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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 瀲灩遊 (連載中)

[蝴蝶] 瀲灩遊 (連載中)


第一部共有七章

第二部共有九章

寫在「瀲灩遊」之前

這部是註定斷頭的。

大家都知道,我會用短篇或斷頭當作一種速寫,省得我忘記,算是一種筆記。

這篇的寫法也會和我以前的筆法非常不同,算是一種新實驗,但我也還不知道成
不成功。

這是個註定斷頭的新坑,若是照我的意思,我是不鼓勵跳下去的。

而且開頭一定會看得昏頭漲腦,因為那不是我們的世界(舒祈系統世界)。

總之,我覺得不寫不行,被催逼得厲害。而且我又激不得…人家說不能寫,我偏
偏要。

我已經善盡告知義務了。(笑)


[ 本帖最後由 yingchi 於 2009-1-7 20:40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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瀲灩遊  楔子


向來安靜少有人煙的鵟門,此刻卻人聲鼎沸,滿天劍光。

只見鵟門門人肅立在山門內,清一色都是女子,或青衣或白衣,樣式簡單俐落,
裙裾飄然,神態安逸沈穩,雖然數大派圍困山門也無懼色,只是嚴守劍陣。

這個山門雖然古樸簡陋,在修道門派卻大名鼎鼎,是件稀有的防禦法器。鵟門是
修道門派中少有的純女子所組成,掌門師傅更是一個奇女子。她修道不過數千年
光陰,卻是當今最有希望渡劫蛻變的八大高手之一。

這個原為神女的掌門師傅從不迴避自己過往,依舊照她人世的豔名「瀲灩」,並
不另取道名。是修道界一個極為難纏的異數。雖然她韜光隱晦,創了鵟門就深居
簡出的隱修,和其他創了門派將弟子一丟,就外出遊歷修道的開創掌門不同。但
因為她一直待在鵟門指點弟子,所以鵟門門人反而發展得比其他門派要好。

不說鵟門深入世俗,許多記名弟子或為皇妃、或為商賈,勢力龐大;掌門瀲灩步
上修道途還是當今第一道派掌門指點的。

雖然掌門莫言從不承認瀲灩是氣宗弟子,但與她兄妹相稱。光這個龐大的靠山,
就沒什麼人有膽找鵟門的麻煩。

今天五大門派上門找碴,是很稀罕的事情。

只見白光一閃,五大門派心底暗驚。若不是仗著人多勢眾、鵟門瀲灩懶於俗事,
實在不敢來要人。但那小畜生仗著一張利嘴,引得五大門派互鬥,被他耍得團團
轉,實在忍不下這口氣。

若是瀲灩親自出來,問題可就大了。

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個年輕人的身上,他只皺緊劍眉,似乎毫不在乎。

這個年輕人是八大高手之一鄭劾,憲章宮監院。憲章宮傳到他手上厲行誡律,將
憲章宮整理得井井有條,蓬勃發展,直到百年前才將掌門之位讓給師弟,成了監
院。這次五大門派相爭,憲章宮受創最深,將他惹毛了,這個原本潛修等待蛻變
的高人才破例出關。也是有他隨行,五大門派才敢惹上鵟門。

白光褪去,現出一張和藹可親的嬌容,眾人才暗暗的鬆口氣。

只見那位姑娘窈窕嬌柔,帶著天真的媚態,她笑吟吟的下拜,眾人中不少人回禮


鵟門中人,不乏美女,卻都學她們掌門的模樣,冷冰冰不茍言笑,唯有鵟門司院
鍾雅楠不同。她原是世家千金,卻離家任俠,和瀲灩一見如故,結為至交。後來
瀲灩修道,她也跟著修行,彼此姊妹相稱。

雖然修道只是中上水準,但她好交遊,朋友滿天下,鵟門所有對外活動都由她主
持,許多門派的修道者都與她交好,時有往來。

「雅楠,妳們家都是女人,幹麼包庇那小子?莫非妳們想開了,要招個立門女婿
不成?」有人叫道,「我家極鷹派數百個好孩子,妳們都不要,偏要那一個闖禍
精!一個妳們怎麼分哪?」

眾人哄笑起來,劍拔弩張的氣氛沖淡不少。

「鷹爺爺,我要告訴奶奶去,你欺負我!」雅楠嬌嗔,「奶奶知道您來她師門麼
?看她不括你好大耳光!」

極鷹派的掌門縮了縮頭,嘿嘿的乾笑。死老太婆沒事來當什麼記名弟子…還拜個
可以當玄孫女的女人為師。若讓老太婆知道,非大鬧特鬧不可。

眼見氣氛鬆動多了,雅楠輕輕一笑,「各大掌門、監院、司院,各位師兄師姊。
來到鵟門原本是客,是我們招待不周。我也知道各位所謂何來,就不客套了。」
她回眼看到一個少年蹲在山門內氣喘吁吁,一身是血,看起來吃了不少苦頭。

「但鵟門有鵟門的規矩。」她神情一肅,「觸了拜師階,這孩子就是我們鵟門的
人了。這孩子犯了什麼事情,自有掌門管教,還請各位原諒。」

不說那少年驚訝,就是五大門派也震動了。鵟門向來只有女人,破天荒居然收了
一個男弟子!

「鵟門就是要包庇那畜生麼?」一個陰冽冽的聲音傳出來。

「天佬,別滿口畜生,這可是我們鵟門的新弟子。」雅楠笑吟吟的,「我倒覺得
跑去欺負凡人小姑娘的傢伙,才是畜生呢。打不過我們新師弟,編了套謊話去欺
騙自己師傅,把事情鬧大…我們新師弟也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妳血口噴人!」天佬大怒。

她不答言,將玉簡的內容傳了出來,以天空為幕,栩栩如生的將當初的衝突演將
出來。

「鵟門別的沒有,」她語氣淡然,「就這探真最強。以為無人知曉麼?天知地知
,連旅店門口的大樹都看得一清二楚。天佬,不是我要說你,你們天門也該管管
了。強個凡人小姑娘是修道人該有的作為麼?你細想去。」

五大派這下子面子都丟了個精光,垂頭喪氣。鵟門擅長與生靈溝通,這手「探真
」是獨門絕學,真憑實據,無法更改。他們相信天門的威名,卻鬧個灰頭土臉。

雅楠轉而燦笑,「大夥兒都是朋友,何必苦苦相逼?不過是誤會,就高抬貴手,
饒了我們新師弟。所有損失,都由鵟門承擔,所有傷員,鵟門將派人前往救治。
咱們這群女人窩在這兒,沒事就煉點藥丹玩玩。要什麼,各位開口,鵟門決不搖
頭,如何?我這新師弟闖的禍,說不得我這大師姐要賠個不是。」

她深深下拜,所有門人跟著長跪。人家姿態放這麼低,再要強就顯得沒理,何況
是我方理虧。

鄭劾哼了一聲,甩袖消逝了蹤跡。五大門派也只能灰溜溜的退兵。

那少年睜大眼睛,真沒想到威名顯赫的鵟門居然是這樣的聰明了得。幾句話、打
個揖,就消弭了戰禍。

「這會兒,可是虧得大了。幾百年的老本就這麼沒了。」雅楠嘆了口氣,「新師
弟,你叫顏不屈,對吧?」

雅楠搖了搖頭,「這名字不好。大丈夫能屈能伸,你偏偏臉上不肯屈,太沒眼色
了。若不是瀲灩交代,誰想救你這麻煩精。」

白光一閃,她拎著顏不屈的後頸,消失無蹤。


[ 本帖最後由 yingchi 於 2008-12-17 15:36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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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顏不屈頭昏腦脹的摔倒在地板上,覺得眼前的金星快串成銀河了。

