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盜墓之王(連載中)

第六部 神相畢露 1永遠不死

下井時,谷野信誓旦旦地說要把「月神之眼」拿回來,親手呈現給納突拉,話說得那麼滿,現下野狼狽地回來,肯定會令營地裡的所有人失望。幸好日本人臉皮比較濃實,相信谷野絕不會因此而臉紅。

我抬頭去看谷野的臉,非但不臉紅,反而籠罩上了一層淡淡的黑色。

「你沒什麼吧?」我覺得情況有點不對,向前跨了一步,弄得電梯打橫一晃,狠狠地撞在洞壁上。

「我……」他張嘴時,牙床、舌頭、上下顎全都變黑了。

這種情形,只有身中烈性劇毒時才會出現,我反手向腰間的背囊裡去摸那個放著解毒血清和注射器的小包。

嗖的一聲,谷野的脖子後面彈出一條香腸粗細、四十厘米長短的黑色毒蛇,嘴張得極大,亮著白森森的毒牙,示威一樣對著我,飛快地吞吐著蛇信。真不知道這傢伙是藏在那裡被帶出來的──

谷野呻吟著,左手抓住電梯側面的鋼索,臉上的黑氣越來越重。只有半分鐘時間,他的頭頂天靈蓋上的頭髮便無聲無息地脫落下來,飄散到電梯的地板上。

蛇毒竟然如此凶悍,只進入了谷野血液半分鐘,就把他的體表細胞全部侵蝕殆盡了。

「我是……永遠……不死的……永遠不死的……」谷野艱難地吐出這麼一句,像是胡話,更像是笑話──第一,沒有人能永遠不死;第二,蛇毒這麼猛烈,如果我不能及時為他注射血清,十幾分種內他就要從地球上除名,是「馬上就死」,而不是「永遠不死」。

蛇頭高昂著,瞪著綠幽幽的小眼睛望著我,尾巴尖耷拉在谷野的肩頭,不住地抖動著。

我手裡已經攥住了兩支三寸長的小號注射器,關鍵時候,它們會成為我的致命暗器。

人、蛇對峙,猶如江湖高手過招,生死只在一瞬間,如果它的彈射速度比我發射暗器的速度快上十分之一秒,那麼接下來,井口操控電梯的士兵們將會看到電梯裡豎著的是兩具渾身漆黑的死屍。

「永遠不死……永遠……」谷野呻吟著,陡然伸出右手,狠狠 住了毒蛇的七寸,但他出手的瞬間,毒蛇已經在他脖子、手腕、手背上連咬了三口,攻勢凌厲之極。

我在谷野得手的同時,手裡的注射器也嗖嗖兩聲彈射出去,穿進了蛇頭。

蛇死了,不過谷野的命也去了十分之九,滿臉、滿手都被一片恐怖的黑氣籠罩住了,或許幾分鐘後,他就會徹底地失去呼吸的能力。

我握著他的手腕,用最快的速度一連進行了四次靜脈血清注射。他的手一片冰冷,並且在肉眼可見的狀態下,兩隻手腕上的脈搏都在劇烈跳動著,頻率絕對超過每分鐘二百次。

電梯持續向上提升,營地裡等候消息的人可能永遠都想不到這一刻的人蛇生死搏鬥。

我無奈地取出了剩餘的六支針筒,大劑量血清注射,無異於飲鴆止渴,就算能勉強保住他的性命,可血清裡帶著的異類活性菌,將給谷野的神經官能系統造成難以估量的毀滅性損傷。

「風……我是不會死的……不會死的,別……別替我打針了……求你看護我的身體二十……二十四小時……求你……別讓其他人挪動我……我……會……醒來……」他跌坐在電梯的角落裡,雙眼放射出詭異的光芒。

我暴躁地一腳踢開腳邊的頭盔,大聲吼叫︰「谷野先生,清醒些吧!沒人能永遠不死,沒人能永遠不死!」

除了道統的愚昧神話裡有人可以永恆不死之外,迄今為止,地球上還沒發現過有什麼人可以一百年、二百年、三百年地重複生存下去。只要是「人」,就會有生老病死,就會在生命的某一天停止呼吸,身體的所有器官隨之停止一切工作。

谷野的嘴角一直在猛烈地抽搐,慢慢翻開右肘,露出腕與肘之間防護服上的一個恐怖的方洞。

「這個……是那大蛇留下的,你看……看……我肯定沒事……」

方洞約摸兩厘米見方,已經穿透防護服,並且在洞口邊緣滲出了輕微的黑色液體,那該是傷口流出的毒血。不過,被蛇咬過留下的傷口怎麼可能只有一顆牙印?最起碼毒蛇的門齒也得是並排的兩顆才對啊?

「你確信那是條大蛇嗎?」我追問著。

谷野並不確定地搖頭︰「不一定,不一定,因為它的腹部並沒有……金點……金線蝮蛇根本不可能與其它蛇類群居在一起……我覺得,它的特徵與……『懲戒之神』……眼鏡蛇更吻合一些……」

此刻,我們的臉只隔了一尺遠,他嘴裡呼出的熱氣都帶著一股異樣的甜腥味。

「眼鏡蛇?」我啞然失笑,顧不得谷野是個快死的人,忍不住笑著大聲叫起來︰「你在開什麼玩笑?身長公丈多的獨牙眼鏡蛇──簡直是天方夜譚!荒謬、荒謬、荒謬……」

公丈長的眼鏡蛇出現下地球上的機率,大概不會比出門撞上飛碟的機率更高。這種蛇類中的劇毒異類,曾經在某些年代,是地球人生命的最強大威脅,非但毒性兇猛、極富攻擊性,而且它本身對抗惡劣環境的能力,是普通地球人的十幾倍,經常可以隱藏在巖壁洞穴裡,不活動也不進食,長達一個月之久。

中國民間傳說中的「草上飛、青竹須、五步倒、七步斷腸」等等令人談虎色變的蛇類,見了眼鏡蛇,只會灰溜溜地逃走,根本不敢跟這種毒物叫陣。

造物主總是公平的,所以從來就沒有賦予這種劇毒生物太龐大的體型,否則,極端生物學家預言的「五百年內地球將是眼鏡蛇出沒的樂園」這種謬論,將會成為鐵定的現實。

「你不……信?」谷野吃力地喘息著,掙扎著要脫掉防護服。

「當然不信,我寧願那是條金線蝮蛇的蛇王,也不可能承認地球上有長達公丈的眼鏡蛇!」在我幫助下,他終於費力地脫掉了防護服,兩隻手掌像是塗了黑漆一般,黑中透亮,右臂已經腫大了兩倍多,像是打了數層濃濃的石膏。

「風,拜託你,守護我的身體二十四小時。我會活過來……我會給你很多錢……告訴你很多地球未來即將應驗的秘密……」

日本,這個師從中國但卻永遠學不會中國人「博大寬容、睿智淳樸」的彈丸小國,似乎所有的臣民已經只認得「錢」,只懂得「交易」和「等價交換」。

或許谷野以為這些許諾能打動我,心甘情願地保護他的遺體,伺候他醒過來──就像他在籐迦失蹤時,以為憑借「借閱《碧落黃泉經》」的優濃承諾就能任意奴役驅使我一樣。

我搖搖頭,盡量把剛剛湧上來的對所謂「大和民族」的極度厭惡感強壓下去︰「我不會要你的錢,不過我答應你,二十四小時內守在你身邊。不過,二十四小時後呢?要不要請鐵娜將軍把你跟籐迦一起送回日本去?」

谷野臉上露出詭異的笑︰「不必……我會自己回去,不必人送。風,你發願……你會守護我……」他挺起腰板,雙手扣在我的右腕上。

我真的懷疑,他是不是在有意拖延時間,好把自己中的劇毒透過呼吸傳到我身上來?因為此刻他的手太冷了,像是冰庫裡儲存的某些動物的指爪,溫度絕對已經下降到冰點以下。幸好我知道,蛇類的毒液傳播,主要是靠血液的融合完成──

「答應我,你發願……你發願答應……」

我厭惡地用力甩手,猛的站起來︰「好了,我發願!我會守護谷野先生的身體二十四小時,不讓別人肢解或者火化他,行了吧?」

此刻,電梯距離井口已經不到五米,我能聽到井口守候的士兵驚喜萬分的歡呼聲。

「好了,謝謝……你……」

電梯停在井口,谷野也恰好歪著頭,停止了最後的呼吸。

再過了幾分鐘,他的眼珠上的眼白部分,也被毒瓦斯所侵,雙眼變成了兩顆漆黑的玻璃珠。

把守井架的四名士兵發現渾身漆黑的谷野之後,都不由自主地向後猛然倒退,根本沒人敢靠上來。納突拉、鐵娜站得更遠,幾乎就在谷野的大帳篷門口遠遠地看著,連腳都沒有挪動過。

沒人開口,對於谷野的死,沒人感到可惜,更沒人出聲安慰,任由我抱著他的屍體向停放籐迦的帳篷走過去。

這一刻,我不再當谷野是異族人,特別是沒當他是可惡的日本人,只覺得他是自己的同伴,曾經共同浴血奮戰過。現下他死了,我就算費再大力氣,也要做到他臨終囑托的事。守護他二十四小時,不是太困難的事,但對於他說自己會醒來的那些話,根本就當是中毒後的昏話好了。

籐迦依舊在昏睡的植物人狀態,直挺挺的一動不動。

兩名士兵抬了張光板的行軍床進來,貼帳篷的另一面放好,跟籐迦的床相對。

我把谷野放在床上,想了想,吩咐那兩名士兵︰「去,拿床毛毯過來,谷野先生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我無法說更多,更不想拿谷野說的那些聳人聽聞的話出來譁眾取寵。相信不相信是我的事,守護他二十四小時的承諾,也只是我自己答應谷野的,跟別人無關。世態炎涼,一旦谷野不能再為納突拉和鐵娜創造財富,幾秒鐘內他們就毫不猶豫地放棄他了。

第一個跟進來探視的是蘇倫,神色匆匆地問︰「風哥哥,金字塔裡的情況怎麼樣?獲取寶石是不是非常困難?」

以她的身份,是絕不會管谷野死活的,並且任何人都看得出來,谷野已經被徹徹底底毒死了,屍體應該立刻火化掉,免得造成毒性污染,貽生新的什麼禍患。

我長歎一聲︰「很多蛇,把石台層層包圍了,似乎短時間內很難攫取到寶石。墓室頂上開了個四方洞口,如果有可能,我會再去墓室頂上的那層探索一次,或許能有新的發現。」

連夜下井的緊急情況下,攝錄設備都沒跟上,所以只能簡單地向蘇倫口述蛇陣的情況。當聽到我衝動之下猛然躍下救人的時候,蘇倫禁不住臉色大變,抬手摀住嘴,花容失色。

那的確是個常人很難理解的動作,特別是谷野是日本人的這個特殊身份。

「蘇倫,發掘工作的進展,似乎一點都不樂觀。大家費了這麼多人力、物力、心力求取『月神之眼』,值得嗎?它的出現,是福還是禍?」輻射功能如此強烈的寶石,若是重見天日,一個不慎,豈不是會造成營地人員的極大傷亡。

更有甚者,假定它就是日、埃兩國資料裡所提到的「超級武器」,那麼,無論是日本人還是埃及人擁有它之後,都將有可能是第三次世界大戰的導火索。

相信詹姆士永遠都不會停止對「月神之眼」的覬覦窺測──如果地球上只有一個國家對「戰略武器」的追求是永無止境的,那麼,這個國家只能是「美利堅合眾國」。

他們可以出任意天文數字的價格來購買這種新生的武器力量,並且為了得到它,不惜動用一切非法的、非常規、非正當手段,正如他們為了得到中東的廣闊油田,而不惜以一切冠冕堂皇的理由把魔手伸入伊芳拉克一樣。

蘇倫也很無奈︰「這件事,早就騎虎難下了。風哥哥,還有一個最新的壞消息──開羅城的朋友來過電話,總統府已經全部進入一級戰備狀態,做好了隨時與軍方開戰的準備。昨晚,全城宵禁,今晚仍在持續,我第六感到營地裡也會發生戰事。風哥哥,你最好隨身攜帶武器,肯定會用得著……」

埃及國內的政治情勢竟然會風雲突變,真的讓人始料不及,而這一切禍端的源頭,便是土裂汗金字塔的秘密和那部神秘經書的下落。那麼,若是有一天真的進入了蛇陣上方的墓室,會再發生什麼事呢?

我能看到那洞口裡折射出的金黃色的光芒,會不會也藏著數量巨大的黃金?比中央墓室裡那塊四米見方的超級金錠還要大?

若是換以納突拉的思惟定式來考慮,他肯定是要不惜一切代價將黃金據為己有的。

我覺得有點累了,索性背靠床頭,坐在地上。

對面,就是安安靜靜地躺著、一動不動的籐迦,沒有鐵娜的命令,她也被無奈地羈留於此。現下倒好,又添了個渾身漆黑的谷野,日本方面派出的人馬全軍覆滅,不知道渡邊俊雄長官會做何考慮?對於「月神之眼」和超級武器的覬覦應該可以停止了吧?

被龍和耶蘭推崇的「還魂沙」根本沒有任何功效,我猜它們絕對只是沙漠裡最普通的黃沙,除了被人為賦予的神秘色彩之外,沒有任何魔力。

蘇倫站在行軍床前,對谷野的傷口檢查再三,最終遺憾之極地搖了搖頭。

任何人看到谷野目前的狀況,都百分之百會確信他已經徹底死了。特別是裸露在衣服之外的手掌、手腕、脖頸、臉、腳踝……都變成了黑中透亮的浮腫,至於右臂上最後出現的那個恐怖的方形傷口,已經被流出的黑色液體遮蓋住。

「風哥哥,他真的說過『死而復生』的話嗎?」蘇倫滿臉都是不解。

我重重地點頭,相信蘇倫並不會像別人一樣輕易笑話我,即使這句話聽起來如天方夜譚般荒謬。

蘇倫小心翼翼地用一根牙籤撥動著谷野的眼瞼、鼻翼、嘴唇,又觀察了超過五分鐘時間,無言地徹底放棄。

谷野會不會復活──這個問題對發掘工作的進行並沒有太大影響。他跟籐迦都死了,不過是減少了爭奪「月神之眼」的一方勢力,無形中為鐵娜減輕了壓力而已。

與其讓谷野復活,都不如讓籐迦甦醒過來更令人開心。

「死而復活……這個詞彙……風哥哥,你會由此聯想到什麼?」蘇倫似乎是在喃喃自問。

我什麼都聯想不到,過度的精神與身體的雙重疲敝,讓我的腦組織只想盡快休眠一下,已經失去了任何活躍聯想的能力。

「你累了……」

這是我聽到的蘇倫最後一句話,滿含關切和心疼,接著便頭一歪,昏昏沉沉地進入了夢鄉。

我不停地做著短暫而詭異恐怖的夢──到處都是蛇,黑色的、金黃色的、彩色的大大小小的蛇。它們都有類似於發怒的眼鏡蛇那樣的扁平的脖頸,吐著蛇信,在我眼前不停地發出「 」的怪聲。

我又看到了一條超級巨蛇,眼鏡蛇的頸、金線蝮蛇的身體、古怪的美人魚一樣分叉的尾巴……

它在蛇海裡游來游去,一直迴旋盤繞在「月神之眼」的週遭。

寶石那麼亮,像是從太陽上取下的小小的一角,即使只是一角,也足夠讓人雙眼刺痛、不敢直視了。

不知怎的,大蛇變成了渾身漆黑的谷野,嘎嘎獰笑著,不停地唸咒一樣重複著同樣的話︰「永遠不死、永遠不死、永遠不死、永遠不死……」

渾身打了個激靈,我立刻便從迷迷糊糊中清醒過來,陡然跳起來去看谷野的臉。

他死了,確確實實死了,這是絲毫不必爭辯的事實。

我對自己答應他的話,感到好笑︰「日本人總是愛異想天開的,就像幾十年前,他們像蜉蝣撼樹般地妄想稱霸亞洲、把中國變成他們的食品加工車間一樣。死人怎麼會復生?總不能從閻羅王手裡把自己的靈魂再拿回來?」

谷野的話,像龍的「還魂沙」一般可笑。

這時我才發現,肩頭披著的一件外套,已經滑落在地。那是蘇倫的外套,拾起來抱在懷裡,一股淡淡的女孩子的體香柔柔地飄過我的鼻尖。

蘇倫不在,帳篷外,夜風又起,我聽到哨兵們走來走去時戰靴踩得沙地簌簌亂響的動靜,也聽到他們手裡的長短槍械不小心碰撞的聲音。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人聲,一片死寂。

夜闖金字塔,絕對是個莽莽撞撞的錯誤,真後悔不該助長谷野的迫切心情。若是到了第二天,所有工具、人員、攝像機準備整齊,步步為營地來推進這件工程,也許結果會遠勝於此。那樣,我也不至於用接近自殺的大無畏態度,跳下池子去救谷野……

身體真的好累,在極度的震撼驚駭下,我渾身都在害冷,只能站起來,活動著就要麻木的雙臂和雙腿。

我走出了帳篷,下半夜的營地裡,只有不眠不休的探照燈的光柱,重複著掃過所有帳篷的尖頂。一陣猛烈的北方吹過來,被冷汗濕透的內衣變得像層薄冰貼在我的後背上,更是冷得難受。

我用力跺了跺腳,豎起衣領,在帳篷前來回踱步。

谷野那麼鄭重其事地要求我守護他二十四小時,我絕不能失信。不管他能不能重新活過來,我都得履行這個諾言。

正西面的土裂汗金字塔,籠罩在沙漠裡滾滾的風塵之中,顯得遙遠而模糊。

單看外表,誰會想到此刻它的底下已經變成了一個毒蛇的世界?它絕對是跟胡夫金字塔不同的,內部蘊藏著難以想像的秘密──到現下為止,我還是不能接受墓室由棋盤格式變為巨池模式的現實。

薩罕長老跟幽蓮去了那裡?

從幽蓮的詭異表現上,我懷疑她跟土裂汗金字塔的秘密絕對有關,而且是非同尋常的神秘關係。至於薩罕長老,本身就是尊崇土裂汗大神的,而且曾經做順水人情一樣,把所有探墓者都一廂情願地當成了獻給大神的祭品──

整件事,還有一個關鍵人物沒有出現,那就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土裂汗大神,那個鱷頭人身的奇怪動物。

自小所受的唯物主義教育,已經在我腦海裡紮下了根深蒂固的印象︰我們人類是地球上最進階的智慧生物,每時每刻都在與天斗、與地斗、與同類斗、與自然斗…… 並且我們具有日新月異的發展能力,很多時候只是把「神鬼、仙佛」當成精神支柱,內心裡並不覺得他們是真實存在、並且有朝一日會活生生地出現下我們視線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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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珠峰上的神秘預言

土裂汗大神是誰?它住在那裡?它是男是女……

更重要的,它存在的意義是什麼?會是猛獸成精?異星生物?還是某些身懷異能的高等級地球人假扮……

我有很多問題要問,假如有人能一一回答的話。

這些無異於古人屈原《天問》的複雜問題,還是讓它們一起爛在肚子裡好了。我得忘了此前聽到的那些神秘的召喚,當他們是清晨醒來隨霧氣一起飄散的噩夢吧?那樣,人生會過得輕鬆愉快一些。

如此一想,毒蛇帶來的恐怖感便漸漸在我心裡疏解開了。

望塔上,隨時可見狙擊槍上的瞄準鏡散發出的幽幽寒光,只是蜷縮在上面的十幾名槍手一動不動,連咳嗽聲都聽不到。

太安靜了,反而讓人覺得這是大戰就要一觸即發前的死寂,不知不覺把心提到嗓子眼上,渾身也一陣陣不由自主地發緊。納突拉所在的大帳篷裡,仍舊燈火通明,門口有超過三十名警衛在筆直地站立守護著。

我敏銳地注意到了一點,警衛們的武器有半數以上換成了射速恐怖的輕型機關鎗,另外至少有十人手裡握著的是近距離遭遇戰才能用到的「壓倒性制勝利器」──超短頸霰彈槍。

這種槍械在五米距離內的遭遇對戰中,幾乎是主宰一切的上帝之手。裝彈十二發,射速快到了單發速度零點四秒,每發子彈射出時,立體殺傷面積可以形成一個直徑一米的圓形。並且由於「超短頸」的特殊設計,槍械在高頻率射擊時,發生故障的機率降低到了十二萬分之一,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表面上波瀾不驚的營地,因為這些精良武器的陡然出現,迅速籠罩上了一層令人窒息的強大壓力。

黎明之前,沙漠裡的寒氣肆虐到了極點。

我幾乎每隔十分鐘便審視一遍谷野的臉色,心裡的希望也隨著一次一次失望減縮破滅。兩個曾經是金字塔發掘行動的主力的日本人,此刻全部躺在這裡,可見「世事無常」這個成語的正確性了。

滿腦子都讓人想不通的怪事,因為此時籐迦身上仍舊套著那些黃金筒子,這種奇怪的裝束恐怕是沒法透過埃及機場的安檢的──

老虎與宋九下棋時的情景又浮現下我腦海裡,畢竟一開始進入金字塔時,墓室的架構絕對是圍棋盤的樣式,。我一直都在懷疑,這種形式的建築物,可能是為了積聚某種能量而特意為之,就像古埃及人一定要把法老王的墳墓造成四面尖錐的樣式。

老虎跟宋九都消失了,此刻不知道已經躲到地球的哪一個角落裡,那麼神秘的唐心呢?也跟他們在一起?還有老虎盜走的《碧落黃泉經》,裡面到底埋藏著多少秘密?是不是有另外的拓印本存在……

可惜籐迦無法開口,一切關於古經書的秘密到這裡便被嘎然腰斬掉了。

我總共踱到籐迦的床前十一次,如果我有薩罕長老的「讀心術」就好了,破解她腦子裡的所有秘密,肯定能得到很多關於土裂汗金字塔的秘密。墓室架構變化之後,那口放置玉棺的古井去了那裡?難道是玉棺升上來,將古井的入口封閉住了?到底什麼樣的足以移山填海的巨大力量,才能把墓室如此輕鬆地就改動了個天翻地覆……

「誰?」我聽到輕輕的腳步聲,驟然回頭。

進來的人,是鐵娜,滿臉都是掩飾不住的極度疲倦,不過仍舊強撐著向我露出微笑︰「風先生,這一次下井取寶,實在太辛苦你了!」

她的右手裡提著一個黑色的塑膠袋子,打開之後,是一件深灰色的防彈背心。當她瞟著我身上披著的蘇倫的外套時,眼神中露出淡淡的黯然。

她用迷魂計暗算我的事還沒完,我真搞不懂她又要做什麼。

從外表看,那不過是極普通的防彈背心,應該是彩虹勇士展開行動時的必備用品。

「風先生,這件背心或許你能用得著──明說吧!目前總統府與軍方已經劍拔弩張,隨時都可能發生震驚世界的兵變。我們目前雖然駐紮在沙漠裡,但週遭五公里外,即是沙漠軍團的精銳輕裝步兵,大概有兩個師的兵力──」

以兩個師的力量圍剿營地裡這幾百名彩虹勇士,猶如餓虎搏兔,只需要一輪集團衝鋒,就會把所有的帳篷和軍車夷為平地。

「那又怎麼樣?我們持有美國護照,享有外交豁免權,就算埃及軍隊嘩變,也不會殃及到我們。」我、蘇倫、手術刀、詹姆士在關鍵時刻,都能置身事外,讓這群土生土長的埃及人去自相殘殺好了。

其實,美國人和歐洲列強,恨不得非洲大陸的戰火常年蔓延不斷,否則洛克席拉馬丁公司的輕重武器不都堆在倉庫裡蒙塵了?再說,近百年來,歐洲人不斷期待著第二次侵入非洲,重新把這裡變為他們的冒險樂土和快樂殖民地。

一旦發生兵變,我們只要按兵不動,到時候出示美國公民的護照便能平安無事。

鐵娜長歎,神色慼然︰「風,我知道你很懂得保全自己,也很佩服你處變不驚的大智慧,但思考了一夜,仍是忍不住要送這件防彈背心給你。」

她提起背心,抖了抖,走近我,捧在手心裡向我遞過來。

一剎那,我又開始困惑了︰「到底鐵娜心裡在怎麼想的?她會真的擔心我?她會切實地掛念我?」

忽冷忽熱、忽遠忽近、忽嗔忽喜──鐵娜的所作所為,件件都令我無所適從。

「不必勞你大駕了!我會老老實實呆在帳篷裡,絕不會露出頭去被流彈所殺──」我試著拒絕她,這種時候,還是盡量收縮防範得好,省得她又起什麼鬼主意。

「這背心……是我平日穿著的。夾層裡附帶著六層太空飛行金屬翼庇板,能夠抵禦輕機槍的普通子彈掃射。我已經為過去的事向你道歉了,現下重複一次……對不起!風,如果能平安返回開羅城去,我會永遠記住你的樣子……」

鐵娜的眼眶裡含著晶瑩的淚,說話也已經開始語無倫次。

我猶豫著把背心接了過來,因為這種情況下,我幾乎沒法再去懷疑她的真心。背心很輕,在我五指的揉捏下,發出高韌性石棉網摩擦的「嗤啦」聲。背心的側袋裡,竟然插著一柄極短小的灰色手槍,體積還不到我掌心的一般。

「這柄『掌心雷』,送你防身,上次送你的槍體積太大,不適合你這麼儒雅淡定的人攜帶。風,有些話,我必須要向你說明白。自從見你的第一面,我已經對你有了好感,當然此前我已經從盧迦燦將軍呈報的資料裡,熟讀過你的簡歷……可惜,營地裡的怪事,一件連一件,時間快得沒法讓人閒下來聊聊天、喝杯咖啡。還是這句話,要是成功地度過劫難,我會請你去總統府的蜜娜安宮,做最好的埃及點心給你吃……」

我又一次被鐵娜的柔情蜜意征服了,脫下外套,穿上防彈背心。

外面的天色已經亮了,但營地裡仍舊一片死寂,根本沒有士兵隨意走動,一副如臨大敵的備戰狀態。

鐵娜筆直地站著看我換衣服,臉上掛著甜蜜的笑︰「風,此前,你是不是一直恨我?」

我苦笑著︰「怎麼會?你是統率彩虹勇士的將軍,我哪敢恨你?」

她的軍服很單薄,清晨的寒氣襲來時,令她臉頰冷得發白,肩膀也瑟瑟發抖。如果換一個風花雪月的環境,換掉她的將軍身份,或許我該善解人意地上前,輕輕擁住她,在我的懷裡為她取暖。

「風,我要走了,再待下去,只怕會對你……」

鐵娜說了半截話,留下讓我無盡遐思的韻味,然後轉身走了出去。空氣裡到處留著她身體上淡淡的甜香,重重地掩蓋住了籐迦身上若有若無的「千花之鳥」的香氣。

她離去的時刻拿捏得恰到好處,因為或許半分鐘後,我就會開始心疼她,為了她的安危情願承擔一切……

我還年輕,年輕人總是輕易就會熱血沸騰,為了某個人的一笑一顰,情願付出所有的前程。

幸好,她及時地走了出去,讓我剛剛開始沸騰的血液緩緩冷卻下來。

口袋裡的短槍在我的數度撫摸下,開始有了暖融融的溫度。這柄「掌心雷」手槍,是歐洲排名第三的聖馬諾奧軍火公司出品,容彈量只有一發,並且射程只有極為可憐的一點五米,應該是專屬於女孩子用的防身武器。

背心是鐵娜穿過的,槍自然也是她專用的,讓我在心裡一刻不停地反覆回憶起她所有對我的好。今天,她把最貼身的防護工具送給了我,如果我還有男人的良心的話,必定得在兵變中拚死保全她的安全。

新的一天來臨了,營地裡出奇地安靜。

沒有了工人們的喧囂,沒有了隨時下井探寶的擔心,所有的士兵都全神貫注地抱著手裡的槍。

天氣晴朗乾燥,北方勁吹,這種突然的閒適,讓我極度不習慣,一遍遍地左右踱步看著谷野與籐迦的臉,甚至有一陣心血來潮,想要再度下井去,伺機把「月神之眼」拿回來。

古人說︰最難消受美人恩。身上的背心,時時刻刻帶給我鐵娜遺留下來的香氣,於是忍不住催促自己要做出些什麼壯舉,以回報鐵娜的絲絲柔情。如果不是親口答應過谷野,要守護他二十四小時──我早就到鐵娜身邊去了。

午飯是蘇倫送過來的,滿臉都是嚴肅緊張。她的腰間、褲袋至少有四處鼓鼓囊囊地暗藏著槍械,在托盤底下,則是為我準備的一支微型衝鋒鎗。

「情勢很危急,納突拉已經數度派人聯絡沙漠軍團方面,我懷疑今天看似平靜安寧的營地裡,馬上會有驚天變化。風哥哥,如果有事發生,我希望你能立刻放棄一切幻想,隨我一直向西撤退……」

她敏銳的目光從我衣領開口處看到了那件防彈背心,意味複雜地歎著氣。聰明如她,當然知道背心主人是誰。

「不要企圖插手軍方的事,雖然營地裡全都是鐵娜領導下的彩虹勇士部隊,但有可靠消息,軍方已經派出內務部隊囚禁了至少一半以上彩虹勇士的家人,做為要挾士兵倒戈的砝碼。所以,這一次……」

這是一個不動聲色的警告,蘇倫的話並非危言聳聽,仔細考慮便能明白,納突拉大祭司絕對不會把自己置於鐵娜的「虎口」邊,在彩虹勇士的環伺之下貿然動手。

初到埃及時,我便對軍方與政府的公然不和有過瞭解。任何一個國家,無論它是大如美國還是小如黎巴嫩,政府都得牢牢地把軍隊控制在自己手裡。一旦軍事上失控,那麼政治上的寶座絕不可能坐得長久穩當。

在進餐的過程中,一直都是蘇倫娓娓而談,我靜默地聽著,偶爾點頭,表示我的贊同。

外面沉悶緊張的氣氛最終影響到了蘇倫的情緒,黯然結束了這頓並不融洽的午餐,並且滿面憂色地問︰「風哥哥,你會不會……為鐵娜出手?」

我又摸到了口袋裡的「掌心雷」,心裡也在問自己同樣的問題︰「我會嗎?我會看著鐵娜坐以待斃嗎?」

「你會?是不是?」蘇倫印證了自己的擔心,卻又清楚地知道無法更改我的固執己見。

我用力挺了挺胸,狠狠地吸了一大口氣,再把胸中悶氣盡情地呼出去──「蘇倫,有時候,男人總要站出來為一些事負責。你是女孩子,不明白這些的。」

蘇倫搶著說︰「我當然知道,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你把鐵娜當成自己的知己,她呢?會不會又是一次殘酷的利用?風哥哥,到這個時候,你還覺得她做的所有的事、說過的所有的話,都是完全出自真心?」

她的聲音驀的提得這麼高,尖銳、尖刻,是我從來沒見到過的情景。

「那麼,你以為呢?她是在利用我?從頭到尾都是利用我──」我握緊了手心裡的槍,再次感受到槍柄部分因它的原主人無數次的愛撫而變得極度光滑的感覺。

「我不知道,也許我說的全部是錯的,對不起。」蘇倫黯然,垂著頭不再開口。

僵硬沉悶的氣氛填塞了帳篷裡每一個角落,蘇倫沉默地取出身上攜帶的四柄大口徑手槍,又掏出一張雪白的手帕,緩緩擦拭著槍械。

自從人類製造出第一柄手槍以來,這種強力殺人武器子彈發射的順暢性就成了伴隨它終生的詬病。因為在平均壽命一萬五千次發射的使用過程中,誰都不知道下一次自己扣動扳機時,子彈會不會卡在槍膛裡,從而被對手搶佔先機?

任何一次槍械對決,生與死都只是十分之一秒的差別,所以,越是玩槍的高手,便越會小心謹慎地對待自己的槍械,把它們當成自己的手足、自己的情人一樣小心呵護對待。

「我會小心──蘇倫,如果沒有意外,我會聽你的,絕不盲目與軍方力量對決。」

我知道蘇倫在擔心我,沙漠軍團的武器配備清一色來自美軍現役槍械,而士兵的編隊攻擊作戰能力之強悍,也是在整個非洲大陸名列前茅的,畢竟他們是在非洲版圖上最靠近歐洲的國家,隨時都能接觸到歐洲列強的最新戰術指導思想。

單憑營地裡這一小撮人,是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對抗軍團方面的進攻的。

蘇倫沒有回答,只是埋頭擦槍,並且將彈夾撤下,仔細地檢查著每一顆黃澄澄的子彈。

我尷尬地踱到谷野的床邊,看著他那張黑中透亮又死氣沉沉的臉,幻想著下一刻他能忽的做起來,拉著我的手說「謝謝」。

「他真的死了!他說過能死而復生?真的說過?」蘇倫的話同樣充滿迷惑。以她在冠南五郎大師門下的造詣,可謂見識深廣,但恐怕也沒見過永生不死、死而復生的「超級人」吧?

「他說過,千真萬確地說過,並且要我發願守護他的身體二十四小時……」

其實,龍也說過幾乎同樣的話,要耶蘭保護自己的身體,然後借助「還魂沙」的力量重新活過來。

「可能嗎?」蘇倫沒來由地笑了,把細緻檢查過的槍藏回原處。

當我給她講述金字塔下面發生的巨變時,幾乎每隔一段話,就要人為添加上一句「世界上的事,只有想不到,沒有發生不了」這樣的註解。從墓室架構改變到「月神之眼」出現,從寶石的強烈穿射力到蛇陣翻滾湧上來,從墓室頂上跌落巨石再到蛇海裡出現的一隻來歷不明的怪物……

在打通金字塔外壁之前,沒有人能想像出這些,但這些都已經活生生地發生在我們的世界裡了。

蘇倫走過來,詳詳細細地觀察著谷野的臉,依舊困惑無比︰「風哥哥,我看不出他有任何復活的跡象。」

我也看不出,但此刻距離二十四小時的約定剛剛過了一半,我當然還要繼續守下去。反正我的神經已經被越來越多的咄咄怪事弄得麻木不仁了,就算再多一件「死而復生」的事也無所謂。

黃昏時,久不露面的詹姆士忽然詭譎地鑽進了帳篷,滿臉堆著虛偽的微笑︰「風先生,如果你現下有時間,我想認真地跟你聊聊──我手裡有好多個奇怪神秘的話題,都是關於金字塔的,而且我知道,你在追索《諸世紀》預言裡『大七數』所指的意義……」

在等谷野甦醒的這段時間裡,由詹姆士來講故事,倒是不錯的打發時間的模式。

詹姆士並不在意左右躺著的谷野與籐迦,一落座,便摘下近視眼鏡,一邊擦,一邊微笑著開始敘述──

「你已經知道,我是為美、印兩國服務的,所以每年都會有一半時間住在印度。我想說的第一件怪事,就是發生在印度北部高海拔山區,大約是聖母峰南段的一處極陡峭的山崖上。時間則是一九九五年末,印度、尼泊爾、美國三地聯合登山隊的一次探險活動時,很榮幸,我擔任了那次行動的隨隊翻譯──」

這個開頭略有些沉悶而冗長,所以我略微顯得有些不耐煩,但接下來的兩句話,一下子刺激到了我疲累的神經──

「我們進入雪山地區的第四天,在斷崖的背陰面發現了一座刻著經文的黑色石壁。你可能想不到,石壁上的古怪文字,翻譯過來,就是以下的幾句──

1999年7月

為使安哥魯莫亞王復活

恐怖大王將從天而落

屆時前後瑪爾斯將統治天下

說是為讓人們獲得福祉生活

大七數輪迴完結之時

相互殘殺發生了

它發生在這一千年開始不久

那時地下的死人將破墓而出……」

於我而言,這些詩句是再熟悉不過的了,所以不等他背誦完,我已經直跳起來︰「什麼?你說的話……不可能!」

猛然,我意識到自己最近已經說了太多的「不可能」,而事實證明,這些人類想像中的「不可能」都是真實存在並且隨時都可能發生的。

如果在地球的最高點珠峰之上發現了這樣的文字,那麼會是什麼人留下的?或許是某些無聊的登山隊員們搞的惡作劇,故意弄來糊弄世人的?這種可能不是沒有,以前相似的例子發生在「神秘的麥田圈」的發源地附近,很多無聊之極的閒散人員,故意在大片麥田里製造出疑似外型飛船降落時壓折的痕跡,以此譁眾取寵。

詹姆士是個很善於講故事的人,停止敘述,饒有興致地盯著我狂躁的表情︰「這個故事,我曾經講過五遍,你算是最鎮定的一個了,還沒撲過來掐住我的脖子咆哮。你該知道,能有資格聽我說故事的人,並不太多。」

「那是……惡作劇吧?」我半信半疑,因為近五十年來,人類對於地球第一尖峰的探索從沒停止過,如果有這樣聳人聽聞的字跡,早就被發現、被報道才對。

「對,之前的五個人,都像你一樣反問過。」

我開始變得煩躁,因為我沒時間跟別人打啞謎,特別是這種神神秘秘的啞謎︰「那麼,詹姆士先生,你呢?你當時看到這樣的字跡,難道不會認為是閒人搞出來的無聊遊戲?」

詹姆士微微一笑,取出一隻電子記事本,輕觸螢幕︰「看這個字,以你的考古資歷,應該能輕易認出它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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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神秘復活

那是一個中國的古漢字,追溯其歷史,這種筆體應該出現下殷商文化之前,是被發現於專供祭祀用的廟宇大鐘上,所以,中國文字史上一直把它們稱為「鐘鼎文」。

螢幕上顯示的是個「大」字,我的專業課雖然不是同級生裡最棒的,但自己課餘的時間,一直都花在某些古文化的生僻之處,別說是鐘鼎文了,就算是更高深些的蝌蚪文、龜甲文、飛龍伏鳳鐵筆篆字,都不在話下。

我看了這個字,猛然醒悟︰「難道……山壁上刻著的字,竟然……是……鐘鼎文……」

隨著詹姆士笑容隱去、嚴肅地點頭的動作,我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鐘鼎文的識別與撰寫,都非一朝一夕的粗淺學人能辦到的,而寫字的人若已經有了豐富的中國古文化的積澱,自然也不可能膚淺到要費力在山壁上寫字來蠱惑後人了,所以,這些文字的真實性、嚴肅性都應該有所保證。

「風先生,還有一點,當時我們看到這些文字時,沒有一個人認識其中的任何一個字,甚至懷疑這些字是屬於古埃及象形文字那一類的,只能竭盡全力地描摹下來,登山結束後拿給印度大學中文系的教授們識別,才得到了這段順暢之極的話。所以,我從來沒質疑過它的來歷──它是來自上天的警示,一定不是地球人留下的。」

關於《諸世紀》上的文字,本來就有很多神神秘秘的傳說,大致意思是,那本書的作者,是秉承了上天的指引,才無中生有創造出了無比靈驗的文字與詩句。既然是上天的指引,絕對不可能只存在於一時一地,六年來,詹姆士一直都在找人探索研究這些話,但是沒有取得一點進展。

「關於這些文字,當時我已經用小型攝像機做了詳細記錄,如果風先生感興趣,我回到印度後,用快遞轉寄給你……」

禮下於人,必有所求。

我看得出詹姆士不是個喜歡白給人家便宜的好心人︰「博士,你需要我做什麼?要知道,『月神之眼』已經出現,如果有本事,你隨時可以自己進墓穴去取。除此之外,我看不出還能幫你什麼忙來換那些資料。」

詹姆士的話太過玄虛了,因為這種神秘的軼聞向來傳播得極快,往往在第一時間就被小報記者刺探發表,為什麼能掩蓋到現下才說出來?

詹姆士看出了我的懷疑,不慌不忙地解釋︰「那一次,聯合登山隊並沒有成功登頂,因為天氣預報的失誤,導致隊伍在六千五公引營地駐紮的當晚,天降暴雪,並且連續迸發了四次小規模的雪崩。所以,我們只能撤退下來,更想不到的是,在接下來毫無預兆的大雪崩裡,他們都被永遠埋葬了,而我卻憑著四隻雪橇狗的牽引,隻身一個人逃了出來,不過──」

他舉起自己的右手,只有四根手指,最末的小指已經齊根切掉。

「我的小指,被雪崩裡夾雜的尖銳石片削掉了,如果不是身手靈巧躲閃得快,那麼,該被削掉的就會變成我的腦袋。」

大概計算了一下當時的時間,我才發現,中國的十幾家大報紙上也刊登過雪崩的消息。並且,當時清華大學的某支業餘登山隊,也在雪崩裡損失了三名優秀隊員,曾引起過全國上下的嘩然震驚。

「雪崩過後,那些石壁還在嗎?」我心動了,若是石壁還在,我會馬上聯絡印度的同學,訂機票過去徹底探索一番。

大哥楊天,把那兩段話鄭重地記錄在筆記本上,絕不是心血來潮的咬文嚼字。如果「一九九九恐怖大王」和「大七數」的預言,都是確實存在的,那麼在發生慘絕人寰的地球滅絕事件之前,肯定會出現某些預警信號。

聖母峰是地球上的海拔最高點,在人類社會中有至高無上的領袖意義,所以就算有什麼神秘的事發生在這裡,也是順理成章的事。中國使用鐘鼎文的年代,是什麼人會不辭辛苦,爬到這麼高的地方,在石壁上鑿刻這些莫名其妙的文字呢?

詹姆士黯然搖頭︰「早就不見了,第二年春天,我便獨力組織了一個科考隊上山,希望能再次看到那石壁。登頂之後,別說文字,就連整片面積近一百平方米的石壁都找不到了。這是一件真正的怪事,如果不是有錄像帶作證,只怕沒人會把我的話聽到結尾。」

神秘事件,之所以讓人覺得詭異無比,就是它出現的偶然性,時有時無,根本無從琢磨、無從下手研究。

「為什麼要告訴我?我只是剛剛從學校畢業的無名小人物,博士這麼做,未免太看得起我了吧?」

天上沒有白白掉下來的餡餅,所以,對詹姆士的青睞,我並不感激涕零。

「風,你太小看我了──就像你們中國人常說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只是要解開這個石壁之謎,否則一想起這件事,心裡就悶得發慌……」詹姆士一直在躲避著我的目光,遮遮掩掩,讓我沒法看透他的真實目的。

「這個記事簿,送給你好了,裡面還有好多關於珠峰石壁的資料圖片,你盡可以慢慢參考研究。」

他表現得很大方,不過我接過電子記事簿後,拇指在記事簿底部隆起的電池艙附近一摸,已經發現了一點點不和諧的原素。那個地方,百分之百藏著某種竊聽裝置,而且是最新型的超遠距離發射系統。

「博士,謝謝你的好意,不過這個進階竊聽器就免了吧?我不想給別人知道自己的私人談話內容……」

詹姆士面不改色地笑著在自己額上拍了一下︰「咦?我倒忘記了!把那個拆下來丟掉就行,只是以前做實驗室監聽用的……」

美國人呈現給世人的面貌,向來是大度豁達而且不修邊幅的,所以他用自己的馬虎粗心把我的詰難輕鬆抵擋了過去。

記事簿裡果然存儲著不下五十張關於奇怪石壁的圖片,並且有一段長達十五分鐘的視頻記錄。石壁呈現出一種古怪的黛青色,寬二公丈有餘,高度約六十多米,高聳入雲,形狀像一隻豎立起來的手掌。那些形式古怪的鐘鼎文,每一個都有三米見方,就寫在「掌心」裡。每一條彎彎曲曲的筆畫,都深深嵌入石壁裡,顏色則是赭紅色的,像是乾涸之後的血液。

以藍天、白雲、雪山為背景,這塊石壁就這麼孤零零地矗立著,仔細端詳,的確像一隻併攏的手掌。

視頻部分,鏡頭一直對準了那些歷史久遠的文字,很少顧及到石壁週遭的環境。其實,我更想知道,登山隊是在什麼環境下發現這石壁的?為什麼此前那麼多國家的登山人員,都沒有見到過它?

翻閱歷史可以知道,殷商時期,所有的中國人都圍繞盤踞在黃河中下游地區謀求生存。即便是有人參悟了地球未來的滅絕變化,也不可能跋山涉水跑去白雪皚皚的珠峰上刻字為記,以警示後人。

如果沒有合適的交通工具、登山工具和御寒工具,真的無法想像一個生活在中國奴隸社會裡的人,能夠順利抵達珠峰。並且這些字跡最底端距離地面也有十幾米高,憑借那個時代的簡單工具,怎麼可能圓滑自如地將文字鐫刻上去?

詹姆士走近谷野床前,凝視著他黑漆漆的臉,忽然若有所思地笑著問︰「他真的說過能死而復生的話嗎?」

我一愣,谷野的怪話,我只向鐵娜和蘇倫轉述過,詹姆士是怎麼知道的?

詹姆士彎腰握住了谷野的右腕,閉著眼為他把脈,過了足足兩分多鐘,才失望地歎了口氣,喃喃低語︰「一點脈搏跳動的跡象都沒有,怎麼可能復生?簡直是異端邪說到極點了,唉……」

「博士,你是從那裡聽來的『死而復生』的傳言?」我感到了某種危機感,而且忽視了一件事實,那就是谷野說過「守護他二十四小時」,應該包含著「不要讓任何人碰我的身體」這一條在內的。詹姆士是除我之外,唯一一個碰觸過谷野身體的人,以至於後來發生的驚變結果,讓我由衷地後悔。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只要有錢,士兵們隨時都可以向你兜售任何消息!」他向帳篷後面指了指,意思是有人偷聽了我的話,再以高價轉賣給了他。

這個理由不算充分,如果詹姆士對我說的話感興趣,那麼肯定是想要在這帳篷裡獲取什麼──

「風先生,你該知道,在古印度的瑜珈術裡面,有數種可以讓人停止呼吸長達十晝夜的心法。施展這種功夫的高手,從外表看,已經跟死人一模一樣,實際上,在他們靜止不動的體表下,所有的心臟呼吸、血脈流通、新陳代謝都在以一種肉眼無法察覺的形式持續進行著。現下,我有理由懷疑谷野是在故弄玄虛,用高明的瑜珈術來混淆視聽,以達到某種目的──你的看法呢?」

詹姆士抱著胳膊,眉用力皺著,目光死死盯在谷野臉上。

瑜珈術的至高境界,便是讓人進入「假死」狀態,以達到徹徹底底的「乾淨睡眠」狀態,而這麼做的最根本好處,是有機地延緩了人體細胞的衰老狀態,有效地激發人體細胞的剩餘價值,最終達到「越來越年輕」的生存狀態。

若是用晦澀的科學術語來解釋的話,非常難以理解,我可以試著舉個例子──某個縱橫港台二十年、被歌迷們尊為「長青樹」的女歌星,就是在十年前短暫的隱退時,避居到印度最南端的湖光山色之中,經歷了接近一千個晝夜的上乘瑜珈「休眠」修煉。

等到再度驕傲復出時,無論是她的嗓言、體態還是音容笑貌,都至少年輕了十年之多,並且創造了在大陸一個月十六場個人演唱會的高強度作秀記錄。

我是她的忠實擁躉,細算她的年齡,已經遠遠超過了四十不惑的時代,但表面看起來,她最多只有三十歲的樣子,其嫵媚迷人的誘惑力比起當年紅遍台灣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風先生,你在想什麼?」詹姆士笑著看我,卻不知道我的思緒已經飄飛到九霄雲外去了。

「如果說谷野是在運用高明的瑜珈術欺世盜名,那麼他的目的何在?總不至於面對『月神之眼』寶石,甘心昏昏沉沉地度過二十四小時吧?難道他就不怕夜長夢多,在這一晝夜之內,寶石落入他人之手?」

我指向谷野露在毛毯外的右臂,加重了語氣︰「博士,你看他的傷勢,中毒如此之深,即使有最好的醫療設備加以十萬火急的救治,只怕也會大傷元氣。更何況,除了我替他注射過的無針對性解毒血清外,根本沒有服用任何藥物──就算是瑜珈高手,身體裡的毒素排不出來,不也會隨著血液流動進入心臟,難逃一死?」

「哼哼,有個最簡單的辦法,那就是打開他的胸腔看看心臟還跳不跳……」

詹姆士揮手扯掉了谷野身上蓋著的毛毯,理智上,我知道自己該去制止他的動作,但我的身子卻沒有任何動作。

谷野的身體直挺挺地平躺在行軍床上,手掌、手腕、脖頸、臉、腳踝……所有露在外面的部位,全部黑得發亮,並且有明顯的腫脹。

詹姆士毫不猶豫地解開了谷野胸前所有的扣子,露出黑乎乎的胸膛,然後把自己的雙掌同時覆蓋在谷野的心口位置。我情不自禁地向前跨了兩步,目不轉睛地盯著谷野的胸膛。外表看,根本沒有心臟跳動的痕跡,如果此刻有聽診器的話,必定能印證詹姆士的話是對是錯。

這件事發生的過程中,我根本沒來得及問詹姆士這樣一個問題︰「谷野的死活,與你有什麼關係?」

的確,做為手術刀邀請來發掘金字塔的專家,詹姆士絕對不可能好心地關注日本人谷野的死活。無利可圖的事,美國人才不會傻乎乎地不遺餘力地去做呢!

