是。」

  乾清宮中,正德皇帝正心神不寧地聽著大學士謝遷嘮叨。他今兒藉口給太皇太后和太后請安,已免了午朝,一直在這宮中候著消息。這健、謝遷聽說他要給太后請安,正好有皇帝大婚的事情要稟報磋商,趕緊也跟了進來。

  誰料小皇帝根本不想去見太皇太后和太后,兩位大學士深知時間的寶貴,一點也不浪費,立刻見縫插針勸諫皇帝不要耽於嬉玩、不要不帶侍衛在宮中行下頭、不要讀書時辰過少、不要不開經復,一番苦口婆心勸得正德皇帝一個頭兩個大。

  正德皇帝正不耐煩的功夫,一個小黃六匆匆奔來稟報:「啟稟皇上,刑部侍郎程文義有緊急奏折,事關帝陵滲水一案。」

  正德一怔,忙道:「呈上來!」正德接了折子,打開一看,奏折上程文義洋洋灑灑三千餘字,除去套話,查實楊凌明作清廉,暗中貪奢、巨資買妾、欺壓僧侶等等,請皇上允許與帝陵滲水案一併審理。

  正德猶如正等著揭開底牌的賭鬼,不知從帝陵帶回來的黃土到底是不是被人動過手腳,一見這了折子心就涼了一半,原來張永還說楊凌沒有貪污的理由,如今可是有了證據,正德只將那列舉的罪名看罷,後邊的內容再也沒有心思去看。

  他恨恨地將折子擲在龍案上,頰上肌肉突突直跳。在椅上呆呆坐了半晌,忽地一跳而起,勃然怒道:「把一干人犯統統給朕帶來,朕要親審此案!」

  劉健聽了連忙阻止道:「啟稟陛下,此事萬萬不可,法有所司,皇上萬乘之尊,豈可越權干涉?自古帝王除了獻文帝不知自愛,還不曾聽說有哪位明君行尊降貴去坐刑部大堂。」

  正德怒火中燒,指著他凜然喝道:「明君,明君,朕的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了。你口口聲聲萬乘之尊,可我這皇上卻由得你指手劃腳,何曾有半點事情做得主?這天下是你的還是我的?」

  劉健聽地臉色鐵青,伏地免冠顫聲道:「皇上何出此言,老臣一片赤膽忠心,天地可鑒,若是老臣言語不遜衝撞了皇上,願乞皇上賜罪!」

  謝遷見狀忙打圓場道:「皇上,以帝王之尊去審理犯人,確實與理不合。皇上是天下共主,哪有皇帝親自問案的道理?不過皇上如果想聽審此案,不若在刑堂訊案大堂後邊高座旁聽,皇上以為如何?」

  正德皇帝揮手道:「聽審便聽審,隨朕去刑部大堂,我要瞧瞧他到底做了哪些黑心事,如此傷朕的心!派人告訴都察院、大理寺、勘陵欽差,一俟金井土壤到京,立赴刑部,三堂會審!」

  正德皇帝風風火火,帶著兩位大學士和張永、劉瑾、馬永成三個心腹太監,一路殺到了刑部,倒把魏紳、程文義嚇了一跳,二人趕緊派人去禮部把洪鐘請了回來,王瓊、徐貫聞訊也急急隨來。

  正德皇帝急不可耐。等洪鐘趕回來,立即下令升堂問案。因為此案只涉及楊凌一家,故此魏紳只將楊凌和韓幼娘、雪裡梅、高文心帶上堂來,將李鐸、倪謙、戴義和那證人什長押在堂下,聽候三司會審。韓幼娘等人倒不是來地巧,她們因為擅闖法場,在帝陵問明之前,是待罪之身,因此昨日也被收押女牢,只待帝陵案後再做處理。

  告方則是舉報此案的一眾文士楊霖、趙雍、王景隆等七人和人證玉堂春。

  玉堂春上得堂來,流波般的眸子飛快掃了一眼楊凌,見他一身白衣,染著斑斑血跡,手指都被枷得血肉模糊,眼中不禁流露出痛惜的神情。

  她連忙垂下眼簾,生怕被人看出了破綻,怯生生地上前跪下,嬌聲說道:「民女蘇三,叩見大人!」

  洪鐘捋鬚一笑,和顏悅色地道:「證人蘇三勿需害怕,你本楊府家嫂,現有士子程暉,說楊凌以官威壓人,強迫蒔花館將你聘走,而且館主一萬金不給答應(????),楊凌曾一擲萬金,你且把詳情細細說來。」

  玉堂春按照王景隆的吩咐,繪聲繪色地將楊凌強迫蒔花館將她們賣入楊家、名為婢女,實為妾侍的事情說了一遍。堂後徐貫、王瓊聽地眉飛色舞。那時楊凌剛剛進京,不過是東宮侍讀,哪裡來的萬兩白銀?

  這銀子必是來路不正,而且他既揮堆無度,那麼在帝陵受人誘惑,一現參與欺瞞帝陵滲水之事也便有了理由。

  可是正德皇帝卻越聽越是納悶,他方才在宮中看奏折,只看到巨資買妾,卻不知楊凌買的什麼妾,這時才知端的。只是玉堂春這番話多有不實之處,為了突出楊凌的跋扈無恥,王景隆待人教給玉堂春的話渲染得太過份了些,正德聽了不免有些疑惑地望了一眼馬永成。

  馬永成忙附在正德耳邊,將事情細細述說一遍。正德自己主使做的事,自然信自己人的多一些,漫說楊凌沒有強權壓人,沒有因為一秤金不肯出讓就指使人毆打恐嚇,就算有這樣的不法事實,恐怕也要認為這是楊凌在賣力為自己辦事了。

  一聽玉堂春如此顛倒黑白,正德皇帝臉色通紅,感覺好像是在說他一般,實在忍無可忍,不由惱羞成怒地跳起叫道:「你這女子所供可是句句實言?要知道誣陷朝廷大臣,是要被活活打死地,你還不從實招來?」

  前邊除了洪尚書和魏紳、程文義,其他人都不知道後邊還坐了個正德皇帝。一聽到突然有人說話就連那班拄著水火棍的差役都嚇了一跳。

  這陣兒正德已經脫了變聲期,玉堂春等人與他不熟,聽不出他聲音,但楊凌和韓幼娘卻聽得出來。夫妻倆不禁對視了一眼,眼中均有狂喜之色,有了這個主兒聽了這齣好戲,脫困便更多了些希望了。

  玉堂春吃驚地道:「大人,這堂後是何人問話?」她說著一雙美目飛快地瞟了一眼韓幼娘,那雙會說話的大眼睛裡也滿是疑惑之色。

  本來兩人商定的計策是等幼娘反駁時她才故作理屈詞窮、慌張害怕。從而道出實情,那才更易取信旁人。這時堂後突然有人問話,而且口氣顯然不信她說的話,玉堂春還道因為這一日沒有聯絡,幼娘又找了幫手來了。

  洪鐘聽見正德皇帝在身後發話,堂人、證人、犯人、三班衙役盡皆詫然,不禁尷尬地道:「後邊這.......這位是在堂後聽審的一位老大人,你無須多問,老實回話便是。」

  玉堂春見了韓幼娘示意眼神,心中已然會意,她嬌怯怯地跪在那兒。一副楚楚動人模樣,擔憂地道:「大人,民女不敢言語,那位老大人要對民女用刑呢。」

  洪鐘見這美女沒有見識,忙笑言寬慰道:「只要你實話實說,老實答話,老大人是不會責打你的,便是本大人,也會為你作主。」他瞟了楊凌一眼,又冷笑道:「莫管誰人權高位重,到了這堂前都得聽憑本官......呃,聽憑本官後邊那位老大人處置,你有何冤屈不平,儘管一一道來,有本官和那位老大人作主,誰也對你傷害不得!」

  玉堂春聽到這裡慌忙磕頭道:「多謝大人、多謝老大人,民女冤枉,民女冤枉啊!」

  洪鐘微笑道:「不必害怕,本官自會為你作主伸冤,蘇三,你儘管大膽說來。」

  玉堂春一指王景隆,放聲大哭道:「民女冤枉,民女陷害舊主,全是受了這位王三公子恐嚇,這位王三公子說,我家大人已被入了獄,如果民女不照他說的去做,他說要將民女賣入教坊司。」

  玉堂春哭得珠淚如串,氣噎不休地道:「王三公子還說用不了幾日,他王家就要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如果我肯依他,他便將我買回府去作妾,享盡榮華富貴。民女一介弱女子,家主遭冤,孤苦無依,無奈之下才陷告舊主,實非民女本願呀,求大人為民女作主......」。

  玉堂春話音未落,堂前堂後方纔還訕笑不已的十餘人盡皆聞言色變!

  就在這時,三位欽差的儀仗已進了已進了京城。而李東陽、王華還坐在家中始終不見家人回信,只道事不可為,兩人只默然對坐,黯然歎息。

  就在這時,派去帝陵打探消息的家人急匆匆返了回來,王華急忙一躍而起,顫聲道:「守仁那邊可有了消息?」

  家人道:「老爺,老僕追隨良久,始終不見公子爺示意,如今欽差儀仗回了午門,可是只停了一停,就直接去了刑部,老僕只好回來報訊。」

  王華與李東陽愕然相望:欽差不去皇宮覆旨,直接卻了了刑部?莫非......

  李東陽急忙道:「快,備轎......不!備馬,我們馬上趕去刑部!」

  兩位大人匆匆出了府門,家人牽過馬來,二人上了馬快馬加鞭直奔刑部大堂,堪堪奔至門口,只見一頂轎子在門口偏下,轎中鑽出一個搖頭晃腦的半百老人,李東陽還未下馬,見了那人不禁驚奇地道:「莫監正,你來刑部做什麼?」

  欽天監監正抬頭一瞧是大學士李東陽、禮部侍郎王華,忙拱手陪笑道:「見過兩位大人,皇上命下官測算雷擊示警,如今有了結果,下官這是向皇上稟報來了。」

  李東陽聞言驚道:「皇上果然來了刑部,他......他難道要御駕親審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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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皇帝發飆
  
  王景隆又驚又怒,他只道自己樣貌俊雅、人品風流,家世更是(??)比之一個武將也高出甚多。像玉堂春這般妖嬈如畫的美人兒,與自己正是才子佳人珠珠聯璧合,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她竟然當眾反供。

  王景隆恨恨地指著玉堂春怒道:「你這賤婢,本公子好心救你,你竟誣蔑於我,我是堂堂禮部尚書的公子,豈會做出這種事來?你道反供便害得了我麼?」

  王景隆從袖中摸出從一秤金那裡討來的聘書,冷笑道:「這世上可有花了萬兩白銀買個女子回去做婢女的麼?若說楊凌碰都沒有碰你,誰會相信?」

  眾人瞧著這容顏嬌媚無比的美人,心中都深以為然:這位楊大人除非突然患了暗疾,否則哪有花了一萬兩銀子,買了這麼個嬌滴滴的小美人兒回去做婢子的。

  正德皇帝在堂後聽的卻是感動無比,若不是帝陵滲水案就像一根刺,始終紮在他的心裡,他就要馬上下旨赦了楊凌了,這才是忠心耿耿的臣子啊!替我辦事,替我承擔污名,要被砍頭了都不吐露真相,這樣的人不是忠臣誰是忠臣?

  徐貫忙湊到正德身邊道:「皇上莫信那女子胡言,皇上您想,就算尚書大人和三公子想給楊凌羅織罪名,買通這婢子誣陷於他,又豈會對一個剛剛收買的婢女說什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犯忌之言?」

  這樣的言語近乎反逆,王瓊就算真有野心,也會對任何人提起,更遑論玉堂春知曉了。所以不但徐貫、洪鐘不信,這連劉健、謝遷等人也不信。這些人闖蕩官場多年,韓幼娘、玉堂春這樣的女子哪有瞞得過他們的心計。

  可是這幾位不信,自有人相信。正德皇帝就是此事的幕後主使之人,方才玉堂春在王景隆授意下栽髒楊凌那番話不實之處太多,下德聽了這些顛倒黑白雷鳴般的「罪狀」,哪裡還會再相信徐貫這番話?

  正德皇帝斜睨了徐貫、王瓊一眼,只從鼻子裡發出一聲不悄的冷笑,連話碴兒也沒接。就在這時,外邊一陣喧嘩,刑部員外郎郭唯通匆匆進來稟道:「諸位大人,奉旨欽差成國公朱剛、兵部主事王守仁、翰林院庶吉士嚴嵩已取了金井土樣,到了刑部大堂......」

  正德一身便裝秘密而來尚未公開身份,這位員外郎只道兩位大學士和幾位尚書大人在這裡職位最高,劉健擺手道:「知道了。下去吧!」,待那主事退下,他轉身望向正德道:「皇上,您看......」

  一聽說金井土樣到了,正德的情緒冷靜下來,畢竟說一千道一萬,這件事才是根本,他看了一眼大理寺卿和左都御史,說道:「這件案子先擱一邊。立刻升堂三司會審。」

  王瓊被人暗指窺權,可是又無法辯解,正暗暗惱恨,一聽欽差回來了,他自是高興萬分,只要這件大案坐實了,玉堂春那番胡言亂語還有誰會在乎?

  他立即欣然向正德道:「啟奏皇上,臣已頒布下嚴令,非微臣本人,任何人也動不得那金匣藏土,所以臣須馬上返回禮部,取來封存的金井土樣,」

  正德現在瞧著王瓊是怎麼瞧怎麼不順眼,總覺得這父子倆不地道,所以聽了只是冷哼一聲,說道:「謝大學士,你陪著王瓊去禮部取回金匣藏土,速去速回。」

  謝遷陪著王瓊急急離開。前邊洪鐘命人將一眾人犯、人證、告發者帶下堂去.親自將三位欽差迎進大堂。王守仁手捧金匣,跟在成國公後面,工部侍郎李傑也跟回了京師,寸步不離地隨在他旁邊。

  三位欽差在洪鐘陪同下來到後堂拜見了皇帝,刑部眾官員才曉得後堂那個錦袍少年就是當今天子。皇帝親審,千古少見,這些衙役官員個個戰戰兢兢,唯恐失了禮儀,想不到反而出了亂子。

  王瓊取了金匣回來,刑部尚書、左都御史、大理寺卿坐上主審位,洪尚書一聲高喝:「帶人犯!」。那個被皇帝親臨嚇慌了手腳的司務提轄官聽了不敢怠慢,呼啦啦將七個君子、一眾美女,連帶著楊凌、李鐸四個犯官及那個人證陸什長全押了上來。

  洪尚書見了氣地發暈,如今審的是帝陵水案,把無關人等都押上堂來算怎麼回事?洪鐘忍著氣道:「把不相干的人犯先押下去,現在本官和督察院、大理寺審理帝陵滲水案。」

  高文心瞧見大堂左側肅靜牌下立著一個武官,認的那武官服飾是軍中什長,頓時悟出他就是告發楊大人的那名軍中小官,高文心忙挨近韓幼娘你聲道:「妹妹,那個武官就是告發大人的那個什長,想法子接近他,我有辦法叫他做不得人證!」

  韓幼娘聽說那個武官就是害得相公險些人頭落地的惡人,瞪著他一雙俏目幾乎噴出火來,可是這大堂上證人、犯人、告發人熙熙攘攘,她們被擠在最右邊,要如何不動聲色地接近他?

  韓幼娘正在焦灼不安,雪裡梅聽見時機稍縱即逝,急得她匆忙附在韓幼娘耳邊關係密切:「姐姐,撒潑!」說著(??少兩字)撲向那個什長,哭罵道:「你這奸賊,為何誣陷我家大人?」

  韓幼娘頓時醒悟,立時也搶了上去。陸恩櫓猝不及防,被他們拉扯地狼狽不堪,可他是個男人,又不好施以拳肢,只好用手護信頭臉四處躲閃。

  司務提轄官見幾外犯婦扯住人證哭罵,急忙領著幾個衙役上來捉拿。高文心見人們的注意力都被韓幼娘和雪裡梅引開,迅即從秀髮中抽出三枝細如青絲的銀針攏在袖中,疾步奔過去勸解道:「夫人,莫要惹惱了大人,咱們還是下堂去吧。」

  雪裡梅和韓幼娘舞著一雙大袖,就像尋常婦人打架似的,纖纖十指不是拍就是掀,別人也看清陸什長的頭面,高文藝工作者心趁此機會,反手擎出三枚銀針,快捷無比地在陸什長腦後幾處穴道刺了幾針。

  那細如青絲地銀針刺中穴道,連麻癢的感覺都微乎其微,陸什長被韓幼娘兩人拍打的頭臉熱辣辣的,竟絲毫未覺有異。

  高文心一手醫術出神入化,平生只用來治病救人,害人還是頭一次,心中也緊張得要命。幸好她心中雖慌,那手認穴刺穴的功夫卻是一點沒受影響。她這銀針細小如絲,破壞了頭頂經絡穴道,暫時不會出現異狀,但經絡受阻血流淤積,只須三盞茶的功夫,那人五識就會受到破壞,幻聽、幻視、神志呆癡。

  高文心得了手。連忙向韓幼娘、雪裡梅使個眼色,二人會意,假意連哭帶罵地被提轄官及一幫衙役押解了下去。

  側坐上成國公攏著袖子笑瞇瞇地坐在椅上看著熱鬧,見三名女子和王景隆被押下堂去,才將目光轉回洪鐘臉上,扯著大嗓門道:「洪大人,就請開堂問案吧,老夫承了皇上旨意,和另兩位欽差已從皇陵取來金井土樣,請尚書大人當堂驗證,老夫也好向皇上交差!」

  洪鐘欠了欠身子陪笑道:「老公爺說得是,本官這就開堂問案!」他坐回椅上,向戴義楊凌四人冷冷一笑道:「爾等為謀一己之私,隱瞞帝陵滲水之事,受人告發後本官會同督察院、左都御史翟大人、大理寺卿鄭大人三司會審,欽天監監副倪謙本已畏法招供,奈何爾等心存僥倖,又有犯官楊妻韓氏法場鳴冤......」

  後堂上正德皇帝聽到欽天監三字,忽想起方才亂哄哄的眾官向他見禮時,好像欽天監監正也來了,正德皇帝轉目四望,一眼瞧見那位欽天監監正莫道維正鬼頭鬼腦地縮在一幫尚書後面,正德忙向他一指道:「你,過來,你來這裡做什麼?」

  監正莫道維見正德皇帝喚他。連忙屁顛屁顛地奔上前來跪下,說道:「皇上命微臣測算雷擊鴟吻脊獸,天意有何諭示,微臣經過測算,如今已經有了結果......」

  莫道維剛剛說到這兒,堂上洪尚書已高聲說道:「人命關天,皇上仁德,故命三位欽差大臣赴帝陵取土,現與禮部封存土樣對照,若是土樣有誤,爾等欺君罪上再加一等,按律當凌遲處死!來人吶,請上金匣!」

  正德皇帝聽到要驗金井土樣忙緊張地道:「噤聲!」說著倏地從椅上站起,緊張地走到堂後夾壁牆旁,側耳傾聽。

  那位欽天監監正張了張嘴,見皇上已跑到牆邊傾聽,只得閉口不言。可是皇帝沒叫他起來,他又不敢動彈,只得跪在那兒聽著。

  隨著洪鐘一聲令下,督察院左右僉都御史各自手捧一隻金匣上堂來,倪謙、戴義等人見了金匣身子禁不住蔌蔌地發起抖來。當初法場上利刃當頭,他們恨不得找盡理由只盼得多活一時半刻,可是這時想起翻供喊冤,被查證原判時生不如死的可怕後果,不由面如死灰。

  洪尚書、督察院左都御史、大理寺卿三人站起身來,畢恭畢敬向兩隻金匣拜了三拜,由左都御史啟去封條,打開了封存在禮部的那隻金匣。大理寺卿也將三位欽差從泰陵帶回的金匣打開,將兩隻金匣推到洪尚書面前。

  一時間堂上堂下一片肅然,靜得一根針落在地下似乎都能聽得到。洪鐘瞧見倪謙等人面如土色,不禁微微一笑,他存心戲弄,並不著急取土,先端起杯來啜了口茶,又慢悠悠放下,這才伸出雙手,從兩隻金匣子中各取出一捧土來,拘在手中細細打量。

  戴義、倪謙等人緊緊盯著他面容,神色惶恐之極。可是過了半晌,只見洪尚書眼睛越瞪越大,他的臉色也漸漸蒼白起來,那絲笑容凝結在臉上,眼中露出不敢置信的驚訝神情。

  洪尚書怔了半晌才語不成聲地道:「這金井土壤......這......這......」。成國公忽地伸出只手攏在耳朵上,大聲吼道:「洪尚書,這土樣驗得行徑樣了哇?」

  洪鐘手臂一抖,那黃土順著張開的指縫灑在桌上,他雙腿一軟,已一屁股坐回椅上。左都御史和大理寺卿品秩比他低,本來都在等著他來宣佈,這時見他像掉了魂兒似的坐立在椅上狀若癡呆。左都御史只好清咳一聲道:「回成國公爺,這金井土樣並無異......」。

  他剛說到這兒,洪鐘突然回過神兒似地直愣愣站了起來,抓起驚堂木「啪」地一聲,把左都御史嚇得一哆嗦,那後半截話頓時又嚥了回去,只見洪鐘揮手一指陸什長,怒不可遏地道:「大膽陸思櫓,你不是說金井滲水是你親眼所見麼?你可知構陷朝廷命官,那是何等大罪?」

  他急猝之下急急揮手,袍袖竟將那茶盞捲了出去跌在地上,「啪」地一聲摔得粉碎。

  那位可憐的陸什長,自從方才洪尚書對四名犯官說話時,就感到一陣陣噁心,眼前景物已飄來飄去,好像喝醉了酒一般。這時聽了洪尚書一聲大吼,他心中一急,只想大聲辯白,可是血氣一上湧,頭腦轟地一下頓覺頭重腳輕,天旋地轉,踉蹌兩步竟一跤結結實實摔在地上。

  經這一摔,他的頭腦徹底迷糊了,臉頰蹭在地上被茶杯的碎片劃破,鮮血流了滿頰,他也不覺沉痛。嘴唇一挨到青磚上茶水,他竟興奮異常地爬了起來,兩隻手徒勞地拘著磚上水痕,興高采烈地道:「大人,我沒有說謊,我沒有說謊,你看,你看,好多水,到處都是......哈哈哈......我要陞官啦,我要發財啦,李大人,我找到水啦,找到證據啦,皇上呢?你不是說皇上要升我的官嗎?」

  洪鐘見狀咚地一下又栽回椅上:這下全完了。他早不瘋晚不瘋,偏偏這個時候嚇瘋了,誰肯信他是現在才瘋的?堂堂刑部尚書,聽信一個瘋子謠言,將四名朝廷重臣屈打成招,這......這......

  陸什長瘋瘋顛顛地抱住戴義,把他當成了站在一邊的李傑,只是不住地討官要錢,他腦中忽又幻想陞官發財後,娶上幾房象方纔那幾個美人兒般的老婆,他一把抱住這老太監,連親帶啃地傻笑道:「小娘子,不要跟著楊凌啦,他被皇上砍了頭啦,皇上升了我的官,你就做我的媳婦兒吧。」

  戴義被他啃了一臉口水,忍不住將他狠狠摔開,直起腰來望著李傑哈哈大笑,狀極得意,他雖不知是誰做了什麼手腳,卻已知道這驗土的險關已經安然度過,昔日在司禮監時那跋扈囂張的氣勢頓時又回到了身上。

  李傑滿臉汗水,面色如土道:「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陸什長被戴義推開,猶自嘟囔道:「小娘子好生粗魯,你不信皇上升我的官麼?皇上?皇上,你告訴小娘子,是不是升了我做大官,嘻嘻嘻......」
 
   正德皇上在後邊早氣得七竅生煙了:好一幫臣子,居然把個瘋子的話當真,害我要屠戳忠臣、遷移帝陵,攪得朝臣反對、百姓不安,這些昏庸罪名全編排在了朕的身上了。

  正德皇帝火冒三丈,他蹭地跳下椅子剛剛推出兩步,就見那位欽天監監不在此列還跪在面前,正德不禁怒道:「你更深夜靜跪在這裡做什麼?有什麼要緊事奏來?」

  莫道維絞盡腦汁想出一句絕妙的卦詞,和那句給人算命的「桃源三結義,孤獨一枝」差不多,他的八字批語是「雷擊宮廷,應在泰陵。」這時案情明瞭,莫神棍隨機應變,立馬奏道:「啟稟皇上,臣夜窺天象,推演出十六字揭批「雷擊宮廷,應在泰陵,無端停工,遽生天象」。

   正德皇上聽了臉色鐵青,他咬著牙格格一笑,飛也似地直奔前堂卻了,一眾官員見狀連忙跟了上去。

  正德皇帝鐵青著臉登上大堂,理也不理慌忙撲下來跪倒相迎的三位主審官,他搶上主位,抓起驚堂木一通亂拍,口中厲聲吼道:「把他押下去,報他扶起來,把他們帶上來,你給我滾下去!」

  下邊一眾大臣也不知道皇上口不擇言說的都是誰跟誰,大堂上頓時亂作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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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正德斷案
  
  正德皇帝一通瞎指揮,有的忙著磕頭見禮,有的人想討好皇上,可是分不清皇上是要以誰拉下去,把誰帶上來正亂作一團時,嚴嵩見機不可失,猛地站出來大吼一聲:「統統肅靜!」

  這一聲吼倒比正德拍得「啪啪」直響的驚堂木管用,狼奔兔走的人群立刻刷地定在那裡,只有瘋瘋顛顛的陸思櫓猶自抱住一位刑部檢校嘻嘻哈哈高喊著陞官發財。

  楊凌方才一直沒來得及細看這幾位欽差大人,這時瞧見嚴嵩那瘦瘦高高的個頭兒,忽地想起他來,再聯想起帝陵驗土安危無羔的蹊蹺事,楊凌心中不禁驚疑不定。

  正德皇帝看了嚴嵩一眼,讚道:「你很好。來人,給楊凌四位愛卿看座。四位愛卿,如今真相大白,四位愛卿官復原職,俟後就回府養傷,然後仍要擔負督造帝陵之責,至於誣高陷害者......」

  正德一指仍在嘻笑胡言的陸什麼,冷冷地道:「把這個瘋子給我拉下去,把所有人證、人犯全都帶上堂來,朕今日要親自斷案!」

  皇上臨時客串主審官,下邊哪有不賣力奉迎的,當下過去幾個衙役,七手八腳抬了那瘋子出去,嗵地一聲丟進第一過堂的候審室內,又有人將哆哆嗦嗦的七位京城名公子和韓幼娘一干人等帶上堂來。

  三班衙役卯足了勁喊過過堂威,正德端坐正堂,面前兩坯黃土,開邕新自問案了。工部侍郎李傑一看正德瞧向他,身子立刻矮了半截,帶著哭音兒奏道:「皇上,是臣一時糊塗,這瘋子平素說話倒還齊齊整整的,微臣一時不察,又因帝陵茲體事大,事關國運昌隆......」


  他知道這時再辯解那純粹是找死,還不如痛痛快快認罪。抬出帝陵來,證明他對先帝陵寢的重視,皇上心腸一軟,這罪就輕多了。

  他哪曉得方才莫神棍在後堂編了幾句瞎話兒。這一提起帝陵,正德忽地想起,「雷擊宮廷,應在泰陵。無端停工,遽生天象。」這句話來,心頭一股惡氣頓時發作出來,把袍袖一甩,驚堂木改當暗器了,嗖地一聲衝著李傑撇來。

  驚堂木「砰」地下正敲在李傑的額頭上,頓時烏青一塊,痛得李傑唉喲一聲。正德喝道:「帝陵帝陵,你害的帝陵停工,天雷示警,轟了朕的皇宮,還敢提起帝陵?剝去他官衣,摘去頂戴!」

  立時兩個差役麻利地拉起李傑,將官衣官帽剝下,在他後膝彎一踹,將他踹跪在地上。楊凌見了微微有些不安,畢竟帝陵金井的確是做過手腳的,李傑並未冤枉他,他倒擔心被逼急了鋌而走險,一口咬定金井滲水屬實,沒準兒還給自己惹來麻煩。

  禮部侍郎李鐸看他面有不忍,輕輕耳語道:「楊大人不可心慈面軟,你以為他會因此感激罷休麼?打蛇不死,後患無窮!」

  這句話若平時說來,楊凌必然不會往心裡去,可是他是剛剛鬼門關走了一遭的人,對此有切膚之痛,對於朝堂上冠冕堂皇,談笑之間刀劍加身的危險已有所領悟,聞言輕微地點了點頭,想起差點兒就因此人和幼娘人鬼相隔,目光不禁向幼娘望去。

  韓幼娘還是那般俏麗,只是一雙水靈靈的眼睛有些紅腫,但那雙溫柔的眼眸仍深情地注視著他,楊凌不禁向妻子寬慰地一笑。

  韓幼娘也回了一個笑顏,那笑容裡儘是滿足和歡喜。楊凌瞧見玉堂春、雪裡梅挨在韓幼娘身邊,想起這兩個女子重情重義,自己遭逢大難,不離不棄地幫助幼娘,不禁感激地向她們點了點頭。

  不料楊凌這一示意,兩個女孩兒臉頰竟然有些發熱,倏地害羞地移開了目光,楊凌不禁有點莫名其妙。他還不知道當日韓幼娘感激之下與三女結拜,曾發誓「同船合命、禍福與共」。

  同地什麼船?自然是楊大老爺這條船嘍。兩個精明過人的丫頭聽在耳中,早知幼娘心意,只不過當時她們也抱定大事不成,以楊凌之妻的身份隨他赴死的決心,對於能救他出來,希望實在渺茫。這時楊凌死而復生,那份心思活泛起來,這心裡頭就那麼自在了。

  正德瞪著眼瞧著李傑,一時想不出要如何發落,忍不住轉向洪鐘問道:「洪鐘,李傑誣告大臣,陷構欽差,杜撰帝陵滲水,該當何罪呀?」

  方纔正德衝著洪鐘嚷了一句,嚇得一向見風使舵的洪老尚書乖乖退下堂去,跑到神棍莫道維身後躲著去了,此時一聽皇上身他問話,洪鐘頓時受寵若驚,還以為皇上不追究他的罪過了。

  洪鐘慌忙搶上兩步說道:「臣啟皇上,大明律,誣告者一經查實,反坐之。」

  正德皇帝不耐煩地道:「少廢話,到底如何處置?」

  洪鐘忙道:「皇上明鑒,誣告反坐,就是他誣告的官員受到什麼刑罰,就給他什麼刑罰。」

  洪鐘忙道:「他誣告的官員判的是殺無赦,來人,把他拉下去殺無赦!」

  李傑急了,他還道洪鐘能拉他一把,哪想到他竟落井下石,李傑指著洪鐘怒道:「洪尚書,我誣告大臣?若不是你請了聖諭動刑,豈會有屈打成招之事?」

  洪鐘反口相譏道:「你若不是誠心害人,聽說了消息大可向皇上稟報,請皇上查證,何必尋了一個瘋子冒充證人,我是受你蒙蔽。」

  李傑氣急敗壞地道:「我與幾位大人無冤無仇,何必害他?我聽及帝陵滲水,對徐尚書稟報此事,是徐尚書要我暫勿聲張,搜集證人證物,我才暫不言語。尚書大人,是不是這樣?」

  徐貫一聽要扯他下水,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說道:「胡說,老夫只說帝陵滲水是何等大事,豈可捕風捉影,叫你查實了再報,誰叫你搜集什麼證人證物了。你與幾位大人無仇,難道老夫就有仇不成?」

  劉健、謝遷等人本來還想為他們求情,一見他們危急時刻只顧推卸責任,不禁滿臉鄙夷。王瓊瞧了三人醜態,不禁氣極,厲聲喝道:「夠了!」

  他喝止了三人的爭吵,一轉身直挺插地跪在地上,凜然道:「皇上,臣等不察,檢舉有誤,有誤告之罪,但請聖裁!」

  王瓊除去頂戴放在一邊,磕頭不起,他這招以進為退比洪鐘三人高明多了。先把罪名說成是失察誤告,再把三個尚書一個侍郎全綁在一條船上,諒你新皇登基,根基未穩,敢隨意處置這麼多重臣?

  正德一見跪著四個人,倒有三個是尚書,倒真有點失措了,他求助地望向幾位大學士,劉健趁機奏道:「皇上,臣以為,洪老尚書濫施重刑,屈打成招,險置四位欽差於死地,而且帝陵欲遷的消息傳出,致使民心不穩,確是有罪。但洪尚書也只是受人蒙蔽,辦案不當,其心並無私慾,臣以為可著他......著他致仕還鄉便是!」

  洪鐘聽得身子一顫,他辛辛苦苦熬到一品大員的地位,如今只一句話便一切成空了,數十年辛苦,竟然如同一夢。李傑卻聽得心膽欲裂,劉健這是要丟卒保軍了,他是內閣之首,連他也存了這心思,自己還能活麼?

  正德聽了點頭道:「依大學士所奏,刑部洪鐘著即致仕還鄉。」

  劉健又道:「工部尚書徐貫,聽聞帝陵工程有了差遲,先是過於謹慎、知情不舉,後又未曾查實就告發大臣,輕慢怠乎,有虧職守,臣以為應予......」。

  劉鍵剛想說降價罰俸,正德已自作聰明道:「好,也一併致仕了吧。」

  劉健頓時噎在那兒,半晌說不出話來。正德奇道:「劉愛卿的建議甚有道理,繼續說下去啊。」

  劉健長吸一口氣,飛快地說道:「禮部尚書王瓊,以詩禮教化天下,德高望重,桃李成溪。他與此案本無關聯,只因誤信人言,為肅清吏治,促請皇上處治貪墨官員,情有可原。然王瓊並非言官,卻行風聞上奏之舉,亦應制裁,可罰俸三年以為懲戒。」

  他生怕正德又半途插嘴,所以這番話說地跟炒豆兒似的又急又快,正德不悅道:「王瓊僭越本職險些鑄成大錯,如此莽撞,怎麼執掌科舉、祭祀、禮儀邦交諸事?罰俸未免太輕,便......遷南京禮部尚書吧。」

  謝遷、李東陽聽了正要上前再替王瓊求辯,不料王瓊自以為一心為國,皇上卻昏匱不明,心中一陣悲涼,已憤然磕頭道:「皇上體恤老臣,老臣感激不盡!」

  正德聽他口氣憤懣,不禁怒道:「你還不服麼?你執掌禮部,教化天下,卻連自己的兒子也沒教好,他逼迫他人婢女陷害家主,這也是堂堂禮部尚書府上作出來的事麼?」

  他冷笑著轉向刑部侍郎魏紳,說道:「魏侍郎,民告官,造謠中傷,該處以什麼刑罰?」魏紳這人鐵面無私,眼中只有王法,沒有人情,聞言立即躬身道:「回皇上,以民告官,造謠誹謗,一經查實應削去功名,流放發配。但臣以為,帝陵疑案雖然不實,但告發楊凌強買婢女的事僅憑那女子一面之辭,尚不足採信,應予查證方能入罪。」

  正德仰天打個哈哈,冷笑道:「不用查了,這件事朕知道的一清二楚,此事乃因壽寧侯的家人仗勢欺人,謀奪暮蒔花館三名女子而起,那時朕尚是東宮太子,聽聞此事後著侍讀楊凌予以搭救,他的銀子也不是貪墨來的,是朕給他的,你是不是還要查查朕說的是不是真話?」

  魏紳慌忙跪倒道:「臣不敢,既是皇上為楊凌作證,那這誣告罪名便屬實了。」

  王瓊聽說皇上要將他的兒子削去功名充軍發配,頓時臉色發白。再也不敢硬項抵抗,只是磕頭為兒子求饒,幾個豪門公子也全沒了往日氣焰,跪在地上只是發抖。

  李東陽聽了可真急了,這七個公子哥兒雖算不得人物,可是每人背後有一個朝中重臣的老爹。如今六部一下子罷免了一半的官兒,朝中已然人心不穩,如果再有幾位大臣懷恨不滿,他們如何掌理朝政?

  帝陵案棄了一個李傑保三位尚書。如今看來楊凌霸女案只有棄了王景隆,保住其他六人了。李東陽當機立斷,立即說三道四道:「皇上,買通楊府女婢,陷構楊大人的只是王景隆一人,其他書生少不更事。只是貪慕虛榮,跟來湊個熱鬧,不宜重處。」

  謝遷、劉健、王華等人情知懲罰過重,不利於朝廷,紛紛跪下求情,正德恨恨地道:「也罷,附和隨從的六個人朕可以不予計較。蛤王景隆卻是羅織罪名,誣陷朝廷大臣的首犯,若赦了他,朝廷體面何在?把此人削去功名,流配貴州,一生不得錄用!」

  王瓊聽得一陣絕望,王景隆跪在地上彷彿失了魂兒一般。他這一生算是完啦,過了好半天,他才悠悠緩過氣來,恍惚聽見皇上判了李傑死罪,令人將他押了下去。

  王景隆淒淒然一笑,死罪?還不如也判自己一個死罪,好過這樣活活受罪。自己本來一個前程似錦的世家子北,如果不是被那小賤人誑騙,怎麼會落到生不如死的地步?王景隆心頭陡生一股惡毒的念頭:「小賤人,你不是巴結那個楊凌算計我麼,我就算發配貴州,也要買通亡命之徒,將你活活折辱至死,叫你悔不當初......」

  司禮太監戴義見皇上也欽判了案子,王瓊仍不睛放棄,跪在那兒苦苦替兒子求情,忙從椅子上出溜下來,跪奏道:「皇上,貴州貧瘠荒涼,此去又是關山重重,煙瘴處處,發配去那裡可是九死一生吶。依奴才看,既然各位大人求情,皇上不如將他發配泰陵做個苦役,為先帝修陵鋪路,贖其罪孽,既懲冶了他,又體現了皇上的仁厚。」

  王景隆心中正琢磨著惡毒念頭,一聽要她去泰陵做苦役,雖說苦是苦了點兒,可是畢竟在京師附近,父親雖放逐去金陵為官,在朝中門生故舊仍盤根錯節,到時找人活動一下,還怕出不來麼?

