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盜墓之王(連載中)

7 谷野神秀

「風先生,要不要先去休息?」神壁大師對我的態度還算客氣。

    我苦笑了一聲:「不必,找不到關小姐,大亨還會再來。今天睡了,明天後天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繼續睡!」

    這一次,大亨來去如風,在我和籐迦連番阻擋下沒能製造屠殺血案,下一次,還能這麼幸運嗎?那麼,籐迦到底對他說過什麼?我的手放進口袋裡,突然觸到了一件冰冷的東西,那是屬於瑞茜卡的黑銀戒指。

    「嗯,神壁大師,有一個《探索》雜誌的美國女記者,叫做瑞茜卡,是不是來過楓割寺?」

    我記起了她,飛機上偶遇的漂亮美國女孩子。

    「是,曾經來過,但是……很快就離開了,在這裡停留了不超過五小時。」他的回答有些不自然,當然逃不過我敏銳的觀察。

    在我冷峻的持續注視之下,神壁大師略帶緊張地向塔裡指著:「兵見曾經向我報告過,瑞茜卡小姐在這裡拍過許多照片,還拍過『通靈之井』,甚至從塔頂拍了幾十張『冥想堂』的外景照片,然後就離開了。」

    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的眼皮不停地跳動著,在測謊專家眼裡,這是標準的「強直性非慣性撒謊」的明顯特徵,也就是說他在撒謊。

    我取出戒指,捏在拇指和食指之間,「噗」的吹了口氣。戒指上嵌著的琥珀石在夜色裡泛著晶瑩的光芒,吸引住了神壁大師的目光。

    「大師,兵見已經死了,不過在他臨死前,我給過他幾百美金,你該明白我的意思吧?」

    雖然還不明白神壁大師為什麼要撒謊,我隱隱約約感覺到瑞茜卡好像也出事了——兵見已死,神壁大師把一個死人說的話當作擋箭牌,很明顯是在隱瞞一段事實。

    神壁大師臉色大變,拍打著自己的衣袖,故作鎮定:「我不明白,我沒見過那個女記者,寺裡的採訪接待工作,一直都是由兵見處理。當然,為了擴大楓割寺的宣傳力度,他總喜歡編造一些駭人聽聞的傳說,我已經責罰過他很多次……」

    他又在撒謊,因為他看到黑銀戒指後的驚訝神色,已經說明了一切。如果只是聽了兵見的匯報,他是不可能對戒指如此忌憚的。

    關寶鈴失蹤引起的軒然大波還沒有消散,我不想再聽到瑞茜卡失蹤的消息,但事實證明,她也出事了,否則神壁大師不會抵死否認見過她。

    「啵」的一聲,籐迦手心裡的紅光驟然加亮,谷野的聲音也變得響亮了很多:「神壁,那件事瞞不過風,你說出真相吧!即使美國大使館追問起來,楓割寺沒有做過什麼,美國公民在這裡神奇失蹤,讓他們的秘密特工們隨便調查好了。」

    四周的霧氣越來越濃重,海腥味也越來越強烈,剛剛還能清晰看到的月洞門,現在已經模糊不清了。

    霧氣環繞著寶塔,飄浮在我們兩個人的腳下,如同演出舞台上釋放出的乾冰效果。

    我的預感再次得到了證實——瑞茜卡失蹤了,似乎還在關寶鈴之前,捏在手裡的黑銀戒指猛然變得沉重起來。

    「唉——」沒開口之前,神壁大師先長歎一聲,伸手撫摸著自己的光頭。

    做為楓割寺的主持,他的智慧和悟性的確捉襟見肘,在閒雲大師攜張百森闖寺時,他處理問題的能力已經左支右絀,方式極不恰當。接著發生了關寶鈴失蹤、大亨震怒的種種變化,肯定更會讓他腦袋發脹、心力交瘁。

    「我見過瑞茜卡,她來的時候,是由我親自陪同的,畢竟日本政府對『世界文明遺產』這個稱號看得很重。在經濟日益發展壯大的今天,政府方面最希望被全球各國承認的,就是日本的形像問題……」

    我冷冷地「哼」了一聲,心裡暗想:「形像問題?難道日本政府對自己的面子看得那麼重?怪不得總是不肯承認二戰時期那段既定的事實呢!」

    神壁大師又在摸自己的光頭,谷野忍不住大聲催促:「快說快說!楓割寺傳到你這一代,真是……真是……」聽起來,谷野費了好大力氣才忍住沒有罵人。

    真是奇怪,谷野神秀的年齡比神壁大師要低,何以谷野斥責起對方來,像是長輩在訓誡晚輩呢?

    「是是,我簡短說——就在塔邊,瑞茜卡給我拍照之後,我有事先離開,而且瑞茜卡說想自己走走。二十分鐘後,我還沒回到這裡,兵見就飛奔著來報告,說寶塔神水又出現了,結果……結果從那以後就再沒見到她。」

    某些人會在「亡靈之塔」裡消失,這已經是楓割寺方面毫無辦法的事,他們又不敢正式向日本旅遊局方面提交報告,怕被政府方面斥責為怪力亂神、損害國家形像,所以一直都在隱瞞。

    「風,那個女孩子好像已經消失了,就像此前失蹤過的很多人一樣,在我的意識中,失去了能量活動的跡象,基本可以判定為死亡。」谷野很平靜地做了結論,彷彿瑞茜卡的死,不過是一隻昆蟲、一隻蝴蝶從這個世界消失。

    戒指仍在閃光,但她的主人已經不在了,我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好自嘲地把戒指放回口袋。在大自然的神秘力量面前,人的生命脆弱如蟻,只能任憑擺佈。

    「谷野先生,我想……試試能不能參悟進入『那裡』,兩位大師一走一亡,我覺得自己的思想突然發生了極大動盪變化,也許到了能為楓割寺做點事的時候了……就算發生意外,楓割寺可以挑選更聰慧的弟子主持大局,請成全我……」神壁大師踏上幾步,一直走到籐迦身邊。

    現在基本可以確定,進入「那裡」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會很「危險」,那麼關寶鈴呢?就算谷野說她仍然活著,會不會像上次籐迦在金字塔裡發生的怪事一樣,活著——但是以「植物人」的狀態存在?

    交給大亨一個「植物人」關寶鈴,他一定會氣得發瘋,接著倒霉的將是神槍會跟楓割寺。

    我搖了搖一直不停發脹的腦袋,越來越發現找回關寶鈴變得無比困難了。

    「神壁,你怎麼還沒領悟我的意思?」谷野的聲音露出明顯的失望。

    在所有的對話過程中,籐迦的雙腳始終沒有挪動過,彷彿牢牢地在地上生了根。漸漸的,她的全身都被籠罩在霧氣中,只有紮著頭髮的紅色絲帶還在隨風飄動著。

    「穿越和『進入』,是一件物理意義上的事,而不是佛教上的『頓悟』與『白日飛昇』。你在楓割寺超過五十年,只是在『讀死書』,慧根日漸愚鈍。算了,你還是安心做自己的主持工作,至於『海底神墓』的秘密,自然會等待有緣人來發掘,你可以走了!」

    谷野又在咳嗽,情緒有些激動起來。

    神壁大師受了打擊,困惑地對著籐迦掌心裡的紅光,根本不肯離開,深吸了一口氣,再度開口說話時,兩邊太陽穴已經深深凹陷,像一個豎直擺放的酒碗,這是內家高手內力爐火純青之後、又開始韜光養晦、週而復始的一種奇特現象——「我想試一試,這是最後一次了!公主對楓割寺很重要,如果可以代替她,我寧願犧牲自己。」