雅楠無奈的嘆口氣,「瀲灩,我把人帶來了。」

一聲懶洋洋的「嗯」,卻讓顏不屈的骨頭都快酥光光。嬌媚蝕骨,他修為還淺,
幾乎把持不住。

顫顫的抬頭,只見貴妃榻上斜躺著個病弱女子。論容貌,實在只算清秀,但那股
子魅惑妖柔,增添她十分豔光,像是不起眼的花朵卻有著奪人的香氣,讓人離不
開捨不下。

「你就是氣宗的顏不屈吧?」她和藹的問。

她語氣一轉,那種妖媚就消散了,他惶恐的低頭,「…弟子已經讓師尊逐出門牆
。」

瀲灩點點頭,「勞累妳啦,雅楠。」

「勞累個屁。」雅楠沒好氣,「幾百年的老本都光了,妳說怎麼辦?」

「開爐再煉就是了,修道人哪那麼多捨不下。」瀲灩不以為意。

「坐著說話不腰疼!」雅楠豎起秀眉,「誰來開這個爐?」

「這種重勞動,當然是讓男人來幹囉。」瀲灩笑笑,「我打賭他很耐操。」

雅楠瞪了她一眼,「我看他被抓去禁制也沒這麼倒楣。人給了妳,管妳怎麼用。
我還大堆事情要煩呢。」白光一閃,她又消失了。

瀲灩笑了幾聲,靜了會兒。「為了個不認識的凡人,弄到逐出師門…你可後悔?
」她淡淡的問。

「那不是一個凡人而已。」顏不屈低頭,「那是一家子,一整個城的生靈!我們
修道難道是為了欺負無還手能力的凡人?他們安安靜靜的過日子,又沒惹了誰!
我怎麼可能…」

「你可以稟告師門,讓師門去交涉。自己動手總是不對的。」瀲灩淡淡的。

「瀲灩師傅!」他激動的抬頭,「等稟告師門就來不及了!打輸了我,他就要祭
法寶…那是一整城沒有防備的凡人啊!我沒辦法看他像是踩死一窩螞蟻那樣對待
人…就算是螞蟻窩,沒事也不會去弄死吧?我不後悔!再來一次我也會把他揍個
半死…就算、就算會被趕出師門…」

這個大男孩哭了起來。他是師尊度劫前收的最後一個弟子,師尊和他感情特別深
。現在被趕出師門,心底特別難受。修道之後,他的故交親人都在歲月中流逝,
師尊成了他唯一的親人。

如父般的師尊卻將他趕出師門。

瀲灩動容,她慢慢的坐起,望著這個不斷哭泣的孩子。她收徒標準匪夷所思,專
收苦大仇深的無依女子,不問資質。這些門徒往往報仇雪恨之後就死心塌地的維
護師門,就算不回來的,瀲灩也隨她們自便,只是嚴格禁止他們用修道手段干擾
人世。

就是這淡淡的一點不忍心,結果聚集了這麼龐大的門派,實在始料非及。

現在這孩子也觸動了她的心腸。

「鵟門其實不適合你。」她慢慢的說,「別急,我不是推託。鵟門修煉是我自己
悟出來的,男子絕對修不成。」

顏不屈止住淚,好奇的抬頭。鵟門的修煉一直很神秘,連他見多識廣的師尊都三
緘其口。他修為尚淺就可以打得許多高手大敗,甚至挑動五大門派內鬥,不但是
因為他機警聰明,還因為他對法術修煉特有天份,有很強的好奇心和求知慾。

「你瞧我這麼一個病鬼,若不是悟出這個門道,誰來指點都無用。」她淡淡的回
答,「女子身體就自成丹爐,無須外求。我們是靠月事自煉,你哪來的月事?」

顏不屈呆了呆,臉孔立刻紅了起來。難怪師尊不言語,這倒是…奇特而隱諱的法
門。

「你師傅也是不得已…罷了。我代大哥傳你氣宗功法。當年我得他真傳,幸好也
沒忘記。」她笑了笑,「大哥大約推算到這點,要我立誓,不可傳氣宗以外的人
,也不可傳氣宗以內的人。不屈,你剛好符合,大哥也怪不得我。」

顏不屈楞了一下,突然熱淚盈眶。師尊親自將他逐出門牆,要他去鵟門領罪。原
來…原來師尊不是拋棄他。

瀲灩給了他幾個道簡,教他用神識體會。「每十日,你來我這裡學道。我們鵟門
沒有形式上的誡律,你照著自己良心行事便了。我不能收你為徒,將你分在雅楠
門下。雅楠的境界雖然不比你高太多,但我不是要你跟她學道。你夠聰明,但欠
圓滑。你要跟雅楠學會如何處世,明白嗎?」

顏不屈一下子糊塗了。修道者還需要什麼處世?排除誡律更是匪夷所思。但這很
合他的心性,他原本就不愛拘束,是對師尊極為孺慕才勉強自己的。

他謹慎的叩首,卻被瀲灩虛托,跪不下去。

「我很不愛人跪。」瀲灩懶懶的,「大哥怎麼教出一堆磕頭蟲啊?作個揖就是了
,去吧。」她揮手,將顏不屈傳到雅楠那兒。

「禮不可廢,什麼磕頭蟲?」她身後傳出悶悶的聲音。

「我福份太低,生受太多磕頭,會折壽的。」她嬌媚的笑,「大哥,我會善待你
得意門生的。」

「往死裡整!」一個面容嚴峻的青年不太高興的現形,「挑起這樣大的禍事!」

瀲灩不贊同的搖搖頭,「大哥,我這師弟可是夠有膽識的。青出於藍勝於藍哪。
想當初你維護我的時候,離這規模也…」

「陳年往事,說來做什麼?」他聲音低了下來,有些感傷的。
瀲灩也靜了下來。半晌才開口,「大哥,你都是度劫等待蛻變的人了。這些俗事
都該放下了。」

「你們肯乖乖的,我就放得下。」他沒好氣,「妳度劫就在眼前了,到底有沒有
準備?」

「沒有。」她倒是回答的乾脆。

莫言為之氣結,「…妳這丫頭,修煉幾千年,都成了一代宗師了,這性子倒是一
點都沒變!這麼大的鵟門,宗師度不過劫,傳出去能聽麼?讓妳結交幾個朋友,
倒是交出一堆仇人!若不是你家雅楠能言善道…」