五分鐘後,詹姆士悻悻地放開了手︰「根本……是庸人自擾,我實在看不出他有自然復活的希望!Shit日本人,就知道弄些莫名其妙的鬼話騙人,一點真才實學都沒有……」

袒胸露乳躺著的谷野一動不動,對於詹姆士的咒罵,自然也不可能發表任何反對意見了。

我把記事簿還給詹姆士,順便冷笑著問︰「博士,你想從這裡得到什麼?」

詹姆士陰沉著臉,虛偽地假笑著︰「風先生,你真的誤會了。中國人是地球上最勤勞善良、智慧淳樸的民族,我是怕你給日本人騙了還不自知。我一直是站在中國民眾的立場上的,特別是閱讀了大量二戰歷史書籍之後……」

對於他的煽情的演說,我並不領情,慢慢地給谷野蓋好了毛毯,不再理睬詹姆士。

「風先生,其實關於《諸世紀》預言和『大七數』的恐怖咒語,我早就組成了一個專門的全球聯合工作室,聚集了世界各地的靈異專家、藏密高僧、神媒大師……希望有機會你也加入我們的行列……」

他丟下這些場面話後,匆匆離開。

這一點要比納突拉還強些,因為我跟谷野從井底回來後,納突拉根本連面都沒露過。

從那些珠峰上的鐘鼎文身上,我不期然地聯繫到了中國古代「誇父追日」的神話。傳說中,誇父企圖找到太陽落下的地方,並且要把它捕捉回來,照亮所有的黑夜,於是一直向西追,直到累死在半途中。

珠峰在黃河中游區域的西南位置,誇父向西逐日的時候,會不會方向偏移,誤打誤撞進入了聖母峰附近的山區……

這種牽強附會的聯想,有點像三流小說裡的橋段,足夠引人哈哈一笑了。

這一天過得好快,轉眼間,探照燈的光柱又亮起來了,不停地從帳篷前的沙地上掠過。

再有三個小時,便到與谷野約定的二十四小時守護的結束時間了。我在帳篷裡來回踱著步,對他的所謂「復活」言論沒有一絲一毫的相信。

門簾是半捲著的,當我踱到門口時,從門簾側面恰好看見羅拔帶著一小隊人走向鐵娜的帳篷。這一行人共九名,每個人胸前都掛著衝鋒鎗,腰間的武裝帶上,則滿滿當當地裝備了手榴彈、手槍、彈夾、匕首……這已經是彩虹勇士最完善的作戰裝備,平時在營地雷根本無須這樣鄭重其事。

我真懷疑,下一分鐘甚至下一秒鐘,大戰就會猛烈爆發。

望塔上,至少有四支狙擊步槍瞄向納突拉的大帳篷門口,戰鬥一打響,這四支槍恐怖的殺傷力就將死死扼住納突拉向外衝鋒的通道。由此可以看出,彩虹勇士一進駐營地時,鐵娜命人豎立 望塔的戰略決策絕對百分之百正確,西點軍校的高材生,畢竟名不虛傳。

當然,在如此空曠的沙漠裡, 望塔和重型狙擊步槍也絕非萬能。如果沙漠軍團的人在外圍使用肩扛式地對地火箭筒,在準確的方位數據指引下,只須一枚火箭筒命中,狙擊手們就將抱著他們的武器一起飛到九霄雲外去了。

對於未來的戰事結果,沒人能夠準確預測。

我希望自己能幫到鐵娜,能還了她這份深切的人情。既然自己將來要像大哥那樣做當之無愧的「盜墓之王」,就必須得從任何細微處做起,做能夠擔當大事、承擔責任的好男人。誠如古人所說,不積溪流無以成江河──戰亂之中,才能激發我身體內的潛能。

「幾點鐘了?」有人在我身後發問,聲音懶洋洋的,彷彿大夢初醒。

我身後,只有一個昏睡的植物人籐迦和一個死人谷野,他們兩個本來都是絕不會開口的──

「幾點了?又到晚上了嗎?時間可過得真快,唉……」分明就是谷野的聲音。

我回過頭來,谷野早就掀去了毛毯,盤膝坐著,臉上帶著波瀾不驚的微笑。他的臉色已經不再漆黑一片,而是白裡透紅、容光煥發,顯得比受傷前更生機勃勃。

「你真的復活了?」除了這句話,我的思惟系統已經被巨大的震撼所壓倒,無法說出更合理的問候語。

谷野笑著,把胸前的紐扣一一繫好︰「風,你果然守信用,多謝了。」

我苦笑著,怯怯地不敢向前走,畢竟這是第一次遇到「死而復生」的怪事,沒有例子可以比較遵循。

「風,你已經數次救了我的性命,真不知道該怎麼感激你!」谷野雙掌上下交疊著橫在膝蓋上,彷彿氣功高手在每次運功結束後最後的收尾動作。

這種奇妙無比的事,活生生地發生在我眼前了──真該詳詳細細地用攝像機記錄下來,或者讓營地裡所有的人都來做個見證。我強抑著心裡的忐忑,向前走了幾步,伸手向谷野肩頭摁下去。

我必須得證明,這是真實發生的事,而不是一個大夢裡巢狀著的另外的小夢。

他的肩非常堅實,手指接觸肩膀的剎那,我能感覺到他身體裡跳躍激盪的勃勃生機。

「這是……什麼功夫?是最高明的瑜珈?還是江湖上早就失傳的『龜息功』……」

瑜珈是古印度武功,而中國的「龜息功」同樣能達到瑜珈的最高明境界,並且有過之而無不及。其實,印度人早就承認,瑜珈功不過是唐朝時「西天取經」的玄奘法師帶過去的某部大唐典籍上生搬硬套下來的東西,可以說是中國「龜息功」一類功夫的翻版。

既然玄奘西去時可以把「龜息功」傳播到印度,鑒真東渡時,當然也有可能將之流傳到日本列島吧?這一點,我跟詹姆士的猜測,可謂殊途同歸。

「什麼都不是──我之所以能永遠不死,那是『亡靈之塔』中『十九顆佛舍利』的功勞。風,在盜墓這一行裡浮沉,你不會不知道我們日本國最著名的『吞下佛舍利得不死永生』這句話吧?」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我當然……知道……」

日本人的所有古文化,都承襲於一衣帶水的鄰邦中國,所以無論是他們建築、文化、民俗、習慣都帶著中國唐代文化原汁原味的烙印。中國唐代尊崇佛教,於是日本這麼多年來,也以「佛國」自居,本土建立了非常多的佛寺、佛塔。

亡靈之塔,原名「木碗舟塔」,以坐落在北海道木碗舟山楓割寺得名,是一座七層、高達三十五米的古建築。

刀兵四起的幕府時代,混亂割據的各方勢力一直對亡靈之塔倍加尊崇,小心謹慎地維護著,所以歷年戰火頻發,各地古建築被損毀夷滅的不計其數,只有木碗舟塔得以完好地儲存下來,並且香火日益鼎盛,漸漸成了北海道乃至日本國內的一大盛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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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籐迦的神秘身世

「佛舍利」是佛門高僧修行到極高境界坐化燒煉之後得到的東西,在佛門中被成為「舍利子」或者「亡靈石」。

日本明治維新之後,天皇親筆下了手諭,把全國所有寺院裡儲存的舍利子,共十九顆,全部遷移到木碗舟塔來,所以「亡靈之塔」這個名稱漸漸在民間廣泛流傳,甚至已經取代了它原先的正式名稱。

吞下佛舍利以求永生──這樣的傳言,不僅僅是在日本存在,全球任何一個尊崇佛教的國家都會有類似傳言,就像中國古代道士煉丹,乞求長生一樣。唯其科學性,根本沒有準確的證據可以查考。

「風,我欠你那麼多,我離開之前,你可以提任何問題,我會盡可能地回答你。」谷野對待我的態度已經完全消彌了敵意,緩緩地呼吸吐納著,胸口不停地幅度誇張地起伏著,那應該是一種高明到極點的內功修煉模式。

他的目光澄澈而睿智,帶著洞察一切的神光,跟先前的猥瑣模樣大不相同。

「你……還是谷野嗎?」這是一個傻問題,但卻是一切問題的基礎。

「當然是……不過,也不是。真正的盜墓高手谷野神秀目前隱居在楓割寺裡修行,而我,不過是他的雙胞胎弟弟谷野神芝,趕到埃及來,是為了探索『月神之眼』的神秘訊息。在此之前,我只是楓割寺裡的苦行僧,幾十年來始終不出寺門一步,所有的思想都用在參悟『海底神墓』的秘密上……

我調整呼吸,迅速在自己腦子裡梳理著亂七八糟纏繞著的線索,脫口又問︰「那麼,你怎麼熟知盜墓界的一切新舊手段、又能騙過手術刀眼睛?」

在十三號別墅第一次談判時,手術刀並沒有發覺面前的谷野是另外的人所假冒,要瞞過他這樣的老江湖,不是件容易的事。

谷野笑了笑,揚起自己的雙手,掌心對著我︰「風,你看這是什麼?」

那不過是普普通通的兩隻手掌而已,我湊近去看,隱約看見他手心裡的掌紋似乎有些怪異。帳篷裡的燈不是太亮,我只能看個大概。

谷野輕輕吁了口氣,雙肩一震,掌心裡驀的亮起了淡淡的紅光。

這下我看清了,他的掌紋全部以逆時針的方向旋轉著,在天、地、人三紋的核心,全部交叉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漩渦。按照正常人的掌紋,這三條手紋是根本不可能產生交叉點的,除非是後天的生存環境發生無與倫比的劇變──

「三紋相交,命運倒錯;掌現渦流,生死逆溯。」這四句命理格言,是大學時,一個義大利的著名占卜大師告訴我的,而同樣的說法,也能在中國漢末晉初的《管恪神術》這本古籍裡找得到。

無疑,谷野的掌紋就是屬於這一種「異類」,而且他的武功深藏不露,竟然可以把全身血氣中蘊含的熱量凝聚在掌心裡,形成「無量明燈」的超自然現象──我以前低估了谷野,幸好還沒造成大的後患。

由此可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句古語,絕對應該牢記於心。中國古人說過的很多話,都是幾百年、幾萬人的生命歷煉而成的結果,是真理中最閃光的精華部分,若能細心領會,必定能夠大有斬獲。

「我們的家族歷史,可以清晰上溯到第一代幕府時期,而這渦流掌紋,更是家族的最顯著特徵。三年之前,神秀突然從海外遊歷中回到楓割寺,把此前修煉而成的所有武功、智慧全部傳給我,把我從一無所知的修行僧培植成了能夠以假亂真的盜墓界高手。而他,則把自己封閉在漆黑的密室裡,修行一種『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法術……」

我越聽越糊塗,人與人之間透過某種「醍醐灌頂」式的傳遞模式,進行武功、內力、智慧的交流,並不稀奇,但谷野神秀到底要做什麼呢?棄辛苦創立的盛名罔顧,去修煉「法術」?

一提到法術,所有華人心裡最快速聯想到的會是「茅山術」或者「江西龍虎山張天師捉鬼術」,孰料像谷野神秀這樣的日本人竟然也拾人牙慧,修煉起這種東西來了。

「法術」與「盜墓」,根本就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回事,一個是唯心主義的鬼神手段,一個是嚴謹精密的科學探索,無法想像谷野神秀那樣的名人,竟能拋開一切,徹底把自己封閉起來……

如果可以這樣理解──面前的谷野承接了谷野神秀的一切思想,是否已經可以看作「他就是盜墓專家谷野」?而遠在日本楓割寺的谷野神秀,已經清空了自己過去的歷史記錄,脫胎轉化成另外的一個人了?

我的腦子真的亂了︰「谷野先生,『亡靈之塔』號稱可以『通向海底神墓』……這是真的嗎?神秀先生修煉的,可否是破解『亡靈之塔』的法術?」

谷野的復活已經足夠驚世駭俗了,原來世界上竟真的存在兩個谷野,我跟蘇倫此前的懷疑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的準確性。那麼,到底是什麼樣的巨大誘惑,能讓谷野神秀金盆洗手、退出江湖,真正切入漫長枯燥的「修煉」中去呢?

在日本的北海道一直流傳著一個詭異的傳說,「亡靈之塔」一直是做為「鎮海眼」的工具存在的,從這裡一直能通向日本古代神話裡的「海底神墓」。所以,日本歷代高僧,都以能來楓割寺參悟「亡靈之路」的秘密為榮。

我去過楓割寺,印象最深的是秋日山寺裡千萬片如血的楓葉,而不是青燈黃卷旁邊跌坐誦經的僧侶們。來埃及之前,我是標準的唯物主義者,對全球各國流傳的某些荒誕無稽的神話軼事一律指斥為「荒謬」,所以對只在傳說中存在的「海底神墓」一直抱著「子虛烏有、純屬謠傳」的態度。

記得日本旅遊雜誌上曾披露過一段古籍《東密錄》上的文字,大意是說──

「人死後,靈魂是永恆不滅的,附著於水,漂流海上,最終會化為五花水鬼、粉夜叉。在某個黑暗無光的海域,所有的靈魂經輪迴漩渦進入海底神墓,凝結成天神的羽翼。天神沉睡於此,期待有緣人透過亡靈之塔的拯救。到那時候,天神掀開神墓噴火而出,拯救世界,令日出之地永遠昌盛榮耀……」

《東密錄》做為日本唯一一本野史軼聞筆記,其歷史地位,與中國的《搜神記》有極大相似之處,是一切日本神話故事的起源。

「是真的,而且我已經參悟了最後的關鍵環節,將十九顆佛舍利全部服下,能夠達到生命無限循環的境界……我知道,你心裡會存著很多疑惑不解──地球上的很多事,是無法以應用物理學來解釋的。那套《碧落黃泉經》原先就是放在『亡靈之塔』裡的,加蓋了天皇的親手封印……」

谷野始終雙手合十,腰板挺得筆直,而雙膝疊坐的架勢,更是標準的日本僧修煉時的定式。他指向昏睡中的籐迦︰「我會陪公主一起離開,關於『月神之眼』的訊息,已經儲存在這裡──」

他指著自己的太陽穴,神情無比平靜。

「帶她走?為什麼不早帶她走,反而一定要在復活之後?」救回籐迦後,谷野一直都沒提到過要送她回日本的話題,偏偏在今晚死而復生後要這麼做,我有理由懷疑他的動機,並且沒有納突拉和鐵娜的允許,是任何人都無法離開營地的。

谷野笑了︰「探索『月神之眼』的秘密,是我和公主的共同任務。現下任務完成了,雖然公主出了狀況,但我們既然一起來了,就必須得一起回去……」

我被他說的話又一次弄糊塗了,忍不住提升聲音︰「籐迦到底是什麼年代的皇室公主?」

查遍近代日本天皇家族的婚姻史,恐怕也找不到籐迦這個「公主」的來歷。所以,我有必要弄清她的身份,畢竟「公主」這個稱呼是不能隨隨便便亂叫的,難道日本的歷史學家故意隱瞞了天皇的社會關係?

在政權更替的漩渦裡,一個小小的變數,最後將會影響一個國家的生死存亡,乃至影響到周邊國家的安定繁榮。日本是中國的近鄰之一,它的國家大事、時局動盪,搞不好會直接損害到中國民眾的生存環境。

「她是天皇的……女兒……」谷野艱難地解釋。

我仰面打了個哈哈︰「開玩笑,難道我會連天皇的三男四女共七個兒女後代都弄不明白?再說,天皇最小的女兒菊芝今年已經三十一歲,他怎麼可能再多出籐迦這樣年齡的女兒?」

日本不過是東海的彈丸小國,國內發生的任何新聞,不消五分鐘便能傳遍五大洲四大洋的每個角落。天皇的家族歷史,更是透明得彷彿玻璃養殖箱裡的螞蟻,連最細的鬚子、鱗片都被放大得一清二楚。

籐迦依舊昏睡,外面的營地裡依舊安靜,只有越來越緊的北風一陣陣吹個不停。

「籐迦公主的身世非常離奇,她是……『新月龍象派』忍者的聖女天象十兵衛……與天皇在『扶桑神樹島』的……『日出天坑』內繾綣而生下的親骨肉……」

如此冗長複雜的回答,弄得我的思惟又開始打結髮暈。日本的忍者派別非常複雜,往往在一個大門派下面,會融匯綜合了幾百個小的門派,每個小門派都會有自己的淵源歷史、謨拜聖物。

「新月龍象派」,應該是隸屬於伊芳賀派門下的一個極偏門的小派,至於什麼聖女、天象十兵衛之類的名詞,我就無法在記憶裡找到它們的位置了。

谷野拗口地講完了籐迦的來歷後,起身下床,走到籐迦床前,臉上立刻罩上了一層愁容。看來,他雖然有「死而復生」的特異功能,卻沒辦法讓植物人復活。

他在籐迦身邊捏起了一撮沙粒,皺著眉放進嘴裡,忽然開口︰「這是什麼?風,這些沙子是你放上去的?」

「就算是吧──那是埃及某個教派裡的『還魂沙』,據說有召喚靈魂的能力,可惜並沒在籐迦小姐身上奏效。」

谷野疑惑地嘎叭嘎叭嚼著沙粒,讓我的聽覺神經持續忍受著噪聲的考驗。

我對於谷野的回答,百分之百不滿意。風流天皇的香艷韻事,是日本小報的最佳報道題材,如果真有籐迦這麼一位公主的話,只怕早就「紙裡包不住火」,洩露得滿大街都知道了。但是,谷野又有什麼必要對我撒謊?他那種嚴肅認真的態度,絕對不像是信口胡說。

日本僧侶與中國僧人在修行方面有一點是絕對相同的,那就是「出家人不打誑語」。這些得道高僧,為了自己畢生的虔誠修煉著想,人生字典裡已經沒有「說謊」這兩個字了。

谷野鬱鬱地長歎,凝視著籐迦的臉︰「公主自小生長在楓割寺裡,她身體裡所俱備的異能,連龜鑒川、布門履兩位一百三十歲的高僧都甘心佩服。」

我「啊」了一聲,無法不表示自己的驚駭。

日本著名高僧龜鑒川大師一生,最大的成就有三個──破解了日本圍棋史上的「嘔血百戰局譜」;將中國人的易經六十四卦推演成一百二十八卦,成倍地增加了周易測算的準確性;再有就是用自己「開天目」的本領找到了德川幕府時期沉沒在日本近海大陸棚邊緣的一艘皇室古船。

三件事,令他成了戰後日本人心目中的國家英雄,在國人心目中,其偉大形象甚至能跟天皇媲美。

至於布門履大師,一直默默無聞,毫無名氣,但卻被龜鑒川恭恭敬敬地尊為「老師」。新聞界借此推斷出,布門履必定不是尋常人──這兩位高手,自從二戰中日本人失敗後便隱居在楓割寺裡,輕易不見外人。

若是籐迦有「讓兩位超級大師」折服的異能,這……這該是條震撼亞洲的頭條新聞啊,怎麼可能一直沒被爆料出來?

我的最後一個問題是關於《碧落黃泉經》的,雖然自始至終,我跟鐵娜都沒能從谷野手裡借閱到這套經書,現下他總可以告訴我一點經書上提到的秘密了吧?

谷野不好意思地拍打著自己的額頭,臉上泛起一陣潮紅︰「不好意思,風──那套經書是用號稱『全球最複雜的文字』記載而成的,除了籐迦外,根本沒人能讀懂……」

全球最複雜的文字,指的就是從古印度流傳出來的梵文,但我不相信這麼大的日本國,竟然連讀懂梵文的學人都找不到?

谷野清楚我心裡在想什麼,坦然面對我疑惑的目光︰「風,或許我說得不夠明白,梵文亦是分為很多種類,就像中國的古文字分為鐘鼎文、蝌蚪文、甲骨文、大篆、小篆等等。不同的是,你們中國歷史上有一個偉大的王者預先洞察了文字的弊端,採取了『統一文字』的做法,才會萬川歸海,將晦澀歧義的歷史記載迅速整理一新,讓後代能從小篆推演出漢隸文字,一直延用到今天……」

我用心聽著他說的話,很快領悟了他的本意︰「你是說,經書上的梵文跟現代梵文無法通譯對不對?」

谷野讚許地點了點頭︰「是!我們只能確認經書上的文字屬於梵文的一種──現下看到、聽到並研究著的,都只是透過籐迦公主的編譯才拿到的資料。你知道嗎?當年中國大唐鑒真大師東渡,之所以帶這套經書過來,便是想集合日本島佛門僧侶的力量,共同研究它……」

我心裡連罵了好幾句粗口,這種「經書源於鑒真東渡」的鬼話,殺了我也不信。

「公主四歲那年,就能讀出經書上的文字,所以,她的存在,比任何經書古卷都有意義,我必須要陪她回日本去……」

我暗自冷笑︰「要想在全副武裝的士兵包圍下帶走籐迦,不知道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風,現下我代表楓割寺的僧眾,正式邀請你再次光臨寺院,共同參與『亡靈之塔』的破解工作。當然,我們能夠支付你的工作報酬,將會遠遠超出你的預想,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訴你,目前日本的四大財團都是我們的強力贊助者……」

這些不著邊際的話,弄得我心煩意亂,在帳篷裡不停地轉圈。

「你現下就離開營地,那就表示直接放棄『月神之眼』了?渡邊長官那裡,你怎麼解釋?」我一直以為谷野在埃及的一切行動,都是日本政府在背後支援,而他的所有行動結果,都必須得向政府部門會報才行。

谷野坦然微笑︰「在你眼裡,『月神之眼』是一切神秘事件的開始,而在我看來,它卻是所有禍亂爭端的結束。你要它,儘管可以據為己有,只不過,當寶石不再被人尊崇謨拜之後,它跟一塊普通的石子有什麼區別?」

我摸摸下巴,沒聽明白這些話的意思,但能隱隱約約感到,他似乎知道很多「月神之眼」的內幕。這麼多怪話,真希望蘇倫也同時在場,我們兩個一起聽一起思考,總比我一個人在團團迷霧裡繞來繞去的好。

「像你一樣,我們追求的都是解開『大七數』的地球毀滅大限的秘密,唯一不同的是你剛剛開始,而日本楓割寺的研究已經不知不覺進行了七十多年。真想知道那些不為人知的往事的話,來楓割寺吧,相信你會感到不虛此行……」

`我有很多問題要問的,甚至秉燭夜遊、通宵達旦地問,只怕也探討不完,但此刻外面的 望塔上陡然想起了尖銳的警報聲,同時,警報器發出了一道又一道淒厲的紅光。

「不好,兵變開始了──」這是我的第一回應,一步跨到門邊,視線所及,鐵娜正帶著羅拔和那隊士兵飛快地奔向納突拉的大帳篷。

大帳篷外的衛兵自動閃開,讓這一行人順利進入大帳,隨即又隊形合攏,嚴密地封住了帳篷的入口。

鐵娜是經過正規訓練的軍事天才,總不會連「孤軍深入」這樣的大禁忌也罔顧吧?若是貿然進了納突拉的腹地,只怕進去容易、出來就萬難了。

望塔第上的槍手們全部伏低,僅在瞄準鏡後露出迷彩軍帽的一角。營地外圍軍車上的守衛們,也都迅速進入了戰備狀態。表面上看,大家都在刀槍出鞘,卻找不到引發危機的導火索。

「谷野先生,我得先出去,你千萬要等我回來!」我心裡對鐵娜的記掛,要遠超過對谷野和籐迦的關心。

出了帳篷後,我向左側的帳篷陰影裡一閃,隨即貓著腰迅速橫向移動,謹慎地避開 望塔上的士兵的視線,幾分鐘內便悄悄到達了納突拉的帳篷後面。

「大祭司,我這裡有總統親筆手諭,你要不要看看?」是鐵娜的聲音,冷漠而嚴厲。

「怎麼?總統是要撤換我的職務嗎?」納突拉回答。

「對,總統的命令,一是免去你的大祭司職務,第二則是要你遠離開羅城,去上游水庫,負責整個埃及的水務調配工作,並且從見到手諭的這一刻,立刻開始執行。」

帳篷裡應該還有手術刀在的,可是一直靜悄悄地聽不到他發出的動靜。

我把身子伏得更低,向身後的軍車方向打量著。公丈之外,車頂上有兩挺機槍、兩名射手。車下則是四名井字形站位的士兵,舉槍對著帳篷這邊,另外駕駛室裡還有一個人,看樣子像是這幾個人的班長。

目前搞不清兵變是納突拉發動的,還是根本就是鐵娜的清除異己行動,反正此刻帳篷裡的兵力對比,應該是鐵娜佔了百份之九十九的絕對勝面,似乎我趕過來根本就是多此一舉。

「風哥哥,你……你始終還是不放心鐵娜……」蘇倫也悄悄跟了過來,雙手各握著一柄手槍,槍口對準軍車附近的士兵。每次提到鐵娜,她的聲音裡總是帶著若有若無的酸溜溜的醋意。

我歉意地笑了笑,向谷野所在的帳篷望著,還在納悶他究竟會用什麼驚世駭俗的模式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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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兵變猝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納突拉狂笑起來,用力拍著桌子,發出「砰砰砰砰」的巨響︰「什麼?免去我的職務?你知道不知道,沙漠軍團的輕裝步兵就在五公里外,十五分鐘的急行軍就能把這裡夷為平地?鐵娜將軍,我現下正式通知你,從這一刻起,我不再歸總統府領導,而是屬於沙漠軍團直屬管理。所以,為了你的安全起見,請馬上退出帳篷,帶你的親信離開營地,否則……別怪我不給總統先生留面子……」

沙漠軍團的確是支龐大而恐怖的軍事力量,可惜遠水不解近渴,十五分鐘內,鐵娜的子彈能把納突拉殺死一萬次了。

此刻,大家似乎都忘記了進入營地來的真正目的──金字塔下面有蛇、蛇群裡有「月神之眼」寶石、墓室的頂上還有一層神秘的世界……人類的貪婪、仇視、狂妄的本性逐漸佔了上風,都把攫取軍事權力當成了自己的首要任務。

「風哥哥,既然鐵娜沒事,咱們離開吧,這裡會比較危險……」蘇倫低聲建議著,身子已經完全貼在地面上,生怕被 望塔上的槍手察覺。

蘇倫說得很對,如果把自己置身於決鬥的漩渦裡,非但無利可圖,弄不好還會莫名其妙地送了命。這是埃及國內的兩派勢力之爭,無論誰幹掉了誰,都跟我們這些外來者毫無干係。

「納突拉,你被捕了。寇農,你到外面去,通告所有的士兵,納突拉犯有叛國投敵罪,即日起接受隔離審查。」鐵娜有條不紊地下著命令。

一個年輕士兵答應了一聲,大步走出帳篷,手裡提著擴音器,大聲重複著鐵娜的話︰「所有士兵聽著,總統有令,納突拉犯有叛國投敵……」

在我看來,這名士兵根本沒有任何身處叛亂環境的經驗,貿然走出去,暴露在幾百個不知敵我的槍口下,簡直是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果然──話只喊到這裡,陡然間,「噗噗噗噗」連續四聲悶響,這個叫做「寇農」的年輕士兵已經身子後仰,直跌了出去,胸口開了一個碗口大的對穿的血洞,立刻喪命。他只中了一顆子彈,其餘三顆,準確無誤地射殺了帳篷門口的另外三名士兵。

槍手的突然發難,十分出乎我的預料,因為我一直覺得他們是屬於鐵娜領導的,肯定是站在她的這邊,誰能料到,一出手便是狠辣之極,彷彿早已經得到了某方的狙殺指令。

帳篷門口的士兵一片嘩然,左右分散,迅速臥倒在帳篷後面的陰影裡。即便如此,當四支狙擊槍輪番開火時,又毫不客氣地奪走了六名士兵的性命。槍口上彈射出的火舌,比國慶日政府施放的焰火更耀眼,並且他們的射擊技術,也高出我的估計不少,幾乎是槍槍斃命。

這種突然的變化,似乎打亂了鐵娜的部署,帳篷內部突然陷入了沉默。

所有負責外圍警戒的士兵,已經全部各找掩體,匿伏隱藏,不敢露頭。一方面,中遠距離槍械對抗中,輕型武器的射程和精準度都無法跟居高臨下的重型狙擊步槍抗衡;另一方面,同屬於一支部隊的人馬起了內訌之後,沒有接到明確指令的士兵,只能隱藏自保,不敢冒失出擊。

一瞬間,這片廣袤的營地裡,出現了真正的死寂。

沙地如此冰冷,但我跟蘇倫仍舊盡量地收縮身體,隱蔽在帳篷後面的狹窄陰影裡。開花彈恐怖的狙殺效果,令所有人心驚膽寒──

「鐵娜將軍,現下你該清楚,誰才是營地的真正主宰了吧?」納突拉洋洋自得地笑起來。

鐵娜的聲音依舊冷峻︰「大祭司,不要得意得太早,實話告訴你──營地下面,我已經命人安排了總共十四個炸點的TNT炸彈。只要按下電鈕,大家一起完蛋,我死,你也得死!羅拔──」

羅拔答應了一聲,嗤啦一下拉開了背囊。

納突拉叫起來︰「不、不……」

蘇倫忽然長歎一聲︰「風哥哥,你還覺得,鐵娜將軍需要你的細心保護嗎?」這句話,既有深深的醋意,又有衷心的欽佩。同樣是二十出頭的女孩子,鐵娜的狡詐心機,遠在蘇倫之上,難怪可以輕鬆領導埃及軍隊裡的精銳部分。

營地裡的勢力鬥爭,猶如一盤瞬息萬變的棋局,本來以為勝算在握的納突拉,剎那間便大勢盡去。

在納突拉與手術刀進入營地之前,鐵娜對於營地的軍事接管已經佈置得非常全面,所以,她說的「TNT炸藥」絕不是虛張聲勢的恫嚇。在固定地點的攻防 殺中,烈性炸彈才是毀滅一切的最終殺手。

「你在……撒謊?我不信……你能狠心……玉石俱焚地自殺……」納突拉仍然心存僥倖。

「呵呵……」鐵娜冷笑,不辯解更不咆哮。

「你撒謊!根本沒有炸藥!只要我一顆信號彈發出去,十五分鐘後沙漠軍團就掩殺過來,嘿嘿,到時候……」

就在此時, 望塔上驀的升起一發明亮之極的信號彈,躍升到四十多米的高空後,砰的一聲炸開,綻放成紅、白、黑三色的禮花。禮花正中,是一面土黃色的古式盾牌,在夜空中足足保持了六秒鐘,才緩緩墜落下來。

紅白黑長條加古式盾牌,正是埃及國旗的式樣。納突拉身邊一定有無線通訊裝置,向鐵娜叫囂的同時,已經用某種暗語通知了 望塔上的叛軍。

大軍壓境,營地將會在劇烈衝擊下,化為烏有。

說實話,明知道有「國際公民保護法」這條全球通行的戰爭原則法令,我仍然不敢確信自己能在戰火中得到特殊保護。近年來,死於非洲戰火下的各國記者、平民、維和部隊已經不計其數,甚至波及到聯合國方面派駐的官方觀察人員。

流彈是不長眼睛的,誰知道什麼時候會偷偷飛過來?

蘇倫艱難地扭轉脖頸,觀察著四周的情勢。這種情況下,唯一能夠自保的方法,就是突破營地外圍的軍車包圍,向西面逃出去。

越過土裂汗金字塔後,在沙漠裡穿行四十公里,將會進入金字塔分佈的密集區,那裡有上千條可供匿藏的甬道、河谷──關鍵問題是,沙漠軍團會在包圍圈的某些地方存在薄弱環節嗎?我們能夠看到的逃遁方向,軍團裡的戰略指揮高手,必定能比我們看得更清楚。

「不可能的,蘇倫,逃不出去,我的意見,咱們還是──」我向井架方向指了指。那邊沒有人防守,而且在旁邊有帳篷可以做為逃跑時的遮掩。進入隧道後,雖然有來自金字塔內部的毒蛇的威脅,總比死於槍炮流彈下來的好些。

等到戰鬥結束,我們大可以輕鬆爬出來,亮出身份……

蘇倫皺眉︰「不,風哥哥,一旦營地裡發生爆炸,地下發生連鎖坍塌,無異於天然墳墓一般,我們只能去跟毒蛇共度一生了……」

黑暗中,我的臉唰的紅了。之所以有這種遁入地下的想法,是基於「鐵娜不會引爆炸彈」的想法上的,因為我不相信鐵娜的心有這麼險惡狠辣。在我心裡,一直把她置於「優秀、睿智」的天平一端,就算有一點點「狡詐手段」那也只是面對叛軍時的無奈之舉。

蘇倫暗暗歎了口氣,很多話,都隨著這聲歎息表露無遺。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鐵娜無疑是個標準的美人,而我算是個大智大勇的英雄嗎?

「羅拔,那 望塔已經沒用了──」鐵娜冷笑著,彷彿納突拉施放信號彈的這一步早在自己預料中。

「是,長官。」羅拔沉聲答應。

大概只過了不到一秒鐘,我腦子裡剛剛在思索他們這兩句對話的意思,驀的營地裡升騰起一個巨大的火球,就在 望塔的正下方。

物理學上「光速無數倍高於聲速」這一概念又一次得到了體現,看到火球、看到 望塔飛上天空、看到狙擊手們像木訥的玩偶一樣手舞足蹈地在視野裡劃過──之後才聽到那聲驚天動地的爆炸聲。剛剛還是納突拉的致命殺手 的狙擊手們,一秒鐘內便已經被鐵娜摧毀。

爆炸的餘波久久不息,令我身子下面的地面發出了簌簌的顫抖,身邊的帳篷更是被空氣中迅速傳遞的衝擊波激盪得呼啦啦亂響。

爆炸過後,是更深遠的死寂。

當 望塔的殘骸飛出營地,碎成千萬片稀里嘩啦落下時,營地中央已經出現了一個方圓六米的巨坑。巨大的爆炸,彷彿是另一個更為輝煌刺眼的信號彈,相信能在廣袤的沙漠上傳到極遠的地方。

「很好。」良久,我聽到手術刀讚許的聲音,伴隨著輕輕的鼓掌聲。

納突拉已經被震懾住了,聲音一直都在顫抖︰「我……我們或許可以好……好談談……」把 望塔轟上半空的,只是十四個炸彈中的一個,天知道當其它十三個炸彈一起引爆時,會是多麼壯觀的場面?

「談?好吧,不過咱們要走出去,在所有的士兵面前談!」鐵娜佔據了主控權,兩分鐘後,已經跟羅拔一左一右挾持著納突拉走出了帳篷。

羅拔的另一隻手裡,握著一個精緻的遙控器,比普通的電視遙控板大不了多少。人都是怕死的,納突拉佝僂著背,囂張氣焰絲毫都不存在了,像只被打斷了脊樑的癩皮狗。

鐵娜舉著擴音器,大聲宣佈︰「埃及總統令,即日起,免除納突拉本人大祭司一職,押送到軍事法庭受審。所有士兵,無論跟納突拉有任何牽連關係,都會受到總統特赦,既往不咎,永遠不會追究此次的叛國行動。」

在她身後,總共有七名全副武裝的士兵,槍口一直對著兩側軍車旁邊的同伴。兩軍交戰,各為其主,此時此刻就算親手殺死自己朝夕相處的同伴也都不會手軟。相信營地四面的士兵裡,有很大一部分已經被納突拉或收買、或要挾,鐵娜講出「大赦」的話,無疑能平息這部分叛軍的恐懼擔心。

羅拔打了聲尖銳的口哨,軍車旁的士兵們一陣嘈雜喧嘩,已經有六十幾個人迅速出列,帶著自己的槍械,在羅拔左側的空地上列成兩排。那是他的親信,也就是此時營地裡最值得信任的人。

納突拉抬起頭,看著大多數原地不動的士兵,頹喪地低下了頭。

我始終沒看到手術刀的出現,彷彿他在這次嘩變中已經成了透明人,根本沒有人會在意他、驚擾他。

我跟蘇倫走出陰影,也向鐵娜身邊走去。她能及時扭轉敗局,平定叛亂,我們都該為她高興才對。

營地正北方向,忽然激盪起了五股煙塵,並且夜色中亮起了五對光線強勁的車燈。

「是裝甲車!是沙漠軍團的裝甲運兵車……」有人低聲叫起來。

車燈在茫茫夜色中來得極快,幾分鐘內,便在我們的視線裡顯現出了那些裝甲車的矯健雄姿。一共五輛車,車頂上五挺黑洞洞的重機槍觸目驚心地向前直指,距離營地五公引時,車頂的探照燈一起亮起來──

「戰鬥準備!戰鬥準備!」羅拔大叫著,在他身邊的那六十幾人迅速佔據了有利的隱蔽伏擊地形,可惜手裡的輕武器與運兵車上的重機槍相比,跟柴火棍差不了多少。更恐怖的是,運兵車不過是沙漠軍團的先頭部隊,誰知道在它們後面還有多少大部隊轉瞬即到?

鐵娜並沒有顯得太慌張,彷彿手裡挾持的納突拉已經是一面足夠安全的擋箭牌。

我心裡隱約覺得某些地方似乎出了問題,因為羅拔臉上一直都帶著陰沈沉的微笑──大敵當前,他最需要做的是迅速隱蔽、指揮彩虹勇士的反擊才對,再怎麼說都不可能露出這種笑容。

嗒一聲輕響,蘇倫插在口袋裡的手輕輕打開了手槍的保險栓。我們兩個,一直都有心意相同的感覺,但我第六感到危險時,她也同時有了警覺。

「羅拔,戰鬥由你指揮,務必保持營地防線的完整,等待來自開羅城方面的援救……」鐵娜的這些話簡直就是天方夜譚,憑羅拔身邊的六十幾人和威力有限的輕武器,怎麼可能抵擋住運兵車上轉瞬即到的沙漠軍團大部隊。

此刻,那部分站在原地不動的士兵都默默地向後退,重新回到軍車旁邊去了。既然納突拉的反叛已經失敗,群龍無首的這群人只怕會做最後的負隅頑抗,如果鐵娜的手腕夠強硬,剛才就完全有必要先開槍將這部分人射殺。

發掘金字塔的行動,演變成了大規模的埃及軍隊的嘩變,或許手術刀也從來都不會想到吧?在強大的政權更替過程中,一切關於寶石、關於「神秘武器」的傳說都黯然遠去了,只有即將到來的血淋淋的屠殺。

「我明白,長官!」羅拔的笑容更深,並且迅速用一柄短槍指向了鐵娜的太陽穴。冰冷的槍身閃著凜凜的寒光,映著他臉上得意的笑,三角蛇眼越發顯得無比邪惡。

此刻,我跟蘇倫站立的位置,距離鐵娜還有十五步左右,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救援回應。

「羅拔,你這是什麼意思?」鐵娜冷笑著。

羅拔狂笑起來,把手裡的遙控器輕輕拋起來,又瀟灑地接住︰「我的意思,從現下起,彩虹勇士部隊,已經完全由我接管。而你──我美麗的鐵娜將軍,跟你的糊塗蛋總統老爸,將成為埃及的罪人,最終被押赴刑場……」

我的第六感完全準確,因為從見到羅拔的第一眼開始,就在直覺上認為他不是什麼好人,現下終於忍不住發難了。

營地裡的情勢又一次急轉直下,控制權落在羅拔這個不動聲色的小人物手裡。退開的士兵們一直保持沉默,上層政權的更替,對他們的影響很小,只要生命還在,無論歸誰領導,都能順利活下去,這就是做無名小兵的唯一好處,任何時候都可以像牆頭草一樣倒來倒去。

納突拉發出狂喜的吼叫︰「原來……羅拔,內政部、國防部方面說的暗藏高手就是你?太好了,太好了,把遙控器給我……給我……」

他一陣手舞足蹈,像是蹩腳的踢踏舞演員,連躥帶蹦地去搶羅拔手裡的遙控器。

此時此刻,掌握引爆炸彈的權力,才是最終控制營地的要點,無論是鐵娜還是大祭司納突拉,他們的任何個人威信、個人魅力在數群叛軍心裡,已經一錢不值。

「三、二、一……」蘇倫在翕動著嘴唇,輕聲倒數著。

「砰」的一聲,納突拉的身體陡然向後彈射起來,像只被左勾拳擊中的巨大青蛙,仰面跌了出去,隨之半空劃過一陣血線。那一瞬間,蘇倫突然向右側橫移了兩步,讓我們之間原先僅僅半米遠的距離,增加到接近兩米。

當納突拉身體落地時,額頭上已經添了一個小小的血洞。

「去你媽的什麼大祭司!現下我是行動的部隊長──」羅拔輕蔑地罵了一句,並且迅速移動槍口,重新指向鐵娜的太陽穴,制止了她要拔槍怒射的衝動。

高手過招,勝負可能只是在拔槍快慢的十分之一秒的時間,鐵娜的槍已經握在手裡,角度卻是指向地面的,根本來不及舉起。

「請把槍丟在地上,乖乖丟在地上……呵呵,我不得不警告你,鐵娜小姐,我對你的所有特長都有過研究,並且針對每一項都做了周密的應對策略。你該知道,論射擊技術,我會比你略高一籌……」羅拔得意地笑著。

鐵娜的臉終於忍不住變成一片鐵青色,鬆開手指,讓兩柄槍都落在沙地上,昂然地用一種視死如歸的口氣問︰「叛軍方面給了你什麼好處?難道僅僅是一個特種部隊的隊長就能收買你?若是這樣,我完全可以向總統申明,把這個隊長的位子送給你,怎麼樣?」

這個隊長職務雖然級別極高,真實地位,卻只不過是保衛總統、保衛埃及國家安全的一條狗,就算將羅拔由教官提升到這個職位,也根本是沒有絲毫困難的。

羅拔越發得意,大功告成的喜悅讓他忘記了旁邊還有我和蘇倫存在︰「哈哈,隊長?不、不,國防部方面許諾給我的是海陸空三軍總司令的職務,並且即將組建的空軍快速回應部隊,將在我的領導下重組擴充,我們的計劃,是要絕對控制非洲大陸的所有領空……」

這樣的想法,乍聽起來有些瘋狂,但若是按照起初埃及軍方的戰鬥機購買計劃,按部就班地進行,並非不可能實現的絕對幻想。

太得意的人總是容易露出破綻的,當羅拔的槍因狂笑的動作而稍微離開鐵娜的頭部時,蘇倫驟然側向翻滾,雙槍在口袋裡同時射擊,連續六發子彈,準確無誤地全部射入了羅拔握槍的那隻手,從手腕到肩膀,幾乎是等距離地射入了六發子彈,將他控制手槍的力量全部卸掉。

蘇倫有足夠的聰明,如果子彈射向羅拔的頭部,即使羅拔中彈身亡,但臨死前的幾秒鐘裡,殘存的意識肯定還能來得及扣動扳機,射殺鐵娜。現下,瞬間廢掉了羅拔的胳膊,讓他在劇烈的痛楚下,只會下意識地丟掉手槍,而不可能做出另外的回應。

槍響的一瞬間,我已經把自身的輕功發揮到極限,腳尖向沙地裡猛踩,身子像是在玩沙灘蹦床的花樣作秀一般,與地面呈三十度夾角嗖的飛了出去,搶到羅拔與鐵娜之間的不到一米的空隙裡,用自己的身體把他們兩個隔開,真正成了鐵娜的擋箭牌。

羅拔不愧是彩虹勇士的教官,在右手失控、手槍下落的過程中,幾乎是同時伏身,左手丟掉那炸彈的遙控器,順勢接住半空跌落下來的手槍,第一時間連續扣動了扳機。

蘇倫側翻開槍、我前衝擋住鐵娜、羅拔俯身開槍,三件事發生在同一秒鐘裡,所以,我幾乎來不及做出回應,胸口已經連遭五次重擊,而後才聽到羅拔手裡的槍,發出撞針擊空的「喀喀、喀喀」聲。

我惶急地低頭看自己的傷勢,最先看到的卻是一隻瘦削的女式戰靴,從我兩腿之間伸出去,腳尖勾到遙控器,輕輕一挑,便令遙控器直飛起來,在羅拔氣急敗壞的表情裡,落在一隻修長有力的女孩子的手中。

隨即,我的胸口在槍彈的巨大衝擊下,感受到連續的劇痛,身不由己地向後直跌出去,連同鐵娜一起撞翻。

「殺!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羅拔聲嘶力竭地吼叫著,不過,蘇倫的回應更快一步,在那跟隨羅拔的六十餘人還來不及動手之前,已經雙槍連射,打倒了距我最近的十幾名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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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谷野之死

羅拔倒退了幾步,凶悍地俯身撿起了一名士兵手裡的衝鋒鎗,暴怒地向蘇倫射出一梭子子彈,槍口噴射出的閃亮火花,彷彿是他滿腔怒氣的宣洩。本來一個好好的反叛挾持計劃,在我跟蘇倫聯手攻擊下,頃刻間化為烏有,他怎麼可能不惱火?