    「哼哼,代替?算了吧!你沒有慧根,硬要做什麼,只會是盲目送死,對整件事絲毫無補。沒有人可以幫助公主做決定,你還是走吧!」谷野已經變得不耐煩了。

    籐迦既然跟天皇之間有複雜神秘的關係,又是唯一能讀懂《碧落黃泉經》的國寶級人物,更是古代高僧靈魂的寄居體,任何一種身份都能讓楓割寺上下肅然起敬,谷野等人當然沒權力決定她的行動。

    神壁大師陡然指向我:「他!他可以代替公主!對不對?他是有慧根的,並且曾經兩次救過公主……」

    他的手指一動,空氣裡忽然起了隱隱的風雷激發的動靜,並且一股無影無形的勁風直撲到我眉睫上。他的武功真的高不可測,隨便舉手投足,已經構成了變幻無方的殺招。

    「我?」我冷笑,覺得他這一指明顯不懷好意。

    「那裡」似乎是個有去無回的死亡陷阱,救關寶鈴固然重要,但「尋找大哥楊天」的事情沒有徹底塵埃落定之前,任何事都要為這件事讓步。

    「對,是你。我知道你在埃及沙漠裡做過的一切事,有膽量、武功高強、悟性過人,並且有超強的堅忍不拔的意志。在日本,很多人已經把你比喻成幕府時代的著名忍者柳生射殺丸,這在我們國內都是很少看到的。還有,你曾救過籐迦公主,在國民心中,已經披上了一層『勇者』的光輝。我相信你,在『亡靈之塔』,你必定還能夠無往而不利,再次成名……」

    神壁大師的話帶著無窮無盡的蠱惑人心的力量——幕府時代的「暗派殺手之王」柳生射殺丸,最擅長於沙地荒漠裡的伏擊殺人,征戰江湖十一年的時間裡,死在他「柳生劍」下的著名將軍、貴冑不計其數。

    我不想把自己的形像塑造成只知道一味瘋狂屠戮的殺手,並且被日本人尊崇,似乎也不是什麼太光榮的事。

    「『那裡』,是什麼地方?就是我們的腳下嗎?深度是多少?難道沒有另外的途徑進入,非得等待『神之潮汐』?」

    我再次跺著腳,把膝蓋以下的冷霧驅散。

    神壁大師與籐迦對視了一眼,兩個人同時露出困惑的表情。

    「如果有其他途徑,不必你說,我們也早就著手進入了,何必跟大亨對陣?」籐迦一直沒有明說自己跟大亨到底談了些什麼,竟然能夠將大亨的滿腔殺氣轉換為春風化雨?

    谷野補充著:「或許是在我們腳下,或許是在北海道下面深不可測、遙不可知的某處深海海溝裡。從北海道縣志上有『神之潮汐』的記載以來,總共有四百六十人失蹤在『亡靈之塔』裡,但沒有一個人重新發回消息,說明那裡到底是什麼樣子。希望你是第一個,馬上改寫『亡靈之塔』的歷史,改寫楓割寺的歷史……」

    我喃喃地重複他的話:「腳下?海底?」同時蹲下身子,伸出雙手撫摸著腳下濕滑冰冷的石板。

    北海道之行的兩個任務已經完成一個,籐迦甦醒,我在埃及沙漠那段經歷的心結已經解開。剩下的時間,應該全力以赴探索尋福園的秘密,為追尋大哥楊天的蹤跡而努力,那麼,我該去接受谷野的邀請,冒這個險嗎?關寶鈴在我心裡的地位,是不是已經到了可以為她不顧一切犧牲的地步?

    一瞬間,我的思想產生了又一輪混亂,突然感到無法選擇。

    「可惜這樣的問題沒法求教於蘇倫,對於關寶鈴,我到底存在著一種什麼樣的感情?她是大亨的女人……難道我可以為了大亨的女人而冒險,為他人作嫁衣裳,就像尷尬的王江南一樣?」

    繼續在關寶鈴的嫵媚裡沉淪下去,王江南必定就是我的前車之鑒。

    「風,你在想什麼?」籐迦根本無視神壁大師的存在,目光直視著我的眼睛。

    「我腦子裡很亂,需要到塔頂上去吹吹風——」我不想把自己跟楓割寺的「私事」混為一談,他們要振興發達、要一統天下、要為日本爭光,通通跟我沒有任何關係。我之所以三更半夜站在這裡,只是為了找到關寶鈴。

    我的腳步變得非常沉重,因為按照谷野的說法,就算想救關寶鈴也不一定能順利到達「那裡」;到達之後,根本無法保證還能重新回來,之前根本沒有順利進出「那裡」的先例。

    「去救,可能大家都完蛋!不去救,關寶鈴自己死,她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有重新出現的幸運了吧?」

    每一層樓梯是十九層,轉彎向上再過十九層,才能到達寶塔的第二層。我漫無目的地向上登去,很快便聽不到谷野與籐迦的對話聲了。

    我一直走到了頂層,靠在欄杆邊。此時電話已經握在手裡,我突然有給蘇倫打電話的衝動。進入尋福園之後,因為時空的阻隔,似乎我跟蘇倫之間出現了難以琢磨的裂痕,每次在電話裡的探討都是不歡而散。在我心裡,蘇倫的影子正在逐漸被關寶鈴取代。

    如果關寶鈴不是大亨的女人,我會努力賭一把,看能否把她留在自己身邊。看到王江南在她身邊殷切守候時,我心裡除了冷笑、鄙視,更多的是嫉妒,無論自己承認不承認,這都是不爭的事實。

    夜這麼冷,天地昏暗,白霧瀰漫,向塔下面望去,所有的房屋建築都籠罩在霧氣裡。向南面看,尋福園方向白茫茫一片,什麼都看不到。

    我扶著欄杆繞了一圈,只見霧氣,不見人影,於是堅決地撥了蘇倫的號碼。

    蘇倫的聲音依舊疲憊:「風哥哥,今晚剛接到小蕭的電話,跟大亨對敵的事我都知道了。」

    我微笑起來,想必蕭可冷已經把我的英雄事跡都源源本本告訴了蘇倫。

    「風哥哥,你太魯莽了些,大亨的勢力暴露在外面的,只是冰山一角。跟他對敵,沒有好處,只有無窮無盡的危險。還有,關寶鈴是大亨的女人,王江南已經做了前車之鑒,你千萬不要重蹈覆轍。大亨的霹靂雷霆手段,昔日哥哥還在的時候,不止一次講給我聽過,每一件都足夠令人驚心動魄。比起中東小國的暴君,那些人的手段簡直就顯得太仁慈、太幼稚了……」

    我心裡漸漸發涼,雖然並不預期得到蘇倫的表揚,卻也不想劈頭蓋臉遭到一陣訓誡。

    「你在聽嗎?風哥哥?」蘇倫停住了滔滔不絕的敘述。

    「我在聽,我懂你的意思!」我只能保持沉默,並且後悔打這個電話給她。遇到關寶鈴又不是我的錯,全世界男人都知道她是大亨的女人,何必單獨重複給我聽?