瀲灩將臉一偏,偷偷打了個呵欠。

「妳到底有沒有在聽啊!」莫言吼了起來。

「你開始念經,我就只聽到嗡嗡嗡。」瀲灩很坦白。

莫言又氣又好笑。「妳到底想不想蛻變成神靈?」

「不想。」幾千年來,她的回答都一樣。

「…就算為了和大哥再相見,也不想?」他的聲音低了下來。

瀲灩不言語,只是望著旁邊。「…大哥都說了,我敢不聽嗎?」

換莫言沉默了下來。

當初救瀲灩的時候,他年紀還輕,心腸還是熱的。就因為驚豔了花樣的瀲灩,不
忍她就此病死,強行耗費百年功力為她築基,不管別人怎麼看。

為此他挨了無數責難和誤解,卻沒有後悔過。

他成了一個護花人,保衛愛護一朵幾乎死去的奇花,那樣小心的呵護。直到她自
己悟出適合的修煉法門,他才不太安心的放手,卻時時回顧。

合籍雙修是不可能的,他是氣宗的掌門,身份和門派成見不允許他如此。事實上
,他也不願意這樣拘束這朵自由的花兒。可以時時看顧就已經很滿足了。

這株花兒也知道他的苦心,體貼的離他遠些,怕妨了他的修煉,度劫的時候,她
傾力相助,奮不顧身,險些把自己的命搭進去,種下一個病根。

即將飛昇蛻變,他不放心,非常非常不放心。

「我幫妳找了些藥草。」他淡淡的,「能的話自己開爐煉丹,別那麼懶。」

「好的。」瀲灩溫順的回答。

「病好些沒有?」

「大哥,你知道我的修煉法門的。」她輕笑,「我每月行功,可以慢慢代謝掉,
不用擔心。」

嘆了口氣,他輕輕撫著瀲灩的長髮。這點眷戀妨了他的修行,起碼拖累了上千年
。但他卻覺得沒有什麼。

真正有什麼的,是他養護這麼久,卻得離開這朵奇花。

「若有喜歡的人…合籍雙修也行。」他殷殷囑咐,「別不當一回事…我還等著再
見面的。」

「我知道了,大哥。」她輕輕的抱了抱莫言的胳臂。

白光一閃,莫言走了。瀲灩輕輕嘆息一聲,慢慢的歪在貴妃榻上,心頭鬧得很。
瀲灩在修道之前,曾經是名動公卿的花魁,但在她患病殆死的時候,已經面臨車
馬稀的窘境很久了。

她是青樓女子,繁華到滄桑體會很深,人世間千百滋味都已嚐盡。罹患了絕症,
她也靜靜等死,並沒有想要延命。雖然知道修道可去病延年,但修道的法門都掌
握在貴族豪門手中,她一個卑賤的倡伎,連做夢都不會夢到,更遑論修煉。

在某個清晨,她略覺得精神好些,心知是迴光返照,她也不覺得如何,只覺得可
以從病痛中解脫,倒也心平氣和,遂開窗望著暮春庭園。

楊柳初萌,微風徐徐,她微微的笑了起來,那是一種了悟的美麗。

她的笑吸引了莫言的注意,他恰好經過,半空中望著她,湧起一種讚嘆的感悟。
絕美生命臨終前最後的芬芳和嬌豔,怒放著。

就是那一回頭,他們的命運就這麼改變了。


她從此欠下一個恩情,雖然莫言從來不要她還。雖然修道蛻變不是她要的,但她
是個有骨氣的女人,在莫言抵抗天劫面臨蛻變的時候,只有她全力以赴,幾乎把
自己的命也賠進去。

一百個度劫的人,也沒有十個可以蛻變。她明白這種兇險,所以才這樣奮不顧身
。雖然不覺得成為神靈比較好,無止境的活下去對她也沒有吸引力,但既然欠了
這樣深恩,莫言要她做什麼,她都不會拒絕的。

她更不會讓這個護花人就這麼魂消魄散,除了恩情,她對莫言也有種類似親人的
感情。

當然,她也不會讓莫言知道她元氣大傷,境界倒退。她的個性本來就嬌懶、無所
謂。若不是莫言指名還要見她,她才懶得去管能夠活多久。

反正慢慢修就是了。她無聲的嘆息。真是麻煩的很。

但她這樣怕麻煩的人,在黑魔王強行開啟通道時,卻還是應詔前往。幾大門派看
到她都深感訝異。

她若不來,大約會驚動莫言。她有些發悶。莫言不日就要飛升了,若在爭鬥中有
絲毫損傷,她可受不了。

八大高手來了五個,鄭劾看到她,眼神一冷,將臉別開,她也無所謂。其他三個
卻偷偷看她,滿眼都是震驚和垂涎。

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修到這種地步的。瀲灩更悶了。

這算是很尋常的戰鬥。黑魔界一直很想來世界開疆闢土,偏偏他們這些修道者礙
事。黑魔界不管在多偏僻的星系開通道,都有修道者發覺和阻止。魔道相爭已久
,這也不算什麼大事。

修道者很快的依門派組織起來,祭起封魔大陣。

很快的,實力堅強的修道者將通道封閉,強行將黑魔界的軍馬壓制回去。有五大
高手壓陣,可以說是輕鬆自在,但瀲灩的神情不太好看,她使力過度,有些牽動
內傷。

現在她只想趕緊回去潛修,留下雅楠和眾道友交陪,身形一動,她就在星系間挪
移,對誰也不睬。

原本大家都看慣了瀲灩的孤傲,誰也不當回事。鄭劾原本也不想理,卻瞥見天佬
偷偷摸摸的跟上去。

自從知道天門弟子挑起紛爭,鄭劾對這個包庇子弟胡作非為的天門掌門感覺很差
。雖然也討厭瀲灩那不守誡律的娘們,但遇到大事,這娘們也是率領眾弟子前來


天佬心胸狹窄,可別弄出什麼事情來,傷了道門間的和氣。

他有些不悅的跟了上去,等追上了,他倒抽一口冷氣,臉色都變了。難怪天門的
人來得這麼少,原來他們都聚集在這兒布陣,閃閃爍爍,一片飛劍光芒,起碼是
好幾百人。

他心底覺得不好,這是星雲天火陣,專門對付大魔用的。這麼大張旗鼓的對付一
個修道者,怎樣也說不過去。更糟糕的是,瀲灩已經陷入陣內,眼見要煉化了。

「天佬!你在做什麼?」他運足了法力,長嘯一聲。

「這種妖女,留在世間必有大患!」天佬也回了他一聲長嘯。

「就算是妖女,她也是我們同道中人!」鄭劾非常難以忍受這種不公不義,「快
放她出來!」

天佬不服氣的沈默下來。他原本想悄悄的煉化了瀲灩,大家都知道這妖女個性怪
誕,鬧個失蹤也不算什麼。這妖女和他處處作對,顏不屈的事情更大大的削了他
的面子,還不陰不陽的翻了幾個天門欺負凡人的舊案,名聲大壞。

不煉化了這妖精,他這口氣嚥不下來。

但沒想到鄭劾沒事找碴,居然被他撞見。憲章宮勢力不同凡響,惹上了可是倒大
楣。

讓他放人,他不甘願。但不放人,又讓鄭劾撞見。

眉頭一皺,他有了計較。「鄭老兄何必焦急?我也只是想讓這小妖女吃點苦頭而
已。」天佬聲音放緩,「就當真煉化了她?氣宗我還惹不起呢。」他吩咐撤陣。

鄭劾鬆了口氣,見瀲灩軟癱,不假思索就飛過去。

瀲灩抬頭,氣如遊絲的喊,「別過來!小心!」

等他驚覺的時候,天佬偷襲已然成功,雖然鄭劾沒有受到很大的傷害,卻被撞入
陣裡。

星雲天火陣又開始運轉,將他們倆困住了。
星雲天火陣專門對付大魔,用天火霸道的動力運轉,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更恐怖
的是,可以運轉陣內的時間,讓大魔的歲月不斷倒退,功力也隨之漸漸消散。

剛剛的大陣還只是困住,現在全速運轉起來了。

鄭劾只覺得功體不斷消散,身形也一點一滴的縮小,為了抵抗無堅不摧的天火,
他運功抵抗,讓法力更如流水般嘩啦而去。

瀲灩一把抓住他,前襟都是鮮血。「…陣眼還可以擋一下,別運功了,法力流失
的更快。」

陣眼雖然像是個颱風眼,暫時平靜,但天火的範圍越來越小,一但和陣眼會合,
他們就死定了。但一時又沒有其他辦法,鄭劾只能拖著瀲灩挪移到陣眼。

等他們挪移到陣眼,身形已經打回十八九歲的模樣,法力剩不到一半了。

「你衝進來做什麼?」瀲灩沒好氣的說,一面咳著。

「小姐,妳哪隻眼睛看到我是衝進來的?」鄭劾簡直要氣歪了,「你沒看到天佬
那混帳朝我背脊打了一環?我是被踢下來的!」

瀲灩笑出來,卻大咳幾聲,指縫點點滴滴都是鮮血。鄭劾大驚,內觀她的狀況,
不禁臉色大變。瀲灩的舊傷被大陣勾了出來,已經快要散功解體了。

原本想他們兩人聯手,說不定可以破這個陣眼,看起來是沒指望了。

他正面如死灰,不承想這種性命交關的時候,瀲灩居然拿出一面小鏡子,差底把
他氣暈。

「什麼時候了,妳還照鏡子!」女人真是莫名其妙!