  可他一抬頭,正瞧見戴義衝著他陰陰一笑,只瞧見這不懷好意的一笑,王景隆頓時如同一盆冰水從頭淋到腳,整顆心都變得冰涼。

  正德欣然道:「甚好,就這麼辦!」王瓊深知兒子若去了泰陵,其凶險更甚於去貴州,急得幾欲發狂。劉健等人與他共事多年,見了心中不忍,只得上前將他扶起,悄聲允諾他照應王景隆老夫子這才垂淚退下堂去。

  正德將眾人都打發下去,只留下楊凌一家,這才訕訕地走到楊凌身邊道:「楊侍讀,朕......朕險些負了你了。」

  楊凌心中也頗為悻然,他不相信風水的重要還甚於萬千百姓性命,所以幫著戴義等人瞞下了帝陵滲水之事,可是畢竟是有事瞞了這小皇帝了,他忙躬身施禮道:「皇上切勿如此說,皇上無論以一國之君,還是以先帝之子的身份如此處置,都是本份中事,臣無怨言。」

  正德慚然笑道:「愛卿,你且寬心好好養傷,待傷養好了,朕是要重用你的。你且先回去,那三個嘮叨老頭兒還在外邊候著朕,朕回頭再偷偷去你府上看你。」

  楊凌忙道:「多謝皇上關心,皇上還是不要輕易出宮了,給三位大學士知道了,又要上奏折勸諫,微臣這便回去了。」

  他已除去手銬腳鐐,但是雙踝血肉模糊,要走出這長長的大堂,也痛得鑽心。韓幼娘和玉堂春一左一右扶著他,雪裡梅、高文心隨在身側,向正德皇帝施了禮,轉身便走,正德見韓幼娘板著俏臉,雖然禮儀不失,但表情渾然不像以前待他那般親切,心中有點難受,忽地叫道:「且慢!」

  楊凌詫異地轉過身,只見正德又走過來道:「若不是幼娘姐姐持了父皇的墨寶攔阻,朕險些失去一位忠臣,幼娘姐姐有功於社稷,朕要封賞。」

  他略一沉吟道:「朕要頒旨,欽封幼娘姐姐為誥命夫人,幼娘姐姐就不要再生朕的氣了吧?」

  韓幼娘見堂堂天子給自己賠不是,也不敢得寸進尺,忙福了一禮道:「臣妾哪敢生皇上的氣?多謝皇上賞賜。」

  身份是韓幼娘的一塊心病,她丈夫是秀才的時候,就總覺得自己一個獵戶的女兒配不上人家,現在有了皇上誥封,心中如何不喜。

  正德見韓幼娘眉梢泛起一絲喜氣,這才放下心來,開心笑道:「朕不但要賞姐姐,還要賞楊侍讀。王景隆不是說你花了萬兩白銀買婢女不合情理麼?呵呵,那銀子可是朕出的,就當朕買下送與你作妾好了。內務府已經給朕定了皇后還有兩個皇妃的人選,嗯......就定在朕大婚之日吧,到那一日朕下旨把她們兩個賜你為妾,圓房成親。」

  「啊?」楊凌聽了大吃一驚,韓幼娘也有些意外。玉堂春和雪裡梅卻是又驚又喜,兩人眼神一碰,都刷地一下移開來,禁不住暈生雙頰,但那盈盈眼眸裡卻儘是說不出的羞怩開心。

  高文心眼簾微微垂著,神色平靜,看不出絲豪異狀。韓幼娘雖曾許過暗喻共侍一夫的承諾,但她自知奴婢身份難除,根本不曾存在過這種亡妄想,自然不像玉堂春二人那般患得患失。

  小皇帝一拍楊凌肩膀,先是鄭重地道:「你成婚之是便是朕成婚之日,朕發誓與你同喜同賀,一生不疑,從此既是君臣,也是好友!」

  他說著又欣然道:「上次在山中放的焰火宮燈很好盾,朕一直想再瞧瞧呢,等朕大婚時再無人有借口阻止朕點燈放火了,哈哈哈,朕盼這大婚還真是盼了許久了。嗯,朕大婚之夜,你來宮中,幫朕好好放一把焰火.」他反手一揮,笑道,「朕要看一晚的焰火,徹夜不熄......」

  高文心聽了這糊塗命令差點笑出聲來,玉堂春和雪裡梅對視一眼,俏俏的嘴角兒禁不住向內一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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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紅袖侍酒
  
  柳榆槐樟,沿著溪水錯落生長,因為這幾日剛剛下過大雨,因而洪水瀉過的痕跡十分明顯,一些老樹挨著河水的樹根虯結裸露在外面,落水乾涸的河道上散落著一些枯樹幹。

  一株垂楊柳下,斜斜的一塊青石,石下匯成一方湍旋清澈的河水,大約一人多深,四丈方圓。左邊山坡上就是左哨營五百親軍建起的營房,山道下是高老莊,從這兒可以俯瞰整個村莊,看清自己家園中的院落亭台。

  進入六月中旬,天氣炎熱,鄉村環境雖然清靜幽雅,可是知了晝夜聒噪不休,叫人難以入睡。此時,一張香妃竹榻就搭在小河邊上,楊凌跟老太爺似的躺在竹榻上,斑駁的陽光灑在他的身上,讓人錯錯欲睡。

  他的雙手雙腳都纏著白布,一要魚竿兒矗在他的身前,魚漂兒在水面上輕輕地打著晃兒,魚兒早脫了鉤,卻無人去換上魚餌。

  從京師回來已經十天了,楊凌被夾棍拶指弄得血肉模糊的手腳在女神醫高文心的精心侍候下早好的七七八八的了,可是韓幼娘、玉堂春幾人不敢大意,見他腕上足踝嫩肉初生,怕磨破了皮兒,仍然縛著厚布好生將養。

  身下這湘妃竹榻是嚴嵩贈送的禮品,嚴家在地方上算是個小地主,進了京城可就排不上字號了,既送不得大禮,乾脆送些應時的雅物,倒挺合楊凌的心思。

  楊凌對帝陵取回的土壤為何沒有破綻,一直心下存疑,嚴嵩拜訪時他也曾旁敲側擊地試探了一下,嚴嵩心裡一直以為成國公和王守仁才是奉旨作弊的人。說不定楊凌也知道真相,所民倒不敢據功自有,更不敢說出實情。

  可是他既以為自己窺破了其中秘密,又心癢難搔,生怕人家不知道他也是助了把力似的,所以言語間不免透露出些許消息,楊凌聽出是成國公、王守仁和嚴嵩三人聯手助他渡過難關,心中的感激自然難以言喻。

  回來這幾日,錦衣衛錢寧、於永,神機營三司官佐、內宮衙門劉瑾、馬永成等這些有交情、有關係的人大多親來探望,走不開的也托人送來厚禮。

  這些人出手何止千金,楊凌挨了頓打,上了趟菜市口表演了一通清官秀,忠仁名譽傳民間,還賺得缽滿盆溢。戴義、李鐸、倪謙幾人可沒得比,不但比不能,他們還得買了禮物也上門來探望楊凌,到此情形他們也知道能夠免死九成九是賴著楊凌,這個探望自是謝恩的,只是彼此都心照不宣罷了。

  楊凌曾任職東宮侍讀,歸屬詹士府管轄,民以詹士府也禮節性地派人前來問候了下。楊凌如今是帝前寵臣,灸手可熱,詹士府也不敢怠慢了,竟然派來一位翰林學士慰問。

  楊凌是宣府最年輕的秀才,十六歲就得了功名。詹士府派來的這位更不含糊,這位正德帝的侍講學士名叫楊廷和,十二歲時就是名滿巴蜀的神童,由學政特批跳過童生、秀才直接考上舉人,十九歲中進士,二直八歲入翰林。那一溜兒輝煌,楊凌的學歷跟人家一比,可真是米粒光華與日月爭輝了。

  好在這位年這五旬的楊學士為人很隨和,平素說話也絕不因為自己飽讀詩書就開口閉口的充滿酸腐氣,兩人一番攀談,楊凌對這位侍講大學士頓生好感。

  楊廷和本來只是礙於皇帝的面子,才受了詹士府差遺前來看望,對這位秀才出身、火箭般串升起來的帝前寵兒,他心中也是不以為然的。

  可是一經攀談,楊廷和發覺這位秀才說話雖然雜亂無章,對於種種事務的看法沒有一個系統的觀念,但是每每口出奇語,必一言中的,或能道出其中厲害,若能舉出解決之法,雖然有些奇思妙想過於激進,未必適合朝廷採用,但是這咱超人一等的見識就是許多飽讀詩書的宿儒也想不出來,有時漫不經心的一句話,細細想來竟是在有道理,楊廷和不禁對他刮目相看,頓時收了怠慢之心。

  幸好楊凌不知道這位本家的赦赦威名,與他攀談時想起點什麼才無所顧忌地放膽直言。他的學問雖比不得楊廷和,可是偶爾隨意一句話,有可能就是後世有識之士觀諸歷史後總結餘下的結論,他這時說出來,在楊廷和眼中,自然覺得此人頗有遠見,見識不凡。

  這就像一個頑童和一個武林高手,頑童無意間的一句話,一個舉動,愉好蘊含了什麼至理在裡面,他自己雖茫然不知,可是看在行家眼裡,卻是大受啟發。

  楊凌說的那些不成系統的錯錯落落的觀點、見識,楊廷和可不敢以為這些發人深省、前所未聞的話楊凌本人也不知就裡,還道人家是不肯深談。

  但他學問何等深厚,只消受此啟發,結合他的學識和經驗,自然推演化出真正可以施之於朝政的舉措,這一來楊廷和可不敢當他是不學無術之輩了,還道此人深藏不露,不由對他肅然起敬。

  楊大學士倒不忌才,回去後提及楊凌,頗多讚譽。楊廷和在翰林院中極有威望的才子,有他一句贊語,再加上那個新晉的翰林嚴嵩沒命地吹捧,原本對於楊凌越級高昇,比他們苦讀多年還在翰林院熬年頭混日子感覺不滿的翰林們可不敢太張狂了,原本經常公開斥責楊凌秀才出身,難堪大任的馬上少得多了,這樁好處倒是楊凌始料未及。

  李鐸戴義等人其實第二天來看了楊凌後便趕回泰陵去了,倒不是他們傷勢好的比楊凌更快,而是現在他們巴不得當初被洪鐘打的再狠一點,如果他們被抬回泰陵督工,才顯出他們對朝廷的忠誠呢。

  楊凌這回也學了個乖巧。不敢再怠慢公事貽人口實,本想跟著趕回泰陵去,戴義卻以為他是「放心」不下那位誣告他的王三少爺,急忙地拍胸脯、表忠心,一副「我辦事你放心」地模樣。

  可他一臉地奸笑,楊凌可不想和王瓊結下不解之仇,看了他模樣反而更不放心了。恰在這時,當今正德皇帝的恩旨到了,正德皇帝這道旨意,先把弘治帝送給楊凌的那副懸崖勁松圖送了回來。

  估計正德也知道怎麼比他也比不過先帝的繪畫水平,所以那畫上他也沒敢胡亂塗抹、填首詞加句詩什麼的,不過他卻蓋了一方大印。比字畫比不過老爹,那就比誰的印大好了。正德那方印,跟玉璽差不多大小,挺好一副山水畫,上邊通紅一個四四方方大印,怎麼瞧怎麼不倫不類。

  正德旨意上誥封了韓幼娘為三品誥命夫人,囑咐楊凌好好養傷,在家中靜候旨意安排。楊凌本來就不是真心想去修墳,這一來就順理成章留在家裡享福了。

  迎來送往的忙了幾日。今兒消停了,楊凌就叫人搬了竹榻,和幼娘到這山澗溪水旁乘涼釣魚。韓幼娘見相公有了倦意,輕輕將溫潤柔軟的小手從他手中抽了出來,拉過一旁柔滑的薄衿替相公搭在腰間,然後踮著腳尖兒悄悄地走開了。

  她這一動,只是略有倦意的楊凌就醒了,楊凌瞇著眼,悄悄張開條縫兒看著幼娘。只見幼娘躡手躡腳走開了些才恢復了身形,她站在一棵樹下轉了兩圈兒,仰著臉兒打量了一番,又鬼鬼祟祟地扭過頭看了眼楊凌。

  楊凌好奇心起,不知道韓幼娘要幹什麼,一見她扭頭,心閉了眼裝睡。韓幼娘見楊凌睡熟了,又四下張望了幾眼,然後飛快地拉起裙裾塞在腰間,挽起兩隻袖子,往掌心裡淬了口唾沫,雙手一攀樹幹,雙手交替攀援,迅捷得像只靈猴兒,俏臀左晃右晃,刷刷地攀上了高高的樹幹。

  楊凌吃了一驚,本來還怕韓幼娘據摔下來,可是看到她這麼矯鍵的身手,不禁大為歎服,韓幼娘站在樹幹上神色間很是欣然,好像很久不曾玩過這遊戲似地。

  這是一棵有些年頭的老桃樹,下邊的枝幹被樵夫已經砍去,只留下些尖銳的枝杈,樹冠茂盛的葉子裡掩藏著許多核桃大小茸毛未褪的青桃。

  韓幼娘踮著腳頭摘了些下來,從懷中掏出一方手帕包好,又揣回懷中爬下樹來,跑到河邊將青桃拿出來在河水裡洗淨了,拿起一個來喀嚓咬了一口,也不管那桃子是否酸澀,吃地津津有味兒。

  楊凌悄悄站起來,慢慢走了過去,他的腳腕上纏著厚厚的布帶,不是那麼靈活,一不小心踩在一塊石頭上。嘩啦一聲,把剛剛從河邊站起來的韓幼娘嚇了一跳,她身子一跳,一腳踏進了河裡。

  等她忙不迭地把腳拔出來,扭頭瞧見相公笑吟吟地站在身邊,不禁尷尬地站在那兒,縮著腦袋像個等著挨訓的孩子,小嘴裡還露著一角泛著清澀香氣的桃子。

  楊凌瞧見韓幼娘裙裾紮在腰帶上,一隻繡花鞋水淋淋的,左手用手帕兜著六七個小青桃,右手拿著個啃了一半的,微黑俊俏的臉蛋兒紅撲撲的,俏挺的鼻尖上還掛著兩顆細密的汗珠,就那麼傻傻地站在那兒,不禁噗哧一笑,說道:「我的三品誥命夫人,在做什麼壞事?」

  韓幼娘一向溫婉賢惠,楊凌都幾乎忘記了她的年齡,瞧她現在這副模樣,才省起她是個從小在山裡野慣了的孩子,說到底如今不過才十六歲而已,正是貪玩愛瘋的年紀,卻已相夫持家,扮作人婦了,也虧得她能忍了這麼久。

  見韓幼娘憨態可掬地站在那兒,難得露出副傻傻的表情,楊凌笑嘻嘻地替她把裙擺拉下來,拂開她腮旁的髮絲,溫柔地道:「喜歡吃青澀的果子,回頭叫家人去買就是了,這樣的野裡子帶些澀味兒,不好吃的。」

  韓幼娘本性調皮好動,自嫁了這秀才老爺可不知忍了多久了。今日回到熟悉的山林一時忘形居然爬樹摘果。做為一個已婚婦人,又是誥命夫人,這般不顧形象,還真擔心楊凌責備她。可是一瞧楊凌滿臉寵溺,韓幼娘提著的心才放了下來,她趕緊嚥下嘴裡的桃子,丟開手裡啃了一半的桃子,忸怩地捉著衣角窘道:「相公,人家......人家......對不起......」

  楊凌笑笑,不以為然地道:「不就是爬了樹嗎?爬就爬了唄,咱家沒那些亂七八糟的規矩」,他攬住幼娘肩膀往竹榻旁走,邊走邊道:「你別想那麼多,這些天在家,我只見你打坐練氣,那棍棒功夫可是好久不碰了。幼娘,練武功可以強身健體,並不是什麼低三下四的行為,誥命貴婦怎麼了?你別太在意別人看法。別忘了,市井間現在可都說相公是楊家將後人呢,楊家的女子武藝高強那是當然的,呵呵,回頭我叫兵要在後園開出塊地來,以後每天你仍要練武,相公也跟你學。」

  他坐在竹榻上,順手一扯,韓幼娘就跌坐在他腿上,韓幼娘忸怩地作勢掙扎了一下,就羞笑著不作聲了。楊凌攬著幼娘的纖腰,大手不老實地襲上她柔軟的酥胸,貼著她耳朵道:「幼娘,這兒長大了不少喔。」

  韓幼娘剛過十六歲,身體還在成長,胸脯兒已慢慢飽滿起來,含苞欲放的小胸脯兒在貼身的褻衣下顯得漲鼓鼓的,大白天兒的在這山上被相公如此大膽地撫弄,羞得韓幼娘臉蛋兒熱騰騰的,她抓住楊凌的手,羞不可抑地道:「相公,不要,這是在外邊啊。」

  楊凌嘿嘿一笑,不忍見她難堪,順勢放低了手,一碰到那水淋淋的青桃子,楊凌忽地心中一閃,驚喜失聲道:「幼娘,你是不是有孕了?怎麼......怎麼愛吃酸桃子?」

  說著他的手情不自禁地摸向幼娘平坦的小腹,韓幼娘羞地推開他的手道:「沒有呢,沒有呢,人家從小就愛吃青桃兒」,說著她轉過臉兒來,怯怯地道:「相公,幼娘是不是太不爭氣了?」

  楊凌失笑道:「怎麼會,我們繼續努力,總會有的嘛,再說,如果不生,也不見得是你的事。」

  「嗯?」韓幼娘詫然不解其意,女人不就是生孩子的麼?如果晃能生不是女人的罪過還能怪誰?

  楊凌不想跟她解釋那些太難說清的東西,看了她俏眸圓睜,一臉詫然地可愛模樣,不禁在她頰上吻了一下,笑道:「來,脫上鞋子吧,濕著穿著不舒服。」,說著不由分說替幼娘褪下鞋襪,露出一雙白生生的小腳丫。

  女人的腳可不是隨便給人看的,就算是自己相公,大白天兒的在這外面韓幼娘也臊的不行,她忙將腳丫蜷到榻上,拉過薄衿掩住。在她心裡,還是牽掛著方才丈夫滿臉的失望神色,真的呢,都同房四個月了,這肚子咋這麼不爭氣呢?

  小妮子撫著肚子連吃青桃的胃口也沒有了,嘟著小嘴兒想了半晌,她忽然吃吃地道:「相公,皇上什麼時候大婚呢?」

  楊凌心中一跳,丟下自己剛脫下的靴子吱吱唔唔難以應付,皇上大婚就是他納妾的時候,還是奉旨納妾,怎麼拒絕啊?

  自打從京裡回來,這事兒他就有意避而不談,反倒是府中上下,人人都適應地很,好像老爺納妾天公地道似的,大尤其皇上所賜,府裡的奴僕出去對人說起都是一臉的自豪。玉堂春和雪裡梅也早已自學地以妾禮侍奉他和幼娘了,好運玉娘姐姐叫起來,似乎也別有一層寓意。

  楊凌滯了一下,吱唔道:「皇帝賜下,相公也不知如何拒絕了。玉兒、雪兒都是好姑娘,可是你也看到了,官場險惡,這次倒了三位尚書,朝中不知多少大臣對我不滿呢,跟著我......未必是福啊。」

  韓幼娘雙手樓著膝頭,淺淺一笑起來:「相公總是杞人憂天呢,幼娘真不知道相公到底擔心什麼,相公不要怪罪幼娘大膽,相公,你以為要如何對她們,她們才會開心、才會幸福呢?」

  她幽幽一歎道:「相公,你不知道皇上許了親事後她們心裡有多歡喜呢,我卻覺得出來。有時想想,人家進了咱家的門,不這樣還能怎麼辦呢?幼娘知道相公疼我,可是要是幼娘得了個善妒的罪名,幼娘......真的不會開心呢。對玉兒、雪兒來說,能夠跟了相公,就是她們的福氣。她們雖出身卑賤,可是重情重義,咱家落難地時候,肯捨命陪著咱,相公官兒越做越大了,妻妾滿堂是幼娘預料中的事。如果真要迎些姐妹進門兒,幼娘倒情願是她們呢。要說起來,文心姐姐可是對相公恩情最重呢。要不是那什長被她做了手腳,幾位尚書大人絕不會那麼輕易就認罪的,相公不知還要受盡多少波折才出得來。」

  韓幼娘見他想得入神,還以為相公有些意動,不禁又羞層地推波助瀾道:「玉兒妹妹說,看文心姐姐的體態模樣,很好生養呢,說不定七郎兒虎......」

  「嗯!啊?......」楊凌省過神來,不知道韓幼娘在說些什麼,他正要再問一句,溪水下一人高的嵩草中一陣笑聲,兩個俏麗的女孩兒走出了小路,瞧見二人,欣然喚道:「老爺,幼娘姐姐。」

  楊凌抬頭一看,只見雪裡梅、玉堂春笑盈盈走來,雪裡梅一身青衫,懷中抱著一具古琴,玉堂春也穿的像個婢子,挎了一個籃子,她是習舞樂的,雖是一身婢子服裝,走起路來仍是步履輕盈,如風擺構柳枝,姿態曼妙之極。

  二人身後,高文心剛剛轉過草叢,她的一頭青絲用青帕包住,神態嫻靜地隨在二人後邊走過來。

  玉堂春二人到了跟前,向楊凌蹲身見禮,韓幼娘匆匆穿上鞋襪,下地拉住雪裡梅道:「你們怎地來了?」

  雪裡梅笑道:「玉姐兒親手做了酒菜給老爺和姐姐送來,我想要是老爺釣魚悶了,聽聽曲兒也是好地,便抱了琴跟來了。」

  玉堂春將籃子放在榻旁,氣息有些微喘。楊凌見她挎著籃子趕啊二里多山路,嬌嫩的臉頰上滿是細密的汗珠,不禁說道:「玉兒,我跑到這兒乘涼,倒累得你們跑來跑去的,真是有勞你了。」

  玉堂春暈著臉瞟了他一眼,嘴角含著甜笑低聲道:「老爺不必客氣,婢子應該的。」高文心走過來,文靜地襝衽施禮道:「老爺,請再讓我看看你的傷勢。」

  她小心地坐在榻邊,將楊凌手腳上的布帶解了下來,輕柔地撫著傷處觀察了一陣兒,見這次上山並沒有磨破傷口,被夾爛的地方嫩紅的新肉已經漸漸硬實起來,臉上不禁浮現出滿意的笑容。

  她從懷中摸出一個布包,攤在榻上,從中抽出一要細細的金什,素白地手指在楊凌腿上比劃了兩指,找準了穴道一針刺了下去。

  楊凌本來長出新肉的地方就癢癢的,被她捻動金針,只覺大腿先是一麻,接著又酸又癢,不禁條件反射地伸直了腳,倏地踢在高文心的大腿上。

  楊凌只覺腳尖碰到人家姑娘富有彈性的大腿上,忙不好意思地縮了回來,訕訕地尋個話題道:「小姐,就是這小小一根金什令陸什長神魂顛倒......啊!啊,不是,是神志錯亂了麼?」

  雪裡梅「哧」地一聲笑。湊趣道:「老爺說錯啦,陸什長是三要銀針變得神志錯亂了,這一根金針神魂顛倒的......好像另有其人。」

  高文心神色淡淡的,好似沒有聽到一般。她一邊專注地捻著金什,一邊輕聲解釋道:「我用這金針活絡血脈,大人傷處便能好地快些。昨兒吏部侍郎焦大人不是說朝中為了六部尚書的安排,眾臣爭執不下休麼?依小婢盾,大人也享不了幾天清福啦。」

  雪裡梅將二人表情瞧在眼裡,不禁扮了個鬼臉,對韓幼娘嘻笑道:「文心姐姐的神針我是見識過了,只昌不曉得是不是真有能令人神魂顛倒的醫術,世上若真有這功夫,天下的女孩子都該去學一學。見到傾心的郎君抬手就是一針,呵呵呵......」

  高文心捻著金針,臉色仍平靜如不,但是雪裡梅「見到傾心的郎君就是一針」出口,不知怎地,好卻手上一亂。

  志凌只覺腿上疼了一下。抬頭看時,只見高文心微低著頭,秀頸優雅,肌膚如玉,只是呼吸急促,呵氣如蘭,水一般的眼波中神色閃爍,也不知是羞是慍。

  雪裡梅見了吐了吐舌頭,包著琴盒自走到柳下,取出琴來置於膝上,素指挑撥,琴音悠揚響起,聽起來是一首曲調古樸的曲子。

  楊凌聽之不懂,高文心胸中所藏可不止是醫術,聽出那曲子是《古相思曲》。那強自平靜了許久的面容終於遏制不住浮起一抹暈紅,楊凌只覺腿上又是一疼,不覺苦著臉道:「姑娘輕些......疼......」。

  高文心咬著唇,黑白分明的眼睛睇了他一眼。清秀的臉蛋兒紅馥馥的,忽然間似是充滿了嫵媚的女人味兒。她不自然地抬起手來挽了拘鬢角的秀髮,把自己羞紅的臉頰全埋了下去,按信楊凌那一條大腿只是扎個不停,楊凌半邊身子酸麻不已,卻又敢聲張,心中不禁暗暗叫苦。

  總算高文心及時醒覺,看到楊凌大腿發顫,好像正在忍耐痛苦,忙起了針,換了一條腿,待她用完了針,玉堂春才提過籃子,請楊凌和幼娘用餐。

  難怪玉堂春累得流汗,那籃中放了一個西瓜,四色精緻的小菜,十多張薄軟的糖餅兒,最上邊還擱了一壺竹葉青,瓷壺用毛巾包了幾塊窯藏的冰塊鎮著,東西還真不少。

  六月天竹葉青加冰,這種喝法自然高文心說地,就是玉堂春雪裡梅原來待過的蒔花館飲酒也沒這般講究。高文心老父好酒,家中建有儲冰地窖,如今倒全便宜了楊凌。

  榻上剖瓜飲酒,溪邊垂柳撫琴,持杯舉箸,紅袖環伺,而且個個容顏俏美,對他有情有意,對於古代的風流老子們來說,是不是最為夢想的生活了?那麼對於現代的男人呢?

  楊凌舉箸一望,水村心亂如麻。唉!是不是我橫下心來盡情享受現在擁有的一切,才是更真實的面對生活,也讓我、和我身邊的人都過得更開心呢?不管是否本意,畢竟這一切,都已來到了自己身邊,地位就像一個磁場,當你升到一定的高度,不管你自己想不想,該出現的,總是要來的。

  韓幼娘坐在楊凌對面,小口地咬著甜軟的烙餅,甜蜜地替楊凌布菜。玉堂春翠袖半挽,為楊凌斟滿了杯子,杯中酒液金黃碧翠,聞之芳香撲鼻,高文心站在竹榻旁輕聲說道:「老爺,這竹葉青裡加了砂仁、紫檀、錄歸、陳皮和冰糖、蛋清,性平暖胃、活血補血,對老爺的傷大有裨益的。」

  玉堂春雙手捧杯,在悠雅的琴聲中嫣然吟道:「田家足閒暇,士友暫流連。三春竹葉酒,一曲鯤雞弦。請老爺滿飲此杯!」

  受不了啦,受不了啦,楊凌渾身不自在,這種「腐朽墮落」的封建士大夫生活,也不是沒經過培養鍛煉的人就能泰然處之的啊。

  他接過杯來,神情倉促地剛想答話,遠遠地有人高聲喊道:「楊大人,楊大人在哪呢?咱家是谷大用,聽到了你應一聲吶。」

  「谷大用?」前兩天馬永成出宮採買倒是來過,谷大用隨侍帝前,輕易出不得宮門,他來了。那麼皇上......
  楊凌想到這裡慌忙從溫柔鄉里跳起來,急急穿上靴子,他剛剛站起身來,就見十多個青衣箭袖的彪壯漢子,從那草叢路口閃了出來,後邊踱出一個花花公子,身穿一件淡色素花的箭衣,下穿青袖散腳褲,褲腳窩窩囊囊地塞在羊皮短靴中,形似燈籠。這是這月份京師紈褲子弟最風流的打扮。

  那公子模樣長得倒俊俏。手裡吊兒啷當地提著一枝鞭梢兒烏黑的馬鞭,老遠地望見楊凌他便哈哈大笑道:「楊侍讀,朕略施小計就逃出宮來啦,你的傷可好些了麼?」

  楊凌趕緊上前見駕,施禮相迎道:「皇上怎麼來了,微風臣不知,未曾遠迎....」,正德皇帝笑嘻嘻地舉起馬鞭在此他肩上敲了一記,假意斥道:「少跟朕來這一套。」

  他閃過楊凌肩膀向後邊瞄了一眼。嘖嘖道:「羨慕死朕啦,你想釣魚便釣魚,想吃瓜便吃瓜,想跑到山上睡覺便有人給你扛來竹榻,朕在宮想幹什麼都有人痛不欲生地進諫,被人管得喘氣來,唉!苦哇,真想和你換一換,過些舒心日子。」

  楊凌聽了嚇了一跳。正德雖是一句戲言,可是自從上次險些挨刀,楊凌對這些他平素並不在意的小節可不敢再馬虎了。他不在乎。正德不在乎,便別人在乎。在有些人眼中這些恰是君臣父子必須遵守的禮節,否則就是不君不臣,不忠不義,楊凌可不敢再授人口實。

  他忙陪笑道:「皇上是一國之君。百官對皇上自然寄望甚深,他們也是為了皇上好啊。」

  正德悻悻地哼了一聲,這時谷大用去河邊濯洗了一方手帕,跑回來遞給正德。正德接過來胡亂抹了把臉,然後拉過楊凌手腕看了盾,欣然道:「愛狂卿身子好了,這便好,這便好,朕難得出宮一趟,這些煩心事不去說他,你也不用假惺惺勸諫,朕知道你和那些書獃子不一樣,呵呵......走了,陪朕好好遊玩一番,回頭朕還有件大事要和你議廣義地說呢。」

  楊凌回頭看看,飛快地向玉堂春等人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們退開,然後遲疑道:「那......,皇上不妨也去柳下聽琴欽酒,一起釣釣魚如何?」

  歷史上正德皇帝好色的名頭太響了,楊凌不通歷史,但野史逸文看過不少,據那上邊說起正德逸事,曾說他夜遊宣府,看見一戶人家就進去,自己喚過女眷寵幸,讓人家的男人在院子裡等著,然後興盡再去玩下一家,楊凌看這段故事時,除了對正德皇帝這麼麼飢不擇食的審美觀點和超強性能力有所懷疑外,倒未懷疑他好色的真假,畢竟歷史上是眾口一辭的。

  自從天緣巧合認識了正德皇帝,雖說目前還看不出正德絲毫好色的跡象,可是今天這環境、這情調兒,呃......真地很容易叫人飽暖思淫慾。再說正德漸漸長大,也快大婚了,萬一碰了女人開了竅呢?不得不防啊。

  楊凌多少有了警戒心,所以想把女人調開,哄正德去釣魚。不料正德皇帝聽了皺眉不耐道:「聽曲釣魚有什麼好玩?走,你既然身子好了,去把你的親軍調來,陪朕去山中演武,看看士卒打仗,那才好玩。」

  楊凌現在可供操練的只有五百親軍,人數既少而精,彈藥也顯得充足,所以在楊凌的要求下,日常山中演兵是常有的事,楊凌沒想到正德說的好玩居然是玩槍玩炮,這個倒好辦。他鬆了口氣,忙道:「皇上要看演兵那倒容易,只是皇上龍體貴重,上了山須在掩體內觀看黨演軍,不」可輕易現身。

  正德喜道:「這有何難,走走走」,他急不可耐地拉住楊凌,向幼娘喊一聲道:「幼娘姐姐,朕和楊侍讀去看演兵啦,你們自己釣魚聽曲兒吧。」

  楊凌足踝上肌膚新生,不敢走得過快,他向韓幼娘楊了楊手,隨著喜滋滋的正德走在山間小路上,順手折下一枝蒿草味兒濃郁的青草嗅了嗅,隨意問道:"皇上有什麼大事要與臣商議?是要臣去泰陵督建麼?"]

  正德走在前邊,隨口說道:「泰陵上的事你掛個名就行了,現在戴義幾個人賣力地很,朝中也不見有人聒噪,這些事不用你操心。你是不知道哇,現在六部缺了幾個官兒,朕不想再用白髮老頭兒,想任命你為刑部尚書,可一大幫老頭兒不答應,說你德望才識不足擔此大任,氣得朕沒法兒。不是大用精明,給朕出了個好主意。」

  楊凌一聽這幾位太監大哥又幫他出好主意了,一顆心不禁提溜了起來。只聽正德振振有辭地說道:「他們不是說你才識不足,不堪重任嗎?朕叫你出席經筵,好好震一震那幫死老頭兒,對了......經筵你知道吧?」

  自從正德繼位後,百官不斷上疏要求皇帝重開經筵,楊凌早就聽說過了,怎麼會不知道這經筵是什麼東東?他一聽正德皇帝叫他出席經筵,去與飽讀詩書的文武百官談經論道,議論文學典章、朝政大事,這位冒名頂替、有名無實的楊秀才嚇得心裡就像幾百隻蛤蟆在跳井,頓時卟嗵卟嗵卟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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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經筵重開
  
  楊凌沒帶過兵,好在手下的將領都是身經百戰爬上來的,楊凌只是將自己一知半解的理論教授給他們,融合到他們的作戰經驗當中而已。

  自從手下只剩五百親軍以他的能力倒可勉強對付,楊凌對這五百親軍可不是按照士兵的方法培訓的,而是按培訓軍官的方法進行培養。

  這些人中不乏一些軍事素質較高的人才,一經將領傳授和楊凌的大膽支持,以火器為主的進攻、防守、撤退、埋伏、迂迴、內線變外線、包抄合圍的戰術戰法使得似模似樣。

  不過正德皇帝這年紀暫時可領會不了那麼多,在他眼中恨不得自己親自上陣操刀殺敵那才好玩,現在楊凌的軍隊是火器,楊凌可不敢讓他冒險。不過那炮聲隆隆、槍聲陣陣看得從未見過這場面的正德摩拳擦掌,看到興奮處忍不住道:「朕大婚之後要在禁中演武,火器過於犀利,到時調刀槍兵來,你與朕對戰。」

  楊凌含糊應了一聲,讓這精力旺盛的小皇帝習武練兵未必是壞事,一開始或許打打鬧鬧的成份居多,時日久了,他必然會對領兵用兵有所瞭解,到時自己如果再故意打敗他幾次,依小皇帝不服輸的性子,必然會認真鑽研兵書。

  楊凌心中倏然想到這些紛迭的念頭,可是經筵一事壓在心頭,現在卻沒心情去想那麼多了。讓我參加經筵?我說什麼啊?你如果知道五百年後的世界是什麼樣子。你敢幹不敢就站上清華講台對教授們指手劃腳?

  楊凌這個愁啊,直到強顏歡笑地將興盡的正德皇帝送走。楊凌才愁眉緊鎖地回到府中。進入後園花庭,兩個婢女看見老爺回來了,忙上前見禮,楊凌神思不屬地點了點頭,張眼望了望,問道:「夫人呢?」

  那小婢高文蘭原是高家侄小姐,楊凌也不忍讓她做些下作粗活,留在內院做了侍女總管。她匆匆迎上來道:「夫人和雪兒姑娘、文心姐姐去後園採摘蔬菜去了,一會兒就回來。」

  韓幼娘閒不住,高家內園後宅有大片的空地,幼娘看著可惜,開闢出一畝地種植了許多新鮮菜餚。一開始她還只敢指手劃腳,後來見楊凌不聞不問,頗有縱容之意,就換上粗衣親自上陣了。

  她的農活比這府上丫頭還精通,在她精心伺弄下,那地裡蔬菜生得極好。每天府上使用的新鮮蔬菜都是自家所種。

  楊凌唔了聲,走進內書房坐在椅上,望著架上琳琅滿目的線裝書,忽地想到韋小寶要進宮時,陳近南要他閱讀的那厚厚兩摞武功秘籍......的目錄,楊凌不禁一聲苦笑。

  門口兒青影一閃,似有一個人影兒輕盈地一掠而過,楊凌沒有注意。緊接著那人卻倏地閃了回來,驚喜道:「老爺回來了!」

  楊凌抬頭一看,站在門口的青衣美婢正是玉堂春,她好似剛剛去晾曬了衣服似地,衣袖半挽,露出兩截雪藕似的皓白玉腕,那張素臉未施粉黛,卻仍美得令人目眩。

  她瞧見楊凌一身甲冑未卸,臉上毫無歡顏,忙乖巧地迎上來道:「老爺可是有甚心事?」

  楊凌怎好說出自己要上考場了,這是嚇得?他忙強笑一聲道:「唔,沒有,剛剛去山上陪皇上演兵,有些乏了。」

  玉堂春這才釋然,不禁嫣然一笑,輕盈地走過來道:「老爺身子可好,就穿著這麼重的盔甲上山,難怪的呢」,楊凌本該回營中把盔甲換了,只因心中有事,而且送走正德後離家門更近,所以就直接回來了。

  玉堂春說道:「老爺,讓婢子給您寬了甲冑歇一歇吧。」楊凌站起身來,皺眉道:「早說不必自稱小婢,怎麼還這麼說?」

  玉堂春替他解著甲上絲絛,聽了俏臉沒來由地一紅,羞澀地垂下眼簾道:「婢子還沒……還沒……皇上還沒大婚呢。」

  這妮子不好意思直接說,轉而繞到皇帝大婚的事上去,反正現在誰都知道皇帝大婚就是楊凌大婚了。楊凌聽了訕訕地說不出話來。

  他的盔甲製作精良,不但精美帥氣,而且十分沉重,書格上中間部分全是書籍,玉堂春疊好了踮著腳尖兒想把盔甲放在高格上,卻力怯北不上去,便蹲下身子放在下邊。

  楊凌瞧她背影,曲線玲瓏、千嬌百媚,一身貼身的青衫婢衣,這一蹲下,翹臀盈盈圓圓,好似圓規畫出來的一般,線條說不出的迷人,心中不由一跳,忙轉過了眼去坐回椅上隨意撿起本書來看。

  忽地戶肩上一沉,楊凌一扭頭,只見兩隻纖美的手掌搭在肩上正替他輕輕按摩著肩頭,楊凌想起蘇三乖舛的命運,原本命中注定蘇三要淪落風塵,先嫁商人為妾,經歷一聲牢獄之災,最後嫁與王景隆,至於她成為王三妾室之後是否幸福,那就不知道了,反正故事中都是圓滿結局。

  而今呢?這個乖巧美麗的女子卻陰差陽錯地來到自己身邊,王景隆反而逢難去了泰陵,她的命運又該如何呢?將來又會流落誰家?

  楊凌忽地按住她手,輕輕問道:「蘇三,你今年多大了?」

  玉堂春被她按住手背,不禁紅著臉答道:「一秤金買我來時才七歲,如今婢子已十五歲了。」

  「十五……」,楊凌心中一動,問道:「你的家人……你還記得麼?如果有機會再見到……」。

  玉堂春飛快地截口道:「婢子沒有家人!」

  楊凌不禁啞然。這才想起她是被父母以幾百文錢轉賣給妓院的,那時她已七歲,怎麼會不記事?若說心中沒有恨意,又怎麼可能?

  玉堂春的身子靠近了些,低低地道:「婢子出身寒微,又淪落風塵。早忘了自己怎麼來地,又將哪裡去。自進了楊家的門,遇到老爺和夫人,婢子就像到了天上仙境。一天比一年過得還快樂,如今楊家就是我的家,您和夫人就是我的親人。」

  她這一靠近,楊凌只著一層薄薄袍衫的肩頭忽然感到一種異樣的感覺,那樣富有彈性,而又柔軟美妙,楊凌立刻意會到那是她的乳房。他的心不禁怦怦地跳起來,全身的觸覺神經似乎一下子都集中到了右肩上。

  姿意感受著那種美妙銷魂的感覺,柔軟,有彈性。她才十五歲啊!難道尤物都是這麼早熟的嗎?

  天似乎更熱了,窗外的知了叫地好煩人,怎麼就一點風都沒有呢?

  玉堂春說得動情,猶不自覺地道:「幼娘姐姐對我們說過你的擔心,老爺,你肯為我們想得這麼長遠,我和雪兒心中不知有多感激,從來別人只是看中我們相貌,誰肯為我們這麼著想?」

  楊凌覺得掌背上一涼,一顆顆晶瑩的淚珠兒已撲蔌落了下來:「人生如一夢,玉兒只希望自己苦了這麼久,能做一場美夢,夢之長短,誰還會去計較。豈不聞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老爺怎麼會有那麼奇怪的想法,你不知道……不知道玉兒的一顆心早就給了你嗎?」

  耳聽得一個如花似玉的玉人兒在耳邊如此呢喃,誰的心腸還能硬如鐵石?楊凌暫時拋開了亙在心底的惱人秘密,只想回身安慰她兩句,可是肩膀一動,玉堂春已經覺察自己偎得太過曖昧,忍不信一聲嬌呼,倏地彈開身子。

  楊凌回過頭,只見這史上聞名的美人兒,一雙眸子念頭淚深情地望著他,紅潤羞澀的臉頰上卻漾著甜美的彷彿沁出蜜來的笑意,一副予取予求的溫柔敦厚婉模樣。

  楊凌心中猛地升起一團豪氣:這流傳千古的美人兒都能被我征服,我還怕些什麼呢?難道這是經筵就如此可怕,我就征服不了幾個老朽?

  他霍地站了起來,一把抓信玉姐兒的雙手。玉堂春的手一被他握緊,一雙眼頓時迷迷濛朦的好像要沁出水來,那張紅嘟嘟的小嘴兒也半開半闔的,身子都要軟了。

  只見楊凌抓住了她一雙柔荑,深情地說道:「玉兒……」

  玉堂春的心臟怦怦地跳著,好半晌才從嗓子眼裡呻吟了一聲:「嗯?老……老爺……」

  「去,幫我把所有的史書統統找出來,老爺我今天要徹夜讀書!」楊凌鬥志昂揚地道。

  玉堂春:「…………」

  …………………………………………………………………………………………………………

  經筵終於重開了。

  天天上奏苦諫,就差寫血書的翰林學士、督察御史們彈冠相慶、歡欣鼓舞:一個不開經筵的皇帝怎麼能算是好皇帝?如今滿天神佛都被他們的精神所感化,天子終於回到明君的正途上來了。

  可是神機營參將楊凌也要參加經筵的消息,又把他們驚呆了。經筵是文武百官皇帝講經論道的場所,大明從未規定武將不可以參加經筵,但是從來沒有一個武將主動去參加經筵,楊凌就算是個儒將吧,可那學識難道夠格在經筵上一展身手麼?