    隔閡正在無休止地加強、加寬、加深,蘇倫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換了輕鬆點的口氣:「風哥哥,你猜我們現在到了哪裡?」

    我悶悶地「唔」了一聲,去川藏邊界的路跟一路上的村莊,根本在地圖上沒有清晰標示,即使是大陸駐軍的軍事地圖裡,也只是籠統地用近似等高線來表示。那個地方,根本沒有固定的路線,或許一場暴雨、一場山洪,就能截斷山裡所有的通路,然後再開闢出無數條新的羊腸小道來。

    「我們在一個叫做『落鳳坡』的小鎮,據說是三國時候劉備的軍師『鳳雛』龐統被射殺的地方,呵呵,這邊的人喜歡胡謅八扯地跟古人攀親戚,聽說再向前去還會遇到一處名為『八卦陣』的遺址,花一塊錢人民幣就可以在石陣遺址裡騎著毛驢鑽半個小時。」

    提到這些,她的語氣變得輕鬆而愉快,我很想知道,她是跟誰在一起的,是不是那個該死的生物學專家?

    籐迦甦醒的消息想必她也知道了,我忽然沒有了跟蘇倫討論的心情。

    「風哥哥,你聽起來不開心?」

    她還記得照顧我的情緒嗎?我冷笑,伸手在欄杆上拍打著,猶豫要不要把谷野神秀與籐迦的討論內容說給他她聽。

    話筒裡出現了另外一個男人的聲音:「蘇倫,這是今天的電腦分析資料,請把修刪意見明天日出前拿給我,晚安。」

    我的火氣勃勃地開始在胸膛裡爆發出來,壓抑著怒火:「蘇倫,我要掛了,關寶鈴失蹤的事,有了最新進展,我必須得參加,詳細情況以後再說吧!」

    她已經激起了我的醋意,現在我才明白,原來男人也是很容易吃醋的,只是看有沒有合適的機會。

    「風哥哥,千萬不要冒險,你得對自己的行為負責,別忘了去北海道的首要任務是——」

    蘇倫的聲音驟然提高,非常不滿,只差要對著話筒咆哮了。

    我成功地用「吃醋」回擊了她的「吃醋」,但就在此時無意識地向塔下一望,驀的發現霧氣已經全部散盡了,塔外的天井裡,所有的地面都像一面巨大無比的水銀鏡子一樣在閃閃發光。

    我「絲」的一聲長長地倒吸了一口涼氣,霧氣的確散了,地面上之所以會發光,是因為突然有了水,那些都是動盪不安的水光。

    「是『神之潮汐』,是……」我不知該如何描述此時的心情,明明在谷野的推算下還有十幾個小時才能出現的怪事,提前出現了。

    「風哥哥,你說什麼?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蘇倫的聲音再次提高。

    我倚在圍欄上,不停地做著深呼吸,雖然電話仍在嘴邊,我卻已經顧不得再跟蘇倫對話。水已經漫延到天井四面,把亡靈之塔無聲地包圍起來。

    「風哥哥——」蘇倫還在叫。

    我抹了抹額頭上突然湧出來的大顆大顆的冷汗,身子驟然彈起來,衝向樓梯。「神之潮汐」出現,籐迦進入「那裡」的試驗馬上就要開始了,不管我想不想參與這件事,都得親眼看看寶塔一層的神奇變化。

    我的輕功已經發揮到極限,幾乎每段樓梯都是一躍而下,到拐彎處腳尖一旋,然後繼續躍出去。連續縱躍加上精神緊張,我覺得自己的心臟正在拚命地洶湧跳動,渾身的血流速度也在不斷加強。

    六層、五層、四層……我的耳朵裡什麼都聽不到,只有熱血鼓動血管,汩汩跳蕩著。

    「籐迦能到『那裡』去嗎?她是日本的公主,一旦在楓割寺裡再出了事,天皇肯定震怒,不把楓割寺翻過來才怪!谷野呢?這個把自己關在古怪房子裡的人,難道另有其他隱秘的目的?他要參悟『海底神墓』的秘密——他到底知道些什麼?他把所有的武功智慧傳給谷野神芝,又是什麼道理?」

    我希望籐迦能成功,無論如何,她進入「那裡」,與關寶鈴在一起,至少給關寶鈴做個伴。

    在我印象裡,關寶鈴是個柔弱的女孩子,需要有人時刻關注她、照顧她。當然,不是王江南那樣惺惺作態的江湖人,而是從心底裡喜歡她、嬌寵她的人——「大亨是嗎?坐擁權柄,富甲天下,這樣的男人還有餘暇去珍惜一個女孩子?」

    三層、二層……我清醒了些,聽到塔外的水輕輕拍打著塔基,發出輕微的「噗、噗」聲。

    「風哥哥,回答我,你在做什麼?」蘇倫的聲音變得惶急無比,或許是我急速跳躍中的風聲灌進聽筒裡,她能感覺到我在緊張無比地快速奔跑著。

    顧不得回答她,我迅速跳下最後一段台階,已經到達了一層。

    沒有人,沒有籐迦、也沒有神壁大師,一層的空間就這麼大,沒有任何可供藏匿的地方。視線所及,看不到一個人影。

    「籐迦小姐!籐迦小姐!」我叫了兩聲,猛然發現左手邊還有一路向下的樓梯,一下子自嘲地笑起來:「噢,天哪!還沒到一樓,當然不會有人!」舉步向樓梯走下去的時候,我覺得自己的腦子還算清醒。

    十分鐘前,我從一層到了塔頂,現在是從塔頂下來,沿著樓梯前進,肯定能回到一層。這是顯而易見的道理,我在樓梯上,樓梯的盡頭,就是籐迦跟神壁大師站著的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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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沉入海底

在這種空間裡,時間已經成了不重要的東西,當我被關寶鈴的扭動驚醒時,時針指在清晨六點上。她在我懷裡緊貼著,閉著眼睛,但顫動的長睫毛表明她已經醒來了。

    「關小姐,或許我們該努力尋找出路,不能等——」緊急閉嘴,把那個「死」字消彌在喉嚨裡。中國人不喜歡講不吉利的字眼。

    海藻就在我們腳下,墨綠色,寬度超過一米,像是密密麻麻的原始森林。我們仍然在下降中,但速度變得很慢。我明白,這種下降至少要持續到接觸海底泥沙為之。在海底暗流的作用下,運動不止的泥沙很快就會擁過來,把這個空間蓋住,然後一層一層覆蓋,直到讓它成為海底荒丘的一部分。

    我們是應該找出路自救,但這種希望看起來非常渺茫。

    關寶鈴慵懶地張開雙眼,向四面看了看,又重新閉上眼,蜷縮在我懷裡。

    當我迷戀於她小貓般乖巧的沉睡表情時,「大亨的女人」這五個字閃電般地從腦海裡彈射出來,令我雙臂猛的一顫。是富甲天下的大亨用金錢和柔情,把她培養成了萬眾矚目的巨星。在她生命裡,或許應該出現、也只能出現的是大亨那樣獨一無二的男人,但卻絕不是我。

    我是誰?一個籍籍無名的盜墓者,一個未來不知能否成功的小人物——我配不上她,並且絕對不可以乘人之危,在她最需要幫助與呵護的時候,做出什麼事來。一念及此,我下意識地立刻放開了手臂,她倏地再次睜開眼,長睫毛閃了閃:「怎麼了?」

    我無言以答,腦子裡有些煩亂。

    關寶鈴離開了我的懷抱,起身整理衣裙,嘴裡哼著一支韻律緩慢的曲子,似乎並不為目前的困境而擔心。

    「關小姐,咱們最好談一談。比如請你說一下,你是如何到這裡來的?你拜謁『亡靈之塔』和『通靈之井』的目的?你要收購尋福園的想法?這種狀況下,只有開誠佈公,大家或許才有生還的機會,對不對?」

    我始終相信,她絕不可能無緣無故跑去收購尋福園別墅,要知道她根本對於商業運作一竅不通。就算在目前的影壇、歌壇炙手可熱,也都是她那個精明能幹的經紀人在全權打理,她幾乎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女孩子。