在整個嘩變的過程中,自始至終,叛軍似乎都忘記了手術刀的存在,這不能不說是納突拉與羅拔的一個最低級失誤。為了這個失誤,羅拔付出的是失去生命的慘痛代價。當他丟棄了手裡的槍,向右側撲倒,準備拾起另一支衝鋒鎗時,喉嚨裡突然發出一聲慘烈的嗥叫,連續在地上翻滾了幾下,單手支地跳了起來。

他的喉嚨上已經多了一柄貫穿喉結的小刀,像是被懸掛在架子上的烤熟的鴨子一樣,可笑又可憐,只不過再也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同時出現的還有另外兩柄同樣的小刀,飛旋著,瞬間已經掠過了十一名叛軍的喉嚨,將這十一人的喉結全部割裂。

三柄刀同時迸射,神擋殺神,佛擋殺佛,正是手術刀的招牌動作。

與此同時,鐵娜在我身子下面按動了遙控器上的開關,第二次爆炸發生了,就在方纔那六十人隱蔽的中心位置……

根本沒有借助過多的士兵的力量,只憑蘇倫、手術刀、鐵娜三個,已經把六十名叛軍全部消滅乾淨,猶如風捲殘雲一般。

手術刀出現下帳篷門口,身上披著濃濃的軍用大衣,目光凌厲之極地向我這邊掃了幾眼,不向我發話,卻是在問鐵娜︰「可以了嗎?」

他的樣子,跟原先的手術刀在外型上毫無兩樣,但內在的氣質涵養卻完全改變了,屬於原先那個手術刀的深沉、老練、幽默一點都看不到,取而代之的,則是一股發自內心深處的令人心寒的彪悍野性。

近五年來,江湖上的人都知道手術刀已經基本棄刀不用,極少出手殺人。像他這種地位,要幹掉什麼人,早就不必親自動手,只要打一個電話出去,自然而然會有幾千個江湖高手拚死為他效力。於是,所有人幾乎已經忘記了他的飛刀神技,羅拔的死,自然也是這種「遺忘」帶來的直接後果。

「你還好嗎?」是鐵娜冷淡矜持的聲音。

「風哥哥、風哥哥、風哥哥……你怎麼樣?」接著響起的是蘇倫關切無比的輕呼,並且她正匆忙地扯開我胸前的衣服,露出那件防彈背心來。還好,我並沒有死,防彈背心卸掉了彈頭的衝擊力,嵌入最深的一枚,也只不過剛剛射穿防護板的一半。

我在蘇倫的攙扶下坐起來,強裝笑臉︰「還好,有這件背心,死不了……」

剛才的情況,防彈背心穿在我身上,鐵娜的身體自然沒有絲毫防護,這一梭子子彈若是射在她身上,後果就會糟糕得無法設想了。

「沒事就好,謝謝你救我──」鐵娜並沒有說太多肉麻感激的話,她與蘇倫同時在場的時候,自己總會表現得高高在上、目空一切。我知道這不是她的本性,或許是不願意讓外人看出來她要跟蘇倫爭什麼。情竇初開的女孩子總是矜持而驕傲的,她雖然貴為將軍,卻也毫不例外。

一想到「情竇初開」這個詞,我心裡未免輕輕一動︰「她對我動情了嗎?或許是吧?若不動情,怎麼會把自己的貼身防彈背心拿給我穿?」

望著她的背影走向北面的軍車,我有一瞬間的失神。

蘇倫在我耳邊一聲輕歎︰「風哥哥,你太……魯莽衝動了……」她的髮香隨風鑽入我的鼻翼,癢癢的令我連打了四五個噴嚏。

鐵娜登上一輛軍車的車頂,親自揮動著紅、白、黑三面小旗向氣勢洶洶殺過來的裝甲運兵車打著旗語。

蘇倫略有些奇怪地自語︰「嗯?原來他們是自家人?這可怪了,到底沙漠軍團的大規模行動是為了什麼?軍方與政府不是已經劍拔弩張了嗎?怎麼又會聯手在一起?」

我掙扎著站起來,既然鐵娜沒事,我該先回帳篷去,探看谷野與籐迦才對。「死而復生」,是個巨大的神秘話題,等到明天大局已定,鐵娜肯定會過來關注詢問,所以我得先弄明白谷野到底是……

「奇怪?我為什麼一行一動都會想到鐵娜?好像在營地裡的很多事,都是為她做的……」我的思緒有些混亂,踉蹌著向前走。蘇倫緊緊跟在後面,此時所有的士兵已經開始自動散開,收拾殘局。

這種場面,給我的感受是︰「一切都是按某個計劃進行的,就像一場按照分鏡頭腳本演出的戰爭片。」這麼一想,我嘴邊不由自主露出了一絲苦笑,那種「被人愚弄」的奇特感覺又浮上了心頭。

帳篷的門簾深垂著,裡面安安靜靜。

蘇倫皺眉︰「風哥哥,谷野……真的……復活了?」方纔如果不是有狙擊手虎視眈眈的高處制約,她可能會在聽到這消息的第一時間就飛奔到帳篷這邊來了。這種天方夜譚似的「復活」場景,並非任何人都能遇到的。

「當然,我怎麼會騙你。他死,是真的;復活,也是真的。不信,咱們進去看好了──」我的手已經觸到門簾,陡然間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氣隨風捲出來,瞬間塞滿了我的鼻腔,幾乎讓我有要猛烈嘔吐的激烈回應。

蘇倫倒吸了一口涼氣,唰的拔出手槍,猛地切在我前面衝了進去。有血腥,當然會有危險,她搶先一步進去,跟方纔我衝出去為鐵娜擋子彈幾乎是一模一樣的翻版。

門簾掀起時,我首先看到了詹姆士的背影,雙手舉在半空中,彷彿要抬手去捂自己的嘴巴。那是一個「震驚、駭然」的動作表示,當然任何人看到谷野現下的情形時,似乎都會驚駭萬分。

谷野背靠行軍床坐在地上,無力地垂著頭,雙手耷拉在膝蓋側面。淋漓的血,從他胸口一直滴到腳邊,然後落在沙地上,被乾燥的黃沙吸收得只剩下一層淺褐色的痕跡。鮮血的另一頭,出現下籐迦的床上,而且是籐迦的手上──

籐迦身上的繩索、被子都不見了,平靜地躺著,呼吸勻稱,仍舊昏睡。

燈光下,她身上形式古怪的黃金套筒,發出詭異莫名的光。血最初是出現下她手上的,等我繞過詹姆士的身體遮擋,才發現她的嘴邊也有鮮血。

蘇倫的槍口先是對準了谷野,接著指向籐迦,隨後掉頭指向詹姆士。

從我離開到急匆匆地趕回來,中間耽擱的時間,大概在半小時到四十分鐘之間。其間,全部注意力都在營地裡兩軍對峙之上,根本無暇估計這邊帳篷裡的狀況。

「博士,這是怎麼回事?」蘇倫打開手槍保險栓,全神貫注地盯著詹姆士。

谷野死了,籐迦是植物人,要問發生了什麼情況,當然只能詢問詹姆士。我走到籐迦床邊,凝視著她嘴角的鮮血,一股驚心的顫 不由分說襲擊了我的全身。因為目前看起來,最直觀的聯想,就是她曾用手捧起過什麼東西,吞進了嘴裡。

「是什麼東西?一個植物人能做什麼?能隨便爬起來吃東西嗎?不可能!不可能……」我知道自己不該再使用「不可能」這個詞彙,但剛才的聯想,無論誰聽了都會脫口而出這句話。

詹姆士攤開雙手,大夢初醒似的滿臉無辜︰「我……我只比你們早到一分鐘,甚至不到一分鐘……我進來,現場就是這個樣子!蘇倫小姐,別用槍指著我,當心走火……」此時,至少他的手、嘴是乾乾淨淨的,腳下踩著的沙子位置也略微凹陷,與「站了一分鐘」的情況基本吻合。

他皺著眉,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不停地又是聳肩又是搖頭。

毫無疑問,籐迦仍在昏睡中,跟我離開之前沒有什麼變化。

蘇倫收起槍,蹲在谷野身邊看了看,嘴裡不住地倒吸著涼氣︰「風哥哥,是心臟……是心臟不見了!」

谷野身體上的傷口是一個不規則的圓形,彷彿是被什麼動物的爪子劈胸擊中,攫取了他的心臟後,瞬間死亡。這簡直是個絕妙的諷刺,一個剛剛「死而復生」的怪人,竟然轉眼間又被別人輕易殺死,還攫走了心臟。

蘇倫站起來,伸手在自己前額上輕輕敲了兩下,若有所思︰「風哥哥,我懷疑……會不會是……青龍會?」她仍然向詹姆士斜眼瞟著,神色間仍然懷有絕大的不信任。

帳篷在北方的肆虐吹動下,又發出一陣瑟瑟的抖動。看來,營地裡所有的帳篷都受了剛才大爆炸的影響,明天需要重新加固一次才能用。

我從口袋裡取出一張紙巾,慢慢擦掉了籐迦手上的血痕。

有一個奇怪的問題,之前我從來沒有注意到的,那就是籐迦雖然處在「植物人」狀態,但指甲一直都在瘋長。當前目測看,十指上的指甲都超過了兩厘米,蒼白銳利,看上去有說不出的古怪。

「你說什麼?」詹姆士驚駭地叫起來,雙手高舉,像只受驚的大猩猩。

剛才蘇倫的話說得夠清晰了,是「青龍會」──我之所以一直沒有開口,就是在反覆想著這件事與青龍會可能存在的關聯。

「不可能!」詹姆士受了我的傳染,也開始頻頻使用這句話。

「不可能──」詹姆士的雙手狠狠地在半空裡揮舞著。

「為什麼不可能?」我跟蘇倫幾乎同時反問他。同時,我蹲下體子,看著籐迦指甲縫裡嵌著的某些乳白色的東西。

青龍會是個神秘的組織,也是目前唯一一個令北美和歐洲列強談虎色變的恐怖組織。

在二十世紀近百年的時間段裡,提到全球最鼎盛的三大跨國黑幫,毫無疑問應該是義大利黑手黨、華人社會三聯幫、東亞日本的山口組。有據可查的聯合國國際刑警總部資料表明,每年在全球各地發生的大大小小的暴力恐怖事件,有百分之八十七與以上三大組織直接有關,有百分之十間接相關──可以這麼說,三大組織的一舉一動,直接牽動著國際刑警總部的敏感神經。

不過,世紀之交鐘聲響起的當晚,三大組織裡至少有超過三十名高層副職頭目,突然遇襲身亡,而敢於同時向三大組織挑戰的,就是這個「青龍會」。五年內,青龍會的勢力以幾何級數迅速膨脹發展,最終成為令國際刑警越發頭疼的新一代恐怖勢力,名聲直逼總部在義大利西西里島的黑手黨世家。

「我是說,青龍會的勢力好像……從沒在非洲這塊蠻荒之地出現過,他們的地盤是在歐、亞、南北美……」

詹姆士是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的人,否則也不會受到手術刀的隆重邀請而參與發掘金字塔這樣的大事。他走到谷野身邊,俯身觀察了一分鐘,推了推眼鏡,沒說話之前先倒吸了一大口涼氣,而後才語調艱澀地說︰「你的意思,是青龍會的『重生者』做的?」

說到「重生者」或許很多人感到陌生,但若是提起幾年前在日本鬧得沸沸揚揚的「奧姆真理教」組織,幾乎所有關注新聞媒體的大眾都耳熟能詳。「奧姆真理教」的教義,是要教眾透過「自殺」或者「殺人」來獲得「新生」,並且這一邪惡理論在全球各地奪取了數以萬計的人的生命。

邪教之所以能把自己的詭譎教義傳播出去,其蠱惑人心的論調往往都會說得天花亂墜。我曾看過「奧姆真理教」的宣傳冊子,不但將「死而復生」的美好理論發揮到了極致,甚至引用了佛經中的「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這樣的經典句子,可謂無所不用其極。

國際刑警組織已經有充足的證據認定,「奧姆真理教」不過是青龍會的「重生者」這一派別的微小組成部分,而「重生者」的總部是設在南美熱帶叢林的某處,依托數個半原始部落遮掩行方,並且跟所有的「獵頭族」都保持著緊密聯絡。

其實,早在谷野提到自己會「死而復生」時,我若是警覺些,應該也能聯想到「重生者」那個組織上去的。不過,從「萬蛇之窟」裡好不容易返回後,無論精神還是身體,全部疲倦之極,根本沒精力考慮這些。

蘇倫咬著唇冷笑︰「不錯!是『重生者』!博士,你是闖蕩江湖的頂尖人物,想必對那個邪教組織瞭解頗深吧?」

她對詹姆士的這種敵視態度,讓我微微有些不解。

詹姆士搖頭︰「毫無瞭解,我只是個埋頭於試驗室的學術研究家,怎麼可能跟青龍會、跟『重生者』有打交道的機會?」

我們三個幾乎同時大笑起來,因為像詹姆士這樣的「學人」實在是滑天下之大稽,並且玷污了「學人」這個高貴的稱號。做為美、印雙方的兩面間諜,他的臉皮不可謂「不濃」。

外面的緊張局勢明顯緩和下來,看來,真正中了圈套的是納突拉與羅拔這群叛軍,而軍方與政府間的劍拔弩張,只是一種假像,也是故意造勢、讓叛軍跳出來上當的一步妙招。

蘇倫忽然苦笑︰「風哥哥,你又給人家利用了……」

的確,從手術刀發出飛刀的那一剎那起,我已經意識到這個問題。

詹姆士的神情一直都很古怪,彷彿提到「重生者」的問題後,實實在在將他嚇住了,恨不得馬上就退出漩渦。

等詹姆士退出去,蘇倫向我張開了左手,讓三枚彈頭叮噹撞擊著落在地上︰「風哥哥,這些彈頭根本沒辦法射殺你──彈頭裡的火藥已經倒掉了四分之三,撞針激發這些先天性營養不良的子彈後,射擊產生的殺傷力,比空包彈強不了多少。你又穿了最精良的防彈背心……所以,目前可以得到的結論是,有人不想讓你死,但又想考察你對她的關心,所以才把咱們這樣的、與大局無關的棋子,一起放在棋盤裡……」

我彎腰拾起一枚彈頭,伸手指一彈,果然感覺出裡面填充的火藥極少,雖然外表黃澄澄的極具威懾力,實際射擊效果正如蘇倫所說,根本無法對身穿防彈護具的人造成致命殺傷力。

「又是鐵娜的花樣?她到底在搞什麼鬼?」

換掉叛軍子彈的人,肯定是鐵娜,而且可以推斷,所有的叛軍行動,盡在她掌控之下,就算沒有我跟蘇倫的出手幫忙,她也絕對沒事。

我的臉又紅了,自以為拚死為她擋子彈是多麼偉大壯烈的英雄行為,其實……

帳篷外,響起士兵全體集合的密碼聲,並且隨著引擎再度轟鳴,那些外來的裝甲車也緩緩退去。

蘇倫開了帳篷後牆上的小窗,夜風撲進來,很快就把血腥氣驅散乾淨。同時,她指著裝甲車消逝的方向,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風哥哥,鐵娜只不過是在考察你的耐性。我想,這次的考察結果,肯定是百分百滿意。接下來,你在埃及境內的好運馬上就要開始了……」

能為鐵娜冒死擋槍,並不在我此前的計劃之內,當時情急之下,不過是冒死一搏罷了,卻實在想不到中間還有很多複雜的內幕。

這場兵變來得快,也收得快,事實證明,這只是一場鐵娜清除內奸的鬧劇,納突拉與羅拔迫不急待地跳出來,在知情人眼裡,不過是愚蠢可笑的跳樑小丑──而我在其中到底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呢?

天亮時,營地裡重新恢復了秩序,彩虹勇士方面,共損失了九十五名隊員,剩餘的士兵已經重新做了編隊分組,並且全部是效忠總統、效忠鐵娜的核心隊員。

鐵娜已經及時地派人通知安撫外來人員︰「兵變平息,大家少安毋躁,不必驚慌。」

名義上的外來人員,只剩下我、蘇倫手術刀和詹姆士,外加一個植物人籐迦。谷野的死,在營地裡所有人的目光中,根本是比死掉一條野狗大不了多少的事。看起來,日本人的名聲猶如德國納粹黨一樣,在全球任何一個國家裡都不怎麼受歡迎。

我跟蘇倫一直呆在籐迦躺著的帳篷裡,整晚都沒睡。我們非常仔細地擦掉了籐迦身上所有的血跡,細心檢視了籐迦的每一根指甲。至於谷野的身體,則已經被訓練有素的士兵們收斂進了巨大的尼龍裹屍袋裡。

「風哥哥,你信不信是籐迦殺死了谷野?」蘇倫的問題,始終都是圍繞谷野之死的。在與詹姆士對話的過程中,她始終存有懷疑,覺得詹姆士才是兇手。

植物人殺人的怪事,此前根本沒有聽說過。若真的是籐迦猝然殺死谷野,之後仍舊直挺挺地躺回床上,這個過程聽起來完全像是鬼神傳說中的「炸屍」。

我的腦子裡已經無數遍類比著當時的情景──

谷野解除了籐迦身上的繩索,俯身去抱她的身體,要把她扶起來,絲毫沒有提防籐迦會突然出手,迅猛地插入了他的胸膛。那一插之勢,必定是又準又恨,準確無誤地攫取了谷野的心臟。

谷野受痛之後,放開手,踉蹌後退,撞到行軍床後無力地坐了下來……

至少從現場痕跡來看,可以做這樣的解釋,此時有一個大的疑問就是︰「谷野的心臟到底去了那裡?」

當然,我們有現成的答案,是在籐迦的肚子裡,因為她手指上有血,嘴角上也染了大片血跡。

好幾次,我拿紙巾擦拭籐迦嘴角上的血跡時,忍不住胃裡有一陣陣的劇烈抽搐,因為我不相信這麼漂亮的日本女孩子會是殺人噬心的「重生者」黨徒。在「重生者」的指導思想裡,殺死一個人,吃掉他的心臟,會增加自己的重生能力。殺人越多,重生的可能越大。而「同門自殘」,則更是快速提升能力的捷徑。

「風哥哥,你在想什麼?」

已經記不清這是蘇倫第幾次問我了,整晚我都精神恍惚,一方面是來自鐵娜匪夷所思的計劃,另一方面則是谷野死而復生、生而又死的際遇。

「這個……或許能證明我們的某種猜測……」蘇倫從谷野先前躺過的行軍床下取出了一架煙盒大小的微型攝像機,在手裡揚了揚,長長地呼出一口悶氣。

「整晚的資料都在裡面,我想……半小時後,真像就能天下大白。別擔心,我總覺得真正值得懷疑的應該是詹姆士博士,而不是這個什麼籐迦公主。」蘇倫的跟蹤監視無處不在,從某些方面來說,這是一個無比巨大的好習慣。

蘇倫是個極為細心的女孩子,她之所以要在最後才亮出這個暗藏的攝像機,完全是為了避免過早出示證據而影響我們對現場的證據分析。

天亮了,所有的檢查告一段落,也該是一切真相大白的時候了。

我們一起挑開門簾走出來,正好看見手術刀立在空無一人的井架邊,低著頭向下望著。在昨晚生死攸關的兵變槍戰中,所有人都已經忘記了豎井、隧道、毒蛇、金字塔的存在。

蘇倫微微一怔,壓低了聲音︰「風哥哥,看他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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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誰是重生者?

她不再稱呼手術刀為「哥哥」,而直接用「他」這個字代替。女孩子的直覺有時候會無比靈驗,不能不引起重視。

手術刀的肩膀很寬,腿很長,當他挺直了身子時,像極了臨溪而立的仙鶴,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冷漠孤傲。從他站立的地方向下看,除了明明滅滅的燈光,什麼都看不見。更為奇特的是,他雖然是發掘土裂汗金字塔的最主要發起人,到了營地之後,卻很少親自出面主持項目,彷彿一旦把發掘權轉讓給了谷野,自己就已經無事一身輕了一樣。

「你能看出他有什麼不對嗎?」蘇倫把聲音壓得更低。

「沒有,只是覺得他有點消沈,其他的,好像並沒有什麼不妥……」這次到埃及來,一直都感覺到手術刀的過度消沈。只是先前谷野出示那些照片時,曾引起過他的小小激動,之後便一直沉迷於煙酒,很少大聲說話,更極少大聲歡笑。

「他是……風哥哥,我有好幾個證據,唉……我說不退場門!」蘇倫的臉紅了。

就在此時,手術刀忽然轉過身來,面對著我們倆。陽光在他臉上自然而然地鍍了一層金,略微顯得有些怪異。他揚起手向我們打招呼,十指上至少有四隻戒指反射著凜凜的光芒。

蘇倫渾身一顫,向我旁邊靠了靠,似乎心裡受到了某種駭然的驚嚇。

「風、蘇倫,昨晚辛苦了,可有什麼發現?」手術刀向這邊走,平靜地邊走邊打招呼,倒背著雙手,步伐沉穩,絕對是江湖龍頭老大不怒自威的深沉風範。

我苦笑著搖頭︰「什麼都沒有,谷野死了,又少了一個進入墓穴拿回寶石的得力人手。」

手術刀仰天大笑︰「那有什麼?風,我最看好你,沒有日本人,也根本擋不住咱們。我不會看錯的,你肯定有在盜墓界裡重新稱王的潛質,好好幹!」這些,都是普通的寒暄客套話,他沒露出任何破綻。

再有,昨天晚上那手三刀齊飛的殺人絕技,那是手術刀的獨門手法,旁人是絕對模仿不了的。基於這層意義,我寧願相信面前的人是真的手術刀,只不過是生活習慣上的稍微改變,才會令蘇倫產生了莫大的懷疑。

「蘇倫,你臉色不太好,怎麼了?」手術刀關切地看著蘇倫,眼神中蘊含著滿滿的疼愛。

蘇倫垂著頭,悶聲悶氣地︰「整晚沒睡,我頭疼的厲害──你們聊,我要回帳篷去休息了……」說完便低著頭匆匆走向我們的帳篷。

手術刀納悶地看著她的背影,忍不住自言自語︰「女孩子大了,心裡就老是藏著秘密!風,拜託你好好照顧她……」

此時,我跟手術刀之間大概有三步距離,驀的感到一股陰森森的勁風從他身上直捲出來,呼啦一聲旋轉著捲上半空。我的視線迅速上揚,當然,風是看不見的,我只望見被朝陽染紅了的藍天上的雲朵。

那陣風停留在手術刀頭頂大約三米高的地方,我看不見它,但我能深刻地感受到風裡挾帶著的陰森肅殺和無窮無盡的敵意。

「風,你做什麼?」手術刀聳著肩,困惑不解地問,同時隨著我的視線向上望去。

他是身經百戰的江湖高手,對於死亡、危險的感知,應該比我靈敏得多才是,絕不可能感受不到那陣風的存在。

「沒什麼,只是一陣風。」我淡淡地回答,那陣詭異的風驟然間就散失在無邊無際的空氣中,但那種恐怖邪惡的感覺卻深深地刻在我的腦子裡。

「沒事就好,我猜你是累了,快回去好好休息。如果明天可以的話,咱們一起進入金字塔去,把『月神之眼』取出來。」他大度寬容地揮了揮手,看來已經把「月神之眼」視為囊中之物。既然他能幫助鐵娜平亂,關鍵時刻毫不留情地出手殺人,肯定是已經跟埃及政府達成了某種秘密協議。

我長歎一聲︰「手術刀先生,最可惜谷野死了、班察又失蹤,那些照片的下落也就成了一樁無頭案了……」

手術刀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什麼照片?很重要嗎?」

我嚇了一跳,表面上裝得波瀾不驚,但內心深處卻排山倒海般湧起了波瀾。眼前的手術刀竟然忘記了跟谷野做過的口頭承諾,用土裂汗發掘權向谷野換所有的神秘照片──照片是一切複雜行動的最初源頭,他怎麼可能隨隨便便就忘了?

「沒什麼,沒什麼,我是說谷野的死有點古怪,日本政府方面不可能會善罷甘休!」

這個話題,就這麼輕輕鬆鬆岔開了。在接下來的幾分鐘對話裡,我已經盡最大可能地詳細觀察手術刀,企圖從他的言行舉止中找到支援蘇倫的懷疑的證據。

天下不會有那麼巧的事吧──

谷野是假的,是真正的盜墓專家谷野神秀的雙胞胎弟弟,唯有雙胞胎,才可能在外貌上長得一模一樣。難道手術刀也會有另外的雙胞胎兄弟,此時是他們兩個交替出現下我面前?問題是,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兩個「手術刀」的話,蘇倫肯定會有所察覺……

帶著巨大的疑惑,我回到了帳篷裡。

蘇倫正在打電話,嘴裡說的,全都是長串長串的阿拉伯數字。她是在採用古老的軍方密電碼的加密模式通話,目的不言而喻,是要避開此時關注胡夫金字塔區域的各國間諜衛星的耳目。

桌上,蘇倫的筆記本敞開著,剛剛接駁好攝像機。

我鬱悶地一頭紮在床上,閉著眼睛,回味著方才手術刀的表情。他真的忘記了曾經跟谷野約定的交換承諾,千真萬確,因為我問那個問題時,他的眼神裡一片茫然,可見對那件事毫無印象。

真正的手術刀是沒有如此健忘的,他甚至能把由年輕到現下幾百次盜墓過程的詳細步驟、共同的合夥人、僱傭的民夫姓名都記得一清二楚,像大英電子博物館的查詢系統一樣準確無誤。所以,他不是原先的手術刀,而蘇倫的懷疑已經開始一步步得到驗證。

「天哪!發掘土裂汗金字塔這件事,的確已經走到難以逾越的瓶頸了!除了蘇倫之外,我簡直沒法相信任何人──包括鐵娜在內。谷野死了,關於照片、關於大哥『盜墓之王』楊天的一切線索都斷了,那麼,我還有在此地停留下去的必要嗎?」

蘇倫扣了電話,走近我,緩緩地歎了口氣︰「風哥哥,你也感覺到了?他不是哥哥,他是另外一個人。」

我把臉深埋在疊好的睡袋裡,盡量控制自己的沮喪情緒。

「那麼,他會是誰呢?他怎麼也會對土裂汗金字塔發生那麼大的興趣?唉……等小燕到了,或許能解開一些謎團?」蘇倫的手慢慢貼在我的後背上,一股緩慢流動的熱流從她掌心裡透出來,浸潤到我的身體裡,直達四肢百脈,暖洋洋的,有說不出的舒坦。

「別說話,風哥哥,這不過是發掘金字塔的瓶頸。一旦撐過去,馬上能看到柳暗花明、峰迴路轉的大好天地──你知道嗎?對那些照片的進一步分析論證,幾乎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楊天大俠絕對還活著。對你來說,這是不是個天大的好消息?」

蘇倫的話又一次提醒了我︰「如果那些照片是真的,如果大哥真的被禁錮於某個黑暗的地方,我一定得打起精神來……」

我撐起身子,指著蘇倫的電腦︰「那些錄像資料顯示了什麼?」

蘇倫舒了口氣︰「我還沒看,等你一起來看……唔,我請的黑客高手馬上就到,解開鑽機密碼後,咱們第一時間開工,只是我在擔心昨晚連續的爆炸過程,會不會導致通向金字塔的隧道坍塌掉?或者,金字塔內部的架構是不是還會發生突變?」

她考慮的問題已經足夠多了,但在帳篷外接話的鐵娜還是毫不客氣地指正了她的錯誤︰「為什麼一定要走地下隧道?現下,關於金字塔發掘的所有事務都由我說了算,所以我提議,咱們採取正面進入的模式,直接打通土裂汗金字塔裸露的地面部分,另外鑿一條通道進去,豈不順暢得多?」

鐵娜大踏步地走進來,傲慢飛揚的氣勢比兵變之前更加熾烈。

「哼哼,好辦法!不過,我得提醒鐵娜將軍,貴國要是早允許如此野蠻地開發金字塔的話,胡夫金字塔下面的秘密,早就提前十年解開了!」我開始喜歡鐵娜,但不喜歡她的囂張,終於還是忍不住刺她兩句。

鐵娜向我望著,笑中帶嗔︰「哦?你不同意我的想法?難道你不想早些拿到『月神之眼』嗎?」

我冷笑著低下頭,把更傷人的話嚥回肚子裡。

「說呀?怎麼沒詞了?我知道,每個沉浮在盜墓這一行裡的高手,最渴望的就是早一步揭開目標下埋藏著的秘密──風,我只是想幫你,要盡快滿足你的好奇心……」鐵娜的聲音放低了些,氣勢也削弱了很多,竟換了一副低聲下氣的口吻。

我禁不住心軟了,向她咧嘴笑了笑,算是和解。

其實捫心自問︰「鐵娜少年得志,統率彩虹勇士,名滿本土,就算偶爾有驕傲、翹尾巴的時刻,也不為過。放眼整個非洲大陸乃至全球,像她這樣年輕漂亮的女將軍,再找不出第二個了。我又何必老是掃她的興?讓她小小地得意一下不好嗎?」

女孩子天生是要人嬌寵著、愛護著的,我再跟她較真下去,倒顯得我一點肚量都沒有了。

蘇倫已經接過話題︰「沒問題!鐵娜將軍,我向你會報過的那個黑客朋友,三小時後到。按照他的估算,大概會在五小時內破解秘密,黃昏之前,鑽機就可以投入使用。」

鐵娜嫵媚地一笑︰「好,黃昏時,一邊看大漠落日的風景,一邊鑽探古人留下的秘藏,單是想想就夠浪漫迷人的了……」她斜眼瞟著我,似乎話裡蘊藏著無限深意。

我假裝看不見,起身走到桌前,在鍵盤上敲了幾下,攝像機裡的資料立刻開始播放。

先前跟隨湯的從業人員,已經在遣散工人時,被鐵娜單獨軟禁了起來。她很有遠見,知道鑽機和作業員總能派上用場,所以預先做了未雨綢繆的安排。若是那位黑客高手的工作不出問題,只怕今晚鐵娜會挑燈夜戰,在金字塔上再鑿開一條通道。

「金字塔內部架構變化後,上下數層會不會是能夠隨意貫通的?其實只要鑽機開始工作,完全可以在任何攔路的牆壁上鑿出洞來,直線穿過……」真是得感謝湯,若不是他帶來了如此犀利的鑽探武器,那裡會讓我們經歷如此驚心動魄的故事?

「嗯?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呢?」蘇倫低聲叫起來。

我拉回注意力,畫面上,谷野正慢慢走到籐迦床前,動手解那些繩索。這一步,與我推斷的差不多,他是想把籐迦暫時解放出來,然後換用另外的行動模式載回日本去。很明顯的一點,籐迦的身體在不停地蠕動著、掙扎著……

鐵娜忍不住也叫起來︰「天!她活了!她活過來了……」

目睹一個植物人陡然間做出肢體動作,的確讓人驚詫,問題是接下來──

谷野解開了籐迦後,俯身剛剛要去抱她的脖頸,籐迦的雙臂倏地揚了起來……畫面只能記錄這個角度,因為攝像機是藏在谷野床下的,他一俯身,已經把我們觀看的視線全部擋住。緊接著,谷野大叫一聲,向後踉蹌著退過來,撞在床沿上,緩慢地坐倒。

籐迦的手裡捧著血淋淋的一團東西……再往後,螢幕上出現了一大片雪花,喇叭裡也滿是嗤啦嗤啦的噪聲,顯示拍攝到的資料只能到這裡,後面什麼都沒錄到。

這也幾乎是不可能的,蘇倫的偷拍工具還沒有這麼垃圾低能,怎麼會無緣無故就漏掉了後面的部分?

蘇倫迅速地在攝像機上調了幾個按鈕,隨後以「快進」的模式又將資料過了一遍,仍舊是相同的結果,資料只保留到谷野倒地、籐迦滿手鮮血為止。

鐵娜忿忿地罵了一聲粗口,站起身,極為肯定地下了結論︰「毫無疑問,籐迦已經從植物人狀態清醒過來了,並且性情殘暴,甚至可以推斷她已經變成了殺人殭屍怪物。我建議,馬上把她消滅掉,以免殺傷更多無辜的人。」

我跟蘇倫都沒有應聲,又開始第三遍看那些錄像資料。

回想當時與詹姆士的對話,大家都在懷疑殺傷谷野的慘烈手段,來自於隸屬於青龍會的「重生者」成員。當時的情形跟現下的錄像資料互相印證,似乎「籐迦是兇手」這個定論已經毫無疑問地浮出了水面。

「喂,你們兩個,到底什麼意見?難道要等到籐迦跑出來滿營地裡殺人再做打算?」鐵娜不滿地跺著腳,連續不斷地在帳篷裡轉著圈。

近年來,好萊塢方面關於「殭屍、吸血鬼、招靈」這一題材的電影層出不窮,再加上有《刀鋒戰士》系列這樣的轟動性大片造勢,在全球觀眾心目中種下了「黑暗處充滿了吸血殭屍」這樣的恐怖印象。這也不難理解此刻鐵娜焦躁的心情,在她的統治範圍內,怎麼可能任一個已經化為魔鬼的植物人存在?

蘇倫有些失望,我能猜到,她一直懷疑詹姆士才是兇手。

我們開始看第四遍資料時,鐵娜大踏步地甩手走了出去,一路大聲命令衛兵︰「好好看管存放植物人的帳篷,調十支噴火器過來,如果帳篷裡發生什麼古怪事件,儘管開火,格殺勿論。」

做統率千軍萬馬的將軍,需要的就是她這樣堅決果斷的鐵血手腕,否則治軍不嚴,最後只能把軍隊領導成一盤散沙。

我按了「慢放」鍵,從我離開帳篷時開始,降低幀率,以每秒十五幀的速度緩緩前進。畫面的質量根本不敢讓人恭維,與上次蘇倫在我身體上安放攝像機拍到的我失憶前的畫面相比,這次的要模糊許多,並且畫面上不時出現橫七豎八的干擾波。

「風哥哥,這部攝像機是尼康公司的最新產品,採用的是高感光度外加紅外線自動補償輔助的捕捉技術,即便是在只有一支五瓦日光燈的幽暗環境裡,都能拍到清晰正常的連續畫面。我覺得,就像上次被白光消彌了所有圖像的經歷一樣,這次的意外,也是有人故意造成的……」

對於攝像機的質量,我無條件相信。工欲善其事,必先利於器,這個道理,蘇倫會比我更明白。尼康公司是光學儀器界的一級生產商,他們的數位相機和攝像機,銷售遍及全球,性能毋庸置疑。

畫面以一種跳躍的姿勢前進,一直播放到谷野俯身、籐迦出手的剎那,我按下了暫停鍵。在此之前,籐迦身體的扭動令我生出了「她一定痛苦萬狀」這樣的感覺,就像──一條離開了湖水的魚,在拚命掙扎著。

我發現,籐迦的眼睛一直都是閉著的,即便是最後插中谷野身體的那一瞬間,她的眼睛仍舊閉著,像是一個夢遊病患者。很可惜,後面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一片雪花。

蘇倫沉默地拿起攝像機,在手裡托著翻來覆去地看。

殺人噬心這樣的殘忍手段,百份之九十是「重生者」做的,假定籐迦和谷野都是「重生者」組織的人,那為什麼籐迦到現下還沒有正式醒來?或者谷野為什麼不早些救她,直拖到自己被刺身亡?

到現下為止,籐迦殺了谷野,又吞吃了他的心(只是假設),那她接下來會怎麼樣?難道還會甘心繼續做植物人……

「風哥哥,我們不如……出去走走……」蘇倫放下攝像機向我提議,眼底深處彷彿有兩團無奈的火苗在跳躍著。

出了帳篷,我們下意識地一直向西慢慢踱著步。

營地裡很安靜,所有死掉的士兵屍體已經被妥善掩埋,先前劍拔弩張的緊張氣勢已經不見了,除了四面稀疏的流動崗哨外,大部分人都在各自帳篷裡休息。井架旁沒有崗哨,空蕩蕩的,顯得異常冷清。

望塔爆炸後的巨大沙坑仍舊裸露著,默默地記錄著昨晚激烈的戰事。

天很藍,雲很淡,陽光朗照──在這種環境下,我鬱悶的心情慢慢得到了緩解,從極度沮喪中自拔出來。

不知不覺,我們已經出了軍車的防護圈,漫無到達站向前走著。

「風哥哥,我給你講個故事吧?」蘇倫歪著頭,向我滿含深意地笑著。剛才,她一直低頭沉默不語,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好,請講。」我點頭,不知道她怎麼突然有了講故事的興致。

蘇倫清了清喉嚨︰「故事發生在北歐瑞士靠近雪山的一個小鎮上,有一個小家庭,丈夫是醫生,妻子是護士,兩個人合力開了一家診所,生意還算過得去……」

她只講了個開頭,我已經知道她想表達什麼了,馬上插嘴打斷︰「蘇倫,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要說的是──籐迦在夢遊?籐迦是個夢遊症患者,她在夢遊中誤殺了谷野?」

北風將蘇倫的頭髮吹得胡亂飛揚起來,她緊了緊衣領,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我只是……猜測或者是……假設……風哥哥,任何事,都可以做無數次假設對不對?條條大路通羅馬,既然咱們在攝像機裡遇到了難題,何不換條思路來解?」

她對詹姆士的懷疑開始產生了動搖,所以才會用「夢遊」這樣的藉口來為籐迦開脫。

那個轟動瑞典的詭異殺人故事是這樣的──

那個家庭沒有孩子,只是兩個人的世界。有天早晨,醫生醒來時,發現妻子血濺床頭,給人用尖銳的冰斧砍斷了脖子。他當然火速報案,警察趕到後,經過長達數個月的調查,始終無法找到兇手。

兇案發生時,所有的門窗都是從內部緊密關閉的,屋裡只有夫妻兩個。若真的硬要指出誰是作案人,那麼只能是那個做醫生的丈夫。但是,鎮上所有的居民都出來作證,丈夫是多麼地疼愛妻子,是發自內心的真愛,絕沒有可能殺害自己的愛人。最後,經陪審團合議決定,丈夫無罪。

一年後,當這樁血案的餘波全部消失時,醫生又娶了另一個女子,同樣愛之入骨,但兇案再次發生了──同樣的慘劇共發生了五次,以至於醫生悲痛到抱著自己死去的妻子哭得咯血昏倒。

兇手到底是誰呢?直到有個聰明的探員在醫生家裡偷偷安置了攝像機,才拍到了醫生每天晚上起床夢遊,穿戴好可以遮掩指紋的手套、雪地防滑靴,然後手握冰斧,向自己妻子曾經睡過的枕頭瘋狂地連續猛砍。做完這一切,醫生會再收拾好一切,回床上躺下,做出摟抱妻子的動作,安然入睡。

案情的真相,不過是一個隱蔽極深的重度夢遊症患者在錯手殺人。

蘇倫提到這個真實案例的用意,其實是在說「籐迦夢遊、無意中殺人」,至於她為什麼要倣傚「重生者」那樣殺人噬心,或許只是做夢時的某種潛意識發作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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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黑客高手

在這裡,我跟蘇倫都在故意迴避一件事──「籐迦有沒有噬心,只要動用一下射線探測就什麼都清楚了。只要鐵娜一個電話,彩虹勇士沒有做不到的事。」

我一直在想︰「若是射線探測結果證明,籐迦的胃裡真的有……」一到這裡,我就不敢再想下去,從喉嚨到胃,全部都在緊張地抽搐著。

蘇倫忽然彈指一笑︰「風哥哥,讓我來看看你的手紋好不好?」不由分說地抓過我的左手,聚精會神地看著。

我任她胡鬧,目光遙望著遠方的土裂汗金字塔,一想到有了超級鑽機的幫助,還有鐵娜的政府特許,馬上就能在金字塔上任意鑿開窟窿──不怕毒蛇、不怕機關變化,這次採取層層破壞、層層推進的模式,總可以步步為營地達到目的了吧?

金字塔做為埃及的歷史遺產,政府方面當然可以任意處置,而不必向任何組織申請哀求。只要政府答應,這次就算連胡夫金字塔一起鑿穿,都不存在任何阻撓。

其實我很期待在蛇窟上層發出金光的墓室裡找到更巨大的金錠,不知為什麼,我在直覺上總認為我們進入的實際相當於金字塔的「地下室」部分,屬於法老王安息的黑暗部分,所以才可能豢養了那麼多毒蛇。

發出金光的,應該是正式的客廳部分。按照古埃及人的生活習慣,最精美華貴的飾物、傢俱、珍寶,都會擺在客人看得到的地方,以炫耀自己的財富實力。所以,我有理由相信,那間墓室一旦袒露於我們眼前時,必定會帶來無比巨大的狂喜。

「風哥哥,你的掌紋預示著這一生桃花運不斷,始終纏繞在強勁勃發的生命線、事業線、婚姻線左右。如此一來,這一輩子,你可要辜負好多女孩子的柔情了……」蘇倫的醋意又毫不掩飾地湧上來,放開我的手,向北面眺望著。

北面公路上,又升騰起了煙塵,不過這次不是裝甲運兵車,更不是沙漠軍團裡的大規模部隊,而只是一輛墨綠色的計程車。

距離營地一公里時,計程車便被鐵娜佈置的哨卡攔住。

一個身材乾瘦的人跳出車子,背上馱著一個巨大的雙肩包,付過車費,經過哨兵的數分鐘盤查後,終於得到放行,慢慢地向營地這邊走過來。

那人的樣子和裝束,像極了埃及境內最常見的背包客,也就是為了省錢徒步旅行的年輕人。

「風哥哥,考考你,目前全球最著名的電腦黑客是誰?」蘇倫看著那個艱難走著的人,微笑著問我。我們的手仍然握在一起,彼此溫暖著。

「是……兩個人,對嗎?」我喜歡蘇倫偶爾暴露出來的頑皮,特別是當前連環劇變後難得的一段空閒裡,有她的笑和孩子氣的頑皮,更能讓我的悒鬱心情得到放鬆緩解。

我確信自己沒有說錯,兩個人,一個的網路名稱叫做「阿拉伯怒火」,另一個則是「BLACKDOOR(黑門)」。

近三年來,這兩個人一直把五角大樓的機密資料庫當作網路棲身之地,並且偶爾玩得高興了,會把五角大樓的四千多台電腦全部調整為「超級肉雞」以此向歐洲、亞洲各國的軍事電子防護網發動戲謔性攻擊。

這種對五角大樓的極端藐視,曾讓美國國防部長拉姆斯菲爾德傷透了腦筋,幾度調集全美黑客高手,對這兩人剿滅招安、招安剿滅,始終沒能達到根除目的,甚至連他們的真實身份都弄不清楚。

「曾經是──兩個人,『怒火』與『黑門』。不過,四個月前,這兩個黑客界的至尊殺手,已經被另外的高手擊敗,鋃鐺入獄,據稱已經被美國人押解到太平洋海島上的黑獄裡去了。所以,你的答案只能得五十分。」

蘇倫一直饒有興趣地盯著那個慢慢走過來的人,隨口否定了我的回答。

電腦界高手如雲,層出不窮,四個月時間,網上江山,足夠更新換代三次了。

「能搞定這兩大高手的,不知又是何方神聖?」我真的不知道,是在向蘇倫虛心求教。大半年來,我一直為了大哥楊天那個神秘的記錄本的事苦苦思索,對外界發生的新鮮事越來越淡漠。

蘇倫用力握了握我的手,故意暫時岔開話題︰「風哥哥,從你的手相上可以看到,火星丘柔軟、土星丘堅硬,證明你外表堅強冷漠實際內心卻溫柔無比……所以,很多時候,不要隨意答應女孩子的要求,不要……輕易承諾,否則只會讓別人傷心……」

她的話,有暗暗影射鐵娜的意思,我只能苦笑︰「好吧!不過你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很多情況下,人必須得忍耐承受很多東西,才能達成所願。」

蘇倫掠了掠耳邊的發,溫柔一笑︰「是,風哥哥,我理解。」

我猛然發現,她本來就清瘦的瓜子臉經過了一夜的勞頓,越發顯得蒼白嬌弱,略顯單薄的身體,似乎已經連滿頭長髮都無力承托了。比起鐵娜或者籐迦來,蘇倫更俱備華人女孩子特有的那種「柔情似水」的溫順感,只有在她面前,我才會徹底放鬆自己,不必擔心戒備。

大部分時間,蘇倫絕對能堅強無比地獨當一面,比如平定兵變時,她果斷出槍,一舉粉碎了羅拔的反叛,表現出了利落彪悍的江湖女俠本色。只有在我面前,她才會偶爾表現出年輕女孩子的稚氣頑皮。

「最新黑客至尊排行榜上,名列第一位的叫做『紅旗』。」她戀戀不捨地放開我的手,向那個越來越近的人揮手打招呼。

那人眼睛以下蒙著塊灰色的手帕,大概是為了遮擋大漠裡無處不在的風沙吧?手帕以上,架著一副加濃瓶子底一樣的近視眼鏡,突兀而古怪,像是飛碟探索雜誌上刊載出來的火星人照片。他的個子又瘦又小,灰衣灰褲、灰色的帽子,整個人彷彿剛剛從灰塵裡鑽出來一樣。

蘇倫說過自己請來了破解鑽機密碼的黑客高手,莫非就是眼前這個形容古怪、貌不驚人的傢伙?