  皇上要給他兵權,要寵信重用他,那都忍了,這經筵可是文官們的聖地,也是他那種人來的麼?這是最嚴重的挑釁!

  正德皇帝重開的第一場經筵。因此萬眾矚目。

  翰林院、督察院、詹士府,包括朝中文官們就像當初進京趕考一般,引經據典、徹夜苦熬,一篇文字斟酌了又斟酌,刪減了又刪減,最後寫得花團錦簇,背得滾瓜爛熟,務必要一鳴驚人,讓楊凌灰頭土臉。

  文華殿上,時辰未到已是百官雲集,竟比上朝時還熱鬧。反正正德皇帝開了金口,今日經筵,文武百官皆可參加,就是沒事的也跑來看熱鬧。

  今日經筵重開,內閣三大學士了極為重視。劉健、謝遷、李東陽三人任同知經筵事,吏部尚書馬文升、兵部尚書劉大夏、戶部尚書韓文,新任禮部尚書倫文敘盡皆到場,講官是詹干府楊霆和,展書官是翰林院楊廷和。

  這排場可謂空前豪華,司禮監大太監王岳親自領著兩名首領太監、八個小黃門,捧了經史子集來布設御案和講案。一到了文華殿瞧見許多武將。攤販老王岳嚇了一跳。他侍候了四代皇上了,就沒見過這麼多武將跑來參加經筵的,按說這些人中只會寫自己名字的武將大有人在,他們跑來湊什麼熱鬧?

  王岳這人雖然位高權重,為內相之首,手中掌控著東廠、西廠。不過為人忠心耿耿,又沒野心,戴義雖是他寵信的人,可是一聽說戴義隱瞞先帝陵寢滲水的事,王岳的痛心憤怒不在正德皇帝之下,所以堂堂司禮監首領太監下獄,王岳竟不聞不問,始終置身事外,因為他是這一態度,所以與戴義交好的東廠范亭也不敢輕舉妄動,以致張繡對拯救楊凌也畏首畏尾起來。

  如今戴義出獄,對王岳袖手旁觀已暗暗懷恨在心,只是這老王岳雖然是特務總頭子,人卻老實得很,竟然絲毫沒有察覺。

  文華殿上本來是文官天下,今兒到的京中武將數量竟然不比文官少,的確是大明開國以來頭一次,所以文武百官便按照上朝的規矩,左殿站文官,右殿站武官,文官之首以劉健為尊,武將雖將劉大夏排在首位,但是小小的三品參將楊凌站在殿前,無論品秩比他高低的武將都隱隱後退半步,將他眾星捧月般擁在前邊。

  激動啊!長臉啊!今兒武將總算可以挺直腰板進文華殿了。至於楊參將的學問……可別以為這些武將不識字就缺心眼兒,事先早打聽過了,神童老子楊廷和大學士都誇過他呢,那還差得了?

  楊凌硬著頭皮站在那兒,打定主意多說不如少說,不懂的堅決不說,逮住了機會就一通瞎說。要論子史典訂那是一竅不通,除了知道「三人行必有我師蔫」「學而時習之不亦悅乎」也背不出幾句,斗文學不行,侃大山總行吧?

  是故此時楊凌一身盔甲,英俊不凡,雙腳不丁不八屹立當地,雙目似闔不闔,神情沉靜如水,要是配把大鬍子,冷不丁一瞧還以為誰把關帝聖君的塑像給抬了來。

  內官劉瑾等人當初被楊凌講述異國見聞的話兒給忽悠蒙了,真當地時間他學貫中西、無所不知呢,所以出了這麼個包主意,正德皇帝盲聽盲信,一聽經筵時間到了,居然頭一次興致勃勃地上殿聽課來了。

  自德皇帝登殿升座,百官三拜九叩後,帶刀侍衛將講案抬到正德的龍書案前,鴻臚官傳旨開講,倫文敘和楊廷和因為是正德帝初次開經筵,作為講官倒沒有長篇大論,只是講了講洪武帝開經筵,帝王以百官為師學習儒家經典的重要意義,就微笑著退到一邊,把戰場交給了文武百官。
  新任工總尚書老臣楊隨守立即出班,講起四書五經來,他的這番話是早就擬好的,說起來引經據典、抑揚頓挫,說到妙處眾文臣心花怒放讚不絕口,瞪大了牛眼等著看打仗的眾武將卻哈欠連天,連正德皇帝也兩眼發直。

  王老先生又將余勇追窮寇,一篇八股文滔滔不絕地背出來,連豎起耳朵想從中找出點話題的楊凌也聽得倦意頓生。

  楊凌不由暗暗歎了口氣:這些人之乎都也,談的全是首先文章,偶爾有點能觸及現實的東西,可是千百年前的聖人所面對的世界格局、勢力分佈與如今大不相同,生搬硬套毫無意義,所謂經筵,實在無聊之極,難為老朱家的孩子了,這一百多年都怎麼忍的?

  王鏊說完了退下去,楊芳又赤膊上陣了,他的兒子楊霖夥同一景隆陷害楊凌,雖然有三大學士求情,說他兒子少不更事、貪慕虛榮,跟著瞎起哄,所以正德沒有予以懲治,卻下旨對楊芳狠狠呵斥了一頓。

  誰不信自己的兒子?何況楊芳原本就覺得楊凌諂媚事君,是個不學無術的小人,楊術冷冷地瞧了眼昂然挺立、目不斜視的楊凌,兩把疏朗的眉毛一擰,朗聲說道:「方纔楊大人、王大人說了四書五經、聖人之道,這經講完了,臣便來講講史。」

  「陛下,自古君王治天下,皆以道德教化四方,以文武為臂指治理百姓,故選賢任能、親賢臣遠小人,則成聖君;而親小人遠賢臣則嬉戲遊樂,疏於政事,致使小人當道、朝政腐敗。昔漢靈帝寵信十常侍,梁武帝迷信佛道,寧徽宗寵信童貫、蔡京,耽於遊樂,朝政被一班官權奸所把持,陰冒於陽,臣欺其君,小人擅權,下將叛上,引致亡國亡身,此當為後世者戒!」

  正德皇帝打了個哈欠,雙眼無神地道:「朕不開經筵,你們哭著喊著開經筵,朕開了經筵,難道就是講這些所謂經史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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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快漏餡啦
  
  童貫為北宋「六賊」之一,楊芳說漢靈帝寄信十常侍、梁武帝迷於佛道,都不帝提及那些奸佞名姓,唯獨說及宋徽宗時提了人名,而且把大將軍童貫排在權相蔡京之前,顯然意有所指,眾武將傻不愣登地聽不出來,可是眾文臣早已在下邊竊竊私語了。

  楊芳見自己一番苦心,正德皇帝卻聽不出來,也顧不得再玩暗喻了,忍不住跪地說道:「讀史便是為後人戒。皇上當習道德文章,諄信明義,崇德報功,則垂拱而天下治。如今皇上好騎射懶讀書,聽說皇上已多次擅離皇宮,去西郊觀武,沉迷於此小技,非賢明天子所為啊。」

  楊芳話音剛落,殿上一個悠悠的聲音道:「原來好騎射演武便不是賢明之君,大人的史書真是讀的好哇,嗯,禁中演武開疆拓土的秦皇漢武原來都不是賢明之君。」

  楊芳倏地轉身,只見楊凌搭話,立即道:「子曰:……」

  楊凌一聽又是「子曰」,立即截道:「子曰:你不要每句話都用我的。」

  「哈哈哈哈……!」這一下不但那些武將顧不得皇上坐在上邊,忍不住哈哈大笑,就連許多文臣都忍俊不禁,掩口而笑,以臻楊凌這句名言後來灰飛煙滅下將對付文臣的有效殺性武器,常常把曰了一半的文臣噎得直翻白眼兒。

  李東陽急咳兩聲。掩住了笑意,肅然道:「楊大人,朝堂之上,皇上面前,不可拿聖人取笑!」

  楊凌閃目望去,果見許多文臣憤憤然頗為不滿。遂向李大學士笑道:「大學士恕罪,下官只是覺得孔聖人時候,是春秋戰國,諸國格局、情勢、人文、朝政、經濟與現在皆有不同,千年下來滄海桑田劇變,已是人物兩非。聖人教化萬民的仁義禮智信,固然放之四海而皆准,而且千古不可變,但是聖人對於朝政的觀點看法,卻是針對當時時政的,如果今人胡亂引用、拘泥不改,假聖人之名胡言亂語,不但害國害民,也是敗壞聖人清譽。」

  其實只要出仕為官,真正脫離書本的文人,在施政之時早已覺得光靠聖人之學期成績不足以冶天下,所謂「半部論語治天下」不過是自吹自擂罷了,倒代賢臣皆稱孔孟門徒,但是冶政方針早已揉各黃老之學了。他們嘴上說說是一迴腸蕩氣事兒,心裡也是不信只憑聖人留下的幾句話就能解決所有問題的。

  所以聽了楊凌這番解釋,李東陽沒有作聲。楊凌轉向楊芳問道:「楊大人說只習道德文章便可垂拱冶天下,而演兵習武則是小技。如今苗疆作亂、韃靼虎視眈眈,此乃大明目前內外的大患,是否只憑教化便可平息?只重教化、不重民事、不重軍事,國家可以長治久安嗎?」

  楊芳聞言不屑道:「一攝亡命之徒作亂,不過是芥癬之疾而非社稷之患,韃靼元人負隅蠻荒,並無大志,何足為慮,小題大作,不過是危言聳聽罷了。」

  楊凌擊掌笑道:「妙哉,陳勝吳廣之流只是芥癬之疾,蒙元蠻人不足為慮,嗯!想必大宋朝當初像你這樣的賢臣必定大有人在。」


  楊芳漲紅了臉怒道:「陳勝吳廣反的是暴政,正因暴秦不習教化,苛刻於民,百姓這才一呼百喏,群起反抗。」

  楊凌反問道:「那元朝滅宋呢?元人是正義之邦嗎?元人不足為慮嗎?」

  王鏊跳出來道:「那又不同,如今元人四分五裂,地處僻荒,形同野人,有何可懼?」

  楊凌道:「元人本自關外來,還不是入主中原?如今又回關外去,阻元人於關外便不足懼了?」

  工部尚書楊守隨出班道:「此一時彼一時也,如今四海承平,國泰民安,因此施德政仁政於民足矣。韃靼蠻人,生於苦寒之地,以遊牧為生,精擅騎射,非我農耕所長,與之較武是為不智。故只須以一軍阻野蠻於國門之外,內亂不生便罷,他們如何有隙可趁?」

  楊凌伸出一指道:「第一,四海承平、國泰民安,說順了嘴了那說說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以臣侍君,應該時時有憂患意識,不是說生於憂患,死於安樂觀主義者麼?如今我大明仁政深得民心,可惜這幾年天災不斷,海內不時有走投無路者聚眾亡命,這些事不奏於皇上知道,你口口聲聲在皇上面前四海承平、國泰民安,是何居心?」

  楊守隨氣得花白鬍子一撅一撅的,這句話還真是成了套話,說的人不經心,聽的人不入耳,偏偏楊凌拿這句話挑他字眼,把這位本家老大爺氣得夠嗆。

  楊凌又伸一指道:「第二,你說此一時彼一時也,那麼也承認施政當因時而變、因地而變、因勢而變了?那麼抱守規矩、不知變通,也是聖人教導你的嗎?」

  「第三!」楊守隨剛欲張嘴,楊凌一聲大喝,又制止了他。這老頭兒如果又長篇大論地說出來,楊凌哪是對手,趁著都是老頭,腦筋轉得沒年輕人快,加上每句話不是捎上皇上,就是捎上歷代開國之君、亡國之君,老頭兒說話謹慎,怕犯了忌諱,只要他猶豫一下,想組織一下語言,那就可以說下去了。

  楊凌舉起第三指,侃侃而談:「只消內政承平,便不擔心外敵?你怎麼知道外敵便不會和我們一樣在發展、在進步、在承平他們的內政呢?居安當思危,也只有太祖皇帝、成祖皇帝那麼雄才大略、目光長遠的英明之主才會幾度發兵征討元人,防止他們在關外重新坐大呀。」

  楊守隨、楊芳(……怎麼老楊家這麼多人作官?楊家是第一大姓麼?)、王鏊氣得財務處腦充血,他把太祖、成祖抬了出來幫戰,這還怎麼辨啊?這人也太無恥了!

  其他的百官有心幫忙也不敢出面了,有的人已開始想不起當初的話題是什麼了,怎麼說著說著談起對外軍事問題了?


  楊凌不敢給他們時間考慮,又道:「第四!」,正德聽地大喜。轉頭四下瞧了瞧不禁有點兒遺憾,怎麼沒把劉瑾、谷大用那幾個有眼光的人才帶來呢,瞧楊侍讀說話多耐聽啊,比他們念的經可好聽多了。

  楊凌跨前一步。扭頭瞧見一眾武將聽得入神,不禁有點兒慚愧:「俺這墨水兒,也就糊弄糊弄你們這般大老粗啊」,他扳著手指道:「第四,你說元人善射,而我中原之人不以武力見長,那麼漢唐時多次擊敗極其強大的遊牧民族匈奴、突劂,作何解釋?傳說金兵是女真不過萬,過萬無人敵,可是金人對上農耕民族的岳家軍,卻屢戰屢敗,驚呼:「撼山易,撼岳家軍難!」這又作何解釋?謝安以南方八萬人打敗北方前秦符堅的二十七萬騎兵六十多萬步兵又作何解釋?本朝太祖皇帝、成祖皇帝數次北征,殺得元人望風而逃,有時大軍一到,他們逃得影兒都看不到,這又作何解釋?我告訴你,東漢時,我漢人只派出一路大軍就將匈奴滅了一半,趕走一半,就是這些漢人手下的殘兵敗將一路西逃,連續征服東西哥特人、日爾曼人,致使遙遠西方一個疆域極大的帝國滅亡,你可以想像一下,我漢人武功,當初是何等威風」


  楊凌也不知道這些傢伙有多少道理要和他講,反正抬出了放牛的娃兒朱重八、滅十族的屠夫朱棣還怕不夠,乾脆把整個漢人都捎上了,那時的民族主義可比現在還要強百倍,他說一句,熱血沸騰的眾武將便喊一聲「好!」

  正德跟聽說書似的,眉飛色舞、抓耳撓腮。

  楊凌一番話下來,誰敢再反駁,那就是反大明!反朱元璋!反天下漢人!如果一句話說不好,將來就可能給人留下話柄,這些人官場經驗何等豐富,楊凌的話處處是坑,誰也不願意陷進去。

  可是……不反駁,那豈不代表他勝了?

  好多大臣悄悄摸摸準備了一晚上的文章,暗暗歎息一聲,他們準備的資料都是脫離實際、空談理想道德的東西,和人家說的根本不貼邊啊。

  楊廷和左右瞧了瞧,只見諸武將摩拳擦掌、劉大夏側目而視、眾文臣面面相覷、三學士閉口不言,至於御案後邊喜得前仰後合沒點皇帝樣子的正德……,楊廷和決定直接無視。

  三位經筵事不發言,作為講官,楊廷和只好出面作總結講話,他清咳一聲,微笑道:「張而不馳,文武不能也;弛而不張,文武弗為也;一張一弛,文武之道也。治國理論,有文有武,有政有經,的確不能以一法而通達萬事,不過……聽楊大人所言,難道以為兵事可決定一切麼?」

  楊凌一聽大喜,楊廷和這是要他作總結發言了,總算混過來了,他忙含笑拱手道:「非也,正如方才諸位大人所言,決定一切的仍是內政。政令通達、吏治清時,百姓富裕,才談得上強國強兵,下官所舉的例子,那些國家無一不是君賢臣能、國家富有,才能練出強兵。但是為君王者莫有不重視軍事的,下官只是聽楊霖楊大人有所偏倚,這才放膽直言。兵事應常備,所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兵事是施政的補充和保障,不可平時廢施,急來抱佛腳。下官是武將,所以在兵言兵,談的也只是國政的一點。呵呵,經筵嘛,就是廣開言路,不拘一格,至於說的對不對,可不可用,那已非下官之事了。」

  楊廷和微微一笑,剛想說話。正德已拍著書案喜道:「很好,甚合朕意。朕身子也乏了,還要去給太皇太后和太后請安,這便撤了吧。」

  楊廷和躬身應聲,吩咐經筵結束。百官下殿。正德站起身來,見楊凌被眾武將圍在當中,忙高聲喊道:「楊愛卿,回頭來東暖閣,朕有話與你說。」

  皇上發話了,眾武將也不敢糾纏太久,過了一陣兒,楊凌晃著被拍得發麻的兩個肩膀,也離開了文華殿,趕往乾清宮。

  乾清宮是內廷正殿,橫九間,內五間,兩頭是東暖閣、西暖閣。由於弘治皇帝以前常在東暖閣處理奏折、辦理政備,正德繼位後也常在這裡辦公。

  楊凌來到乾清宮正殿前的御路上,正要折向東暖閣。忽地金亭子吱呀一聲,兩個小內侍推開殿門,從裡邊走出一行人來。

  乾清宮前露台兩側這兩座石台上的鎏金銅亭,稱做江山社稷金殿,亭子四面各設四扇隔扇門,這子圓形攢尖式的上層簷上安有鑄造古雅的寶頂,象徵江山社稷掌握在皇帝手中。宮裡人都稱之為金亭子。

  這裡素來除了灑掃太監,是不准人進入的。楊半角不禁注意地看在眼裡了一眼,只見兩個小內侍持著拂塵走出殿門,一左一右站定,隨後兩個宮女擁著一個淡黃宮裝的俏美麗人,從殿六姍姍走了出來,美人兒螓首微側,那雙妙目恰與一身戎裝的楊凌對個正著。

  一瞧見楊凌,那宮裝美人先是一怔,然後眼中放出歡喜的光芒,那如新月般的淡淡蛾眉也倏地彎了起來,楊凌認得是福公主,慌忙上前一步,在台下躬身道:「臣楊凌,見過公文殿下!」

  如今福公主的皇兄做了皇帝,按禮該改稱長公主,所以楊凌如此稱呼。永福公主心兒跳得有些快,她對面這男子算是唯一接觸過的宮外年輕男子原本就存了一絲莫名的情感,楊凌進京後又一直不消停,總有他的消息通過小太監們傳進後宮,再通過身邊嘴快的宮女讓她曉得,就算想忘也忘不了啦。

  前些天聽說因為帝陵案入獄,永福公主還真地為他擔了不少心思,只是無論從哪個方面,她都不便也不能出面為他求情說話,只能心裡盼望老天保佑,能留他一條性命,後來楊凌果然大難不死,可讓這小姑娘開心了許久。

  想不到本以為難得見上一面的人,今日竟然可以瞧見。永福公主怔了一怔,才開心地綻開笑臉道:「原來是威武伯楊大人,免禮平身!」

  「是!」楊凌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地不敢抬起頭去看她,永福公主瞧得心頭有點兒失落,就算見了又如何呢,兩人雖在咫尺之間,彼此卻似天涯之遠呀,永福眼中喜悅的光芒不禁黯淡了些。

  就在這時,永福公主身後有個道士走了出來,這小道士不過十六七歲年紀,穿的竟然是官身道袍,那是有品秩的朝廷道官,道髻上插著一枚紫檀鉤,滿頭黑髮如同漆染,容貌清奇俊逸,但是年輕俊朗,可看不出什麼仙風道骨。

  他一出來,身後又跟出個小道僮來,比他還小兩歲,鼻似懸膽,目如朗星,漂亮得不像話,不過他穿的卻是普通的灰青色道袍。

  年長的道士瞥見台下立著一位將軍,不禁微笑稽道道:「永福殿下,這位將軍是……?」

  永福公主忙道:「這位是皇上親軍侍衛統領楊凌楊大人,楊將軍,這位是弘佔真人。」

  楊凌見永福公主對那少年禮敬有加,忙躬身道:「末將楊凌見過真人。」

  他心中卻不禁暗暗嘀咕,不是說自從弘治皇帝驅走術士番僧後不再寄信佛道了麼?誰又找來這麼個毛頭小子裝神弄鬼了?居然敢直入內宮,讓公主陪同進入金亭子,看來極受上寵啊。

  永福公主見楊凌神色平淡,知道他仍是不明這少年身份,不禁莞爾一笑,她輕提裙裾,款款而下,那兩個道士和小太監、宮女隨在後邊下了石階。

  永福公主走到楊凌身前柔聲說道:「楊將軍,這位真人是正一嗣教致虛沖靜承先弘佔真人,掌管天下道教事,是龍虎山第四十八代天師。」

  楊凌嚇了一跳,原來是國師,難怪永福公主這般禮遇。他倒沒想到堂堂國師竟然這麼年輕,連忙又重新向國師見禮。

  國師身後那個面如冠玉的小道士擠到永福公主身邊,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好奇地上下打量楊凌,然後皺起一雙有些女性化的彎眉疑惑地問道:「你說是楊凌?抗旨救妻的楊凌嗎?」

  那位弘佔真人年紀不大,卻極有氣勢,他微微皺雙眉,斥道:「符寶,退下,不得無禮。」

  那小道士吐了吐舌頭,又倏地方退回他身後去。楊凌見那叫符寶的小道士隨意湊近公主身邊,永福公主竟毫無慍色,心中不禁暗暗稱奇,不過這位天師雖然官品不高,就像內閣三位大學士,都是五六品的官兒,可好權力卻是極大,不是隨便可以得罪的。

  他忙笑道:「是,抗旨不敢,只是民間以訛傳訛罷了,殿下,皇上相召,要臣去東暖閣見駕,臣這便去了。」

  永福公主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不捨,她微微頷首,望著楊凌離去的背影兒有點發怔。可是那位張天師瞧著楊凌背影竟然也怔在那兒,眉頭蹙著似乎若有所思。

  永福公主很快醒覺自己失態,白玉似的臉上不禁閃過一抹紅暈,她郝然轉身道:「天師已祈過了福,可還回後宮見過母后麼?」

  「啊?」天師張諺碩手指攏在袖中正在掐算,聽見永福公主詢問,忙道:「不了,皇上大婚之日小道再進宮祈福吧,今日到了京師就匆匆前來拜見皇上和太后,小道想趁隙去成國公府上拜訪一下。」

  第四十七代天師張元慶奉聖諭娶的是成國公的女兒,欽賜蟒衣玉帶,本人既是國師,又是皇戚,這位小天師是張元慶獨子,成國公的外孫,既來了京師當然想去見見外公。

  永福公主嫣然笑道:「既如此,本宮就回去了,小安子,送國師出宮。」

  弘佔真人身永福公主稽首一揖,隨著一個內侍向外走去。那個叫符寶的小道士追上去與他走了個並肩,悄聲道:「哥哥,你剛剛掐算甚麼?是不是那個楊凌面相有些古……?」

  弘佔真人倏地停住腳步,一把摀住了他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低斥道:「住嘴,禍從口出!」

  他飛快地瞧了眼前邊帶路的小太監,見他沒有注意,這才鬆了口氣,放開手說道:「回去再說,再給闖禍,不帶你出來!」說著急急追上那小太監向前走去。

  符寶愣愣地站住,伸出手指掐算一陣,莫名其妙地撓撓頭,急步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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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帝王家事
  
  張天師自龍虎山來,自有道觀三十六名弟子隨行。

  一輛巨型馬車停於宮門外,張諺碩上了馬車,那小道童竟也跟了上去,一進了馬車放下轎簾,小道童摘下道冠,一頭青絲如瀑布般傾瀉下來,俊臉上頓時多了幾分柔媚之氣。

  這小道童眸如秋水,眉似遠黛,長髮披散,竟然是個女孩兒家。

  她神色緊張地望著兄長,低聲道:「哥哥,那個楊凌有問題呀,看他面相,是早夭福薄之人,可是如今不但合命格貴不可言,而且壽祿極高,豈不蹊蹺?」

  天師張諺碩乾笑兩聲道:「哪有這種事?或許你算錯了,又或許他做了什麼善事,命運改變也是可能的,寶兒,此事不可再提。」

  「哦?」寶兒溜溜兒的眼珠一轉,眸光邪魅而得意:「哥哥是說父親傳下來的道術有問題?那咱天師道傳了一千多年,難道都是騙人的不成?」

  「寶兒!」張諺碩忍著怒氣狠狠瞪了妹妹一眼:「不要賣弄你那點道術了,大道清虛、術法小技,咱們的術法用來趨吉避凶、明哲自保尚則不足,改天逆運、辨識國勢更是從來做不到的。你看那位楊將軍眸正神清,絕非奸佞之人,這就夠了,若真是有人為他逆天改命、延壽增福,這種道行是你我對付得了的嗎?難道你還要提著桃木劍,上皇宮裡捉妖不成?」


  小天師年紀不大,性子卻極穩重,他壓低了嗓門道:「我本江湖閒散人,又何必,君恩賜予?禍福無門唯自招呀,皇家的事不要摻和,也不要提起,那不是我們招惹的起的。」

  朱家王朝一向刻薄寡恩。朱元璋靠著宗教起家,生怕別人也有樣學樣,所以對僧道兩門極為忌諱。

  龍虎山張天師和曲阜的孔聖人,不管誰坐了江山對他們都是禮敬有加的,朱元璋也不敢破俗,可是他卻在國政上限制佛道兩家的勢力發展,連龍虎山發放度諜的權利都收歸京城道錄司管理,生怕他們勢力太大,小天師豈敢招搖?

  更何況鬼神之說實在縹緲。做皇帝的希望別人都信鬼神,這才利於他坐穩江山。但是否決不希望一個真懂法術的人出現在他面前,那是皇權也管束不了的力量,必然會想辦法除去。這道理張天師一脈早就明白了,所以他們盡可以裝模作樣地為皇家祈福,被皇帝看出來是假的都不怕,反而不敢讓他看出一點真本事來。

  況且個人運勢他們看得出,都未必左右得了,而國家運勢變數更多,決非道術可以一窺天機的,楊凌這種面相怪異的人居然出現在朝廷中,誰知道是福是禍,自然避之為吉。

  他們住在江西龍虎山,這幾年江西寧王曾多次派人帶著兒子的生辰八字上山請他卜卦,為兒子占算運道。寧王是世襲的王爺,他的兒子自然也是寧王,還算個什麼勁兒?雖然寧王來使口口聲聲說是兒子自幼多病,做父親的過於擔心才請天師卜算,但是他的野心卻瞞不過這個小天師。

  要不是楊凌一臉正氣,張諺碩都要懷疑是某位藩王遣進京的探子了。他是天師,可就算是天師也不知道哪塊雲彩有雨呀。當初燕王靖難不就成功了!誰知道楊凌如今算是哪一門的,這種事還是裝糊塗莫沾惹的為妙。

  不過他對這個妹妹極是寵愛。見語氣搬弄是非了,忙又和顏安慰幾句。說起這張符寶來,雖是一個女子,而且是張天師妾室生地,但是在龍虎山地位很是特殊。

  第46代天師張無吉曾被人彈劾為禍鄉里欺勢霸女,被皇帝流放他鄉,張元慶繼承哥哥的天師之位後一直行事低調,奉公守法,不敢胡為,也不敢吹噓道術仙法,只是老實本分地做他的天師。

  可是弘治四年皇帝遣太監來龍虎山賜印賜符,那位太監一時興起,借傳聖諭要求張天師祈瑞雪降臨、群鶴舞空,以為祥瑞。要百鶴來翔天師自有他的辦法,可是要老天下雪可就有點為難人家了。

  張天師硬著頭皮選定日子,唸咒畫符地祈禱了一番,也不知道是他懂得氣象還是運氣好,那天果然大雪紛揚,著實地露了把臉。

  等他回到朝天宮,才知道第四房妾劉氏剛剛誕生了一個女嬰,張元吉認為是這個女嬰給他帶來的好福氣,所以對這個妾生的女兒極是寵愛,為她取名符寶,常常帶在身邊,地位與別的庶子大不相同,她和這位嫡兄哥哥從小玩到大地,所以彼此感情很好。

  但是這次張符寶見哥哥前所未有的神色凝重,頭一次疾言厲色地斥她不知好歹,張符寶心下也慌了,惴惴然地不敢再胡言亂語。

  車到成國公府前,早有人提前趕來報訊,張諺碩是成國公的外孫,他雖是國師身份,但卻是以親戚身份探親,沒有長輩出來迎接的道理,所以出來的兩個表達式哥朱賀義、朱賀禮相迎。
  成國公老當益壯,自己的親生骨肉歲數也差了不少,最大的兒子都六十了,最小兒子才二十四,嫁給張天師的小女兒今年剛剛三十三歲。兩位表哥將天師兄妹迎進府去,剛剛轉過照壁,就見一個滿臉通紅、酒氣醺天的男子被人扶養踉踉蹌蹌地走了出來,險些撞在張諺碩身上。

  朱賀義皺了皺眉,對扶著那醉漢的三旬男子道:「六哥,薜兄又喝醉了?」

  那位六哥「哎」了一聲,笑道:「他哪回不醉的?甭管了,我送他回去。」,他瞧見張諺碩兄妹一身道袍,已知道是表弟表表妹來了,不禁和顏一笑道,「我送這位朋友回府,表弟表妹請去堂上,爺爺等著見你們吶。」

  張諺碩含笑拱手,目送二人出去。張符寶伸手從照壁旁花盆中摘下杯口大的花兒嗅了嗅,問道:「表哥,外公是武將,你們交往的人也都很豪爽啊,每次你們的朋友來府上都喝得酩酊大醉麼?」

  朱賀禮失笑道:「薜兄可不是武將,而且是弘治六年的頭甲進士呢,是個大才子。」朱賀禮說著無奈地搖了搖頭,歎息一聲道:「只是自從尚了寧清公主,做了駙馬都尉,唉……不提這個了。請旱吧。」

  張諺碩兄妹詫異地互視一眼,隨著他們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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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凌來到東暖閣。谷大用眼尖,第一個看到他來,急忙笑嘻嘻地迎上來說道:「楊大人來了,皇上正等著你呢,快來快來。」

  那經筵的主意是他出的,如今楊凌果然震住了一眾文官,把正德皇上哄得眉開眼笑,他自然興高采烈、與有榮焉。

  正德一見了楊凌就興奮得俊面通紅,說道:「楊侍讀,來來來,賜座,哈哈哈,今天朕真是開心啊,看見那些平時在朕面前像一堆蒼蠅似的老傢伙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可真是笑死朕了。這回朕要升你的官,我看誰還敢反對。」
  楊凌微笑著向皇上見禮,回道:「托皇上的福,微臣也是僥倖過關罷了。皇上關愛微微臣,臣銘感五內,可是臣年輕識淺,如果貿然提升為六部公卿,確實形同兒戲,僅憑一場經筵,眾大臣們是不會服氣的,便是臣,收下也不敢擔當此任。」

  他這一說,不但正德,便連正德皇帝身邊的谷大用、馬永成、劉瑾三人都愣了,劉瑾到底讀過幾本書,急忙勸道:「甘羅十二能拜上卿,楊大人如何做不得刑部尚書?有當今皇上為你保駕,區區幾個文臣反對何足懼之?」

  楊凌一夜惡補,這歷史知識還真沒少長進,知道甘羅拜相的故事。心道:「甘羅十二拜上卿?他還十二就被砍了頭呢,瞧你舉這例子,真夠彆扭的。」

  楊凌本來就對貿然進封上卿有所顧忌,今日朝堂上見到文武百官的態度,更堅定了他的決心。

  如今只論聲名,楊凌可謂如日中天,而且禁中大內有皇上、宮外有錦衣衛做後盾,現在又徵得了一班武將的信賴,楊凌認為即便自己身死,有這些人際關係的照拂,有威武拍的俸祿,也足以讓幼娘……和奉諭娶進門來的雪兒、玉兒衣食無憂了。

  可是如果真地做了尚書,便得陷入與眾文官的勾心鬥角當中去,一年的時間,分也結下了,自己也走了,幼娘怎麼辦?那引起筆桿子可不全是善良之輩啊,如果那時有人再來搬弄是非,聖眷能否一直如故呢?

  存了這份心思,楊凌已決定無論今日經筵辯論如何,對於刑部尚書一職都要堅辭不受。劉瑾等人自從皇登基,這人氣權利都比往日大了許多,這幾個素無大志的傢伙也挺知足的。

  只是他們上面橫著個老王岳,瞧見他們哄得皇上不像話,有時不叫去訓斥他們一頓,弄得他們挺彆扭,合計要是關係密切的楊凌做上卿當尚書,宮外有人,他們的日子也能更好過些,這時一聽楊凌不想當官,可真應了「皇帝不急急死太監」那句古話,頓時七嘴八舌勸告個不停。

  楊凌不好說出自己打算,只好一副推心置腹的樣子對正德道:「皇上,您初登大寶,此時該想法獲得百官擁戴才是,前些日子為了微臣貶了三個尚書,好處呢,是皇上由此立威,壞處呢,是皇上甫登至尊,就貶謫大臣,難免百官不服。這時微臣要是破格提拔,大臣們會怎麼想呢?說不定擔心皇上要將一班老臣全都撤換,於朝政不利呀。」
  正德聽楊凌說得入情入理,心下十分感動:「父皇果然慧眼如炬,這個楊侍讀一點野心都沒有,這麼大的官兒送到他頭上他都不要,一門心思只為朕考慮。」

  小孩心性兒,誰對他好,他當然恨不得把能給人家的好處全送出去。楊凌這一說,他更覺得不封他個大大的官兒,未免對不起自己的忠臣,可楊凌說得也有道理,那給他個什麼官才合適呢?

  正德在蹙起眉頭正想琢磨一下,一個嬌俏的翠衫小姑娘氣沖沖地闖了進來,她瞧也不瞧旁邊的人,便於工作對正德道:「後兄,寧清公主居然被一個家奴欺負得哭泣不上止,真是豈有此理。皇兄對這事可恥下場不能置之不理。」

  楊凌一瞧這冒冒失失闖進來的翠衫女孩兒是正是永淳公主,連忙上前見禮,劉瑾幾個人也跪了一地。氣得小臉通紅的永淳公主理也不理他們,圓溜溜的大眼睛裡籠著一層委曲的霧氣,盯著正德不放。

  正德對這個調皮活潑的御妹手足之情倒挺重的,見她氣得呼呼直喘,忙站起來呵呵笑道:「寧清公主?出了什麼事了,瞧把你氣的,來來,皇兄這兒有剛剛進奉來的滄州金絲棗蜜餞,你來嘗嘗,有話慢慢說。」
  正德皇帝自己沒點皇帝樣子,永淳小公主對這剛剛登基的皇兄也缺少為人臣子的覺悟,她嘟著小嘴兒,氣鼓鼓地走過去一屁股坐在正德的位子上,拍著桌子說道:「寧清姑姑從小就很疼我們的,皇兄現在做上皇帝,可得替她撐腰。」

  今兒薜駙馬進宮見皇姑,居然被公主府上的女職工官給趕了出去,氣得姑姑掉眼淚,可她找到太皇太后訴苦,太皇太后卻斥責她不知禮,真是氣是我了。

  永淳公主說罷,從盒子裡拈出一個蜜棗兒,丟進嘴裡恨恨地嚼著。馬永成如今是大內的總管,一聽永淳公主告的這狀,神色間不由有點發慌。

  他眼珠一轉,湊進正德耳邊悄悄嘀咕了幾句,正德聽了不以為然地對永淳公主道:「喔……原來是這麼回事兒,宮裡有宮裡的規矩,就是駙馬也不能壞了規矩呀,要不太皇太后能訓斥皇姑麼?真是小題大作。」

  永淳公主倏地一下站了起來,指著正德「你……你……」了半天,眼淚吧嚓地就是說不出話來。馬永成在旁邊咳嗽了一聲,陰陰地道:「殿下,皇上是您的皇兄,也是您的君上,請注意為人臣子的禮義。」

  永淳公主霍地拾起那盒蜜餞,劈頭蓋臉地朝馬永成砸去,跺著弓鞋怒道:「好好好,你是皇上,你殺了我算了!」說著一提裙裾就要衝出去。

  正德瞧見馬永成臉上粘著塊蜜餞,頭上還頂著幾塊,不禁眉毛眼睛一陣亂動,強忍著沒笑出聲來。他見小皇妹氣得嬌軀亂顫,忙做和事佬道:「算啦算啦,皇兄幫你還不成麼?」
  他一扭頭瞧見楊凌,不禁喜道:「楊侍讀,你跟皇妹去一趟,瞧瞧發生了什麼事,只要哄得皇妹開心了就成,省得她又來亂丟我的東西。」

  楊凌嚇了一跳,忙道:「微臣是外臣,這好像是內務府的責任吧。」

  正德不耐煩地道:「無所謂無所謂,反正我稟過太皇太后了,朕的大婚是要禮部、內務府來合辦的,這天使人選由禮部鴻臚官溫則安和你擔任,這陣子皇宮大內你是要經常出入的。」

  正德說著想起什麼似的,從腰間解下自己的團龍玉珮遞給他道:「內宮不比外宮,尋常的牙牌進不得的,朕這塊玉珮你先帶著。」

  永淳公主淚珠兒還沒干呢,毛茸茸、水靈靈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瞧了楊凌半天,忽地叫道:「我認得你了,你怎麼穿上」盔甲進乾清宮了?」

  永淳小公主個頭兒剛到楊凌胸部,也不知是年紀小還不懂男女這別還是被她那個好脾氣的老爹給寵壞了,她竟然湊到楊凌跟前兒撫摸了他胸口的甲冑鱗片一下,嘖嘖讚道:「看不出,很結實呢,挨上二十板子一定沒事兒。」
  小姑娘一湊近了,一股香風撲來,楊凌不禁尷尬地退了一步,谷大用張了張嘴兒,剛想提醒永淳殿下注意公主儀範,瞧見馬永成腦門上還粘著風塊蜜餞,她那位二桿子皇帝哥哥跟個沒事人兒似的杵在那兒不以為然,便於工作明智地不吱聲了。

  楊凌上次便是被這小丫頭給支出去做了永福公主的替罪羊,被氣頭兒上的弘治帝給打了一頓,如今老皇帝換成了小皇帝,這位小公主更是肆無忌憚了,他見了這個黃毛丫頭還真有點害怕。

  永淳公主伸指在他胸口一點,滿意地道:「很好,你就穿著這身行頭,跟本公主去十王府教訓教訓那幫囂張的家奴。」

  正德皇帝拿著團描小扇遮信嘴巴,乾咳兩聲,向他連使眼色,示意他快反這小煞星哄走,嘴角里卻又含含糊糊地道:「事關皇家體面,去瞧瞧發生了什麼事,萬事有朕作主。」

  這位寧清公主府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了呢?