瀲灩沒好氣的睇他一眼,「這是我大哥給我的護身法寶。我在想要不要用。」

「…幹嘛不用?」他瞠目。

「大哥說,這是他發現的靈器,只能用一次。如果不到生死關頭,不用是比較好
的…」

「現在不是生死關頭,什麼才是啊?!」鄭劾尖叫起來。他幾千年的修為都被化
去,顯露出少年時的暴躁。「天火都燒到眼前啦!」

瀲灩悶悶的看他一眼,有氣無力的沾了自己的血,在小鏡子上面畫符,對著噴出
最後的法力。

…………

什麼事情都沒發生。

「妳大哥就不能給妳比較有用的法寶嗎?」鄭劾臉孔都黑了,一轉頭,發現瀲灩
昏迷過去,他趕緊攬住她,「喂!妳不會是要掛了吧?喂!妳是八大高手之一欸
!就這樣掛掉不會很沒面子嗎?」

正亂的時候,他身後傳了一聲怯怯的嬌聲,「請問…有人找我嗎?」

一回首,將他嚇得跳起來。鏡子浮出青霧,氤氳繚繞中,隱約凝結成一個莊嚴猙
獰的人身紅龍。

說人身,實在只是形似。那張如龍如鬼的臉孔,實在很難說是人面。但他也記起
來了,這是古籍提及的「弋游」,可以穿梭無數界,是種神人般的生物。

雖然不知道莫言是怎麼搞到這個靈器的,不過,應該有救了。

「弋游大人!」他衝著人身紅龍大叫,「快帶我們離開這兒!」

「欸?」這隻弋游不知所措,「我不叫這名字欸,我叫十三夜。」

誰管妳叫阿貓阿狗?鄭劾在心底絕望的大叫。天火已經燒離他們五尺之內了!

「十三夜大人,快帶我們離開!」他真的有想哭的感覺。

「要去哪裡?」她怯怯的問。

「隨便哪都好!」他的聲音更大了。

「沒有隨便這個地方。」她困惑了,「而且,你說了也不算,只有喚我出來的才
可以指名地點…」

鄭劾差點昏過去,他開始死命的搖瀲灩,「快醒醒!給個地名啊!要死也不要被
燒死,那是很痛的!」

瀲灩昏昏的抬頭,「…列姑射島…我想回列姑射…」

十三夜歪著頭,「列姑射?我知道!這個簡單…」

「不!不要去列姑射!」鄭劾臉孔慘白,「列姑射早就沒了…整個星球爆炸得連
渣都不剩,還列姑射勒!?不、喂,妳帶我們去哪∼」

在天火席捲之前,十三夜從容的將他們帶走,泅泳過廣大的虛無之洋。
真奇怪,那麼遙遠的異界,居然有人知道列姑射島。

十三夜完成詔命之後,又游回虛無之洋,心底還有些疑惑。她第一回接到詔命,
簡直嚇傻了。她幾乎是被強迫性的拉到那個星門之內,而且無法顯出真正的形體


她本能的知道這些詔命的內容和限制,若不符合條件,她也沒辦法在那個緲遠異
界做任何事的。他們急,她明白,但她更糊裡糊塗,更急。

幸好召喚者還給了個地名,而且是她知道的地名。

但異界人去她的故鄉做什麼呢?她納悶的泅泳入深海之中。


***

瀲灩昏昏的張開眼睛時,看到晃眼的陽光。她無奈的嘆息,這樣也沒死,老天爺


不知道是眷顧她還是玩兒她。

乏力的抬頭,看到身邊坐了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一時之間還想不起來。

哦。她恍然。鄭劾嘛,他被星雲天火陣化去大部分的修為,倒退到十五六歲左右
。她低頭看自己的手,有些啼笑皆非。幼小白嫩,大約不會比鄭劾強到哪去。

「…妳幹嘛要去什麼列姑射?」鄭劾火冒三丈,「這下好了,這是什麼鳥地方?
!」

瀲灩翻過身躺著,看著藍空白雲飄過,幾隻鳥兒高鳴。依稀是夢裡家鄉的模樣。
「我以為我快死了,所謂落葉歸根…」

「歸妳媽啦!」鄭劾火氣更旺,「列姑射早就沒了…歐姆整個星球炸得連渣都沒
有…除了外出修道的人,死得乾乾淨淨的!妳不要跟我說妳不知道啊!」

「嘖…」瀲灩不太愉快的掩著耳朵,「難怪你要守一千八百戒。不守戒的你像個
炸藥。」

鄭劾蹦了起來,張牙舞爪的,「我先宰了妳這妖女再說∼」

「非禮呀!」瀲灩喊了起來,更把鄭劾氣得亂跳。



其實他們兩個心底也是一片無奈。他們兩個都是一代宗師,修道無數歲月,早把
性格中的缺陷掩蓋住了。失去了幾千年的修為,落得跟平凡人沒兩樣,少年心性
加上原本被掩住的缺陷,一下子就暴露出來了。

明明知道很幼稚,但就是忍不住會鬥氣發惱。

等瀲灩站得起來的時候,他們一面穿越樹林,嘴巴一直沒閒著,零零星星的瞎鬥
,似乎這樣可以讓不安褪去一點。雖然彼此不欣賞,但畢竟他們都是歐姆出身的
鄉親,故鄉還同是列姑射島,在這看似故鄉卻異鄉的地方,也只有彼此能倚靠。

瀲灩的傷比較重,歲月又倒退的嚴重點,只有十二三歲的模樣,走沒多遠就面色
發青,鬥嘴歸鬥嘴,鄭劾還是沒好氣的蹲下身,將她背起來。

「喊非禮我就把妳摜成肉餅!」他恐嚇著。

「放心吧,我喊破喉嚨也沒人來。」她病奄奄的趴在鄭劾背上,「我正好省點力
氣。」

鄭劾氣得發怔,悶不吭聲的趕路。靜了一會兒,他還是忍不住,「妳瞧這是什麼
地方?」



「弋游不會送錯地方,這裡一定是列姑射島。」瀲灩靜靜的說。

「看起來是有點像啦,但是…」他心底一痛,「妳知道我知道,列姑射早就…」

「形似而神非。」瀲灩咬著唇,「一點靈氣也沒有。空氣和大地都有著古怪的毒
素…」

「看起來像是有人炸了一番。」鄭劾同意,「但痕跡有新有舊,超古怪的。」

他們走了許久,卻不知道方向錯誤,反而走進樹林深處。

「有村子!」形式雖然古怪,但鄭劾精神為之一振,「還有人!喂∼老鄉,這是
什麼地方…」

「…你確定那是人嗎?」瀲灩張大眼睛。

幾個搖搖晃晃的「人」,腐爛得幾乎可以看到骨頭,發著興奮的咆哮,衝了過來


功力雖然都散光了,但拳腳工夫還在。鄭劾身形一晃,穩穩的跳到大樹上,瞠目
看著越聚越多的「人」,猙獰咆哮,卻爬不上來,就在下面抓樹皮。



「…這裡的人不太友善哪。」鄭劾喃喃著。

瀲灩沒力的看他一眼,「這是活屍。老天,你除了守戒,到底有沒有在看書啊?