我跟著蘇倫迎過去,那人瞪著蘇倫,猛地翻身把巨大的背包甩在地上,嘴裡發出「嗚嗚嗚嗚」的嗥叫。聽了半分鐘之後,我才意識到,那傢伙是在號啕大哭,只不過「干打雷不下雨」的嚎哭模式,顯得無比智障而已。

等他哭夠了,蘇倫才搓著手,略帶歉意地向我解釋︰「小燕一直呆在試驗室裡,很少碰到這種滿地風沙的環境,所以會不太習慣,請不要見笑……」

那個「小燕」摘下大眼鏡,扯掉蒙面的手帕,惡狠狠地瞪著我︰「你是誰?你是手術刀嗎?」

我禁不住暗笑︰「不知道這傢伙是不是從火星上下來的,竟然連大名鼎鼎的手術刀都只聽名、不認識人?」

「我不是,我是蘇倫的朋友,風。」

小燕暴躁地揮動著手臂︰「管你是風還是手術刀或是什麼亂七八糟的人,快帶我去解碼,快快!弄完了我馬上回家,這個鬼地方,我一分鐘都不想多待!」

這傢伙根本不懂得寒暄客套,連基本的見面禮節都不太懂,但蘇倫一直對他客客氣氣,請他進了我們居住的帳篷。那個巨大的背包,一直由我提著,裡面不斷發出「嘰嘰咕咕、 裡啪啦」的怪聲。

蘇倫從床下拖出了一個黑色的紙箱,揭開封條,竟然是整整齊齊的一箱中國白酒。我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藏下的這東西,這種名為「紅星二鍋頭」的酒,是中國北方男人的最愛。

小燕的高度近視眼突然開始發亮,雀躍起來,直接跳到了我的床上,語無倫次地叫著︰「蘇倫姐萬歲!蘇倫姐萬歲!蘇倫姐萬歲……」當然,床上立刻留下了他的髒亂腳印,今晚是沒法再睡了。

「只要有酒,我就有靈感,哈哈……不管什麼密碼,肯定都手到擒來……」小燕裂開濃濃的嘴唇傻笑著。我真不知道這個怪異的傢伙能搞出什麼名堂來,看他的年齡,大概十六歲上下的樣子,應該還是在校的中學生才對,長得一點都不像是黑客天才。

十分鐘後,湯的助手將鑽機慢慢推了進來,橫放在帳篷中央。

小燕正開了一瓶酒,嘴對嘴地猛灌著,帳篷裡滿是烈性白酒的嗆人味道。他一直都在我床上站著,一隻腳踩在桌面上,而我的筆記本電腦早被他扒拉到角落裡去了。酒精讓他容光煥發,連顴骨上的雀斑和額頭上的青春痘都在閃閃放光。

這麼小的年紀,喝酒時的姿勢已經十足是個老酒鬼的模樣──其實目前全球超過百份之九十的國家都不允許向不滿十八歲的年輕人出售煙酒,我真不明白蘇倫這麼做是對是錯。

「你們……在這裡幹什麼?還不出去?」小燕向湯的助手們吼叫著,滿嘴酒氣四濺。

那幾個人抱著胳膊,輕蔑地站在鑽機四周,根本沒把小燕放在眼裡。他們之所以留在帳篷裡的本意,是生怕他亂按亂動燒燬了鑽機。在他們看來,地球人之中,只有湯博士才是值得他們恭謹欽佩的,除此之外,無論什麼人都是智障白癡。

蘇倫的嘴角一直噙著笑,似乎對小燕的行事模式已經瞭如指掌。

小燕跳下床,握著酒瓶走到鑽機前,在操縱鑽機的觸摸屏上隨便敲了幾下,而後舉起酒瓶「砰」的一下敲在鑽機的綠色啟動按鈕上。誰都沒想到,鑽機突然間開始啟動,發出一陣低沈的轟鳴,鑽頭也緩緩旋轉起來。

「哇──」圍在鑽機旁的人嚇了一跳,陡然向四面慌亂地散開。

「這破東西,何必設定如此高規格的密碼保護……」小燕流利地連續吐出一串髒字,神色自若,彷彿罵髒話是天經地義的事。

蘇倫扯著我的胳膊向外走了幾步,低聲解釋︰「風哥哥,小燕是我朋友的弟弟,行事向來如此,但他破解密碼的功夫實在高明,就算把五角大樓的全部密碼專家綁在一起,都百分之百肯定不是他的對手。」

我苦笑著︰「蘇倫,你還有多少秘密瞞著我?」

蘇倫眨眨眼睛,無奈地反問︰「每個人都有保留秘密的權利,不是嗎?」

「那麼,你的朋友是誰?可以跟我說對方的名字嗎?」我相信蘇倫,但未必會相信蘇倫的朋友,更何況還是朋友的弟弟,又隔了一層關係。

蘇倫退後一步,聳著肩膀苦笑︰「我可以不說嗎?」

就在此時,小燕驀的大喝一聲,扯著一名助手的衣領,手腕一抖,已經凌空把那個人擲飛出帳篷外, 的一聲跌了個塵土飛揚。真看不出,他小小年紀,武功已經修煉到「四兩撥千斤」的極高境界。

我查過那幾個人的來歷,幾乎每個人都是自由搏擊的入段高手,既是湯的助手,又兼具保鏢的職責。

「你們這些鳥人,誰敢再過來亂碰,我就不客氣了!」小燕手裡的酒瓶在鑽機上敲得當當亂響,瓶子裡的酒淋漓灑出來,都濺在那面觸摸屏上。其餘幾人面面相覷,都不敢向前靠攏了。剛剛那個被擲出去的人回應最快,搶先跳到鑽機邊,也就在第一時間被小燕摔了出去。

「你們懂什麼?十二層密碼後面聯結著自動銷毀裝置,我只不過隨手打開了皮膚密碼,你們就傻乎乎地跑過來動手動腳──再搗亂,一人賞你們一面紅旗……」小燕喃喃地罵著,一邊舉起瓶子喝酒,另一隻手快捷無比地在液晶屏上指點敲打著。

他的兩隻手赫然都是六指,尋常「六指人」多出來的指頭會長在大拇指的中間,像是一根無用又無辜的醜陋樹枝──而他多出來的指頭,卻是跟小拇指等長的一根,並且可以靈活地做出各種動作。

鑽機的單音揚聲器裡發出「嘀」的一聲,其中一名助手叫起來︰「第三層也解開了,你……真的是天才解碼手,天哪!紅旗、紅旗……你該不是一晚上連破『火網』和『地獄門』的高手『紅旗』吧?」

所有人,都注意到小燕的兩根「六指」上,都紋刻著一面鮮艷的五星紅旗。這是中國的國旗,也是全球中國人心裡最大的驕傲。

小燕拋掉了空酒瓶,雙手撐在鑽機上,滿臉都是醺醺醉意,哈哈大笑︰「對對對,我就是『紅旗』,二十四小時幹掉『阿拉伯怒火』和『BD』的『紅旗』……一個偉大的中國人,一個來自偉大中國的中國人,哈哈哈、哈……」他打了個重重的酒嗝,翻身倚在鑽機旁,順勢下滑,躺在地上。

這個結果,我能預料到,否則也就不能解釋蘇倫提到「黑客至尊榜」的用意了。

我更關心的,是小燕是誰的弟弟。

隔了一會兒,帳篷裡響起了小燕的鼾聲。那幾個人面帶崇敬無比的表情,走到小燕身邊,幾乎同時發出了又羨慕又嫉妒的歎息,然後魚貫而出。做技術這一行的人,靠的是天才靈感,往往做了一輩子的老工程師,幾十年磨礪出來的水準,都不如大學剛畢業的毛頭小子。

這幾個人親眼看著小燕談笑風生地破解密碼,滿心裡除了歎服欽佩,實在無話可說。

我走近小燕,凝視著他的蒜頭鼻子、雜亂無章的眉毛、緊閉著的單眼皮──說真的,他的長相令人不敢恭維,而且嗜酒如命的習慣更是給了我極差的第一印象。他臉上的膚色很差,一副長期睡眠不足的枯黃萎頓相,絕對是整日跟電腦螢幕面對面造成的結果。

「你看到了什麼?」他陡然張開了眼睛,噴出一嘴酒氣。

我笑了笑,沒理睬他。

鑽機上的觸摸屏依舊亮著,那個應該輸入密碼的對話框裡,有個短短的光板在不安地閃動著。

小燕伸了伸懶腰,又縮起肩膀︰「最起碼要五個小時,洛克席拉馬丁公司的產品,堆砌密碼的部門人員都是一等一的高手,這裡包括了至少三十種以上的編碼模式……唉,說給你聽也白費,我給你帶來了個好東西,你一定會感興趣──」他伸出腳尖,勾到了床邊的背包帶子,用力拖到手邊,嗤啦一聲拉開了拉鏈。

背包最上面的一層,疊放著至少五台筆記本電腦,外表銀光閃閃,竟然全都是高強度鎂鋁合金外殼,沒有任何品牌標識。他把手伸進背包下面,摸魚一樣摸來摸去,終於找到濃濃的一疊列印紙。

「嘿嘿,三千萬像素衛星傳真圖片,除去五角大樓絕妙電子文檔室的原版外,這是唯一的一份拷貝。裡面這人,你應該認識──不必說謝字,雖然這些東西能換到兩百萬英鎊或者三百五十萬美金……」

他把列印紙丟給我,自己取出一台筆記本電腦,把四五根亂七八糟的線纜拖出來,利用磁性膠墊固定在鑽機觸摸屏的表面。跟著,又摸出一副髒兮兮的聽診器懸掛在脖子上,聽診器的探測端粘在觸摸屏的側面綠色按鈕之上。

憑借聽診器和聽力開啟密碼的手段,是智力盜竊保險罩的高手常用的技術手法,但用到觸摸屏上的案例,此前好像還沒被報道過。

我展開這些寬幅列印紙,陡然手臂一震︰「是……是大哥楊天?」立刻,我的十指不由自主地發力,各攥住紙張的一邊,深秋枯葉般抖動著,令它刷啦刷啦直響。

蘇倫從我身後探出手,把列印紙輕輕從我手裡抽走,低聲問︰「怎麼?什麼事?」

那不是普通圖像,而是大哥楊天跟某個石像貼身肉搏的場面,跟谷野提供的衛星圖片如出一轍,只是更清晰、更直觀。

大哥的牙齒緊咬著,腮邊的咀嚼肌呈現出虯結掙緊後的深刻凸痕。他的眉高高飛揚著,黑白分明的雙眼用力瞪著,嘴半張,嘴唇上的鬍鬚烏黑濃密,但卻長得有些過分,彷彿是幾個月沒刮過鬍子的野人。

他的雙手扭住了石像的右臂,左肘則是頂在石像腰間,做出了一個「過肩摔」的標準預備動作。手背上的肌肉、青筋、血管、汗毛都拍得清晰無比,比谷野的圖片更可信、更有說服力。

被大哥扭住的,明顯是尊相貌古怪的石像,因為那人頭頂上戴著一個正方形的頭盔樣的東西,只有向前的一面露出圓滾滾的花生米大的小眼睛。他的個子要比大哥高半個頭,身上的衣服非常緊,呈現出一片灰白不明的顏色。

他們所處的背景非常乾淨,像是一間極冷清的空房子,四壁和地面、屋頂都是灰白色的,死死板板,毫無人間煙火氣息。

列印紙共三十張,鏡頭以不同角度拍攝而成的這些東西,幾乎清晰再現了大哥的所有動作和表情。而在所有頁面的右上角,都帶著一個顯著的圓形「51」的圖示。圖示是紅色的,一美分大小,毫無花哨的配圖,只是一個實線圓圈,再加上中間的字符。

這個標誌,毫無疑問是代表隸屬於美國空軍的一個神秘部門──51號地區,一個專職處理一切跟外星生物、外星太空飛行器有關訊息的特殊部門。任何事件,只要有51號地區的秘密人員介入,馬上就會蒙上一層神秘的外星面紗。

我接連做了五次深呼吸,才把自己的激動情緒穩定住。

小燕又開了一瓶白酒,緊緊地皺著眉,目光始終不離那面觸摸屏。此刻,他已經把裝著白酒的箱子拖到鑽機旁,當作了自己的工作椅。一隻手握酒瓶,另一隻手不停地在觸摸屏隱形鍵盤上敲打著,幾乎每隔五分鐘,鑽機的單音喇叭就會響起「嘀」的一聲。

蘇倫始終無聲無息,迅速翻看了那些圖片後,緩緩走到自己床前,慢慢坐下、慢慢取出手機、一字一停地慢慢撥了一個號碼,似乎心情極為沉重的樣子。

「495559……」她對著話筒,聲調低沈地開始對話。

小燕開始興高采烈地吹口哨,瓶子扔在一邊,兩手共十二根手指在觸摸屏上飛舞著,彷彿進入了興奮之極的忘我狀態。翻來倒去,他吹的是那支美國人耳熟能詳的《印地安小孩》,始終都是同一音調的「一個、兩個、三個印地安,四個、五個、六個印地安」……

此刻的我欲哭無淚,因為從來沒想到大哥的失蹤會跟外星人有關。谷野曾經說他還活著,蘇倫說過同樣的話,而現下小燕帶來的照片,又顯示了同樣的訊息。我想幫他,卻根本無從下手,無從幫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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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幽蓮再現

蘇倫結束通話時,我的牙齒仍舊在「咯咯咯咯」地不停打顫,彷彿病入膏肓的傷寒病患一樣︰「你在……跟誰……誰通電話……」

我需要有更多管道的數據來證明這些圖片的準確性,小燕是蘇倫帶來的,這些神秘圖片自然跟蘇倫也有關係。

蘇倫一聲長歎,還沒來得及回答,小燕已經背對著我,毫不在意地甩出一句︰「嘻嘻,那是五角大樓裡最漂亮、最有錢、最有人緣、最官運亨通青雲直上的燕遜小姐罷了,你難道不知道?」

不知不覺中,我的手已經扣上了小燕的肩膀,沉聲叫著︰「小兄弟,關於這些照片,我需要你有進一步的說明,幫幫忙好不好?」

小燕「呀」的一聲怪叫,肩膀一晃,掙脫了我的擒拿手。幾乎是電光石火的剎那間,他的肩頭上反生出一股巨大的彈力,令我的手如同觸電般被凌空彈開。他仍背對著我,左腳一閃,腳尖已經匪夷所思地逼在我的喉嚨上。

這一招的古怪之處在於,他的身體是背對著我,左腿怎麼可能旋轉任意角度踢過來?這樣的攻擊方法,分明是瑜珈武功裡的最高明手段──小燕只是個不到十八歲的年輕人,就算從下生起開始修煉瑜珈,也不可能在十幾年內速成……

「別逼我,姐姐不許我跟人打架──嘩,他媽的十二層結束,還有十二層,美國鬼子在搞什麼東東?一台破鑽機而已,搞得這麼神秘?」

小燕收回了腳,雙手突然停止了動作,像個努力思考問題的好孩子,伸手去揪自己頭頂的凌亂頭髮,一邊揪一邊喃喃自問︰「怎麼回事?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交手一招,他不但使出了中國武功裡最精妙的「沾衣十八跌」,還露了一式高明的腿上功夫,讓我突然覺得,面前這個貌不驚人的醜陋少年,絕對算得上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江湖奇俠。

我誠心誠意地說了一句︰「對不起。」剛才我太激動了,真是不應該。

小燕根本沒聽見我的話,忽而垂頭喪氣、忽而雙眼放光,突然大聲地叫著︰「蘇倫姐、蘇倫姐……我懂了,這套密碼程式,根本就是美國航空總署的『核保險』程式。再怎麼說,一台民用鑽機都不可能動用到這種程式,除非……除非……我想不通……我真的想不通……」

他改用雙手用力抱住頭,撥浪鼓一樣搖來搖去,把耳朵上鑲著的兩個黑色琥珀耳墜甩的像要飛出去。

此刻,我們三個的腦子都很亂,蘇倫示意我向帳篷外走,我們必須得避開小燕談一下照片的事,否則今晚的工作沒法再開展下去。

太陽過了中天,營地裡一片懶洋洋的寂靜。納突拉死後,那個大帳篷歸手術刀單獨使用,順便接管了谷野擁有的全部資料。此刻,所有的帳篷門口都簾幕低垂,聽不見人聲。

「那些圖片,千真萬確,日期最近的一張,是在五月一日。風哥哥,所有圖片都是出於美國太空總署佈置在赤道上空的『非星九號』與『非星二十五號』拍攝所得,報送給51號地區後,做為一級戰鬥機密呈交五角大樓總指揮拉姆斯菲爾德過目,然後轉呈美國總統本人。」

不等我發問,蘇倫便把剛才得到的最新情報源源本本說出來。她的表情非常嚴肅,可見對這份情報,也感到複雜難解。

風捲著她漆黑的長髮,更吹拂著她的纖細腰肢,此刻看上去肯定是無比動人的,但我的心思全部在那些圖片上,雙眼酸澀腫脹,根本無心欣賞她的綽約風姿。

「那是……楊天?『盜墓之王』楊天?」我艱難地問了這麼一句。

「是,至少美國人的所有資料,都顯示了這一點,而且,隨這些資料一同呈報總統的,還有長達六百頁的楊天的個人生平介紹。所以,我們應該百分之百相信,楊天大俠還活著,並且就在兩顆衛星負責探測的區域內──」

我打斷她︰「蘇倫,何須繞來繞去?衛星照片,都有準確無誤的經緯度坐標,只要取得這兩個數值,不就清楚知道我大哥所處的位置?」

只要能看懂地球儀的人,就該明白「地理坐標」這一概念。美國人的「精確坐標技術」,已經把三百六十度的經緯度又做了十分之一等分的細化,把全球分成為縱橫交叉、各三千六百條線的細小區域。這一點,對於美軍的遠程飛彈、巡航飛彈、紅外追蹤飛彈的精確制導系統有劃時代的突破性幫助,正是基於這一點,美軍在打擊南聯盟的科索沃戰爭中,才能始終牢牢控制戰局,指到哪打到哪,令南聯盟的敵對勢力無處藏身。

上面提到的兩顆美軍監測衛星,針對的目標就是非洲大陸幾個軍事力量發展最快的國家,其中當然也包括埃及和南非這一對南北冤家。

「對,風哥哥,你說得一點都沒錯,不過──這組照片上,根本沒得到任何坐標訊息。」

我怪叫出聲︰「不可能!不可能!」天哪,人類語言的匱乏,讓我雖然無數次提醒自己不要再說這三個字,卻始終無法避免地要再三說出來。

「的確是夠匪夷所思的事,就連五角大樓的頭號人物聽了,第一回應,也是『不可能』這句話。如果監測衛星不能得到準確的經緯度坐標數據,就算一秒鐘拍攝數百萬張圖片,也根本沒有絲毫實際用處。但是──這是真的,經過51號地區和國防部的超過一百次覆核後,所有環節都沒有問題,只是工程技術人員得不到照片的地理坐標,除了籠統的日期,甚至得不到照片成像的準確時間……」

這樣的結果,幾乎是不可能存在的。

所有的電腦設備工作時,都會存在兩個不同的時間記錄單元──外部調校時間和機器內核時鐘。做為美國最尖端的監測設備,衛星成像時甚至會統一使用「三維地理坐標加時間延長線」這種類似於「四維空間」的記錄模式,也就是說它們的技術,可以記錄可見空間裡的任何物體在任何時間的軌跡狀態,但現下51號地區和五角大樓都對這組照片束手無策。

「我只能說,楊天大俠活著,但無法確定他在非洲的大概地點。咱們唯一的希望,仍是維繫於美國間諜衛星的後續圖片上,風哥哥,我相信咱們一定能找到他,並且將這些看不見的謎題一環一環解開來……」

蘇倫恢復了堅忍的一面,筆直地挺直了腰板。

東面,鐵娜快步踏出了帳篷,向左面詹姆士的帳篷走著,看見站在一起的我跟蘇倫,猛地愣了一下,揮了揮手,算作是打招呼。

她仍穿著畢挺的一絲不苟的軍服,走路的姿勢也是標準完美的埃及軍人作風,只是倉促間沒戴軍帽,任滿頭金黃色的天然鬈發披散在雙肩上,在陽光下散發出跳躍的金光。在遍地黃沙、滿眼冷冰冰的槍械環伺的枯燥環境裡,漂亮大方的鐵娜無疑是最亮麗的一道風景。

與蘇倫相比,鐵娜顯得更老練、更世故、更胸有城府,但她們兩個同樣氣質優雅、風姿綽約,是闖蕩江湖的女孩子中頂尖的高手。

「風哥哥,我總是對詹姆士不放心。你知道嗎?美國方面,對非洲大地的覬覦從來都沒有停止過。如果不是參議院的在野黨方面一直極力反對插手非洲事務的話,海軍陸戰隊的先頭部隊早就踏上這片土地了。這樣的情勢下,同時為美、印兩國工作的詹姆士,肩上可能同時擔負著若干項任務……」

最重要的問題,「月神之眼」只有一顆,最後終將落入誰手呢?

大國之爭,從來都沒有謙讓禮貌這一說,美國人尤其如此,在國際爭端中,一直抱著「寧教我負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負我」的「曹孟德原則」。只要他們看上的東西,就一定要到手,無論是文攻還是武力。

時間過得極快,轉眼便到了黃昏。

小燕一直在切牙切齒地忙碌著,嘴裡不停地喃喃咒罵鑽機的設計者,竟然搞出這麼複雜的密碼保護程式。

「總共二十四層密碼,天哪!設計鑽機的人肯定是電腦白癡,這樣的程式設計,比五角大樓的資料庫程式鎖還詭異……又解完一層了……最起碼要工作到今晚零點以後……」他一直在拚命地喝酒,臉上的酒意紅到盡頭變成蠟黃,由蠟黃再變得通紅,只是雙眼越來越亮,像是兩顆被不停地切割打磨的鑽石,每多出一個稜面,亮度就增加一分。

鐵娜仍舊在詹姆士的帳篷裡沒出來,不知道有多少神秘的事值得商量。

我發現蘇倫的眉越皺越緊,她對詹姆士的懷疑隨著鐵娜的突然介入而加深──我走出了帳篷,耳朵裡已經灌滿了小燕一停不停地吐出的髒話,實在已經是忍無可忍。

明月掛在東南天空,清輝普照著寂靜無比的沙漠,讓所有的黃沙神奇地變成了皎潔的月白色。

失去了探照燈的光柱控制後,營地裡最亮的應該算是詹姆士那座帳篷裡發出的照明燈光,幾個抱著衝鋒鎗的衛兵,無精打采地在營地裡做例行的巡邏。

營地外圍的軍車附近空蕩蕩的,所有士兵都老老實實呆在帳篷裡,難得有睡個好覺的休整機會,每個人都會倍感珍惜。

我揚了揚雙臂,仰天吐出一口濁氣,一想到明天就能浩浩蕩蕩地殺奔土裂汗金字塔,從頂及底,層層開發,把下面所有的詭譎秘密挖掘出來──心裡忍不住一陣興奮激盪。在埃及這種「一言堂」總統管理國家制度下,最大的好處是任何事,只要總統同意,全國範圍內馬上通行無阻。這一點,比任何事都要經過參眾兩院商討的美國制度先進多了。

危機感是突然降臨的,就在帳篷頂上,當我急速旋身向正北面帳篷望過去時,驟然發現了一襲灰色的長袍靈巧之極地跳躍著,幾個起落便切近了我跟蘇倫的帳篷,快得像一縷灰色的輕煙。

「是──幽蓮?」這是我的第一回應,不必看那夜行人的臉(當然也看不清,她的臉一直遮在巨大的風帽下面),從她跳躍的身法上,我已經做了極為肯定的判斷。

營地裡游弋的哨兵們都在昏昏欲睡,根本沒發現突如其來的闖入者。

我不敢有絲毫停留,馬上發足狂奔,衝入帳篷裡,收勢不及,將門簾也嗤啦一聲撕裂開來。但我仍舊慢了半步,幽蓮手腕上彈出的彎刀,已經橫在小燕脖子上,身子則是蹲伏在鑽機頂上,長袍曳地,如同一隻突兀來臨的詭異蝙蝠。

自從薩罕與幽蓮失蹤後,營地裡又接二連三的發生了很多怪事,以至於我跟蘇倫早就把這師徒暫且忘記了。

在彎刀挾持之下,小燕的手指仍舊在觸摸屏上不停地敲來敲去,嘴裡唸唸有詞︰「第二十層與二十一層秘密之間,為何要設定四道防火牆呢?難道是為了騰挪空間做一個矩陣排列?天才啊天才……可惜你遇到的是我……」根本對彎刀鋒刃熟視無睹。

幽蓮的五官面目全部遮掩在帽簷的陰影裡,所以此刻根本看不出她臉上的表情。

蘇倫的槍口已經對準了幽蓮的額頭,她們之間相隔的距離大概是四米,但她拔槍的動作明顯要比幽蓮的彎刀遲緩,所以才遲遲沒敢扣動扳機,免得葬送了小燕無辜的性命。

我舉起雙手,和氣地微笑著,向幽蓮打著啞語︰「我們是、朋友,大家是朋友,談談好嗎?」

薩罕不在,跟這個又聾又啞的女孩子溝通肯定夠麻煩的。她一出現便直奔我的帳篷,目標肯定跟這台鑽機有關──想起薩罕的神秘獻祭儀式,我不禁在心裡嘀咕︰「難道又是土裂汗大神派幽蓮來的?」

殺了小燕,此前的一大半解碼工作可就白做了。

「你、師父呢?我們談談?這是、我的朋友,請把刀、拿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我才把這句話的意思比劃清楚,臉上已經冒出了冷汗。

我不是很喜歡小燕,但他是蘇倫請來的,我當然有義務保護他的安全。

蘇倫一聲低歎︰「風哥哥,她能看懂嗎?」

我心裡也沒底,只能硬著頭皮比劃下去︰「刀、拿開、好嗎?別傷害他。」

幽蓮一動不動地蹲著,逼住小燕的彎刀非常穩定,對我比劃出的動作,根本無動於衷。

帳篷裡的氣氛漸漸變得凝重起來,幸虧小燕膽子夠大,在刀鋒下依舊泰然自若,目光只盯在觸摸屏上。

蘇倫握槍的手漸漸開始發抖,並且槍口下垂,指向幽蓮的手腕。那麼鋒利的彎刀,只要輕輕一劃,小燕恐怕就得血濺當場。若是能一槍打斷幽蓮的手腕,或許可以搶佔先機,將小燕救下來。

「你、師父呢?」我繼續比劃,汗珠子從額頭上慢慢滾落下來。眼看就能解開鑽機密碼,無論如何不能功虧一簣。

薩罕與幽蓮神秘失蹤後,這麼多天一直藏在那裡呢?要知道,茫茫沙漠裡,沒有足夠的水源和食物,任何人都是熬不過七天以上的。

帳外,一陣雜沓的腳步聲,隨即帳篷四角全部被士兵掀開,三十幾個黑洞洞的槍口近在咫尺地指向幽蓮的前後左右。

鐵娜和詹姆士並肩走進來,指著幽蓮冷笑︰「你師父在那裡?大祭司死了,總統先生要他回來做大祭司,統領全國的神的信徒……」她的鬈發隨著笑聲不住地在肩頭跳躍著,洋溢著說不出的嬌媚,引得詹姆士不住地斜著眼睛去看她的臉。

看他們兩個的親密表情,似乎整整一個下午,相談甚歡。沒來由的,我心裡掠過一絲醋意,彷彿詹姆士此刻站立的位置應該屬於我一般。

幽蓮的左手慢慢按在液晶屏上,擋住了小燕的視線。不過,隨著鑽機上的喇叭「嘀嘀嘀嘀」連響了四聲,小燕欣喜若狂地打了一聲尖銳的口哨︰「好了,一切搞定!」隨即,鑽機轟鳴聲充滿了整座帳篷,他興奮地搓著雙手,又開始喃喃地罵粗口了。

從開始著手解碼,到現下完成,足足用了八個小時,已經大大超出了小燕的時間預算。

他伸手推開了幽蓮的彎刀,站起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又抬手去拍幽蓮的肩膀︰「喂,朋友,你這個吸血蝙蝠的型式不錯啊!不過這個年代再用刀的話,未免太落伍了吧?冷兵器肉搏的年代早過去了,你該用這個──」

小燕猛然旋身,左右肘邊的衣服嗤啦一聲撕裂,甩出兩柄短筒霰彈槍,直逼幽蓮的胸口。他的衣服又瘦又短,我剛剛根本沒料到他袖子裡還能藏得下槍械。

「槍下留人,小燕──」我叫起來,驀的半空寒光一閃,錚錚錚錚四聲響過後,小燕尖叫著後退,舉起雙手,霰彈槍只剩下了兩截二十厘米長的槍柄,其餘部分,已經被幽蓮左手彈出的彎刀削成四段。

如此快速絕倫的交手,已經無法用時間來描述,所有的動作幾乎是一眨眼間就完成了。

隨即,所有士兵手裡的衝鋒鎗噠噠噠噠地吼叫起來,子彈狂風豪雨一樣掃向躍在半空的幽蓮。幽蓮躍起時,雙臂盡力向前伸展,做了個優美的「一鶴沖天」的動作,嗤啦一聲劃破帳篷的弧頂,灰袍一卷,便將射過來的近四百發子彈全部掃落,叮叮噹噹地砸在鑽機上。

小燕驚駭地丟棄了手裡的槍柄,抬手摸著自己的前額。

蘇倫來不及向外追擊,搶著問︰「受傷了?受傷了嗎?」她對小燕的關心,一聽就知道發自肺腑摯誠。

我心裡突然滾過一陣感慨︰「蘇倫心裡,並非只有我。就算手術刀死了,她還有好朋友、還有好朋友的弟弟……」

小燕前額上的發忽然隨手而落,非常整齊的一綹,應該是被幽蓮的刀刃劃過而造成的。

蘇倫長吁了一口氣,心也隨之放下。

我無言地跨出帳篷,士兵們正在亂糟糟地發動軍車,準備追擊已經飄飄然向西飛去的幽蓮,引擎轟鳴聲、換彈夾聲、緊張呼喝聲響成一片。月光下,以遙遠的青色天空和土裂汗金字塔為背景,幽蓮凌空飛過,北風鼓蕩著她的灰袍,活生生就是一隻體型變異後的巨大蝙蝠。

剎那間,我想起了那晚跟蹤幽蓮時導致的神秘失憶,也是目睹她這樣向金字塔方向飛著,此情此景,不過是那天晚上的過程重放。

我扭頭向帳篷裡大叫︰「蘇倫,我去追幽蓮,你別亂跑──」

一句話沒說完,已經隆隆轉動的鑽機忽然開始冒起煙來,最先是從液晶屏的部分,接著蔓延到鑽機的整體部分,全都是刺鼻的綠色煙霧。我愣了半秒鐘,跳上最近處的一輛剛剛發動的吉普車,將駕駛員推出去,狠狠地踩下油門,嗚的一聲衝了出去。

看這情形,鑽機似乎是被幽蓮動了手腳,明顯是燒燬報廢了。我必須要追到她──

彩虹勇士的車子性能都是一流的,在我狂踩油門之下,呼嘯著第一個衝出了營地。我現下可以確定,幽蓮飛去的方向就是土裂汗金字塔的尖頂。

在我身後五公丈外,士兵們的軍車也跟了過來,車頂上的探照燈發出強烈的白色光柱,劈開了茫茫夜色。

駕駛座旁邊的槍套裡,斜插著一柄軍用手槍。我切牙把油門踩到底,一手把握方向盤,一手抓住了手槍。什麼都顧不得了,此時只要有機會開槍,我得搶先下手才行,幽蓮的武功高得匪夷所思,以小燕那樣的絕妙身手,竟然一招之間就被她削斷了頭髮,並且那或許只是一個警告,她當時要取小燕性命的話,已經易如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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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神之眼」的突變

七分鐘後,幽蓮的身子突然下墜,輕巧地落在簡易公路的中央。

我根本沒有減速剎車的打算,轟了一腳油門,瘋狂地撞了過去。管她搞什麼鬼,先下手為強,免得遭受荼毒。

陡然間,在我身後,連續響起了十幾聲劇烈的爆炸,火光映紅了半邊天空。緊跟而來的四輛軍車無一倖免,被炸上了半天,車身整個撕裂,散碎的零件向四面八方飛射出去。爆炸聲令我全身猛然一震,來不及有任何回應,車子已經撞在幽蓮身上,再衝出十幾米,嘎然而止。

我並沒有撞死幽蓮,等我踩下剎車,回頭再看,連天火光濃煙映襯下,她孤零零地站在公路中央,仍舊面向我。剛才那一撞,對她沒有絲毫損傷,如同撞到了空氣一樣的透明人。

狹路相逢勇者勝,我已經沒有任何選擇,一腳踢開車門,雙手握槍,砰砰砰砰地連續扣動扳機,邊射邊進,直到打完了槍膛裡的所有子彈。

我已經說過,自己的射擊技術已經完全可以去給部隊裡的神槍手做教官,這一次確信二十顆子彈全部是瞄準幽蓮的頭、胸、腹三處要害部位,絕沒有手下留情的意思。並且,我很清楚這種大口徑軍用手槍的殺傷力,二十顆子彈足夠殺死一條巨蟒或者一頭成年北極熊了。

幽蓮揚起左手,張開五指,叮叮噹噹的子彈落地聲不絕於耳,不多不少,正好二十顆。

我張大了嘴,握著空槍,呆呆地站著。

「沒用的,風,地球人的子彈已經無法射殺我,這些被你們視為防身法寶的武器,在我眼裡,只是小孩子的玩具。對不起,我直呼你的名字,會不會太不禮貌?我聽到別人都這麼叫你,所以也這麼稱呼你,抱歉。」

我的思想一陣迷亂,幽蓮竟然能開口說話,並且用的是華語──「薩罕不是說她天生又聾又啞嗎?稱我為地球人?她是什麼人?外星人嗎?」

幽蓮推掉了風帽,露出一張土灰色的面具,雙眼炯炯有神地盯著我。

跟蹤追來的士兵們都已經光榮殉職,深夜的簡易公路上,除了我們倆之外,只有無窮無盡的大漠風沙。我覺得自己彷彿墜入了一個詭譎的夢,月亮那麼圓,月光那麼嫵媚,而我面對的卻是一個不知來自何處的「非地球人」。

此前看過的飛碟探索雜誌上,遭遇過外星飛碟、外星人的不計其數,很多人用天花亂墜的華麗詞彙描述過外星人的飛船、長相、語言、動作──現下,我面前實實在在地站著一個外星人,一個外表跟地球人沒什麼兩樣的外星生物。

「你是外星人?薩罕也是外星人?土裂汗大神也是外星人?」我連續問了三個問題。回想薩罕的樣子,除了年齡過高外,與地球人沒有任何不同。

一陣強勁的北風捲過來,幽蓮的灰袍呼啦啦地飄起來,越發顯得神秘怪誕。剛才的爆炸來得莫名其妙,如果也是幽蓮做的,恐怕她真的是沒安什麼好心。

「我們的身份重要嗎?你是不是一定要揭開所有事情的真像才能安心──理智些,地球上很多事,是沒有答案的,也就是說你窮盡一生,都不可能看到真像。人的生命寶貴,為什麼一定要把生命浪費在陰暗狹窄的墓穴裡,而不是用來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

她在面具後不停地眨著眼睛,聲音平緩呆板,猶如透過某種電子喇叭發出來的一般。

我冷笑著︰「非我族類,其心必殊。你能講中文,自然懂得這句話的意思吧?這裡是地球,根本不歡迎貴星球的不速之客。」

她伸手向上推了推土灰色的面具,不無遺憾地說︰「那咱們就話不投機了!金字塔在地球上存在了幾千年,讓安葬在墓穴裡的人安安靜靜地修煉不好嗎?地球人幹什麼非要挖個洞鑽進來?所以,我把那個鑽機銷毀了,希望以後再沒有人造出這種無聊的機器出來……至於你,若不是看中你身體裡的能量,早就像他們一樣,炸成碎片了……」

幽蓮回身指向仍在冒煙的軍車殘骸,語氣輕描淡寫,彷彿殺死四車士兵,絲毫不必大驚小怪。

「你們……你們住在金字塔裡?你們的目的是什麼──」我覺得胸膛裡似乎有一大團火人在熊熊燃燒著,早已經怒不可遏。我們是人,不是飛鳥走獸一般的動物,怎麼可能任意地被外星人屠殺?

「我們的目的?那些對你沒有任何意義。我只是警告你,有些東西,還是讓它永遠長眠地下的好,一旦被好事之徒挖掘出來,首當其衝要被毀滅的是地球,而不是宇宙裡千萬顆星星中的任何一顆……」

灰袍飛捲之下,她的胸口竟然露出了一個巨大的星球標誌。

我沒看錯,一顆碗口大的灰色星球,四周環繞著一層乳白色的光環,不知是刺繡還是彩印在她胸口的,看上去熊熊燃燒,極有立體感。那顆星星,在地球人的知識中是絕無僅有的,因為只有它,才會纏繞著這種宇宙塵堆積成的環形光帶。

它的名字,叫做土星,地球人都知道。

我的腦子迅速一轉,「啊」的叫了一聲︰「你們……你們來自土星!你們是土星人!」

用星球圖案做衣服裝飾,早就是落伍了的點綴方法,並且以我的眼力能看得出,幽蓮衣服上的土星標誌,絕不是用地球上的描繪技術留下的,否則根本得不到這種極具無聲吸引力的立體型式。

幽蓮低頭看了看前胸,發出一陣詭異的笑聲︰「他沒說錯,你果真是具備超強能力的地球人!厲害、厲害……」

她的話裡提到了一個人──「他」,令我精神一振。

「幽蓮,你說的『他』是誰?是你師父薩罕還是土裂汗大神?」

幽蓮停止了笑容,回身向營地望著,臉上掠過一絲不安。我不知道這些神通廣大的外星人在地球上還會有什麼懼怕的東西,按照他們的實力,完全能做到古人說的「挾泰山以超北海」。能讓他們也懼怕的,又將是何種恐怖巨大的力量?

「是大神說的,我要走了,師父說過,一旦我開始張口說話,幻像魔的影子就能感知到我,循著這條線索直追過來……記住我說的話,別總試圖發掘什麼,那些屬於遠古地球的秘密,就讓它們永遠埋在金字塔下面好了……」

她也提到了幻像魔,只是我目前的思想根本不想相信任何人,就她引發爆炸消滅追來的士兵的手段來看,已經足夠殘暴了。

我不知道能用什麼手段留住她,眼睜睜地看她凌空飛起來,一直向西滑行過去,直到消失在土裂汗金字塔的背面。月光把金字塔照得半陰半亮,再映襯著四面銀白色的無際沙丘,帶給我的只有獨自一人看恐怖電影的緊張感。

幽蓮的話,並沒有給我任何解開謎題的啟示,相反,那些話更是增加了我的困惑︰「土星人?面前的金字塔裡居住著土星人──還有某些『不肯讓人發掘的遠古秘密』?那麼,土星人抓到了籐迦,又在她身上套了那麼多黃金圓筒做什麼?那些神秘的孟加拉國變種金線蝮蛇又是從何而來……」

科學家早就慎重考證過,土星表面溫度極低,達到了攝氏零下一百二十五度,表面盛行強風,甚至有許多資料證實,土星表面上覆蓋著濃濃的堅冰,猶如地球上人類出現前的冰河紀。這種環境下,連最堅強的藻類、菌類都無法生存,更不可能有高等級生物。

我推斷幽蓮是土星人的最大依據,就是她胸前的星球圖案。既然是外星人,她根本沒心情弄個屬於別人的標識放在胸口。

呆呆地思索了十幾分鐘,我只能發動車子,獨自一個人回營地去。

在我跟蘇倫的帳篷週遭,已經圍了大堆人,人堆裡傳出小燕憤怒至極的吼叫聲︰「那個醜女人!我一定要殺了那個醜女人!」

空氣裡飄浮著電子原件燒燬的焦糊味,按慣例分析,科學技術遠遠高於地球人的外星來客,想摧毀地球上的電腦電子裝置,簡直易如反掌。剛才,我根本沒看到幽蓮是如何出手的,便已經埋下了摧毀鑽機的伏筆。

這次,蘇倫是跟手術刀站在一起的,兩人幾乎已經想盡了一切辦法,要把小燕的咒罵壓制下來,卻收效甚微。

我站立的位置,斜對著手術刀的左臉,很明顯的,我看到他的左耳一直在頻繁跳動,猶如一架小型的聲波接收器正在高強度工作著。他的臉色鐵青,兩腮的肌肉繃得很緊,像是出於極度的痙攣狀態。偶爾,他會扭頭從人群的頭頂上向西面眺望幾眼──

之所以把他此刻的動作描寫得如此詳細,全都是因為幽蓮的話──「她張口說話,幻像魔的影子就會探聽到」。這句話,引發了我的最天馬行空的幻想,並且跟蘇倫說過的「他是另外一個人」聯繫起來。

他是另外一個人嗎?

這個月亮極好的沙漠之夜,就這麼在沮喪與頹廢中昏昏沉沉地過去了。

最鬱悶的要算是小燕,費了那麼大力氣破解了鑽機的密碼,還沒有讓它大顯身手,就被幽蓮徹底摧毀了,讓他的成就感大打折扣。更恐怖的是,他的巨大背包裡放著的所有筆記本電腦、電子解碼器、電子黑客解碼字典都遭到了毀滅性的恐怖打擊,全部無法營運,形同廢鐵一堆。

「我終於懂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反覆念叨這這句話,就算是在翻來覆去的夢話裡,也是這一句。

一覺醒來睜開眼時,天已經亮了。

身邊的小燕早就不見蹤影,對面床上,蘇倫用過的睡袋也早疊得整整齊齊的。用力吸了吸鼻子,我還能聞得出那種焦糊味。不過,我總覺得帳篷裡好像少了什麼,仔細四面張望了幾分鐘,原來是小燕的白酒和背包不見了。

到我下床穿鞋時,蘇倫氣喘吁吁地快步走進來,手裡捏著一張紙條︰「風哥哥,小燕走了,留下這張紙條。唉,這孩子,脾氣越來越古怪,簡直沒法管教他!」

紙條上,用螃蟹爬一樣的字跡寫著︰「沒面子,走了,真丟人!」後面下款的地方,潦草地畫著一隻展翅飛翔的小燕子。

小燕真的有個性,如果是再年輕五歲的我,可能也會做出同樣的事。

失去了鑽機,今天的行動只能重複地從豎井和隧道開始,這或多或少地影響了我的情緒。每次進入隧道,睹物思人,就會記起為了發掘金字塔、取得「月神之眼」而長眠沙漠的那些生命。

陽光從門口照進來,我用力扭了幾下脖子,心裡隨著初升的太陽,也重新積聚起了希望和勇氣。如果能順利拿到「月神之眼」,總算對發掘土裂汗金字塔的大事做個了斷,最起碼算是「有始有終」吧?

蘇倫顯得憂心忡忡,因為昨晚我跟幽蓮的對話,同樣帶給她更大的困惑。

「既有蛇陣,又有土星來客,風哥哥,你有沒有一點點害怕的感覺?」蘇倫又在擦拭她的雙槍,耳邊的長髮垂下來,被朝陽的光芒細細地鍍上了一層金黃色。她的背上,垂著更多漆黑瀑布一樣的長髮,令人心裡癢癢的,直想伸手去溫柔地摸一把。

我又分心了,今天的任務很艱巨,若總是不能收斂積聚精神,只怕要出事。於是,我警惕地移開視線,強迫自己把腦子裡的私心雜念清除出去,緩緩地達到心神明澈的境界。

上午八點鐘,我、蘇倫、鐵娜、詹姆士、手術刀,連同三十名身體彪悍、身強力壯的士兵下了豎井,透過橫向隧道,默默地趕奔金字塔入口。

每個人都很沉默,特別是手術刀,嘴閉得緊緊的,兩眼不停地向四周逡巡著。這是他第一次進入隧道,所以對每一個細節都很感興趣地去觀察。

越走近入口,我越發現了有點不對勁,因為隧道雷根本沒有毒蛇吐信發出的「 」聲,到處都是死寂一片,只有我們腳下踩到的地方發出踢踢踏踏的響聲。

首先低聲叫起來的是詹姆士,他用力伸手向前指著︰「風,你快看!那些白光不見了!一點都不見了……」

的確,入口處黑漆漆的,像一個兇猛張開的怪獸的大嘴。「月神之眼」發出的自然光一點都沒有了。

我的心裡猛然一震︰「別是金字塔內部又發生了什麼巨變才好?」

這種人人自危的狀態下,整支發掘隊伍已經臨近崩潰邊緣,再也無力承受任何打擊了。大家的目標,是成功獲取「月神之眼」,完成發掘土裂汗金字塔的最終使命。

詹姆士叫完了那句話,突然向前狂奔,不到一分鐘內便衝到了金字塔入口位置,摁亮了手電筒,向裡面探頭看了看,放心地吁了一口長氣︰「啊……沒事沒事,還是那副樣子,感謝上帝,感謝上帝……」

在財寶面前,他是跑得最快的一個,這一點毫無疑問。

在鐵娜的命令下,二十名士兵全部摁亮了戰術手電筒,排成五人平行陣列,緩緩前進。

墓穴的架構的確沒變,在手電筒的照射下,四壁鬼影憧憧,讓人疑神疑鬼。我們一直向前,走到那個池子前。

池子中央,只有那個兩米見方的石台,石台的一頭是那顆「月神之眼」,另一頭空著,沒有毒蛇,更沒有曾經躺在上面的木乃伊芳。墓室裡死一般寂靜,每個人都在用力摒住呼吸,凝望著那顆已經失去了光芒的寶石。

在手電筒的強光照射下,寶石閃著晶瑩剔透的光,但絕不是此前進來時的那種足以照徹天地的白光。看上去,它只不過比尋常的寶石略微大一些、亮一些而已──我聽到蘇倫大聲吸氣的聲音,隨即她在我耳邊喃喃地說︰「風哥哥,記得我說的『燈泡』理論嗎?」

猶如一個斷電的燈泡,「月神之眼」失去了原先的輝煌光芒。

強力電筒的光柱將滿室黑暗割得七零八落,所有人聚在一起,不敢有絲毫鬆懈,生怕黑暗中會躥出什麼奪人性命的怪物來。特別是那麼多翻滾糾纏的毒蛇,怎麼可能突然就不見了?

池子四壁和底下,仍舊是成片成片的土黃色壁畫和鮮艷奪目的紅色符咒,彷彿曾經充塞池子的那些詭異猙獰的毒蛇,只是記憶裡的一個幻想片斷。

整整有半小時時間,根本沒人顧得上說話,士兵們扣住扳機的手,因為太過緊張,指骨發出喀吧喀吧的輕響。每個人的呼吸都變得異常緩慢悠長,不敢發出一丁點多餘的聲音──彷彿我們這群人已經與世隔絕一般,這半小時的時間,把人悶得都要窒息過去了。

我手裡的電筒無數次地指向石台正上方的屋頂,驚駭得無法用言語描述此時的心情。沒有方洞,屋頂是平滑的石壁,絲毫看不出有什麼縫隙存在。這也難怪,如果池子都可以恢復原狀,跌落下的石塊當然也可以重新回到事情沒發生之前。

這種詭異之極的變化,有點像好萊塢科幻電影裡的情節,一切隨著時間的前進和回溯,有條不紊地改變著。已經完成的動作可以倒退回來,如同一卷突然回到起始點的錄像帶。這樣的橋段,翻開任何一部與「時間機器」題材有關的電影之後,隨處可見。

「哈哈,沒什麼了不起,不過是時間的逆流而已……」詹姆士叫著,誇張地揮舞著雙手。不管是真心話還是玩笑,他總算是第一個從震驚中清醒過來,讓大家的緊張情緒得以緩解。

鐵娜一直在從望遠鏡裡觀察「月神之眼」,此時扭頭看著我︰「風,我想,只有真正的勇士,才能拿到那顆寶石。你願意做我心目中的無敵勇士嗎?」凌亂的電筒光影中,她的鬈發在額頭、兩頰、肩膀上構成了美好的剪影,雙眼更是灼灼逼人,帶著令人心跳加快的媚惑。

蘇倫向前跨了一步,隔斷了鐵娜的視線,沉默地握住了我的手掌。

如果金字塔裡的場景是簡單的過程重複,我當然不會選擇貿然進入池子或者像谷野一樣,懸掛在屋頂石壁上蕩過去攫取寶石。那兩種模式都被證明是絕不可行的,被蛇陣吞噬的士兵們和谷野的遭際都說明了這一點。

「風哥哥,不要下去,我第六感到……未知的危險,就在……就在……」蘇倫的手抬起來,指向已經失去了神秘光輝的「月神之眼」。寶石的旁邊,石台上鑿刻著一個清晰之極的人形凹槽,目測便能判斷出,凹槽跟籐迦曾經躺過的地方,一模一樣。

我不敢確定石台百分之百就是籐迦躺過的玉棺,但對於墓室裡鬼斧神工的機關變化卻深深歎服。危險是一定存在的,誰知道那些倏忽而來、倏忽而去的毒蛇是藏在哪一道機關之下的?