  原來明朝的公主下嫁後並不與丈夫往在一起,而是遷居宮內的十王府,自住一殿,皇帝指派一個宮中女官負責公主寢食飲居,就是公主想見駙馬,也要得到這位女官的同意,否則駙馬連宮門也進不來。

  由於這女官是皇帝派去地,等同於奉旨欽差,就連公主也不敢得罪她,更不好去對皇帝說出想見丈夫的話,所以沒結婚的公主是枝頭的鳳凰,一旦尚了駙馬,過得大多很窩囊。為了夫妻能見一面,許多公主駙馬常以重金賄賂女官,結果女官氣勢越來越囂張。
  明朝的駙馬無論多大學問,一旦尚公主為駙馬,就得甜辭去官職獨居駙馬府,有的還能在宗人府混個差事,大多數卻只拿俸祿沒有官職,既納不得妾,又不敢出入青樓之地,成了活鰥替。

  而且公主一旦逝去,皇家所賜的府邸財產全都要收回去,這駙馬的權勢連朝中一個小官都比不了,那些女官又大多對宮中有權的大太監時常孝敬錢財,有人撐腰,所以駙馬爺也奈何不了他們。

  馬永成收了寧清公主府女官的錢,知道是因為寧清公主府的女官嫌收的賄銀少,故意阻止人家夫妻見面,所以一聽永淳公主要尋那女官的麻煩,便對正德低語幾句,指說薜駙馬時常不經允許就出入皇宮,有損皇家顏面,女官只是按律辦事,叫皇帝不要插手這些後宮女人間的事。

  永淳古靈精怪的,如何聽不出皇兄話中的意思,她皺了皺鼻子,也不反駁,心中暗暗打著主意冷哼一聲道:「走吧,跟本公主去十王府。」

  楊凌無可奈何,只好隨在她後邊去處理皇帝家事。永淳公主走出乾清宮,輕輕盈盈地沿著曲廊走到僻靜無人處,四下一瞧忽地停住腳步轉過身來,似笑非笑地望著楊凌道:「本公主聽說……你前些日子險些被皇兄砍了頭?」

  楊凌瞧見她神色,不禁謹慎地退了一步,小心翼翼地道:「是,微臣受人陷害,一時無法辯白,幸好皇上聖明,微臣才得以脫獄。」

  永淳公主背著雙手,老氣橫秋地點了點頭道:「嗯,自古有句話叫『伴君如伴虎』,想必楊大人現在是深有關體會嘍。」〕〕
  楊凌史覺得這位永淳公主神色有點兒古怪,心裡毛毛地有種危險的感覺。這種從小嬌生慣養的女孩兒本來就不好侍候,偏偏她還是個公主,楊凌實在頭痛同這種小女孩兒打交道。

  永淳公主眼波一轉,慢慢地瞇起來大眼睛,稚氣的臉上滿是「我要陷害你」的表情,一臉黠笑地道:「被人陷害很可怕吧?拉到菜市口滋味好受麼?」

  永淳狡猾地笑道:「你以為我聽不出方才皇兄的意思?告訴你楊大人,如果你不幫我姑姑出氣,不用送你去菜市口,本公主直接叫錦衣衛將你拿下砍頭!」

  楊凌乾笑道:「公主殿下,總得讓微臣瞭解前因後果才好做決定吧?微臣死不足惜,擅殺大臣,對公主可是令名有礙呀。」

  楊凌嘴上說著,心中不禁暗暗叫苦:這還真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啊,她哥哥提著寶劍滿宮追殺壽寧候。現在這位小公主又想追殺我楊參將不成?

  永淳公主忽地「咭」兒地聲笑,如同春花綻放。她小小年紀,這一得意笑起,居然雅態研姿,舉措也嬌媚之極,她笑吟吟地道:「礙什麼礙?如果我說你膽大包天,對本公主非禮,你想想夠不夠殺頭之罪?」

  楊凌一聽勃然大怒,永淳公主陡見楊凌雙眉一凜,那股怒氣勃發的氣勢竟然把小公主嚇得倒退了一步,她知道楊凌同這些內官交好,所以虛言恫嚇,怕他循私,哪曉得這一番話,楊凌已將她看成草菅人命的蛇蠍美人。
  楊凌強忍怒氣,垂著眼簾,淡淡地道:「公主殿下是金枝玉葉、鳳子龍孫。微臣算得什麼?皇上既然遣了這件差使,微臣自然秉公處理,若是理不在殿下這邊,只望公主殿下能諒解微臣。」

  永淳公主見楊凌這麼一副淡淡的表情,不禁有點訕訕地道:「我……我又不是不講理的人,當然是有理才要你幫我出氣……」。

  她見楊凌雖然執禮甚恭地站在那兒,可是雙眼直盯著腳下,竟是看都不屑看她一眼,也不禁芳心一怒,只想:我是堂堂大明公主,憑什麼對你這般低聲下氣地解釋?

  她把翠袖一甩,板起俏臉道:「記住你說的話,秉公處理!否則,我也不會放過你,哼!」說完一轉身,氣沖沖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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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清宮內。負責泰陵工程的司禮太監戴義風塵僕僕地剛趕了回來,劉瑾谷大用等人地位低微,原本在他面前只有點頭哈腰的份兒,可是自從戴義對王岳生了嫌隙,也知道自己論人脈、論地位不及王岳,而劉瑾等人現在雖然有勢無權,卻是當今皇上極寵信的內侍,有心結納他們,所以見了面竟也和顏悅色,與往昔不屑一顧的表情大不相同,倒讓劉瑾等人歡喜不勝。

  正德見了戴義忙道:「戴義,朕有一事正要與你商議,所以急急地把你找回來。」

  戴義受寵若驚地道:「皇上有事但請吩咐,奴才敢不應承?」

  正德沉吟著道:「泰陵工程用度如何?可還缺銀子麼?」
  自從出了帝陵滲水案後,泰陸多少引起了朝臣更多的關注,戴義現在還真不敢從裡邊大把地撈銀子,倒真的甚是賣力,要權當是做政績工程,所以朝廷撥付的工銀用度綽綽有餘,聽了正德問話,戴義忙道:「回皇上,泰陵工程用銀已足敷支用了。」

  正德頷首道:「嗯,那就好。朕要大婚了,大婚及賞繼需銀一百八十萬兩,朕跟戶部要銀子,韓文卻要朕從內庫支會,可是馬永成掌著內庫呢,盤查了一下,如今內庫也不富裕,頂多使出一百萬兩,還有八十萬兩沒法著落。朕尋摸著八十萬兩戶部總該答應了,可是韓文只肯給朕三十萬兩,其餘的差頭他要朕以銀鈔賞賜下去代替銀兩。哼!朕一時糊塗差點兒就應承了,還是劉瑾提了個醒兒,朕才明白過來,朕可是登基、大婚集於一年舉行,這樣的雙喜臨門,要朕給臣子們和守邊將士發銀鈔,這不是寒磣朕嗎?所以……

  正德看了戴義一眼,心中有點遲疑:「讓戴義打著泰陵工銀不足的幌子跟朝廷要銀子,這麼做是不是對父皇太不恭了?」

  戴義見正德神情猶豫,還以為皇上是想從泰陵工程上往外擠銀子。他現在極想討好正德,心目中趕緊盤算了下,如果控制嚴點兒,層層管事工頭都不許撈錢,購買材料時也節省點兒,四五十萬應該勉強能湊得出來。

  戴義盤算定了,忙跪奏道:「皇上安心,泰陵工程原本估計用銀三百八十萬兩,奴才和幾位大人為皇上辦差,不敢怠慢疏忽,工程進度也快著呢,估摸三百三十萬兩足敷支用,這餘下的五十萬兩,就從陵上支用吧。」
  正德一聽大喜,忍不住站起來道:「什麼?泰陵工程可以擠出五十萬兩麼?」他略一沉思,又沉下臉來狐疑地道:「你莫不是為了討好朕,要對先王陵寢偷工減料不成?」

  戴義一聽急忙道上:「皇上,奴才哪敢吶。實在是原告估計得多了些,如今工程已完工一半,奴才細細算過,地上宮陵築罷應可省下數十萬兩銀子,奴才不敢隱瞞,本來就想著稟告皇上的,恰好皇上要用銀子,奴才敢不為皇上分憂?」

  正德這才轉怒為喜道:「這便好,這便好。只要不誤了父皇陵寢便成,朕為這事兒可愁了許久了,偌大的內廷都是王岳掌著,朕去問他拿主意,可他也沒什麼辦法,想不到你倒有本事幫朕解憂。」
  「王岳?」戴義是個睚眥必報的性子,他原本對王岳忠心耿耿,可是他入獄待死,王岳竟袖手旁觀,如今戴義已恨王岳入骨,他偷眼兒一瞧,見眼前只有劉瑾、谷大用、馬永成三個人,他們都是王岳不怎麼待見的太監,戴義便壯著膽子陪笑道:「那是,那是。縱然有辦法,怕是王公公也捨不得拿出來呢。」

  「嗯?」正德聽出他話中有話,不禁疑惑地瞧他一眼,問道:「此話怎講,你老老實實給朕道來。」

  戴義慌忙磕頭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王公公掌著東廠、西廠,奴才一句話讓他老人家不開心,要奴才死就跟輾死一隻螞蟻似的,奴才可不敢說。」
  正德一聽火了,他「啪」地一拍桌子怒道:「難道王岳比朕還厲害?你怕王岳便不敢向朕直言麼?」

  劉瑾聽出戴義弦外有音,不禁陰惻惻地笑道:「戴公公,這裡除了皇上就是咱家三個奴才,都是向著皇上地,有什麼話儘管對皇上說嘛,不管對不對的,皇上知道了也就行了,除了殿中咱們幾個,絕不讓外人曉得也就是了。」

  戴義心中暗喜,忙道:「是是是,是奴才糊塗了,奴才不敢說,倒不是不怕皇上,實在是捕風捉影、無憑無據地,怕惹了皇上生閒氣。」
  他一邊說,一邊戰戰兢兢地抬起頭來道:「皇上,東廠督百官和錦衣衛,權柄滔天,平時光是孝敬銀子就不知得了多少,至於西廠,督著東廠呢,那油水更是不得了,隨便擠出來點兒,也不會讓皇上您這麼發愁啊。」

  再說了,這東廠西廠是誰督管著?司禮太監王公公啊,咱大明的稅監、礦監、鹽監、珠監,全是司禮監王公公派出去的,這些內廷監察自建衙門徵收稅賦,民間說:「稅賦之權戶部佔其三,司禮監倒有七成,若說司禮監籌不出這點銀子來,那可真得奇了。」

  要不說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呢,王岳掌著司禮監不假,大明以外號「剝皮」著稱的內廷監察在歷朝歷代也在有人在,可是弘治一朝還是相當安份守己的,雖然下邊層層盤剝的事王岳也制止不了,也不可能耳目那麼靈通,但是上繳京城的銀子他大多是如數按比例音樂會戶部和內庫,手中所餘確實不多。
  但是現在戴義一番話,儘是可能、也許、估計,真要追究起來還沒有責任,卻已讓正德疑心大起。正德聽了又驚又怒地道:「王岳敢這般欺瞞朕麼?你說的可是真的?」

  戴義忙俯首道:「皇上問起,奴才只是就事論事,依據常理猜測而已,可沒有憑據。」

  劉瑾對王岳也早有不滿,可是王岳四朝元老,宮中耳目也眾多,沒有把握他可不敢胡亂說話,今天的機會可算是十分難得了。劉瑾趁機道:「這些事兒若真有人存了私心,戴公公怎麼可能知道呢?能包打聽的只有東廠西廠,可兩廠又都是王公公的手下,誰敢胡言亂語?」

  正德一聽心中疑雲更重,忍不住憤怒道:「先皇寵信王岳,將東廠西廠盡付於他,朕秉國以來也從不過問,王岳把持兩廠多年,恐怕盤根錯節的儘是他的親信了,當然不會有消息讓朕知道。哼!看來朕該好好查查他們了。」
  戴義喜上眉梢,卻故作憂心忡忡地蹙眉道:「東廠西廠均為王公公掌轄,錦衣衛又素愛東廠轄制,皇上要查,怕也查不出什麼來呢。」

  正德「啪」地一拍桌子,不服氣地道:「東廠西廠還不是皇帝准他建的?東廠西廠都是他的人?嘿難道朕就不能再建一廠麼……對!朕再建一個內廠,由朕親自掌轄,東廠、西廠、錦衣衛、文武百官,都在我內廠監察之下,看誰還敢瞞朕!」

  戴義、劉瑾、馬永成、谷大用四個人一聽,那心倏地一下就跳到嗓子眼了,皇帝親自管轄?說得好聽,皇帝哪有功夫管理廠衛,還不是掛個名頭兒找別人打理。

  天上掉餡餅啊,說不定砸一來就落在四人當中,督東廠、西廠、錦衣衛、文武百官,乖乖隆地咚…………
  就在四個人屏著呼吸,缺氧缺得耳朵都嗡嗡作響時,正德天子一拍桌子,說出一句妙想天開的話來:「去把凌叫回來,叫他給朕組內廠!」

  「啊!」劉瑾等人一聽全傻了眼。輯事廠一直是由宦官管理,從來沒用外臣,難道正德皇上想讓小凌子進宮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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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大婚副使
  
  楊凌隨在永淳公主身後一路行向十王府。內宮宮禁嚴格無比,外廷,雖有永淳公主領著,宮中侍衛見了仍上前攔阻,待見了皇帝的團龍玉珮,才惶然施禮退下。
  楊凌正愁眉苦臉地隨在小公主後邊,忽地瞧見遠處一處假山池塘前淡黃身影一閃,楊凌瞧見是永福公主領著兩個宮女正隔著廊欄向水中拋撒食物,不禁心中大喜,他如見救星般搶出幾步,隔老遠地便大叫一聲:「微臣楊半參見長公主殿下。」
  永福公主詫異地回過身來,瞧見楊凌眉間先是一喜,繼而或然道:「楊將軍,你……怎地到後宮來了?」
  她瞧了皇妹一眼,驚道:「是你帶楊將軍進來的?還不快……快送將軍回去,這後宮禁了也是隨便進得麼?」
  永淳得意地道:「我去皇兄那兒替寧清姑姑告了御狀,是皇兄叫楊凌來幫姑姑出氣的,是不是呀,楊大人?」
  永福公主瞧瞧妹妹,再瞧楊半連聲乾笑的模樣,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她這位皇兄做事一向胡來,如今皇家自己的事不交給宗人府處理,居然派位將軍來問案,這是要打仗麼?
  永福公主又想起皇家公主們的婚後遭遇,不禁幽幽一歎道:「唉,清官難斷家務事,祖上傳下來的規矩誰又改得了?你又何必難為楊將軍呢。」
  永淳公主奇道:「姐姐怎麼這麼說?不是你告訴我今日的皇姑便是將來的你我,到時獨居深宮,如同籠中的鳥兒。漫說想天高海闊,便是夜裡孤衾難眠,枕邊連個說話作伴的知心人兒都沒有麼?我現在找皇兄替姑姑出氣,壓壓他們的氣焰,省得有朝一日我們也受她們的閒氣,有什麼不好?」
  女孩兒家的私心話,如今讓個口無遮攔的小喇叭居然大聲嚷了出來,永福公主又氣又羞。她恨恨地跺了跺腳,氣結地指著妹妹道:「你……你……」
  楊凌瞧這姐妹倆兒拌嘴,忙忍著笑咳了兩聲道:「公主殿下,皇上命微臣去寧清公主那裡查詢此呈,但是……畢竟這是皇家的事,微臣實在不好插嘴,公主如果得便,微臣想請公主前去作個見證,微臣也方便向皇上回話。」
  永福公主瞧了楊凌一眼,見他眼神兒匆匆瞧瞧永淳,急得向自己使眼色,心中頓時明白了幾分。她咬著嘴唇兒略想了想,展顏笑道:「好吧,本公主正想去見見姑姑,便和小妹同行吧。」
  她說著走過來拉住永淳的手,回首向楊凌莞爾一笑,當先走了開去。有了永福公主陪同,楊凌不禁長長舒了口氣。那位刁蠻小公主性子頗像乃兄,衝動莽撞不計後果,如果苦惱了她,真被好陷害也說不定,有了永福公主全程陪同可就安全多了。
  永淳公主拉著姐姐的手,昂昂然地走進十王府寧清公主殿,一進了正殿就對迎過來的侍女冷聲斥道:「叫總管出來見我!」
  永淳公主與寧清公主感情很好,常來府上走動,公主府的人都認得她。一見是小公主到了,都惶然施禮。不一會兒,得了訊息的寧清公主府女官便於工作步履姍姍地迎了出來,老遠地瞧見兩位公主趕忙上前兩步,翩然拜倒說道:「奴婢拜見大長公主、長公主殿下,兩位殿下是要見寧清公主麼?」
  這女官一溜兒動作,行止拜俯如行雲流水,姿勢乾淨俐落,透著股子優美飄逸,十分地耐看。
  永淳從鼻子晨哼了一聲,揚起下巴道:「不忙招呼姑姑出來,本公主今兒是來見你的。」
  那位女官剛剛起身,聞言不禁訝然道:「公主殿下要見奴婢?這話兒怎麼說地,殿下有什麼事,只須招喚一聲,奴婢還不巴巴地趕去,哪敢勞動公主大駕,這可是折殺奴婢了。」
  永淳坐上錦墩,冷笑一聲道:「你有什麼不敢的?你降把駙馬爺趕出府去,敢跑到太皇太后那兒告公主的黑狀,害得皇姑有淚只能往肚子流,這麼大的本事我哪敢招呼你?」
  楊凌原以為這位公主府的女官定是個容嫫嫫般的刁鑽婆娘,可是瞧這位公主府女官,年紀不過剛剛四旬上下,保養甚是得宜,皮白肉嫩,風韻頗佳,瞧起來竟是十分的端莊秀麗,一笑起來溫柔款款的,竟看不出絲毫刁頑戾氣,不覺有些意外。
  婦官聽永淳一說,不禁抿嘴兒一笑,嫣然道:「奴婢正奇怪著呢,公主殿下怎麼像是和誰嘔氣似的,原來是以為奴婢以奴欺主。」
  女官說著笑容一收跪了下去,滿臉委屈地頓首道:「奴婢五歲入宮,習宮廷舞樂禮儀,侍奉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寧清公主許配駙馬,是先帝弘治爺欽命奴婢任公主府女官,照料公主起居,操持公主府事務,奴婢對公主照料得可是無微不至啊。說到駙馬,天子家的事本不是該奴婢多嘴地,可是天子家的規矩可比不得民間,皇上還有敬事房照應諸事呢,公主府難道能馬虎了不成?駙馬爺常常未經許可入宮,而且經常酒醉而返,如此招搖,叫臣子們瞧去豈不丟了皇家體面?奴婢雖是一介女流,可也是奉了聖諭的,先帝爺信任,許了奴婢這差使,奴婢也知道這是處處得罪人、裡外不吃香的差使,可是就是被打死也不敢裝聾作啞視若無睹呀。婢子侍候了太皇太后,再侍候寧清殿下,一直是謹小慎微,諸事不敢馬虎。公主殿下要是認為奴婢做得不對,那便打殺了奴婢吧。」
  這女官說著垂下淚來,轉首對圍在殿中的宮女太監們道:「去,取笞條來,奴婢冒犯了永淳公主殿下,今日就由得公主殿下打死算了,皇家休面要緊,你們可不許出去胡言亂語。」
  那些宮女太監聽了頓時跪了一地。此起彼伏地哀求道:「公主殿下饒命啊,盧總管忠心侍主,奴才們都是親眼見到地,公證殿下開恩哪!」
  永淳公主聽了氣得說不出話來,這位盧女官口口聲聲太皇太后和先皇,那架勢倒挺像楊凌在經筵上的手段,永淳公主竟拿這個奴才毫無辦法。
  楊凌瞧她面相模樣,說話語氣,原不真道她是忠心耿耿維護皇家禮儀,說不定那位駙馬爺真地鬧得太過分了,可惜這位女官雖然瞧見了他,還當是永淳臨時抓差,弄了個錦衣衛來辦她,卻不知楊凌真實身份,這戲演得過了點兒。
  楊凌冷眼旁觀,瞧見那些宮女太監們看向這個口口聲聲奴婢奴婢的女官時,那眼神兒竟比看著永福公主時還要多了三分敬畏,心中已經明白了幾分。
  他微微一笑,慢慢踱到盧姓女官面前,俯身說道:「盧總管請起吧,公主殿下只是瞧見寧清公主傷心,一時情急。你秉承先帝旨意,維護便宜尊嚴,不但無過,而且有功,只是……你一心為主,這手段卻嫌激烈了點兒,可不叫寧清公主不自在了嗎?回頭還該向公主殿下請罪才是。」
  盧總管本想裝模作樣,扮出一副忠僕形象斥責這位禁軍軍官目無尊卑,搶在公主前面講話呢,一聽這語氣竟似偏著她說話,不禁心花怒放,忙說道:「大人是宮中侍衛將佐麼?您說得是,奴婢怕薜駙馬壞了宮裡規矩,一時情急,硬將他趕出宮去。實在是傷了公主殿下的顏面,奴婢這就向公主殿下去請罪,說著也不待永淳公主許可,就順勢站了起來。」
  她這一站起,楊凌聞到她身上一股淡淡酒氣,楊凌也不說破,他直起腰來,一手負在身後彩色電向永福、永淳兩位公主擺了擺,示意她們不要作聲,一邊道:「本官是神機營左哨軍參將楊凌,並非宮中侍衛統領,皇上聽說了此事,叫本官來問明白罷了。」
  盧總管聽說是楊凌,不禁又驚又喜,果然是自己人,聽說馬總管、谷總管幾位公公和他關係十分友好,皇上派他一個外臣來查這事兒,定是馬總管向皇上進地言,呵呵,有他在皇上面前替自己說話,太皇太后那邊對自己偏聽偏信,就算再來十個八個公主怎麼樣?
  盧總管掩飾不住心中的得意,目光挑釁地瞟了兩位小公主一眼,永淳公主見了氣往上衝,差點兒又要暴跳如雷,永福公主在旁邊一隻手探到她腰間輕輕掐了一把,永淳這才醒悟,沉住了氣冷哼一聲。
  方纔永福公主瞧見楊凌手勢,再聽他說話知道他必有用意,早已暗暗囑咐妹妹不要輕舉妄動,明顯地公主府上上下下的人全被盧總管收買控制著呢,就算皇帝親自來了,估計也沒有人幫著寧清公主說話,這糊塗官司根本就打不贏,說不定這位楊參將倒真地有辦法也說不定。
  楊凌笑得更是一團和氣,向盧總管拱手道:「皇上遣策臣來問話,還望總管將事情源源本本告訴本官,本官也好向皇上回話呀。」
  盧總管原本不是那麼容易輕信的人,可是楊凌和馬永成等人關係極好,是宮裡宮外盡人皆知的事,這種皇帝家事派個外臣來更是亙古不曾有過的奇事,除了說是因為兩位公主告御狀,馬永成在皇上面前進言,否則這種奇事根本說不通,再加上楊凌的話語神氣更是公開向著她說話,盧總管早已疑心盡去,於是添油加醋把駙馬爺不守宮裡規矩、經常未經她允許出入宮廷的事情說了一遍,甚至當著兩位公主的面就敢胡說駙馬進了宮借酒裝醉調戲宮女。
  楊凌聽了暗暗冷笑:這位駙馬爺除非活得不耐煩了,宮外沒有漂亮女子了麼?好好不容易來見一回妻子,居然還會調戲妻子身邊幾個面貌平庸的宮女?!
  楊凌沉住了氣聽她說完。立即笑道:「原來如此,本官這就去向皇上回稟,不過盧總管盡忠職守,也得注意方法,皇上日理萬機,何等繁忙,朝政大事都處理不過來呢,這種事兒以後就不要再惹得公主大怒,讓皇上跟著操心了。」
  盧總管會心地一笑。連忙道:「是是是,大人儘管放心。」
  楊凌施施然轉過身,向永福公主飛快地使了個眼色,然後施禮道:「兩位殿下,微臣已經問明經過了,這就去身皇上回稟。」
  永淳公主雖然滿腹疑惑,仍是聽得勃然大怒。她漲紅著俏臉道:「你問明個……個……,你就只聽了她一面之詞便去回稟皇兄麼?」
  楊凌瞪了她一眼,又急著向永福公主眨了眨眼,歪了歪嘴兒,然後一副振振有詞地模樣道:「後上要微臣來查問此事。這查、問,自然是問公主府上的人,微臣還敢請寧清公主出來對質麼?如今侍候公主殿下的宮女太監都是人證,怎麼說是盧總管一面之辭呢?殿下,皇上還等著微臣呢,微臣告退。」
  楊凌說著便走出殿去,盧總管見楊凌對兩位公主不怎麼理會。心中更是得意。楊凌一出殿,她那秀麗商討的臉蛋兒便露出一絲譏誚的笑意,似若恭謹地道:「公主殿下可要去見過寧清公主麼?哎喲,兩位公主一進門兒就興師問罪,奴婢這一著慌,都忘了給兩位殿下上茶了,快快快,不開眼的東西,快去給殿下上茶。」
  這一下連好脾氣的永福公主也惱了。她一拂袖子,冷哼一聲,扯住妹妹手腕道:「我們走!」兩個人轉身出以工代殿,盧總管如行雲流水一般追到門口跪禮道:「奴婢恭送兩位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慢走。」
  永淳公主氣得肺都快炸了,一出了十王府立即遊目四顧道:「那個混蛋楊凌呢?那個混蛋楊凌呢?」
  楊凌倏地從一個月亮門兒後邊冒出頭來,笑道:「楊凌在此!」
  永淳公主一把掙脫姐姐的手,奔過去道:「你剛剛跟姐姐擠眉弄眼地到底有什麼主意?快快說出來,你要是真敢幫那個盧總管坑我姑姑,本公主決饒不了你。」
  楊凌探頭向她們身後瞧了瞧,這十王府住得不止一位公主,重門疊戶的,盧總管不可能派人跟出來窺探,但楊凌仍機警地道:「走,咱們邊走邊談。」
  楊凌隨在兩位公主身邊,邊走邊道:「公主府上上下下的月銀用度都是盧管家掌管吧?嗯,難怪即能把闔府上下都控制在手裡。如今這官司,盧管家要人證公主府上下都是她的人證,可公主和駙馬卻連一個肯為他們說公道話的都沒有。盧管家又口口聲聲抬出祖例、先皇來,怎麼辦她?就算你們求情,讓皇上給公主府換個管家,你以為便能好過她?她們的利益本來就是建立在刁難公主之上的,在這一點上必然同仇敵愾。」
  永福公主想起方才盧總管名為恭順,實則囂張之極的態度,不禁一陣心寒,黯然道:「那……楊將軍何以揮手示意我們不要講話呢?」,她停住腳步企盼地望著楊凌道:「將軍一定有了好辦法是不是?」
  楊凌微笑道:「殿下真是蘭心惠質,呵呵,微臣的確有了主意,只是一時想得還不那麼透澈。」,他見永淳又要發急,忙道:「怎麼辦臣已經想好了,臣是還沒想好到時隔不久怎麼讓皇上知道,整這種貪利小人的法子臣還是有的……」
  楊凌壓低了嗓門兒細細地說了一遍,然後笑道:「兩位公主本來就經常出入寧清公主府上,辦這件事最是合適不過,而且左右不過是個奴婢,就算露了餡皇上也不會生氣。」
  永福公主秋波如水,眨也不眨地瞧了他半晌,忽地噗哧一笑,嫣然道:「楊將軍這法子還真是……真是……呃……一定有效。」
  永淳公主臉上怒氣早已不見,喜笑顏開地點頭道:「不錯,不錯。惡人還須惡人磨,本公主現在開始相信張國舅對母后說的話了,你這傢伙真地是個大大的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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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惡人楊凌幫大小公主出了個損招兒,志得意滿地返回乾清宮,不料正德皇帝早把派他去調停公主家事的事兒給忘了,一見了他就興致勃勃地說出院自己的計劃,楊凌頓時聽得呆住了。
  他凝滯了半晌,瞧瞧劉瑾四人眼紅紅得像只羨慕的兔子。再看看正德天子鼻孔朝天,不禁驚疑地道:「皇上要微臣組建內緝事廠?緝事廠不是一向由內官司擔任麼?」
  正德笑道:「不正是,不過那是永樂大帝靖難時內官出了大力,所以東廠才由內官把持,再後來組建西廠也便順理成章由內官出任廠督,但是朕偏要出陣易新、出人意料,這樣才能出神入化、出奇致勝。」
  他得意笑道:「如果朕的內廠再由內官任廠督,豈不仍歸王岳管轄?現在錦衣衛是親軍外臣,由司禮監的東廠督察,而同屬司禮監的西廠再督東廠。如今朕再調外臣建內廠,督司禮監,這便天衣無縫了。所以必須要用外臣,朕最信得過你,當然是由你來做,你不想做刑部尚書,朕准了,這件事可不許再推辭。」
  楊凌苦著臉道:「可是臣……實在是沒有什麼經驗呀。」
  他心道:雖然兩廠一衛的頭頭其實不得善終的並不多,可是廠衛的名聲可實在不怎麼好。再說錦衣衛聯合東廠這般力挺自己,就是怕失了聖眷,這可好,我現在居然脫離他們自立門戶了,張鄉和范亭肯吃這啞巴虧麼?
  正德不以為然地道:「朕作皇上還沒有經驗呢,你瞧朕不是做得好好地嗎?有朕給你撐腰,你還怕什麼?」
  楊凌吸了口氣,訕訕地道:「那……不知皇上要臣在何地組建內廠呢?這人手從哪兒來?開府建衙置房買地總得有銀子吧?戶部肯出麼?內輯廠的職責主要是什麼?」〕
  正德聽得一呆,半晌才道:「這個……這個也要問朕麼?地方你自己選。人手你自己挑,銀子麼……」正德皇帝唆溜了一下,好像有點兒牙疼,「你想想從哪兒能扣出銀子,再說給朕聽,朕准你的奏便是。至於職責,主要一條就是替朕看著兩廠一衛,其他的……對了,銀子,司禮監的監稅權一定要收上來。」
  「嗯……」,正德皇帝又認真想了一會兒,雙手一攤,道:「朕暫時就想出這麼多,你想起什麼了再跟朕說。」
  楊半呆呆地看了正德半晌,才道:「那麼……微臣不是要參予主持皇上大婚麼,可否待皇上大婚之後再行籌辦,否則微臣恐分身乏術啊。」
  正德笑道:「這卻是使得的,那便在朕大婚之後再宣佈成立內廠吧,你先回頭去禮部,聽說他們規矩我得是,你是朕親選的天子使臣,莫要給朕丟了臉面。」
  楊凌無奈地道:「是,微臣遵旨。」
  楊凌離開乾清宮,剛剛走出幾步路,劉瑾就從後邊追了上來,一追楊凌就急道:「楊大人,組建內廠是何等大事,你怎麼不著急呀,給兩廠一衛知道了,說不定就要給你煽陰風點陰火下絆子,這事該抓緊了才是。」
  正德金口一開,點明了內廠就是為了督東西兩廠的內官,所以堅決不用內官,劉瑾也就死了心,萬幸的是這位新任內廠廠督可是自己的好兄弟,無魚蝦也好,總比外人當了強,所以見他稀里馬哈的模樣,不禁大為著急。
  楊凌瞧這正德皇帝做事毛毛躁躁,一陣風一陣雨的,心裡還抱著他大婚之後會打消建內廠的幻想,所以能拖就拖。至於防範兩廠一衛,純屬開玩笑,這可比不得弘治秘密開西廠,那是有司禮監地配合,以御馬監為班底抽調精英組建的,所以能瞞過一時。
  自己的要人沒人,要錢沒錢,要地方沒地方,一點基礎也沒有,只要這邊一開動,風聲秘定馬上傳入兩廠一衛的耳朵裡,與其遮著惹他們猜忌,還不如非要開時大大方方地讓他們積壓物資。
  楊凌想到這兒,忽地心中一動,起了一個念頭:錦衣衛的班底是當年的錦衣親軍。東廠歷史悠久,番子檔頭大多從民間招納,西廠卻是以御馬監為基礎,如果真要組建內廠,那我親自帶出來的神機營五百親軍,甚至左哨軍全部人馬……
  楊凌想到這兒心中一陣興奮,原本茫然不知所措,這時反而定下心來,如果以自己的親軍為班底,連人手帶地盤全都有了,說成立不過就是把現在的牌子翻下的事兒。
  皇上不是說要人給人麼?雞鳴縣丞黃奇胤、錦衣衛不得意的千戶吳傑這些人都是經驗豐富的官吏,卻又一直官場不甚得意。如果把他們弄進來,有他們出謀畫策,自己不就可以繼續混了麼?
  楊凌想到這裡,眉開眼笑地一拍劉瑾肩膀,他頭一回這麼親熱倒把劉瑾給弄愣了。只聽楊凌笑吟吟地道:「劉公公對楊某的關心,楊某心知肚明,不過這事兒瞞是瞞不過去的,就大大方方讓他們知道好啦,有聖上旨意,誰還敢搗亂不成?呵呵呵……」。
  楊凌此時心中霍然開朗,心想如果皇上執意要開內廠,不如提前把消息放出去,以靜制動,看看兩廠一衛的反應。而且自己遲遲不動,必然讓他們以為自己能力有限、籌組吃力,即便真有人起了忌憚之心,也必因此有所輕視,那裡閃電般成立內廠,陰力必定減至最少。
  楊凌放下心事,興高采烈地跑去禮部當婚禮司儀去了,劉瑾卻愣在那兒半天沒有省過神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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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凌還不知道皇帝大婚,自己這個司儀要做些什麼,反正有禮部和內務府在,自己主要就是處理好大婚夜的點燈放火就行了。想不到皇帝大婚繁文縟節多如牛毛,他在其中雖作用有奶限,但是需要參予的事情也實在不少。
  如今禮部尚書是王華,王華對他倒無歧見,尤其王華認為帝陵安楊凌冒死不奏,是為了天下蒼生,乃是一個熱血忠臣,對他極為客氣,禮部侍郎李鐸和他是一條繩上的螞炸,禮部上下的文官因此沒有一個敢刁難他的。
  鴻臚官耐著性子跟楊凌講解了半天納妾、問名、納吉、納徵、告期、親迎地詳細步驟,冊後封妃的禮儀,以及同時新納宮女的三審方法,一套一套兒的,聽得楊凌頭暈眼花。
  弄到最後楊凌只記得這些后妃都是知書答禮,身家清白的官宦小姐,光是鱗選項過程簡直就比舉子進京趕考還要激烈嚴格。
  太監們對待選的姑娘不但要觀察容貌、聽聲音,還要派宮女仔細檢查她們的頭髮、五官、身體,有一處不順眼的全部不合格,二審時居然要拿著尺子量她們的手臂、腰腿和身材,不夠標準勻稱的亦不可。至三審時,由宮中女官脫衣檢查,什麼氣味呀、皮膚呀,身上有一處疤痕的也不行,在這基礎上再檢查風度、儀態,還要在宮中學習禮儀規範、宮中規矩,這過程睡姿不雅的又打發回去一大批,最後剩下的精英才是由太皇太后、皇后和內務府進行斟選的人材。
  楊凌聽得暗暗咋舌,這可比選港姐嚴多啦,那選出來的女人得多美啊。他不禁脫口問道:「如今可已選定了皇后人選麼?」
  鴻臚官笑道:「是,如今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已選定了中這都督府都督同知夏儒夏大人的長女為後,同時還選定兩位京官的女兒為妃子。大」婚時同時入宮呢。對了,後天大人便要與下官去納采問名,大人想必不熟識這些禮節,你且把這書冊拿回去瞧瞧。」
  楊凌接過厚厚的兩大摞東西,不禁兩眼發直地道:「這……這都是記的大禮的內容麼?」
  鴻臚官道:「是,這裡面是與大人你負責的有關的內容,大人一定要小心一些,作為天子使節,莫要失了禮儀。」
  楊凌唯唯諾諾,捧著兩大摞東西坐著轎子趕回家去。他在轎中隨意翻開看了看,密密匝匝地小字兒都是豎著的,連標點符號都沒有,平時看些公文還湊和,年過東西本來就眼暈,轎子又一顫一顫的,楊凌看了兩眼便覺腦門生疼,實在是看不下去了。
  楊凌捧著東西回到府中,已經下午過半,他將書冊送入內書房,瞧見幼娘幾人都不在房中,一問婢女才知道又都去了後園,便換了便袍信步向後院走去。
  這院落不小,圈進來足有三畝方圓的地,原本還沒怎麼動用,除了幾棵果樹,遍地都是荒草。如今經過楊凌吩咐,一進後園兒的地方已經平整出一塊土地準備用作演武場,鏟過草的地上還堆著幾堆黃土,看樣子還未完工。
  再往裡右邊便是幼娘侍弄的菜畦。先是一排排的豆角架子,架起一人多高,再往裡卻是黃瓜架子,最後邊才是各種蔥蒜蔬菜。
  楊凌走過豆角地,剛剛走過兩壟黃瓜架,正瞧見一個人影兒半哈著腰在地壟裡侍弄著瓜秧,細瞧原來是幼娘。忙喜孜孜地鑽了進去,這片瓜地侍弄得非常好,結著好多水靈靈的黃瓜,頂上的黃花兒還開得艷艷的。
  幼娘聽見枝葉掛動,扭頭一看瞧見是相公回來了,忙笑盈盈地抬起頭來道:「相公,你到地裡來做什麼?別弄髒了衣服。」
  楊凌瞧見幼娘換了一身粗布衣衫,手裡提著把剪刀,想必正在給瓜秧剪枝,不禁笑道:「你呀,這麼熱的天,鑽到瓜地裡密不透風的,看把你熱地,如今相公可是王候身份了,你卻有福不享。」〕
  韓幼娘抬起袖子抹了把臉上的汗珠,笑盈盈地道:「閒著也怪難受的,相公現在是公爺,可不是王候,咱們在這兒說說沒關係,千萬別出去也這麼說,讓些小人挑你毛病。」
  楊凌白了她一眼,嗔道:「我就是那麼個意思,不說王候難道說是公候、候伯?」說著他自己也不禁笑起來道:「我若真得升了公候,你豈不就是母猴了?」
  韓幼娘羞氣地不依道:「相公又來說混話,總是喜歡取笑人家。」
  她這一上前,楊凌怕碰到了瓜秧,腳下地壟又是鬆軟的,站立不穩,攬住她身子哎喲一聲,一屁股坐在土埂上,壓斷了一顆瓜秧苗。
  韓幼娘不禁嗔道:「相公,瞧你,你呀天生就不是進莊稼地的主兒。」
  楊凌已經坐在地上了,也就不著急起來,他一拉幼娘的手,讓她也坐在自己腿上,感慨地歎道:「唉,相公也知道,你在府上也沒什麼事做,可如今相公的身份,你漫說出去找活計,便是隨便上街也不容易,整天悶在府裡也真難受,幸好有玉兒她們幾個,要不你更悶了。」
  他說著才省起還沒見到玉兒、雪兒、高文心兒人,不禁奇道:「她們人呢?」
  韓幼娘道:|「她們不會剪枝,去前邊摘菜了。」
  楊波嗯了一聲,在幼娘耳邊輕輕一吻,說道上:「如果我們早點兒有個孩子就好了,小孩子都是整天不讓人消停的,那樣我的媳婦兒就不悶了。」
  韓幼娘的臉一下子紅了,心裡又有點兒不安,她有點兒洩氣地看了楊凌一眼,怯怯地道:「相公喜歡孩子,可是幼娘現在都沒……」。
  楊凌見挑起她心思,忙安慰道:「不急不急,你還小,再說……」,他湊近了貼近幼娘耳朵道:「我們才同房四個月嘛,誰家娘子那麼厲害?都能一矢中的?呵呵。」
  韓幼娘聽了不自在地扭了一下肩頭,有此不好意思了。楊凌見了她羞答答地表情,不禁為之情動,他瞧瞧四下無人,忽然貼著幼娘耳朵低低地唱道:「老婆老婆我近你,阿彌托佛保佑你,願你有一個好身體,健康又美麗。老婆老婆我愛你,阿彌托佛保佑你,願你事事都如意,我們不分離,我的愛,就是你,你知道我愛你……」
  這樣的曲子在那時代保能當作鄉間俚曲,但那曲調歌詞,卻充滿了溫馨甜蜜的感覺,聽得韓幼娘雙眼發亮,她欣喜地握住楊凌的手,喜道:「如聽,這歌兒太好聽了。相公從哪兒聽來的這麼好聽的曲子?」
  楊凌笑道:「好聽吧?老婆雖是粗俗人的稱呼,可我覺得卻比文謅謅的娘子更顯出相公對你的愛呢,只要把這詞兒改成老……老……」
  楊凌忽地醒覺老公好像也是太監的一種稱呼,忙改口道:「只要把這詞兒改成相公,就是你唱給相公聽的,相公教你,你唱給相公聽好不好?」
  韓幼娘羞窘地道:「相公,人家……人家沒唱過歌兒,怕唱得不好呢。」
  楊凌難得和幼娘這麼親密地坐在一塊兒閒聊,也顧不得瓜地裡悶熱了,握著她的手道:「很容易的,來來,我先唱幾遍,你聽多了這曲兒就熟了」
  ……………
  吃過晚飯,楊凌鑽進書房認真地看了半天,那兩大摞東西都是講的納采、問名、納徵、告期的細節。每項活動什麼時辰舉行,要多少太監、多少宮女的儀仗,主使和副使誰持節、誰持詔等等瑣碎的事情,瞧得眼花。
  楊凌看看這麼厚厚兩本,其中需要自己注意的並不是很多,如果摘抄出來加以記憶,就容易許多,便想出去找玉兒、雪兒幾個人來幫忙。
  楊凌知道這幾人平時晚上喜歡在花園曲廊上納涼。他順著葡萄籐架走了幾步,忽地聽到曲廊折角後有個低低哼唱地聲音:「老爺—老爺我愛你,阿彌托佛保佑你,願你有一個好身體,健康又美麗……」。
  楊凌聽了差點兒暈倒,下午在地裡怎麼逗弄,幼娘就是不肯武器啞唱,想不到這時倒跑來無人處學唱了,老婆改成老爺也就算了,還……健康又美麗……
  楊凌哭笑不得地趕緊轉過去,見一個倩影兒坐在欄杆旁,拿著小石子無聊地丟著水池,嘴裡還在哼唱,連忙上前阻止道:「幼娘……」
  那人影兒聽見動靜象中了箭的兔子倏地一下子彈了起來,嘴裡一聲尖叫,然後定了定神才哆哆嗦嗦地道:「老……老爺?」
  楊凌一聽聲音,再仔細一看,這位祝自己健康又美麗的姑娘竟是雪裡梅,也不由得愣在那兒了。
  雪裡梅下午在地忙得口渴,跑到瓜地裡摘了根黃瓜吃,恰聽到風壟地外老爺在教夫人唱歌,唱得忘形聲音大了,被她聽了兩遍就記了下來,這時閒著沒事隨口唱唱,居然被老爺逮個正著,不禁臊氣得滿臉通紅,恨不得一轉身乾脆跳進池塘淹死算啦。
  遠處角亭中韓幼娘、玉堂春和高文心聽到尖叫都急忙跑過來,一見楊凌和雪裡梅站在那兒,雪裡梅還畏畏縮縮的,不禁狐疑地看看這個,瞧瞧那個。
  楊凌一看壞了,這幾個女子怕是要誤會,忙咳了一聲道:「我正有事要你們幫忙,走得急了些,想不到雪兒姑娘站在這兒,倒把她嚇了一跳。」
  韓幼娘聽了這才釋然,玉堂春卻不肯相信,瞧了瞧雪裡梅在夜色中都似紅得噴火的皮膚,她才不信那是嚇的,小妮子心裡不禁泛起一股酸味兒,老爺是不是喜歡雪兒比我多一些,難道……我不夠漂亮麼?
  高文心飛快地掃了眼這幾位心思迥異的人一眼,襝衽施禮,文文靜靜地道:「老爺有什麼吩咐婢子做的麼?」
  楊凌鬆了口氣,忙道:「是這樣,皇上令我為大婚天使,持詔去待選皇后府上納采問名,可是那禮節冊子實在太過雜七雜八亂,我想整理出其中天子副使需要做的事,需要注意的事,明兒一天記得熟了,免得臨時出了岔子。」
  幾個女子一聽有事可做,頓時把才纔的事拋到一邊,隨著楊凌到了書房,那線冊子拆著容易,楊凌拆成四部分分給她們整理,自己沏了壺茶悠哉悠哉地品著等候。
  過了陣兒,雪裡梅又是一聲驚叫,幾個人的目光不禁唰地一下集中在她身上,原本還有點兒不自然的楊凌不由大喜,呵呵,她就這毛病,這下玉堂春不會一邊抄書一邊象看特務似的看我了吧?
  韓幼娘忍不住笑道:「雪兒,今天怎麼總是一驚一咋的,抄著書也會嚇著?」
  雪裡梅紅了臉,訕訕地道:「姐姐,我……我只是沒想到天子副使還……還負責這些東西,所以一時驚奇……」
  韓幼娘和玉堂春、高文心聽了都好奇地湊過來,想不到只看了幾眼,高文心就微微一笑,回到桌旁繼續抄她的東西去了,韓幼娘和玉堂春眨著眼睛瞧了半晌,也滿臉紅暈地逃了開去。
  楊凌好奇心起,急忙站起身來,興致勃勃地湊過去道:「什麼事要我做的?我來瞧瞧。」
  楊凌搶過書冊一瞧,只見上寫「人倫篇:上以事宗廟,下以續後世。」然後竟是幾副春宮圖。
  楊凌真刀實槍地A片都看過,這種玩意兒自然不放在眼裡,他不屑一顧地再望下看,下邊的活動內容卻是讓說宮中供奉有以機括牽動地歡喜佛,某月某日,大婚副使要陪同太子去供奉歡喜佛的大殿,由歡喜佛演示,副使講解交合知識。
  楊凌盾了不禁哈哈笑道:「原來是這些東西呀,嗨!我當是什麼呢,這有什麼好教的,誰不懂這個呀,記得我十三歲的時候……呃……」
  「嗯?」四雙有著不同美麗風情的眼睛,刷地一下集中在楊凌身上。四雙妙目都充滿了好奇的求知慾。楊凌臉上一熱,板起臉拿出老爺的威嚴咳嗽兩聲,乾巴巴地道:「天色不晚了,閒事咱就不聊啦,我看大家還是趕緊抄書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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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景隆逃獄