「修道看那麼多書幹什麼?」鄭劾將臉轉開,「太多的知識只會阻礙清明。」

瀲灩疲勞的嘆息一聲。
這下可難辦了。瀲灩張望著,雖然數量不過十來個,但這些活屍眾志成城,非常
整齊劃一的抓樹皮,抓沒多久,他們所在的大樹就搖搖欲墜,開始晃起來了。

鄭劾看情形不對,抓著瀲灩跳到另一棵大樹上,這些活屍齊齊轉頭,又開始圍攻
了。

瀲灩盤腿坐在枝幹上,開始思索。活屍,又稱殭屍。是感地氣妖化的人類屍體。
通常甦醒過來的活屍只會變成食屍鬼,像是某種退化成猛獸的地行弱妖,專吃腐
肉,非常畏光,妨礙不大。

只有極少數怨念極深會變成行屍,力氣奇大,但動作遲緩,怕光,略有武藝的凡
人都可以解決,這也沒什麼。

若有保住靈智,還修煉成妖的殭屍,那就不得了了。但數量稀少極了,她修道數
千年,也才見過兩個。這兩個還保不住自由,每次有妖屍出世,修道者都會聞風
而來,來不及吃人就被修道者追得滿地亂竄。這種妖屍極為難得,是修道者煉器
的首選。

她望著底下的這群殭屍,卻說不準他們的水準。大約是行屍接近妖屍。但數量這
麼多,令人稱奇。這片大地靈氣稀薄到接近沒有,怎麼能夠孕育出這麼多殭屍?
而且這些殭屍身有古怪的毒素,即使她功力全失,但眼力還在,這讓她有些不安


若是功力還在,飛出飛劍就全絞殺了。她輕嘆一聲,苦苦回憶數千年前初修道時
的入門典籍。想了一會兒,她剝下一塊樹皮,略微修整後,咬破指頭畫上符文。
這是種初級的退魔符,借天地靈氣驅動,雖然不是怎麼厲害,但應付這些殭屍是
沒問題的。

問題是,怎麼借天地靈氣?這片大地連分毫靈氣都沒有,從何借起?她當真犯難
了。

一回頭,發現鄭劾居然盤腿端坐,入定了。她啞然片刻,還在想他怎麼這麼安靜
,在這種險境居然還能修煉,真是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

不過他們所在這棵樹起碼四人合抱,殭屍要弄倒也得花點時間。她悶悶的做了幾
個樹皮符,一面等鄭劾。

過了好一會兒,鄭劾輕輕吐出一口氣,雖然傷心,還是有些安慰。星雲天火陣只
是倒退了時間,化去功力,他沒受到天火的傷害,只是得重新開始罷了。他原本
根基絕佳,於道修見識極深。雖然這鬼地方一點靈氣也沒有,修煉起來特別艱辛
,但他也知道這樣的修煉根基會特別扎實,倒也不很擔心。

最少他現在可以使出少許的法力,開啟封陣了。

封陣是種儲物法陣,他的家當都在這裡。但開啟之後,他簡直氣呆了。現在的他
只比凡人好那麼一丁點,但他誰?他可是一代宗師、憲章宮監院,身邊哪會有凡
人用的法寶飛劍?滿倉的東西,沒有半樣他能用,簡直是欲哭無淚。

瀲灩同情的拍拍他的肩膀,他頹喪到連甩開她都沒力氣。

大樹晃了一下,他才驚覺不妙。「…怎麼辦?」連把小刀都找不出來,他真的絕
望了。

「這裡靈氣太稀薄,我借不到。」瀲灩晃了晃手底的符,「這裡乾得跟假的一樣
。」

鄭劾的牛脾氣被勾出來,「怎麼可能沒有半點靈氣?沒有靈氣也有電光雷影,再
不然也有水氣生機,更不然也有火烈啊!」

「火。」瀲灩被點醒了,她往身上一拍,不禁尷尬。修煉到她這個地步,怎麼可
能帶著火種?生火是很初級的法術入門,她不知道幾千年沒帶過那種東西了。

鄭劾愣了一下,欣喜若狂的往封陣翻找。他記得有幾樣找來的材料是天生帶著火
性的。等他翻出來,不禁欣喜若狂,那是他原本想幫弟子煉把飛劍的火雲石,只
有指頭大小。

「哈哈∼哎唷!」他拿在手上沒片刻,就趕緊將火雲石一甩,他忘了自己功力被
化個精光,徒手去拿那個燙死人的石頭。

火雲石滾到地上,立刻找到倒在一旁的大樹,急不可耐的燃燒起來。

一時之間,靈氣大盛,鄭劾含著手指笑了起來,也顧不得手上的水泡了。瀲灩心
頭一寬,掐著手訣,沒想到樹皮符居然動也不動。

「…妳在幹嘛?」鄭劾甩著手,「靈氣有了,妳發什麼呆?」

「我連驅動符文的絲微法力都沒有了。」她悶悶的遞給鄭劾,「你來吧。」

鄭劾遲疑了一下接過去,卻只是盯著樹皮符看。

「這是非常入門的退魔符,」瀲灩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每個人都會的。」

「誰、誰會學這種不入流的東西。」鄭劾的臉孔紅起來,「我六歲學的第一個攻
擊法術的是雷訣。用啥符文?沒出息。」

瀲灩腦門一昏,「堂堂憲章宮監院不會使符?!」她聲音大起來了。

「我打娘胎就開始修道,出生就有法力,像我這樣的天才,氣海充沛,法力精深
,哪需要學什麼符籙?」他也大聲了。

「現在你是有多少法力使雷訣我請問你?」

「…若不是救妳這小妖女我會落到這田地?」

「被你這什麼都不會的高尚監院救了,真是我這輩子最大的不幸!」

他們開始吵了起來,若不是大樹開始傾斜,還不知道要吵到什麼時候。

瀲灩壓下怒氣,「看著我的手訣!只有三印,很快的…大哥啊,你不要跟我說連
手訣都不會打,你是怎麼學會雷訣的?!」

鄭劾也知道情形危急,手忙腳亂打出手訣,他也慌了,剛剛凝聚起來的法力盡數
噴在樹皮符上,加上火雲石的靈火推波助瀾,他又不知道怎麼放符,結果在樹上
就炸開來了。

「天啊!」幸好瀲灩早覺得不對,將鄭劾拖著跳下樹,只見樹皮符化成一道火光
,宛如蛟龍般穿過樹下的殭屍,然後轟然一聲,連樹帶殭屍炸個粉碎,出現一塊
焦黑的白地。

他們兩個抱著頭,被爆炸聲炸得耳朵嗡嗡直響。幸好鄭劾還有點法力防身,不然
光飛起來的碎片就夠他們瞧了。

「妳給的是炸藥不是符籙吧?」鄭劾抱怨。

瀲灩瞪著他,卻連罵他的力氣都沒有。「…你是怎麼修到今天沒死的?」她真的
很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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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火雲石的特質有些奇怪,只燃木頭。燃完了整棵大樹,就靜靜的躺一邊,只是顏
色豔紅許多。鄭劾本來還要徒手去拿,被瀲灩喝住了,才悻悻的取了個琉璃瓶,
用布裹著手,飛快的扔進去。

他們腳步有些蹣跚的走向樣式奇怪的村子,一路上都在鬥嘴,直到走入村子才戒
備的閉上嘴。整個村子靜悄悄的,一股強烈的屍臭蔓延。

鄭劾握著樹皮符打頭陣,要瀲灩跟在後面。不管是怎樣不對盤,他還是監院脾氣
,會護衛著身邊人,瀲灩也沒跟他爭,畢竟現在她的法力真的是一滴都沒有,要
強只會讓大家都陷入險境而已。