鐵娜親自指揮士兵們在池子的南北、東西軸線上架設了兩根鋼索,交叉點處於石台的正上方。不管誰要冒險垂下去獲取寶石,都可以沿鋼索滑過去,再從十字交叉點上扣好隨身鋼索,一路垂到石台上。

士兵們效率極高,在不到十分鐘的時間裡,已經把鋼索架設完畢。鐵青色的鋼索,在電筒的光柱下,不停地反射著顫巍巍的寒光。這種高空垂降模式,不過是特種部隊訓練課程中極其簡單的一項,但用到如此恐怖的環境裡卻是第一次。

鐵娜又望著我,沒有開口,但眼神裡分明是在鼓動誘惑我出手。她的神情那麼嫵媚,眼神卻又顯露出無比的純真澄澈,彷彿一個有求於人的可愛的孩子,不好意思把自己的要求說退場門。

我的心軟了,向前走了兩步,站在池邊,凝視著那顆寶石。

「風哥哥,不要去!請不要去,為了我,可以嗎?」情急之下,蘇倫急速地跟過來,拉住了我的腕子。她絕不是喜歡把情感大膽外露的女孩子,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能做到這一點、說這樣的話,已經是語言表達的極限。

她的手很涼,滑膩膩的,柔若無骨一般。隔得這麼近,我又聞到她長髮上若有若無的淡淡香氣,同時注意到她一直在向我使眼色,示意我向正北面看。不知何時,手術刀已經獨自一人踱到了南北軸線的最北端,孤零零地站在石壁前。

今天,他穿的是一襲雪白的埃及長袍,領口、袖口、下擺上繡著整整齊齊的金黃色花朵。那些花在黑暗裡能自動發出閃爍的金光,隨著長袍款款擺動,像一群詭異的金色螢火蟲。當他孤傲地站在石壁前時,渾身散發出來的竟然是一種邪惡之極的璀璨光輝。

蘇倫手指一動,把一個極隱蔽的微型耳塞放進了我的手心,眨了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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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土星人的密室

我會意地借梳攏頭髮的姿勢,迅速戴上了耳機,立刻,小燕慵懶不羈的聲音傳進了我的耳朵︰「呵呵,心跳四百、血壓超越最高限爆表、體表溫度超限爆表、血液流速……哇,更是邪門透了,是正常人的十五倍,這傢伙到底在搞什麼?除了這身皮之外,根本沒有一點像地球人……」

他所提到的幾項數據,是我們所有地球人的身體檢查項目,心跳、血壓、體溫等等數據是綜合評定人體正常與否的標桿。無法想像,一個地球人的體表溫度能夠把體溫計爆掉的話,他的五內溫度到底已經高到什麼程度?肯定足夠讓活生生的肌肉變成煮沸的熟肉了──

小燕嘻嘻哈哈地笑著,聲音的背景是隱隱約約的節奏狂野的搖滾樂。

這種關鍵時刻,沒有人有多餘時間說廢話,我當然知道這些數據是來自於手術刀的,儘管並不清楚蘇倫與小燕之間到底是如何展開合作行動──

陡然,小燕的聲音倏的消失了,彷彿是錄音帶突然間播放完畢,我什麼都聽不到了。接著,一陣神秘的鼓聲乾澀地響起來,起初平緩而遙遠縹緲,只過了三秒鐘,鼓聲潮水一樣奔湧著、轟響著,彷彿要把我的耳膜震裂一般。

我用力抓著蘇倫的手,雙腿發力,強行把身子穩住。

「蘇倫……蘇……倫,我感覺到了……召喚聲……」我咬緊牙,集中精神向「月神之眼」凝視著。這次我能清晰感覺到,一切聲音的來源都在那寶石上。

「風哥哥,你堅持住!堅持住,你的心跳得──好快!」蘇倫的掌心裡又湧起兩股暖洋洋的熱流,一直灌注到我的手裡,並且經由雙臂傳向全身。我知道,她在積聚全身的內力,不惜損耗血氣,強行向我施以援助。

「來吧……來吧……來吧……就在這裡……就在這裡……」無數次聽到過的那個聲低沈地響起來,就在耳邊,清晰無比,充滿了莫名的誘惑。

除去那塊寶石,石台上空無一物,聲音又是從何而來呢?直覺中,我的思想有豁然貫通的感覺,彷彿降落到那石台上,就能得到所有的答案。不知不覺的,我的腳猛地向前跨了一步,右腳的一半已經探出池沿。

蘇倫雙臂發力,硬生生地扯住了我的身體。

四周的士兵發出一陣嘩然,幾乎所有的電筒光芒都射到我身上來。剎那間,我渾身重重地打了個寒顫,從恍惚中驟然清醒。池子那麼深,一失足落下去,肯定會摔成肉醬。在無窮無盡的黑暗裡,彷彿有無數雙貪婪的眼睛在默默逼視著我,滿含譏笑。

耳機裡,小燕在奇怪地叮叮噹噹敲打著自言自語︰「嗯?那裡來的次聲波?真是太奇怪了!太奇怪了……聽到我的聲音了嗎?可以了可以了!繼續看手術刀的身體,OK──他的注意力已經全部集中在石壁上,熱量、所有的熱量都向石壁中灌注著……當然,這個進行的過程,是空氣與空氣的輻射交換,肉眼看不到,稍等,讓儀器分析來搞定它……」

假定那片石壁,就是墓室架構變化前將湯博士等人「風化」的殺人石壁,我禁不住要產生巨大的疑惑︰「湯博士在石壁上發現了什麼?手術刀又要對石壁做什麼?所謂的『熱量輻射交換』又指的是什麼?」

「你不下去?風,你不敢下去?」鐵娜嘟起了嘴唇沮喪地強笑著,一個漂亮的女孩子發現自己的魅力漸漸消失之時,總會感到沮喪的。

她試圖繞過蘇倫接近我,但這一次蘇倫寸步不讓,緊貼在我身邊。

我向後退了一步,突然笑起來︰「不敢?我有什麼不敢的?」

墓室裡又安靜了下來,跟隨而來的這二十名士兵,其中不乏身經百戰、殺人如麻的戰場悍將,但我相信,此刻他們絕不會有膽量垂下去取寶石,就算鐵娜出再高的賞格,也不會有人肯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這一點,從他們恐懼的眼神裡就能看得出。

蘇倫皺了皺眉,大聲反對︰「風哥哥,你明知道,寶石上隱藏著神秘莫測的力量──生命那麼長,何必急於一時、衝動一時?已經死了那麼多人,何苦再拿自己做試驗?」

她的長髮因為過於激動而隨著身子的瑟瑟顫抖而紛亂扭擺著,像是一群要在黑暗中起舞的精靈。

「謝謝你的關心,蘇倫,我不能不去……寧願錯誤,不願錯過,我天生是為盜墓而生的。知道嗎?我寧願用生命做代價,解開這個神秘的謎題……不過你放心,我是不會死的,至少在完全弄懂土星人的秘密之前……」

蘇倫尖叫著︰「想想谷野吧!風哥哥,想想谷野說的話,想想他的下場──」

其實,谷野說過同樣的話,甚至比我說得更堅決,現下呢?他的身子埋在黃沙之下,很快就該風乾朽化為塵沙了吧?

我放開蘇倫的手,走到東西軸線的鋼索旁邊,沉默地接過了一名士兵遞過來的鋼索。接著,另外兩名士兵迅速替我扣好了生牛皮的安全帶,將安全帶上連著的鋼環滑輪啪嗒一聲扣在凌空貫通東西的鋼索上。

此時,只要我向前跨一大步,就能沿著鋼索滑過去,一直到達兩條鋼索的十字交叉點。

蘇倫沉默下來,絕望地盯著我。

「等著我,我會回來。」我故作輕鬆,向她揮了揮手,儘管心裡早就如臨大敵般緊張,還是故意在臉上堆滿了笑容。不是不肯聽她的勸阻,我只是不能讓自己因錯過而後悔。

盜墓,本來就是個每一分鐘都把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的危險行業,遙想大哥楊天當年,能在江湖上闖蕩出「盜墓之王」的威名,一生中想必早已經歷了成百上千次死地求生的危機……

我的未來,是要沿著大哥的路走下去,做永遠不死的「盜墓之王」,就讓這次的「月神之眼」做為我闖蕩江湖的見證吧……

一瞬間,我想到了很多事,最終堅決地向前跨出了那一大步。耳邊驟然響起了急促的風聲,隨著身體的墜落滑動,十幾道手電筒的光柱跟隨著我,像是舞台上的聚光燈一刻不停地跟隨著明星們的舞步。這一刻,我是所有目光的焦點,視線裡有無數紅色的符咒瘋狂地閃動著,直到滑輪喀啦一響,撞在那條南北方向的鋼索,去勢猛然停止。

我的身子在半空中來迴盪了十幾次,終於停了下來。

池邊站著的人摒住呼吸看著我,沒有聲音,更沒有動作。我緩了口氣,向蘇倫站立的方向揮了揮手。此時,鐵娜從士兵手裡接過了一支配備了瞄準鏡的突擊步槍,嚴陣以待,對準我腳下的石台方向。她雖然用激將法逼我取寶,卻又無時無刻不在關心著我的安全。

當然,一支步槍根本無法抵擋以前那種蛇陣的恐怖進攻,但至少她會為我做些什麼,在我最危險的時候做為強有力的後援。

我把手裡的鋼索,扣接在兩條鋼索形成的十字交叉點上,解掉安全帶,準備鬆手下滑。

未來沒有人可以預料,直覺也不能代表步步安全,只要一鬆手,我的命運就會完全掌握在自己手裡。畢竟,這次我穿的只是普通防護服,上次納突拉提供的高強防輻射服裝,已經被毒蛇吐出的口涎腐蝕得千瘡百孔,根本無法第二次使用。

現下,我只能寄希望於寶石不再發光,便是不再具有強輻射性。

我的手鬆開,身子急速下落,存放著寶石的石台似乎迎面撲了上來、下一秒鐘就會跟我迎頭相撞一般。鋼索的長度計算恰到好處,我的身體距離石台還有兩米高度時,腰帶上的鋼扣自動上鎖,喀的一聲,把我的身子硬生生拉住,懸停在半空裡。

這種高空急停的動作,讓我的五臟六腑劇烈震盪著,眼前也是金星亂冒,耳朵裡嗡嗡作響。我像是聚光燈下的雜技演員般賣力作秀著,卻聽不到任何觀眾的掌聲。池邊的人全都伸著脖子向下望著,連一聲咳嗽都沒有。

我打開了腰帶上的扣子,翻身落在石台上,穩穩地站住,隨即瀟灑地揚起手臂,向頂上的人打招呼。還好,距離寶石近在咫尺的情況下,並沒有感受到什麼強輻射的灼燒感,相反的,我甚至覺得這池子裡陰氣好重,渾身有些發冷。

我抬頭向頂上望,墓室的青色屋頂像一隻巨大的鍋蓋扣下來,幾乎令人窒息。

「就這麼簡單嗎?」我低頭看看「月神之眼」,揮手彈出了一柄鋒利的戰術小刀。此時我手上戴著的是生化部隊最高等級配備的防輻射、防腐蝕、防灼傷的超薄石棉手套,而且隨身準備了一個用同樣質地的石棉編織成的三層布袋,準備把這顆寶石順利帶回去。

沒有人開口說話,或許是怕令我分心,影響行動的準確性。

六米高的石台,不過是兩層樓的高度,對我這種身手敏捷的高手來說,在這上面做各種高難度動作,易如反掌,現下我只要跨前一步,蹲身摳出寶石就足夠了。寶石的精確尺寸,應該是四顆中等的鴿子蛋聯結起來那麼大,露在外面的部分,頂部為四面錐體,中間為長方體,散發著黃水晶一樣的光芒。

也許正因為這種「黃」色,才更能印證蘇倫的「燈泡」理論。我們都知道,一顆長時間點亮的燈泡,內壁顏色總會是略帶焦黃色的。

於是,我伸出小刀,像是要撬下一隻斷了電的燈泡一樣,準備把它弄下來。

這是一個非常簡單的動作,閃亮的刀尖很快便觸到了寶石的底座,突然之間──

「發生了什麼?怎麼了……」

我看到了一抹神秘的白光,比夏天雨夜裡的閃電更亮、更來得突兀。接著,我感覺身體在急速旋轉──或許是在跟著腳下的石台旋轉著,越來越快,如同陷入了海底暗流的漩渦一樣。我的頭立刻發暈了,心臟也漸漸無法承受著種飛速旋轉,但我知道自己必須伏下體子,緊緊抓附在石台上,否則隨時都有被甩下去受傷的危險。

我想大叫,剛剛張口,那種旋轉便停止了下來,而我的視線裡並沒有高速旋轉後的暈眩搖蕩,而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整整一面被無數顯示幕幕充斥著的牆。牆高足有公丈以上,左右無邊無際地向兩側延伸著。

幾乎所有的畫面,都在顯示一種類似於聲波頻率的綠色波浪線,近五百塊螢幕,絕無相同。

此時,我的身子是直立著的,不過頸椎、腰椎和膝蓋,卻酸麻無比,彷彿經過了幾萬米的長途奔跑一般,有說不出的疲憊。

我並不知道這是那裡,直到有一個人出現下側面,困惑不解地盯著我看,我才把注意力從顯示幕上挪開。

「幽蓮?你是幽蓮?」我的直覺仍舊敏銳,並且在第一時間裡做出了判斷。那只是我對某些見過的人的直覺,但這個人外表上很明顯跟幽蓮絕不相同。她穿著白色的長袍,烏黑的頭髮用白色的髮帶繫著,鬆鬆垮垮地垂在肩頭,雙眼黑白分明,又大又亮,並且每次輕輕眨動時,都會發出令人心弦顫抖的粼粼波光。

「你不是幽蓮──不過……不過在感覺上又是她……」

我有些迷糊了,因為我「覺得」她就是幽蓮──人類的直覺是不依托於視覺、聽覺、觸覺、嗅覺、味覺而獨立存在的,往往一針見血、直達靈魂深處──但幽蓮的樣子絕對不會變得如此迷人。

這個人的長睫毛曼妙地眨了眨,抬起瑩白如玉的手掌摸了摸自己的臉,微笑著問︰「就算外貌變了,你也認得出我?」

這句話,無疑是承認她自己就是幽蓮。

我「啊」了一聲便張口結舌了,先前的幽蓮猥瑣、晦暗、裝聾作啞、可惡之極,但面前這個卻是天香國色、落落大方。就算是全球頂尖的韓國整容術,也沒法在一夜之間把人變成這樣吧?

在這種絕色美女面前,任何男人都會自慚形穢,我覺得自己的呼吸都變得不自在了。

她揮了揮袖子,仍舊笑著︰「你果然與眾不同,大神起碼有二十次以上懷疑你的地球人身份了……」

我收回了自己木訥冒昧的眼光,向四周望著。除了那面電視牆外,這個空蕩蕩的大廳裡什麼都沒有。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裡應該是另外一間墓室,而且就在土裂汗金字塔的內部。因為無論是地面還是四壁、屋頂,都刻著同樣的象形文字,特別是我能分辨出空氣裡飄浮著的那種陰冷潮濕的味道,只在金字塔內部聞到過。

「這是那裡?」我忍不住開口詢問,其實腦子裡的問號已經堆成山了。面對這個深不可測的土星人幽蓮──假如她真的有個地球人的名字「幽蓮」的話──我一次次深刻感到了地球人的力量之渺小。

「這是……嗯,金字塔內部的某個空間,你姑且可以把它叫做『土裂汗大神的秘室』吧。由於你們的死纏爛打、魯莽掘進,把幻像魔的影子也一起引進來了,所以,若干時間後,這個飛行基地不得不依靠強力爆炸而重新遁入地核深處。你們地球人就是這樣,總在自以為是地肆虐發掘這個可憐的星球表面,企圖從有限的地殼深度找到某些東西……」

她輕輕地揮了揮手,空蕩蕩的墓室裡忽然出現了一排長長的石凳,石凳側面則是無數縱橫排列的石台──毋寧說是「石棺」,因為石台上的凹槽裡無一例外地躺著一具木乃伊芳。大概數了數,竟然有二百個之多。

石凳與石台出現的模式莫名其妙,既不是從底下湧出的也不是從頂上垂落下來的,而是憑空出現,毫無徵兆,根本無法想像它們之前是藏在哪個地方──「這是……四維空間?還是什麼別的東西?你們……土星人……到底在地球上有什麼企圖……」

據現有的資料統計,一個金字塔裡的存放的法老王木乃伊芳只有一具,最多會加上王后或者夭折的王子的屍體,而不可能密密麻麻排列著如此多的木乃伊芳屍體。

我向前走了兩步,停在最近的一具木乃伊芳身邊。就像我曾跟鐵娜討論過的裹屍布的問題一樣,這具木乃伊芳身上纏著的土黃色麻布,也是近乎全新的。它的身體還沒有完全乾癟下去,尺寸至少超過一百七十五厘米以上。

如此宏偉的地下景觀,似乎只有中國秦始皇的兵馬俑地下墓室能與之相比,只不過這裡存放的是乾屍,而兵馬俑墓室裡則是標準的泥塑。

「企圖?」幽蓮(姑且稱之為幽蓮好了,或許她沒有名字,只有一個純數字化的代號)苦笑起來。

正面的電視牆上,大部分聲波突然起了變化,隨之,一個神情嚴肅的老頭子,也披著一件同樣的寬大白袍出現了,隔著擺放木乃伊芳的石台與我相對。

那是薩罕長老,被埃及人奉為精神領袖的百歲老人,不過他的相貌倒沒什麼變化,只是目光更加深邃,彷彿能一直看到我的心靈深處去。

「土星人的科學技術領先地球一百萬年,你說他們有什麼企圖?我們地球人,只配做天神的奴僕,恭恭敬敬地侍奉他們,因為唯有他們才能加速地球的發展,直到有一天真正認識地球自身……」

薩罕的語氣裡充滿了對土星人的敬仰,雖然他曾經是幽蓮的師父,但讓我聽一個地球人如此貶低自己的同類,本身就是刺耳難當的事。

我在石台上狠狠拍了一掌,揚聲大喝︰「夠了,地球人如此不堪,你不也是其中的一分子?要是真夠清高的話,乾脆立刻自殺,來生投胎做土星人好了!」

幽蓮更換外型之後,完完全全變成了亞洲人的樣子,無論是相貌還是身材舉止,根本就是賢淑甜美的東亞女孩子。特別是當她開口說話時臉上帶著的淡淡的微笑,更是近年來闖蕩好萊塢的華人女星、日韓女星的招牌表情。

「風,你說對了,在你之前的很多人,目睹了土星上高不可攀的技術水準後,自動請求加入我們的行列,於是──」她伸手,指向滿眼的木乃伊芳屍體,不慌不忙地接下去︰「透過這種模式,他們可以獲得新生,然後再經過一個複雜的形態轉換,就能徹底拋棄地球人的劣根性,變成土星人。」

「哈哈──」我仰天大笑兩聲,覺得她完全是在說笑話。

「你面前那個,如果說出他的名字來,或許你該聽說過──斯蒂芬唐,美籍華人,足跡遍佈北半球,四次徒步穿越羅布泊,被新疆人尊為『天山之神』……」

我吃了一驚,後退半步,著實被幽蓮的話嚇了一跳。

斯蒂芬唐是三十年來最偉大的盜墓界獨行俠,據說他曾孤身一人闖入了湮沒在西北大漠中的樓蘭古國,輾轉盜出兩柄樓蘭王的古劍,以兩億美金的天價被大英博物館購得,至今供奉在伊莉莎白女王的會客廳裡。

「他在最後一次穿越羅布泊時,發現了我們的飛船,結果欣喜若狂地請求進入我們的轉換程式。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四年後的今天,他將以土星人的生存形態再次出現下地球上,無所不能、無所不通,會被地球人尊為『天神』。你看,我們土星人在地球上,只是為了把愚昧的『人』轉換為高貴的『神』,不但沒有對地球不利的企圖,相反,是為了促進地球的高速進化,將來有一天成為太陽系的主人……」

幽蓮的聲音雖然動聽,但說出的每一句話都讓我憤懣︰「他是斯蒂芬唐?我看未必,反正他已經死了,你喜歡怎麼說都行!」

斯蒂芬唐失蹤於六年之前,如果要在四年後才能轉世重生為土星人的話,前後費時十年。那麼,浪費掉的這十年光陰,誰能補給他?何況,一個已經被尊為「天山之神」的江湖高手,豈能為了土星人的幾句話就徹底拋棄本性?

「風,我知道你不相信,但我根本沒必要讓你信。信或者不信,都不會對我們的研究造成任何損失。算了,我們會送你回去,繼續做你的腳踏實地的地球人。接下來,我們也該進行新的航程了,再會!」

石凳的另一側,陡然出現了一堵寬大的金屬牆壁,牆壁上嵌著一張稀奇古怪的地圖,圖示和語言標記都完全跟我們常用地圖不同,並且所有的橫豎線條都是金黃色的,某些標線更是在不斷地閃閃發光。

「等等,聽我說,別把自己粉飾得那麼高尚,你們不過是在躲避幻像魔的進攻,只是一群沒辦法了就往地下躲的膽小鬼,對不對?」

在薩罕的密室裡,我親眼看到他們對幻像魔的無比恐懼,彷彿「幻像魔」才是最強大的星球統治者。

我沒猜錯,這些把自己標榜得無比強大的外星人,卻在地球上有最厲害的天敵,就是那個什麼「幻像魔」。薩罕曾經詳細的敘述過「幻像魔的流動形成風」這樣的理論,現下呢?是不是幻像魔已經步步逼近,馬上就要破門而入了?

那張地圖緩緩地動起來,漸漸膨脹為一個伏在牆壁上的半球體,向著我的這一面,顯示出很多四邊錐體。我能猜得出,這些東西,代表的就是埃及境內的大大小小的金字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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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最終決戰

電視牆上的聲波急促地抖動著,顯示出很多突起的波峰,如果按照地球人的儀器分析來看,那是表示一段突如其來的高音,可以視為某個人在大聲地吵嚷叫囂。

薩罕的臉陰沉下來︰「風,為了告誡你們不要進入金字塔,幽蓮被迫開口說話,已經被幻像魔的影子偵察到我們的方位,此刻就在外面……」

電視牆上的其中一個灰色螢幕突然亮了起來,畫面顯示出手術刀切牙切齒的臉。這張臉上早就不見了昔日的溫文爾雅,只有無以名狀的惡毒和亢奮。

「幻像魔的影子已經侵入了他的腦子,一旦衝進來,不可避免地要引發戰鬥。知道嗎?在外力思想控制下的地球人,根本不是土星人的對手,肯定會被消滅。可是,當手術刀的肉身被消滅,影子卻可以隨時逃遁,死的只是無辜的地球人替身……」幽蓮不無遺憾地向我解釋著。

我向那面電視牆望著,突然問︰「你們都只不過是土星人的奴隸,幽蓮,也包括你對不對──而你們甘心情願地在這裡製造木乃伊芳,不過是在給土星人創造更多的奴隸,對不對?對不對?」

我衝向電視牆,瘋狂地揮舞著雙手。手術刀是大哥最好的朋友,更是十五年來撫養我、照看我的唯一親人,如果就這麼被捲入土星人與幻像魔的戰鬥無辜而死,我絕不會眼睜睜看著。

「那是沒辦法的,風,我也不想這麼做。但是,幻像魔的勢力一旦擴張到可以左右地球上的一切能量,那麼,地球人的未來命運,不會比現代飼養的家禽、家畜更美好。」

我像頭發怒的猛獸,橫起肩膀向電視牆猛撞。可惜身邊沒有槍械,否則的話,一陣子彈狂掃,再高再寬的電視牆也得化成一片廢墟。

「沒用的,風,這些不是某個人能決定的,如果你要詛咒,就詛咒整個銀河系、整個宇宙的命運好了。他們,這裡躺著的所有人,正是看到了未來即將發生的幻像魔奴役地球的悲慘事件,才會毅然決然加入土星人的改造計劃。如果你願意,現下就加入我們吧,就像班察、枯蝶大師、切尼,還有此前的斯蒂芬唐……」

幽蓮羅列了很多人的名字,其中至少有十個以上,是歐洲考古界的大腕人物。他們神秘失蹤後,所有人都以為是在盜墓過程中遭遇了意外,卻任誰都想不到,竟然是鑽入了土星人控制的金字塔裡。只是,在所有名字中,絕對沒有大哥楊天。

電視牆堅固無比,驀的生出一陣強勁的反彈力,擊打在我肩頭上,將我凌空彈出三米多遠,結結實實地跌在地上。

螢幕上的橫波漸漸平和下來,薩罕長老低聲叫著︰「風,出去吧!土裂汗大神要發怒了,要是不想死的話,就趕緊離開。」

那張半球體的地圖向左右一分,露出一隻黃金劍柄來。

我認識它,這就是切尼花費了一億美金從我手裡購買到的「拯救之刃」。不過,現下黃金劍是插在一個狹窄的縫隙裡的,猶如鎖眼中的一柄純金鑰匙。

「風,後會有期,多保重了!」幽蓮伸手去握那劍柄。

突然間,有個人影如光似電地射了過來,搶在幽蓮身前,一把握住劍柄,嗖的抽了出來,同時快速無比地揮劍,在幽蓮頭頂上連砍了五次。

在這個墓室裡,彷彿任意一個地方都可以成為進出的隱蔽通道,最起碼這個人衝進來時,沒有絲毫前期預兆,甚至沒有一點腳步聲,突然就跳出來現身、奪劍、砍人,隨即雙手握劍,高舉過頭頂。

那柄劍的樣子已經變了,兩尺長的劍刃、劍身、劍背,都有拇指蓋大小的鱗片怒張起來。

幽蓮倒了下去,鮮紅的血緩緩沿著地面上的象形文字流淌著,轉眼間便洇濕了白袍。我開始懷疑她也是地球人的一員,因為既然能夠像普通人一樣流血受傷,肯定也就是尋常血肉之軀罷了。

我不瞭解土星人是什麼樣的身體架構,最起碼,他們不應該會被地球上的刀劍所傷。

衝進來的是手術刀,或者說是被幻像魔駕馭了的地球人「手術刀」。當他舉著那柄黃金劍的時候,雪白的埃及長袍款款擺動,渾身都充滿了某種邪惡之極的光輝。,

他仰面狂笑著,突然開口,用一種音節單調的神秘語言急促地叫起來,聲音壓得極底,如同野獸間的呢噥交談。我曾聽過南美洲的獵頭族人導遊的相互交談,此刻手術刀使用的,彷彿跟那個族類的語言有許多相同之處。

螢幕上的聲波又跳躍起來,跳蕩節奏,竟然跟手術刀話裡的音節非常合拍。

手術刀的臉色漸漸變成墨綠色,像是某些深海藻類的顏色,或者直接就是美容公司使用的海底泥的樣子。他的眼睛則慢慢鮮血充盈,轉換為詭異的血紅色,手裡的黃金劍不停地在半空劃著圓圈,而那些張開的鱗片劃破空氣時,發出一陣又一陣「 」的呼嘯聲。

我像個無辜的電影觀眾一樣站著,無所適從,也根本想不出應該幫誰,但我知道,除了幽蓮和薩罕,這個墓室裡還有一個重要的神秘人物,那就是傳說中的土裂汗大神、或者應該叫做鱷魚大神,這個人物才是土裂汗金字塔的主宰力量。

當然,他是來自土星還是什麼星球的,我根本無暇顧及,只希望有人能跳出來制服狂野的手術刀。對,是「制服」而不是「格殺」,我希望手術刀的神志能恢復過來,仍舊做我跟蘇倫的哥哥。

幽蓮呻吟著爬起來,猛地肩膀一顫,展開雙臂,仰面發出一聲尖銳之極也高亢之極的嗥叫,隨即開口,用同樣的單音節語言回應著手術刀的叫聲。兩個人急促地爭吵著,並且幽蓮在步步向前逼近,絲毫罔顧手術刀的黃金劍──

激戰只進行了一個回合,而且是閃電劃破夜空一樣短促,幽蓮又一次跌出去,身子在堅硬的石板地面上接連翻滾了十幾次,渾身都是觸目驚心的鮮血,再也爬不起來。

幾乎沒有絲毫猶豫,我已經橫向連跨三步,擋在手術刀面前。江湖人多的是不怕死的熱血豪情,或許我不是他的對手,但我一定要盡自己的努力攔阻他。

那柄黃金劍上的鱗片慢慢伏下,又恢復了原先的正常樣子。

手術刀手裡的邪惡之光消失了許多,凝視著我的臉︰「地球人,你要不自量力地跳出來逞英雄嗎?哈哈,你知道我是誰?」

他的確已經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佔據了手術刀軀殼的外星來客。蘇倫的感覺比我要敏銳得多,所以才早一步看透了他的偽裝。

「你是誰並不重要,總之不會是我們的同類。」這間秘室雷根本看不到什麼門戶存在,如果手術刀要發狂屠戮,我也只能奉陪到底。

幽蓮正慢慢坐起來,嘴裡鮮紅的血 流出來,跟地球人一模一樣。

手術刀看著手裡的黃金劍,伸出左手的食指在劍刃上緩緩擦拭著,陡然抬頭喝問︰「他在那裡?還不快滾出來?以為自己烏龜一樣躲在地下就沒事了?地球一定會完蛋,宇宙裡將只有我們才是得以永遠生存的高等智慧生物……」

他的眼珠裡閃爍著搖蕩不定的詭異光彩,臉上的肌肉一直在劇烈地顫抖著,說不定下一刻就會變身成三頭六臂的怪物。

「你們?你們是高等智慧生物嗎?那怎麼會執意要毀壞這個美麗的藍色星球?」

聲音從我背後傳來,是很低沈、很溫柔的中年男人聲音,說的是標準的英文。一輛足有四米高的靠背椅滑動出來,無聲無息地停在我的身旁。

這是一把黃金鑄成的椅子,寬度超過兩米,沒有任何雜色裝飾,黃澄澄的,耀得人雙眼發花。

椅子四角並沒有輪子,卻可以自由滑行在地面上,根本無法想像他是怎麼做到的。並且這把椅子體積如此龐大,至少得動用一公頓以上的黃金才能鑄造出來,我敢打賭,就算古代坐擁天下的皇帝們也不曾享受過這種奢華之極的待遇。

椅背是半圓形的,紋理與光澤,跟緊箍在籐迦身上的黃金圓筒倒是有些相像。

我只能籠統地把這東西稱為「椅子」,但更形像地說,它更像是一個大的展示台,因為椅背正面到處裝滿了閃閃發光的星星點點,一刻不停地循環閃爍著。

椅子雖好,坐在椅子裡的人卻實在不敢恭維,是一個身披金色鎧甲的「人」。他的雙手搭在寬大的椅背上,與地球人的十指沒有什麼不同。如果刨除脖子以上的部分不加考慮,他實在只是個略微高碩的些的地球人而已。

我只能描述他是個鱷魚頭人身的這麼一種「動物」──鱷魚是地球人眼裡,僅次於醜陋的毒蛇的一種動物,當一個「人」肩膀上頂著鱷魚頭的時候,多看他一眼,我都覺得自己的胃忍不住加劇一次抽搐。

醜陋的外表,但卻有如此美妙的聲音,簡直不可思議。

這個人本身已經十分高碩,又坐在兩米高度的椅面上,讓我必須仰著頭才能看到,覺得他渾身都洋溢著一種高高在上的迫人氣勢。

「哈、哈哈……你終於出現了!與其躲在地下等死,不如跳出來找死的好,今天就是你的堡壘毀滅的最後時刻……」手術刀笑得很陰險,緩緩地平伸黃金劍,指向黃金椅子裡坐著的人。

「很好,很好……」椅子裡的人微微點頭。

估計他的身高應該在兩米二十左右,肩膀極寬,身材極其魁梧健壯。他身上穿的是一副古代武士的金色盔甲,腳上則是同樣的黃金鑄成的戰靴。當然,這些東西跟套在籐迦身上的完全不同。

忽然之間,我覺得空氣中出現了一陣涼風,細細地進入了我的身體,是「進入」而不是「吹過」。風變成了氣,而這股氣正在迅速膨脹,向我的奇經八脈發散,溫度也在緩緩升高,讓我漸漸有了「熱血沸騰」的感覺。

「你已經阻止了我……不、是我們──六年,我不得不說,你的防務壁壘技能的確是超過地球人一百萬年的標準,但這有什麼用?『大七數』的預言已經是不可磨滅的定論,憑你這樣的異端能撐得過去嗎?」

手術刀向前邁了一大步,黃金劍上竟然升起了咕嚕咕嚕作響的聲音,猶如一鍋煮開的粥,馬上就要兇猛地沸騰一樣。他的表情外貌、體態衣著,仍舊是標準的地球人,仍舊是我熟知的那個盜墓界的奇才手術刀,但思想已經變成了什麼東西,只有天知道了。

幽蓮終於支撐著站起來,走到椅子左邊,把雙手搭在那個金甲人的手背上。

金甲人身上的甲冑驟然亮了起來,彷彿是幽蓮給他的身體注入了新的能量──此刻,我體內的膨脹感已經令自己極度不適,四肢蘊藏的無窮無盡的巨大力量,如果不能找某個地方發洩出來,馬上就會撐破身體爆裂……

手術刀驟然前衝,像一隻被人為迅速移動的光影,黃金劍急速劈刺時發出的一波又一波幻影,又像大海怒濤,無法遏制。

我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迎了上去,完全是下意識的回應,一瞬間我腦子裡迴盪起來的竟然是從記事起就開始修煉的武功,一百多種功夫的心法、手法,一共十幾萬種招式全部映在腦子裡。

當那股氣迅速衝入我腦子裡的時候,我感到自己眼睛裡似乎有兩道灼熱的光芒直射出去,感覺就是在極度黑暗中摁亮了兩隻高強電筒一樣,突然把無邊的黑暗照亮,把所有的陰霾劈開──

也就在這一瞬間,我看清了手術刀的所有動作。

「七千招劍法?一秒鐘都不到的時間裡,他憑藉著手裡的黃金劍已經變幻出了這麼多精妙的殺招?」我絕對想不到劍術的運用,竟然能快到如此地步。不過,既然看清了他的出手,我當然就有抵擋的方法。

這種意義上的交手,拳腳已經成了多餘的東西,根本沒有任何劍與身體的接觸,全部進入了意念交鋒的境界。

時間已經成了不重要的東西,至少在我思想上是這麼以為的。

普通人用一柄劍發出七千招,即使是江湖上最有名的「死神十字劍」門下的高手,也要花費接近三十分鐘時間,並且是在完全不考慮體能消耗的情況下。但在手術刀的動作裡,三十分鐘縮減為半秒鐘,等於用放像機的快放鍵將這段時間壓縮掉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應對的,腦子裡完全沒有「拆解、見招拆招」的意義,時間太短暫了,幾千招,彷彿只是一招,又彷彿只是眼睛裡無意義的幻像,根本沒有人出劍,沒有人拆招似的。

手術刀退了回去,劍仍在手中,幾乎跟金甲人同時喟歎︰「你……你不是地球人……你真的不是地球人……」

這樣的話真是好笑,我不是地球人?當一個人在地球出生、具有地球人的骨骼血液、在地球上張大、吃地球人的五穀雜糧、具有地球上中美兩個超級大國的國籍、從來都沒有離開過地球,怎麼可能說他不是地球人?

我低頭看看自己的雙手,仍舊沉浸在方才狙擊手術刀的那一輪危機四伏的搏殺中。

真希望此刻有面鏡子,好讓我對著鏡子,把自己的所有「屬於地球人」的身體部位一一展示給他們看。我是標準的地球人,至少在今日之前,還沒有人提出如此驚世駭俗的觀點。

幽蓮放開了自己的手,臉上露出了萬分悲慟的神情,萬念俱灰地開口︰「大神,我的能量已經完全消失了嗎?我已經再也無法給你幫助了?」她垂下頭,看著自己渾身的斑斑血跡。

既然她把金甲人稱呼作「大神」,這鱷魚頭的怪人,當然就是埃及神話裡、現實裡一直都在廣為傳頌的「土裂汗大神」了。

土裂汗大神開口,說了一句令我始終都不明白含義的話︰「始終……始終……你都是地球人的化身……唉,無論你的母體有多麼與眾不同、無論基因技術有多發達,充其量你仍是地球上再生出來的族類……」

幽蓮的回答近乎滑稽、或者說近乎佛家的「打機鋒」︰「是的,大神,無論您如何培植我,我仍舊是一粒卑微的種子。」語氣無比悲哀。

我弄不清大神與幻像魔之間的恩怨,但至少知道幽蓮屬於地球人之後,對她仍舊有一份同類的親切感。做為地球人,我當然要站在他們保護地球的這一面。

「你不是地球人……至少不是完全意義上的地球人……」手術刀獰笑著。他真的已經迷失了本性──我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到達這個空間的,難道是那顆「月神之眼」的力量?

「即使添加上他的能量,我仍然佔盡上風,你們一起受死吧……」手術刀把黃金劍抱在懷裡,大踏步地向土裂汗大神的黃金椅子走過來,挾帶著無與倫比的霸道氣勢。

金甲人大笑起來︰「你的主人都已經被我禁錮在『水晶之棺』裡了──你敢在我的能量控制室裡這麼囂張?你充其量只是幻像魔的影子而已,自己不知道嗎?」

在他與手術刀之間的空地上,陡然出現了一個直徑足有一米的五綵球體,離開地面五十厘米以上,凌空旋轉著。球體應該是有著無數的稜面,像一顆經過了無數次精細切割的多面鑽石,迸射出數百道燦爛的光芒。

手術刀的前進之勢受阻,仰頭冷笑︰「怎麼?你把土星飛行器的能量核魔方都暴露出來了,是要跟我同歸於盡嗎?那可太好了,當這座墓穴爆炸的時候,也就是我主人重見光明之日。這個星球,既不屬於你,也不屬於我們,就讓它在縹緲宇宙裡化為細碎的隕石吧……」

此時,我是站在手術刀與金甲人之間的,魔方就在我的左手邊三步之外,觸手可及。

「你願意為保護地球而盡心盡力嗎?」有個細微柔弱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來,那應該是幽蓮的聲音。我扭過頭,看見她的目光直視著我,嘴唇緩緩翕動著。這樣的功夫,比老虎的「傳音入密」又更高明上幾倍了。

我無聲地點點頭──在纏繞不清的謎團中,無論什麼時候我都不會忘記自己地球人的身份。

「把手放在核魔方上,它將賦予你消滅敵人的力量,但是後果到底如何,沒人能準確預料。或許……或許你會受到傷害……可是,如果錯過了這個時機,墓室被幻像魔毀滅,人類與地球都將萬劫不復,化為宇宙中的粉碎塵埃……」

我想問︰「我怎麼能相信你呢?」還沒開口,她已經看透了我要說的話,悵然接下去︰「你可以不相信我,我也沒有辦法讓你相信一切事件的起源與進行。」

那個被稱為「核魔方」的東西,正在加速旋轉,五彩光芒也漸漸變成了一團朦朧的光霧。

金甲人的溫柔聲音加了進來︰「『一九九九恐怖大王』和『大七數』是地球人的噩夢,如果不能阻止幻像魔的破棺而出,那麼,不必等到『大七數』,地球就已經碎裂成幾十億個碎片了。留給你考慮的時間並不多,等核魔方的最後一點能量耗盡,我也就該徹底消失了──你可以不信,但是你看……」

他不知道觸動了什麼按鈕,墓室左邊石壁上,嘩的出現了一幅巨大的畫面,足有公丈長、五米高。畫面裡出現的是一個展開為平面沙盤的全球地圖,記憶裡,在手術刀別墅下的秘室裡,就有這麼一個沙盤,那是屬於薩罕長老的。

「你可以看看白令海峽的南北軸線,在那條分割亞洲、美洲的海洋帶上有什麼?」

很明顯,就在白令海峽向南、偏西四十五度角的地方,有一顆拳頭大的星星散發著暗紅的光芒。沙盤上並沒有標注經緯度和地物名稱,粗略估計,那裡應該是日本列島附近。

我不明白其中的含義,但手術刀狂笑起來︰「你們的末日到了,『日神之怒』已經開始發光,它將令太平洋的海水沸騰……」他的笑聲如此狂熱,以至於激動得所有的頭髮直豎向天,身上穿的雪白長袍也嗤啦一聲撕裂開來──

金甲人無奈地附和著手術刀的話︰「不錯,那是『日神之怒』開始萌生動作的先兆。你們的科技和能量至少領先地球二百萬年,比土星人的科技也要先進一百萬年,但是,有什麼理由非得毀滅地球呢?如果沒有地球上低級生物的存在和繁衍,銀河系的生物怎麼能開始起源……」

被稱為「低級生物」還是第一次,因為我們的教科書上,一直把人類稱為「進階動物」的。

手術刀與金甲人的對話,讓我越來越陷入迷茫︰「我該聽信幽蓮與金甲人的話嗎?危險?會有什麼樣的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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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神秘事件的起源

手術刀瘋狂地搖頭,雙手一分,一柄黃金劍「嚓嚓嚓嚓」地變成了十柄一模一樣的東西,他的雙手,竟然有將固體完美複製的功能。

金甲人發出長歎︰「固體複製、思想複製,在我們土星上,甚至沒有一個科學家都想像出這種理論──在這一點上,我們甘拜下風,但是如果一定要有一場慘絕人寰的毀滅,我會與地球共存亡,那是我穿越時空而來的唯一使命……」

手術刀看著手裡的劍,略帶遺憾地搖頭︰「可惜,你把墓穴方圓一千公里的鏡子全部銷毀了,否則,我非但能複製黃金劍,甚至能像我的主人一樣無限制地自身複製,就算有十萬個、十億個土裂汗金字塔也被我們拆得煙消雲散,何必如此曲折地借用這個地球人的身體?」他古怪地低頭看著自己的胳膊、腿腳──我能感覺到他的頭頂上,似乎又有一團陰氣森森的寒風在盤旋纏繞著。

「這是……最後的毀滅時刻了嗎?我還是不明白,《諸世紀》的預言既然已經應驗了那麼多,怎麼可能在最重大的一次變故中失效?是預言失去了靈性,還是星球的運轉加速讓時間改變了延展性質……」金甲人的語氣困惑之極,可見他心裡的疑問並不比我少。

「你到底是誰呢?」

「我原先以為你會是他……基因圖譜已經是百分之百的相似,但你為什麼不是他?難道人類的基因圖譜在計算窮盡之後還有變化……你到底是誰?」

這是幽蓮與金甲人同時向我提問的問題。

我是誰?我是「盜墓之王」楊天的弟弟,地地道道的地球人,絕不可能是外星人。

按照全球最領先的生物實驗室最新資料顯示,根本沒有兩個地球人的基因圖譜是百分之百相同的──我不明白他們的話,立刻反問︰「你們說的『他』是誰?是不是『盜墓之王』楊天?是不是?」

如果地球上還有一個人的身體特質跟我相近,那就只能是大哥楊天。

他們來不及回答,因為手術刀的攻勢已經猝然發動──

十柄劍在他手臂飛揚上,一下子變成了無數把,於是在我眼裡,他的身體前面突然豎起了一道黃金劍的牆,頂天立地、不計其數的劍尖密密麻麻排列著,塞滿了整個墓室的橫截面,並且一直大步向前推進。

「結束了。」幽蓮在苦笑。

「結束了嗎?我不明白,『大七數』沒有來臨之前,預言家根本不曾有另外的分支預測──這樣的發展程式,是完全不符合邏輯的……」金甲人的話已經顯得太迂腐教條了,明明手術刀毀滅性的打擊已經開始。

「回答我!回答我──」

我不理睬手術刀的劍牆,而且我根本看不到他,眼裡只有劍尖。在我臨死之前,我最關心的是大哥的消息,而不是個人生死。

「我無法確定那個人是誰?但他的身體元素跟你一模一樣──你知道一模一樣的意義嗎?完全的相同!至少是在土星人的分析儀器上表現得完全相同!如同你們地球人用百分之百來代指兩件物體的類同標準一樣,我們用的是『億分之億』來表示。你跟那個人『億分之億』相同,如果不是有身體活躍能量指示系統的話,我會把你們當成一個人……」

他說了這麼多,還是沒有我想要的答案。

當劍牆撞擊到核魔方球體上的時候,隨著幽蓮的一聲驚呼,球體的光陡然黯淡下去。

我沒有更多思考的機會,呼的一聲橫移到球體之後,雙掌同時拍了上去。

球體很涼,像是一塊剛剛從深層礦井裡挖掘出來的原生水晶石,不過要比地球上任何的天然結晶體更大、更渾圓。極短暫的一段時間裡,我覺得球體發出的光倏的穿透了我的身體,像是最冷的天氣狀況下赤身裸體站在冰天雪地裡,自己的身體立刻被完全凍透,思想彷彿也被凍住了──

「也許我會像……那些被風化掉的、被完全穿透的人一樣消失了……」

「我會死……我已經死了……」

在生命的彌留之際,我想到的只有一個人──蘇倫。

「我死了,誰來照顧她?手術刀當然也會死,跟整個墓室同歸於盡……蘇倫會不會鬱鬱終生?唉,別談什麼終生了,按照金甲人和手術刀的推算,地球末日旦夕之間就到了,或者至多延續到『大七數』……」

對於蘇倫的感情,從「大哥哥和小妹妹」發展到微妙的若有若無的男女之情,我還來不及向她表達什麼,或許早該清楚表達出來就好了,不至於到現下留著這麼多遺憾。

搜尋大哥楊天的工作幾乎是一條處處碰壁的絕路,若他真的還活在地球上,到底會在那裡?谷野的照片、51號地區的照片所顯示的到底是地球的哪一個角落……

我失去了意識──

我死了──

我又恢復了意識……

時間已經不再重要,自己的身體漸漸恢復了知覺之後,我發現正站在球體旁邊。球體已經不再發光,面前的劍牆不見了,手術刀木然站著,沒有表情,更沒有繼續向前迫擊的氣勢。

他的手裡,仍舊只有一柄黃金劍。

「你果然不是地球人,你的能量被激發到無窮大的時候,甚至已經突破了光速……真是太令我疑惑了,你到底是誰?到底來自何方?你們的星球,科技衣冠文物發展到了什麼地步……太多太多困惑,能量……能量……我已經沒有能量了……就算堅持看到『大七數』也不可能返回基地……」

金甲人的聲音越來越低沈,身體也開始在黃金椅子上萎縮著。

幽蓮從手術刀手裡取回了黃金劍,重新插回了鑰匙孔裡,向我感激地微笑著︰「謝謝你,侵入手術刀腦子裡的幻像魔影子死了,又為我們爭取到了一些時間。『大七數』到來之前,我們將潛入地下,如果你能留下來就好了,憑借你的超強能量,可以啟動這架飛行器,一起飛去土星……」

手術刀靜止不動,像是沒有生命力的一尊木刻雕像。

我對她的提議不感興趣之至︰「飛去土星有什麼好處?我是地球人,當然要繼續生活在地球上,沒興趣做外星移民。」

我走向金甲人身邊,忍住胃裡的抽搐,伸出左手,頂在他的胸膛上。

他們所用的傳遞能量的模式,跟中國武術裡的「內力灌輸」有很多相似之處,我索性凝聚自身內力過渡給他──我有很多問題需要他解答,可不想讓他這麼快就死掉。

球體慢慢落地,五彩光芒消失後,它變得像個燒焦了的巨大足球,難看之極。

黃金椅子煥發出了熠熠光輝,彷彿一個電力微弱的燈泡突然得到了足夠的電壓之後,重放光明。

跟一個鱷魚頭的怪人如此接近,絕對不是一次愉快的體驗。

「不管你來自何方,我知道你有話問我……我看到了你的問題……」金甲人在椅子上坐正,椅背上的星星點點閃動的頻率急速加快,令幽蓮眼裡的驚詫之色越來越重。我只知道自己內功足夠深濃,卻根本沒想到自身的能量竟然能幫到外星人。

「第一個問題,你想問──我是誰?我來自何處?我到地球來的目的是什麼?」

的確,關於土裂汗大神的傳說那麼多,我需要知道傳說背後的真相。

「我沒有名字,因為所有的土星人都沒有名字,只有複雜的三百六十一進制編碼當中唯一的編號。我們的星球,是採取三百六十一進制的計算方法,所以才會用『核魔方』技術把這個金字塔修建為三百六十一個等面積的建築模式……你可以像所有的地球人一樣,稱我為『土裂汗』。我來自土星──當然,地球人的思惟模式裡,土星是沒有人類的,因為上面沒有氧氣和水分,人類無法生存……」

他說的話,我都聽清了,但並不能完全理解,只能在腦子裡像速記員一般死記硬背著,務求把這一切記錄下來。土星上不可能有生物存在,這一點毋庸置疑,而且以現下的太空飛行技術,也不可能有載人太空船突破土星的光環進入它的內部。

「在這裡,你需要弄明白一點,土星人的存在是在地球人曆法上一百萬年之後的時間段,也就是說你們正處在地球歷的二零零五年,而我卻是從地球歷的一百萬加二零零五年的時間裡飛來的。我們的太空飛行技術領先地球人一百萬倍,所以很多被地球人看來匪夷所思的東西,都是完全可以實現的,比如你的另外一個問題──金字塔架構的變幻……」

是的,我對金字塔內部能夠從「三百六十一個等面積墓室」的架構變成「廣場加深池」的樣子,至今大惑不解,只能斥之為「幻術、幻像、幻覺」,根本無法想像這一點是怎麼做到的。