    她在玻璃地面上輕輕滑步,輕盈地旋轉著,像是舞池裡艷壓群芳的天後,讓我眼花繚亂。

    可惜沒有音樂,否則坐在台階上欣賞她的舞蹈,是最愜意不過的事,而且並不是人人都有榮幸看關寶鈴跳舞的,或許大亨——「又是大亨!又是大亨!」這個名字已經成了我思想的死結,一運轉到這裡,就會被迅速卡住。

    「我從東京片場到北海道來,是出於對『通靈之井』的崇拜。有個人,患了很怪異的病,聽說楓割寺兩大高僧的智慧通天徹地、震古爍今,於是順路來請教他們。結果,龜鑒川、布門履兩位大師根本不接見普通人,再加上寺裡來了一個身份神秘的植物人,頭幾次,我都是無功而返,直到有一次的黃昏,我就要離開楓割寺的時候,聽到了上天的神諭——」

    她停下來,雙腳交叉,做了個「天鵝芭蕾」的動作,大眼睛忽閃著,表情嚴肅地加重語氣重複著:「上天的神諭!」

    我笑了笑:「很好,請繼續說,上天告訴你什麼?」

    在神話傳說中,很多人都得到過上天的啟示,而我有過在埃及沙漠裡聽到土裂汗大神的召喚的經歷,那雖然不是來自上天的,卻也是某種類似於「上天的啟示」的東西。

    「那種巨大而空洞的聲音告訴我,參拜『亡靈之塔』,然後便可以在『通靈之井』裡得到未來的提示。」

    她轉了個圈,裙擺飄飛起來,像一隻了無牽掛的蝴蝶。

    我忍不住苦笑:「關小姐,看起來你似乎一點都不為目前的困境擔心啊?不如暫時停下來,多保存保存體力為好。」雖然還沒感到飢餓,但我們總會有感到餓的時候,這裡上上下下乾淨得像是剛剛洗刷完畢,肯定找不到任何食物。

    她驚訝地望著我:「困境?有你在,什麼問題不都迎刃而解了?」

    我聳聳肩膀,不明白她為什麼如此相信我的能力。

    她滑向我身邊,做了一連串眼花繚亂的旋轉動作,伸手捉住了我的胳膊:「你,埃及無敵勇士,智慧天下無雙,對不對?我看過你的自傳,並且很希望在二零零六年的片約裡增添一部盜墓電影,就用你自傳裡的題材,好不好?」

    經過一夜的熟睡之後,關寶鈴變得精神異常飽滿,跟從前的愁腸百結、沉鬱滿臉絕不相同,說話也明顯地多了起來。

    「我雖然不知道目前是在哪裡,但只要跟你在一起,一定會化險為夷、高枕無憂,不是嗎?」她專注地盯著我的眼睛,讓我不好意思搖頭否認。

    我是「盜墓之王」楊天的弟弟,但卻沒有鐵娜她們吹噓的那樣無所不能,很多事得一步一步踏踏實實地做,而不是單靠動動筆、動動嘴就能完成的。

    腳下被無邊無際的海藻充斥著,某種不知名的帶著磷光的蝦被我們驚動,慌慌張張地四處逃竄著。

    「對,我們一定能離開這裡,而且我很希望把埃及金字塔那段經歷搬上銀幕,現在請告訴我,『通靈之井』告訴過你什麼?」

    尋福園的「九頭鳥掙命」的凶險格局人所共知,我希望得到的,不僅僅是關寶鈴收購別墅的原因,也包括渡邊城那邊的收購目的。更重要的,以大哥楊天對於五行八卦這一門學科的精深造詣,怎麼會堂而皇之地建一座「敗局已定」的房子出來?

    「一箭穿心局」針對的主要目的不是尋福園,但只要有「亡靈之塔」這支沖天長箭存在,隨時都會在流年、風水轉換牽引下,改變射獵的方向,誰也不能保證尋福園不會被它損害。這種佈局,不發則已,一發便是滅門慘劇,人神俱亡,所以才被稱為「穿心局」,是風水格局學說上的十大凶局之一。

    之所以手術刀會覺得尋福園別墅裡埋藏著某種秘密,或許正是基於大哥這樣明顯的失誤,因為在大哥的一生中,做任何決定都是高瞻遠矚、聰明無誤的。

    「水面上出現的是一段文字,只要把尋福園別墅拆除,那麼鎮壓住『亡靈之塔』靈脈的障礙便全部去除。接下來,我可以帶那位患病的朋友過來,借助楓割寺的靈氣,破除他身體裡被種下的任何詛咒。」

    她的敘述輕描淡寫,而「水面文字」這一節另外稍微有些困惑:「那些文字,是波浪翻滾形成的對不對?你有沒有別的感覺,比如想跳下去將這些文字撈上來之類的?」

    我曾在水面上看到過被分成兩半的星星,並且差點跳入水裡。

    「不,沒有,我為什麼要跳進去?我又不喜歡游泳。」她搖頭否認。

    我無奈地歎氣:「好吧,你是怎麼到這裡來的?據王江南說,你只不過想進來參拜最後一次,可是在沒有任何人目睹的情況下,就突然神秘地消失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以王江南的愚鈍,面臨突發事件,根本毫無應變能力,最糟糕的是竟然提前通知了大亨,可謂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關寶鈴略顯困惑地回答:「我不太清楚,那天我離開王江南的車子之後,心情很不好。我討厭他,但幸好有他陪著,才不至於灰溜溜地離開別墅。我走到塔裡,祈禱上天能讓我朋友的病迅速痊癒,突然之間,眼前彷彿出現了幻覺,塔外面汪洋一片,緊接著就來到了這裡……」

    這種回答,與我的想像基本吻合,只有在「神之潮汐」出現的時候,才可能發生神奇的「穿越」事件。我進入這裡,也是因為這陣神秘的潮汐。

    我站起身,活動活動手腳,準備一層一層仔細搜尋,看看還能發現什麼。

    樓梯與石壁的結構,表面看上去,跟「亡靈之塔」相近,都是粗糙的白色石塊。每一層的塔門都被神秘的海水封閉著,但是又一滴水也不會湧進來,我們猶如處身於海洋中的一個巨大氣泡裡,只要氣泡不破裂,海水永遠沒辦法淹到我們。

    頂層的屋頂與底層的地板都是極厚的玻璃,目測大概有二十厘米開外,可謂堅固之極。

    「是什麼人建造手打了這個奇怪的東西?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海底神墓』?」我繞著樓梯上上下下了十幾次,大腦一點都不閒著。如果這就是傳說中的「海底神墓」,那可真是名不副實了。所謂「墓」必定要有人的屍體殘骸,但現在這裡一塵不染,像是個隨時打掃的展覽館,跟「墓」牽扯不上絲毫關係。

    最後一次,我回到最下層,關寶鈴精神很好,一直都在哼著曲子,彎腰尋找著海藻間的不同生物,幾乎每隔幾分鐘都會大聲歡呼,無論是為了一隻蝦還是一隻蟹或者是某些彎曲羞怯的沙蟲。