這個不大的山村,只有被吃殘的屍骨,什麼人也沒有。

事實上,這個山村在兩個月前還是有人住的。這些山農世代都住在這兒,靠竹筍
和山產度日,連大災變都沒牽連到他們,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災變後到現在已
經四十年了。像這樣的小山村遺世獨居,遍佈在這片山林裡還有不少。

他們有自己的自來水系統,也有電力。筋疲力盡的政府管不到他們,他們也不用
人管。但一個遊蕩的殭屍卻毀了整個村子,若不是鄭劾和瀲灩誤打誤撞闖了進來
,將殭屍炸了個乾淨,恐怕這些無處覓食的殭屍會毀了附近的所有山村。

他們好奇的走入某個比較完整的民宅,忙了半天,他們有些渴了。可以聞得到水
味,卻對著水龍頭發愣。

「哦,」鄭劾收起樹皮符,「這個我知道,他們都是走理性機械派的嘛。」他大
剌剌的對著水龍頭說,「水。」

當然,水龍頭不會理他的。

他有些惱羞成怒,喊了幾十種語言的「水」,瀲灩睇了他一眼,研究了一下,旋
開水龍頭,清澈的水嘩啦而出。

「…這邊的科技水準趕不上歐姆。」瀲灩隨便找了個碗洗了洗,掬起水就喝了,
「而且就算趕得上,你確定這裡的科技產品聽得懂我們說什麼?」

鄭劾的臉一陣青一陣白,「…理性派的法寶都腦殘!要不是他們那麼腦殘,怎麼
會把歐姆搞炸了?!」

「真是這樣嗎?」瀲灩也揚高聲音,「凡人要搞機械科技就去搞,修道者跟人家
爭什麼?不就是兩派相爭爭到把歐姆搞炸了?無聊!」

他們又吵了起來,這次真的動了肝火。歐姆是他們的家鄉,他們兩個剛好在外星
閉關修煉,結果一出關,家鄉就這麼無聲無息的沒了。雖然修道者性情淡泊,但
家鄉驟毀的衝擊還是非常大的,不少在外星的歐姆修道者因此走火入魔,因此致
病的不知幾凡。

心裡懷著這種舊痛,修為消散更難以忍耐,在這個類似家鄉的地方變本加厲,這
兩個見解完全不同的人當然大吵特吵,吵到兩個嗓子都啞了才忿忿喝水。

「…臭死人了。」靜了一會兒,鄭劾抱怨。

「抱怨誰不會?」瀲灩冷冷的說,站起來找可以挖土的工具,她找到一把鏟子,
雖然從來沒用過,但她旁學甚多,稍一思索就明白了。

看她開始收埋屍骨,鄭劾控著臉,卻也主動挖坑搬運,兩個人埋頭工作,好一會
兒都沒講話。

等收埋完畢,空氣中的屍臭味也淡了許多。兩個人又髒又累,渾身大汗。

「吵贏了歐姆也不會回復。」鄭劾打破沈寂。

「沒什麼好吵的。」瀲灩也恢復冷靜,「眼前的問題先解決再說。」

他們找到浴室,心頭稍微寬了些。雖然有些奇怪,既然知道水龍頭怎麼用,那個
馬桶也就不怎麼奇怪了。歐姆之前也有類似的衛浴設備,還有發達的地下污水系
統。

吵歸吵,鄭劾還是很大氣的讓瀲灩先洗。他比瀲灩還大一兩千歲,有著根深蒂固
的女弱觀念。對女人他是比較瞧不起,但女人正因為是弱者,所以要跟兒童一樣
寶貝愛護。就算對方是八大高手之一、鵟門開派宗師,甚至是個可惡的妖女,也
不會例外。

他一洗完,立刻換掉身上過大的衣服。他的歲月倒退,衣服可沒跟著倒退,雖然
這些露出膀子的上衣、怪模怪樣硬邦邦的褲子讓他皺緊眉,他還是勉為其難的換
上。

結果瀲灩不知道去哪兒開啟了個法寶,那個法寶是方形的,裡頭有些人物在行走
說話,看起來是顯像。

「…這是『探真』還是『傳影』?」他大喜過望,「妳怎麼藏著法寶沒告訴我?
!」

「都不是。」瀲灩沒好氣,「這是這兒的法寶,剛我試了半天才開啟。你不會察
看我修為?我是可以開什麼笨法寶?」

鄭劾頹喪下來,默不吭聲的坐在瀲灩身邊。看了一會兒,他不耐煩了。裡頭的人
不是在吵架就是在哭,不然就是互相甩巴掌或接吻。不但穿的衣服難看又怪異,
而且一個字也聽不懂。

但瀲灩卻很認真的看著。這個時候,他們都還不知道這是電視機。

「這有什麼好看的?」鄭劾抱怨。

「這看起來是以前流行過的說話劇。」瀲灩想了想,「我還沒修道前,流行過一
陣子。既不唱歌也不跳舞,就演一些說話本子。」

「那又怎麼樣?」他開始坐立難安。這些凡人的七情六慾在他眼中非常無聊。如
果演法術評比鬥法寶他就喜歡了,偏偏他們看得剛好是八點檔。

「你會說這裡的話?看得懂這裡的文字?」瀲灩橫眼看他,「這種戲劇萬變不離
其宗,就是愛來愛去,正是學習語言和文字的好機會,你不趁現在…」

「夠了夠了,知道了!」鄭劾一聽到要學這種無聊就頭疼。

瀲灩嘆口氣,專注的聽,並且將字幕一個字一個字對起來,全神貫注的。等沒字
幕了,她伸伸懶腰,一回頭…

鄭劾這混帳東西又入定了!

「…你到底是怎麼修的道啊?」她整個頭都痛起來了。
他們在這偏遠廢棄山村住了一個月才離開。這段時間,瀲灩終於知道這法寶叫做
電視機,並且從中學習到兩種頗有關連的語言系統。

但鄭劾的語言和文字就學得非常差勁,比起那些無聊的說話劇,他反而對供應這
法寶的能源有興趣多了。等他發現這個沒辦法縮小的法寶居然是靠條細細的線,
從牆壁汲取電能,更引起他的好奇。

這個求知慾旺盛(?)的少年,拿叉子去戳插座。

結果可想而知,若不是他有稀薄的法力防身,大約當場就電死了。即使逃過一劫
,他還是短暫的心跳停止,也差點沒氣。嚇壞的瀲灩趕緊施以推拿急救,這才搶
救下他一條小命。

幸好當初跟隨大哥的時候,雜學頗多,不然堂堂憲章宮監院,居然死於電擊,傳
出去鐵定會笑掉所有人的大牙。

「…好厲害。」他醒來第一句話就這個,還從嘴裡冒出一蓬淡淡的青煙。

瀲灩扁眼看他,「…你怎麼沒讓雷訣電死,還可以修道幾千年?」

「喔,我的確挨過幾記雷訣,」他心不在焉的回答,一骨碌的爬起來,他嘖嘖稱
奇的觀察插座,「從何想來!靈力這麼稀薄的所在,居然有這股源源不絕的電能
…啊呀,瞧瞧這構造…」他拆掉插座的外殼,開始細心研究,「這是理性機械派
的煉器啊!妙,妙不可言!」

「別擋了我看電視。」瀲灩不耐煩的將他推開。

不耐煩學習語言,鄭劾卻興致勃勃的研究這個差點讓他沒命的電能,不但拆了牆
壁,還循著找到外面的電線桿去。

源頭大約是個非常強力的巨大發能體,不知道是多強的法寶啊…鄭劾不禁驚嘆。
就用這樣細細的銅線包著奇怪的皮傳到這兒來,那股強勁的電能一路瘋狂的浪費
,傳到如此末端還可以開啟諸樣科技法寶,太不簡單了。

他站在電線桿上,試著驅動瀲灩做給他的樹皮符,借助外溢的電能,居然一口氣
轟掉三棵大樹。

這時候,他才真正的安心下來。落到這種跟凡人無異的窘境,失去力量的防護,
他一直非常惶恐。就像是身無寸縷的面對人群。這個該死的地方靈氣薄弱到這種
地步,簡直無從借起,總不能要發個符都得先燒把火借火烈吧?