「地球人的任何建築架構,必須是由基礎和上層架構兩部分組成,沒有基礎,根本無法懸空建造某些東西對不對?在地球人的詞典中,有『空中樓閣』這樣的特有詞彙,說的就是這麼一種物理現象。這種貫穿人類歷史的建築模式,是由地球上存在的特殊『重力形態』造成的,只要有地球引力存在,就必須產生而且也勢必產生這種建築架構。試想一下,當引力不復存在,建築該是什麼形態呢?豈不是可以任意懸浮在空中,任意構架──我這麼說,未必完全正確,只是一個近似的比喻。我要說的,是『土星人的建築架構是以魔方形態』存在,而且是三百六十一個面的魔方,絕不是你們常用的九面體,更不是你所想的球面體……」

他看穿了我的思想,因為我正自鳴得意地把「三百六十一面的魔方」想像成與面前的「核魔方球體」一樣。在他面前,我所有的思想都袒露無餘。

「土裂汗金字塔的架構,就是一個魔方形態的建築物,以唯一的中軸為中心,可以任意變換。當然,那是在我的核魔方沒失去效力之前,現下已經無法再變,只能以固定形態存在了。所以,有很多精妙的變化,無法一一展示給你看。」

「我來到地球的目的,是因為土星上所有的預言家得到了共同的神秘指示,在土星歷的二零零七年,將會有巨大災禍降臨土星,造成星球的分崩離析,碎裂在宇宙中。當預言家查閱宇宙資料時,發現下你們的年代,也曾經發生過同樣的預言、同樣的災禍,但地球人安然躲過了,並且一直順利地發展下去……」

「於是,做為土星資源保護組織裡的一員,我自告奮勇駕駛飛行器穿越時空到達地球,準備收集到足夠的訊息,瓦解土星的災難。可惜……唉……可惜我的飛行器在切入地球的『時間軸』時發生了巨大的偏移,竟然到達了地球歷的西元前五千多年……」

我在拚命記錄他的話,根本來不及嘲笑。當然,土星人如此高明的太空飛行科學技術,竟會犯如此低級錯誤,簡直是個巨大無比的笑話。

「在毫無辦法的情況下,我只能利用『核魔方』的能量,加速推展地球的自轉,盡量縮短從西元前五千年營運到西元後二零零七年的直線距離。我們在土星上的理論計算,有很多地方跟現實推展過程脫節,所以導致了『核魔方』能量大量消耗掉──特別是七十年前『幻像魔』的出現,更是加劇了這種災難。」

「幻像魔到底是什麼?也是外星來客?他們為什麼要毀滅地球──」

我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其實我也知道,土裂汗大神並不是萬能的,如果他什麼都懂的話,也就不必被敵人逼得馬上要遁入地下。甚至連區區一個幻像魔的影子都抵擋不了,都需要借助我身體內的能量。

「幻像魔?像我一樣,他們對於地球人來說,也是奇怪而危險的外星人,而且是真正想要毀滅地球──而我耗盡了所有的能量,只能將對方封印在『水晶之棺』裡。他們的手段和能量都遠在我之上,並且其唯一的母體在某些特殊情況下,憑借鏡子的力量,能從身體到思想,具有無限複製的能力,所以這場戰爭從一開始我就輸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我孤注一擲地集中了太空飛行器的全部能量,將他們的母體封印住,雖然不能徹底消滅,卻極大地延緩了他們完全控制局面的速度──」

提到「水晶之棺」,我立刻想到鐵娜曾給我看過的電子記事簿上的圖片,那個被封閉住的長著六條手臂的怪物。而另一張圖片裡的鱷魚頭人身的高碩形像,毫無疑問就是指我眼前的土裂汗大神本人。

「地球上有預言家,土星上也有;地球上有絕世的預言巨著《諸世紀》,土星上同樣有。當關於『一九九九恐怖大王』的預言時刻到來時,我以為那些話指的是幻像魔破殼而出,從而令地球粉碎毀滅,但不知為什麼,該出現的災難卻絲毫沒有動靜。可惜,我的能量已經耗盡,根本看不到此刻『水晶之棺』裡的情況,所以一直都在疑惑,到底是什麼力量限制了幻像魔的爆發?我明白,那種封印,從開始到破裂,可以維持的時間絕對是固定不變的,只能到一九九九……唉,地球上的事越來越奇怪了,到底是什麼樣的巨大力量,能把幻像魔的爆發又給延遲了呢?」

數百年來,地球人對於《諸世紀》的研究從來沒有停止過,它的各種語言的譯本,也迅速傳播遍了全球。

若是有機會,我倒很想看看土星人的《諸世紀》講的是什麼。

「另一個問題──籐迦……嗯,那個女孩子叫籐迦嗎?她身上的古怪裝置,其實是普通人要將能量賦予給土星人的必經之路。我們的科學技術,對於黃金元素的運用,已經到了地球人無法想像的程度,並且依照我們的抽提方法,可以從同樣的礦物質裡獲得更多的黃金。關於黃金的屬性,你們地球人的研究真的是太落後太落後了……你聽到了召喚聲,而所有知道我的存在、覬覦土裂汗金字塔墓穴的不平凡的人都會接收到我發出的腦電波訊息。我必須說抱歉,因為我召喚像你這樣的人前來,只是……為了吸收你們身體的能量……」

我暗罵了一聲︰「能量被吸收完,地球人的生命豈不也結束了?」

他不安地拍了拍椅背,因為這的確不是件光彩的事。

「我必須得這麼做,到達地球的最初時間,當我發現下這個藍色星球上,根本找不到合成能量所需的成分時,我嘗試著從動物身上吸收能量,就像你看到的孟加拉國金線蝮蛇……蛇的能量是無窮無盡的,因為它們的生命力、冷酷性無與倫比,特別是我搜索到的這種金線蝮蛇,當然還有來自尼羅河的鋸齒類鱷魚──可惜,這麼做的後果,就是逼迫我的生存基因與動物融合,變成這個難看的樣子。在到達地球之前,我的外表與地球人是完全相同的,我們星球的科學家曾經做過推論──土星人是地球人的後裔,在土星人出現前的大概二十萬年之前,地球人向土星發射了『類人猿物種起源發生器』,經過二十萬年的繁衍進化,才形成了現下的土星人。」

「如果吸收不到能量,又無法人工合成,我就只能閉目等死了。在我發現『他』的時候,幾乎是欣喜若狂的,因為他身上的能量絕對超過你,我甚至憧憬著能借助他的能量重新啟動太陽能通訊系統,與我們的星球重新聯絡……」

這個「他」,很有可能是指大哥楊天,我又在心裡罵了三四句土星人聽不懂的髒話,低聲問︰「那麼,後來呢?你沒找到他?」

金甲人搖頭,困惑之極地回答︰「不是,我幾乎就能成功了,有一次我明顯感到他已經接近土裂汗金字塔,只要再靠近些,就可以進入我的捕獲範圍,但他的能量光環一下子急驟下降,幾乎探測不到。一直到今天,當你出現時,給我的錯覺是『又一個他』出現了。當然,他的微弱的能量環還在,就在這片沙漠裡……」

我聽得頭腦發脹,頭疼欲裂。

「如果大哥就在這裡,到底遇到了什麼危險?我該怎麼辦?」

「我還是解釋那個女孩子的問題吧──她的身體非常古怪,當我開始吸收她的能量時,非但得不到任何東西,相反的,我自己身體裡的能量卻對應大量耗減。所以,才被你們從外圍鑿穿了本來絕不可能出現漏洞的防護層。一直到你們把她帶走為止,我的能量都在被她消耗掉……唉,或許土星人的科技水準也已經在銀河系範圍裡太落後了,才導致了這麼多無法控制的意外情況……」

「她變成了植物人,這一點根本與我沒有關係。我吸收過那麼多人的能量,包括最新最後的幾個──」

石壁上的圖像裡,依次出現了班察、枯蝶大師、切尼的圖像。當他們活生生的身體變為層層包裹的木乃伊芳時,我的胃裡又一次出現了急速的抽搐擰結。

人的慾望是無窮無盡的,如果毫無節制地受慾望追求的支配,往往只能墜入別人布下的圈套裡。在他們變為木乃伊芳之前,是不是還在做著「升天成神」的美夢?

他站起來指向那不再發光的球體,聲音裡帶著無比的黯然失神︰「那就是地球人現實世界裡夢寐以求的『月神之眼』寶石,其實是我駕駛的土星飛行器的能量之源。現下能量耗盡,它也只能還原成為普通的石頭。你當然知道它在現實世界裡失去光環的籠罩後,會顯得多麼渺小,或許可以當作這次神秘旅行的紀念品吧!」

我心裡的疑團還有很多,或許其中一大部分是他也無法解釋的。在我們生存的宇宙星球裡,堆積著那麼多不為人知的問號,那裡有真正的智者可以毫無阻礙地一一作答呢?

「我們要離開了──或許下一次見面,就是『大七數』到來時災難發生的瞬間。如果沒有奇跡發生,當二零零七年天琴星座阿爾法星與天鷹星座阿爾法星營運軌跡發生交集時,地球將毀滅成億萬碎片,不復存在。那時候,所有的人將飄浮於茫茫宇宙……」

天琴星座主星,就是中國神話中的織女星;天鷹星座主星則是傳說中的牛郎星,在中國的農曆七月初七這一天,兩顆星之間的直線距離才會拉到最近──「你是說,『大七數』指的是中國農曆的中的七夕這一天?」

土裂汗大神不再回答,悲哀地搖了搖頭,指向手術刀︰「你帶他走吧──現下他是普通的地球人,入主他思想的幻像魔影子已經被殺死,而我們也該……再見了……」

我焦躁地大叫︰「別走!別走,還有籐迦的靈魂──把她的靈魂還給……」

視野中的光線突然黯淡下來,我像是正在觀看一個靜止定格的畫面一樣,一閃念之間,面前又出現了石台、寶石,以及我手裡剛剛觸及寶石的小刀。土裂汗大神以及那間神秘的石室不見了,或許我對他們不能再有所幫助的時候,他們就不再耗費時間跟我深談下去──當然,很多事情連土裂汗自己也不能自圓其說,比如「一九九九恐怖大王」為什麼沒有降臨?

我永遠記得《諸世紀》上那段恐怖而詭秘的話──

「1999年7月

為使安哥魯莫亞王復活

恐怖大王將從天而落

屆時前後瑪爾斯將統治天下

說是為讓人們獲得福祉生活……」

誠如土裂汗所說,幻像魔就是毀滅地球的「恐怖大王」,那麼現下呢?離開一九九九年已經過去了五年,這早該出現的「恐怖大王」怎麼會無緣無故延遲了毀滅地球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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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尾聲︰不是結束,僅僅是開始

「風先生,有什麼問題嗎?」那是鐵娜的聲音,用力地在池邊向我揮著手。

我收回心思,刀尖碰到了寶石,只挑了一下,寶石便跌落出來,無聲地跌落在我手邊。

這一下倒是真的出乎我的預料,記得上次在蛇陣裡要將它撬出來時,它嵌得非常結實。我疑惑地把它握在手裡,冷冰冰的,沒有任何怪異之處。嵌過寶石的石坑,更是簡單而粗糙,根本想不通先前為什麼寶石會嵌得那麼緊?

它變成了一塊淺褐色的石頭,沒有任何光芒,讓我很難把它跟之前光芒萬丈的「月神之眼」寶石聯繫起來。當然,當它不再發光,寶石內部的強烈的射線也該全部消失了吧?

我站起身,池邊的人齊聲歡呼起來,特別是鐵娜的聲音,從所有人的聲浪裡高挑出來,充滿了欽佩與讚歎。

退回池邊的過程,毫無波瀾,沒有任何值得記述之處。

我又看到了手術刀,就站在墓室南北軸線的最北端,面向石壁站著,一動不動。如果侵蝕他靈魂的幻像魔影子已經被殺死,現下,他該變成原先那個縱橫江湖的盜墓高手了吧?

寶石在每個人手裡傳閱著,成了群情激昂的焦點,而我的視線一直都遠遠地盯在手術刀後背上,直到蘇倫擠到我身邊,低聲問︰「風哥哥,好像有什麼不太對了──」

她抬起左腕,仔細地盯著漆黑色的表盤,神情猶豫不定,夾雜著隱約的惶恐不安。

我向她微笑︰「沒事的,他現下已經完全正常,我保證他已經找回了原來的自我──」彷彿是為了配合我這句話,手術刀霍的轉身,大步向我們走過來,高挺著胸膛,神采飛揚。

蘇倫咬著唇,瞪大了眼睛盯著手術刀的步子,右手拇指一直都在左腕表盤上摩挲著。那只表並非國際名牌,只是一隻普普通通的瑞士英納格,一個幾乎被時代淘汰的老牌子。

「風哥哥,快看他的下盤,不對!仍舊不對!絕對不對……」

蘇倫幾乎是在無助地哀嚎著,嘴唇已經咬得發紫,向我旁邊靠了一步,肩頭瑟瑟顫抖。

我迎上去,對蘇倫的話並不認同。如果他腦子裡的幻像魔影子已經被徹底消滅,那麼,他現下已經一切正常,恢復了本性。

手術刀的步子又大又急,並且手裡早就擎著一枚細小的保險櫃鑰匙,迅速向我遞過來︰「風,這是十三號別墅裡的一個保險櫃鑰匙,裡面存著我所有的資料,包括你一直在苦苦求索的大哥楊天的一部分線索……我的腦子仍有問題,幻像魔的影子並沒有被消滅……」

他的話越說越快,額頭上有三四道蜿蜒曲折的青筋跳起來。

我驚駭地伸手去接鑰匙,陡然發覺鑰匙被他的手攥得已經非常燙手,而他右手的腕脈正在萬馬奔騰一樣瘋狂跳蕩著。

蘇倫從我身後躍過來,盯著手術刀的眼睛,表情驚懼中夾雜著痛苦。

「風,替我好好……照顧蘇倫……我把她交給你了──」他臉上的肌肉也開始此起彼伏地突突亂顫著,彷彿皮膚下面埋藏著一個不知名的邪惡精靈,正要突破他的身體迸射出來。只是眼神仍舊深邃熾熱,這才是屬於真正的手術刀的眼神。

我握住他的雙手,企圖灌輸內力,讓他能鎮定下來,但他的手已經滾燙驚人,像一杯剛剛倒出來的開水,令我縮手不疊。

「蘇倫,記得咱們約定的計劃……變故已經發生……我不行了,要你執行……執行……」

手術刀的身體一直急速的震顫,唰的向我掃了一眼,驟然仰面發出邪惡詭譎的狂笑,身子向前一掠,閃電般把正握在詹姆士手裡的寶石搶在手裡。更確切地說,是把那顆已經失去魔力的石子搶在手裡──一剎那,我的心涼了一大半,有著這樣眼神的手術刀,仍舊是幻像魔的化身,因為只要是地球人,就絕不會有這種詭異的眼神。

「月神之眼、月神之眼……終於到了我手裡……我能夠……」他聲嘶力竭地叫著,五官扭曲,神情瘋狂之極。

蘇倫一下子抓住了我的胳膊,極度緊張之下,指甲穿透衣服直掐進我的肉裡。

鐵娜怒喝︰「手術刀先生,你在幹什麼?放下那顆……寶石!」她當然也明白,當寶石的光芒消失殆盡,已經不能硬把它當成寶石來對待,雖然它的名字仍然可以叫做「月神之眼」。在她的喝令之下,所有士兵的槍口指向手術刀。

我忍不住一聲長歎︰「沒用的……沒用的……」

如果手術刀仍舊被幻像魔的影子附體,除非是土裂汗大神秘室裡的「核魔方」能再度工作,否則以地球人的武器根本難以抵擋他的進攻。

驀的,手術刀抬手扣住了自己的咽喉,兇猛地發力,大有要扼死自己的來頭。

鐵娜本來越眾而出,想對手術刀動武,一見了這種情況,不由自主地退了兩步,雙手扣向腰帶。

蘇倫的手抓得更緊了,不停地喃喃自語︰「計劃需要發動了……計劃需要發動……計劃……哥哥……」

我不知道她在說什麼,更不知道手術刀曾經跟她約定過什麼。做為唯一的知情人,此刻只能切牙挺身而出。

「蘇倫……蘇……倫……計劃……」手術刀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右手掐在喉嚨上,握著寶石的左手卻又在拚命地拉扯右腕,身子也奇怪地扭來扭去,彷彿有兩股力量在他身體裡急驟交戰。

「計劃……計劃……計劃……」在左手的攀扯下,掐在喉嚨上的右手被硬生生扯開,但他艱難地重複著。看得出來,他的身子已經無法自由掌控,站在池子邊,扭動著奇怪的舞蹈。

蘇倫猛地舉起了左手,亮出那塊漆黑的腕表,破釜沉舟般嚴肅地看著我的臉︰「哥哥從十三號別墅的秘室裡出來之後,曾經跟我談過,他的身體已經被邪惡的力量掌控,隨時都會處在崩潰的邊緣。當外來力量控制他身體時,我就引爆預埋在他心臟深處的電子炸彈──現下,這個時刻已經到了……」

她的右手拇指重重地壓在表盤上,神情凝固如堅冰。

要一個女孩子親手炸死自己的哥哥,是世界上最殘忍的事,換了我都不一定能做到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她喃喃地叫著,淚水在眼底深處徘徊。按下那個隱蔽的按鈕,或許只需要幾十牛頓的力量,但要做這個「按下」的決定,卻幾乎是得耗盡她一生的良知。

「我們沒有別的辦法,沒有別的選擇了……」我被逼說出了這麼殘忍的話。在所有人裡面,只有我見識過幻像魔影子的厲害,如果地球被毀滅,大家都得死,毫無選擇的餘地。趁我們還可以選擇,至少要做些什麼。

沒有人敢率先開槍,剛剛手術刀突然進退的那種風馳電掣般的速度,已經將所有士兵震住了。包括滿臉高深莫測的詹姆士在內,全都緘默不語。此時的決定權,只掌握在蘇倫手裡,如果能炸碎手術刀的軀體,就能連那個邪惡的幻像魔影子一起毀滅了。

手術刀踉蹌著後退,但他眼裡的邪惡神色又佔了上風之後,突然凌空倒翻,躍向深池中央的石台,身法詭異之極。那麼遠的距離,他只像猿猴般一躍,便輕飄飄地落在石台上。

那是土裂汗大神秘室的入口,如果任由他進入秘室,事情就糟糕到極點了──

「哥哥、哥哥、哥哥……我多希望你再答應我一聲……」她在喃喃自語著,目光一直遙遙望著石台中央的手術刀。手術刀的手向那個原先嵌著「月神之眼」的坑穴伸過去,這個接觸動作,或許就是進入秘室的不二法則。我

我不想逼蘇倫做什麼決定,像她那麼堅韌頑強的女孩子,一定能有自己的決定。

所有人情不自禁地靠近池邊,看著手術刀的手放在那個石台的小坑上面,變化陡然發生。他的手消失在空氣裡,接著是肩膀、頭、脖頸、腳、小腿……這種消失模式明顯跟我此前的經歷不同,更像是一個被一點一點擦掉的電腦圖像。

我放棄了,我不想埋怨蘇倫,並不是每個人都能為了地球大眾的利益捨棄自己的親人,並且是唯一的親人。如果幻像魔的影子可以成功地殲滅能量耗盡的土星人,那麼他就能救出被封印在「水晶之棺」裡的幻像魔,從而讓地球提前進入「大七數」的噩夢。

「哥……哥……」

「轟──」一聲巨響,手術刀殘存的身子立刻粉身碎骨,向四面八方飛濺開來。

蘇倫軟軟地倒在了我的懷裡,臉色蒼白如紙,瞬間便昏厥了過去。

當我把寶石交到鐵娜手裡,所有關於土裂汗金字塔的發掘過程便這麼平平淡淡地結束了。

我所經歷的土星人密室裡的一切,在他們的記憶中根本都不存在,只看到我握刀、伸手、取寶、退回這個過程,其餘一概不知。所以,在離開土裂汗金字塔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午夜夢迴、夜深人靜時我都會捫心自問︰「土星人密室的那一幕,是在時間的長河裡真實發生過的嗎?還是只存在於我內心裡天人交戰的一次幻想?」

再次仰望星空時,我會不由自主地凝視土星的方向,對科學家們那些言之鑿鑿的「土星沒有生命」的闡述,產生最深刻的懷疑。

最值得記錄的一件事──我們退出金字塔後,所有人戴著的表都發生了奇怪的偏差,竟然跑慢了二十四小時。

我們失去了整整一天的時間,當營地裡駐紮的一百名以上的士兵都確實無誤地證明這一點時,鐵娜等人才驚恐的意識到︰「二零零五年十一月八日這一天,在當時進入金字塔的人的生命裡,永遠都不存在了!」

做為一個現代社會的地球人,已經習慣了一周七天、一個月三十天、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如果其中一天突然在自己生活中、記憶中不存在了,而是從十一月七日的上午十點一下子跳到了十一月九日的上午十點,出現了時間的斷流──這是一種什麼感受?會對包括我跟蘇倫在內的這部分人造成什麼樣的影響?

寶石屬於埃及政府,就像意外得到的那塊超級金錠也理所當然地被政府收繳一樣,所有圍繞發掘土裂汗金字塔而死的人,肯定會隨時間的流逝而被所有人淡忘。死掉的英雄不是英雄,真正的英雄,是要像鐵娜一樣風風光光地站在所有的埃及人面前,慷慨激昂地描述自己是如何捨生忘死拿到「月神之眼」的。

埃及小國,在國際收藏界又將掀起一陣人聲鼎沸的探險尋寶高潮。

得到寶石之後的鐵娜興奮不已,告訴我說要把這個地下墓穴正式申報埃及一級旅遊景點,並且把我探底取寶的英雄故事拍成電影電視,向全球發行。

我們曾在夕陽落日下有一次促膝長談──

「風先生,總統府有個特級機要大臣的職位一直空著,這個位子,是留給極度效忠於總統的聰明人的,你想不想做這個聰明人?」她沒有一如既往地滿身戎裝,而是換了埃及女孩子最愛的花團錦簇的長袍,盤起了金色的頭髮,幹練優雅,儀態萬方。

夕陽在她身後,將她年輕漂亮的臉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光。

我微笑著,像是在聽一個別人的故事,根本與我無關。其實,就在兩天前,詹姆士又舊事重提,勸我加盟印度的特殊組織,開出了天價年薪、天價特權的優濃魚餌,被我婉拒掉。

臨時我還不想成為某個小國的「特殊」人員,我就是我,自自在在地陪在蘇倫身邊,過一段安心又開心的日子不好嗎?何必為了蠅頭小利而無恥出賣自己?

鐵娜說了很多,關於未來、理想、愛情、權力、統一非洲甚至統一地球──

我只問她一個問題︰「當你得到一切,卻發現明日就是『大七數』的大限,你會不會後悔自己不該貪婪地收集一切窮奢極欲的東西?或許,今天的我們,什麼都不缺,缺的只是時間。」

在她的書桌上,我留下了兩行灑脫的中國草書──「與最愛的人相濡以沫,與次愛的人相忘於江湖。」

鐵娜黯然問︰「誰是你最愛的人?是蘇倫嗎?還是那個──殺了谷野的日本妖女?」

我搖著頭,微笑不語。怎麼可能是籐迦呢?我不會喜歡日本女孩子,永遠都不會。

「關於那件案子,我還有一卷錄像帶,是我在那個帳篷裡偷偷安置的。相信它能幫你做出完全不同的判斷,事實總是與真相相差甚遠,殺死谷野的人其實是──」她在關鍵時刻停住,嫵媚地望著我,「條件是……」

我微笑著搖頭拒絕了她,條件是什麼,我們都很清楚。

此刻,我突然發現她的問題很難回答︰「自己最愛的人是誰?會是蘇倫嗎?如果不是蘇倫,又會是誰?」

一周之後,按照十三號別墅的保險櫃裡留下的手術刀的遺囑,蘇倫接收了他名下所有的產業,並且他的遺囑裡白紙黑字地寫著︰「所有的財富,由我跟蘇倫共同擁有。」

尤其讓我驚愕的是,他早就感覺到幻像魔影子的入侵,只是用人類的微小力量來對抗強大的異空間來客,仍舊是太渺小、太微不足道了。在一本濃濃的字跡潦草的日記裡,他幾乎記下了被幻像魔影子入侵後的所有細節,以下的話,是特意講給我聽的──

「當某個人知道自己最終走向滅亡時,心情的晦暗淪喪是根本難以用語言來形容的。風,我的一生,看似風光,但跟『盜墓之王』楊天大俠相比,簡直卑微如草芥。只有他,才配得上『大俠、英雄』這樣的稱號。他雖然一直拿我當朋友、當兄弟,但我永遠都知道,即使身為他麾下的一名走卒,也是我最大的榮幸,遑論他教會了我那麼多,給予我那麼多。在我心裡,自始至終把他尊為老師和前輩。」

「知道嗎?保險櫃裡所有的這些產業,有半數以上是他轉送給我的──我感激他的無比信任,才會毫不猶豫地聽他的指令,不遺餘力地推展土裂汗金字塔的工作。不管發掘的結果如何,只要是他說過的話,就算拚死去做、肝腦塗地我也在所不辭。」

「如果有一天是由你來打開保險櫃,可能我已經死了,拜託你好好照顧蘇倫,那是我唯一的牽掛──楊天大俠仍舊活著,他那樣的『天人』是永遠不會死的,記住我的話,找到他,無論費多少力氣,一定要找到他,因為只有他才能徹底打破《諸世紀》上的恐怖預言……」

現下,我確信大哥仍舊活在地球上,並且會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的線索去搜尋他。

令我欣慰的是,蘇倫已經從巨大的悲慟中恢復過來,重新振作,開始了嶄新的人生旅程。

埃及古墓的經歷到這裡似乎該告一段落了,因為關於「月神之眼」的故事已經塵埃落定。它將被鐵娜放進總統的私人博物館,永久地加以珍藏,並且雄心勃勃要在空蕩蕩的土裂汗金字塔裡建造一個新的埃及文物展示博物館,使之成為繼胡夫金字塔之後的第二個埃及旅遊名勝──但這絕不是結束,而僅僅是個開始,很多令人頭疼欲裂的謎題,一個個孑孓排列著等待我去拆解……

土裂汗金字塔真的會沉入地下嗎?

籐迦會在「還魂沙」的召喚下醒來嗎?

真正的谷野,會不會重出江湖,為自己的弟弟報仇?

誰才是真正的青龍會「重生者」?

詹姆士到底在圖謀什麼?他說過的珠峰上的神秘預言石碑還會存在嗎?

當「大七數」來臨時,地球真的將要毀滅嗎?

海底神墓真實存在嗎?它們跟籐迦的身世會不會有關?

幻像魔到底是什麼?

時間的斷流又是什麼?

蜀中唐門怎樣重出江湖?

海底神墓到底在那裡?

真正的「盜墓之王」楊天呢?能不能重現江湖……

2006年12月8日飛天於濟南。

(「盜墓系列」卷一《盜墓之王》完

請看卷二《海底神墓》,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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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海底神墓》 第一部詭譎別墅1 飛機遇險

畫面上,所有的高樓大廈紛紛傾斜坍塌,煙火四起,街頭的汽車混亂相撞,司機丟棄汽車,愴惶逃命。海嘯掀起的巨浪,層層疊疊地撲向海灘,並且數秒鐘內湧向海濱城市,迅速將積木一樣的大廈、高架鐵路、城市標誌性建築化為汪洋。

「北海道淹沒、九州淹沒、大阪淹沒……馬上就是東京,並且接下來,整個日本島將在劇烈的海底地震中分崩離析,隨之沉入大海,而我們能做的,就只有祈禱……祈禱……祈禱了……」

飛機輕輕震盪了一下,令我旁邊坐的年輕女孩子發出一聲輕呼,柔軟爽滑的金髮一甩,擦過了我的面頰。

「啊,對不起,先生對不起──」是溫文爾雅的美式英語,帶著一點點紐約味。

我扭頭,先看到一雙略帶羞澀的驚慌失措的碧藍色大眼睛,紅潤的唇微微張著,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那是一個年輕的美國女孩子。

「沒關係,又不是你的錯。」我和善地笑了。

我的心思,一直在面前這部翻拍的《日本沉沒》的畫面上,根本無暇他顧,連身邊坐了這麼一位精緻漂亮的美國女孩子也沒太注意到。

她伸出手,表情自然了許多︰「瑞茜卡,《探索》雜誌亞洲分部記者。」

我伸手與她相握︰「風,商界小人物。」

她翹起嘴角微笑著︰「嗯?小人物。亞洲人總是刻意低調謙虛,越是把自己標榜為小人物的,往往會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當她聽到我的名字時,眼神曾經不經意地一亮,彷彿想到了什麼。

她穿著藏青色的西服套裙,那是世界範圍內頭班女性最愛的一個義大利牌子。一看到義大利品牌,我心裡會油然升起一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畢竟之前的四年學習時光,一直是浸於在那個文化悠久、風格典雅的美麗國度,算是我的第二故鄉。

我手裡,一直握著一個金黃色的形式古雅的信封,上面只有「風親啟」這三個行雲流水樣的宋徽宗飛白體小字。

裡面的信箋也是異常考究的金漆描邊樣式,最後主人的簽章處,則是蓋下了一枚血紅色的飛龍圖章。我閉上眼睛,倚在靠背上,回味著已經看了不下二十遍的這封信的內容。通篇講述的都是這麼一件事──「『海底神墓』裡埋藏著那顆叫做『日神之怒』的寶石,風,咱們聯手把它取出來,激發其中蘊藏的無窮能量,給予日本列島毀滅性打擊。如果同意,請到達北海道時聯繫……」

飛龍圖章代表了一個背景神秘的中國人的名字,他和他背後的龐大家族,一直都在醞釀著這個名為「日本沉沒」的軍事計劃。

之所以一上飛機,就迫不急待地請空中小姐拿來這部片子觀看,為的就是在腦子裡先類比一下,萬一哪一天這個計劃真的得以實施,會造成日本列島什麼樣的恐慌場面。

當然,飛龍圖章主人的計劃,只能給我以「異想天開、驚為天人」的震撼力,卻不是我飛往北海道的主要原因。

手術刀的遺囑裡,曾有一頁是專門留給我的──「北海道木碗舟山一帶的產業,全部遺留給風。尋福園,是二十年前楊天大俠親手監督施工,並且長時間居住過。我相信,像他那樣的蓋世奇俠,是永遠都不會死的,因為他身體裡潛藏著普通地球人完全無法企及的特質。我曾無數次搜索過尋福園別墅,苦苦思索楊天留下這座白色建築群的深刻寓意,但智力所限,一直無法有所突破。我老了,搜尋楊天大俠的任務,就只能留給風來進行了……」

下面,他用迥然不同的筆跡做了標注,可能是遺囑立下很長一段時間後,又做的微小改動︰「楊天的失蹤,跟尋福園、海底神墓和『日神之怒』有關,是嗎?不是嗎?我真的快心力枯竭了……」

土裂汗古墓裡前前後後發生的詭異事件,只會讓我對大哥楊天的下落更加關注,並且越來越堅決地追索下去。谷野的照片、小燕的照片,再加上手術刀與蘇倫那麼肯定的結論,一切似乎都在向著「楊天不死」這條線索上發展。

楓割寺是我此行的最大目標之一,變成植物人的籐迦小姐,是解開神秘的《碧落黃泉經》的唯一鑰匙。所以,我希望她能從昏迷中醒過來,告訴我更多的秘密。

「亡靈之塔」下面,真的具有通向「海底神墓」的秘道嗎?

所謂的「日神之怒」到底是什麼樣的能量寶石,會具備飛龍圖章主人所憧憬的那種徹底摧毀日本列島的力量?

一切謎題的答案,可能都埋藏在神秘的楓割寺裡,跟那個曾經的盜墓界高手谷野神秀大大有關……

飛機又一次突然震盪,驚醒了我的沉思。

機艙裡的乘客們發出一陣極不滿意的驚呼,抱怨聲四起。

美聯航空漂亮的金髮空中小姐們迅速出現,向大家鞠躬如儀地道歉︰「實在對不起,飛機遇到空中逆向暖流,正在緊急避讓,對不起……對不起……」

這架飛往日本北海道的波音747客機,經濟艙裡坐著的,幾乎全部是清一色的嚴肅認真的日本人,所以,空中小姐的鞠躬禮節,是標準的日本女孩子的模式,腰幾乎彎到了九十度,看上去可憐兮兮的。

冬季空中暖流是飛機經常遭遇到的航行難題之一,不過以波音飛機的性能,根本無須擔心。

我把頭扭向窗外,看著遠處一團團棉絮樣的白雲,對日本人的苛責不屑一顧。日本人除了對自己國內的服務和產品滿意外,使用全球任何國家的服務,都會挑三揀四、怨聲載道,彷彿在這個藍色星球上,除了「日本」品牌,其餘的都是三流垃圾一樣。

瑞茜卡指著我面前的螢幕,低聲淺笑著︰「太苛刻執拗的民族,連上天都忍不住要責罰教訓他們了──」

一瞬間,我們有心靈相通的感覺,同時會心地微笑起來,陌生感也迅速蕩然無存。

空中小姐為了安撫乘客們的怨言,馬上推出酒車,破例地增加了滿滿一層蘇格蘭百年威士忌。這種酒是日本人的最愛,隨著冰塊跟玻璃杯叮噹相撞的脆響,機艙裡酒香四溢,抱怨聲立刻消失了。

酒車經過我身邊時,我搖頭拒絕了美酒的誘惑,只要了一杯鮮橘汁。在飛機落地之前,我需要清醒,這次去北海道,接下來會面臨一段詭譎叢生的探索過程,只有不斷地保持清醒,才可能發現不為人知的秘密。

瑞茜卡也要了鮮橘汁,忽閃著大眼睛,意味深長地向我舉杯︰「再次向您道歉,不過──您的名字讓我聯想到了一個人,一個轟動非洲大陸的英雄。」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英雄?誰?」

她笑起來︰「是一個非常年輕的盜墓專家,被埃及人稱為『無敵勇士』──不單單是名字,您的相貌也跟他極其相似,我能有這麼幸運嗎?在飛往東京的旅途中,跟英雄殊途同歸?」

我笑著搖頭︰「我只是個小商人,你認錯人了。」

江湖這麼大,高手異人多如牛毛,我希望自己能刻意地保持低調,特別是還沒俱備超凡脫俗的能力之前,盲目地暴露抬高自己,只會變得日益浮躁,被浮名拖累腐蝕。還有一點,我並不像大多數都市男人一樣隨時準備放任自己,對所有的旅途艷遇來者不拒。

我的心裡,只裝著蘇倫。

瑞茜卡的皮膚極其光滑白皙,鼻樑高挺,長髮披肩,幾乎俱備了一切紐約美女光彩奪目的優點,而且臉上又多了一分優雅得體的書卷氣,讓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好感。

兩隻玻璃杯輕脆相撞,我注意到她握著酒杯的左手食指上,戴著一枚淺黃色的琥珀石戒指,清澈透明的長方形戒面裡,嵌著一隻小小的啄木鳥。

我輕輕「哦」了一聲,驚訝地問︰「小姐,您的戒指很獨特,應該是來自瓜地馬拉的正宗黑銀製品吧?」

她翹起食指,戒面與晶瑩透明的杯子、冰塊相映成趣,泛著寒意盎然的冷光。

驀的,機艙的送話器裡傳出機長的嚴肅聲音︰「各位乘客,目前飛機遇到緊急情況,請大家扣好安全帶,不要隨意在機艙裡走動。在逆向暖流作用下,飛機將會發生數次震顫,這是航空過程中的正常情況,請不必驚慌……」

同樣的警告,分別用英語、日語、法語、德語重複了四次,引發了日本乘客的又一次洶湧詛咒。

我默默地扣上了安全帶,沒有絲毫驚慌。美聯航空是全球最頂級的三大航空公司之一,他們的機組人員參與的學習訓練,都是跟駕駛美國總統「空軍一號」的人員同班訓練的,技術毋庸置疑。

瑞茜卡幽默地一笑︰「這裡,已經是日本海上空,上帝保佑,沉沒日不會選定在今天。」

我們交談的聲音非常低,以免引起日本友人的憤怒。近幾年,日本國內的民眾,對「沉沒」的話題非常敏感,任何微小的有關「地震、海嘯」的遐想、預測都會在國內引發軒然大波。

瑞茜卡繫好安全帶後,繼續翹著自己的左手食指,似乎是故意要展示給我看。

瓜地馬拉的黑銀製品,被稱為銀製工藝品中的「聖母峰」,意思是已經達到了人類利用銀來鍛造手飾的極限。

這些東西的獨特顏色、高純度、高硬度、複雜詭異的花紋雕刻都是無與倫比的,更為吸引全球美女趨之若 的還有一點──據說,每一件飾物都是獨一無二的,永遠不會與別人重複。

很可惜,大多數人並不知道,黑銀飾品製造完畢後,都會被「黑巫術」的酋長們下了獨特的咒語,特別是像瑞茜卡手上戴著的鑲嵌琥珀石的這種,巫術效果更是靈驗之極。

「瑞茜卡小姐,你的戒指上下了什麼樣的符咒呢?」

我向旁邊挪動了一下,拉開了與她的身體之間的空隙。

「黑巫術」是全球巫術中最受尊崇的分支之一,但是真正流傳於世間的,大部分都是惡毒之極也恐怖之極的「怨咒」,一旦產生效果,施咒者和中咒者的下場都會慘不忍睹。

剛剛從埃及土裂汗金字塔的餘波中解脫出來,我可不想讓自己本來平凡之極的旅程再惹上什麼麻煩。之所以拒絕乘坐飛機的頭等艙,就是為了盡可能低調地飛往北海道,好讓自己疲憊的身心得到適當的放鬆。

「黑巫術」與中國的「異派茅山術」、日本的「怨忍術」並稱為三大邪教護法術,已經上了國際警察組織的黑名單。

對瑞茜卡的好感驟減了一大半,我甚至後悔把自己的資料透露給她,哪怕只是短短的一句話。

「唔,你……對這種東西很害怕?」瑞茜卡善解人意地伸出右手,將戒指全部遮蓋住。她的手指修長白皙,絕對是標準的藝術家的手。

「害怕?不,我只是對銀製品有些皮膚過敏而已。」我故作疲憊地打了個哈欠,準備結束這次談話。

很久以前,手術刀就給我講解過「黑巫術」的詭異手段,要比中國苗疆的「降頭術」和「蠱術」更瘋狂血腥上十倍。

他的探秘經歷中,有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葉洪升,香港二十年來最炙手可熱的的商界超級大亨,是手術刀的為數不多的摯友之一。

他在遊覽瓜地馬拉時的一個偶然的機會,跟當地的一個黑人女孩子萍水相逢,火熱繾綣。這種事,在有錢男人生命裡,是最普通不過的,特別是像他那樣有錢有勢、外型又高碩威猛的成功男人。濃情蜜意、春宵苦短之後,大亨向女孩子做了空中樓閣式的許諾,要帶她回香港拍電影、競選世界小姐、直到金錢鋪路殺進好萊塢一流影視圈……

大亨的許諾,很少有實踐的時候,比如跟他上過床的很多粵港澳女明星,聽過的許諾像空中明月,最後得到的實惠卻是比中秋節的月餅還要小得多。

空口許諾,對於大亨來說是家常便飯,但那個異國女孩子卻當了真,使出渾身解數,讓大亨如沐春風般度過了整整一周的神魂顛倒生活,並且在分手時,把自己的黑銀護身符拴在了大亨的手腕上。

大亨並不知道那個護身符的厲害,在回香港的包機上,隨手就把它給扔掉了,結果……

「風先生,其實,這件東西,不過是我母親遺留給我的……紀念品,我戴著它,沒有別的意思,只是為了時刻記著她。現下,她已經長眠在紐約城的十三號公墓裡,如果它令您有什麼不舒服,我……我抱歉……」

瑞茜卡垂著頭,幾綹柔順的金髮從額前跌落下來,遮住了半邊臉,顯得楚楚可憐。

美國女孩子大多是張揚開放的,極其外向,根本毫無羞澀含蓄──瑞茜卡不同,雖然只是初次見面,她給我的印象卻是秀外慧中、溫柔內向。

一顆淚珠噠的一聲落在她的手背上,四散濺開。

我不好意思地急忙分辨︰「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是無神主義者,對那些無稽之談的神話傳說根本不在乎的……只是過敏而已,只是過敏……」

中國人最講究的是「百善孝為先」,如果我的冷淡刺痛了她,讓她想起過世的母親,這當然是我的不好。

我的聲音有些大了,馬上引起四周的幾個日本年輕人囂張敵意的白眼。罔顧空中小姐好奇的目光,我從口袋裡取出紙巾,遞向瑞茜卡手邊。

中國古人曾做過斷論︰一個至親至孝的人,就算再作惡也不會『惡』到那裡去。

況且,我跟瑞茜卡只是萍水相逢,就算她的黑銀戒指上帶著「黑巫術」的毒咒,又怎麼會無緣無故危害到我?