    隨著沙蟲的出現越來越頻繁,我知道這個空間很快就會墜落到海底沙床上。

    「我們死了,這個空間叫做『墓』就有點名副其實了!」我苦笑著自我解嘲。

    「怎麼?還沒找到出口嗎?」關寶鈴滿不在乎地抬頭望著我,或許在她心裡,我比超人更勇猛無敵、神通廣大,隨時可以突破空間,讓我們倆回到地球人間。

    「我想從那裡游出去看看,或許能有辦法——」我指向塔門。徒手潛泳這門功課我曾努力學過,並且成績優良,但在如此深的海底進行卻從未嘗試過。

    關寶鈴突然變色:「不!不行,你不能游出去,有個人就是從那裡出去的,結果再沒回來!」

    我愣了愣,心臟猛然狂跳起來,大聲吼叫:「你說什麼?另外一個人?是誰?」

    這麼重要的事,她此前竟然一直隱瞞,簡直太沒有道理了。我衝到她面前,氣急敗壞地抓住她的手腕:「告訴我,是誰?是不是一個美國女孩子?是不是?」

    那是我的第一直覺,因為我覺得這個空間裡似乎有某種特殊的氣味是屬於瑞茜卡的。

    關寶鈴驚慌地連連點頭:「是是,她的名字叫瑞茜卡,是《探索》雜誌的記者。她比我先到這裡,我們談了很久,而且談得很投機。她游出去是希望能找到路回楓割寺去,結果一出去就再沒回來。」

    我用力搖著她的手臂,直到她疼得眼睛裡充滿了晶瑩的淚水。

    「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為什麼?」其實,瑞茜卡的存在與否,對我根本不重要。我只是在氣惱關寶鈴沒有向我說明所有的情況,怕她心裡有不肯告訴我的秘密。

    「我忘記了……我很累,自己真的忘記了,再說,這件事跟我們所處的困境沒什麼必然的聯繫。她沒法跟你相比,你肯定有辦法讓我們離開這裡,對不對?」

    關寶鈴一直在流淚,我又一次被她的眼淚擊倒了,無條件地原諒了她。

    「大亨的女人!我眼前的,只是大亨的女人。她有權利保持自己的一切隱私,包括大亨的病在內……也許,離開這個空間,我們很快就會彼此分開,誰跟誰都沒有關係!」我凝視著她腮上的淚珠,突然有強吻她的衝動,因為我覺得那些淚珠每一顆都比價值千金的珍珠更寶貴。

    「不要哭,沒事了,真的沒事了……」我柔聲勸她,恨自己大聲吵嚷嚇到了她。

    我望著漆黑的塔門,想像著那個來自美國的女記者如今不知浮屍何處了。沒有氧氣設備的情況下,在水中存活不可能超過一分鐘。現在已經過了整夜時間,就算是神仙都不一定能救得了她。

    腳下似乎震動了一次,地板上清晰顯現出海底銀白色的細沙來。我們已經到底了,沒有計量儀表,無法估計具體深度,但從各種莫名其妙的深海小生物身上,能夠想像出外面是一片從未有人類踏足的原始海底。

    關寶鈴擦掉了眼淚,繼續說下去:「我跟她談得很投機,她說自己曾是洛杉磯大學聯盟的游泳冠軍,所以才會冒險游出去。我的確是忘記告訴你了——自從你出現,我突然覺得心裡無比鎮定安穩,什麼都不再擔心……」

    無論怎麼說,瑞茜卡已經成為過去式,不管她以前做過什麼,此時都不重要了。唯一另我感到困惑的——傳說中「亡靈之塔」是「海底神墓」的入口,但我們卻莫名其妙進入了這樣一個空間,這到底算不算是「海底神墓」呢?我至少要證明這個問題,絕不能老老實實地困守在這裡。

    我要出去,步瑞茜卡的後塵,但我對自己的潛泳技術有信心,既不想做太平洋上的浮屍,也不要做深海魚類的餌料,而是順利出去,安全回來,畢竟這裡還有個需要我照顧的關寶鈴。

    關寶鈴可憐兮兮地站在我面前,睫毛上垂著晶瑩的眼淚。

    我實在忍不住她的誘惑,不自覺地張開雙臂,把她摟在懷裡。「大亨的女人!大亨的女人!」心底裡有個酸溜溜的聲音一直不停地耿耿於懷地叫著,彷彿要竭盡全力地把我們分開,但我的手臂不斷發力,越來越緊地擁著她。

    關寶鈴的手臂箍住我的腰,臉貼在我胸膛上,頭髮上的香氣填滿了我的鼻孔。

    這個緊緊的擁抱持續了至少有十分鐘之久,我的手臂用力過度,都變得麻木了。

    「我很冷,抱著我,別放手……」關寶鈴帶著傷感的鼻音震動著我的胸膛,讓我的勇氣一次次空前高漲。

    「別擔心,我們一定會重返地面,我要做的事,一定能成功!」我在她耳邊莊重地發誓。

    「我知道,我相信,你是真正的勇士……」

    真希望就這樣擁抱一輩子,我越來越確信關寶鈴才是我今生最中意的女孩子。如果這次能夠生還,我會追她,把她從大亨身邊搶過來,做我的女朋友。

    從來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裡,抱著自己喜歡的女孩子,並且未來是如此渺茫。想想看,我們正孤單地沉在無限深度的海底沙床上,沒有任何通訊工具,沒有人知道我們的下落,所以也就不可能得到有效的救援。

    在茫茫的太平洋底,就算是一艘波音飛機或者萬噸巨輪的殘骸,搜尋起來都萬分困難,更不要說是這樣一幢莫名其妙的建築物。我無法想像這個空間的外表是什麼樣的,或許看起來會像某種古代建築的煙囪遺址吧?

    當我抱著關寶鈴時,時間似乎過得特別快,我甚至開始不相信腕表上顯示的訊息:「四個小時過去了?可我覺得我們只不過是坐了一會兒——不行,我必須得嘗試著想想辦法,不能坐以待斃!」

    我輕輕推開關寶鈴,讓自己被愛情沖昏的頭腦冷靜下來:「我要游出去看一看,至少弄清楚這東西的外壁,或許、或許有辦法升到海面上去……」這些話無異於天方夜譚,但我一直相信,就算《天方夜譚》上的神話故事是人類編造出來的,最起碼也會有開始編造的雛形,不至於是憑空捏造的。

    人創造了神話,想必在這些神話出現之前,地球上存在著一群像「神」一樣的種族存在,才會有了神話的編纂基礎。

    關寶鈴不再阻攔,並且她的眼神裡流露出的信任感讓我一陣陣感動。她是完全有別於蘇倫、鐵娜、蕭可冷、籐迦的,柔弱但睿智,那麼深刻地相信我,彷彿我們的緣分早就注定了一千年,而不是短短幾天的認識、倏忽幾個小時的相知擁抱。

    「我相信你,咱們一定能回去。」她伸出右手的小指,勾住我的左手小指。

    她的唇那麼蒼白,我不敢再次看她的眼睛,怕自己控制不住慾望的誘惑。江湖中人,最最秉持「君子不欺暗室」的古訓,如果這時候我對關寶鈴做些什麼,就算她不反抗,將來我也會永遠鄙夷自己。

    「等我回來——」我走近塔門,深吸了一口氣,驟然跨了出去。

    我們的確是在海底沙床上,到處都有星星點點的深海磷光生物在閃閃發光,視線所及,不可計數的巨大海藻像是茂密的原始森林矗立著。當它們隨海底暗流搖曳時,又像是恐怖的海底女巫的骯髒頭髮搖蕩著,帶著恐怖的震撼力量。

    我只有一分鐘的潛泳時間,還得隨時注意不能捲入海底暗流裡,所以一踏入水裡,身子便盡量靠在塔身上。經過十幾秒鐘的摸索,我的心情逐漸放鬆下來,至少這個空間的外壁仍舊是寶塔的樣子,彷彿是「亡靈之塔」的某一截斷裂在水中了。