  納采、問名之期,楊凌來到乾清宮正殿,只見乾清宮丹陛聖教坊司的人正在演奏禮樂,正殿內,一大幫太監、宮女,忙前忙後地佈置著,殿中臨時設了兩張桌子,鋪上杏黃色緞子桌布,一桌上面放「節」,另一桌上面放著「問名」詔書,旁邊儘是準備送往五軍都督府都督都知夏儒夏大人府上的禮物。
  今日皇帝大婚,劉瑾幾個上不了檯面的東西自然沒有露面的機會,楊凌找不到幾個熟識的大人,自在殿下站定,待欽天監監正莫道維神氣活現地宣佈吉時已到,楊凌才瞧見正德皇帝打扮得齊齊整整在內官、侍衛、太監簇擁下隆重登場,在樂曲聲中步入乾清宮正殿開座。
  有資格前來恭賀道喜的文武百官、王公大臣伏地叩拜,高呼萬歲。宣制官奉詔書,站在東側丹陛上,高聲宣詔,任命正、副二天使,去夏大人府上納采、問名。
  這些程序楊凌已背得滾瓜爛熟,旁邊又有禮部鴻臚官可以有樣學樣,趨進趨退的倒也似模似樣,奉了聖旨,禮部鴻臚官任正使持節、楊凌任副使捧著問名詔書,儀仗、鼓樂頭前開路,自乾清宮出發,打開午門浩浩蕩蕩直奔夏府。
  負責護衛隊儀仗的內官侍衛統領是苗逵,一路上正副二使並轡而行,苗逵自在側後率領御馬監和大漢將軍儀仗,待到了夏都督府上,夏大人跪接天使了。把寫著女兒姓名、簡歷、生辰八字兒等內容的「表」呈交正天使,設盛宴招待天子使臣時,苗逵才得以與楊凌同桌而坐,至於儀仗、鼓樂和侍衛,只能蹲在院中捧著大海碗帶菜帶飯地勉強吃上一口了。
  楊凌與不熟悉的官員不善言談,但他雖是副使,卻是當今皇上最寵信的外臣,而皇帝的內官近侍,皆與他交好,夏儒雖然馬上就要貴為國丈,也深知女兒要受皇上愛寵,少不得皇帝最寵信的內外臣子配合,因此對楊凌極是熱情。
  楊凌等人納采、問名完畢,還要回宮覆旨的,所以夏家準備地酒水都是度數較低的江南米酒,清香中帶著股糯甜。天氣炎熱,這酒極解渴的,楊凌不免多喝了幾杯。
  他趁鴻臚官和夏都督交談之際,喚過夏府一名僕役,問明淨手之處,起身向同桌眾大人告了罪,折身向茅房走去。
  那家僕役慇勤地將他引至側院,指明地方便退了開去,今日夏家裝飾的富麗堂皇,花團錦簇,便連茅房口上也掛上了大紅凌,夏家的茅房砌得如同花閣一般,門口兒為了遮擋,植了幾棵櫻桃樹,紅瑪瑙似的櫻桃嘟嘟嚕嚕綴滿了枝頭。
  楊凌拂開一枝探出的樹枝,走進去解手之後剛要離開,苗逵也閃身走了進來,楊凌想起苗逵是個太監,解手的時候自己在旁邊必然有點兒令他難堪,忙笑道:「苗公公,下官先回席上去了。
  苗逵退了一步,擋住他去路,微微探頭向外看了一眼,這才呵呵笑道:「楊大人且慢,咱家跟來就是想和楊大人攀攀交情,給你我行個方便的。」
  楊凌心中一動,不動聲色地道:「苗公公此言怎講?還望能對楊某說個明白。」
  苗逵微微一笑,說道:「嗅家是不見真佛不燒香,今日舉動實是一片赤誠,廠督大人難道還信不過咱家麼?」
  楊凌心中暗吃一驚,第一個念頭就是八虎之中必有人與苗逵沆瀣一氣,建內廠是正德皇帝昨日臨時起意,當時殿中並無小太監侍候,就算兩廠一衛如何了得,也不可能無孔不入到這般地步,除非劉瑾、谷大用、馬永成、戴義四人中有苗逵的心腹。
  楊凌心中暗暗吃驚盤算,臉上卻堆起笑意道:「哦,原來苗公公說地是這件事兒,呵呵呵,楊某不敢相瞞,皇上忽然下了這麼個旨意,楊某也正丈二金剛摸不著頭呢,核計著過上幾天沒準兒皇上的心思就淡了,所以這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兒也沒敢往外張揚,不知苗公公說的方便是……」
  苗逵一雙細長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嘿嘿笑道:「咱家奉先帝爺旨意重開西廠還沒多久,這事兒多少有此經驗。說起來今後你我都是要為皇上辦事的,楊大人籌辦內廠如果有什麼為難的地方,只須一句話,咱家必定全力協助。」
  楊凌淡笑道:「多承苗公公關懷,要說起來東廠開了有些年頭了,西廠也有先例在前,楊凌就算奉了聖旨新建個內廠,也不過是小門小戶小打小鬧罷了,上不得檯面的東西,說來實在沒有什麼可操辦的,不敢勞公公費心。」
  苗逵本也沒指望楊凌答應,聽了楊凌的話,苗逵收了笑容,表情凝重地道:「楊大人,外廷對於咱們廠衛可是一點好感也沒有,至於咱們廠衛內部,東廠錦衣衛是穿一條開襠褲的,西廠雖說有督察東廠、錦衣衛的職責,可是他們樹大根深,實力雄厚,咱家可是在范亭、張繡手上吃了不少啞巴虧。
  咱家做了這西廠廠公,人人看著風光無限,可是每日裡疑心吊膽,生怕有什麼把柄落在他們手中,哪像面子上那麼好過。楊大人一開內廠,不但對他們有掣肘之權,而且還要將司禮監稅察之權奪於自己手中,簡直是將他們的一條大財路給斷了,恐怕……到那時滿天下的東廠番子和錦衣衛都要絞盡腦汁想著尋大人的毛病了。」
  他陰惻惻地一笑,道:「擋著他們財路的人,向來只有死路一條,楊大人不擔心一朝失手陰溝裡翻船麼?錦衣衛一百八十道酷刑。烹煮、抽腸、鋸割、斷椎、灌鉛、梳洗,每一樣都是能讓鬼聽了都發抖的酷刑,而且大人有家室之累,就算聖眷正隆,也架不住東廠錦衣衛有心算計吧?
  咱家這西廠是以御馬監為班底,如果咱家沒有料錯,楊大人成立內廠,必以神機營中親信籌組,你我嫡系同出於軍中,彼此可謂大有淵源,所以咱家才冒昧進言,不知楊大人以為如何?」
  楊凌聽了這才恍然,他心中飛快地盤算了一番,自己雖同錦衣衛有著密切關係,但一旦發生利益衝突,就算張繡肯放過自己,錦衣衛整個權力層也斷然不肯甘休,而東廠、乃至東廠背後的司禮監,被自己搶去稅監之權,更是絕不會放過自己。
  苗逵如此開誠佈公,就是料到了自己必然面臨的局面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看來西廠重開,攤分了東廠和錦衣衛的部分權力,明裡暗裡已經遭到東廠和錦衣衛的打壓了。所以苗逵才迫不及待地想拉自己作為盟友。
  這對自己來說實是難得的機會,這件事合則兩利,分則兩敗,如果自己真被推上那條路,那就是沒得選擇地選擇。楊凌想到這兒,當機立斷道:「楊某自奉了聖旨,心中也自忐忑不安,如果有苗公公提點幫助,那是楊某的福氣。彼此合作,楊某求之不得。」
  苗逵眉梢兒一挑,呵呵笑道:「好,咱家沒有看錯人,楊大人果然爽快,如此我們便一言為定。」
  苗逵說著舉起手來,與楊凌輕輕相擊三掌為誓。
  西廠廠公苗逵、內廠廠督楊凌,便在當今皇后娘家的茅廁之中定下了合作大計。
  ……………………………………………………………………………………………………………………
  泰陵上,一群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囚犯赤著腳,抱著嘩啷作響地細鐵鐐,在監式的號子指揮下,努力地拉著纖繩。地了鋪著一排細木,數十條繩索繫著一隻碩大無比的石龜,正在向工地上拖運。
  但是這些囚犯只能負責地面工程和周圍的河道清理、果樹栽種等工作,要害地方是絕對不許他們經手的,如果要這些囚犯進到地宮作工,那只有一種可能,就是他們要給皇帝老兒陪葬啦。
  此時運往工地的石龜,龜甲上方是一體雕成的一座聖號石碑,整只石龜因此奇重無比,身子前傾與地面幾乎成了三十度角的囚犯群中,忽地有個犯人肩頭的繩索斷了,那人猝不及防,一頭栽到地上,嗆了一嘴土,下鄂頓時鮮血淋漓。
  他吃疼之下還未及慘呼,劈頭蓋臉又挨了監工幾鞭子,抽得衣衫破裂,露出後肩細皮白肉,被抽處已肉綻血流,痛得他一哆嗦,倏地扭過頭來凶狠地瞪向那監工。
  這監工也是牢犯,只是與工頭關係較好,才得了輕閒差事,本來就是凶神惡煞的人物,被人多瞧一眼都能動刀子的痞貨,見這面目清秀的犯人竟敢不服氣,不禁冷笑道:「狗娘養的,還敢瞧老子?」說著長鞭呼嘯,「啪」地又是一鞭子,抽得那犯人一激靈,頸上頓時鮮血淋漓。
  這挨打的囚犯就是南京禮部尚書王瓊之子,工頭兒早得了戴公公的囑咐,對這個新來的囚犯要好生照應,平素什麼活苦、什麼活髒就安排他去幹什麼,吃飯最後一個,睡覺挨著馬桶。
  那些犯人原本就喜歡欺負新人,瞧見工頭兒舉動,更是有心買好,這個眉清目秀、一表人材的書生,被他們呼來喝去,折騰地苦不堪言。
  可是這個一看就是不通事務的紈褲子弟,剛來是畏畏怯怯的象隻兔子,慢慢地卻像脫胎換骨似的,變得越來越堅強,這些本來就是苦力出身的犯人也叫苦不迭的苦活累活,他居然咬著牙挺了下來。
  前日晚上,有個好男風的囚犯趁他疲憊不堪呼呼大睡時,想扒下他的褲子弄弄這個細皮嫩肉的書生。他驚醒過來竟像野獸般一聲嘶吼,撲過去咬住那人耳朵不放,最後被人拉扯開時,他竟將那人耳朵整只撕下,大口吞嚥下去,嘴角血跡淋漓如同魔鬼。
  這一來倒把那些囚犯震住了。普通的犯人就此不敢再隨便欺負這個看起來文文弱弱的年輕人。王景隆從刑部大牢剛剛解往泰陵時,內閣三大學士的貼子就到了,這三個人便是內相王岳也不敢不給幾分面子,何況戴義,所以他不得不打消將王景隆整死的念頭,但既是欽犯,讓他吃些苦三位大學士也無話可說。
  如今的王景隆,再不復當日風度翩翩的佳公子形象,披頭散髮、臭氣熏天,和那些囚犯毫無二狀。那些監工見他挨了一鞭子竟不畏怯,瞪著一雙野獸般血紅的眼睛死死盯著自己,不禁惱羞成怒,手中長鞭刷刷地抽下來,怒喝道:「作死麼?還不快去幹活,當老子不敢打死你?」
  此時兩輛送菜的騾車晃晃悠悠地從旁邊經過。車上販菜老闆瞧見有人挨打不禁笑道:「哎喲,大爺您可悠著點兒,這鞭子耍得是好,可這鞭梢兒一個不小心,莫要鉤走了小的眼珠子。」
  這菜老闆話說得風趣,又開口奉承那監工犯人是大爺,那監工覺得甚有面子,不覺呵呵一笑收了手,得意洋洋地道:「怕個甚麼,我這鞭子二丈外能滅得了蠟燭,還能刮到你臉上去?哈哈哈,過去過去。」
  王景隆感激地瞧向那販菜老闆,目光到處身子忽地一僵,眼中放出狂喜的光芒,瞬也不瞬地死死盯著販菜老闆旁邊坐著的幫傭。
  那人四十多歲,面目平庸。看起來毫不起眼,但王景隆一眼就認出他是父親身邊追隨三十多年的內書房管事王平。王平對父親忠心耿耿,漫說王家現在還沒有倒,哪怕王家淪落到沿街乞討的地步,他也不會拋棄舊主,如今父親已去南京赴任,他扮作菜農到陵上作什麼?
  王景隆的心不禁怦怦急跳起來,王平瞧見小少爺折磨得幾乎不成人形,眼淚幾乎下來,他急忙使個眼色,倏地轉過了頭去,趁人不備拭去眼角淚水。
  王景隆會意,乖乖地走回去繫好繩子隨著監工的號子努力地拉動石龜,這一刻他渾身熱血沸騰,似乎充滿了使不完的力氣,父親沒有忘了他,父親為了自己,竟然甘冒殺頭之險,派人來救自己出去了。
  王景隆功名被削再不能出山仕為官,就是這欽犯身份都不知道哪一年皇上才會開心赦免,所有的一切,都是拜玉堂春所賜,他對玉堂春已恨水能將她剝皮拆骨,一口口吞掉才能解了這無邊的怨毒之意。
  靠著這無窮無盡的仇恨,一切折磨羞辱他都隱忍了下來,他的前程沒了、人生毀了,心中唯一的目標就是要把玉堂春活活折騰死才甘心,如今終於有了機會,王景隆怎會不欣喜若狂。
  石龜被拖運到地方,囚犯們又被打發到帝陵側栽植果木,王景隆被安排扛著兩隻糞桶,去五穀輪迴之地擔挑官兵工匠們特徵的排泄物。王景隆兩隻肩膀早被磨得潰爛不堪,一直沒有機會痊癒,擔著扁擔那陣痛楚似欲鑽心。
  他挑著兩擔糞便蹣跚走過一叢草木,耳邊忽地一聲喚:「三公子!」,語落,管事王平從草叢中倏地鑽了出來,鬼鬼祟祟地四下看了一眼,撲過來抱住王景隆淚流滿面地道:「公子,你怎麼被折磨成這副樣子了?」
  他瞧見王景隆蓬頭垢面,赤裸的腳踝血跡斑斑,身上被鞭笞地不成模樣,不禁傷心流淚,王景隆急忙放下擔子,厲聲低喝道:「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快說,是不是父親叫你來教學秩序稱?」
  王平擦了擦眼淚,忙不迭點頭道:「老爺知道咱們家是得罪了幾位築陵大臣,公子爺到了這裡必定九死一生,因此臨走時已安排了一切,忠小的將您救出去。」
  王景隆焦灼地道:「怎麼可能?帝陵外圍有官兵把守,你看我現在模樣,又戴著腳鐐,逃不出多遠,就要被人抓回來了。」
  王平忙道:「少爺忽急,老爺已有萬全之策了」,他抬頭四下看看,一腳踹翻了糞桶,拉拄王景隆手道:「快。跟小的來。」,說著一扯王景隆,鑽進了草叢之中。
  王瓊為了寶貝兒子煞費苦心,他臨走之前已安排最為忠心的家僕王平留在京中,先找到刑部一個當年他提撥推薦的管事幫助買通一夥亡命之徒協助,打聽到給陵上送菜的人家後,命他們盤下了這家菜店,然後制了輛有凹槽翻板可以藏人的騾車,準備將兒子救出。
  只是這計劃中獨缺一具身形相似的屍體,是以才拖延了這麼些時日。直至昨天,王平打聽到一戶人家的秀才去世,年齡身形與王景隆相似,這才趁夜盜墓,取了屍體趕上陵來。
  方纔到了工地卸了蔬菜後,王平趁人不備和人將那屍體帶到僻遠山谷中。繫上鐵鐐,換上一身仿製地破爛囚服,將臉頰砸得稀爛,然後拋入谷中,這才趕回來搭救少爺。
  王平將王景隆帶到那停在草叢邊的騾車上,重金買通的那幾人正在車子周圍,狀似剛剛解手回來,四下觀察著周圍情形。王平匆匆上車。掀開一塊木板,露出一個僅容一人躺下的凹槽,急道:「少爺,快躺進去。」
  王景隆也顧不上說話,急忙搶上車去躺進凹槽,王平蓋好木板,緊張的心情一放鬆,竟一下子癱在車上。僱傭的那幾人中領頭的是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漢子,他見事已辦妥,吐掉嘴中的草梗,跳上車輕輕跺跺木板道:「牛老闆,這個就是你兄弟?事已辦妥,咱們趕快回去吧,剩下那一半銀子……」
  王平陪笑道:「黃老大儘管放心,銀子我已叫人備好了,只要我兄弟一離開泰陵到了安全的地方,剩下的七百兩銀子便馬上雙手奉上。」
  一臉鬍子的黃老闆呲著黃板牙兒滿意地一笑,招呼道:「兄弟們上車,走啦。」
  王景隆躺在車底,屏著呼吸,心都幾乎跳出了腔子。車子駛出泰陵工地,守在外圍的官兵見是每日送菜的那兩輛騾車,隨意向空車上看了看,便揮手放行了。
  王景隆的身子一直繃得緊緊的,好像隨時都能呼地跳起來,聽到那軍官喝令放行的聲音,王景隆象被抽去了筋兒一般癱在裡面,這時才驚覺全身被一層冷汗濕透。
  他躺在車底,咬著牙在心底獰笑發誓:「我回來了,玉堂春!你等著吧,王景隆被你害得這麼慘,我不會就這麼隱姓瞞名苟且偷生,我要你死!一定要你苦不堪言地死!哈哈哈哈……!」
  …………………………………………………………………………………………………………
  皇宮西北部的雨花閣前,兩名小太監打開殿門。楊凌和身著一身便服的正德皇帝一左一右站著,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遲疑半晌才神色怪異地踏時大殿。
  殿中供奉著五具佛像,每具佛像都有一人來高,勉強看出好運佛像都是一男一女子互相摟抱,只是長相體態都怪異了點兒。
  後邊隨進四個小太監,手裡捧著托盤,楊凌從盤中取出三枝香來,小太監趕過去,在主佛像的香案上點起香燭,楊凌就著燭火將香點燃,揮手撲熄了火,遞給正德。
  正德走上前去看看那五具奇形怪狀的佛像,然後舉手供了三供,將香插入香爐,四名小太監見狀悄悄退出了宮門,將宮門掩上。
  楊凌這才幹咳一聲,說道:「皇上,人倫大事,上祭宗廟,下續香火,皇上大婚在即,應該對此有所瞭解才是,咳咳,請看這裡……」。
  他走到第一尊佛像前,蹲下身去尋到禮冊上說明的機關,使勁兒搖了幾圈兒,然後轟隆一聲響,那男女合體的佛像便機械而生硬地做起了交合動作,楊凌尷尬地指著交合部位道:」皇上,您看這裡,聖人也說,男女飲食,人之大欲存焉,人成年之後,就會娶妻成親,這夫妻嘛,就會做這交合之事,就像這……這樣……」。
  正德皇帝看得小臉一白,吃驚地道:「楊侍讀,你說,就……就……就這樣?朕和皇后也要這樣嗎?」
  楊增值瞧他膽戰心驚的模樣,不禁苦笑:似乎自己事先想得太簡單了,到底要怎麼說才能讓他感興趣呀?難不成給他來段兒葷段子?就算是講葷段子,就這配音配圖也影響情緒呀。」
  楊老師硬著頭皮想道:「只要不讓他產生畏怯心理就好,我實在教不明白……不是上過這理論課之後,皇上還要和八位選出來的『司門』、『司帳』、『司寢』宮女行房事麼,有那些年長些的宮女陪他作愛,他還能不懂麼?我這個老師……還是混混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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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熱身運動