瑞茜卡接過紙巾,把戒指脫下來,放進西裝內袋裡。

我乘坐飛機的歷史記錄應該在百次以上了,而且全部是美聯航空的波音客機,卻從沒有過像這次的糟糕經歷,因為當瑞茜卡抬手去擦眼淚時,飛機連續地發生了四次震顫,機艙最前端的紅色警示燈淒厲地閃了起來──

剛剛還抱怨加腹誹的日本人,此刻陡然被警示燈嚇住了,尖叫著深深蜷縮在沙發裡,幾個留著彩色爆炸頭的年輕人歇斯底里地大叫著︰「給我降落傘……給我降落傘……我要跳傘……」

幾萬米的高空,此時跳傘無異於自殺,我對這些年輕人的淺薄只能報以冷笑。

「各位乘客,我已經接到地面指揮塔通知,逆向暖流是因為北海道近海連續發生了海底火山噴發,同時引發了大陸棚微震。目前海面情況已經平緩下來,十五分鐘後,我們就能安全降落,請大家不要驚慌──」

機長的聲音很鎮定,或多或少地也平息了乘客們的騷動情緒。

不知何時,瑞茜卡的左手已經抓住了我的袖子,顧不得擦眼淚,身子用力抵在座位上,像只受驚了的美麗小鹿。

「放心、放心,沒事的,一定沒事的。」她那麼無助地抓著我,關鍵時刻,我早忘記了關於「黑銀、黑巫術咒語」之類的禁忌,輕輕拍著她的手背,低聲安慰著。

其實,查閱時事資料就能知道,從一九九五之後的十年時間裡,中國大陸沿海、日韓沿海、台灣海峽這一系列狹長的南北海域,一直都沒停止過強弱不同的地震、海嘯、龍捲風等等自然災害。

特別是日本本土,地震已經成了家常便飯,每年都會來上一兩次。剛開始時,日本國民還會接受政府提示督導,進行防震演練,到了後來,對地震肆虐時的房屋倒塌、人員傷亡都已經漠視麻木了,彷彿對上天施予的暴力既然無法抵抗,那就只能默默承受而已。

瑞茜卡的手背涼涼的,皮膚細膩,這一點完全有別於體型高碩、體表多毛的美國女孩子。特別是她的身上帶著一種淡淡的泰國檀香味,那種甜蜜中略帶苦澀回味的感覺,是我旅經泰國時最喜歡的一種。

「沒事的,只是些小震動而已。要知道,美聯航空的機長,是全球航空業裡水準最優秀的,他們處理緊急狀況的能力,曾受過無數次美國總統親筆簽字的通報嘉獎……」我輕拍她的手背,一次次呼吸享受著檀香味。

瑞茜卡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稍微放鬆了些。

飛機的震盪已經過去,降低高度,從成片的雲層中飛離出來。

從舷窗望出去,已經看見了地面上蔚藍的海水,以及日本列島的大概輪廓。近年來,日本旅遊業飛速發展,圍繞北海道近海新開發的四十多個小型度假海底,巧妙地有意識地策劃選址,從半空中望下去,真實呈現出一朵盛放的菊花的模樣。

菊花與武士刀,是日本文化的國粹,所以很多亞洲旅遊專家都曾放言預測,日本下一個要做的空中俯瞰的海島型式,將會是一柄狹長的武士刀形狀,並且武士刀的刀尖指向何方,肯定會隱隱約約有「拔刀相向」的寓意。

危機已經過去,機艙裡又想起了日本人的抱怨聲,看來,美聯航空方面若是不能每人贈送兩瓶上等威士忌酒的話,真的是無法平息這些歷來小器的日本人的怨念了。

瑞茜卡低聲向我笑著︰「唔,這是我聽到抱怨最多的一次旅行了,不過,為了能去採訪日本文化的聖地,一切全都忍下吧!還沒有請問,你看不看我們的節目……或者你對我們的節目有什麼建議?」

此時,她手裡已經出現了一個巴掌大的記事本,左手握著鉛筆,一副頭班記者的盡心盡職模樣。記事本的封面上,印著《探索》雜誌的獨家標誌。

我笑著點頭︰「當然,你們的電視節目,是我最喜歡看的,特別是關於埃及文化、關於金字塔的那十幾期內容,更是徹頭徹尾仔細學習過。」我不是愛炫耀的人,當然不會說自己剛剛從黃沙大漠裡出來,更不會逢人便說關於土裂汗金字塔的神秘事情。

關於金字塔、關於鐵娜、關於埃及政府一統非洲大陸的夢想,已經極深地鐫刻在我的思想裡,永遠都不會忘記。

瑞茜卡變得越發興致勃勃,不停地用鉛筆敲打著記事本的封面︰「真的嗎?太好了!其中一期關於埃及帝王谷發掘的現場報道,文案方面一直是我負責的……

接下來,她說出了此次旅行的到達站──楓割寺、「通靈之井」,一口據說是可以反映出祈禱者命運的神奇的井。

「日本旅遊局已經向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正式提出申請,請求把『通靈之井』列入全球五百大古文化遺址。美國總部方面,希望對楓割寺、亡靈之塔、通靈之井做一個詳盡的報道策劃文案,並且做為二零零五年收尾的黃金大作。風先生,有沒有興趣做我們的現場嘉賓……」

一談到自己的工作,瑞茜卡立刻變得非常健談,漸漸進入了本職角色。對於那座七層、高達三十五米的古建築,她已經累積了足夠多的數據資料。

我要去的是位於木碗舟山的連鎖旅遊度假中心,一處擁有四十一幢環山別墅的私人產業。這是手術刀在日本的四處產業中價值最高的一個,沿木碗舟山腳下呈巨大的環形分佈,正好把楓割寺包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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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蕭可冷

飛機不斷下降,我們已經能夠清晰看到北海道近海的滔天白浪。那是日本冬季旅遊的一大著名景觀,即便是在三九嚴寒之際,也能吸引為數不少的全球背包客。

說到「古文化遺址」,整個亞洲地區,沒有哪一個國家能跟中國大陸相提並論。

這種能照出人類思想的古井,單單是中國的蘇州、杭州兩個城市裡,就能隨手找出三十口以上,比如杭州的「濟公運木井」、蘇州的「送子娘娘井」……當然,只是美好的傳說而已,到底有沒有神話裡的那種奇妙作用,誰都不能保證。

我微笑著婉拒︰「等有時間再說吧,我會有很多商業上的俗務要處理,可能無法到場。」

身為中國人,要我去給日本旅遊局做義務宣傳,肯定會存在一定的心理障礙。

瑞茜卡稍微頓了頓,已經明白我的意思,飛快地從雜誌箱裡抽了一份當天的《朝日新聞》出來,用鉛筆迅速在二版頭條的標題上劃了一下︰「拒絕我?因為這個?」

《朝日新聞》是日本國內影響力和發行量最大的報紙,在開羅時,手術刀的別墅裡有一個專門的閱覽室,就是用來存放這份原版報紙的,據說已經從不間斷地收集了接近十三年之久。

我對日本文化並不感興趣,所以很少翻閱日文報紙。

那條標題是這樣的──「中國大陸律師團,再次對『二戰期間慰安婦問題』向日本進階法院提請上訴」。

消息所配的四幅圖片中,最後一幅,是一個身材修長、戴近視眼鏡、西裝筆挺的中國男人,不到三十歲的年紀,正在高舉著雙手,似乎是在做法庭陳述。

瑞茜卡的思惟很機敏,見我的目光在那男人的臉上停頓著,馬上瀏覽著新聞內容向我提問︰「這個人,風先生認識──噢,是孫龍先生,大陸近五年來最好的中日法律問題專家,並且是此次大陸律師團的領導人……」

她是跨國電視節目的文案記者,當然知道中國與日本兩國間的歷史遺留問題,也就很容易地理解我婉拒嘉賓邀請的潛台詞。從這件小事上,能看出她的敏銳觸覺和善解人意。

慰安婦問題,是幾年來數度激起中國大陸「反日情緒」的導火索,而跨國索賠案件的緩慢進程,更是讓日本政府的名聲地位持續在全球民眾心目中不斷跌滑。這個時候,無論是為公為私,我當然不會答應做《探索》節目的嘉賓了,免得被愛國人士當作無恥的「親日派」。

對於孫龍其人,我曾有過短暫的接觸,不過那是私人話題,不足為外人道。所以,我不動聲色地把目光向下移動,輕鬆掩飾著︰「不,我不認識,我是在看這條消息──『中國特異功能團赴北海道參與中日文化交流』……」

瑞茜卡笑了笑,收回了報紙。

恰好在此時,飛機開始向下俯衝,做著降落前的最後準備。

飛機上的偶遇,不過是旅途中偶爾激起的浪花,很快就會被遺忘──即使瑞茜卡是個那麼善解人意的漂亮女孩子。

走出安檢門後,有個寫著「風,開羅」的中文標牌立刻映入了我的眼簾。握著那個標牌的是個膚色微黑的女孩子,身穿雪白的耐克棒球裝,頭戴耐克棒球帽,腳下則毫無例外地穿著耐克球鞋。

她的眼睛很亮,而且也很毒,直接在人流中看到了我,開始招手︰「風先生,這邊、這邊──」接著,一步三跳地跑過來,伸手接我手裡的公文包。

公文包很小很輕,並且我獨身旅行慣了,根本沒帶什麼大型行李,所以,接機不接機,實在無關緊要。

「我是蕭可冷,請多關照。」女孩子嬉笑著,摘下棒球帽,裝模作樣地鞠躬,黑亮灑脫的短髮跳蕩著,散發著無窮無盡的年輕活力。她的年齡,比蘇倫還要小一些,滿臉都是青春無比的笑,如果不是鼻凹裡剛剛升起的兩顆青春痘作怪,整個人看起來百分之百像是偶像劇裡的漂亮新潮女生。

「風先生再見了,後會有期!」瑞茜卡提著自己簡單的行李,經過我身邊時,禮貌地向我道別,而且好脾氣地向蕭可冷點頭招呼著。

我沒有絲毫要承接這「艷遇」的想法,淡淡地向瑞茜卡還禮,擦肩而過。

蕭可冷水靈靈的大眼睛不停地亂轉,瞄著瑞茜卡端莊得體的背影,揚起漆黑的眉毛︰「風先生,那個金髮美女是你的朋友嗎?幹嘛不一起走,咱們順路送她?」一邊說話,她的一條腿還在不安分地亂晃著,彷彿隨時都會跟著音樂節拍開始跳舞一樣。

我知道跟瑞茜卡是絕對順路的,她又沒人接機,這絕對是個接近她的好機會。

「怎麼樣?要不要我代勞追上去邀請她?」蕭可冷躍躍欲試,棒球帽在手裡扔來扔去,引得幾個剛剛走出安檢門的日本嬉皮青年不懷好意地吹起了口哨。

我皺了皺眉︰「不必了,我們只是飛機上偶遇,根本不是朋友,可以走了嗎?」

蕭可冷是手術刀的屬下從業人員,更是蘇倫的好朋友、好姐妹,此前兩年,一直長駐日本,負責管理手術刀名下四處產業的經營。

蘇倫對蕭可冷的評價很高,曾鄭重其事地對我說過︰「小蕭雖然剛滿二十歲,卻毫無疑問是個跟日本人做生意的天才,並且一年半內,已經連續考取了四個商業學士學位,未來無可限量。所以,日本方面的商業事務,可以放心地交給她管理,相信她能讓你的此次北海道之行過得非常輕鬆愉快。」

本以為這麼一個商業天才,會是老成穩重、低調內斂的「未老先衰」的女孩子才對。現下見了面,才知道她像個剛剛大學畢業的調皮女生,跟我以前的預想沒有一絲相近。

出了機場大廳,蕭可冷指著一輛火紅色的本田兩座跑車,滿臉都是爽朗的笑︰「風先生,這是我的、不,是咱們的坐駕,在北海道期間,你可以自由使用它──要不要先試試?」

跑車上的火紅色烤漆在陽光下亮得直逼人眼,我敬謝不敏,搶先拉開了副駕駛一邊的門。長途飛行,並沒給我太多疲乏的感覺,相反,是那張瑞茜卡無意中拿過來的報紙,真正刺激了我的神經。

我認識孫龍,而且知道孫龍的一個巨大秘密──那是一個龐大複雜的計劃,有個驚世駭俗的正式名稱,叫做「日本沉沒」。飛龍圖章,就是孫龍所屬家族的世代相傳的私家標識。

記得第一次聽孫龍說起這個計劃時,是在義大利威尼斯的旖旎河面上,坐在那種獨特的「剛朵拉」小艇裡。他冷靜地述說著龐大的計劃,喝著香濃的義大利卡布奇諾咖啡,猶如一個頭班作家在向我兜售自己最新的流行小說提綱一樣。

三年過去了,但我清晰記得那個陽光普照著水城的下午他說過的每一句話──

「幾乎每個人都知道,透過『亡靈之塔』進入『海底神墓』後,最大的斬獲就是得到『日神之怒』。這顆傳說中的來自於火星的紅色寶石,將會像一顆超級炸彈,其威力可以任意地毀滅一座美國城市或者一個歐洲小國。不過,我對歐美諸國都沒有敵意,我將要做的,是將寶石置於南韓領海與日本領海之間,進行深海引爆。大陸棚邊緣的超級爆炸衝擊波,將會摧毀日本人賴以生存的海島根基,將這塊邪惡的國土從亞洲大陸棚上徹底剝離出去,嘿嘿,最終結果,你會想到的,以你的超級想像力……」

就算是想像力最為匱乏的人,也能想到這個計劃得以實施之後的詭異後果。

「這將是人類歷史上的第二個『大西洲』的故事,對不對?」我渾身發冷,雖然威尼斯當時是在最適合觀光旅遊的季節,風景宜人、氣候宜人,但我還是為孫龍的超級計劃雙腿顫 不已。

「對,是第二個『大西洲』,而且我會做第二個柏拉圖,用最華麗的辭藻來記錄這個偉大的沉沒事件。我的計劃,名字很直白,就是叫做『日本沉沒』。」

本田車駛上了通向北部山區的高速公路,蕭可冷可能已經把油門踩到底了,因為汽車的時速表已經飆升到一百六十公里的極限紅色危險區域。在沒有任何緊急情況的時候,如此凶悍的飆車行為,真的是足夠瘋狂了。

「風先生,您在埃及沙漠裡勇闖蛇窟、攫取『月神之眼』如探囊取物、而後功成身退視絕世寶石為微塵的壯舉,讓我們這些小人物聽了,佩服得五體投地。所以,一聽蘇倫姐說您要親自過來,我立刻覺得別墅上下蓬蓽生輝、無比榮幸……」

她一隻手扶著方向盤,高速飛馳之下,還有閒暇跟我閒聊。

我知道鐵娜為了擴大埃及旅遊產業的規模,借土裂汗金字塔的地下墓穴大做文章,我也肯定會成為其中的一個角色。

「報紙上的事,能信嗎?還是小心開車吧──」

我淡淡地一笑,閉上眼,繼續著自己的回憶。

孫龍的計劃並不明智,先不說他能不能拿到類似超級炸彈的「日神之怒」,單單評價他在韓、日海域中間引爆炸彈的「壯舉」吧,怎麼能保證爆炸的衝擊波可以恰到好處地南北縱向破壞海底大陸棚?如果爆炸破壞的最長核心射線,是東西方向進行的,無疑將像一把殺傷力無比巨大的長刀,直接捅進了大陸的版圖,首當其衝受害的將是中國第一繁華的那個大城市。

可以想像,足夠大的破壞力,在將日本島東西貫穿的同時,那個城市也將遭受同等強度的打擊,損失後果無法估計。

孫龍或者為孫龍出謀劃策的智囊團絕對是腦子進水了,才會想起這樣的狗屁計劃,而一腔熱血的孫龍最終會對這個計劃熱中著迷,不得不再提到他的歷史背景……

「咦?風先生,好像……好像是天後巨星關寶鈴的車子?對不對?哈哈,真的是她的車子,快看快看……」

蕭可冷叫起來,伸手在喇叭上拚命拍著,讓汽車受了驚一樣尖叫著。

通向山區的高速公路本來就車跡稀少,剛剛我們上路上,視線所及,同向車道上,一輛車都沒有。此時,從我們身後開來了一輛黑色的加長型奔馳車,車頭上除去奔馳的經典方向盤車標外,還鑲嵌著一顆成人拳頭大的鑽石球,在陽光下反射著熠熠的光輝。

奔馳行車速率度極快,在蕭可冷並沒減速的情況下,輕鬆地超過了我們。

我看看本田車的時速表已經飆升到底,停留在二百公里的紅線上,以此對照估計,奔馳車的時速最起碼在二百五十公里以上甚至更高。

兩車並行時,鑽石球上散發出的七彩光芒直照進我們的車子裡,令蕭可冷不住地嘖嘖讚歎著,彷彿貪吃的貓咪看到了最新鮮的鯡魚。

女孩子都是最愛鑽石的,一萬個人裡,幾乎連一個意外都找不到,最起碼蕭可冷不是。她一直都在嘟囔著︰「天!是關寶鈴!天才影后、亞洲驕傲、好萊塢未來的華裔巨星、被全世界男性粉絲們追捧的夢中情人……如果能像她那樣過一天,我死了都願意……」

她的腳又狠狠地踩踏著油門,發動機長時間極限工作下,發出了混合氣濃度過高的「啪啪啪」的爆缸聲。如果不是汽車飛駛下的風速過快,將爆缸噪聲過濾掉了一半,恐怕噪聲傳進耳朵裡時,比槍聲更刺耳了。

我實在忍不住,用力拍著儀表盤側面的一個鏡框,好心提醒她︰「喂,小姐,你要再不減速,願不願意,咱們都差不多會死了!」

鏡框裡,放的就是關寶鈴的白紗玉照,背景應該是去年奧斯卡頒獎典禮的盛況。看來,蕭可冷是這位天後影星的擁躉,才會一見到偶像的車便神經發狂。

我實在無法想像,蕭可冷這樣的極不成熟的女孩子,怎麼可能打理好手術刀的生意,並且能讓經營業績節節上升?跟這樣的夥伴合作,對我的耐性而言,只怕是個高難度的挑戰。

本田車的速度放緩,爬上一個突兀的埡口時,看到奔馳車已經絕塵而去,在視野裡變成了一個很小的黑點。這種速度,何止是時速三百五十公里,只怕會飆升到四百公里以上,駕駛那輛車的司機,只怕是個比蕭可冷更瘋狂的「飆車狂人」。

北海道位於日本本州的北端,中部的石狩山脈、北見山脈和日高山脈貫穿南北。

木碗舟山已經是北見山脈的最北端,此刻我們所處的埡口再向前去,高速公路毫無分支,會一直通向木碗舟山。由此可見,奔馳車跟我們一樣,是駛向木碗舟山的。

蕭可冷停下車子,歪著頭想了想,忽然「嚇」的一聲大叫,而後嘻嘻哈哈地大笑起來。

我的眉皺得更緊了,她的名字裡有個「冷」字,偏偏整個人都火潑熱烈得可怕,跟「冷」毫不沾邊,肯定是當時她的父母料錯了自己孩子的性格所致。否則,應該起個「蕭不冷」的名字才對。

「怎麼了?還不開車?」我鬱悶地把自己深深埋在跑車的專業級別桶形座椅裡。這輛本田跑車是二零零四年的經典款式,車裡的配件都是按照比賽級跑車的級別來配備的,豪華之極。

蕭可冷笑過之後,在儀表盤上輕輕一按,立刻有個暗藏的抽屜無聲地彈了出來,上面放的是一台迷你尺寸的筆記本電腦。她翻開電腦上蓋,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打了四五下,立刻,一頁畫面展示在螢幕上。

最頂端,是關寶鈴風光無比的玉照,珠光寶氣,神采飛揚,四周是無數俊男靚女,眾星捧月般圍繞著她。她的含苞待放般的招牌笑容,迷人至極地展現著,刻意垂落的金黃色劉海,半遮半掩地擋在左側額際,嘴角的酒窩深得像深秋的寒泉──

當然,最令人神往的就是她那雙曾經讓香港四大鑽石王老五為此爭風吃醋、大打出手的迷人雙眼,即便堆砌羅列古往今來所有描寫眼睛的辭藻來讚美她,都會覺得有詞不達意的遺憾。

毫無疑問,關寶鈴是近百年來,登陸奧斯卡圈子的最風光的華人女星。雖然至今為止,她還沒有摘取「奧斯卡最佳女主角」這頂鑽石皇冠,但影視圈裡的評論家紛紛預言,摘冠問鼎,於她而言,猶如「閒庭信步、探囊取物」般輕鬆。

大學時,有位同學是富可敵國的阿拉伯油王之子,曾瘋狂迷戀章的魅力,並且為此害上了相思病……

在所有華人導演、華人影評家的女星排行榜中,關寶鈴的魅力僅次於風情萬種的張美人,不過畢竟張美人已經度過了女星最輝煌的年齡,日薄西山,很快便要無奈地隕落,而她卻正呈現出冉冉上升的勢態,潛力無比巨大,難怪會成為全球男人追捧的天仙美女。

畫面迅速下滑,落在一長串密密麻麻的日文上。

蕭可冷低聲嘟囔著︰「到這裡來?為什麼呢?絕不是旅遊,如果我沒猜錯……是『通靈之井』吧?為了解開心裡的難題……她有什麼難題呢?難道是……是……這個?」

螢幕上出現了一個高碩英俊的中年男人,穿著淺灰色的英倫高爾夫套裝,漆黑的頭髮全部整整齊齊地向後梳著,露出光滑飽滿的前額。他的鼻樑上架著一副淺色的太陽鏡,臉上帶著一個淺淡的微笑,滿面春風,儘是躊躇滿志、指點江山的傲然。

我的視線重新投向遠方,奔馳車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極遙遠處,已經能看見影影綽綽的木碗舟山的起伏峰巒。近處,公路兩邊栽種著耐寒小葉灌木,常年青翠,給寒冷的北海道帶來了勃勃的生機。

因為是在北海道的旅遊淡季,所以這條高速公路顯得異常荒涼,前後數公里內,只有我們這一輛車孤零零地停在這裡。四周除了墨綠色的灌木、整齊的白色路標、裸露的青色岩石之外,再沒有任何能讓人產生活力的事物了。

我有些倦了,很想靠著溫暖的壁爐躺下來,或者再有一個香氣四溢的紫銅火鍋,一杯酒──在蘇倫向我出示的木碗舟山度假村資料裡,可以隨時向每個客人提供這樣的「三溫暖」服務,甚至還可以召喚最正宗的日本藝伎作秀道統的漁家舞蹈。

「喂,好了沒有?可以走了嗎?」我熬不過蕭可冷的古怪,只能不太禮貌地提醒她。

她突然沒頭沒腦地回了我一句︰「你說,關寶鈴會不會是為了大亨而來?」語氣簡單急促,也失去了剛見面時對我的恭敬。

剛剛畫面上那個人就是大亨葉洪升,一個華人世界裡有錢、有勢、有才、有貌的傳奇男人。

我伸手在臉上搓了搓,讓自己的冷淡表情盡量收斂一些,淡淡地問︰「大亨?難道你相信那些娛樂圈裡的染缸一樣的傳言?」

蕭可冷緩緩發動了車子,不再狂飆,而是中速前進。

她的情緒也驟然降溫,一直皺著眉,緊咬著唇,露出兩顆雪白尖利的虎牙,若有所思地向前方望著。我敢打賭,她此刻肯定在神遊天外,如果前面突然出現緊急情況的話,她根本連剎車都來不及踩的。

華人娛樂圈最近比較有名的兩大傳聞,一個是大亨包養了關寶鈴;另一個,則是大亨患上了最令男人頭痛的ED,用盡了藥療、理療、中醫、西醫,絲毫不見好轉。

這兩個傳聞根本是自相矛盾的,一個ED的男人,何必再費盡心思去包養一個大好青春年華的女孩子?要知道,正式包養像關寶鈴這樣風頭正勁的女星,沒有五千萬美元以上的代價可能連登堂入室都撈不著。

手術刀非常肯定地告訴過我,大亨的ED,就是被「黑巫術」的詛咒造成的。

他曾邀請了香港方面最出名的四個巫術高手到過自己在維多利亞灣附近的豪宅,高手會診的結果,與大亨的猜測基本一致,並且也各出本門壓箱子底的絕技,希望能破解那個詛咒。

可以想像,大亨為了讓自己的身體復原,肯定是出了一個非常令人心動的賞格,否則何以令四大高手爭先恐後地奮力出手。

事情的結果非常令人沮喪,華人的巫術根本無法破解詛咒,大亨為了自己的風流孽債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並且會一輩子背負下去。

蕭可冷不開口,我正好可以有閒心從車窗裡向外欣賞北海道的初冬風景。

北海道的政府所在地為札幌市,是日本北部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木碗舟山地區位於北海道的最北端,已經算是華語常說的「天涯海角」,本地原住民已經非常稀少,只有每年的旅遊旺季時,才能看到大量的生機勃勃的「活人」。

從車窗望出去,天地蒼茫,一切都在寂靜中蘊藏著沉沉死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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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尋福園的水泡聲

夕陽已經開始西墜,半小時後黃昏就會降臨,如果我們的車子不加快速度的話,恐怕就得趕一段夜路了。

我正想提醒蕭可冷這一點,她忽然換了一種困惑之極的語氣,抬手向正前方的山峰叢疊之處指著︰「風先生,我有資料表明,從去年耶誕節開始,關寶鈴已經有六次進入楓割寺,謁見兩位高僧。她所求教的,便是用日本正宗佛法破除『黑巫術』的途徑。而且,她每次過來,都會在楓割寺過夜,等到凌晨一點鐘,在『通靈之井』邊祈禱……」

明星們的粉絲會對自己崇拜的對象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大到最近拍什麼片、接什麼廣告,小到在那裡吃飯、在那裡購物、在那裡拍拖。蕭可冷所說,對關寶鈴在楓割寺的一切行為,事無鉅細全部瞭解得一清二楚,是標準的「關式粉絲」作風。

我不得不佩服蕭可冷的聯想能力,一步一步分開看,她說得不無道理。大亨中招、紅顏知己出手相助、『通靈之井』是日本人最神聖最靈驗的占卜地……關寶鈴最近的新片拍攝地,就是在日本的東京郊區,開車到這裡來,非常順暢。

「就算她這麼做,又能證明什麼?我們是商人,不是私家偵探或者三流小報記者,對不對?」我對蕭可冷的狗仔隊行為,並不以為然。

她又沉默了,不過明顯地加大了油門,車子速度提升起來。

在我眼裡,娛樂圈的新聞都沒有什麼可信性,就像節慶日綻放在天空裡的禮花,乍看上去花團錦簇、燦爛無比,但燃燒過後,只是一堆冰冷的殘渣,沒有任何值得懷念的意義。大亨跟關寶鈴有關係也好、沒關係也好,對於我們這些外人來說,都是無關緊要的小事。

於我有切身牽扯的,應該是尋找大哥楊天與探望「植物人」籐迦。

此時,籐迦已經被日本安防部長官渡邊俊雄接回了日本,而且就在楓割寺裡。她的昏迷,已經成了我最大的心病。

「《碧落黃泉經》裡到底記載著什麼?透過這套經書,能不能得到一些搜尋大哥的有效線索?只要籐迦醒來,一切跟經書有關的困惑就全部解開了──如果誠如死去的谷野神芝所說,經書集合了所有地球上的神秘之地、揭示了所有未知的巨大秘密,豈不又是一本超越《諸世紀》的價值無可估量的『寶書』?」

想起老虎在沙漠盜經的那一段往事,我會經常惱怒到要抓狂的地步,如果經書還在,我至少能請一部分文字專家來解解看,不必像現下這樣倚賴籐迦的甦醒了。

他把經書弄走了有什麼用,只是在討好唐心?如果唐心真的透過這套經書得到了一統江湖、禍亂天下的秘密,則老虎就是全社會的罪人,永遠不得寬恕。

接下來,我會再度拜訪楓割寺,盡一切努力讓籐迦的意外有個圓滿的結局。既然可以在金字塔古井裡救她上來,相信自己一定能再度喚醒她。

車子在夕陽落山前,抵達了度假村的核心別墅,一座依山而建的兩層白色花崗岩別墅。

那是一座由突起的兩層主樓和兩翼平均鋪散開去的平房組成的建築群,像一隻剛剛要展翼飛翔的白色信天翁。建築群的背景,便是滿山蕭條的灌木落葉和光禿禿裸露的青色岩石。

再向遠處看,建築群的正北山頂,一座乳白色的七層尖塔挺拔而立,直刺暮色四合的天空。

「風先生,那就是北海道地區最著名的『亡靈之塔』,日本人都知道,它是幕府時代的高僧們用來『鎮海眼』的法寶。連旅遊雜誌上都堂而皇之地這樣印著,以塔下的『海底神墓』來招攬遊客。」

蕭可冷嫻熟地駕駛著車子,穿過濃重的黑色電動鐵門,進入了同樣是白色花崗岩砌成的圍牆,一直開到主樓門口停下。

這個佔地廣闊的莊園寂靜之極,剛剛駛過的這條只有雙車道的水泥路兩邊,是挺拔高聳的白樺樹,樹下的草坪上,滿是半枯的落葉。當我下了車子回望時,覺得莊園裡有過於荒涼的感覺,而且所有的建築物都沉浸在黑暗中,沒有絲毫生氣。

正門上方懸掛著一塊黑底銀字的匾額,寫著「尋福園」這三個漢隸大字。

「手術刀先生曾特意吩咐過,尋福園這邊,除了例行的清潔打掃外,不允許有任何外人在此地逗留。蘇倫姐通知我,風先生到了,就跟手術刀先生親自過來一樣,一切都歸風先生處理。」

蕭可冷推開了白色的正門,帶頭走進寬大的客廳,並且隨手開了客廳頂上的巨大水晶吊燈。有了燈光之後,我心裡的陰霾驅散了不少,這才發現肚子已經開始咕咕亂叫了。

客廳裡的陳設很簡單,右手邊是個巨大的黑色壁爐,打掃得乾乾淨淨,一點灰燼都沒有。正面則是擺成方陣的白色牛皮沙發,極其寬大敦濃,將一個白色的四方橡木茶几圍繞在中間。至於右邊,除了通向二樓的木製樓梯,再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品。

正面牆上,懸掛著一幅長方形的潑墨山水畫,幾乎佔滿了整面牆壁,但卻沒有下款題字,看不出是什麼年代什麼人的作品。

「是不是太簡陋了?」蕭可冷笑了。自從見到關寶鈴的奔馳車之後,她的情緒一下子壓抑下來,到現下才開始慢慢恢復。

的確,這所大房子裡的陳設簡陋之極,連最基本的電視機和音響設備都沒有,有點像佛門中人的清修之地,提前把聲色犬馬的誘惑都給摒除在外了。

蕭可冷撥了個號碼,安排人送晚餐過來。

我真的好餓了,肚子裡咕嚕咕嚕的叫聲,引得她不住地偷笑。

手術刀的遺囑裡,特意提到尋福園別墅,並且懷疑這座別墅裡藏著某種秘密。

本來滿懷希望而來的我,看到打掃得如此乾淨的環境,基本上已經洩氣一半。如果這房子有什麼特殊秘密的話,在日復一日的清掃整理中,就算有一萬個秘密,也早被人徹底發現、公諸於眾了。

環顧空蕩蕩的客廳,我頹然地感覺要想發掘到什麼,弄不好得掘地三尺才行,或者將整座別墅拆解開來──但是,尋找大哥楊天,是我北海道尋福園之行的最重要目標,即使蘇倫不在身邊,自己一個人孤軍奮戰,也得鍥而不捨地將線索找出來。

我沿著樓梯走上二樓,與一樓的青石板地面不同,從樓梯到二樓,全部鋪設了極為昂貴的正宗楓樹木地板,深棕色,光可鑒人。

二樓共有三個房間,中間的是具有落地觀景窗的大客廳,窗子側面,擺著一隻巨大的青銅武士雕像。雕像腰懸長劍,雙手橫在胸前,捧著一隻半米多高的座鐘,泛著青色光輝的鐘擺正在不緊不慢地搖蕩著。

左側是臥室,右側是個排滿了直達房頂的書架的書房。

所有的房間有個共同之處,便是都異常乾淨,可以想像,在蕭可冷的細心關照下,每天都會有工人進來小心打掃,不留一絲一毫纖塵。

從大窗望出去,能一直看到莊園門外的街道,黑沉沉的暮色,已經籠罩了視線裡的一切,只有在極遙遠的地方才偶爾會看到明滅閃爍的燈火。這種冷僻的環境,再加上是人跡罕至的冬天,顯得無比陰暗淒涼。

客廳裡傳來日本壽司、 魚刺身、龍蝦紫菜湯的混合香氣,我急促下樓,看到兩個白衣白帽的日本女孩子,正在向茶几上擺放著碗碟。旁邊一個黑漆食盒裡,層層疊疊擺放著足有七八碟色香味俱佳的日本菜。

在開始大吃大嚼之前,我問了蕭可冷這麼一個問題︰「書房裡的書,你看過嗎?或者說,那些書裡,有沒有夾著什麼重要的紙條、便箋之類的?」

我的公文包裡,仍舊隨身攜帶著大哥留下的那個筆記本。另外,電子記事簿裡,拷貝著各國專家對《諸世紀》的解構、推論、驗證、研討──可以說是囊括了所有的關於那本預言神書的已知資料。

既然大哥曾在尋福園住過,我希望那個書房裡會留下什麼。

蕭可冷坐在我對面,並沒有要陪我進餐的意思,飛快地苦笑著回答我︰「書共有九千四百多本,日文版、俄文版、中文版各佔三分之一。大部分書,連最外面的塑膠封條都沒剪掉,從封面到內頁,嶄新嶄新的,可知從來就沒被人翻看過。去年春天,手術刀先生到這裡度假時,曾雇了十個工人,挨頁翻書,希望找到些什麼,可惜……」

手術刀的追蹤本身,肯定在我之上,我想到的事,他早想到並且做過了,這一點並不奇怪。

我剛剛翻看了其中一本,是美國國家地質學院關於白令海峽探秘的學術著作,全書都是密密麻麻的數據和圖表,枯燥乏味之極……

兩個女孩子在壁爐裡生起了火,又把一張鋪著黑絲絨墊子的安樂椅抬到壁爐旁邊,再沏好了一壺正宗的中國茉莉花茶,放在壁爐頂上。

蕭可冷偷偷地打了個哈欠,聲音也顯得略微有些倦怠︰「手術刀先生每次過來,都是安子和信子侍奉。晚餐之後,他會在這裡坐著看書,直到夜深後才去二樓休息,不知道風先生會不會也有這樣的習慣?」

看書就不必了,如果能蜷縮在溫暖的爐火邊舒舒服服地喝杯茶,倒是最愜意的享受呢……

蕭可冷帶著安子和信子離開後,寬大的客廳裡便只剩下我自己,她們只是在例行從前手術刀定下的規矩,全部去尋福園東面二公引之外的另一座度假別墅休息,隨時等候召喚。

夜很靜,遙遠的地方隱約傳來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

從地圖上看,木碗舟山像是北海道孤零零伸向大海的一隻牛角,進入這片區域後,無論站在哪個角落裡,都能感受到海風、海浪、海水腥味的存在。

壁爐裡的木柴 啪啪地燃燒著,散發出白樺樹的清新木香。杯子裡的茶葉舒展著,那是正宗的中國西湖茉莉……我蜷縮在安樂椅上,用一條濃濃的毛毯將腰部以下全部蓋住,一陣倦意湧上來,開始昏昏欲睡。

從開羅飛往北海道的長途旅行,一路勞頓,真的已經無比睏倦了。不過在臨睡之前,我還想整理一下自己到達尋福園之前的思路──

「這個莊園裡到底埋藏著什麼秘密呢?大哥在環繞楓割寺的位置建造這麼多別墅,不可能是單單為了商業盈利吧?按照手術刀的說法,在他起意建造別墅之前,銀行戶口上的存款數額,已經接近天文數字。」

我抬起頭,看著那盞玲瓏剔透的水晶吊燈,無數透明的珠鏈從燈座上垂落下來,像是夏日屋簷上滴落的水珠,清心悅目之至。

既然手術刀已經翻遍了書房,那裡當然不會再能隱藏下什麼了。「夾壁牆?地下秘室?草坪下面深埋著什麼……」在真相大白之前,一切猜測都有可能。

驟然間,我聽到清晰之極的海浪聲,彷彿就響在耳邊──不,不是單純的海浪聲,而是水底氣泡的「咕咚、咕咚、咕咚」的怪聲。更確切說,這時我聽到的,好像是在一個安靜的游泳池裡,有人在水底故意不斷地弄出氣泡翻滾到水面上所發出的聲音。

我一下子摒住呼吸,豎起耳朵聽著︰「確實是水泡聲!千真萬確……」聽到那聲音響了三十幾次,我再也坐不住了,騰的跳了起來,向地面上四處張望,生怕會有莫名其妙的地下水湧出來。

北海道地區地下溫泉非常之多,並且水位很高,幾乎在任意地方下挖公丈開外,就能得到熱氣氤氳的泉水。不過,蕭可冷並沒有說過尋福園裡有泉眼存在,聽水泡發出的聲音,就在這大廳裡。

大廳裡的地面非常空曠,一眼就能看清楚所有狀況。青石板地面很乾燥,根本不可能有水流、水泡冒出來。我不死心地費力地挪開了沙發和茶几,再把茶几下的地毯揭起來──沒有什麼異常發現。

沙發好重,又加上心情恐慌著急,所以我的後背上早出了滿滿的冷汗。

一場虛驚之後,我重新回到安樂椅上,皺著眉安慰自己︰「是幻覺吧?可能是海浪聲聽多了的幻覺!」

經過這番折騰,睡意全沒了,凝視著壁爐裡跳蕩的火苗,自己也感到無比好笑︰「怎麼會變得這麼疑神疑鬼了呢?即使手術刀懷疑這別墅裡有什麼古怪,總不至於……」

「咕嚕、咕嚕、咕嚕嚕、咕嚕嚕……」又是水泡聲,千真萬確,如此清晰地傳進我耳朵裡,根本不是什麼幻覺。我的目光死死盯在壁爐裡,聲音來自那裡,隨著火焰的跳動,水泡聲越來越響亮,幾乎連成一片,彷彿有一大片海水就要從壁爐裡翻滾著湧出來一樣。

嘀嗒──一顆冰冷的汗珠跌在我手背上,跟著又是一顆。

嘎吱、嘎吱、嘎吱──是我情不自禁的切牙聲,一聲緊似一聲地響著,而我擱在安樂椅扶手上的兩臂,肌肉一直都在拚命地抽緊,緊握的拳頭、指骨更是握得「叭叭」作響。

簡直太詭異了,如果真的有洶湧巨浪從壁爐裡湧出來,我──

壁爐的型式簡樸平實,兩米寬、一米半高,是用一種黑色的火山岩砌成,並沒有什麼過分豪華的裝飾,只是在壁爐正上方掛著一隻半米高的青銅雕像。

那是一個寬袍大袖的古代中國人的像,外表被工人們擦得錚亮,在燈光下散發著熠熠的寒光。雕像向前伸出的掌心裡托著一個小盒子,有兩包香煙那麼大的體積。

這只是一個普通雕像而已,我知道在很多國家的古董市場上,到處充斥著這種來自中國的銅像,有真正來自地下古墓裡的,當然也不乏精心複製的贗品。

現下,我需要找到水泡聲的來源,以確定壁爐下面會不會存在暗藏的泉眼。反正我不能在到達別墅的第一晚,就被大水淹沒,那可真夠倒霉的了。

這間大廳裡沒有掛鐘、座鐘,或者一切能顯示時間的東西,當然在這種緊急情況下,我也顧不得去察看時間,即使自己腕上就帶著一塊瑞士雷達表。

我從壁爐裡抽出了大部分燃燒著的木柴,只留下一堆火炭,罔顧煙熏火燎,把頭伸進壁爐內部。壁爐的進深大概有一米稍多一些,熱浪逼人,所有能看到的地方,都被煙火薰成了焦黑色。

煙道是在壁爐的正中間,我能清晰聽到煙道盡頭的呼嘯海風聲。

水泡聲還在響著,就來自壁爐的地面。

我咬著牙喟歎︰「天哪!難道這些石板地面下埋著一個翻滾的泉眼嗎?這下好了,上面燒火,下面煮水,完全是能源的綜合利用!」

我縮回頭,脫去外套,一不做二不休,用兩根木柴做掃帚,把壁爐裡所有的火炭扒拉出來。再掀開了架在灰槽上面的沉重的鑄鐵架子,用木柴在仍有火星的灰堆裡撥拉著,弄得灰塵飛揚。

其實,我也明白一點,除非把壁爐全部拆掉挖地三尺,否則是沒法找到那個潛在的泉眼的,但我一想到半夜三更睡熟之後,一旦別墅被大水淹沒,那就野狼狽到……所以我寧願不眠不休地守著詭異的壁爐,也不想稀里糊塗地去睡覺。

最終我也沒找到發出水泡聲的具體位置──忙碌了大概一小時後,氣喘吁吁地坐在沙發上,口渴難當。雖然沒有鏡子,我也知道此刻自己肯定是滿臉煙灰,像個國劇裡的大花臉一樣野狼狽了。

我望向手腕上的雷達表,希望還沒到午夜時分,可以打電話給蕭可冷,問問怎麼回事。

這時,我才發現自己的表奇怪地停止了,停在晚上八點二十分的時刻。

我忍不住啼笑皆非地罵了一句粗口,這種型號的瑞士表做工極其精良,號稱可以「無故障營運二百年」,一直都是美國太空飛行航空總署工程師指定的佩戴表型,全鋼、防磁、防水、防熱輻射,全天候日光碟機動與自動搖擺上弦系統相融合……

如果不是技術達到了瑞士鐘錶業的巔峰狀態,雷達公司也不敢拿「二百年」的鐘錶使用極限來標榜自己的產品。但現下,它確確實實地停下來了,不多不少,在八點二十分的位置,而秒針則恰好指向了零度起始點。

「不錯!好極了!」我摘下手錶,扔在茶几上,皺著眉瞪著面目全非、一團野狼藉的壁爐。

這是抵達北海道的第一夜,壁爐就先給了我個下馬威,不知道以後還會有多少匪夷所思的怪事發生呢!我走向大廳後面的洗手間,準備先把臉洗乾淨再說。

洗手間裡盥洗設備是日本的某個品牌,跟古老的青石地面明顯地不配套。

當我站在洗手池前,凝視牆上鑲著的這面青銅雕花鏡子時,看到的是一個額頭、臉頰、鼻尖、下巴……到處都是煙灰的怪物。只有眼睛依舊炯炯有神,咧嘴一笑時,牙齒也仍然潔白。

我向鏡子裡的人笑了笑,擰開水龍頭,嘩嘩嘩的水聲立刻淹沒了一切,包括耳際裡一直迴響著的古怪的水泡聲。

冰冷的水刺激著我的臉,幾分鐘後,臉上的煙灰全部洗掉,頭腦也倏地冷靜下來︰「水泡聲怎麼可能清晰穿過壁爐地面上鋪砌的青石板?如果水泡聲清晰到那種程度,豈不是代表青石板下已經汪洋一片?要知道,在泥沙縫裡滲透出來的水泡是不可能發聲的……」

推而廣之,如果壁爐下是懸空的汪洋,這座尋福園別墅豈不等於孤零零地懸在汪洋邊上?

我甩干了手上的水,從紙桶裡抽了兩張面巾紙,慢慢在臉上擦著。

鏡子裡的我顯得有些無奈的倦怠,我雖然不在乎通宵達旦地熬夜,但接下來的日程安排會比較緊,我希望能在數日之內就進楓割寺去探望籐迦。

如果能從《碧落黃泉經》的梵文裡得到些大哥的消息是最好的了,記得谷野神芝曾說過,經書上記載著地球上很多不為人知的神秘境地。在這個幾乎已經被考古學家和盜墓專家翻爛了的地球表面上,我希望能聽到更多「神秘之地」的資訊。

大哥是全球頂尖的「盜墓之王」,他總能在別人無法企及之處,發現更多神奇秘境,所以,沿「地球秘境」這條線索排查下去,必定能尋找到大哥留下的足跡。

「打起精神來吧!」我向著鏡子揮動著拳頭。

後窗緊閉著,不過從玻璃窗裡能看到山頂那高塔的影子。

今晚是個半陰天,毫無燈光人聲的高塔在視線之內只是一個幽深的剪影,倒是非常符合「亡靈之塔」的意境。

洗手間裡溫度很低,我匆匆退了出來,重新回到客廳裡。

面對野狼藉的壁爐,想想明天肯定會面對蕭可冷、安子、信子驚詫莫名的目光,我不禁無聲地苦笑起來。想必,她們會覺得我哪根神經有點問題,好好的沙發、茶几、地毯、壁爐給翻得亂七八糟的。

我躺在沙發上,把毛毯拉過來蓋住身子,側著臉面對壁爐。

水泡聲已經小了,等到我的眼皮開始打架時,水泡聲已經徹底消失。

「到底怎麼回事呢?是幻覺嗎?不是幻覺吧?那麼清晰的動靜……」我睡了過去,兩手仍舊緊握著拳頭,彷彿只有這個動作才能讓全身鼓足勇氣。

這是一次沒有夢的睡眠,再睜開眼,朝陽霞光已經鋪滿了門窗。

我艱難地扭動著脖子,在沙發上睡一晚的滋味並不好受。當我的目光落在凌亂的木柴上時,嗖的跳了起來,踉蹌著跨到壁爐前面,耳朵緊貼在冰冷的火山岩上。

此時,我根本聽不到任何水泡聲,毫無疑問,一切奇怪的聲音都不復存在,只有門外白樺樹上不知名的留鳥在婉轉鳴唱著。

我撓著頭站在亂七八糟的木柴中間,希望自己能穩妥地想出一個不被別人嘲笑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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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蓮花鑰匙

「當──」老式掛鐘的報時聲響了起來,嚇了我一跳。

聲音是來自二樓的,那麼響亮,怪不得一樓不必安置鐘錶了,站在客廳的任何一個角落裡都能聽到報時。

我無可奈何地走出屋子,恰好看見蕭可冷倒背著手踱著步走進莊園來。

她換了身紅色的運動裝,在初冬的淡淡寒氣裡,像只不甘寂寞的小鳥,邊走邊揮臂扭腰,做著各種伸展動作。莊園裡瀰漫的塵霧正在朝陽照射下緩緩散去,空氣裡到處是落葉和枯草的清香。

站在門口的大廳,一眼就能看清楚院子裡的所有角角落落。

這時,海浪聲在耳邊變得清晰了很多,當然,我可以明確分得出海浪聲與水泡聲的不同,昨晚聽到的絕對是巨大的水泡氾濫聲。

「早,風先生。」蕭可冷像我揮手,短髮隨著身體的動作在活潑地躍動著,被陽光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光。休息了一晚之後,她的眼睛越發亮晶晶的,眼神裡時時帶著狡黠的笑意。

門沒關,她應該能看到大廳裡的凌亂情況,不過並沒表示出太明顯的驚詫。

「今天,安子和信子將會把所有別墅的經營資料送過來請您簽字,賬目方面都打理清楚了,總的來看,別墅區的盈利一直穩中微升。日本本土的旅遊業受頻繁的地震和火山噴發的影響,大致是持平或者下滑的狀態,並不樂觀。」

蕭可冷娓娓而談,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

我記起她昨天看到關寶鈴的坐駕時那種古怪激動的樣子,不禁暗笑︰「二十歲的女孩子,就像盛夏的天氣,隨時隨地都會變化多端,沒法琢磨。」

我走下台階,向她點頭表示同意,隨即轉換了話題︰「我想去拜訪楓割寺,今天寺裡方便不方便?能否替我安排?」站在院子中間,回身向主樓望著,這麼近的距離,「樓群像信天翁」的感覺越發強烈。

左右兩側的屋各有七間,連同正門總共十五個入口,被一條長長的拱形走廊聯接在一起。這種建築佈局有些不合理,畢竟這是在一個組合建築裡,每間屋子都開著向外的門口,不但重複,而且在風水學上,這種格局被稱為「九頭鳥掙命」,主凶,寓意為「全家每個人都在罔顧一切自行發展,到最後將別墅裡的靈氣劫掠一空,家庭毀敗」。

大哥是盜墓高手,對陰陽五行、風水格局肯定涉獵極多,怎麼可能在自己居住的別墅裡布下這麼糟糕的陣法?

蕭可冷一愣,隨即翹起嘴角,笑嘻嘻地問︰「這個……好說,咱們尋福園別墅群與楓割寺的關係一直非常融洽,我會讓安子她們去安排,放心。不過,目前大明星關寶鈴在寺裡,怕是狗仔隊之流無孔不入,會不會掃了您的興?」

她的白色虎牙在陽光下一閃,像只警醒之極的緝毒犬。

粉絲就是粉絲,她會把任何事情都往偶像身上扯過去。不過,我現下的心思全部在追尋大哥楊天的下落上,對男女之情、娛樂圈軼聞絲毫沒有興趣,否則在埃及時,怎麼會毫不猶豫地拒絕鐵娜赤裸裸的表白?

我實在沒想到,安子、信子是一對雙胞胎姐妹,當她們柔順地低著頭再次出現下我面前時,穿著相同型號的白色耐克運動服,都留著標準的日式清湯掛面的直髮,無論從哪個角度望過去,都覺得一模一樣,毫無分別。

昨晚,我的思想有些走神,根本沒往她們臉上看。

大家一起走進客廳,安子、信子迅速動手清理現場。為了替我遮掩尷尬,蕭可冷主動提出要帶我去二樓熟悉一下環境。

踏進二樓的客廳,我稍稍鬆了口氣,因為我能感覺到安子姐妹倆一直在偷偷憋著滿肚子大笑,只是當著我的面,礙於禮貌,不曾笑出聲來而已。

「小蕭,有件事……不知道你以前清楚不清楚?」我試探她的口氣。

蕭可冷走到窗前,拉開了巨大的木窗,讓外面微冷的清新空氣湧進來。在我印象裡,她彷彿永遠都不想讓自己停止,一直在走來走去,做著各種動作,絕沒有在我視線裡靜止下來的意思。

「什麼事?」她接著飛快地推開了書房的門,頓時,一股濃濃的書卷氣撲面而來,不過其中也夾雜著印刷品固有的紙張霉味。

書房的門是極其濃重的老式橡木門,上面仔細鐫刻出來的玫瑰花圖案,帶著十九世紀英國人的恢弘貴氣。書架也是使用了質地優良的橡木,沒有上油漆,露著原木底色,木質清香跟書卷氣混合在一起,形成了絕妙的讓人醺然欲醉的氣息。

「昨晚,我在壁爐前,聽到了水泡聲──」我看到蕭可冷的眉毛一挑,嘴角彷彿又要翹起來。

「我把大廳裡弄得那麼亂,就是想把發出水泡聲的地方找出來。你管理這別墅時間比較久了,是不是對這樣的怪事有印象?」我不管她笑不笑了,先一吐為快再說。

蕭可冷最後忍不住笑出聲來,用力搖頭︰「風先生,不要開玩笑了。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您,別墅的地平面,高出附近山脈的西、北、東三向的海平面大概為五十多米,就算有海底火山突然爆發,翻滾起的水泡也不會泛到別墅裡來。」

她拿起架子上的一本書裝模作樣地翻著,笑得肩膀亂顫。

我知道自己昨晚的經歷奇怪得很,若非如此,又怎麼可能大驚失色地把整個壁爐都弄了個亂七八糟?

「之前,沒有這樣的經歷記載嗎?」我繼續追問。

蕭可冷用力搖頭,短髮隨之飛舞著,略帶頑皮地望著我︰「風先生,您是不是看古堡魅影之類的老片子太多了,下意識地產生了幻覺?」

我聳著肩膀苦笑,不加辯駁,也無從辯駁。

精彩的恐怖懸疑電影,總是能給人帶來身臨其境般的恐慌感,並且在看過之後很長時間裡念念不忘。這種山間古堡是最適合編纂恐怖故事的場景之一,但我相信自己還沒有那麼智障,把幻想當現實,並且為此忙碌了半晚上。

樓梯一響,安子(抑或是信子)走上來,雙手托著我的雷達表,很有禮貌地向我鞠躬︰「風先生,您的表。」

我走過去接,對女孩子的優雅禮儀暗自讚歎。在所有日本文化中,我唯一贊同的就是他們的「禮節」和「客氣」。

如果表出了問題,我得需要打電話給雷達公司在日本的經銷商商量更換事宜,這又得浪費時間了。剛到北海道,便連遭這種小挫折,真是鬱悶。表握在了手裡,我無意識地向表面上一看,咦?它又開始走動了,時間是上午八點二十分。

我猛地一愣, 的吸了口涼氣。昨晚表停的時候,是在晚間八點二十分,現下卻是從這個時間開始工作……

「小蕭,現下幾點鐘?」我連續眨著眼睛,把腕表翻來覆去地看了個遍。

「八點二十分,噢不,是八點二十一分,怎麼了?」蕭可冷的笑意越來越明顯。

我戴上表,安子鞠躬告別,然後輕輕下樓。

腕表停擺這樣的事,於全球任何一個人而言,都是無可避免地會發生的,我當然也無法例外。這種三千九百九十九隻限量版發行的表,據說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一塊壞過,我不想讓自己成為第一個。但是,我坐回沙發裡,看到窗子側面擺著的那隻大鍾時,神經又給刺痛了──

那只半米多高的老式青銅落地鍾也停了,時間不早不晚,指在八點二十分的地方,跟我的腕表一模一樣。

我雙手用力交叉握著,嘴裡不停地「 」吸氣。剛剛在樓下,我聽到過座鐘的報時聲,足以證明它是剛剛停擺的。那麼兩隻表、兩個八點二十分,有什麼必然或者偶然的聯繫嗎?