    「那麼,我只不過是從塔頂飛奔而下的時候,進入了隱蔽於地下的塔身,然後隨著神秘的力量斷裂,墜入海底?楓割寺下面直通大海嗎?難道一直以來流傳的『亡靈之塔是用來鎮海眼』的傳說是真的,而我們此時就是在海眼裡?」

    儲存在肺部的空氣已經耗費到極限,我迅速摸到塔門,躍了進去。

    這是第一次成功的試驗,雖然全身都被海水浸透了,但我的心情卻稍微放鬆了一些。我們仍舊在人類建築裡,而不是一個不知來處的神秘空間。

    關寶鈴撲過來,不顧我滿身濕淋淋的,用力保住我,又一次紅了眼圈。

    這個古怪的空間,成了我們賴以棲身的家,她像個溫順可愛的小妻子一樣等我回來。這一刻,我忽然很想有一個家,不再是一個人坐立行走的孤單浪子,每次回來,都有一個人在燈下等著我。

    一個深深的擁抱,驅散了我思想裡對深海的無窮恐懼。

    「我們只不過是隨著斷裂的『亡靈之塔』落入了海底,相信很快就會有人來救我們。」我望著空空蕩蕩的樓梯,想像著頂層那塊透明玻璃露出的海底風景。

    「是嗎?你確信有人能知道咱們在這裡?」

    我重重地點頭:「當然!楓割寺裡的神壁大師,還有曾經是植物人的籐迦公主,都在塔上。他們知道你失蹤了,再加上我——知道嗎?籐迦公主跟日本皇室有神秘關係,她能夠輕易調動軍方部隊採取任何行動,所以,咱們不必太著急,很快就能看到救兵。」

    其實,籐迦能不能調動軍隊我不清楚,但大亨肯定能調動駐日美軍部隊是肯定了,就是不知道籐迦他們會不會再次通知大亨。

    關寶鈴望著黑漆漆的塔門,忽然打了個寒顫:「外面……是不是很冷?海水是不是很涼?」

    我渾身都在滴水,頭髮濕漉漉地貼在額頭,不過仍然做出滿不在乎的樣子:「沒事,我曾經是港島兩屆冬泳冠軍,低溫潛泳是我的專長。嗯,我還想再游出去一次,是從塔頂的門口裡——」

    困境之中,我是她的希望和靠山,無論多麼絕望,我都不能率先在臉上表現出來。這個時候,大家需要的是信心,一旦信心崩潰,人的求生慾望就蕩然無存了。

    水的確冰冷刺骨,但我感到困惑的是,一點都沒感覺到深海的巨大水壓,手臂在水中划動時,猶如在一個巨大的海水游泳池裡一般。說得更準確一點,我甚至沒覺察出海浪的動盪,更不要說海底的洶湧暗流了。

    「難道這個範圍內的海水具有某種特性?」搜遍了腦子裡關於深海潛泳的知識,我也無法解釋這種奇怪的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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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玻璃盒子

關寶鈴很輕易地相信了我的謊言:「好吧,我就知道你是最出色的,否則也不會在埃及沙漠裡大顯神通。這次咱們回去之後,我一定向葉先生舉薦你……」

    一提到大亨,關寶鈴臉上立刻洋溢起了幸福的笑容。

    我的臉立刻滾燙髮燒起來,下意識地從她身邊退開。在她心目中,能被大亨賞識的人都是不平凡的,而我只配被大亨賞識,而不能跟對方平起平坐。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而我再勇猛、再睿智,充其量不過是匍匐在皇帝腳下的文臣武將。

    「你說,葉先生會不會來救咱們?」她變得興致勃勃,撩起長髮,在玻璃地面上輕盈地轉著圈。

    「有可能吧,他那麼喜歡你。」我忍著滿腔醋意,違心地說出了這句話。

    大亨的確很在乎關寶鈴,因為她的突然失蹤而雷霆震怒,我能把她從大亨身邊搶走的機會有多少呢?看著關寶鈴飄飛的裙裾,我心裡翻滾的醋意一浪高過一浪,逐漸波濤洶湧,終於控制不住自己,轉身走向樓梯。趁著現在還有足夠的體力,我希望對這個空間的外壁進行更多的探索。

    沒有食物與淡水的情況下,即使有道家內功護體,我撐過一周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更何況還有個柔弱的關寶鈴?

    踩著隱約發光的石階向上,我的思想漸漸被鬱悶和憂懼塞滿。進入這個空間的過程無法控制、無法想像,只是在極其偶然的狀態下才會發生。那麼,我們想脫離這裡,也就只能安心等待下次「偶然狀況」的出現了。

    「什麼時候呢?三天?五天?一周?」

    我極力要自己的情緒穩定下來,隨隨便便地吹起了口哨,不料竟是關寶鈴一直哼著的調子。從沒跟另外一個人這麼久地待在一個密閉的空間裡,我已經被她同化了。

    一直走到頂層,我抬頭看著頂上的玻璃,有種紫色的海藻已經自動覆蓋過來,看樣子有在上面做窩的傾向。海水顯現出一種死氣沉沉的深灰色,望不到邊,越看下去,越令人心驚膽戰。

    我知道,地球上最深的海底是馬裡亞納海溝,最深點為一萬零九百一十一米,位於北太平洋西部馬裡亞納群島以東。不知道潛艇進入那條海溝時向天空仰望會是什麼感覺,反正在我看來,幽深的海底世界,只會讓人一次比一次絕望。

    一群泛著銀色磷光的小魚迅速游過來,後面則是兩條身長超過三米的黑色大魚在緊追不捨,大嘴張開,露出兩排鋸齒一樣白森森的牙齒。

    海底也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不知道當我下次躍出塔外之後,還能不能平安回來?

    站在塔門前,我不斷地做著深呼吸,這一次我希望自己能爬到頂層的玻璃上面去,看看這玻璃是如何嵌入建築物的,順便考察一下它是不是足夠堅固。

    深海水壓的破壞力大得驚人,就算萬噸巨輪的合成金屬甲板也會在它們的破壞下像紙盒一樣被無情撕碎。

    「無論如何都不能放棄努力——」這是我做事的原則,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絕不放棄努力。我再次躍進水裡,渾身的衣服立刻被海水浸透,寒意刺骨,但我憑藉著深厚的內功,提氣支持,順利地沿著塔身向上摸索著前進。

    粗略估算,大概兩分鐘內,我就能到達塔頂,爬到那塊透明玻璃的頂上去,但我的頭頂陡然砰的一下撞在了一塊堅硬的平面上,百會穴猛然受到極大的震動,剎那間真氣渙散,海水從鼻孔、嘴巴裡猛烈地灌進來。

    我迅速捏住鼻子、堵住嘴巴,任自己的身體向下自由墜落。出了這樣的意外,我只能暫時退回塔裡去。

    下墜的過程中,我一直都在仰面向上看著,卻驚訝地發現,上面也有一層平面鋪開的海藻群——「難道……我們鑽入了沙床裡,已經被海藻覆蓋起來了?我撞到了什麼,是海底礁石嗎?」頭很痛,並且無意中受了這次巨大的驚嚇,信心也被挫折掉了許多。

    我的身子下墜到頂層塔門之後,輕輕划動了幾下手臂,再次進入塔裡。驚魂稍定後,摸摸頭頂,就在百會穴的側面,已經腫起了一大塊,疼得厲害。

    最令人困惑的是,我究竟撞到了什麼?