現在有了這股電能,稍稍彌補靈氣不足的問題,遇到爭鬥,也比較有把握全身而
退。

但是他的符籙學得實在是…他又不想去求那妖女教他。

想了一會兒,他嘗試著借電能使雷訣。這是他幼年第一個學會的攻擊法術,記憶
最深,也最有把握。

但他忘記了,那時的他是天才兒童,又有靈丹妙藥奠基,還有父母左右護法。現
在他可是什麼都沒有。

手印打到一半,他那稀薄的法力就耗得差不多了,連護身的法力都磨得乾乾淨淨
,聚集起來的電能毫不客氣的席捲…隱約纏繞,宛如銀蛇般奔騰而來…

只覺得後腰一疼,他被踹出三尺之外,轟的一聲,未成形的雷訣在地上砸了個大
洞。

被雷訣波及的瀲灩,灰頭土臉的看他,頭髮捲曲,空氣中充滿燒焦的味道。

「…你啊!…」瀲灩想罵,看到他一頭捲曲的爆炸頭,實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
來。

驚魂甫定的鄭劾想了想,也覺得自己過分魯莽,苦笑起來。聽瀲灩笑得這麼歡,
他也被感染的笑起來。

驟逢巨變到現在,他們這才第一回開懷暢笑。

「妳把我的腰踹淤血了。」他環著瀲灩的肩膀,吃力的站起來。

「總比天靈蓋通風好多了。」瀲灩頂了他一句,扶著他走回屋子。「我們一起研
究符籙吧,」她語氣溫和多了,想明白鄭劾的舉止,瀲灩心平氣和下來,「我一
點法力都沒有,還是得都靠你周全了。」

鄭劾是標準的吃軟不吃硬,瀲灩姿態一放低,他反而不知如何是好,「不不,是
我該跟妳學,能者為師嘛。」

瀲灩微微一笑,並不答話。她當了數千年的師傅,怎樣頑劣的徒兒沒見過?要不
是她深知因材施教的精髓,她那幫子門人徒弟才不會這麼死心塌地,鞠躬盡瘁。

只是,這是權宜。她可一點都不想收這個監院徒弟。將來能脫困,最好大家老死
不相往來,省麻煩。

不過她不知道,之後鄭劾嘴裡從不承認,也沒拜過師,天天跟她吵鬧鬥嘴,但這
個守戒守成本能的憲章宮監院,不但不容有人辱及瀲灩,甚至澤被鵟門,成了鵟
門不記名的弟子。

這已是後話。
修道者通常將自己的身體鍛鍊得極好,食物都能獲得最好的利用,所以所需糧食
和飲水都極少。他們倆雖然退化到這地步,飲食也比凡人要少得多了,而且不太
喜歡調味料,也不怎麼吃葷食。

若真沒辦法,他們還是會吃的,卻不是因為宗教上的理由,只是單純不喜歡混濁
的腥味。剛好這山村附近盛產竹筍和龍眼,他們倆幾乎是一吃就愛上。

相較於他們的世界,此地的靈氣極度稀薄,生物能夠生存對他們來講是很不可思
議的事情。但鄭劾一本正經的說過,正因為環境如此嚴苛,所以能在這兒生活的
生靈意外的堅韌,食物特別好吃也是意料中事。

他們倆喜愛的食物剛好也各適體質。鄭劾偏陽火,愛死了龍眼,瀲灩屬陰寒,吃
生竹筍像吃水梨似的。這喜好幾乎伴隨著他們的旅程,成了他們對這陌生異鄉最
初有好感的事物。

這天他們正在看西遊記的DVD。這是鄭劾勉強願意坐下來看的說話劇之一。雖然他
會邊看邊大發議論,說這簡直胡說八道到極點。但這套電視影集花了龐大的電腦
動畫預算,聲光效果極佳,讓他能夠遙想拼法術鬥法寶的美好時光,才能耐著性
子馬馬虎虎的看下去。

瀲灩發現,鄭劾學習力極佳,這套影集看完,幾乎就能掌握與言語文字的關係,
等她教導了一套簡單的學習法門,鄭劾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學全了,還能夠唧唧
呱呱的用當地語言和她鬥嘴,這讓她暗暗鬆口氣。

這大概是她教過最有天分卻最偏才的學生。除了用道術和法術引起他的興趣,其
他都無用,不禁苦笑。

她一面看著,一面取了紙畫符。不知道幾千年沒用到紙這種東西了…不過這地方
的紙品質頗佳,雪白平整,又能折疊得很小。剛開始用筆的時候,她也很驚嘆。
她的家鄉歐姆,最初發展起來的是精神方面的修道,相較此地,靈力非常充沛。
雖然真正的修道入門都掌握在達官貴人手底,但誰家不會一兩個初級陣法或符籙
呢?

有些未入門派的鄉野巫覡也能作些簡單法術,祈求豐年或禳福,尋找走失的牲口
,在村落佈置防禦陣法。道術對他們來說就是生活的一部份,就像靈氣就該這麼
充沛一般。

所以後來發展起來的理性科技派融合了許多陣法的精髓,小至一枝筆也非有個精
簡的傳輸符文。

但她握在手裡的這枝筆,卻老老實實的用了最簡單的器作來處理,卻可以跟道術
所為差不多好,真是讓她佩服不已。

她模模糊糊的覺得,這是一種生活智慧,道術也不是那麼必要的事情。


「手訣你都背熟了嗎?」她埋首畫符,鄭劾正坐著看DVD,一面吃著龍眼。他只用
根手指輕敲果盤,一顆龍眼就脫離果殼跳了起來躍入口中,然後他神準的將果核
吐入垃圾桶。

就算吃盤水果,他也不忘磨練法術。

「背熟了。」他心不在焉的回答,「我想得太複雜了,原來只是借用和施放,我
還以為要怎樣轉換…」

「…我的符挨不住你的轉換。」瀲灩沒好氣,「拿著,這堆應該夠你用了。各有
用途,屬性也不同,別搞錯了。」

她將每張符打成一個精美的小結,體積小,容易取用。鄭劾取過裝滿小結的袋子
,心情低落下來,「唉,我怎麼會淪落到得帶這種難看袋子的地步…」

過去他連儲物法寶都省了,開封陣就結了,可說來去瀟灑。現在卻得帶上這些累
贅,說不出有多不痛快。

「修道人哪來這麼多囉唆?」瀲灩淡淡的。

「嘖,我們都是修道人,怎不見妳修煉?」他早覺得奇怪,「沒受什麼傷害,只
是散去修為,妳根基又沒怎樣…」雖然進度緩慢,但他已經凝起一些法力,足以
自保和驅動符籙了。

「我不能。我與你們修煉法門不同。」瀲灩輕嘆,「我得等到二十才能開始修煉
,看起來還有七八年的光景。」

鄭劾好奇起來。鵟門修煉是不傳之秘,但門人都是群厲害得緊的女子,號稱「九
命鳳」。若是沒打死,傷得再重,休養一兩個月就活蹦亂跳,沒事人似的。他於
道法極為癡迷,早就想知道鵟門的修煉法門。