  一具摔得血肉模糊的屍體被拖到戴義、李鐸、倪謙面前。
  戴義走近去仔細打量半晌,見那鐵鐐、衣衫、體態並無差異,不禁呵呵笑道:「諸位大人,這王景隆不堪服役之苦,自從帝陵逃脫,不慎墜落山谷摔死,可與我等無關哪,若是大學士們問起,還望能為彼此做個證。」
  王景隆自尋死路,戴義最是開心,他既能脫得干係,又可借此買好即將就任的西廠廠督,心中豈能不樂?李鐸、倪謙聽了連連點頭,楊一清卻滿面狐疑地繞著那具屍體轉了兩圈兒,輕輕搖頭道:「不對,諸位大人,這事兒有點蹊蹺。」
  楊一清是楊凌親信,如今楊凌高昇,水漲般高,楊一清前途如何,誰也不敢預料,戴義倒是不敢小視他,聞言忙客氣地道:「楊校尉有何高見?」
  楊一清指著死屍道:「諸位大人請看,這死屍雖然滿體泥污,但都是從崖上翻滾沾染的,衣衫上蓬曝的灰塵卻不多,而且足踝上沒有磨痕,身上沒有鞭傷,難道王景隆這一摔倒把身上的傷痕都摔好了麼?」
  「啊!」,一旁點頭哈腰的工頭兒怪叫一聲,急道:「不錯不錯,這混蛋不久前剛剛挨了鞭笞,肩頭頸上全是鞭痕。」,他說著疾撲過來,一把撕開死屍衣衫,只見背上頸上除了撞破劃傷處皆完好無損。
  戴義又驚又怒地嚷道:「李代桃僵?這廝竟逃了?那這死屍……山上一定有人協助他逃跑。哎喲,逃了這個欽犯,我要如何向皇上回稟。如何讓楊大人知道?這便如何是好?」
  楊一清略一思索,急忙道:「除了那處懸崖,泰陵四周盡在神機營官兵包圍之下,這一時半記得進出人員有限,戴公公,卑職立刻帶人前去追索。請公公在泰陵內搜查一番,說不定那書生還不曾來得及逃出。」
  禮部侍郎李鐸不屑地冷笑道:「好個王瓊,他自己跑去南京作官,王景隆就算逃了他也沒有嫌疑了,不過肯冒大不韋搭救王景隆的除了這老匹夫還有誰?戴公公,王瓊在京中門生故舊甚多,對他遭貶謫一事多有不滿。王景隆逃了,最有可能南下去金陵,或者逃去浙江他兄長處,還有一個可能……就是壯著膽子去他最不應該去的地方……」。
  戴義恍然,脫口道:「京師?」,他咬著牙對楊一清道:「楊校尉,速去查問今日出入帝陵的可疑人物。李大人,倪大人,勞煩二人帶了人清點帝陵內所有工匠官兵以及工切可供藏匿的地方。」
  他揮手叫過一個親信小太監,說道:「趕快拿咱家的帖子去東廠一趟,請范公公著人仔細盤查通往金陵、江浙的大小路口,京中與王瓊關係密切的人物也要好生關照著。」
  京師是天子腳下,戴義雖然囂張,也不敢象壽寧候正得弘治帝寵愛時那般調動京軍和五城兵馬司滿城搜索,只有發動東廠控制的地頭蛇,暗中加以注意。他沉吟一下又道:「還有。通知楊大人一聲,叫他小心戒備了。」
  ………………………………………………………………………………
  八名姿容俏麗、體態婀娜多姿的少女玉面緋紅的站在楊凌對面,大婚副使只是負責指點服侍皇帝時的禮節,至於男女之事自有內宮女官傳授,楊凌大大地鬆了口氣,不然恐怕比面對正德時還要尷尬。
  雨花閣內五尊鐵菩薩此起彼伏的吱咯聲似乎還在耳邊迴響,牙根兒還是酸酸的,楊凌磨了磨牙,目不斜視地盯著殿中一根盤龍柱子說道:「每日進御四人,連續兩日,進了皇上寢宮,要嚴守規矩…………」。
  楊凌越說越覺得彆扭,早知道天子副使除了當司儀還要幹這些勾當,他早找借口向正德請辭了,弄到現在怎麼說怎麼覺得自己像個敬事房大總管。
  那八名眉目清秀動人的美女雖然聽及這些男女之事眉目間禁不住有羞澀之意,但是眼神中更多的卻是欣喜和興奮,甚至……欲焰!
  明明是些嬌滴滴的美人兒,可那眼睛裡,個個燃燒著一團足以將男人焚成灰燼的火……慾火,楊凌只瞧了一眼就不由打了個寒噤。
  這些宮發一入宮門,就要在這裡過一輩子,直到耗盡青春,被人投進火化井中成為一團飛灰。既便趕上皇帝好心,將年紀大的宮女遣回鄉時,也已忻過三旬,能嫁個什麼人都不曉得。
  如今有幸供皇帝臨御,從此便是有身份的婦官,雖然不得晉妃,但是每月有優俸祿可拿,不用再從事勞役,能有這機會,實在是脫離苦海,一步登天了。而且恐怕這是一生中唯一一次機會接觸男人,她們雖礙於女性的羞澀不敢表示出來,心中如何不欣喜若狂?
  楊凌乾巴巴地朗誦道:「淋浴之後,要不著寸縷,由公公檢查之後裹以羽絨錦被,送入皇帝寢宮。爾等切記,皇上躺在床上,是只有雙腳露在外面的,公公退出房去後,你們要從露在外面的『龍爪』這頭鑽進被去,然後與帝交焉,不可錯了方位。」
  楊增值抽了抽鼻子又道:「公公會在外邊候著時間,時辰一到,喚你們時,爾等須馬上退出來,如果皇上挽留,也不得超過公公兩次高呼,切記,對皇上不可背身而行,要倒著爬下床來……」。
  楊凌說到這兒,瞧瞧這幾個體態婉約、各具特色的美女,不禁暗暗搖頭:「做皇帝到底有什麼好?連這種事兒都有人管著,有這麼多臭規矩,這樣的帝皇躺在床上對女人除了慾望哪有自由可以溫存談情?可憐的小正德,但願你能適應得了這種生活……」。
  …………
  正德此時正興高采烈地指揮小太監們在坤寧宮、乾清宮、御花園裡懸掛寧王進供的綵燈。離大婚還有三天,現在雖不可以燃放焰火,他已迫不及待地懸起燈籠,一到夜間,正德就流連徘徊在星河般璀璨的燈海中,高興的睡不著覺。
  禮部鴻臚官亦步亦趨地隨在一刻也不消停的正德皇帝身邊。呼哧帶喘地向正德皇帝報告各項安排的進度,正德不耐煩地擺手道:「這些事不要跟朕來說,太皇太后、太后和三位大學士首肯便可。」
  「是是是,臣遵旨」,白髮蒼蒼的鴻臚官忙不迭地應聲,卻仍追在他屁股後面說道:「大婚之日,皇后娘娘與皇上交拜天地,告禮成親時,須由四名誥命夫人相伴,臣奉太皇太后、太后懿旨,鱗選出成國公、阜國公、壽寧候、臨淮候四位一、二品誥命夫人,皇上可滿意麼?」
  正德正把玩著一隻滿是金紙鱗片的魚形綵燈,聞言想了一想道:「把壽寧候夫人去掉,換上……嗯,換上威武伯夫人。呵呵,那是朕登基以來封的第一位誥命夫人呢。」
  鴻臚官面有難色地道:「皇上,這四位誥命夫人都是或有子或有孫,給近一年來娘娘討個喜氣兒,保佑皇上多子多孫呢。威武伯夫人品秩低了些,又無子嗣,似乎不太合適,況且壽寧候是當今國舅,如果將國舅夫人換下,太后那裡……」。
  正德怒道:「早說這些事朕不理,你偏要來問朕,好吧,朕如今拿了主意,你又有一堆的理由等著朕,敢是在戲耍天子麼?」
  鴻臚官慌忙跪倒道:「臣不敢,臣惶恐,皇上息怒。」
  正德皇帝冷笑道:「惶恐個屁!朕馬上就要大婚啦,就要成人了,你們還當朕是小孩子?哼,當朕看不出嗎?你們看似什麼事都要經過朕的同意,其實心中早已有了主意。自作聰明,你不來煩朕,朕也懶得理你,你既然問了,那朕就來拿主意。威武伯夫人品秩低?低了那就欽封一品誥命!她沒有子嗣?好,這句話朕也給你寄下,威武伯夫人一俟有孕在身,朕就辦你個欺君之罪!」
  鴻臚官面如土色,連連磕頭道:「是是是,臣依了皇上,可是人選……太皇太后和太后已經定下,再做刪減恐若不得宜,莫如……莫如臣再挑選一位三品誥命夫人,與威武伯夫人一同入宮,改四誥命為六誥命,皇上以為如何?」
  正德這才轉怒為喜,晲了他一眼,得意地道:「算你機靈,傳旨去吧。」
  鴻臚官聽了如蒙大赦,給皇上請幾個女嘉賓都差點兒請掉了自己腦袋,他哪裡還敢聒噪,急忙爬起來一溜煙兒滾到司禮監著人傳旨去了。
  楊凌好不容易對八個春情勃發的美麗宮婦交待完了幾十條跟皇帝上床的規矩,退出殿來從懷裡抽出小紙條來看了看,現在需要他做的只剩三日後迎接一位皇后、兩位皇妃入宮了。
  楊凌看罷不禁長長出了口氣,這幾日需要準備的禮儀太多,有時忙到很晚,就在朝房裡湊合一宿,已經兩天沒有回家了,如今總算告一段落了。
  他先去了乾清宮,聽說正德皇帝正在御花園親自指揮佈置綵燈,忙趁機離開皇宮,他也沒有坐轎,只騎了匹快馬,帶著四名貼身侍衛趕回西郊。
  一進了威武伯府,就見府中張燈結綵,到處洋溢著喜氣。
  如今已過了弘治帝的三九守孝期,三進院兒的門楣都繫了紅綾,收拾地煥然一新,滿院鮮花中蝴蝶翩翩起舞,瞧得人心情舒暢。
  楊凌見了奇怪,向迎上來的老管家問道:「高管家,怎麼皇上大婚,咱家也要佈置成這副模樣麼?普天同慶不成?」
  高管家失笑道:「老爺可是宮裡太過忙碌了,竟忘了自己的大事?您怎麼忘了皇上大婚之日就是您的喜日子呢,要說著呢,這可是皇上賜的喜事,雖說不是大夫人過門的時候,可是這兩位小夫人過門也不能馬虎,所以夫人早早就吩咐準備了。」
  「哦!」楊凌一下子停住了腳步,這兩日忙忙碌碌,真地把自己的事忘了。玉堂春、雪裡梅,過門兒?要做自己媳婦兒了?
  明媚的陽光下,映入眼簾的是滿園繽紛,鼻中所嗅儘是淡淡幽香,楊凌一時間百感交集,倏地想起第一次與她們相遇的情形。那時自己何曾對她們動過一絲感情,原只是萍水相逢的過客,誰知道忽然之間竟然變成了長相廝守的枕邊人。
  恍惚間,他似乎又看到身穿花綢小襖、蔥綠色百褶裙的雪裡梅恨恨地從繡樓中走出來,俏臉凝雪地駁斥著嚴寬,還有隨著悠悠如洞簫般的一聲歎息,倏然出現在樓閣內的玉堂春,素衣如雪、長髮逶迤,凝眸望時皓如一輪纖月。
  還有……還有……還有那個聲音糯甜、嬌小俏皮地唐一仙……
  想起如今生死未卜的唐一仙,楊凌的心情頓時黯然起來。唐一仙失蹤後錦衣衛和地方官府在他的拜託下著實下了大力氣搜尋過一陣兒,可是卻始終沒有找到。楊凌心中已九成認定她沒有死,可是……她為什麼始終沒有現身?
  楊凌最擔心的就是她雖被救了,但是救她的人卻見色起意,將她拘禁起來。一介煢煢弱質的小女子又無從反抗,那是一種什麼結局?想起來他心中就極不痛快,所以一直小心翼翼地避免想到這件事,可是今日一句「兩位小夫人過門」,卻觸及了他心中痛處。
  楊凌默默地擺了擺手,獨自走進內宅。韓幼娘、高文心四女和一身寡言少語的大嫂張氏正都圍在花斤中說笑,几案上擺了三件花團錦簇的女袍,頂翠玉金釵微微顫動的珠冠。
  楊凌一進了門瞧見不禁奇道:「這是什麼?綴了許多珠寶,這是誰送的重禮?」
  玉堂春和雪裡梅瞧見是他回來了,羞得一聲嬌呼,急忙搶過去各自抱起一件大紅袍服和珠冠,暈著俏臉蹲身叫了聲「老爺」,就趕緊地跑了出去。
  高文心忍著笑施禮道:「婢子見過老爺。方纔那兩件不是人家送的,是鳳冠霞帔,不過都是仿製的東西,是……是雪兒姑娘和玉兒姑娘準備過門兒的時候穿的。」
  太祖時馬皇后特典,百姓人家婚嫁時可仿製鳳冠霞帔,女人本來就喜歡漂亮衣服,如今見了這鳳冠霞帔,圍在一起議論一番,甚至文集一些閨房中事都是可能的,難怪見了自己就羞跑了她們。
  楊凌訕訕地有點不好意思,他摸了摸鼻子,瞧見案上還有一套袍服,不禁吃驚道「」怎麼還有一套?這……這套又是誰的?「,他說著情不自禁地望了高文心一眼。
  韓幼娘不止一次對他提過高文心對楊家的情義和她身世的可憐,求相公允許兌現自己與她們結拜時的承諾,只是他一直沒有應允,這時見了鳳冠霞帔還道韓幼娘自作主張,想把高文心也給他娶進門來。
  高文心何等伶俐的女孩兒,四目一碰她立即便明白了楊凌在想些什麼,那張臉蛋兒頓時成了紅蘋果,整個人也不自在起來。
  韓幼娘瞧在眼裡,也不知懂是不懂,她眨了眨眼,笑盈盈地道:「這件是我的呀,喏,你瞧,玉兒她們方纔的袍上繡著鳳凰呢,我這件繡的是孔雀,這是皇上賜的那件三品誥命袍嘛,相公以為是誰的?」
  韓幼娘這一說,高文心更是羞得抬不起頭來,她伸出兩根手指,扯了扯張氏的衣角兒,輕輕道:「張夫人,你這兩日不是蟬鳴吵得睡不好麼?婢子去給您開服休神養性的藥吧。」,張氏是過來人。也瞧出氣氛曖昧,自然不會說穿自己吃得好,睡得香,什麼毛病也沒有,連忙答應著跟高文心離開了。
  楊凌訕訕地道:「皇上賜了這冠服,你不是一向不捨得拿出來穿麼。怎麼現在倒取出來了……?」
  韓幼娘喜氣洋洋地道:「相公還不知道麼?宮裡來人傳了旨意,皇上說要幼娘去陪皇后呢。」
  她說著抓住楊凌的手,雀躍道:「幼娘這回總算可以見識到皇宮模樣了,真龍天子住的地方呀。」
  楊凌聽了哈哈笑道:「可倒好。皇帝大婚,我做司儀,你做伴娘,只是不知道皇上會不會包個厚厚的大紅包給咱們,哈哈哈……」
  韓幼娘不解司儀紅包的意思,還以為為是皇帝大婚的禮儀名詞之一,她笑問道:「相公回來這麼早,莫非這兩日可以閒下來了?」
  楊凌在她嬌俏的鼻頭上一刮,說道:「聰明,相公這兩日不用再做苦工了,倒是皇上……」楊凌想起那八位楚楚動人,眼神兒像要吃人的美麗女官,不禁苦笑一聲道,「倒是皇上這兩天怕是要做大苦工了,也不知捱不捱得了,嘿嘿……」
  玉堂春捧了自己的新婚袍服,臉紅經地逃回閨房。一顆心還在撲通撲通直跳。平素裡她巴不得多看老爺一眼,可是眼看著嫁進楊家的日子越來越近,女兒情懷,那羞澀之意竟也越來越重了。
  她將冠服收好,待臉上熱意消去,才躡手躡腳地離開後宅。剛剛走進中堂,高管家恰從堂外走進來,一瞧見了她喜形於色道:「蘇小姐,你得正好,這兒有封信老奴正要給您送進去呢。」
  「信?有人給我的信?」玉堂春驚訝地反問。
  老管家陪笑道:「是,呃……是您的一位親戚的。」
  玉堂春奇怪道:「你說的人呢?」
  老管家陪笑道:「那人送了信就離開了,說是信中自詳,其他的咱可就知道了。」他說著心道:這位姑娘馬上就要成為威武伯爺的如夫人了,家裡忽然來了個打秋風的窮親戚,叫我這下人知道了臉上多掛不住?我還是裝裝糊塗吧。老管家精於世故,說著奉上書信便藉幫離開了。
  玉堂春詫異地接過信後,神情茫然。親人?我哪兒來的親人?
  她遲疑著踱進中堂書房坐下,從信貼中取出信來打開,只掃了眼信未署名就忽地一下站了起來,渾身都在發顫,似乎受到了異常地驚嚇。
  周彥享,周彥享!她的親生父親竟從天而降般出現在她面前,向自己的女兒卑躬屈膝地直置上自己的名字。這個名字連著她的痛和淚埋在心底太久太久了,這時出現,令她心頭巨震,頭腦一陣暈眩,她慌忙扶住了桌子,眼淚已遏制不住一串串落了下來:「為什麼是他?為什麼是他?他還來找我做什麼?」
  玉堂春強迫自己忘記,但她從來也沒有真得忘記,沒有忘記這個名字,沒有忘記這個帶給她父愛和親情,又狠心將她賣入火坑的親生父親,這個落魄無良、吃喝嫖賭的讀書人。
  從她淪落風塵那一刻起,她就已決定徹底忘掉這個人,甚至徹底忘掉自己的本來的名字,好個她已不配擁有的名字:周玉潔。
  玉潔,玉潔冰清,淪落風塵的女人還配叫這個名字麼?她叫玉堂春,叫蘇三,叫玉姐兒,如今,她已洗盡鉛華,準備伴著她的郎君一生一世來追求自己的幸福了,為什麼他卻尋上門來?
  玉堂春淚眼婆娑地舉信紙,抽噎著向信上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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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不做君子
  一副落魄書生模樣的王平,佝僂著身子離開威武伯府,一走近小溪橋頭兒幾株垂楊柳樹,立即直起腰來快步離去。
  自從楊凌入獄、眾女攔法場後,玉堂春的身世已盡人皆知,王景隆和王平料定用此借口,高府管家為了小夫人的面子,必然會將信悄悄交到她手中,如此計劃便成了一半。
  本來按照王瓊的安排,一俟王景隆被救出,立即快馬將他送往江南。但王景隆已被仇恨沖昏了頭腦,寧可玉石俱焚,也不肯苟且偷生,王平不得以只得配合他的計劃。
  兩個戴著竹斗笠的灰衣漢子從場院上一堆柴禾垛後轉了出來,一個十十出頭的男子盯著村頭河沿上匆匆行走的王平面圖笑道:「廠衛出來的都是這般蠢貨麼?他難道不會出了村子再挺直駝背?」
  另一個三旬灰衣漢子機警地四下看了一眼,說道:「怪不得他,就算是王候公卿府上,誰會沒事兒在門口安插暗樁?你跟上他,我去回稟柳把總。」
  楊凌知道籌建內廠的事早晚要和錦衣衛、東廠攤牌,而柳彪在錦衣衛中只是一個小小校尉對自己一直忠心耿耿,入獄期間對幼娘也執禮甚恭,而他籌建內廠也實在缺人,便對柳彪坦言相告。要柳彪殺官造反他不敢,跟著楊凌陞官發財他豈有不同意的道理?
  就此柳彪已死心踏地地跟著楊凌走了,為防東廠、錦衣衛有人膽大包天做出對他家人不利的事,楊增值密囑柳彪嚴密戒備,柳彪自然不遺餘力。
  這五百親軍都昌從斥候軍中挑選出來的健者,又在山中受過韓林、柳彪等人的特訓,個個都是匿跡、追蹤、暗殺的高手。柳彪在楊府四周密佈了十幾名這樣的探子晝夜監視。這小村莊本來就少有外人,如今恐怕有只陌生的蒼蠅跑進來也休想瞞過他們的眼睛。
  楊凌在客廳見了柳彪,聽他稟報後疑惑地對老管家道:「方纔可有一個落魄中年書生來過府上?」
  高管家道:「老爺,是有這麼個人。那人說是蘇小姐的遠房親戚,打聽到蘇小姐嫁入咱家,想請小姐接濟一下,老奴想這也不是什麼光彩事兒,怕蘇小姐面子上掛不住,就悄悄把他親戚的信交給她了,所以未曾稟告老爺,請老爺恕罪。」
  楊凌疑道:「她的親戚,上門打秋風哪有送了封信就慌忙離開的道理?」
  柳彪道:「不止如此,那人來時是個駝背書生,可是離開村口便直起腰來迫不及待地離開了,若是窮親戚上門何必如此隱秘,此事定有蹊蹺。」
  楊凌擔心蘇三確有個人隱私,正考慮是否去問她。一個家僕跑來道:「老爺,有位戴公公的信使想見老爺。」
  楊凌忙叫人將那小太監喚進廳來,接過戴義秘信,打開看了良久,忽地屈指在信上一彈,輕輕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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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妙應寺,又稱白塔寺,位於阜城門內大街路北。兩乘小轎到了廟門前,轎簾兒一掀,走出兩個嬌媚如畫的麗人兒來。
  兩個美人兒一頭青絲如同墨染,都是身著翠綠色襦襖,湖色八幅風裙,弓鞋輕移,裙擺緩動,細褶展如水紋,更顯得風姿綽約,如曳碧波。兩個俏麗的女子,頓時吸引了一眾香客的眼神兒。
  雪裡梅悶了許久,今兒還是頭一次和玉堂春出門,所以心情很是欣喜,她也沒有注意玉堂春躊躇不前的神態,當下直奔大殿,搶了個蒲團,招呼玉堂春道:「姐姐,來。咱們先拜過佛祖。」
  玉堂春強顏一笑,走到她身邊挨著她跪下,雪裡梅微微閉著眼,虔誠地向佛祖膜拜,嘴角掛著滿足和甜蜜的笑意,也不知許了什麼願。
  玉堂春卻一副神思恍惚的模樣。多少年的恨意,可是看到親生父親信中所述的悲慘和可憐,走投無路不得不登門求她,卻又沒臉見她怕她責罵,只求她若肯援手今日便來這妙應寺塔林一見。她終忍不住動了憐憫之心。
  不管他如何可恨,自己這身子,這命總是他賜給的,就幫他這一回,全了父女這義吧。玉堂春在心底暗暗歎息一聲,摸了摸懷中揣著的銀票,那是她的全部積蓄。
  殿外人群中,幾個男人閒閒散散地立在香煙裊裊的大銅爐旁瞇著瞧著兩人背影,就像看著眼中的獵物,一個臉上有條疤痕的漢子瞧瞧四下沒有外人,有睦忐忑地道:「黃大哥,咱們這次進京做的幾票買賣足足賺了上萬兩銀子,有必要再冒這風險麼?」
  那個被叫做黃大哥的絡腮鬍子正是協助王景隆脫獄的人,他聽了冷冷一笑,反問道:「怎麼,怕了?」
  刀疤漢子說道:「大哥,小弟不是害怕,可是……這女眷是威武伯的女人,聽說他為了咱們這些苦哈哈阻止皇上加稅,差點兒被砍了頭,動他的女人……」。
  黃大哥冷酷地一笑,不屑地道:「那些狗官哪有好人?還不是為了給自己博個好名聲?咱們的土地照樣被官莊、王莊給吞併了,照樣每年被朝廷逼著養馬,姐姐的,種馬死了要交錢,種馬生不出小馬要交錢,多少人被逼得傾家蕩產啊?這天下呀,算是到頭了,虎哥招兵買馬,現在缺的就是銀子,我們再多弄點再回去,嘿,等虎哥揭竿而起打下了天下,你我就是開國元老。」
  另外一個漢子聽得心熱,忍不住問道:「老大,你說虎哥真能成事麼?要是不成,那可……可是殺頭之罪呀。」
  黃老大瞪了他一眼,壓低嗓門狠狠罵道:「屁話,現在咱們就能活下去了麼?劉神仙不是給虎哥看過相嗎?霸州楊虎,紫徵轉世。虎哥有帝王相,老天庇佑著呢。」
  他似乎不想多談這個問題,岔開話題道:「一會兒那個姓牛的將兩個女人引到塔林後,立即跟上去擄了人就走。」
  刀疤漢子頰肉抽動了一下道:「大哥,我看這姓牛的不是普通人,否則怎麼敢和威武伯作對?而且他出手闊綽,咱們綁了人隨他出去找到他們藏身之處,要不要……嘿嘿,全給他抄了?」
  黃老大斷然說道:「不行,盜亦有道。不能壞道上規矩,否則以後誰還敢找咱們做生意?收了銀子咱們立即趕去西山清風觀,避上幾天等風聲小了就回霸州,他們就各安天命吧。」
  雪裡梅和玉堂春肩並著肩磕了頭,雪裡梅向玉堂春挨近了些,雙手合什,悄聲問道:「玉姐兒,你許的什麼願?」
  玉堂春神思恍惚,問她一問不禁慌亂地道:「啊?什麼?沒……沒許什麼願呀。」
  雪裡梅撇了撇小嘴兒,挪揄道:「那你這麼慌張作什麼?對我還瞞著,哼,有了老爺,對我這妹妹就不親了。我可不怕告訴你,我啊……我許願……許願佛祖保佑,明年給老爺生一個兒子、一個女兒……」。
  玉堂春雖然滿腹心事,仍被她逗得噗哧一笑。嬌嗔道:「你呀,真是沒羞沒臊,哪有大姑娘家就許這願的?」
  雪裡梅翹著嘴兒道:「不然怎麼辦?夫人我比不了,你又比我漂亮,不搶在你們前邊生孩子,老爺能疼我嗎?」
  玉堂春歎道:「傻丫頭,女人還是得講德行,你看夫人那般賢惠,老爺多麼敬重她。以色待人,哪能長久?你呀,繼續在這做你的春秋原原大夢吧。」
  她站起身來揉了揉膝蓋,雪裡梅也跟著站了起來,問道:「你去哪兒?聽說這廟裡的卦靈著呢,咱們去卜上一卦。」
  玉堂春搖頭道:「你去吧,我要……我要去解個手兒,一會兒就回來。」
  玉堂春支應個理由兒。走出殿門假意要出廟解手,走了一半兒看看無人注意,一閃身從松柏林裡的小路折向中殿的塔林。
  潔白的寶塔足有百餘座,塔上都繫著小小的銅鈴兒,風一吹,便發出悅耳的鈴聲。玉堂春提著裙裾,匆匆走入塔林,四下張望著向深處走去。
  因為拜佛的大多是本地人,這塔林是早逛遍了的地方,所以塔林中遊人不多,遠遠地偶爾可見三兩行人。玉堂春轉過幾座寶塔,正四下張望著,忽地身後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喚道:「周玉潔!」
  玉堂春一激靈,猛地轉過身來,只見一個臉色陰霾的青〔袍書生正冷冷地看著她。玉堂春頓時大駭,明白中了人家奸計,她退了兩步,失聲道:「王景隆,是你……你逃出泰陵了?」
  王景隆掩飾不信滿臉的得意和怨毒,陰笑道:「大圭不琢,美其質也。周小姐就是驚慌失措的時候也是這般動人。」
  他興奮地緊逼過來,說道:「小賤人,你害得我好苦,如今一騙還一騙,我看你還往哪裡逃?呵呵呵,你放心,我不會殺了你的,我會帶你離開,把你這個千人騎、萬人跨的賤人好好整治一番再送回楊凌身邊。」
  他止不信興奮地狂笑道:「那時你目不能視、耳不能聽、口不能言、四肢俱無、骯髒得像條豬一樣,但願楊凌還會疼你、愛你,哈哈哈哈……」
  玉堂春聽他說出那種生不如死的可怖模樣,駭得俏臉煞白,她打了個冷戰,轉身便跑。王景隆方才跟進塔林時黃老大幾人已悄悄跟在他後邊,這時聽到身後腳步聲不禁捧腹大笑:「你能跑到哪裡去?哈哈哈,給我抓住她,馬上帶出城去。」
  身後一個聲音應聲笑道:「上的不敢,小的又沒瘋,哪悸碰楊大人的女人?」
  王景隆愕然轉身,立即看見一隻斗大的拳頭迎面擊來,砰地一拳正砸在他的鼻樑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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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裡梅求了一隻上上籤,喜孜孜地奔出殿門,想向玉堂春炫耀一番,她剛剛走出殿門,忽見院中一陣喧嘩。十幾個各色裝扮的大漢扭著幾個人從松柏林中走了出來,不禁有點兒驚奇。
  隨即又見兩個光頭和尚拖死狗似地拖著一個人大步走了出來,後邊跟著一個笑吟吟的青衣男子,再後邊眾星捧月一般,玉堂春被六七個人護在中間走了過來。
  雪裡梅瞧見那青衣漢子,認得是楊凌親軍統領柳彪,再瞧瞧後邊的玉堂春,不禁奇怪地迎上去道:「柳大人,玉姐兒,這……這是怎麼回事?」
  柳彪抱拳正要搭話。一個大漢奔過來向柳彪道:「稟告大人,這伙賊人中有一個武藝甚為高強,他中了小的一鏢,見機不對就翻牆逃了。」
  柳彪怒道:「幾十個人拿不信幾個綁匪,真是一群沒用的飯桶,趕快去追.」
  這時廟門外四個親軍校尉提著腰刀,簇擁著輕衫佩劍的楊凌走了進來。玉堂春和雪裡梅見了又驚又喜,楊凌卻只向二女淡淡掃了一眼,便滿面笑容地迎向急步走過來的知客僧,合什一禮道:「今日能拿信這些綁匪強盜,還要多謝大師給予方便。」
  那胖胖的知客僧笑得彌勒佛一般,向這位御前親軍統領諂笑道:「哪裡哪裡,將軍設計除奸,伸張正義,貧僧理應相助。」
  楊凌哈哈一笑,與他把手一搖。就在這時,兩個聞訊趕來的五城兵馬司捕快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一進廟門就大呼小叫道:「是誰未經兵馬司許可就胡亂拿人?」
  他們一張眼瞧見楊凌幾人的禁軍服飾,還未看清楊凌的品秩,兩個「城管」已經矮了三分,提著何如刀鎖鏈四處點頭作輯道:「小的五城兵馬司馬昭之心快蕭禹、荊戈,見過諸位軍爺,呃……軍爺這是拿的什麼賊人?」
  楊凌走過去道:「本官楊凌,拿的是意圖綁架本官女眷的匪人,呵呵,你們來得正好,帶本官去見見你們的御史大人。「
  皇帝親軍雖然位高權重,卻沒有在京城內隨意捕人的權利。楊凌不想落人口實,說他私高公堂,自然想將人犯交給五城兵馬司處理。玉堂春見老爺自打進了廟門,就沒正眼兒瞧她,心中又是委曲又是害怕,她怯怯地走過來,低聲道:「老爺……」。
  楊凌惱她有事不同自己商量,他雖還不知玉堂春因為什麼理由被王景隆給逛了出來,可要不是自己為了防範廠衛,又得了戴義及時報訊,這時隔不久她豈不已被人擄走凌辱?所以他心中有氣,見她過來,把臉一板,重重地哼了一聲道:「有什麼話回家再說,跟我去五城兵馬司。」
  蕭禹、荊戈兩個捕快見這位御前紅人這麼配合,忙感激涕零地隨在他屁股後邊,舉一反三地吆喝看熱鬧的百姓散開。巡城御使因為天熱,剛剛除了官袍飲茶,聽說楊凌來了,急忙又穿戴起來,慌慌張張地跑了出來。
  楊凌此時正坐在一把椅子上,上演馴妻記。玉堂春跪在他面前,委委曲曲地把上當受騙的事情源源本本說了一遍。楊凌冷哼道:「於是你便自作主張,編出個要來廟裡上香的理由跑出來了?要不是我事先得了消息,你自己想想現在是什麼下場?」
  楊凌向雪裡梅使了個眼色,卻仍擺足官威道:「起來,回府再和你算帳。」雪裡梅見他他眼色,會意地過去扶起玉堂春,將她拉到側後旗牌下,在她耳邊吃吃笑道:「好啦好啦,老爺是疼你才生氣嘛,別害怕了,回去對台戲老爺使出你好狐媚子手段,叫老爺看得手也軟腳也軟,自然就會饒了你了。」
  玉堂春被楊凌嚇得六神無主,偏還聽這丫頭說些瘋話,心中又氣又羞,可是想想,今天要不是楊凌事先埋伏在此,將親兵扮作香客、小販、僧侶,及時擒住那伙賊人,後果真得不堪設想。
  所以老爺無論怎麼責罰她,她還真得無話可說。玉堂春忐忑不安地想:只是不知老爺的家法是什麼,聽說一些官宦人家笞打奴婢妾室,不是用鞭子就是用木棍,但願老爺不會那麼狠心。
  那位巡城御使慌慌張張跑出來,在自己的大堂上。人家楊大人卻擺足了官威在教訓自家小老婆,他連話也插不上,只得畢恭畢敬地站在一邊兒候著,這時好不容易逮著機會,忙上前施禮道:「下官巡城御史胡周,參見楊大人。」
  楊凌倒不是有意在他面前囂張。而是柳彪事先已提醒過他,知道這位巡城御使胡大人,也是王瓊提拔的官員。王瓊雖不掌吏部,卻做禮部尚書多年,經科舉而為官的人許多都是他任考官時提拔焉的,按規矩就算是他的門生,雖算這便宜老師做得容易,可是許多官們也確實感念他的賞識之恩,楊凌擔心他看在王瓊的面上循私,所以有意給他個下馬威。
  這時見他執禮甚恭。楊凌才起身道:「胡大人,堂上這人是南京禮部尚書王瓊之了,皇上欽定的人犯,他從泰陵逃脫,勾結一班匪類,蓄意謀害本官家眷,幸被本官侍衛拿住,請大人問罪。」
  王瓊雖說倒了台,可在京裡人脈廣泛。胡週一個小小的巡城御使可是得罪不起,但是眼前這位楊大人,他更加得罪不起,胡周只好硬著頭皮答應一聲,升堂問案。
  衙役端了盆水來,先「嘩啦」一聲將王景隆潑醒。王景隆幽幽醒轉來,瞧見楊凌端坐一旁,玉堂俏生生地立在他身後,知事已敗露,不禁恨極大吼,赤紅著雙眼猛撲過來。
  王景隆雖是個文弱書生,可此時那瘋狂的氣勢叫人瞧了實在心寒,楊增值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兩個衙役反應極快,追上來兩隻風火棍在王景隆膝彎裡一點,王景隆就「呯」地一聲摔在地上,隨即被兩個衙役反拗住了雙手制住。
  王景隆動彈不得,竟一探脖子,一口咬住楊凌衣衫下擺,瞪著兩隻似欲噬人的眼睛,死死地瞪著他,那種無窮的恨意瞧得楊凌一股寒意刷地一下寒毛兒都立了起來。
  王景隆想報復他他可以理解,可是他憑什麼恨他恨到這種地步?難道這種人都是毫無理性的麼,就絲毫不去考慮事情因由,不去想自己害人時如果成功會對別人造成多大的傷害嗎?
  楊凌自知命不久矣,所以別人對他有什麼傷害,他看的都不甚重,可是他絕對不能容忍別人對他家人的傷害,那是他唯一堅持的,決不讓步的立場。
  此時見了王景隆毒蛇一般的眼神,他終於明白,兩家的仇恨已是根本不可能和解:他身居上位時可以想著放過別人,更從來沒有想過傷害別人的家人,可是如果他落到別人手中,那人會放過他麼?會放過他無辜的家人麼?
  楊凌又驚又怒地道:「胡大人,這犯人越獄逃脫,買兇傷人,大堂上還哪些猖狂,你都看到了麼?」
  胡周咬了咬牙,喝道:「來呀,將人犯拖下去,重打四十大板,再押上堂來問話!」
  又過去兩個衙役,四個人抓著王景隆往堂下拖,王景隆一又無比仇恨的眼睛死盯著楊凌,咬緊了牙關就是不鬆開,那些衙役頓時惱了,他們可不管你是誰,登時有個衙役放開了手,抽出腰間掌嘴的刮板,照著他雙頰「啪啪啪」就是幾板子,抽得王景隆雙頰都木了,他嘴角流著血,連牙齒都鬆動了。
  眾衙役趁勢使力一扯,竟將楊凌袍子扯下一塊來,幾人拖著王景隆剛剛走到門檻,一個衙役急匆匆跑進來道:「啟稟大人,內閣三大學士、禮、工、吏、戶四部尚書以及朝中幾位大人到了。」
  王景隆聞言張開血口哈哈狂笑,胡周卻聽得大吃一驚。倏地一下站了起來,他匆匆整了整烏紗說道:「快快,將人犯押進斑房,暫且退堂。」〕
  楊凌聽說來了這許多頭面人物也不由吃了一驚,連忙擺手讓雪裡梅、玉堂春也退到堂外去。三斑衙役退下,兩人剛剛走到門口,就見一班白髮蒼蒼的朝中元老急匆匆走來。
  原來王景隆買通那幾個大盜想將玉堂春擄出城去洩憤,王平趕著馬車候在妙應寺外山牆處,不料他見楊府的轎子到了不久,楊凌便領了一班親軍走進廟去,立即知道不妙了,這裡通知少爺也晚了,王平立即棄了車子躲進一旁的小巷。
  那幾個大盜倒也義氣,被抓住後無人供出廟外還有同夥接應。他眼見這些人和昏迷不醒的少爺被帶到五城兵馬司,立即抄小路趕往午門。
  劉健、謝遷等人和王瓊平素也是常常飲酒和詩的朋友,王平作為尚書府內書房管事,對他們極為熟稔,連他們的管家、轎夫都認得,到了午門他剛剛尋到這幾位大人的轎夫,愉好這班大人剛剛散了午朝出來。
  王平見了幾位大學士立即撲過去磕頭,只說少爺在泰陵被戴義等人蓄意折磨,欲置他於死地。少爺不堪其苦,在他幫助下逃回京來想不熟朝廷給條活路,卻又被楊凌栽贓陷害,拿去五城兵馬司了。
  這班老臣雖對王瓊前些時日的表現多有不滿,畢竟是多年的同僚好友,如今王瓊兒子發配泰陵、自己流放金陵,說來也夠慘地,聞言都起了惻隱之心。其中對楊凌早已不滿的大員更是憤然責備楊凌逾規,一起隨了來。
  楊凌和胡周見了大學士和眾位尚書和楊芳、王鏊等人,忙欠身施禮,劉健、李東陽等人尚沉得住氣,楊芳、王鏊、楊守隨等人見了楊凌氣就不打一處來,一甩袖子氣哼哼地踏進堂去。
  胡周忙將人擺了椅子請諸位大人上坐,舉目望去,人人比他高三級,胡周只得可憐巴巴地一一見禮。楊芳推開衙役送上的熱茶,直視楊凌怒道:「楊大人,王尚書一家被你害得還不夠慘麼?王景隆好好一個舉人,如今削去功名成了囚犯,你為何還是不肯放過他?」
  楊凌扶著劍淡淡地道:「在從何出此言,楊凌今日上堂,是受害人身份,不是以朝中大臣的身份壓迫胡御史斷案。王景隆設計引出楊某府中女眷,想報復傷害楊某,物證是誆騙本人內眷的書信,人證有他買通的一眾盜匪,人證物證俱在,怎麼反成了楊某害人了?大人不要顛倒黑白!」
  劉健見他們爭吵,蹙眉向胡周問道:「胡御使,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胡周尷尬地道:「下官剛剛升堂問案,詳情還不甚瞭解,不過……不過那封信和被現場抓到的匪盜確是有的。」
  謝遷和李東陽聽了不禁對視了一眼,楊凌當初沒有對王家死纏爛打,如今更不會愚蠢地趁著皇帝大婚的時候打壓對方,王平的說法十有八九是倒打一耙,可是明知如此,難道能眼睜睜看著幫人之了受難卻袖手旁觀?
  謝遷捻著鬍鬚沉吟片刻道:「我等聽了王府家人求告,一時不知所謂,只因事關故人之子,所以跑來看個究竟,倒不是有意妨礙司法。本官也相信楊大人的為人,不過俗話說冤家宜解不宜結,君子以厚德載物,同為朝中大臣,楊大人是否可以網開一面呢?」
  楊凌回想起王景隆無比仇恨的眼神,那緊緊咬住他衣衫、吐血不放的瘋狂舉動,心頭不由一寒,硬起心腸道:「諸位大人可知王景隆引出楊某家眷,意欲如何報復?那手段實是人神共憤!常言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楊某也是官,只回他要傷害的是我的家眷,我便撤了訴告以示君子厚德,若是他想害的是個尋常百姓呢?豈不是因公廢私,因人施法了麼?」
  幾位大人聞言不禁語塞,李東陽遲疑一下,站起身來走到楊凌身邊,微笑道:「楊大人,借一步說話。」
  楊凌對這位李大學士頗有好感,見他態度靄,便隨著他走到一邊。李東陽誠懇地輕聲道:「楊大人,老夫賣個老,叫你一聲賢侄,你與王家的恩恩怨怨,今日且不去談,老夫只從你之方面來想,王景隆生活優渥、不通世故,驟逢大變,難免心懷怨憤,心態失常,所幸他並未給你造成傷害,你放他一馬,對你只有好處、並無壞處。今日諸位大人看在王尚書面上,向你一個晚輩求情。賢倒賣這個面子,以後在朝為官,總是方便一些,皇上大婚,這時候弄些不開心的事,你也知道也不合適呀,況且你若能以德報怨,王尚書必然心懷感激。王景隆不過是一介書生,縱然恨比天高,又有什麼能力害人?他行兇未遂,有這麼多老臣看在王尚書面上為他求情,皇上決不會判他的死罪,你何不順水推舟,與人方便,與已方便?」
  李東陽這番話入情入理,楊凌不禁躊躇起來,李東陽微笑著等他答覆。楊凌猶豫半晌,瞧見堂上一眾老臣都盯著他看,終於下定決心,他深吸一口氣:「李大學士,下官想去王景隆談一談再說!」
  李東陽欣然點頭道:「好!胡大人,就讓楊大人見一見王景隆,讓他們單獨談一談吧。」
  胡周忙道:「是是是,下官司這就安排。」
  楊凌進了班房,只見王景隆坐在椅上,身上隨意綁了幾圈繩索。被兩個衙役按住,一見他進來,王景隆立即用怨毒的眼神盯著他。
  楊凌擺了擺手道:「你們出去,關上房門,我要和王公子好好談談!」
  兩個衙役應聲退出,輕輕掩上了房門。楊凌走到王景隆對面,拉了把椅子坐下。盯了他半晌,才一個月的功夫,那個風度翩翩、故作斯文的公子哥兒不見了,現在的王景隆兩頰瘦削、臉色鐵青,看來真的受了不少苦。
  楊凌歎了口氣,說道:「王公子,知道你我第一次見面,我是什麼感覺麼?」
  王景隆仍是怨毒地盯著他,不發一言,楊凌自顧說道:「那是很奇妙的感覺,一見了你,我就一廂情願地認定你是朋友,甚至想過……呵呵,奈何令尊大人對楊某似乎成見頗深,似乎王兄也多有誤解,你曾佈局害我,就是那樣我也不恨你,你信麼?我根本就不恨你。」
  王景隆咧開流血的嘴唇冷冷一笑,顯然根本不相信他的話。楊凌無奈地道:「我知道你不信,但我說的是實話,我甚至想,過些日子救你出來,送你回金陵去,你為什麼執意與我為分仇呢?」
  王景隆陰森森地笑道:「因為你……你楊凌是國賊!有朝中各部大人保著我,你殺不了我了是不是?所以又來買好,小人!」
  楊凌煩惱道:「我們到底有何仇冤?這不是莫名其妙麼?你不要把所有過錯歸糾在別人身上,我是真地想和你和解,我的追究你今天試圖傷害我家人的事情,送你會泰陵,過些時候,等皇帝大婚後,我再想辦法把你保出來,就是你的功名……如果皇上發一句話,也不是赦不回來的,你能不能不要再執著於這段仇恨?」
  王景隆滿面冷笑道:「能,當然能,我只要一出這個門兒,就會痛哭流涕向各位父執長輩認錯,痛心疾首地悔過,老老實實地做一個欽犯,我這次來報仇太過莽撞了,下一次,我會更小心!」
  他在陣陣冷笑聲中惡毒地說道:「我會一直忍,忍到重見天日的一天,你楊大人權柄通天,也不能整天調動人馬保護住你的家人吧?我會不擇手段地想辦法害你,你的女人就算永遠躲在家中不出來,也可能突然被一枝冷箭射穿她的心……」。
  楊凌心中暗暗湧起一陣殺氣,王景隆卻仍不知覺地狂妄地道:「你以後要過得比皇上還要小心,因為你買回來的瓜果蔬菜必須得給人嘗過了才敢動用。等你有了孩子,你還要看緊了他,否則,幾十年後,可能會有一個四肢殘廢的乞丐爬上你的家門乞討,而那就是你位高權重的楊大人的親生骨肉!」
  「又或者,你有了女兒,你猜猜她會有什麼下場?哈哈哈,你怕了?為什麼臉色那麼蒼白,為什麼連身子都在發抖?我是你的階下囚不是麼?你怕我做什麼?哈哈哈,我就是要讓你恐懼,讓你一輩子活在恐懼當中!」
  他提高了噪門厲聲喝道:「楊凌,你這個奸賊,你害得我爹去了金陵,你害了我的前程,我堂堂一個舉人,如今變成一個任人凌辱的囚犯!你給我的,我會一千倍、一萬倍地要你償還!」
  他的眼神發著瘋狂的光芒,用夢囈般的聲調道:「我會用任何手段對付你,我要你永遠生活在恐懼當中,我要你……呃……」,他說到這兒突然語噎,曈孔瞬間驚駭地放大了,喉間一縷鮮血沿著發亮的劍刃緩緩地淌了下琰。
  楊凌立起身子,站在王景隆面前低低地道:「王景隆,你以為你嚇到我了?你還不夠資格!你的話只能令我產生殺意!」
  他忍怒氣,帶著譏誚的語調道:「王景隆,你還真是個不成器的公子哥兒,以前是,現在還是。你不該激怒我,尤其不該拿我最重視的人來恐嚇我,你這個蠢材!」
  王景隆就像被割破了喉嚨的公雞,發出嘶嘶的聲音,但是他的聲帶再也發不出惡毒的詛咒了。他萬萬沒有想到這麼多父執輩好友找上門來為他說情,楊凌竟敢擅用私刑,將他殺了。
  「這樣也好,我是欽兒也不是想殺就殺的,楊凌,我用我的命來報復你!」王景隆漸漸渙散的眼神兒忽然浮上一層病態的喜悅。
  但是他隨即看到楊凌正向他走來,走到他身邊解開了他身上的繩索,然後反手一劍刺在自己臂上,高聲大吼道:「快來人啊,王景隆要殺我!」
  「我還是未能忍啊!君子,可欺之以方。可他……不是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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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大忠似奸