落地鐘的表面同樣擦得乾乾淨淨,它的型式是個雙手 腰的中國古代將軍,盔甲、戰靴連同腰間的佩劍,無不閃閃發亮。鐘錶的表盤、鐘擺加起來有五十厘米高,穩穩地捧在將軍的胸口位置。

如此巨大的青銅雕像比較罕見,我伸出指頭,在雕像袍袖上彈了彈,錚錚作響,的確是貨真價實的青銅製品。

蕭可冷皺著眉走過來,不滿地嘟囔著︰「又停了?不知為什麼,這隻大鍾每次停擺的時間,都是八點二十分,時針和分針,恰好擋住了上弦孔。唉,每次都這樣……」

她按下了雕像胸口的一個扣子樣的彈簧開關,鐘錶上的玻璃面板啪的一聲彈了開來。在鐘擺側面的座鐘內壁上,懸掛著一把超過二十厘米長的青銅鑰匙,柄上繫著黑色的絲帶。

吸引我的,是鑰匙的尖頭,並不是如普通鐘錶的上弦把手一樣,或方或扁──而是一朵十二片重疊綻放的蓮花。

蕭可冷取下蓮花鑰匙,把時針略微撥動了一點,然後把鑄成蓮花模樣的一頭伸進表盤的上弦孔裡,格楞格楞地擰著。

我走到書房門口,向裡面打量著,滿眼都是層層疊疊的書,看得人頭暈眼花。如果這些書都是大哥從前購置的話,他應該是個極喜歡閱讀的人。

中國古語有「行萬里路,讀萬卷書」的名訓,大哥無疑很好地貫徹了古人的這句話。

這麼多書,就算是從頭至尾粗略地翻一遍,恐怕也是個非常艱巨的任務,再要仔仔細細地逐頁檢索,工作量更是無法想像。

窗外,突然傳進來汽車嘎然而止的聲音。

蕭可冷已經給大鐘上滿了弦,抬頭向窗外望著,皺起眉低語︰「又是這群人?」

從窗戶裡,能一直看到莊園大門口的情況。兩輛豪華型的黑色豐田轎車一前一後停在門口,前面的司機跳下來開門,恭恭敬敬地把手遮在車門框上,迎接一名中年日本男子下車。

那名男子穿著質地良好的灰色西裝,腳下則是閃亮的黑色皮鞋,身材挺拔,氣勢昂揚。

「這些是什麼人?」我發問的時候,蕭可冷已經放好了鑰匙,關閉了落地鐘的玻璃罩子。

「渡邊城,日本三大重工財團的聯盟執行官。」她指著那個男人。

在全球的重工業界,提到「渡邊城」這個名字,應該比日本裕仁天皇的名聲更高。歐美很多知名的重工業產品經銷商,已經將渡邊城奉為這一行的龍頭老大,在東京跺跺腳,倫敦、巴黎、紐約都要顫上幾顫。

我聽過他的名字,但他的面相明顯要比報紙上那些照片顯得年輕。

他的臉上架著一副顏色很淺的茶色眼鏡,頭髮整齊地向後梳著,下巴略微有些上揚,顯出一副躊躇滿志的樣子。

蕭可冷忙著解釋︰「我已經向蘇倫姐會報過,渡邊城的日本重工聯盟,不知出於什麼目的,近兩個月來,一直在聯繫接洽我們,準備出手購買尋福園的系列別墅群,想必您是知道的風先生?」

我點點頭,的確,蘇倫提過。

「價格方面,他們已經出到了市場估價的四倍──」蕭可冷長吸了一口氣,因為四倍於市場價格的交易數額已經絕對偏離商業規律,不得不防備一些。在商言商,大家既然在商海裡沉浮,每個人就都知道「天上不會掉餡餅下來」,任何一樁表面看來穩賺不賠的生意,都有可能是對手拋下的魚餌。

蕭可冷向樓下走,一邊利索地向我報告了兩個數字︰「尋福園別墅群,地價連同地上建築物,經東京首席地產評估所報價為四千萬美金,這已經是最大限度的高估。基於這份報表,重工聯盟的商務代表,直接承諾可以用一點六億美金價格收購,而且是──現金。」

這麼大的商業併購計劃,幾乎沒有人會痛痛快快地交出現金給賣家,大部分會採用「股票置換」的交易模式。

我跟著下樓,滿懷嘲諷地笑著︰「重工聯盟瘋了嗎?肯做這樣蝕本到家的生意?」

樓下大廳已經收拾乾淨,安子和信子正在向壁爐上擺放著兩個花瓶,瓶子裡插滿了盛放的紅玫瑰與滿天星,滿屋子都飄散著玫瑰花的芳香。

蕭可冷回頭莞然一笑︰「又是──」

我接上去︰「又是例行手術刀先生的規矩?」

手術刀是個生活態度極為優雅的人,多年來一直養成了很多獨特的風雅習慣,比如正宗的中國茉莉花茶、比如走到任何地方都要看到玫瑰花與滿天星──所有的花草都是當天從荷蘭花卉培植基地空運過來的,保持第一流的新鮮度。

兩個花瓶都是青銅製品,大肚短頸,瓶口帶著兩隻小巧的雕花提手,古色古香。

我發現,尋福園的別墅裡有很多青銅製品,比如花瓶、壁爐上方的雕像、洗手間的青銅雕花鏡子、落地鍾──可惜,客廳頂上如果將這盞水晶吊燈換掉就好了,換成碩大張揚的巴羅克風格的青銅工藝花草燈……

從敞開的大門向外看,渡邊城已經走到了林蔭路的一半,腳步放慢,抬眼向別墅這邊的主樓張望著。

他的身邊,一左一右站著兩個人。左邊那個非常高瘦,像是一根晾衣服的竹竿套了一件西裝似的,看上去給人「晃晃蕩蕩」的極不協調的感覺。第一眼,我就看到了他的兩隻袖子,從腕到肘的部分有一點繃緊的感覺,裡邊肯定藏著兵器或者是武器。

那人臉上架著黑墨鏡,頭髮稀稀拉拉地隨便耷拉著,身高絕對在一米八零以上,跟在渡邊城身後,顯得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

右邊那個,穿著一身寬大的灰色歐式休閒服,腳上是雙灰色運動鞋,右手裡握著一把折扇,邊走邊輕輕在左掌上敲打著。他沒戴眼鏡,但一雙眼的形狀又細又長,像是兩把橫臥的柳葉刀一般。

渡邊城停住了腳步,站在一棵白樺樹的陰影裡。

身後的兩個人也站住,跟渡邊城呈品字型站著,沉默不語。此時,我才發現他們身後,還跟著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人,手提公文包,態度謙卑,亦步亦趨。前面三個人的身材太高碩,所以一直把年輕人當著,一點都露不出來。

「大竹先生,是東京地產交易所的僱員,受渡邊城委託,與我們接洽產業交割的事宜。」

蕭可冷低聲向我解釋,快步迎出去。

我知道,渡邊城有深不可測的黑社會背景,所以才會在商界呼風喚雨、予取予求。如果尋福園別墅群還想在北海道繼續開下去,就不能太得罪他。

我不想跟日本人打交道,於是慢慢踱到壁爐邊,仰面看牆上的雕像。

青銅製品最鼎盛時期是在商周、戰國、秦這段時間,無論材料發掘還是冶煉工藝,都已經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境地,所以才給後代留下了數以萬計的瑰麗青銅國寶。

我估計不到這尊雕像的具體年代,但如果有「以青銅鑄人」的成品,則肯定是在兩漢之後的許多年裡,畢竟東漢崩潰之前,青銅冶煉技術為帝王皇家所有,主要是做些祭祀用的鐘鼎,或是兵戈刀劍,還沒有用於人像雕琢的技術指導思想。

雕像手裡的匣子應該是可以打開的,我伸出手,輕輕一掀,蓋子應聲而開。

盒子是空的,這並不出乎我的預料。盒底和四壁雕刻著繁複的陰紋雲頭圖案,密密麻麻地連成一片。當然,翻開的上蓋內壁,也是雕刻得滿滿的。工人們的打掃工作,非常盡職盡責,即使是在盒子內壁上,也找不到一絲纖塵。

我沒有再次聽到水泡聲,耳朵裡卻傳來一個抑揚頓挫的中文聲音︰「你們這幢別墅標準地形成了『九頭鳥掙命局』,凶險到極點。一點六億的價格,已經是它在市場上甚至是在日本本土上的極限──如果還不肯賣,那就等著留在手裡,給主人做棺材好了……」

外國人說中國話,無論說得多麼圓滑地道,總是帶著某種異國腔調。

我扭頭向外看,那個叫「大竹」的年輕人正在對著蕭可冷指手畫腳。

別墅佈局的確凶險不假,明眼人一看就能明白,但這樣的格局卻是可以在主人的書房、臥房放置白鶴踏龜的青銅神器來破解。若是破解得精到,厄局也能反敗為勝,變成「旺財、旺丁、旺家」的好局。

說到風水、八卦、命相、陰陽宅這一神秘教派,全球所有的學說流派都發源於中國,這是毋庸置疑的。特別是我們的近鄰日本,更是不斷地從中國國籍中拾人牙慧,然後更改標籤、斷章取義,變成所謂的「日本陰陽風水學」,簡直是「公然剽竊、滑天下之大稽」的蠢事。

聽到那個胎毛未退的年輕人,唾沫橫飛地賣弄,我就氣不打一處來,忍不住重重地「哼」了一聲,右掌在壁爐上輕輕一拍,發出「啪」的一聲輕響。

花瓶裡的雪白色滿天星蓓蕾,被我這氣發丹田的一掌震得一陣搖曳,落下了三四朵小花,隨風飄落。

蕭可冷絕對具備「能屈能伸」的大將風度,絲毫也不惱怒,始終面帶微笑,聽大竹囂張地揮舞著胳膊叫嚷著。

「嗯,客廳裡……另有高手在嗎?」仍舊是中文,不過這次是那個手握折扇的男人開口了,他掉轉扇柄,在大竹肩膀上敲了敲,示意他靠邊站,同時向前走了幾步,擋在渡邊城身前。

四倍於市場估價的生意,的確很划算,但我首先要弄清楚渡邊城要購買這一系列別墅的目的。如果真正 起來,別說是四倍,就算四十倍,我都未必肯賣。

壁爐裡的木灰已經清理乾淨,爐架上又重新架好了乾燥整齊的木柴。想起昨晚的詭異經歷,我到現下還是心有餘悸︰「肯定不是幻覺!百分之百肯定!」

低頭看了看腕表,我向兩個日本女孩子問︰「剛才,誰替我把腕表拿上樓去的?」

一個耳邊戴著紅松石耳釘的女孩子舉起右手︰「先生,是我,安子。」

我終於發現了雙胞胎姐妹的微小差別,戴紅松石耳釘的是安子,戴綠松石耳釘的是信子。除此之外,我看不出她們有任何差異,包括一顰一笑時的表情、嘴形、牙齒,唉,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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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九頭鳥掙命,一箭穿心局

「那麼,你替我調過腕表上的時間嗎?記得昨晚它自己停了,停在八點二十分。」我疑惑地問。

「沒有,先生,我只是發現它在沙發上,覺得您會需要它,所以送上去。」安子老老實實地回答,眼神純澈乾淨,態度畢恭畢敬。她們姐妹的外貌都不是「驚艷」的那一類,但乾淨、整潔、溫順,讓人覺得與她們在一起,舒心踏實。

手術刀這樣的高手,無論相人擇物,都有獨到眼光,既然他相中了這姐妹倆用作僕人,自然不會太差。

我有些困惑︰「腕表在晚上八點二十分停止,又在早晨八點二十分重新啟動;而樓上的落地鍾卻是停頓在早晨八點二十分──這些時間上的斷落和接續,是偶然呢?還是必然?」

此時,我的手一直擱在壁爐凸出的檯子上,手心裡感到它出奇地冰冷,忍不住縮回手,蹲下體子,仔細地打量著壁爐內部,每塊磚每塊磚地仔細搜索。用來砌壁爐的,是正宗的日本紅黏土實心磚,在上個世紀七十年代,飛速發展的日本建築業平均每天就會消耗掉二十萬塊這樣的實心磚,一度造成日本境內泥土的大量缺失,令政府大為恐慌。

磚,很普通,無論是正面牆還是側面牆,毫無異樣。

地面上鋪砌的青石板也很正常,相鄰的縫隙整齊劃一,每條縫都用白水泥細心填抹過。

我不想再問安子姐妹關於水泡聲的事,省得把她倆笑得岔氣。

「既然來了高手,何不請出來見見面?」握扇子的人提升了聲音,大有咄咄逼人之勢。

在這片國土上,日本人氣焰囂張是情理之中的事,這跟中國古話「強龍難壓地頭蛇」一個道理。

我冷笑著大步跨了出去,這是屬於手術刀的私人產業、個人地盤,我們有權做任何事,可以在任何時候把任何不速之客趕出去。

下台階時,我故意炫耀了一手「八步梯雲縱」的輕功,十五層台階、六米直線距離,我幾乎是一晃肩膀便滑了出去,輕飄飄地站在蕭可冷身邊,把大竹嚇了一跳,向後猛的退了一大步,滿臉驚疑。

蕭可冷的短頭髮誇張地飛揚起來,做了個「敬佩之至」的駭然表情。

「好功夫!」握折扇的人噗啦一聲抖開扇子,亮出扇面上繪著的一長排五顏六色的日本藝伎畫像。迫於我的氣勢,他也向後退了半步,柳葉刀般的眼睛陡然瞪起來,露出惡狠狠的凶光。

「尋福園是我的,有什麼事,可以跟我談。」我輕描淡寫地接過了蕭可冷的擔子。

「這位是渡邊城先生,這兩位是獵命師九尾先生、助理金輪先生。」蕭可冷微笑著,向旁邊退了一步。

有生意做是好事,但也得一個願賣、一個願買才行。

九尾號稱「日本島第一獵命風水師」,金輪則是數界日本散打冠軍,都是渡邊城身邊來頭不小的人物。

林蔭道上的氣氛驟然緊張起來,因為這幾個日本人來勢洶洶,一上來就想壓服我們,所以引起了我的巨大反感。房子是大哥造的,他在獵命風水上的造詣,豈是幾個小日本鬼子能窺到門徑的?

渡邊城揮了揮手,側過臉去假裝欣賞旁邊筆直高聳的白樺樹,意思是一切由九尾出面交涉,彷彿跟我這樣的小人物握手交談,會折損了他的高貴身份。

九尾揮了揮扇子,故作風雅地笑著︰「這位,就是蕭小姐提到的別墅新主人風先生吧?大家開門見山,這單生意,明擺著是我們頭家便宜你。想想吧,四倍於市價,足夠你去札幌市或者東京市重新構建一座豪宅了。合約已經帶過來,現金也在車上,明智的話,大筆一簽,一點六億就是你的啦?」

扇子的反面,竟然是一句孔夫子的《論語》名句︰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看來,九尾非但中文說得流利,更身負極高的華國文學素養,但他高聲大笑時,雙眼開合如刀,一看就知道絕非尋常善類。

我故意皺著眉笑著︰「一點六億?的確不少,但是──」

九尾不屑地笑著︰「但是什麼?我們頭家早料到你們中國人會奇貨可居──哈哈,後備廂裡有只箱子,整整兩億美金,怎麼樣?五倍價格,做夢你都想不到吧?」說完這些,三個日本人同時面露微笑,似乎已經十拿九穩地吃定了我。

兩億美金,五倍於市場估價,的確是已經足夠打動人心。

我摸著下巴,做出垂涎欲滴的樣子,向門外的車子望著。汽車裡還坐著幾名黑衣人,應該是渡邊城的另外保鏢。

「怎麼樣?天大的好事,樂傻了嗎?哈哈哈哈……」九尾囂張地笑了。日本人都迷信「銀彈攻勢」,過去他們的商業尖兵打開歐美市場時,就是運用了非常強大的銀彈攻勢,將歐美各國進退場門部門的高官全部買通,才得以將電子產品潮水一樣推入了那些國家的大小超市。

人都是有貪心的,或大或小,誰都沒有例外。

金輪看似無神的眼睛,一直偷偷死盯著我。兩名武術高手相距很近時,都會感覺到對方身上散發出來的殺機。我知道他絕對是個難纏的高手,相信他也能感覺到我的實力。

我猶豫著點點頭,引得九尾一陣仰天狂笑。

蕭可冷很聰明,只是淡淡地笑著,把手插在褲袋裡,頭頂的短髮不聽話地在北風裡搖來搖去。

我回頭向別墅主樓望著,既然渡邊城能出這麼高的價錢購買一幢命犯「九頭鳥掙命」局的別墅,按照日本人的精明理財理念,若是尋福園沒有重大秘密──他們才不會傻到這種地步。

令我困惑的是,房子從外觀上看,真真切切是大凶的「九頭鳥掙命」局。大哥建了那麼多別墅,偏偏住在這座最有問題的裡面,到底是為了什麼?

越過別墅的二層樓頂,一直向後看,能望見一往無前刺向天空的尖塔。

別墅依山而建,所以從空中俯瞰的話,房子是建在一個圓弧的邊緣,而這圓弧像是一張拉滿了弦的勁弓,配以「亡靈之塔」這支銳利的長箭,可以隨意射向環繞木碗舟山的任何一幢別墅──這個所犯的凶煞更激烈,乃是根本無法破解的「一箭穿心局」。

在「亡靈之塔」的控制下,居住在尋福園系列別墅裡的人,無論主客,都會受這個佈局的沖射,輕則天災人禍,重則死無全屍。

「風先生,可以簽約了嗎?或許你動作快一些,我們可以去西面的『神頭鎮』喝杯清酒,交交朋友呢!」九尾既得意,又有些意外。之前蕭可冷以種種理由推脫,一直沒答應這單生意,渡邊城一方肯定非常惱火,一旦簽了,他們該是大喜過望才對。

我伸出了兩個手指,在九尾眼前晃了晃,看著他眼裡突然佈滿的陰霾。

「什麼意思?」他合攏了扇子,眼睛瞇縫起來,又細又長,帶著殺機四伏的銳意。

「我有個朋友,美國來的,尋福園別墅群,他能出到二十億美金,也是現金,你說我該怎麼辦?」我冷笑著,不停地把兩根指頭晃來晃去。

九尾的臉色立刻變了,倒退兩步,扇子在左手心裡敲得叭叭直響。

渡邊城跟金輪的臉色也陰沉下來,但我並不擔心,因為以我的武功造詣,還沒把區區一個日本散打冠軍看在眼裡。

一箭穿心局,無法可解,除非把建築物推倒重蓋,而且地基的尺寸、進入圓弧的夾角等等都要經過複雜的羅盤計算,絲毫不能馬虎。

我真的有些感到頭疼了︰「大哥怎麼會布這樣的局出來?明擺著把自己逼入絕境嗎?」

楓割寺「亡靈之塔」方向,升起了裊裊的白煙,並且有壯觀宏大的鐘聲響起來。我一想起仍然是植物人的籐迦,心裡便掠過一陣悒鬱。當時,是我把她從金字塔的古井裡救出來的,真希望自己能親手讓她活過來,因為我太想知道《碧落黃泉經》裡的秘密了……

「二十億?你確定?」真難為九尾還能沉得住氣。

我點點頭。五十倍於市價,渡邊城應該望而卻步了。因為我從來都想過賣掉別墅,只是覺得日本人太囂張了,才故意跳出來跟他們開個玩笑。二十億不是個小數字,急切間,渡邊城要想湊夠這個數字,至少得動用日本國庫的財力。

金輪「呸」的向地面上啐了一口,伸出穿著高腰戰靴的腳用力在地上搓著。

九尾冷笑著︰「風先生,二十億美金拿來購買一幢身陷『九頭鳥掙命、一箭穿心局』的別墅,你朋友是個傻子還是瘋子?」他指向高聳的「亡靈之塔」,準備用獵命師的理論批駁我。

我抬手制止了他,不屑地昂著頭︰「說到陰陽五行、風水獵命,你們日本人只配做中國人的孫子。別說是『一箭穿心局』,就算房子被置於『十面埋伏局』、『寒山奪命局』、『氣斷五步局』之下,我自然有辦法破解。噢對了,身為『日本島第一獵命風水師』,你大概還沒見識過中國古籍裡的《鬼谷子神篇》、《夢入諸葛神機》這兩部書吧──你們日本人總是這樣,從別人家裡偷些學問出來,自己還沒參詳透徹,就迫不急待地跳出來指指劃劃、為人師表,真是愚蠢!可笑!」

這番話令九尾勃然變色,眼睛瞇成一條線,死死地盯著我。

我向蕭可冷笑著︰「小蕭,麻煩你,去給我朋友打個電話,就說不必二十億,打個折扣,十億現金便好了。」

蕭可冷知趣地點點頭,向客廳裡走去。

剛剛說過的那些風水佈局,都是「險中之險、絕中之絕」,根本無法破解,就像「一箭穿心局」一樣,我只不過是臨急抱佛腳,拿來唬唬九尾而已。

命格風水這門學問,深不可測,絕不是十本書、八本書能理解透徹的。要想在這一門學寇裡修煉出點門道來,沒有天賦、沒有十年以上的浸淫,是根本無法談到「領悟、成就」的。

渡邊城終於肯正臉對著我,不過下巴仍舊抬得很高,居高臨下、趾高氣揚地問︰「你朋友?是誰?哦──是那個跳樑小丑孫龍嗎?」

他的中文也說得很流利,想必是近年來為了搶佔中國的商業市場份額,突擊學習的。

孫龍被日本人視為「害群之馬」很久了,他不但高舉「抵制日貨、抗日、反日」的大旗,並且一直都在為截留日本商人生意訂單努力,憑借自己的強大經濟後盾,經常橫刀殺出,把日本人已經敲定妥當的生意截到自己手裡去,哪怕是明認著虧損也願意。

渡邊城撇了撇嘴角,不屑地嗤嗤冷笑︰「那個小子,有命買你的別墅,不知道有沒有命來住。風先生,聰明的話就簽約,否則,你和你的朋友在北海道發生的一切意外,我們重工聯盟概不負責,懂嗎?」

他高傲地彈著指甲,眼神散漫,根本沒把我這個名不見經傳的中國人放在眼裡。

我知道,重工聯盟有日本山口組的黑社會背景,而且跟「極端軍國主義分子」也有瓜葛,惹了他們,無異於跟這些暴力組織結下了江湖恩怨。

九尾有了主人撐腰,重新神氣起來︰「聽到了吧?北海道是山口組的發源地,你該知道在日本本土得罪了山口組是什麼後果?聽話,乖乖簽了,搬家滾蛋!否則,讓你血濺滿門!」

話說到這個地步,已經是赤裸裸的威脅。

我沉下臉︰「這是我的私人地盤,要滾蛋也該是你們滾蛋!恕不送客!」

雙方立刻說僵了翻臉,渡邊城氣哼哼地瞪了我一眼,轉身就走。

在我們不斷交談的時候,金輪似乎一直在試圖撩起袖子動武。在日本土地上,任何一個日本人都可以囂張跋扈,我其實已經下了決心,如果金輪忍不住動手的話,我第一個回合裡就得狠狠地把他打倒甚至凶狠地致殘──受日本人的氣夠多了,就算在日本國土上,也不必再無休止地忍耐下去。

從日本人不斷巴結美國政府的實例上看,這個島國上的每一個人,都是信奉「強者為王」的絕對真理。

就在此時,一陣呼嘯的引擎轟鳴聲在大門口響起來,隨即是「吱」的一聲轎車胎環急剎車摩擦瀝青路面的刺耳尖叫,接著,一個女孩子高跟鞋的噠噠聲迅速響起,出現下大門口。

她身上穿著黑色的及踝長裙,腳上是透明水晶高跟鞋,上身則披著一件黑色的上好狐裘。再向上,黑色的長髮順滑地披散著,直垂到肩膀,濃密無比,在陽光下像一匹跳躍反光的黑緞子。

她走得那麼急,幾乎是毫無方向感地對著渡邊城直撞過來。

渡邊城也走得很急,因為我的挑釁讓他覺得自己的尊嚴受到了藐視,當然火冒三丈。

正對著走的兩個人都低著頭,眼看就要急促地撞在一起。九尾斜跨了幾步,擋在渡邊城前面,迅速伸手,抓住了那女孩子的右腕,輕輕一帶,順勢摟住了她的細腰。

女孩子「呀」的叫起來,向外掙扎著,無奈九尾摟得非常緊,輕薄地笑著︰「小妹妹,這麼急去找情郎嗎?」

身為渡邊城的親信,九尾、金輪的勢力地位甚至已經超過了日本中級城市的副職行政長官,所以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放肆。再有,他抓住的是個中國女孩子,理所當然地可以肆意輕薄了。

女孩子水汪汪的眼睛向我望著,惶急地漲紅了臉叫著︰「放開、放開──」

門外,黑色豐田車裡的四個保鏢已經下了車,嘻嘻哈哈地看著九尾的放肆行徑。後來的這輛車,只在門口位置露著半個車頭,車頭是一個奔馳標誌,還有一個奇特的全球唯一的水晶球──毫無疑問,那是華人大明星關寶鈴的車子,而這個落在九尾手裡的女孩子,就是關寶鈴本人。

渡邊城與金輪抱著胳膊,看著苦苦掙扎的關寶鈴,饒有興致地作壁上觀。

忘記了哪位中日關係專家說過︰「日本人幾乎是毫無人性的,在他們這個種族的男人或者女人身上,充滿了各種各樣複雜的獸性,但偏偏極少人性。」

光天化日下調戲中國女孩子,而且是在中國人的別墅區裡。

我沉聲叫著︰「住手!」

其實,還沒叫之前,我的身子已經急速地躥出去,等到兩個字退場門,已經抓住了九尾的腕子,重重地一扭, 嚓一聲,先將他的腕骨捏碎。同時,我的右腳已經伸出去,在他小腿上一勾,手腳同時發力,把他旋轉著擲了出去,凌空飛出五米遠,「 」的一聲,重重地跌在大門口正中。

這一手,精妙無比地融入了日本柔道和道家「沾衣十八跌」的功夫,是在開羅城時,跟小燕切磋悟到的最新功夫。天下武技,絕對都是息息相通的,所有的目的都只有一個──「打倒、制服、殺死」對手,唯一不同的只是下手時的輕重而已。

我恨透了剛才九尾說的「滾蛋」兩個字,要知道,中國做為亞洲大陸的第一大國,其國民地位應該受到任何小國家子民的無比尊敬才對。目前,中國大陸的周邊國家,包括朝鮮、韓國、馬來、越南、尼泊爾……等等,就連歐洲超級大國俄羅斯都對中國客客氣氣,不管這種客氣和尊重是出自內心或者僅僅停留在表面上,至少都給足了中國人面子。只有「死性不改」的日本人,無時無刻不在明裡暗裡叫囂著「軍國主義、大和民族優秀論」,並且毫不掩飾對中國人的鄙夷──

我出手如此之重,只是替九尾的父母教育他做人的道理,免得這個狂妄自大的三十歲男人繼續在歧路上荒唐地墮落下去。

九尾跌出去的同時,我的手已經扯住了關寶鈴的衣袖,輕輕一拉,把她擋在身後。

金輪的右腿唰地踢了過來,並非日本道統武功,竟然是泰拳中的「折竹腿法」,從一米五左右的高度水準橫掃,狠辣無比地踢向我的脖頸。這種毒招,幾乎是瞬間就想將我格斃的思路。

怎麼說,日本也是個講法律的衣冠文物社會,我不信他敢隨便殺人。

當然,我不可能讓他得手。

日本人學泰拳格鬥有先天性的不足,東亞人的膝蓋、臂肘、拳鋒這三處地方的骨骼鈣質積澱都沒有達到足夠的層數,於是導致硬度明顯不足。泰拳之所以攻殺凌厲,其殺招則全在這三處地方,舉「折竹腿法」的例子來說,橫掃的這一腳,只是攻勢的開始,接下來的肘擊、膝蓋頂、拳鋒封眼才是真正雷厲風行的殺手。

我只出了一腳,右腳腳尖輕飄飄地點中了金輪支撐腿的膝蓋內側,大概發出了十五公斤的戳刺力道。

金輪的高瘦身子陡然一震,無力地隨著腿勢空旋了一百八十度,竹竿一樣的身子向後倒下去,叭的一聲狠狠地跌在水泥路面上。那一點,已經踢折了他的膝蓋韌帶,沒有三個月以上的時間,是根本起不了床的。

門口的保鏢愣了,足有十幾秒鐘後,才回應過來,撩起西服外套,一邊向這邊跑,一邊從腰帶上拔槍。

渡邊城揚起兩手,發現新大陸一樣盯著我看了幾眼,做了個「撤退」的手勢。

保鏢們乖乖抬起九尾與金輪,塞進豐田車的後座。

「風先生好身手,不過你的武功再強,能擋得住山口組的衝鋒鎗和狙擊步槍嗎?你們中國人不是一直說『識實務者為俊傑』?放聰明些,大家合作,少不了你好處的,考慮一下,OK?」

隨即,他又向著驚魂未定的關寶鈴,冷森森地威脅著︰「怎麼?是你要收購尋福園嗎?實話告訴你,這裡──是我的,任何人敢在我的地盤裡撈食,最後的結果,嘿嘿,不過是站著進來,橫著出去……」

他的右手一直在輕輕撫摸著右耳上嵌著的一粒明珠,這個下意識的自戀動作,讓我覺得有點噁心,雖然他的外貌算得上高碩英俊,但男人在耳朵上做修飾,外加出奇的自戀,本身就是件詭異得令人作嘔的事。

毫無疑問,他不單單是在威脅,而且說過的話一定能辦得出來。

關寶鈴雙手捂著心口,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對渡邊城的話沒有絲毫回應。我覺得有些抱歉,如果渡邊城認為她是要搶購別墅的人,肯定會給她帶來麻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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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青銅雕像

豐田車呼嘯而去之後,奔馳車上的一個年輕的白面書生才遲疑地推門下來,整了整身上奶油氣十足的米色西裝,輕咳了一聲,大步向前走過來,假裝關切地問︰「寶鈴,剛才,你沒被嚇倒吧?」

這樣「有情有義」的護花使者也真夠搞笑的,如果不是我憤然出手,只怕關寶鈴還要受到九尾更過分的侮辱。

奶油小生有一張吹彈得破的俊臉,一雙風情萬種的大眼睛,高鼻樑、紅唇、白皙修長的手指,多情溫柔的聲音──所有「奶油小生」這個角色該有的,他都俱備了,包括弱不禁風的膽量在內。

這下子,已經完全把渡邊城一方得罪了,或許是一切麻煩的開始。不過,痛打了九尾跟金輪之後,心裡的悶氣也吁出了許多。

蕭可冷帶著安子、信子跑出大廳,剛才交手的一幕肯定已經清清楚楚落在她們眼裡。很明顯,安子姐妹眼睛裡充滿了對我的英雄崇拜。論勢力、財力,渡邊城已經佔了壓倒性優勢,幾乎沒有人敢抗拒他橫掃千軍的氣勢。在北海道,絕對沒人敢掃他的興、駁他的面子,至少那些「明哲保身」的日本人就不會。

「風先生,剛才……真是令我們擔心了!」蕭可冷的短髮在陽光裡跳躍著。她應該清楚我的武功身手,但還不清楚我的膽量和「遇強更強」的脾氣稟性。

我輕輕鬆鬆地笑了︰「這種人,不打不清醒!看他們以後還敢不敢隨便欺侮中國人──」

據很多國際媒體報道,近年來在日本工作的華人女孩子,有很大比例會受到各種日本男人的騷擾,情況堪憂。如果任何一個糾紛場合,都能有同胞勇敢地站出來制止就好了──像剛剛這個馬後炮的護花使者,簡直就是中國男人的恥辱。

我鄙夷地向奶油小生看了一眼,準備回客廳裡去。

關寶鈴甩開奶油小生,向蕭可冷深鞠一躬,聲音已經漸漸平靜︰「是蕭小姐嗎?我姓關,有件事過來麻煩你……」

在自己的偶像面前,蕭可冷並沒有像素質過低的擁躉一樣尖叫著昏厥過去,只是彬彬有禮地也還了一躬︰「請說。」

能收能放、能屈能伸、有禮有節、不卑不亢──這是蘇倫對蕭可冷的十六字評價,並且在來北海道之前,一直都在向我說蕭可冷的長處。接觸一天半,我至少已經感覺到了這一點。無關緊要的小事上,她很隨意、活潑、熱火朝天;一到了關鍵場合,立刻滿臉嚴肅認真,絕沒有絲毫懈怠。

關寶鈴的頭髮非常柔順,髮質也完美得像第一流的漆黑緞子,在陽光映射下令人心醉。她的膚色更是瑩白如玉的那種,微微泛著紅潤。當她躬身施禮時,我在這個方向看到她的長睫毛向下垂著,又長又密,彷彿一忽閃之間,是在美麗閃亮的眼睛上開了兩扇優雅的軒窗一般。

我不是好色如命的男人,但不知道怎的,一看到她的長睫毛,心裡已經受了莫大震動。她的美,帶著極其幽深神秘的色彩,當她直起身,眼光在我臉上稍作停頓時,我覺得她的眼神絕不是「清澈如水」的淺薄直白,而是風情萬種如剛剛融化的朱古力奶糖,帶著浮光躍金的深邃內涵……

「謝謝方纔這位先生出手,另外蕭小姐……我想請你割愛把這組別墅群賣給我,它的名字應該是……『尋福園』對不對?」

關寶鈴的話讓我啼笑皆非,她連別墅的名字都不清楚,怎麼會貿然出手購買?

我善意地點點頭,回身走向台階。尋福園不會賣,我也不想讓幾個女孩子把我當成「見了美女就挪不動步」的好色男,畢竟剛剛出手,不全是為了解救關寶鈴,而是對囂張瘋狂的日本人實在無法隱忍下去了。

走進客廳門口,目光無意識地向壁爐上方的雕像望去,他伸出的手臂是向下傾斜,應該是在指向地面。

壁爐是西方裝飾文化的標誌,而青銅雕像則是東方古老文化的代表,這兩樣東西擺在一起,似乎不倫不類。至少,要裝飾壁爐的話,應該是西方油畫或者是燭台之類的。

剛剛打了日本人,髒了我的手,所以我徑直走向後面的洗手間。

昨晚,我並沒仔細打量洗手池上方的鏡子,這時候屋子裡光線明亮,我也心情舒展,未免多看了鏡子幾眼。鏡子的玻璃尺寸為兩米寬、一米高,四邊鑲著雲頭紋、萬字紋、蝙蝠、走獸、如意等等東方圖案,而且四個角上,鑄著四個凸起的猙獰貔貅,每個都有拳頭大小,渾身鱗甲燦爛,泛著青光。

仿古鏡我見過不少,但卻沒看到做得如此繁複逼真的。

我抽出紙巾擦手,湊近鏡面,發現自己臉頰上有顆青春痘正要冒出來,忍不住伸手去摸──就在此時,我耳朵裡傳來「咕嚕」一聲。

我的回應足夠機警了,陡然後躍兩米,退到洗手間的門邊,單手搭在門框上。那種聲音,已經困擾了我半晚上,害得我覺都沒睡踏實。那是水泡聲,就在鏡子後面,可惜,只響了一聲便沒有了。

「嗯!這房子、有些古怪……」我瞪著那面鏡子,鏡子裡的人也瞪著我,彷彿是一幅靜止了的壁畫。

洗手間寬大空曠,進門正對的是白瓷洗手台、鏡子,向右手邊轉,是一扇防潮的高檔木門,把衛浴設備跟洗手台隔開,做到乾乾淨淨的乾濕分離。

牆壁和地面,都是沉靜的青灰色,特別是地面上,是跟客廳連成一體的青石板鋪地、白水泥勾縫──我聳聳肩膀,看著鏡子裡那張略帶錯愕的自己的臉。鏡子後面有什麼?怎麼會發出水泡聲?

我穩定心神後,再次踏進洗手間,走到鏡子前。

要想知道鏡子後面有什麼,最直接的辦法,就是把它摘下來。不過我多了一層考慮,暫且不忙動手,免得安子姐妹對我的神經、智力、思惟發生深刻懷疑。我是來接管別墅的,而不是疑神疑鬼要來拆掉別墅的。

水泡聲只響了一次就消失了,彷彿某個神秘的空間裡突然闖入了一條魚,吐了個水泡就倏地游離而去,再沒有任何動靜。

我狐疑地擦乾了手,走回客廳。

不知蕭可冷用了什麼婉拒的方法,關寶鈴已經帶著那個奶油小生離去,別墅裡又只剩下我們四個。

我在沙發上落座,對自己發現別墅處於「一箭穿心局」的事倍感鬱悶加疑惑。幸好,我還不能完全算是別墅的主人,只要迅速遠離,應該不會對自己造成大的傷害。特別是那種莫名其妙的水泡聲,搞得我時刻心神不寧的,一直在擔心會不會突然有地下水湧出來。

土裂汗金字塔的經歷給我留下了深刻的教訓︰對未知的事、未知的世界,千萬不要想也不想就馬上否定。只要地球存在、空間存在,任何事都有可能發生,人類對於地球和生命的理解太浮淺了,正如古人所說──「未知生,焉知死?」我們對於自身的存在,的確有超過「十萬個為什麼」那麼多的問題需要探索答案。

蕭可冷吩咐安子姐妹繼續上樓清理,自己則心事重重地坐在我側面的沙發上。

外面陽光普照,客廳裡卻因為我們同樣的沉默而瞬間冷場。

我的對面,便是那個引發我的困惑的壁爐,即使有嬌媚鮮艷的玫瑰花映襯著,仍舊不能讓我沉甸甸的心情愉悅起來。

「風先生,今天的事,如果這麼無限制地鬧起來,可能會影響到咱們到底能不能在此地安居樂業下去。渡邊城方面,有非常親密的山口組背景──我覺得,您為了關寶鈴出手,非常不明智。並且您知道嗎?關寶鈴也是為了收購別墅而來,看樣子,對別墅虎視眈眈的大有人在,依照我對日本人的個性理解,他們往往會為了自己的目的,不擇手段,文的明的不行,肯定就要動用暗的武的,所以,我對您的出手表示遺憾。」

蕭可冷的態度真的變「冷」了,表情非常嚴肅,也隨著我的目光直盯壁爐。

我笑了笑,對她的誤解不置一詞。

「後果會很嚴重?」停了一會兒,我才又笑著問。

她皺著眉,撓撓短髮,長歎一聲︰「不算嚴重……我也說不太清楚。楓割寺方面的後台管理者,也就是日本的佛教協會北海道分會,也向我發過十幾封商業信函,希望收購環木碗舟山這一圈的產業。他們有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是想把此地全部變為佛寺贊助者的私人墓地,讓死者永遠沐浴在佛光之下。如果大家的矛頭都指向尋福園的地產,這個問題就有些怪了,因為這片別墅群真的不值那麼多錢,而且……而且關於風水佈局……」

她揚起手,無奈地苦笑了一聲,沒有完全明說。

我接著她的話題︰「小蕭,手術刀先生有沒有向你解釋過,為什麼會存在這麼一所佈局被動的別墅?一箭穿心局的厲害,只要是粗通風水的人,都會大為撓頭,他難道不怕自己受害?」

現下,手術刀是什麼都不必害怕了,已經化為灰飛煙滅,長眠地下。

蕭可冷搖搖頭︰「手術刀先生只是叮囑大家不能住在這裡,其它的話什麼都沒說過。並且,很久前,尋福園的服務人員便一直遵守著同樣的規定,晚上全部撤出,絕不在此地過夜。」

我自嘲地笑起來︰「嘿,你該昨晚就告訴我的!免得我疑神疑鬼搞得滿屋野狼藉!」

這句話把蕭可冷逗笑了︰「是是,對不起,我實在想不通您說的話,什麼水泡聲?別墅存在了那麼久,根本沒聽說過──」

我若有所思地站起身,走到壁爐前,做了個專心傾聽的姿勢。

長久以來,我已經發現自己的聽力和視力跟別人明顯不同,很多細微的聲音,在某些特殊場合裡,只有我聽得到。

「風先生,別想太多,老房子,總是會讓人有些心病,特別是這房子的佈局解構,總是被別人詬病,說它極為不祥──這也是我最疑惑的地方,為什麼渡邊城會出那麼高的價錢,要一舉拿下它?」

我看著壁爐裡剛剛擺放好的木柴,忽然抬頭問︰「關於這套別墅,有沒有建築圖紙之類的資料留下來?我懷疑……我懷疑會存在密室之類的……」

早期的別墅,主人為了藏匿私人寶貝或者是為了躲避戰亂,往往設定特殊的秘室。在很多老房子裡,秘室、秘道幾乎是必不可少的。

蕭可冷垂著頭,疲倦地回答︰「您懷疑過的,以前手術刀先生早就懷疑並探索過了,沒有圖紙,但也肯定沒有秘室、秘道。房子的實際架構,一如它的表面看起來的那樣,簡單之極。」

上天可以作證,我真真切切地聽到了那種水泡聲,若只是從壁爐的下面傳來水泡聲也就罷了,為什麼連洗手間鏡子後面也會有?牆壁裡能藏下什麼秘密?簡直太匪夷所思了……

安子姐妹打掃完了樓上衛生後,回到客廳,向我出示了有關尋福園別墅的大部分政府批示檔案、地契、房契、歷年來的經營繳稅記錄。誠如蕭可冷所說,尋福園的經營情況,不好不壞,只是呈極為緩慢的攀升趨勢。可以肯定地說,這個別墅群在商業盈利方面,沒有任何閃光點,根本不值得別的財團下大力氣收購。

「渡邊城出兩億,嗯,關寶鈴小姐的價格更是離譜──她那麼急切地想買下尋福園,單單是咱們目前所處的這個莊園,她就能出到……五億……我簡直懷疑是在做夢,五億?簡直是日本地產業的奇跡。」

蕭可冷陷入了極度困惑中,此時完全忘記了關寶鈴是自己的偶像。

想起關寶鈴風情萬種的臉、身材、聲音,我的思想頓時活躍起來︰「關小姐還說了什麼?我看她來得那麼急,一定不會是只買房子那麼簡單吧?」

蕭可冷揶揄地一笑︰「就這麼簡單!您是救美的英雄,改天她過來時,可以親自面談。」

安子、信子偷偷交換著同樣意思的笑,默不作聲地彼此做著鬼臉。

這樣的問題,越解釋越顯得我心虛。

我不想再說什麼,起身上樓,暫且讓蕭可冷靜一靜,好好理順這些困惑的問題。

渡邊城志在必得的囂張態度,給我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我有理由相信,他肯出兩億的高價,最起碼會有超過四億的好處。

比如他的重工聯盟,曾在某國政府的高速鐵路建設項目中大包大攬地拿下了至少五個明顯投資虧損的項目,當時被競標對手德國西門子電氣、法蘭西巴黎地下鐵聯合會大大地恥笑了半年時間。結果,半年後,該國政府對於競標項目的一個全球材料單價上漲原素的經濟補償,第一筆補償款下來,已經讓重工聯盟在賬面上做到了盈利七千萬美金,實實在在地吞下了這塊計劃總盈利四點五億美金的大肥肉。

渡邊城是非常具有商業頭腦的經營高手,絕不會打無把握的仗。

走到樓梯拐角時,聽到那個落地鍾開始響亮地敲著,已經到了上午十一點。

從拐角向客廳回望,最顯眼的就是壁爐上方的雕像,立體感強烈,彷彿製造這個雕像的人,務求讓觀賞它的人,從任何角度得到的觀感都截然不同似的。但是很明顯,它的存在,跟整個客廳的佈置風格極不協調。

我寧願把它看成破解別墅風水佈局的一個護宅法像人物,而不單單是裝飾品。

大哥楊天和手術刀,都不是普普通通的江湖人物,他們的存在,可以說算是全球盜墓界的兩座里程碑,將會永遠載入盜墓界的史冊,萬古流芳下去。

我走進二樓的客廳,自然而然地坐到先前坐過的沙發上,斜對那個巨型落地鐘。

書房、臥室的門都開著,窗明几淨,纖塵不染。日本女孩子收拾房間的家政本事,是全球知名的,絲毫沒有衛生死角。

再看雕像的型式,猶如一個統率千軍萬馬的將軍,手裡捧著一隻座鐘一樣──這真的是現代鐘錶匠的獨特創意,古代將軍、現代鐘錶……

青銅製品總是會給人古色古香、歷史悠久的感覺,我看著雕像時,覺得它似乎已經存在了數千年似的,會錯誤地把它當成貨真價實的古董。陽光照在雕像腰間的劍柄上,表面已經被擦得錚亮。

我一時好奇,起身握住劍柄,要把這柄約摸一米半長度的青銅劍拔出來。

江湖傳說,古代十大名劍基本都是戰國的青銅器時代鑄造出來的,鋒利程度,已經達到了令後人驚歎再三的地步。

很簡單,當歷史的車輪從茹毛飲血的類人猿年代,發展進入夏、商、周這三個天下一統的奴隸社會時代,對於冶煉、鑄造青銅器的技術,只是基本掌握,根本談不到嫻熟精純。當時的鑄造工具也是簡陋之極,只有普通炭火和鼓風用的牛皮袋,要想在高溫淬煉下得到削鐵如泥的寶劍,萬里無一。等於說,鑄造一萬次寶劍,真正稱得上「名劍」的都不一定能出現一柄。

我注意到,劍鍔的陰面,有被鋼銼處理過的痕跡。那個部位,往往是標明劍的名稱的地方。

我用力拔了兩下,寶劍紋絲不動,彷彿是跟劍鞘鑄成一體了似的。

這麼精美的青銅雕塑,竟然挎著一柄裝樣子的劍,實在令人大跌眼鏡。我拍了拍這將軍的胳膊,自言自語地訕笑著︰「朋友,想不到,你是個……銀樣 槍頭?」

雕像高碩雄偉,我跟他站在一起的時候,需要稍微抬頭,才能看到他臉上極目遠眺的表情。他身上的鎧甲制做得非常逼真,上面鑲嵌著數不清的銅釘,頭盔則是標準的武將盔,除了高高的尖頂、護住太陽穴的兩翼、身後護頸的垂簾,還有護住額頭和鼻子的丁字形護翼。

我的目光緩緩地移動到他的腿上,赫然發現,他穿的高筒戰靴,竟然是古代騎兵專用的那種,後跟上帶著相當於「馬刺」作用的凸起。

「唔,這是個古代騎兵?不過做成手捧座鐘的型式真是太搞笑了,簡直讓人啼笑皆非!」雕像整體泛著冷森森的青光,如果是在陰天或者黑夜裡,他給人的感覺肯定有陰森森之感,不是太吉利的東西。

古代把「兵」稱為凶器,是死亡和戰亂的象徵。除了秦始皇的地下陵墓外,輕易沒有人會把氣勢洶洶的武士像擺在住宅裡。

我拔不出寶劍,伸手開了表蒙子,摘下那柄蓮花鑰匙。

這種鑰匙非常少見,蓮花花瓣磨得錚亮,看來老式座鐘上弦的週期會越來越短,對鑰匙的磨損非常高。鑰匙沉甸甸的,帶著莫名的寒意──

我敢打賭,自己又一次聽到了水泡聲,已經不必可以去描述那種聲音了,一股深沉的寒意油然而生,自己後背上驀的冒出了層層疊疊的雞皮疙瘩,情不自禁地用力攥緊了鑰匙。

聲音就在雕像背後,一聲連著一聲,急促而響亮。

蓮花刺痛了我的手心,我驚醒過來,向後退了一步,再次從頭到腳打量著這尊雕像。盔、甲、靴、鍾、劍歷歷在目,鐘擺仍在搖蕩著,從表面上看,他沒有任何理由會發出那種聲音。並且,這是在二樓,樓下即是客廳,客廳裡還有三個大活人,怎麼可能有水泡聲?

天下沒有一種水可以凌空漫上二樓的,這裡是別墅,而不是日本鄉間的水車磨坊。

我緊咬著牙,視線盯在雕像的臉上。以我鑒賞藝術品的不算粗淺的經驗得知,凡是「人」像,雕刻家定會刻意在臉上著力下功夫,特別是眼睛部分。世人都知道眼睛是心靈的窗戶,眼睛一「活」起來,整尊雕像都會充滿了無窮無盡的活力神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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