    仔細想想,如何撞到礁石,不會有「砰」的一聲出現,當時的感覺,自己是撞在了類似玻璃之類的平面上。就像困在屋子裡的麻雀,拚命碰撞窗子時發出的「砰砰」聲。

    「會是玻璃嗎?會是像頭頂上這樣的玻璃嗎?」我沮喪地坐在台階上,看著身上滴落下來的海水化成涓涓細流,一直向下面流去。

    還有一種最糟糕的可能,是我們被卡在海底犬牙交錯的礁石群裡了。我根本無法鑽過礁石縫隙到達玻璃上面去,唯一的辦法,是繞著塔身轉一周,看看能不能突破礁石的包圍。如果真的被卡住了,那肯定是死路一條,連軍事潛艇也無法貼近過來展開救援行動。

    我鬱悶地長歎一聲,頗有些後悔自己要摻和到楓割寺的內部事務裡來。

    如果老老實實在尋福園待著,就不會生出這麼多複雜變化來了。我來北海道的任務,最重要的是尋找大哥楊天的線索,或許他也正被困在某個神秘的角落裡,等待別人的援手呢……而我,他唯一的弟弟,卻為了些別人的瑣事,莫名其妙地墜入了太平洋底。

    「如果我死在這裡,蘇倫會痛苦嗎?」我想起了蘇倫,想起在埃及沙漠裡,她因為我一味替鐵娜死拼而生氣。我知道她是真心為我好,擔心埃及彩虹部隊的流彈傷了我。這一次呢?她是不是因為我一直對關寶鈴念念不忘而生氣?

    我擰了擰袖子上的水,伸手去掏口袋裡的東西,錢夾、手機、鋼筆、手帕,當然也包括那枚黑銀戒指。所有物品都被海水泡濕了,被一股腦地堆在台階上。剛剛被關寶鈴提起大亨的事分心,竟然糊塗到連入水前掏空口袋的細節都忽視了。

    此時已經顧不上會不會感冒的問題,我需要重振精神,再次游出去看看四周的環境。

    「大亨?如果大亨在,他會怎麼做?」我脫去外衣,皺著眉冷笑。

    據說大亨對於武功和槍械非常精通,年輕時以「十三太保橫練金鐘罩」成名於港島黑道,曾經在美國海軍陸戰隊裡服役,並且獲得過總統親自頒發的黑鷹戰鬥勳章。

    「你老了,現在是屬於年輕人的時代!」我向假想中的他狠狠地揮出一記左勾拳,論武功與智慧,我不會向任何人俯首稱臣。如果我下決心要搶走關寶鈴,大亨絕對攔阻不住。

    第三次,我進入海水中,小心地沿著塔身向上移動。

    我覺得此刻的水中攀緣,跟在風平浪靜的游泳池裡沒什麼區別,根本感受不到海浪深沉緩慢的衝擊和拉扯的力量。

    每個有過海水浴場游泳經驗的人都清楚,海浪具有非常難以抗拒的牽引力,在救生員的訓練課上,這種力量又被稱為大海的「向心力」。一個游泳者如果在水中發生抽筋或者脫力的突然情況,結果很可能是被海水拉扯著一直進入深水區,直到溺斃為止。即使沒有恐怖的水底漩渦,單單這種「向心力」,已經對游泳新手構成了致命的殺傷力。

    如果是處於超過二百米水深的區域裡,這種力量已經足夠驚人,輕易便能將失去動力的機帆船拉到遠離陸地的未知水面,直到所有的船員被活活困死。

    我在這片海水中,並沒感受到任何來自海洋深處的神秘力量,做任何動作都毫無羈絆,順暢自如。當我仰面向上望的時候,越來越多的海藻正擠壓拉扯著,在我頭頂形成了一個整齊的平面。

    這種情形,與我在頂層空間抬頭向上看時一模一樣。

    「感覺好像……又是一層玻璃屋頂一樣啊?」我已經攀緣到了塔的外壁最頂端,很小心地向上伸手,果然摸到了一層光滑的平面,的確是一塊玻璃。

    「又是玻璃?哈哈,我們難道是在……一塊玻璃板下面?」驚駭連帶好笑,我忍不住嗆咳起來,接連吐出四五串水泡。水泡升上去只有半米距離,便被這層玻璃阻擋住了,一個接一個地破裂。

    轉頭向塔下看看,隱約看見沙床上的閃光螺、螢光沙蟲發出的點點微光。這座頂面、地板都被玻璃封閉著的奇特建築物,外觀看起來就是一截巨大的工業煙囪,而不是像「亡靈之塔」那樣具備塔門外的週遭圍欄。

    或者可以這麼描述,它是另一個被削掉了圍欄的「亡靈之塔」,不知因為什麼力量的驅使從楓割寺下面,直接墜落到大海中。

    我緩慢地翻了個身,背貼在塔身上,睜大眼睛向外看。

    一條五米長的露出滿嘴白牙的深海虎齒魚氣勢洶洶地向這邊游過來,這種生性兇猛的食肉魚類喜歡群居生活,在深海遭遇戰裡,就連號稱「深海霸王」的巨型虎鯊都不是它們的對手。

    塔門能擋得住海水,不知道能不能同樣擋住虎齒魚的進入。我悄悄做好了下滑的準備,並且很自然地想到,如果虎齒魚跌進塔裡,正好成為我跟關寶鈴這幾天的食物。在水裡,我根本不是它的對手,但要是在陸地上呢?它的殺傷力不會比一隻觀賞犬更大吧?

    同時,我警覺地向它身後望著,生怕這是一次成群結隊的捕獵行動,那樣一來,寶塔就要變成虎齒魚的儲存庫了。果不其然,就在這條魚的側後方大概七米外,又有四條同樣體型龐大的同類倏地從深灰色的海水背景裡閃了出來,嵌在頭骨前方的小眼睛一動不動地直視著我。

    生物學家解剖虎齒魚時發現,這種魚類的兩顎咬合穿透力勝過點三八口徑的左輪手槍發射出的子彈,可謂鋒銳有力之極,但它們的大腦體積卻只有點三八子彈的三分之一,並且只有視覺神經與咀嚼神經足夠發達。

    對付這種敵人,除了切斷它們的脖子之外,根本沒有任何手段能令它們失去攻擊性。

    我的袖子裡,仍舊別著一柄戰術小刀,用它來跟虎齒魚搏鬥,毋寧去用牙籤幹掉亞馬遜河流裡的超級鋸齒鱷。所以,我已經做好了撤退的準備。

    「四條、八條!竟然同時出現了十七條虎齒魚,並且在深灰色的動盪背景後面,很可能隱藏著更多的它們的同夥!」有資料可查的最高紀錄,是在同一海域同時出現了多達六百四十條成年虎齒魚。那次戰鬥,這群瘋狂的傢伙群起而攻,幹掉了至少十五條成年黑鯊,同時還令四頭幼年白鯨成了「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的犧牲品。

    我只能選擇悄悄逃走,因為自己還不想這麼快就被魚群撕碎。此時我只距離塔門三米遠,只要放鬆身子,下沉四秒鐘時間,便能順利地進入塔裡。

    魚群那邊的海水陡然一陣發渾,攪動起了幾十個無規則的漩渦,那是兇猛魚類發動攻擊前的加速先兆,我開始下沉,袖子裡的小刀也彈了出來,隨時準備與虎齒魚搏鬥。

    水更冷了,令我察覺不到自己是否已經驚駭得汗流浹背。

    虎齒魚向前猛撲的速度像是長焦鏡頭的突然拉近,尖銳的魚嘴部位瞬間在我視線裡放大了三倍有餘,但接下來發生了更奇怪的事——率先發難的那條魚狠狠地撞中了什麼東西,嘴、頭骨猛烈變形,隨即絲絲縷縷的鮮血開始在水中漂浮起來。它的身子也在翻滾著下墜,無力地在水裡變成了自由落體。