  兩名候在班房外的衙役正在閒磨牙,陡聽房中一聲驚呼,不禁駭了一跳,他們慌忙踹開房門一看,只見兩張椅子倒在一邊,那囚犯已掙脫了繩索,將楊大人撲倒在地.
  二人急忙撲過去擰住王景隆胳膊,卻發覺他身子已軟綿綿地毫無力氣,身下的楊凌滿身鮮血,也不知傷在何處,不禁怔在那兒.
  楊凌喘息著道:"快將他拉開,這人……這人瘋了,掙脫了繩索猛撲過來,奪了本官的佩劍,險些將我殺了。"
  二名官差見楊大人不能說話,這才放下心來,忙將王景隆屍身丟在一邊,趕緊地把他扶起來,一邊向外邊喊道:「快來人,囚犯脫困,行剌楊大人啦!」
  大堂上諸位老大人正在焦急等待,楊芳、王鏊幾人對楊凌成見已深,聽了王熙鳳平一面之辭,只道楊凌公報私仇,要利用督建泰陵的機會將王景隆折磨死,這在官場上是常見的事情,自然深信不疑。
  王景隆求告無門,為示活命只能逃獄進京告狀也實在可憐,一時動了惻隱之心,生恐楊凌利用權勢壓迫巡城御使將王景隆用刑打死,所以急急趕來,不料到了這裡卻見楊凌人證物證俱在,竟然是王景隆買兇報復,頓時傻了眼。
  幸好李東陽一番入情入理的話打動了楊凌,只要他不追究,以眾人的影響,皇上必不敢再加重王景隆的罪名,也算對故人有個交待了。劉健吃了口茶,猶豫地向李東陽問道:「賓之,你看楊凌肯網開一面麼?」
  李東陽撚鬚笑道:「大人放心,楊凌並非心狠手辣之輩,趕盡殺絕的事他是做不出來。何況三公六部為欽犯求情,就是皇上也要賣幾分薄面,何況楊凌雖是苦主,事實上沒受什麼傷害。」
  王鏊冷「哼」一聲。憤憤地道:「他的面子還真不小,進京不到一年,每個月都要鬧出些事來,說起來帝陵一案,王尚書只是受人蒙蔽,才附議要求嚴懲楊凌,頂多罰優傣半年略施薄片也就是了,如今卻被趕到金陵。王景隆一進糊塗,為了替父解圍告他強買妓妾,按大明律以反坐論處,就算罪加三和等,處以最高刑罰也不過是杖一百、流放三千里,何況他被削去了功名亦可抵罪。偏偏他倒霉碰到皇上親自聽審,這欽犯當的實在冤枉。如果我們這些老傢伙連這麼一個世侄都救不下來,今兒這事傳出去可是丟盡了臉面。」
  禮部尚書王華打趣道:「大明開國以來,三公六部一齊出面求情的欽犯,不是官身的除了洪武朝的沈萬三,大概也就只有王景隆一人了,難道楊凌的面子比太祖皇帝還大麼?」
  他這麼一說,大家面上神色頓時緩和下來。說得也是,沈萬三多次拂逆君上,洪武皇帝最後還不是賣了臣子們面子,收回聖旨,改賜死為發配麼,如今坐在大堂上的官員哪個品秩不比楊凌高?不過是要他網開一面,免致王景隆於死地,他敢一意孤行?
  戶部尚書韓文掃了眾人一眼,見楊芳、王鏊等人一臉的得志志滿,不禁暗暗搖頭,憑著他們的面子,他倒不信楊凌敢把王景隆怎麼樣,他只是擔心王瓊愛子心切,罔顧王法,果然遣人救王景隆脫逃。王景隆要不是倒霉成了欽犯,以王家勢力,這誣告罪也沒什麼大不了,但是如今既是欽犯,救他脫困就是無視君主,這罪可就不輕了。
  他想了一想,瞧見胡周也在堂上,又不便說出心中擔心,楊守隨坐在旁邊,瞧見他臉色,知道老友心中所慮,不禁微微一笑,伸出一指在他襟上飛快劃了幾字:「家奴擅主,查無實據。」
  韓文瞧了輕輕「啊」了聲,是了,王瓊在朝中沒有仇家,只消以此理由搪塞,誰會落井下石,對一個七旬老人救子行為窮追不捨,豈不令人不恥麼?
  他向楊守隨微微一笑,正要有所示意,便聽到堂下傳來驚呼囚犯行剌,幾位大人不由霍地站了起來,又驚又疑地望向外邊,只見一個衙差飛快地跑進來道:「啟稟大人,那囚犯掙脫繩索,意圖行刺楊大人。」
  「什麼?楊大人(那人犯)如何了?」胡周也顧不得自己官兒小了,和楊霖抑著問道。李霖問的是王景隆生死,他擔心的卻是楊凌的死活,如果楊凌在他這兒出了事,罷官滾蛋是免不了啦。
  衙差哭喪著臉道:「楊大人受了傷,滿身是血也不知有多重,那囚犯已被楊大人反手刺死了。」
  劉健頓了頓足,領著幾位大人慌忙向堂下臨時囚禁待審犯人的班房跑去,到了班房中,早已聞訊趕來的玉堂春、雪裡梅抱著楊凌正哭得淚人兒一般,幾位大人瞧見楊凌一身是血,也不知是王景隆濺的,還真是嚇了一跳。
  楊凌畢竟是頭一次殺人,雖說聽了王景隆那般惡毒心思,怒不可遏,畢竟心中恐慌,加上自刺一劍也確實痛疼,所以臉色慘白,驚惶的神情倒不似裝地,再看地上躺著的王景隆,那絲惡毒陰險的笑容還掛在臉上,顯得異常猙獰,情形瞧起來真得如衙役方纔所言。
  李東陽震驚,痛惜、懷疑的神色在臉上一閃而過,趕過來扶住楊凌問道:「楊大人,你傷勢如何?」
  楊凌見他問都不問事情經過,那雙眸子卻緊盯著自己神情,似乎想從中看出端倪,心中也有點發虛,好在他本來就臉色蒼白,誰也看不出問題,楊凌答道:「大人,下官也有心放過他,孰料他恨意太深,竟突然掙脫繩索奪了下官佩劍在我臂上刺了一劍,幸好他體力不支,下官搶回劍來,反將他刺死了。下官……下官倒不礙事。」
  李東陽看不出破綻,失望地站起身子,怔怔良久才歎息一聲,無力地擺手道:「楊大人沒有大礙便好。趕快替楊大人包紮一下,再送醫好好診治。」
  楊凌見這些人個個目光如炬,生怕待得久了言語間露出破綻,忙掙扎著站起來道:「下官已簡單包紮過了,只是失血過多,有些頭暈,實在不克久持。各位大人,如此結局實出下官所料……唉,下官……下官先告退了。」
  劉健等人瞧著他被玉堂春、雪裡梅一左一右扶持著,搖搖晃晃走了出去,過了半晌楊守隨怒吼一聲:「胡扯!這小人分明是不想放過王景隆。居然假意應允,故意殺人,真是陰險!」
  韓文苦笑一聲,用他剛剛劃過的字回道:「暗室之事,查無實據,這事只能成為無頭公案了。」
  在場幾位大人除了王華相信楊凌所言,李東陽有所懷疑外,其他人皆不相信王景隆會脫縛殺官,那不是自尋死路麼?是以滿面憤懣,可是這事兒真的是查無實據,又能無法質問楊凌。
  謝遷苦笑一聲,歎道:「只是……當初我等信誓旦旦會保得王景隆無事,如今實在愧見故人了。」
  劉鍵此時已定下神來。微微搖頭道:「多說無益,唉!等兵馬司驗過屍身,老夫會派人來替他收斂屍體的。賓之,這事實在難以啟齒,麻煩你寫封信,告知王尚書吧。」
  李東陽默默地點了點頭,扭頭對胡周道:「將一眾人犯移交刑部審問,告訴他們,案情進展要隨時呈送給!」如今刑部尚書位置還在懸空,暫由大學士李東陽代理刑部,此案既涉欽犯、又鬧出了人命官司,小小的五城兵馬司自然無權過問了。
  胡周聞言如蒙大赦,趕緊忙不迭地答應了。
  楊凌坐在馬轎內,玉堂春、雪裡梅也不避嫌疑地一左一右偎著坐著。王景隆只圖一時痛快,一番惡毒語言氣得楊凌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殺氣大起下將他殺了,但自刺這一劍他可不會太深,身上的血主要是王景隆腔中所濺。
  可雖說如此,眼見他臉色蒼白,如今除了血袍,身上仍是一股血腥氣,二女如何不怕?玉堂春眼淚汪汪地道:「老爺,都是婢子不好,婢子擅作主張,連累老爺受傷,婢子願受老爺責罰。」
  楊凌心中猶在想著王景隆那些惡毒語言,聽了忍不住冷笑一聲道:「那個畜生,不思己過,只知歸咎他人,好像全天下都欠了他似地,該殺!」
  「嗯?」玉堂春心思何等奇巧,聽了這話一雙妙目頓時詫然望向他,滿面疑問。楊凌心中一凜,雖說二女不會害他,這個秘密還是永遠不要揭開地好,他緩了口氣,轉圜道:「我好心想放他一馬,他居然刺我一劍,還不該死麼?」
  要裡梅恨恨地道:「老爺說得對,咱家又不欠他王家什麼,一直是他們在找咱家的毛病,伏著他老子做過多年的官兒,朝中人事雄厚,一而再再而三,欺人太甚了,不懂得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麼?死了都是活該!」
  楊凌微微一笑,這小妮子比較單純,又愛恨分明,倒是好哄得很。玉堂春見他神色緩和下來,心頭一陣輕鬆。楊凌轉首瞧見,不禁又板起了臉,說道:「你不要得意,捅出這麼大漏子,我不罰你,府上的人還不都翻了天去?就算你誤以為是生」父上門求助,難道這事兒不該讓我知道?」
  玉堂春聽他呵斥,一時自憐身世,不禁眩然欲泣。她是被楊凌贖買回來的,注定是人家的私有財產,無論是為婢為妾,都改變不了這種從屬關係,就算是生身父母也決定不了她任何事。
  如今她瞞著老爺將私蓄財產偷偷拿出來饋贈生父,楊凌只須報官說上一聲,將她拉到公堂亂棍打死了也沒人同情她,她雖篤定楊凌不會這麼對她,聽見楊凌這般正顏面厲色,心中仍是又惶又怕。她捲著衣角作垂著頭不敢看楊凌,只是怯生生地道:「婢子知錯了。老爺要打要殺,婢子都不敢有絲毫怨言。」
  楊凌看她要哭出來的樣子,也不忍逼迫過甚,他扭過頭去道:「知錯就好,回去自己打夫人領家法!」
  雪裡梅才不信楊凌捨得責罰她們,如今聽他說讓玉堂春找幼娘領家法。夫人那麼好的人,待她們又像姐妹一般,怎麼會捨得責罰,老爺這分明是有意放水了。她躲在楊凌背後不禁悄悄吐了吐舌頭,從楊凌背後伸出手去。扯了扯玉堂春衣袖,向她扮個鬼臉。
  楊凌在親軍護衛下回到家中,韓幼娘得了消息緊張的小臉雪白,慌慌張張地拉著他手,又不敢擅自去解他臂上包紮的傷口。只急得跺腳道:「快,快去請文心姐姐來。」玉堂春見夫人模樣,又羞又愧,垂著頭站在一邊不敢作聲。
  高文心這幾日不知在忙些什麼,搬了一大堆的醫書,沒事便在房中翻翻寫寫,韓幼娘見她有事要忙,平素也不叫人去打擾她。這時高文心正在房中翻看古籍,被雪裡梅和一個小丫環拉了手就拉到夫人房中,愣愣地不知出了什麼事。
  這女人一研究起學問來,也和男人一般有些不修邊幅,高文心文雅恬靜。頗像個大家閨秀,加上氣質雍容、個頭兒高挑,身材又比韓幼娘、玉堂春幾人成熟,平時便是穿上婢子衣服那氣質也不像是個服侍人的女子。
  現在被她直接從自己繡房中拉了出來,只穿著家居的襦襖、一條湖水綠的敝口褲,繡發蓬鬆,那種成熟女子模樣兒說不出得動人。尤其體態豐盈,下身修長,穿著柔軟貼身地褲子,身體優美的曲線呈露出來,十分得誘人。
  楊凌不是頭一次見到女人穿褲子,尤其她上身又是短衣,自到了這時代裙裝看多了,乍一瞧來感覺很是親切。高文心被他一看,頓時臉蛋兒一紅,急忙地走到他側邊,探視他身止傷口,不敢直接落在他的目光下。
  那種敝口褲雖說是家居常服,卻是從棉褲發展來的,只可在內宅中穿著,要出門時外邊還是要套羅裙的,她怎好意思被楊凌注視?高文心臉熱熱地替他解開臂上胡亂捆紮的紙,巾,擼起袍袖查看了下傷口,不禁吁了口氣,微笑對韓幼稚娘道:「夫人不用擔心,老爺創口不深,現在血也止了,沒有大礙地,待婢子取些白藥來敷上便是。」
  韓幼娘聽了這才鬆了口氣,對楊凌嗔怒道:「相公帶了那麼多人去,怎麼還傷了自己,早知道幼娘就陪你去了。剛剛兒的可真是嚇死我了。」
  雪裡梅嘴快,憤憤地把王景隆意圖劫走玉姐兒,被捕後又恩將仇報、謀刺老爺的事說了,聽得韓幼娘也憤怒之極。高文心聽了眼珠一轉,瞧向楊凌的眼神兒卻有點怪疑。
  只見高文心遲疑一下,說道:「老爺,這傷口並不礙事,不過……長好後難免要留下較大的疤痕,請老爺移到婢子醫房之中,讓婢子施以刀針可好?老爺放心,婢子敷上麻藥,絕無疼痛的。」
  楊凌不以為然地笑道:「何必這麼費事兒?傷口又能不在臉上,有個傷口……呃……好吧」,他說著一抬頭瞧見高文心眼色,裡邊有幾分了然、幾分狡黠,楊凌可不是真的秀才,一見這種怪異的眼神,立即省到:莫非這劍傷是自刺還是他人刺傷,這時的人就可驗出?是了,角度、力道都有差異,若是對創傷有研究的人,難免會看出端倪,高文心這是要幫我做手腳了。
  韓幼娘聽了又擔心起來,急道:「姐姐相公不是沒有大礙麼?怎麼……怎麼還要施以刀具?」
  楊凌和高文心對視一眼,彼此心知肚明,楊凌不禁笑道:「幼娘,女神醫的醫術你還信不過麼?我聽說過,這才是高明的醫術,傷口會好得更快些的,你不用擔心,我這不是能走能跑麼?呵呵呵……」
  楊凌笑吟吟地站起身來,說道:「我過去就好。你不要跟來了,免得見了血肉又擔驚受怕。」
  高文心眼中閃過一絲哲學神色。見他當先走出了門去,才微微一笑,對韓幼娘道:「不要擔心,姐姐只須兩盞茶的功夫,保證還你一個好端端的相公便是了。」
  韓幼娘臉兒一紅,假意嗔道:「幼娘當你是親姐姐,你現在也學雪兒她們取笑我,要是有朝一日……哼哼,人家可不喝你敬地茶呢。」
  高文心臉騰地一下紅了,又羞又惱地張了張嘴,可是又不敢把話說絕,她恨恨地跺了跺腳,趕緊逃了出去。
  韓幼娘雖說見丈夫行動自如,也對高文心的醫術十分信得過,還是想跟去打個下手幫幫忙,可是她剛剛邁出兩步,玉堂春已怯怯地扯住她褂子,委委曲曲地道:「夫人,老爺受傷是因為婢子引起,請夫人責罰婢子。」
  韓幼娘啼笑皆非地道:「誰想得到王景隆會掙脫束縛行兇傷人呀?你別跟著添亂了。」
  玉堂春跪了下去,傷心道:「不管怎麼說,這事總是因為婢子引起,再說……再說老爺吩咐小婢找夫人領家法,婢子怎敢不從?」
  韓幼娘趕忙地扶起了她,莫名其妙地道:「這怎麼說的,咱家哪有什麼家法。家法……呃……家法……」。
  ………………………………………………………………………………
  第二日,刑部右侍郎魏紳就將審理結果呈報了李東陽,案子審得極為順利,根本不曾動刑,王平便招供受老爺招待留在京城照應公子。見公子在陵上折磨,這才擅作主張,雇了些人去救他出來,如今反害了少主人性命,只求一死。
  那些流盜早有萬一被捕的準備,眾中一辭說是生活無著,流竄四方討個口食兒,受了王平重金誘惑,才幫他盜屍、救人,劫擄他人家眷。
  魏紳調查一番,情況屬實,至於這些流盜身份,說地天南地北哪兒都有,既已取了口供,也沒有千里迢迢派人取證的道理,便將案卷移送李大學士。
  李東陽見案情不曾牽涉王瓊,心中甚喜。漫說這主使人並無實據查到王瓊頭上,就算有甩懷疑,老友落魄金陵,幼兒又遭慘死,他也不會再做出落井下石的事來。
  看看魏紳判得還算公允,按大明律,謀劫囚,造意者絞,從者流一千里,謀綁架未遂,主使者臨十年,從者杖一百、監一年,兩罪並罰,判了王平腰斬,幾個流盜杖一百、流放三千里,發配涼州雜木口遞去所充當車伕,俾運軍需。
  李東陽拿起一張票簽來,提筆想了想,在紙簽上寫道:「量刑公允,擬欲許可。然皇上大婚在即,普天同慶,不宜郵包血,擬主犯絞立決、從犯赦杖刑,發配涼州。臣謹身殿大學士李東陽,六月二十七日。」
  兩行筆畫圓勁豐潤,遒麗的小楷寫罷,李東陽提起票簽來吹了吹,在簽上塗了點膠糊,輕輕粘在卷宗一角。
  他蹙著眉毛望了那卷宗半晌,忽地扯過一張紙來,懸筆疾書,在紙上寫下楊凌兩個大學,下邊又寫下善惡、忠奸兩行小字,端詳片刻他提筆一勾,將「惡」字抹去,狼毫筆端懸在那「忠奸」二字上卻遲疑良久,難以著墨。
  他歎息一聲,輕輕擱下筆,悠悠地道:「大忠似奸、大奸似忠,貌奸實忠,貌忠實奸,老夫一生閱人多矣,奈何……還是看不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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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各有隱私

  明天就是皇帝納娶一後二妃之期,楊家也是張燈結綵,內院是從跨院兒,右邊院內兩間新房中間隔著間儲放會什物的小房子,左右便是玉堂春和雪裡梅準備入住的新房,房中裝扮得喜氣洋洋。
  兩個小妮子的閨房不算大,但是很精巧,裡外兩間房,玉堂春的外堂懸掛的儘是字畫,雪裡梅房中卻是琴瑟琵琶,置放整齊。二人的內室就簡單多了,繡床盈盈滿室緋紅,妝台上邊還插著一叢鮮花,一走進去淡淡幽香撲鼻,再有個千嬌百媚的美人兒往房中一站,果真是溫柔鄉里能消魂。
  兩個人的繡床拾綴得齊齊整整,床榻上一塵不染,連她們自己都不捨得坐上一坐,自然不會讓丫環們動手幫忙,這全是自己花了大半天功夫佈置起來的。
  作為天子使節,要處理的事情很多,楊凌歇了一天,就不能再泡病號了,今晚就得趕去皇宮籌備,好在他傷口劍傷不深,痊癒得快,倒不影響行動。
  楊凌在書房內又仔細記了一遍明日需要做的流程,然後來到自己院中。兩個小丫環正在廳中懸掛綵燈,一個站在椅子上,一個在下邊扶著,見了老爺要施禮,楊凌見她們正忙著,忙擺手制止,逕自走進了房去。
  他悄悄走到門口兒正想開門,忽聽房中韓幼娘說道:「我可是越想越覺得不合適呢。相公同時納兩房妾進門兒,這樣好麼?」
  楊凌心中一沉:「壞了,幼娘嘴上不說,心中果然不舒服,可則拋棄自己也有點順水推舟的可恥念頭。就算皇帝賜給一對醜八怪,也是不能拒絕的啊……」
  玉堂春、雪裡梅兩個人生得千嬌百媚,見者生憐,朝夕相對的,要說沒有絲毫感情豈有可能,可是如果韓幼娘明白表示不悅,楊凌是真地不會得隴望蜀,國為這個會惹她不開心.
  但他敢為了幼娘的生死抗拒聖旨,卻沒有勇氣為了這麼件事得罪皇帝,聽見愛妻的聲音,楊凌心中不安,竟然不敢舉步了。
  只聽房中高文心的聲音輕輕笑道:「妹妹到底擔心些什麼呢?都見你吞吞吐吐了說了半天,姐姐還是不明白呢。」
  韓幼娘吃吃艾艾地道:「哎呀,姐姐你怎麼這麼笨呢。我是說……我是說相公一晚要入兩次洞房,我怕他……怕他……怕他吃不消呢……」。
  高文心忍俊不禁,噗哧一笑,房中傳來一陣打鬧聲,然後只聽高文心格格笑著喘息道:「原來……原來妹子是心疼相公了,嘻嘻、哈哈、呵呵」。
  房中聽不到幼娘說話,楊凌卻能想像出她嘟著小嘴兒的嬌俏模樣,心頭不禁一熱,只聽高文心討饒地道:」好好好,我賠罪,我賠罪,我的誥命夫人,不要擔心,咱們姐倆兒就關起門來說點私房話。「
  雖說是位醫生,畢竟自己也早沒出閣的姑娘,高文心說起這些話題臉上也熱辣辣的,她忸怩地道:」妹妹,縱慾傷身只是那些老夫子們勸誡別人不要沉溺女色搬弄出來的話,從醫道上可沒什麼道理。只要不是借助虎狼之藥過度傷害身體,就算……就算每天行一次房也不礙的,如果平時再注意保養,這事兒……反而於身心有宜呢。「
  韓幼娘奇道:「不會麼?可是……可是不是聽說一滴精十滴血,人體之精,旦旦而伐,會枯竭傷身麼?唔……我……我只是看過鄉間一些普通醫生書,姐姐不要笑我。」
  高文心道:「精氣化血,毫無根據,那都是無稽之談。嗯……這麼說吧,你現在不是每天早上習武麼?行房事還沒你練武消耗的體力多呢,哪有那許多玄虛?」
  楊凌聽得暗暗驚奇,這高文心的醫術果然高明,現代醫學用儀器化驗才知道所謂精血不過是無稽之談,純屬古人的臆測,想不到她雖然未必知道那麼清楚,竟也說得八九不離十。
  韓幼娘吁了口氣道:「那我就放心了,相公以前身虛體弱,臥床經年,差點兒就……我總擔心他的身體,姐姐醫道通神,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唉,明兒個就要辦喜事了,相公一直想要個孩子,可我又不爭氣,但願兩個妹妹能早日給楊家生下後代。」
  高文心聽了神色一動,說道:「妹妹,老爺如果想要子嗣,恐怕……恐怕有些難了。」
  韓幼娘和房外的楊凌聽得都是一驚,韓幼娘已緊張地抓住高文心的手道:「姐姐何出此言?」
  高文心道:「妹妹別太擔心,你聽我說,我觀老爺氣色,原本就有幾分懷疑,近日翻閱了些古籍,昨日又替老爺號過脈,只覺老爺內裡虛損嚴重,原來還不知就裡,現在才知道原來老爺曾經纏綿病榻,這就難怪了。身體的強健和內損虛耗是兩碼事,你別看老爺現在身體很好,這是不同的,要治好他,須內以藥膳調理,外以針石輔助,如果由我來做,大約半年時光我可將大人治好。」
  「啊!」韓幼娘又驚又喜,連忙問道:「姐姐,那如何醫治?」
  事關己身,楊凌也是心跳加速,他倒沒有無後為大、延續香火的念頭,但是卻極想和心愛的幼娘誕生一個愛的結晶,讓她有個生存的目標和生存的勇氣。
  原還以為是因為幼娘年紀尚幼。想不到卻是自己身有隱疾,估計是久病在床,腎虧精虛一類的毛病。一時心軟救了高小姐,這還真是好心有好報,否則兩年後一命歸西,連個子嗣也沒留下,幼娘就算有勇氣活下去,也一定內疚一生了。
  他聽見二人竊竊私語,開始講起一些醫治之法,便悄悄退到門口,候了片片刻大聲對外邊的女婢道:「嗯,好了,燈籠不用掛得那麼多,窗欞上再貼上喜字就行了。」
  幼娘在房中聽到楊凌聲音,忙打開房門,見楊凌穿得齊整。不禁問道:「相公,你要出去麼?」
  楊凌瞧高文心躲在房內並未出來,便對幼娘笑道:「是。明天一早要去夏大人府上,今夜還有許多事忙,我得現在就趕去宮中,你今晚也早些歇了,明兒早早地你還要趕去皇宮為皇后扶鸞駕呢。」
  韓幼娘一直以為自己難以生孕,心中常自忐忑不安,如今雖然鬆了口氣,可是知道是相公的問題,更怕他知道了自慚難過,所以也沒敢把高文心說地話告訴他。她將楊凌送出門去,眼見相公的馬走遠了,又急急折回院去,趕緊地身高文心討教醫術去了。
  楊凌趕到宮中,只見皇宮內外佈置得也是富麗堂皇。金碧輝煌的紫禁城,那種大氣排場自然遠非楊凌家中可比,只是或許是因為殿閣宏大,威風氣概比操辦喜事的氣氛更強了幾分。
  楊凌不知現在正德皇上在哪兒。他先趕到正德慣住的乾清宮東暖閣,意外地發現正德正端坐在龍椅上,谷大用、馬永成隨侍在身後,案前跪了一位素不相識的官員,手裡捧了一大堆的折子,楊凌忙上前身正德皇帝見禮。
  正德見了他,神氣兒有點古怪,他坐在那兒扭動了一下身子,笑笑道:「你來得正好,一會陪朕去御花園。王御使,你有話快說,朕還有要事呢。」
  那位王御使聽見楊凌自報姓名,先是怔了怔,這才硬著頭皮道:「是,皇上,御使台七十四位御使彈駭楊……楊凌在宮遍置宮燈、布設焰火,奢華無度,又恐引起宮闈走火。」
  楊凌聽了瞟了那位御使一眼,心中暗笑:「向主謀告從犯,這位御使大人怕是要撞上鐵板了。」
  果然,正德使勁在椅子上扭了扭屁股,滿臉不耐煩地道:「民間成親還要圖個喜慶,朕大婚放放焰火怎麼了?不是讓水龍局也進駐皇宮了麼?不礙的,這是朕准了地。你還有什麼事,快點說!」
  那位監察御使連忙道:「是是是,另外有十四位御使彈劾楊凌公報私仇、設計陷殺人犯王景隆,請皇上下旨說查。二十一位御使彈劾南京禮部尚書縱容家奴劫放欽犯,請皇上下旨說查。一百零三位御使彈劾內閣三位大學士、吏、禮、工、戶四部和幾位朝中大臣齊至五城兵馬司干預問案,請皇上下旨詳查。六位給事中彈劾泰陵督造欽差戴義、楊凌等人濫用私刑、虐待囚犯,致使犯人越獄,請皇上下旨詳查……」
  楊凌聽到督察院彈劾內閣,心中就已驚奇不已,混了這麼久,他早明白所謂的言官們,他們在朝為官職微俸低,焉能超然物外自成一體?根本就是內閣的喉舌和宣傳工具,如今三公六部沒有朋黨派系,彼此形同一體,他們的急先鋒會彈劾自己的文官領袖?
  楊凌正覺意外,聽到後邊這些御使言官左一板子、右一棒子,已恍然悟出這是在打迷蹤拳,以進為退為內閣和王瓊保駕。
  正德皇帝聽了果然厭惡地皺起眉頭道:「詳查、詳查、詳查……准他們風聞奏事,帶真地捕風捉影起來了,這案子李大學士已經呈給朕,案由清楚,案犯都已處理了,那有這麼多麻煩?」
  什麼三公六部齊至兵馬司,他們一窩蜂兒地今兒保這個、明兒救那個,比水龍局的人還忙,朕要是連這麼點事都處理,那內閣就留不下人了。不是主犯都已經死了嗎?那就一了百了了,這件事就此告結。不必再提了,你退下吧!」
  那位監察御使唯唯諾諾,低頭躬身退了出去,一出殿門,嘴角便浮起一絲掩飾不住的微笑。正德待他離開,才長吁了口氣,站起身來對楊凌搖頭道:「養著這幫閒人,整天就知道搬弄是非,唯恐天下不亂,真被他們煩死了!」
  」走,咱們去御花園瞧瞧去。劉瑾給朕出了個好主意,明晚放焰火裡再著力士半角團綢絲絛彈上高空,飄飄揚揚地飛下來那才好玩。朕叫人準備了許多彩綢呢,你瞧瞧去。「
  楊凌一聽嚇了一跳。滿天焰火時再彈上空中千百條絲綢,那可真是想不著火都難了,就算沒有引燃宮殿,到時文武百官彈劾,這罪自己也要擔上幾成,況且將珍貴的絲綢撕成條狀只為用來嬉玩,就算是帝王家也不能這麼奢侈啊。
  楊凌忙道:」皇上,此事萬萬不可,萬千絲絛騰空,與焰火碰撞,實在在危險了,不如……不如著人準備些金銀箔紙,剪成碎片團射入空。滿天金銀閃閃,焰火之下如同繁星,既安全又好看,可比絲綢那種東西好看多了。」
  正德聽了喜道:「不錯,這主意好,馬永成,快去告訴他們不要準備絲綢了,改用金銀箔紙。」馬永成掌著內庫,正心疼劉瑾這餿主意又要花銷一大筆銀子呢,一聽楊凌這主意花不了幾個錢,不禁大喜,連忙應了一聲匆匆跑掉了。
  楊凌今日進宮來見了正德,其實心中也有點好奇,不知道這個歷史上的風流天子初識雲雨滋味,而且兩日之間連御八女,會有一種什麼轉變。可是現在見了他,好似和往常也沒什麼區別,還是只對遊玩津津樂道,不禁有點奇怪。
  走著走著,他忽視發現今天正德走跑有些怪異,步子邁得小,兩條腿夾得緊緊的,走起路來一扭一扭地有點像女人,楊凌瞧和好笑,忍不住問道:「皇上大婚在即,身子可有什麼不適嗎?」
  正德聽得臉上一紅,臉色有點不自然地道:「哪有……哪有什麼不適?朕不是好好的嗎?」他嘴上雖這麼說著,腳步卻遲疑了下來,憂心忡忡滿懷心思的模樣。
  過了半晌他忽然對谷大用道:「大用,朕和楊侍讀有話要談,你先去御花園候著朕。」
  待谷大用走遠了,正德停下腳步左右瞧瞧,吞吞吐吐地對楊凌道:「楊侍讀,朕對你信任有加,如今有件事問你,你聽著就是了,可不許對任何人談起。」
  楊凌見他神色鄭重,連忙道:「是,臣遵旨。皇上說的話,臣絕不對任何人談起,不知皇上要說什麼事?」
  正德咳了兩聲,尷尬地道:「朕……朕明日就要大婚啦,這個……這個……這兩日朕也知道了夫妻之禮、人倫大事,呃……這男女之事雖然比不得馬戲雜耍有趣,果然……果然也有些奇妙,只是……」。
  他說到這兒,忽地兩隻眼睛一瞪,紅著臉又道:「朕跟你說地話,都是朕的肺腑之言,朕只對你一人談起,你可萬萬不許說與人聽,否則……否則朕絕不饒你!」
  楊凌莫名其妙,又賭咒發誓地說了半天,正德才紅著臉忸怩地小聲道:「前日晚上敬事房進御四名宮女,朕……朕一開始真得是暢美難言,可是後來……後來實在乏味得很,到了第三個女子朕就覺得無趣之極了,只想快些結束,又怕被人笑話。唉!哪裡還有什麼快樂可言?楊侍讀,你是成過親的人,朕來問你,是不是朕……朕年紀尚幼,所以才這般無能?」
  楊凌差點兒咬了舌頭,吃吃地道:「皇上,進御四女只是因為她們也……也不甚懂男女之事,可以對皇上有個照應,並沒規定皇上一晚全都要臨幸個遍呀,就算……就算是個虎軀壯漢,歇也歇連御四女也吃不消呀,難道……難道敬事房沒有按時喚出她們?」
  一晚上進奉四個美女,楊凌也奇怪是不是敬事房要把皇上搾成人干呢,所以問過禮部鴻臚官,知道只是使四女服侍皇帝,畢竟皇帝喜歡哪個美女,臣子們挑選出來的未必合他心意,四個美女姿色風情各有特點,皇上相中一個,其他地負責在一旁服侍便是。
  如今聽說小皇帝少不更事,估計也是被那些春情勃發的美少女給唿悠了一通,居然咬著牙雨露均沾,一宿開苞四個,感情兩晚上八個美女全都享用了,這份體力精神,還真夠牛的。
  正德聽得瞪大眼睛道:「既然不是,送進宮來幹什麼?敬事房如今是魏彬掌著,他只在外邊候著,根本未曾喚朕呀。便是昨晚……昨晚朕實在痛苦不堪,只得高聲喚他,他才衝進來裹了四個女子抬走,這個可惡的殺才!」
  楊凌聽了哭笑不得,這個不學無術的魏彬身正德討了敬事房總管這樁美差,想必見小皇帝在房內不吭聲兒,還以為他留戀女色,為了討好皇帝才沒有按時將宮女呼出。
  小皇帝雖小,但是男人的自尊心可不小,那幾個俏麗的女官若是只長了一副好模樣,也不會弄到這份優差了,個個嘴兒甜得跟粘了蜜似的,只消花言巧語吹捧迎合幾句,不知就裡的正德小皇帝為了男人的面子還能不鞠躬盡瘁竭盡全力?
  正德懊惱地道:「朕哪知道其中原由,還怕被人取笑了去,昨夜……昨夜只幸了三個女子,朕早上起來都覺得沒臉見人,這個該死的魏彬!」
  他頓了頓,才訕訕地道:「朕那裡……那裡有些紅腫,癢癢地、走路都想蹭一蹭才舒服些,朕又害怕,又不好意思喚太醫診治,這……這不會有事吧?」
  現在正德,哪裡像個皇帝?根本就是一個初諳性事的小青年,忐忑不安地在向過來人討教的模樣。這八位挑選出來的女官,裡裡外外不知被檢查了多和遍,決不可能有什麼隱疾,楊凌一聽就猜到正德初經人事就交合頻繁,所以摩擦過度,包皮水腫了。
  可憐,四個美妙處子玉本橫陣、予取予求,多少人做夢也夢不到的美事,居然成了正德皇帝慘不忍睹的夢魘。楊凌雖覺這事實在暴笑,可是哪敢露出一點笑意,惱羞成怒的正德皇帝見了不抓狂才怪。
  他摸了摸鼻子,吱吱唔唔地道:「呃……皇上寬心,區區小事,不要放在心上。如果皇上不想喚太醫,那就……那就弄點鹽水清洗一下,歇上兩日便好。」
  正德聽了鬆了口氣,喜道:「朕都擔心一天了,快快,咱們馬上回東暖閣,現在朕走路都不得勁兒,哎!謝太傅說得對,紅顏禍水啊!」
  楊凌被正德拉回東暖閣,打發個小太監去御膳房要了點鹽巴,又用金盆盛了清水來,隨即幾個莫名其妙的小太監就被趕出殿去,任誰也不准踏進一步。
  楊凌將鹽巴倒進溫水攪拌了半天,還沒等鹽巴完全化開,正德皇帝就擼起袖子,迫不及待地端起盆來跑進暖閣裡去了。
  遙不可及、高高在上的帝王家那層神聖、神秘的面紗一旦戳穿了其實與百姓家又有何異?還不一樣是活生生的人麼?
  「砰」地一聲,殿門關上了。神機營參將、侍衛親軍統領、西廠廠督楊大人將軍站在殿門外,四顧無人、威風八面。他站了會兒,忽地啞然失笑:明晚正德就要大婚了,這兩日飽受摧殘的他,不知洞房花燭夜又會是怎樣一番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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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一後二妃

  一大早兒,勳臣功卿、王侯將相就彙集皇宮。各主要宮殿備足了鞭炮、紅色燙金雙喜字兒、大蠟燭,御路上都鋪了紅氈子。
  中和韶樂設在太和殿前,丹陛大樂高在太和門內。法駕鹵簿陳高在太和殿丹陛及庭院內。迎親儀仗陳設在午門之外,其中有一頂乒皇后禮輿,兩頂皇妃禮輿,三頂禮輿只有中間皇后那頂杏黃緞子帷幔,上面用金線繡著鳳凰。
  「女樂」分設在乾清宮後面和交泰殿前面。夠資格的王公大臣們喜氣洋洋地站在大和殿丹陛上和大和殿庭院中。禮部鴻臚官和楊凌作為正副天使,站在百官最前面,楊凌瞧見右側全是外官女眷,人人身著誥命禮袍,偷偷瞧了幾眼,視線所及卻沒發現幼娘。
  稍頃,正德皇帝駕臨太和殿,文武百官、勳卿誥命頓時山呼海嘯一般齊刷刷拜倒,向皇上「三跪九叩」恭賀大喜。瞧今兒正德的氣色也很好,笑吟吟地登上龍椅,喚起文武百官,新任禮部尚書王華,手捧金冊、金寶,走到大殿正中朗聲宣讀皇帝冊命皇后、皇妃的冊文、寶文,禮部鴻臚官和楊凌接了節、冊、寶,便直趨午門去迎接皇后去了。
  正德皇帝今日仍覺下體稍有不適,不過卻沒有騷癢感覺了,聽了楊凌的話,又去了男孩心事,所以坐在殿上瞧見今日宮中這般熱鬧,心中也十分興奮。
  正德渾然沒有今日他才是新郎官的覺悟,坐在上邊瞧著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副樂不可支的模樣。滿面喜色的老王岳看看時辰差不多了,忙顫巍巍地走到正德面前,躬向說道:「皇上,時辰到了,請皇上起駕赴乾清宮等候皇后娘娘晉見。」
  正德「喔」了一聲,笑嘻嘻地站起身來,正要返回乾清宮,忽地一眼瞧見那群誥命夫人中有一個熟悉的身影。他站在丹陛上看地清楚,不禁歡喜地指著人群叫道:「幼……楊夫人,快喚楊夫人上前來見朕。」
  那群命婦都是一二品的誥命夫人,滿頭珠翠、大袍霞帔,但那霞帔品秩越高,顏色越素。韓幼娘和另一位三品誥命夫人站在最後面,年紀最輕,衣著又最鮮艷,所以站在上邊真是一目瞭然。
  皇帝忽然駐足指著官眷大呼小叫,頓時驚動了正在互相噓寒問暖的文武百官,眾人詫異地瞧向那群女眷,只見一位身三品誥命服裝的俏麗女子疾步上前,拜於階下,說道:「臣妾楊韓氏參見皇上。」
  朝中這麼年輕的三品誥命屈指可數,又是姓楊的,頓時有幾位大人已猜出她的身份,不管這些文官對楊凌看法如何,但是對這位敢於法場救夫的女子,倒是大多心存好感。
  正德呵呵笑道:「起來起來,朕親口賜下的婚事,若不是見了你,倒險些忘了。王岳,馬上著司禮監頒布旨威伯府,欽賜玉……呃……名字嘛,一會兒你問問楊夫人便是,欽賜此二女為楊凌妻室。今天朕大婚,朕也借你點兒喜氣,二女俱晉封七品誥命。」
  爵祿的頒賞可因功,亦可因聖眷,旁邊縱有人不服也沒法說什麼。倒是王岳瞧見一些大臣面有不豫之色,悄聲道:「皇上,兩個妾室也封誥命,似乎……」
  正德不耐煩地道:「這不是才封了個七品嘛?楊凌馬上就要擔任內輯事廠廠督,你說他的如夫人封不封得隴望蜀七品誥命?」
  正德說完一甩袖子昂然去了,王岳愣在那兒目瞪口呆:什麼?內輯事廠?西廠這才重開幾天吶,怎麼又要開個……內廠「。一時王岳也慌兒,顧不得再追究妾封誥命的事,他趕緊招過一個小黃門,去向楊韓氏詢問兩個妾氏姓名,自己已追著正德去了。
  二人方纔的低言,下邊官員大多沒有聽清,只聽到皇帝欽賜妾室,還賞了誥命封號,心中不禁運又妒又羨,瞧瞧人家這聖眷,自己哪兒能比呀,真是奸佞之臣!
  一眾誥命夫人瞧見皇帝走了,卻大大鬆了口氣,楊家就是來隻貓兒狗兒都封了官也不關她們的事,家裡老頭子本來就寵著那幫小狐狸精,要是皇上今天一高興,來個俱有封賞,有了誥命身份,自己以後豈不是更治不了她們了。
  楊凌和鴻臚官將金冊、金寶放到「龍亭」裡,騎著繫著紅綾紅花的高頭大馬,率領儀仗、鼓樂、迎親官員、太監、宮女、侍衛,出了午門會同皇后儀仗,抬上大批的禮品,一行人馬花花綠綠的綿延數里,天子家事果然氣派非凡。
  京師百姓早將沿途街道擠得水洩不通,還有數百名百姓和小孩子一路隨著,大隊儀仗方到夏大人府前,夏儒滿面紅光地率領一門老少迎了出來,鴻臚官下馬高聲宣了聖詔,然後笑吟吟扶起當今國丈,府門前頓時鞭炮齊鳴,鼓樂喧天。
  大漢將軍抬著皇后鳳輦,將禮輿、龍亭抬入了前院,再由太監、宮女抬到後院「繡樓」前,欽天監監正莫道維一溜兒小跑地跟著指手劃腳地叫太監將轎子按吉利方位停好。
  自有太監首領率著宮女捧著皇后禮服、鳳冠霞帔進去侍候皇后更衣。夏儒眼見女兒魚躍龍門,成為母儀天下的皇后,笑得一張老臉就像綻開的菊花,拉著鴻臚官和楊凌的手沒口子地道謝。
  不一會兒,皇后娘娘穿好鳳冠霞帔,在四名宮女地陪同下步履姍姍走出繡樓,跪受金冊、金寶。皇后頭戴鳳冠,是不用大紅披頭的,陪同前來的官員們都踮起腳尖想看看這位皇后娘娘的模樣。
  只見這位皇后十五六歲年紀,五官倒是端正秀麗,鳳冠珠簾遮遮掩掩地更增幾分韻味。只是她皮膚雖白膩如玉,臉蛋上卻有兩塊明顯的頰紅,顯得十分可笑。珠冠下垂著兩綹鬢髮,那雙眼睛睫毛兒翹翹的,乍一瞧就像個沒有活氣兒的假人兒。
  楊凌瞧了大失所望,這個女孩怎麼看怎麼挑不出毛病,可是卻缺少那種吸引人的個性,尤其是那種文文靜靜的氣質,正德皇上會喜歡麼?
  他可不知這位皇后的打扮可不知請教過多少高人,昨兒晚上這位又是洗了足足一夜,燒火的丫頭都快把腰累折了。
  皇后娘娘那胴體上,先用綠豆粉、香粉和成面搓,再用蜂蜜、花瓣搗成漿糊洗。最後塗了一層羊脂和素馨香,臉上又撲香粉,畫眼線,塗眼影,描青眉,抹紅唇,就算是韓幼娘那小妮子被這麼一通裝扮,看起來也一定像個瓷娃娃,他能不能認出來都不好說。
  楊凌不敢多看。待鴻臚官宣過聖旨。忙遞過金冊玉寶,迎親天使恭迎皇后升輿啟駕。大隊人馬出了夏府回到皇宮午門,經太和門直到乾清門,由六位誥命夫人迎上來接迎皇后鸞駕。楊凌此時才看到幼娘,只見幼娘穿著金絲孔雀的大紅誥命服裝,麗質盈盈、嬌俏已極,看得楊凌眼前一亮。
  韓幼娘瞧見相公欣賞的眼神兒,心裡美滋滋的。她可不想丟了相公臉面,這次進宮的裝扮可是高文心、玉兒、雪兒精心幫助她打扮的。她抿著嘴兒一笑,正想再向相公遞個眼神,忽瞧見那些誥命老婆婆都目不斜視、滿臉嚴肅,不禁偷偷吐了吐舌頭,忙有樣學樣地昴起小胸脯兒,邁一步搖三樣,隨著鳳輦搖向坤寧宮,看得楊凌為之失笑。
  真正的大典這才開始。楊凌和禮部、內務府一眾官員跟在皇上屁股後面,去坤寧宮拜堂成親,去太廟祭拜列祖列宗,去太皇太后、皇太后寢宮謁見兩位長輩,再去午門接進兩位皇妃,四更天開始忙碌,忙到日上三竿累得腰酸背疼。
  正德也快累瘋了,剛辦喜事時的高興勁兒一掃而空,瞧著三個瓷娃娃似的毫無生氣的老婆,正德更是全無興致。好不容易捱到皇后率兩位皇妃在乾清宮行了拜見夫君之禮,正德迫不及待地宣佈大婚禮成,著后妃再去後宮見過皇室宗親,自己趕緊地逃到太和殿來,賜宴款待文武百官和來賀的勳臣功卿。
  楊凌餓得兩眼發花,可是百官入座,他這位司儀官還得立在殿角忙衣忙後,指揮就座、上菜,楊凌實在忍不住了,忙碌中跑到一張桌前,抓起一張壓著花紋不知有何喻義的喜餅,捲上幾塊肉片,站回殿角偷偷吃起東西來。
  楊凌一邊墊著肚子,一邊四下打量,忽地瞧見大殿另一角單獨置有一桌酒筵,桌前坐著那位年輕的張天師,側翼只有那個漂亮小道童陪坐,那小道童坐在側翼愉對著自己方向,正津津有味地看著他偷吃東西。
  楊凌腮幫子一動一動地,那模樣著實有點尷尬,他不禁有點發窘地,瞪了那小道童一眼。那小道童卻不畏懼,一雙秀氣的眉毛一挑,挑釁地回瞪他一眼,然後挾起一箸菜得意洋洋地送進小嘴。
  楊凌瞧他一副小孩模樣,不禁為之失笑,他扭過了頭不再理那小道僮,趁人不備又趕緊咬了口肉餅。
  張符寶無意間瞧見他站在對面,雖說受了兄長斥責,她不敢再胡亂賣弄道術以免惹禍上身,可是對這個面相古怪,似乎有奪舍嫌疑的將軍十分感興趣,此時見了他笑意,張符寶還道他是不屑理會自己,不禁氣鼓鼓地又瞪了他一眼。
  這時成國公已笑呵呵地走過來,喚起外孫去給皇上敬酒,張符寶也站起身來,隨在哥哥身後一起走向御前。成國公正和正德說著話兒,一個翠衫宮女急匆匆地走上殿來,跑到御案前邊跪了下來。
  大殿中有皇上在,雖說文武百官濟濟一堂,這酒吃得卻十分清靜。忽然跑進一個宮女來直趨御前,殿下頓時靜了一靜,不少人瞧向皇帝那邊。
  只見那宮女說了幾句什麼,正德皇帝眉頭皺了一皺,摞下筷子向楊凌招了招手,楊凌不知何事連忙走了過去。他到了跟前,正德卻不急著跟他說話,仍然轉過頭笑嘻嘻地和張天師說著話,聽內容又是仙又是佛的,楊凌只好候在一邊。
  張符寶見他站在自己旁邊,不禁翻了翻眼睛,悄聲道:「堂堂大將軍偷吃東西,真不知羞。」
  他的聲音脆脆的,但這年紀嗓音稚嫩實屬正常,還有些分不出男女音,楊凌也未往心裡去,他微微一笑道:「本官是凡夫俗子,可比不得小神仙餐風飲露,不食人間煙火。」
  張符寶聽得臉兒一紅,她這小神仙豈只食人間煙火,那是肉也吃了,酒也喝了,這可惡的傢伙不是在諷刺自己麼?她嘴角一歪,反唇相譏道:「大將軍當得好可憐,還不如我這小道童逍遙自在,小心被皇帝看見你偷吃東西,打你板子。」
  楊凌哼了一聲道:「小傢伙,你去對皇上胡言亂語試試,看看皇帝是信我還是信你,十有八九挨板子的是你。」
  張符寶秀眉一擰,懊惱地道:「你才比我大幾歲呀?不許叫我小傢伙。」
  楊凌見成國公和皇上說完了話,正要拉著張天師離開,這小道僮兒說話又很有趣,不禁起了捉弄之心,他匆匆笑道:「你跟著張天師走天下,總該有些道行吧?我現在要送你件禮物,你猜猜是什麼?」
  張符寶愕然道:「什……什麼?你要送我禮物?」
  楊凌一伸手道:「給你,拿著。」
  有他大袖擋著,別人看起來不過是袍袖揚了一下,也看不到遞出東西,張符寶滿心好奇,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與他大袖下的手指一碰,便覺被塞進一個軟軟的東西。楊凌已微笑著跨前一步,迎上正德皇上,躬身道:「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正德皇帝無奈地道:「朕也不知道皇妹又在鬧什麼,聽說是要幫寧清公主拿賊,說你上次辦差穩重,向朕要你,唉……皇妹的性子朕也受不了,就委曲你去跑一趟吧。」
  楊凌聽到拿賊,忽地想起自己給永福永淳出過的主意,不禁心中暗道:「難道她們選在今日發動了?這兩個丫頭片子還真會挑時候,皇上大婚,她們添什麼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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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後宮拿賊