    「怎麼回事?」我的手已經抓住了塔門的邊緣,扭頭看著這一幕奇景,實在困惑到了極點。

    「嗵、嗵、嗵、嗵」連續四聲,有四條魚也步同伴的後塵,撞在一層看不見的牆壁上,用力過猛,同時進入了暫時休克的狀態,落向海底。

    我退回塔裡,大口喘氣,回想著方纔這驚險的一幕。

    「它們撞到了什麼?是、是……玻璃,對是玻璃,同樣的玻璃牆……」很明顯,這群虎齒魚已經發現了我,並且看得出我會成為它們的美餐,才會不顧一切地衝過來。

    在神秘的海底世界裡,大型食肉魚類是一切生死存亡的主宰,它們才不管兩條腿的人類有多高的智慧和地位,統統大嘴一張,任我食用。虎齒魚橫行霸道慣了,小腦子裡除了張嘴吃飯,什麼也不會多想。

    隔著塔門,我把手伸入冰冷的海水裡,倏地想通了這樣一個問題:「如果四周全部有玻璃牆環繞遮擋著,我們豈不是變成身在一個透明的玻璃盒子裡了?」

    「一個透明的玻璃盒子,與外界的深海水流完全隔開,自成一統地沉沒在水底……」

    能做出這種結論來,得需要一定的勇氣與想像力,我苦笑著凝視著頭頂那些飄搖浮動的海藻,各種叫不出名字的深海小魚在海藻間暢快地游來游去,盡情享受著屬於它們的水下世界。

    「風,風——」關寶鈴一邊叫著我的名字,一邊慢慢走上來。

    我頹然答應了一聲,發現自己身體裡的勇氣和力氣都在迅速消失著。建造這種玻璃盒子的工藝,以地球人的水平完全可以做到,但是做這種東西出來有什麼意義呢?如果是為了深海潛水,大可以用高速潛艇代替,何必又是石塔樓梯、又是玻璃屋頂的費這麼多功夫?

    關寶鈴踮著腳,踩著滿地水漬走上來,看見地上放著的黑銀戒指,驚訝地叫起來:「咦?黑銀戒指?你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她臉上驀的顯出一片驚懼之色,向後猛退了一大步,後背貼在牆上。

    我苦笑著:「別怕,這東西不是我的,而是——」如果她知道這戒指曾經放在自己身上,說不定會更害怕,於是我改口說:「戒指是另一個人的,也就是你曾見過的美國女記者瑞茜卡。」

    我的推斷沒錯,世界上不存在兩枚完全相同的黑銀戒指,啄木鳥黑銀戒指的主人絕對是、也只能是瑞茜卡。

    我知道自己的樣子肯定很狼狽,渾身都在滴水,滿頭滿臉都是鹹濕的海水。

    關寶鈴捏起戒指,仔細地看了幾遍,臉上的稚氣與閒適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淡淡的憂傷:「風,這是危地馬拉的黑銀戒指吧?我朋友,就是因為這種邪惡的東西才得了怪病——」她的嘴唇哆嗦著,轉動指環,迎著亮光,凝視著那顆琥珀石。

    她始終不肯說的病的就是大亨,一直在我面前,替大亨遮掩,可見大亨在她心裡的位置非常重要。

    「對,是黑銀戒指,不過它是戴在別人身上的,如果上面下了黑巫術的咒語,也只對佩戴的人有效,不必擔心。」我苦笑,真正該擔心的是我們自己的命運,沉在幾千米的海底之下,雖然臨時還沒有生命之虞,七十二小時到一周之內,我們的生死大限就會來臨。

    關寶鈴那麼柔弱,我不想把這麼沉重的包袱壓在她肩上,如果最終結果只是死路一條,何不讓她再快樂平靜地走完人生最後一段?

    「詛咒——都是地球上生存的人類,雖然膚色不同,但大家必定都是『人』,都是同類,何必同根相煎?」她放下戒指,黯然傷神,轉而仰面看著屋頂。

    如果刨除了生存的危機,就這麼仰面看著複雜美麗的海藻與小魚們嬉戲,肯定是件無比愜意快樂的事,就像我們在海洋公園裡遊覽水底世界一樣。這種真實的海底美景,要比人工合成的虛假世界玄妙得多,就算花再多的錢,都不一定能得到這種觀感享受。

    海藻的鬚根正在迅速繁衍密佈,過不了多久,它就會把這個玻璃盒子全部蓋住,就算有深海潛艇前來搜救,也根本沒辦法發現我們了。也許,這一次的遭遇,注定要將我跟關寶鈴合葬在一起。

    「風,我們要死了是嗎?根本不可能從這裡逃出去,對不對?」她不再用虛假的快樂掩飾心裡的不安,明亮的眼神黯淡了許多。

    她是聰明人,我膚淺的謊言根本瞞不過她。

    「對,除非發生奇跡。」我不再隱瞞,索性大家一起坦然面對殘酷的現實。

    「奇跡?我知道,奇跡並非天天會發生的,生活並不是可以任意剪輯修改的劇本。」她走向塔門,雙手伸進漆黑的水幕之中。

    「外面,是個巨大的玻璃盒子,把大海與石塔隔開。我們身處的這個古怪建築,建造得非常令人費解,但卻無法突破。我會再次游出去檢測一下,看看外壁距離石壁有多遠,如果玻璃盒子這段空間裡連水藻、魚類都沒有,這可是個不大不小的糟糕問題,我們——會因為找不到食物而活活餓死……」

    我做出嚯嚯的磨牙聲,希望能逗她開心一笑。

    一瞬間,我腦子裡跳過一個古怪問題,張嘴要說,關寶鈴已經提前叫出來:「不,不可能!如果是個封閉的玻璃盒子,那麼瑞茜卡去了哪裡?她沒再回來,我以為她是迷了路,或者被海底暗流捲走了……假設空間是密閉的,她應該、應該……」

    她伸手摀住臉,不忍心再向下說。

    我想到的是同一個問題——「瑞茜卡的下落!如果她仍在盒子裡,那麼當我找到她時,或許早就變成了一具浮屍。」

    這真是個殘酷之極的假設,在海底的密閉空間裡,我、關寶鈴會跟一具屍體共同生存在一起。我長吸了一口氣,抹去頭髮上淋漓的水珠,斬釘截鐵地說:「我出去找她,或許她還活著……或許她找到了另外的某個藏身之處,別怕別怕……」

    瑞茜卡咬著雪白的牙齒,長睫毛艱澀地顫動著,瑟縮著瘦削的肩膀,低聲回答:「我不是怕,只是難過。我死了,他會無比難過,他是那麼疼我寵我……」

    一股洶湧的火焰直衝我的頭頂百會穴,剎那間丹田、膻中兩處地方灼熱難當,彷彿有幾百隻螞蟻同時在經絡裡瘋狂嚙咬著。

    「冷靜、冷靜、冷靜——一定要冷靜!」我在心裡大聲命令自己,這種身體的異常感覺正是內力走火入魔的前兆。

    足足有三分鐘時間,我才勉強把那股無名之火壓制下來,連續吐出十幾口鬱悶的濁氣。大亨對關寶鈴的確夠好,我有什麼好生氣的,難道在認識我之前,她不能接受別人的照顧嗎?

    我近在咫尺地盯著她的臉,想像著是不是有別的男人在我之前已經摸過這張嬌美的臉呢?楓割寺前,大亨從直升飛機的舷梯上走下來的氣壓全場的那一幕,讓我既羨慕又嫉妒。

    「她會是屬於我的女孩子嗎?她會屬於我嗎?從現在起屬於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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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k,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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