  楊凌不敢怠慢,連忙應道:「是臣馬上便去。」說著施了一禮,匆匆走出殿去。馬永成站在正德皇帝身後,兩隻眼睛滴溜亂轉,瞧他離開顯得神色甚是著急。
  眼見楊凌已消失在宮門外,馬永成實在忍不住了,急忙對正德道:「皇上,奴才掌著內務府採辦,要是內宮中有奴婢鼠竊行盜,那物什兒奴才一眼就認得,不如奴才也去瞧瞧吧。」
  正德「嗯」了一聲,也未太往心裡去,只揮了揮手,馬永成忙匆匆跟了出去。谷大用站在正德身後,瞧見他驚慌模樣嘴角不禁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
  內務府採辦總管這樁肥的流油的差使,誰不垂涎三尺?當初谷大用對這位子也眼紅得很,只是馬永成原本就在內務府任採辦的差事,才近水樓台捷足先登了。
  自從他掌了這差使以後,和西廠廠公苗逵走得很近,一攀上這高枝對谷大用幾人也不太放在眼裡了,谷大用嘴上不說,心中早存了芥蒂,情知今日這事與他有關,不免有點幸災樂禍。
  張符寶不知道楊凌送給她什麼東西,捏捏手感有點古怪,她匆匆回到坐位,心癢難搔地舉起一看,袖子落下,手中居然是一張捲了肉片的大餅,上邊還牙印宛然,張符寶不禁哭笑不得。
  張天師見了蹙起眉頭,擺出兄長的模樣老氣橫秋地道:「多大了你?餓死鬼投胎呀?一個大姑娘家去見皇上還捨不得把餅放下,龍虎山的臉都被你丟光了。」
  「我……我……」,張符寶氣得腮幫子鼓鼓的,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楊凌隨著那宮女兒一出宮門,就見永福公主帶著個小侍女正俏立在廊柱下,瞧見楊凌出來,不禁喜出望外地迎上前來。剛剛走出幾步,她省起自己身份,出於矜持,只好又停了下來,可是眉宇間的焦急之色卻絲毫不減。
  今天皇上大婚,永福公主也換了身彩繡宮裝,大袖紅袍繡著艷麗的牡丹花,裙帶飄飄帶著幾分雍容華貴,整個人也像花中牡丹一般國色天香。楊凌趕忙上前見禮道:「微臣見過長公主殿下,可是後宮……後宮……」
  永福公主擺了擺手,對隨過來的兩個侍女道:「頭前走著,楊將軍,咱們邊走邊說。」
  一和兩個小宮女拉開了距離,永福公主立即滿面惶急地道:「楊將軍,本公主沒人可以商量,只好籍故把你叫來,現在這件醜事後宮皇族至親都已知道了,你說怎麼辦才好?」
  楊凌愕然道:「出了什麼丑……大事?」
  楊凌心道:「難道什麼後宮偷竊都是誆皇帝的?她有什麼醜事了?這麼端莊秀麗的小姑娘,總不會偷人吧?」楊凌打量了永福公主稚純的臉龐一眼,馬上打消了這種齷齪的念頭。
  永福公主頓足道:「皇嫂帶了兩位皇妃拜訪後宮,諸位出嫁的公主也去慈寧宮道賀。寧清皇姑鼗先皇賞給她的一雙『蟠龍翠玉』手鐲轉贈給了皇后娘娘。」
  楊凌呆呆地插嘴道:「怎麼?是不是先皇賜的東西不可以轉贈?」
  永福公主翻翻眼睛。氣道:「若是不能轉贈,皇姑怎敢逾矩?而是……而是那雙蟠龍手鐲是假的,奉安公證甚識珠寶,竟辨出了真假,她與寧清姑姑一向不和,於是當眾說了出來,害得寧清姑姑尋死覓活,你說這可怎麼辦才好?」
  楊凌訕訕地道:「寧清公主既不捨得送人,便不該用假貨騙人啊,如今被人識破。左右是丟了臉面了,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永福公主頓了頓足,說道:「姑姑丟了臉面,哪還有臉活下去?太皇太后也不輕饒了她啊,那玉鐲並非她有意欺騙皇后,實在是因為真貨被皇妹秀亭給掉了包啊。」
  要不是永福心急之下說順了嘴,楊凌恐怕一輩子也不知道永淳公主的芳名,這時聽說那小妮子居然偷換寧清公主的珠寶,不禁吃驚地道:「掉包?啊!可是因為我當初說的……」
  永福公主瞟了他一眼道:「是呀,姑姑府上女官太肆無忌憚了,可是闔府上下盡被她收買,全幫著她誆騙太皇太后。皇妹想……既然要栽贓給她,尋個由頭把她趕走,便……便偷偷換了她的寶鐲,誰會想到皇姑會把寶鐲贈送給皇后啊。」
  楊凌聽了也是又氣又急。說道:「永淳公主怎麼……怎麼這般胡鬧!隨意塞些微值錢的物件兒也就是了,怎麼價值連城的寶物也偷出來當賊髒了。」
  永福公主幽怨地道:「哪有那麼容易,我們這些女子說是天皇貴冑,有時還不如一個家奴呢,那個女官侍奉太皇太后近三十年,比寧清姑姑還要得寵。」
  就是這先皇賜的寶貝說是她偷了去,也不過打頓鞭子貶入綄衣局當差,你說尋常的東西整治得了她麼?姑姑不知真相,哭得要死要活,認定是府上有人偷了她的寶物,叫太皇太后徹查公主府,還她清白呢。
  楊凌思索一番道:「既然如此,與其等著太皇太后發作,不如先發制人,本來不就是要整治那個刁奴麼?雖說計劃有些出入,如今也只好順水推舟了。」
  永福公主訕訕地道:「可是……可是那寶鐲我們還沒有機會放到女管家房中啊,就算去查也查不出什麼來。」
  楊凌急問道:「那鐲子在哪兒?快交給我。」
  永福公主俏臉一紅,忸怩地道:「在……在我身上」。她不好意思當著男人的面探手入懷取東西,瞧見前邊出現一片假山樓閣,永福公主急忙上前幾步,躲到假山籐蘿後匆匆取出那對玉鐲。
  這對玉鐲是價值連城的寶物,永福公主怕碰壞了,用錦帕包得好好地藏在懷裡,她掏出小包裹跑出來遞給楊凌。楊凌看也沒看便揣入懷中。
  永福公主張了張嘴,又咬著唇不吱聲了。那錦帕是她隨身之物,上邊還繡闃她的芳名,怎好被人揣走,她遲疑著正不知怎麼開口要回來,遠處馬永成的聲音喊道:「楊大人,楊大人,等等咱家……」
  永福公主一聽,顧不得再要東西,急忙說道:「楊將軍,小心那馬永成,他掌著內務府。和那女官關係非淺呢。我……我先走了……」
  楊凌停住腳步,見馬永成提著袍子正氣急敗壞地追過來。老遠地瞧見楊凌,馬永成不禁鬆了口氣,忙追上來笑道:「楊大人,皇上讓咱家陪大人一起去查個明白呢。」
  楊凌剛聽永福公主提點過,他不動聲色地笑了笑道:「甚好,有你出面可就名正言順了,要不然本官總是過問後宮中事。還真得不太合適呢。」
  馬永成一張長臉擠出點笑模樣道:「歷來這後宮中事,若有了什麼案子不便由娘娘出面,都是內務府和皇親國戚出面查問,楊大人應了這差使,那是皇上無比地寵信吶。」
  他翻起眼皮子瞟了楊凌一眼,見他並無受寵若驚的神色,一時猜不透他心思,只好旁敲側擊道:「楊大人可能還不知道。其實這宮裡,家大業大的,有時候丟點東西尋常得很,大家也就是睜隻眼閉只眼。要說寧清公主府上的管家,咱愛還挺熟的吶。她管教府中上下奴婢十分用心,按說不該有人敢犯了規矩。唉!當奴才的不容易呀,有時候呢,就得給人背黑鍋,楊大人,咱們得體恤她們吶。」
  那位女官外表和善,內裡卻尖酸刻薄,楊凌對她極為生厭,聽了馬永成這番話,他的心中更加鎮定。瞧這模樣,那位女官怕是真沒少偷東西,只是還不敢觸及這些登記在冊的國寶罷了。這一趟要是能從她房中搜出公主的物件兒,趁亂把這東西放進去,有真的假的,誰還會懷疑是有人栽贓?
  楊凌心中大定,微笑道:「本官奉旨辦差,哪敢隨便冤枉好人哪,咱們去了隨便查查,只要能應付得了差事,不讓皇上責問也就是了,公公儘管放心。」
  馬永成聽了放下心來,在他想來,無論如何,自己這個內務府採辦總管、皇帝跟前的近侍紅人,也比一個深居內宮、對楊凌仕途毫無助益的已婚公主要有份量,楊凌不可能不賣他這個面子。
  慈寧宮中,寧清公主跪在地上淚流滿面就是不肯起來。她好心想將心愛的寶物送給新皇后,不料卻出了這麼大個丑,面子上如何拉得下來。她平素多受那女官刁難,這時東西被人掉了包,她立即便想到可能是被那女官竊走,因此執意要太皇太后徹查公主府,還她個清白。
  晉獻給皇后的東西竟是西貝貨,當著那麼多皇族至親被人揭穿開來,太皇太后也氣得臉色鐵青,聽到近侍來報,說皇上派了內務府採辦總管和親軍侍衛統領來查辦此案,太皇太后不禁鬆了口氣。
  那位女官房中真有不少公主府的值錢物件兒,可是那雙鐲子她確實沒敢動過,她還以為是手下的侍女們哪個膽大,竟敢背了她將鐲子偷去,正發了狠地想回去後嚴刑拷打,將上房的丫頭都拷問個遍,一聽皇上派人來徹查,如果搜出自己房中的東西,豈不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頓時嚇得臉色蒼白。〕
  太皇太后原本壓根不信侍候自己多年的貼心侍女會是欺主犯上、盜竊府上寶物的惡奴,可是瞧她心虛模樣,太皇太后又不禁起了疑心。
  那位新皇后剛剛進宮就收了件假禮物,心中也十分尷尬,只盼皇上派來的人查出山確是有人偷盜了寶物。畢竟偷了東西還好說,如果確是皇姑用假貨誑她,她面上也不好看。慈寧宮中一時靜了下來,人人各懷心思,等著十王府傳來消息。
  楊凌和馬永成到了寧清公主府,將府中太監侍婢全都趕到院中,逐屋進行搜查。普通太監宮女的房中還真沒幾件值錢的東西,可那女官房中好東西就多了,楊凌不認得哪些是女官自己的,便把看起來值錢的東西都翻出來,擺了滿滿一桌子。
  馬永成眼看著他把一些藏在隱秘處的值錢手飾、這什都找了出來,那臉不禁越拉越長,終於忍不住怒氣,陰鬱地道:「楊大人,這女官房中並無玉鐲,找出這些雜物作什麼?皇上叫咱們來查鐲子,還是不要橫生枝節了吧?」
  楊凌瞧了他一眼,微笑道:「既然覺得可疑,總該查問一下,否則我們虛應其事,若是皇上問起,如何對答呢?哦……對了,也就女官房中搜出這麼點東西,本官又不認得,你看是不是把那些宮女太監叫進來認認,看看這睦東西是不是公主府的。」
  馬永成聽了暗喜,剛剛還擔心楊凌不肯循私,感情他是太過小心。他想賣我面子,又怕擔上責任,如今若是公主府的人都招認這些東西是女官個人物品,他又不認得,那將來就算有具什麼差遲,也和他全無干係了。
  馬永成想到這裡不禁展顏一笑道:「是是是,是該叫人來認上一認,楊大人儘管放心」,他興沖沖地走出門去,喚過管束太監先低低囑咐了一番。
  自他當了後宮採辦總管,六宮二十四局這些小總管、小太監全都仰他鼻息,自然對他唯命是從。馬永成囑咐完了,領著那群太監宮女走進房來,那管事太監隨便看了眼桌上東西,便點頭哈腰地搶先道:「回稟大人、公公,這些東西公主府中冊上並無記載,不是府上的東西。」
  他這一開口,哪個還敢說是,眾宮女太監都連連搖頭,說不認得。馬永成得意地望了楊凌一眼,楊凌笑了笑道:「嗯,不是就好,本官和馬公公也是奉旨辦事,不辦得仔細了可免不了受到皇上責罵!」
  他說著隨意舉起一隻青花瓷甕把玩著道:「這是成化年間的吧?楞中刀瓷器呢,嗯,我瞧瞧是不是?」
  他翻過青花瓷甕來看底部印記,不料那甕口一向下,倏地從甕中掉下兩隻玉鐲,虧得桌上全是搜出來的東西,那落處放著四匹南京絲織提花錦鍛,兩隻鐲子落在綢緞上彈了幾下,不曾摔碎。
  楊凌放下青花瓷甕,拿起鐲子看了兩眼,睨了滿屋子呆若木雞的人一眼,微笑道:「這兩隻鐲子,本官也不認得,你們是,是不是公主之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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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殺機已現

  「我冤枉啊,馬公公,奴婢真地不曾偷過公主的玉鐲,這是有人害我啊,馬公公!」
  慈寧宮外,那名姿容俏麗的女官趴在長凳上,四個小太監按著她手腳,兩個小太監一左一右掄著板子,劈啪作響地打在她豐滿的臀部上。
  馬永成鐵青著臉,嘴唇兒抿成了一條線。他既惱恨楊凌拂了他面子,又惱恨這女官膽大包天竟去偷竊先皇賜下的寶物。
  本來宮中偷竊東西,最嚴重也就是打板子,然後送去鑄苦役。可是今天皇后進宮,鬧同這樁事來丟盡了皇家顏面,太皇太后震怒之下也顧不得心疼這侍候自己多年的侍婢,下懿旨要谷大用喚來小太監將她活活打死。
  馬永成一邊執刑,一邊想著怎麼救她,思來想去只有太皇太后一時心軟,赦了她死罪才行。可是他們做奴才的,得寵時固然怎麼都好,失寵時還不是主子一句話就定下生死,他也沒有辦法去向太皇太后求情,只是硬著頭皮在這苦捱,指望太皇太后回心轉意,或者裡邊哪位娘娘、公主肯出面為她求個情兒。
  女官已被打得皮開肉綻,見馬永成杵在那兒不吱聲兒,她哪知道馬永成這番心思,還道他是要殺人滅口,不禁哭罵道:「馬永成,你真要活活打死我麼?你見死不救,我要向太皇太后告發你,我孝敬你的……」。
  馬永成聽到這裡忽地搶前一步,一把搶過小太監手中板子,掄圓了「呼」地一聲拍在女官耳門上,打得她腦袋一顫,耳門中緩緩溢出一灘紫黑的鮮血,那女官二目圓睜,死死地盯著馬永成,身子一陣急劇地哆嗦,慢慢癱軟在了長凳上再無聲息。
  馬永成雙眼泛著凶光,把板子遞回給那小太監,冷冷地道:「還傻站著幹什麼,快去回稟太皇太后,那偷竊寶物的賤婢受刑不過死了,請太皇太后慈悲,准予安葬。」
  楊凌瞧見馬永成滿臉猙獰,那種酷厲之色與平素那種低眉順眼的溫和模樣判若兩人,心頭不禁泛起一層寒意。馬永成鐵青著臉瞧了楊凌一眼,強壓心中濃濃的恨意道:「楊大人,這賤婢害得公主和皇后娘娘都拂了臉面,活該受此懲戒,如今差使辦完了,咱們回去復旨吧。」
  雖說這女官刁鑽陰損,卻罪不致死,如今可說都是他的餿主意害了人,楊凌心中不安,不忍再看那瞪著雙眼直勾勾地死不瞑目的女屍,不禁默默地隨在馬永成身後走出了後宮。
  正德聽說打死個偷盜的女官,倒是全不在意。他吃過了酒,加上連續兩夜不曾睡好,實在有些倦了,說了會話,就睡著了過去。
  今日之事也是陰差陽錯,楊凌本欲整治那女官一番,讓這惡奴受個報應,誰料偏偏在今日被人發現,主意是他出的,為了救下公主,憑白害死了一人,雖說這人不是什麼好人,他心中也有些不安。這時見馬永成站在正德榻旁,臉色陰沉沉地,雖不敢向自己發洩,但是顯然極為怨毒,他也沒有法子緩解彼此的關係,只好輕歎一聲,默默地走了出去。
  谷大用悄悄跟出來,見他一個人悶坐,便湊過來坐在他身旁明知故問地道:「楊大人,今日皇上賜了大人兩房美妾,如此恩寵不知羨煞朝中多少大臣,大人何以還悶悶不樂呢?」
  楊凌歎息一聲。將方纔的事撿能說的說了一遍。谷大用聽了不禁啞然失笑,不以為然地道:「死了個奴婢算什麼?後宮裡脾氣不好的妃子,為了點小過毒打侍婢致死的事多得是呢。這些勢利婢子仗著祖制欺主犯上,把那些金枝玉葉欺壓得不敢吱聲兒,咱家也是常聽說過的,今日的事不知多少公主暗中拍手叫好呢,楊大人何必自責?」
  楊凌苦笑一聲,自不好說出是自己授意兩位公主整治那女官,那女官欺主是真、盜竊是真,但卻並沒膽量盜竊御賜的寶物。
  谷大用見他不吭聲,向內殿望了一眼壓低嗓音道:「不過……今兒這事兒大人是該小心在意的,咱家看馬公公臉色十分不悅呢。」
  楊凌點頭道:「本官知那女官和馬公公交情甚好,今日之事確是得罪了他了。」
  谷大用正色道:「何止得罪?楊大人啊,馬公公是睚眥必報的性子,何況大人今日重重地拂了他的面子,他還不恨極了你?只是大人聖眷正隆,又即將出任內廠廠督,他又理虧在先,不敢得罪你罷了。」
  楊凌猶疑地道:「雖說那女官與他有些關係,但他總不至於……總不至於因為這件事便對我耿耿於懷吧?」
  谷大用道:「這對他可不是小事啊,楊大人。他今日庇護不下這個女官,明日別人如何相信他能庇護第二個?他剛剛擔任內宮總管,如何對人立威?宮中的奴才勢利得很呢,六宮二十局的人全在看著,馬公公剛剛上位,他收了人家好處,卻不能護得人家周全,今後誰還孝敬買好他?」
  「咱家昔日跟著李廣李公公在東廠混口食,這官場的事可看得明白。有時兩幫人打得天翻地覆,吵得天下皆知,但是雙方吵吵鬧鬧一番,最後總是偃旗息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因其中並無一個利字。可是有時一件小事,看起來毫不起眼,卻是你死我活地引線禍根,只因利益攸關罷了。」
  「你拂他面子事小,可是斷了他財路,你說他惱你不惱?他權勢地位不及大人,就算恨你入骨也不用怕,可是大人馬上就要執掌內廠,到時接收稅監,與東廠爭利,你說司禮監和東廠的公公們會如何?楊大人,你與人為善,可是卻不要把別人都看成善良之輩,你無害人之心,人家卻有害你之意啊!」
  楊凌驚疑不定地望著谷大用,谷大用見他聽過了自己的話,正想再進幾言,忽地外邊一個大太監走了進來,問道:「皇上呢?」
  谷大用一見是東廠范公公,連忙站起來畢恭畢敬地道:「范公公,皇上多飲了幾杯,正在歇息呢?」
  范亭哦了一聲,轉身要走,忽地瞧見楊凌,不由站住了身子,嘴角帶著冷笑道:「楊大人,咱家今日聽說皇上要開設內輯事廠,督察兩廠一衛,接收稅監職權,這內廠廠督便是閣下你了,嘖嘖嘖,好手段呀好手段,直是後生可畏,嘿!怎麼說來著?對了,這叫引狼入室!」
  楊凌知道老王岳並不貪權,反而是他手下兩員大將,東廠范亭、西廠苗逵,各自懷有野心,范亭和張繡當初將他弄進宮來,只為在未來皇帝身邊有個得寵的自己人,哪料到寵來寵去,反成了他們的心腹大患,也難怪他心生憤怒。
  楊凌示弱退讓道:「范公公,下官也是趕鴨子上架,被迫應了這差使。其實有兩廠一衛在,哪用得著再開內廠,下官既沒人又沒錢,不過是小打小鬧,沒準兒哪天皇上瞧著不順眼了就給撇了,公公何必芥懷?」
  東廠實力太過雄厚,苗逵掌著西廠和御馬監,職權負責督察東廠,都不敢輕掠其鋒,屢屢在東廠手裡吃癟,楊凌可不想得罪這麼個強有力的人物。
  不料他這話卻正觸到范亭痛處,范亭冷笑一聲,陰陽怪氣地道:「楊大人可比苗逵出息多啦,這一上任就搶了稅監的職權,每年經你手的銀子能堆成山,還說沒錢?不過那些外放的稅監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楊大人想讓他們服服貼貼,可得多用點兒心思了。」
  范亭說罷一甩袖子走了出去。谷大用輕聲道:「楊大人,如何?這就是一個利字,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朝廷就是名利物,就是一個江湖,在這個江湖中混,一個不小心就是利刃加頸。范公公已對你起了忌憚之意,你說是想避讓,為了根除後患他也不會再給你機會翻身。」
  「開設內廠的消息已經傳了出去,便如騎虎背,這內廠是建也得建,不建也得建,要建還得速建,大人不趕快擁有與他抗衡的力量,難道要等著他一步步地來收拾你嗎?」
  楊凌想起馬永成那猙獰凶狠的眼神,想起范亭不懷好意地冷笑,想起外臣視他如奸佞,內宦如今又對他起了殺意,不禁一陣毛骨悚然:如今真得是危機四伏,步步殺機了,我該怎麼辦?
  谷大用猶在喋喋不休:「楊大人,大用昔年在東廠做過差事,大人姐建內廠,如果有用得著咱家的地方儘管開口,谷大用雖不敢說才堪大用,卻是真心想為大人出謀畫策、效犬馬之勞!」
  楊凌的心神卻早已飛了開卻,根本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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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19章 議建內廠

  玉堂春和雪裡梅一早起來就坐立不安,因為今日楊凌便該回來了。昨日雖是二人奉旨成婚的喜日子,可是只有夫人後半晌兒趕了回來,老爺還要在宮中陪著天子放焰火。令她們驚喜萬分的是,宮裡傳旨賜婚,竟然封了她們七品誥命,歡喜得兩人一夜沒有睡好。
  今天自己的郎君就要回來了,想起晚上將要經歷的事情,在蒔花館時常聽那些紅倌人說過的風流事兒不禁常常徘徊心頭,兩個小妮子春心驛動、坐立不安,時不時地便對鏡梳妝打扮一番,生怕有什麼差遲讓老爺瞧了心中不喜。
  兩人患得患失的還要強自壓抑,擔心被人瞧出端倪,卻不知那神魂顛倒的模樣落在平素混熟了的那群丫頭眼底,惹得她們暗笑不已。
  此時,一個小丫環坐在玉堂春房中,正笑不可抑地告訴她剛剛聽來的消息:當今天子昨夜大婚,放完了焰火突然宣佈要做世之明君,準備徹夜在乾清宮中批閱這幾天攢下來的奏折,就是不肯入洞房,害得內閣大學士們一個個愁眉苦臉,鬍子都快拔光了。
  玉堂春聽得好笑,忍不住好奇地問道:「當今皇上十六歲,也不小啊,怎麼……怎麼洞房夜卻要跑去批奏折,那……那他後來是批了奏折,還是入了洞房?」
  小丫環掩嘴兒笑道:「本來呢,那些大臣是你也求,我也勸,跪在地上不斷磕頭,就差把皇上給綁起來送進洞房了,可是皇上就是不挪窩兒,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出來相勸,皇上還是不聽。可是咱家老爺不知對皇上說了幾句甚麼,皇上就高高興興扔下奏折入洞房了。」
  「夫人,你知道麼?現在這個笑話都傳遍京城了,許多人都在猜測老爺對皇上說了什麼話,居然可以哄得天子入洞房。哼哼,偏偏就是沒有一個知道皇上為什麼不入洞房,又為了什麼入洞房。」她自己說著也覺繞嘴,忍不住格格地笑起來。
  玉堂春聽了也不禁失笑。她正想旁敲側擊再問問老爺的消息,一個小丫環急匆匆地跑了進來,嚷道:「老爺回來啦,老爺回來啦。」
  「啊!」玉堂春驚喜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忙不迭坐到稜花銅鏡前打量自己模樣,只瞧了兩眼,忽地想起房中還有兩個小丫環,自己的舉動可都被除數人瞧在眼裡了,不禁臊紅了臉蛋兒。
  她訕訕地轉過身來。裝作渾不在意的模樣,淡淡問道:「老爺向後院兒來了麼?到了哪裡了?」
  那丫環搖頭道:「沒有……老爺一回府,就叫人上山把柳把總找回來去了中堂書房,兩人正在聊天呢。」
  玉堂春肩膀一榻,小臉再也掩飾不住地垮了下來,小丫環見了忙道:「夫人莫急,我再去中堂看看。」
  …………
  柳彪不知楊凌急著找他來有什麼急事,他匆匆走進書房,見楊凌坐在椅上正在沉吟,忙抱拳施禮。楊凌見了他來,才驚醒過來,忙一指對面椅子道:「坐!」
  柳彪在椅上坐了,微笑道:「卑職恭喜大人納得兩位天仙般的如夫人。大人剛剛回府,不知匆匆把卑職喚來有何吩咐?」
  楊凌道:「我本想待皇上大婚之後,再計議組建內廠之事,但是昨日皇上在朝堂上已公開了此事,兩廠一衛對此多有忌諱,若是耽擱久了恐多生事非。所以這事已刻不容緩了,我找你來,就是商議內廠之事。」
  內廠一開,柳彪作為楊凌親信,那權柄勢力豈是現在一個小小把總比得?就是升到參將也遠遠不及。所以一聽楊凌已準備開設西廠,柳彪不禁喜上眉梢,他躍躍欲試地道:「大人,您準備怎麼辦,儘管吩咐下來,卑職一些定聽命從事。」
  楊凌擺擺手道:「不急,坐下說話,我昨夜在宮中細細考慮了一番,有了些主意,今天已請得了皇上首肯。咱們組建西廠,最缺什麼?缺地盤、缺人、缺錢,什麼都缺,可是建立內廠,外廷是不會拔銀子給我們的,皇上內庫現在也是空空如野,咱只能另能辦法。」
  「我已徵得皇上同意,將左哨營五千人馬,全部並入內廠,這樣一來,現有的軍餉、士兵、營盤,就順理成章收歸咱們所有了,只是神機營原來的營地距離京城還是太遠,我決定遷來此地,就定在西直門外。」
  柳彪摩拳擦掌地道:「好,軍中健卒善戰,遠勝於臨時招募的人,一下子擁有五千番子,我們就可以與兩廠一衛一較長短了。」
  楊凌失笑道:「什麼善戰?你想要打仗麼?內廠就算是廠衛的眼中釘,這爭鬥也是舉不到??的,他們只敢搞搞小動作,背後使陰招下絆子,難道敢當面大打出手?我們可不要主動挑起事端授人口實。」
  柳彪忙唯唯諾諾地應了,楊凌蹙眉道:「廠衛的責任都是巡查緝捕,我考慮過,錦衣衛主要是依靠散佈各地的密探和官方驛站的驛卒們搜集情報。面東廠的番子組成部分十分複雜,其中很多是吸納的江湖好漢,因此常利用地方幫派、城狐社鼠來打控消息。西廠勢力現在主要還只在京師一帶,由於東廠和錦衣衛的壓制毫無建樹,如果我們不能突出奇兵,就算內廠建成,也不過和西廠一樣下場,你有什麼好辦法?」
  柳彪聽了皺起眉頭,沉吟半晌也想不出主意:要招納人手當然不難,難在必須得有錢,否則收買人手、傳遞情報這些事哪個也休想成功,西廠遲遲不能將勢力觸角延伸出去,不是權柄不如東廠,就是因為限固於資金不足,如今內廠比西廠還要寒酸,能有什麼辦法?
  楊凌見他遲疑半晌說不出辦法,便道:「我倒是想了一個法子,只是……本官對於市井瞭解有限,這法子是否可行還未得知。」
  柳彪道:「大人且說來聽聽,卑職知無不言。」
  楊凌緩緩道:「我這個法子,可以集搜集情報、籌措資金、傳遞消息於一體,而且……我已徵得皇上同意,允許我們去做,只是實實不知效果如何。」
  柳彪聽心癢難搔,又不敢催促,只好耐著性子聽著。楊凌說道:「本官在驛丞署待過些日子,知道官方驛署不代理民間事務,所以全國各地都有經營車馬行的,運輸客人、商貨,這些車馬行限於醬、人力和地域,規模都不算大,因此易於控制,但是也因此作用有限。」
  「情報傳遞,最要緊便是速度,這些車馬行怎麼及得車驛的快速?面靠他們,能搜集的情報也有限,可是目前要建內廠,似乎……也只有靠他們做耳報神,才能勉強起到類似錦衣衛外圍驛署的功能。」
  「大明百姓要行走四方處處都要路引、路條,而且地方上瞞著朝廷巧立名目的各種苛稅也多。我們沒錢,但是我們有權,如果和這些車馬行合作,他們出錢出物,我們出人,各處關卡一定不敢刁難,也不敢多收各種雜稅。」
  「而且越是在天子腳下,越是打聽不到什麼消息,靠這些車馬行,觸角伸及地方,總比象西廠那樣困守京城做聾子、瞎子要強,而且還可以給東廠錦衣衛一個假象,就是我們不敢在京城與虎謀皮,減少他們的(戒心)。只是……不知實行起來是否有難度。那些車馬行肯與我們合作麼?」
  柳彪一拍大腿道:」可行!絕對可行!大人,那引起開車馬行的大多是些在地方上有些勢力的人物,但是背景又夠強,為了營生他們在白道上要花銀子疏通,黑道上同樣要花銀子買平安,處處陪著小心笑臉,沿途還要受人刁難。如果有我們的人往車上一坐,打著內廠旗號以公幹名義行走四方,於他們大有益處,他們豈會不答應?只是……恐怕他們會擔心我們吞併他們,不敢與我們合作。」
  楊凌放心笑道:「這個倒容易,一開始不要以內廠的名義出關,免得客大壓主,嚇壞了他們,只說是內廠的人想賺些好處,與他們彼此互利便是了,再與他們簽定契約,就可以讓他們放下心來。為了穩妥起見,一開始咱們只做一路,這樣風聲小些,待他們嘗了甜頭,不必我們去找,聽到消息的各路車馬行、船行就會主動找上門來要求合作。」
  柳彪聽了也欣然點頭。楊凌目前可用的親信不多,雖然最可靠的還是韓家父子,但是廠衛的名聲實在不好,楊凌出於一份私心,不想讓他們攪和進來,他已著人去泰陵將楊一清也馬上調回京來,這兩人目前可說是他的左膀右臂。
  楊凌想到內廠一旦建立,必須有幾個得力的人手幫忙,而現在柳、楊二人雖說忠心耿耿,畢竟都是從校尉直接提拔起來,未必有掌握全局的能力,可這人才去哪裡打?
  他想起自己欠了份大人情,也答應過要幫他調回京來的吳傑,不禁向柳彪問道:「柳彪,錦衣衛裡有位千戶吳傑,常年在塞旬負責搜集消息的,他在錦衣衛中似乎不甚得意。你看……我要是將他調入內廠,他能為我所用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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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西方財神

  柳彪笑道:「大人錦衣衛中一共二十幾個千戶,卑職大體知道一些,要說最不得意的有兩個人,一個便是這位吳千戶,還有一個便是整天在鎮撫司守大門的那位色目千戶於永。吳傑並非張指揮使和牟鎮撫使的親信,所以一直受到排擠,大人要是重用他,他一定忠於大人,而且……以卑職看來,我們與東廠衝突,主要是因為我們有權轄制東廠,又收了他們的稅監權,這是他們最大的財路,所以和他們發生衝突不可避免。但錦衣衛不同,錦衣衛是軍轄制度,朝廷撥銀子養著的,他們一直和東廠十分合作,是因為東廠有稅監權,財大氣粗,許給錦衣衛很大的好處。只要我們能成功地接收司禮監派遣至各地的稅監,讓他們(聽)從大人吩咐,那麼要分化廠衛也不難。所以即便吳千戶忠於錦衣衛,大人也不必擔心,張指揮如果知道我們並無心為難他,或許會脫離范公公與大人交好呢。」
  楊凌一聽就明白了,錦衣衛和東廠的關係是用銀子粘合起來的,打一個拉一個,只要自己能成功地震住各地稅監,控制了這(條)財路,並且許給錦衣衛一定的好處,至少可以讓錦衣衛保持中立。
  楊凌欣然道:「好,明日我便請皇上下旨將吳千戶調過來,還有雞鳴驛黃老縣丞,他對我有知遇之恩,你和一清都是衝鋒陷陣的高手,處理情報、管理內政,他們卻更在行,有你們四人,我這班底才撐得起來。」
  正說到這兒,老管家在門口兒探了下頭,神氣(情)古怪地道:「老爺,門外有位……有位錦衣衛的大人,要求見您呢。」
  楊凌一怔,脫口道:「是不是一位姓錢的大人?」
  老管家陪笑道:「那位大人說他姓于,不過他那模樣可與咱們不同,是個色目人。」
  色目人!於永?剛剛還提到他,想不到他就出現了,他來做什麼?楊凌狐疑地看看柳彪。柳彪也不確定於永的來意,他想了想道:「大人,這位於永千戶因為是色目人,在錦衣衛中極不得意,聽說他三個女兒都是金髮碧眼的異國美人,長女嫁給了王岳公公的侄孫為妻,看在王公公份上,張指揮才授了他一個有實祿無權的閒職。卑職料想不會是張指揮派他前來。不過此人只會計較蠅頭小利,雖在軍中,倒像個商賈,並無佬才能。大人不妨探探他口風,將他隨便打發回去便是了。」
  楊凌點了點頭,說道:「嗯,你先去對面客廳候我,待我探明他來意再做打算。」
  於永冒昧登門還真是投靠楊凌來了,他在錦衣衛中一直是個有職無權的擺設,背後被人笑稱門房千戶,一直心有不甘。
  今日聽說楊凌要建衙開府,任內廠廠督,一番權衡盤算。他覺得如果投靠楊凌得到重用,只要內廠立住了腳,他便是有功之臣,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如果內廠敵不住東廠,倒了,有內相王岳這座靠山,起碼他也不會受到牽連。這樣一本萬利的買賣,實是機會難得。
  既要敬佛,當然要燒這頭一柱香,楊凌前程未卜方顯出自己的誠意,要是等人家發達了再來,只怕送上個女兒攀親戚,也只能淪為內廠的守門大檔頭,本著做買賣看準了就得捨得出血本的念頭,於千戶急不可耐地登門了。
  玉堂春和雪裡梅兩個美人兒聽丫環說又來了客人,而且還是個金髮碧眼的色目人,心下可真得慌了。老爺剛剛回家就接連見過兩個客人,莫非皇上又給了他什麼差事,讓他出遠門兒?
  這小皇帝大婚之夜不入洞房跑去放焰火批奏折,做事本來就沒有譜兒,要不他也不會欽賜了婚事,卻叫老爺陪他點燈放火,害得我們獨守空房了,可惡,皇上又抽什麼瘋了?兩個小女子心中恨恨,全然忘了昨日收到誥封聖旨,心裡對正德的無限感激了。
  於永見了楊凌,只是寒暄幾句就開門見山道出要投靠內廠,楊凌瞧了也不禁暗暗搖頭:哪有剛見面未探明對方底細、就這樣推心置腹的?他好歹在錦衣衛也混了這麼多年,想不到官場經驗比我還嫩呢,此人果然沒什麼用處。
  楊凌的臉色冷了下來,淡淡地道:「楊某多謝於大人的賞識,不是楊某拒大人於千里之外,實是楊某不忍誤了大人前程啊。於大人,你現在是錦衣衛裡堂堂的千戶,而我這內廠,要人沒人要錢沒錢,哪有什麼前途?」
  於永早料到自己風評不好,沒幾個人看得上自己,臉皮早鍛煉出來了,聽了毫不氣餒,正要再表一番忠心,楊凌已截口道:「於大人,內廠寒酸得很,比不得錦衣衛有官方驛站可用,我正打算收購幾個民間的車馬行來承擔搜集情報、傳遞消息的責任呢,東施效顰貽笑大方,你來投內廠哪有前途?」
  於永聽了一奇,隨即嗒然若表地道:「大人不用客氣了,唉,原來楊大人也已想到這個辦法了,於某知道皇上沒有撥銀子給大人,絞盡腦汁以為出此計策,獻給大人以表誠意,如今……罷了。」
  他垂頭喪氣地要拱手告辭。楊凌聽得奇怪,忙攔住道:「怎麼?於大人也想到了開車馬行的主意?」
  於永搖頭歎道:「於某知道你們讀書人瞧不起商賈,還以為未必想得出這從商入政的主意,只當自己想出的乃是一道妙棋,想不到大人已經……實在慚愧。」
  楊凌心中一動,說道:「於大人不妨說說你的主意,你我印證一番,若是你我所見相同,只要大人真看得起楊某,楊某願與大人共事。」
  於永一聽喜道:「楊大人此言當真?哈哈,那我便開誠佈公了,大人方才一番搪塞,說什麼車馬行窮酸,可是怕消息傳出引起廠衛忌諱?」他喜孜孜地(續)道,「下官對大人可是一片赤誠,大人就不必瞞我了吧?這樣一條一本萬利、自己生財的好主意,可是東廠、錦衣衛那些只知盤剝的人想不出來的。」
  於永眉飛色舞地道:「大人,這車馬行由民間百姓來開,不過是混個口食,要是大人來開,以內廠的權勢,通告無阻必然財源廣進。如今大明物產豐饒,缺的是什麼?缺的便是運通之法。」
  「你看大明富饒之地,必定交通便利。兩京四通八達,便物富人物,南北運河沿岸,多少荒蕪之地建起城池?清江浦、濟寧州、臨清州、天津衛、河西務哪個不是因為河運興起?」
  「普通百姓開設車馬行,走得不遠,動力有限,又受沿途官府盤剝控制成不了大事。若是西廠來開,那又不同。比如說吧,湖南湖北盛產白鉛,一擔二兩銀子,運到廣東每擔可得六兩銀子,這便翻了三倍,再由當地允商口岸運至海外,每擔白鉛可煉取白銀十八兩,翻了九倍,把煉剩下的白鉛再運回廣東,每擔還可得白銀六兩,這樣一來,一擔白鉛走上圈兒,就是淨賺八兩銀子,以內廠的能力一趟販運何止千擔萬擔?那是多少銀子?如果以內廠的能力請來海外提煉師傅,自己提煉地話那利潤還要翻幾番。」
  於永說得唾沫橫飛,楊凌聽得目瞪口呆。於永只道自己說中他心事,不禁得意笑道:「這只是一件,我們還可以輸糧草於邊塞,治鹽巴於淮揚,販布匹於吳越,運茶葉於川蜀,銷瓷器於江淮,南往北往,車車不空,車馬所至那可就是一條流動的銀河啊。」
  「再說開設車馬行,運貨運客,他們路上要吃要喝要睡覺吧?那酒樓客棧不需要麼?我們自可自己在沿途建設,免得肥水落了外人田地。他們路上要找女人要賭錢吧?那麼青樓賭館我們也別放過,這些東西酒色財氣全都有了,要收集什麼樣的消息情報弄不到手?哈哈哈……大人妙計呀,於某想得可與你心思相同麼?」
  楊凌抹了一把滿臉的唾沫星子,吃吃艾艾地道:「呃……我正是這麼想的,想不到英雄所見略同,於兄真是……真是天生商才呀!」
  於永素不以商賈為恥,得他讚美心中喜悅不禁,不由笑道:「那是自然,下官出身馮依貢富爾斯泰伯格伯爵家族,聽我祖母說我家祖上都是經商的天才!」
  楊凌一把握住他手,喜道:「本官明日便於工作進宮,定要求得皇上將你調入內廠,吾得那個……那個馮…依…貢…於永大人,真乃內廠之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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