「欸,落難至此,我都不怪妳了。」他兩眼發光,「就算不能得鵟門真傳,也指
點一下嘛。我也教妳憲章宮入門心法,如何?」

「得了。」瀲灩笑起來,「天下道派心法我大約略知六七,沒一樣我能練的。這
也沒什麼,是大家不好意思說罷了。我這自悟的法門說破不值一文錢,以女子之
體為爐,每月月事換血為丹,自成宇宙,就這麼簡單。女子往往要雙十才有月事
,我得等初潮來臨才有辦法依法門修煉,之前是不成的。」

她說得淡然,鄭劾倒是面紅耳赤,羞得手腳不知道怎麼擺。「…什麼旁門左道?
真是…」

「沒這旁門左道,我早死了,還修什麼呢?」瀲灩泰然自若。


她身患絕症,在瀕死之際讓莫言強救回來,根基之薄弱,實在無從下手。莫言將
她帶在身邊百年,什麼法門都教過了,連氣宗真傳都傳給她,這先天不足就是無
力回天。

後來莫言橫了心,讓瀲灩習武,這才略有起色,只是進度甚緩。後來一次月事來
潮時,瀲灩不慎走火入魔,誤打誤撞悟透這個法門,這才真正獨立的築基修道,
開啟了女子修道法門的便捷之途,創了鵟門。


鄭劾聽得張目結舌,只覺大開眼界。

「原本陣法勾出舊傷,我也差點散功解體。」瀲灩嘆息,「沒想到化光了所有修
為,我反而免於一死。若是此處還能居住,我想也該撿起舊時武藝,練個根本,
等待初潮…你我若修為夠了,說不定可以脫困。」

「…這種旁門左道,我是幫不上忙的。」他臉上紅暈未褪,神情倒是堅毅起來,
「咱們是一條船上的,哪能分彼此呢?我教妳套專為凡人設計的武功,妳不能推
辭。」

瀲灩訝異的看他。需知憲章宮守戒最厲,擇徒甚嚴。要學個一招半式還得當上記
名弟子。「我是不拜師的。」

「妳教我符籙要我拜什麼鬼師嗎?」鄭劾沒好氣,「只有五招,臨敵用處不大,
但強筋健骨、奠立基礎對凡人是不錯的。妳學就是了…修道人哪來這麼多囉唆?


他學著瀲灩口吻,把她逗笑了。一看手法她就明白,這是融合了服氣靜心的法門
,武學中的內功心法,若悟透了,對凡人幫助極巨。

正研究著,鄭劾猛然抬頭。「…有人來了。」

碰的一聲,大門已經撞開,一群全副武裝的人和他們面面相覷。

鄭劾面容大變,瀲灩心底也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古怪。

「…老大,他們看起來不像殭屍。」有人低低的說。

「那就是吸血鬼了!」他揚揚手底的一塊古怪黑鐵,「舉起手,站起來!」
鄭劾沒舉起手,卻往瀲灩靠去護住她,雖然驚駭得幾乎動彈不得。

他現在修為低微,卻已經有了法眼。這鬼地方第一回遇到的人類,卻讓這見多識
廣的高手瞠目。

眼前的人形貌與他們相似,但氣息構成的影子卻非常可怕。像是把妖魔神靈的切
了一小塊,亂七八糟的縫在人身上。就他而言是非常詭異的事情。

他所來的地方紀律非常嚴明,妖魔神靈各有所棲,構成龐大的世界。人類修煉蛻
變為神,動植物修煉蛻變後為妖、礦物等無機物修煉蛻變為靈,魂魄修煉蛻變多
為魔。

妖與靈雖然境界不如神靈,但比修道者高一點,雖有各種溝通或召喚的方式,卻
多為請求與商量,對於眾生,修道者都懷著極度的敬重,就修道而言,這些妖或
靈是他們的前輩,不可以褻瀆的。

然而眼前出現這些人類,卻像是某種奇怪的實驗怪物,將什麼有的沒有的湊在一
起縫著。

這樣對他來說是很大的衝擊,比看見什麼異形都可怕多了。

「…你看到什麼?」瀲灩低低的問。

「妳沒看到?噢,我忘了,妳沒法眼。」他對著瀲灩的眼睛吹了口氣。這下子,
瀲灩也看到了,她臉孔發白的抓住鄭劾的衣角,鄭劾也靠她近一點。

「…太褻瀆了。」她勉強說了一句。

這些人是山下小鎮的防疫警察。這個山村好幾個月沒人出來,鎮長派他們上來看
看。一看裊無人煙,就知道不祥。看到這對漂亮的少年少女,直覺就是吸血鬼搞
的鬼。

他們小聲交談,卻沒動作。帶頭的隊長也不敢輕舉妄動,只是用槍指著。其他警
察到處察看,沒多久就回報,「找到一個大坑…」回報的警察不忍說下去。

「…死光了?」隊長心頭一冷。

那警察無奈的點頭。

這位隊長是個特裔,脾氣如烈火,嫉惡如仇。他仗著藝高人膽大,不把兩個小小
的吸血鬼放在眼裡,一言不發就開槍,鑲滿符文的子彈呼嘯而去。

早在他起殺意的時候鄭劾就察覺,拉著瀲灩逃過這槍。雖然他從來沒見過這種法
寶,但從那股殺氣就知道不是好吃的果子。聽見巨響硝煙,他委實好奇,就欺身
上前奪槍,想弄明白這法寶是怎麼回事。

隊長看他倆形如鬼魅般欺上來,也大吃一驚,要再開槍,鄭劾不畏滾燙,笨手笨
腳的將手指插在槍管裡,讓他又好笑又好氣。這槍能轟斷了這吸血鬼的手指倒好
,萬一沒轟斷炸膛那就得看老天爺保佑了。

他敏捷的左手化掌為指,疾戳鄭劾的眼睛,瀲灩卻先他一步格擋,反而反手卸向
他的關節。他不得不棄槍防守,別人只覺得眼花撩亂,隊長的槍已經被奪,各自
後退一步。

鄭劾想把手指拔出來,無奈卡住了,只好讓法寶吊在他手指上,眾人又想笑,又
不敢。

一經交手,雙方都是心底一寒。隊長憑著特裔的本能,幾乎可以肯定眼前的不是
吸血鬼,而且還是武術高手。但究竟是什麼血緣,居然看不出來。

鄭劾和瀲灩更是吃驚。眼前這大漢不但氣息雜七雜八,連勁力也是古怪的很。只
是沒有修煉過,完全是靠天生蠻力。但勁力隱含著眾生的氣味倒是真的,雖然弱
化許多。

「什麼鬼地方?」鄭劾的手指還卡在槍管,另一手摸著符袋,卻犯難了。對手有
模糊的魔影,退魔符肯定是有效的。但對手又不只魔影,還有妖和靈,他實在不
願意隨意處置眾生。

「我們走。」瀲灩當機立斷。

鄭劾雖然不甘願,但他也急著研究法寶,沈著臉擲出迷惑符,掐著手訣,借助電
能,「叱!」

這群防疫警察驚覺身邊的人都消失了,只見滾滾滔滔的白霧。驚慌失措的轉了半
天,白霧才消散,那對少年少女當然跑得不見人影了。

「…媽的什麼鬼東西?」隊長大罵起來。
瀲灩從樹上看下去,那些防疫警察像是無頭蒼蠅似的到處亂鑽。看了一會兒,她
稍稍放心下來。這些人看似古怪,卻連追蹤神識都不會,想來暫時是沒妨礙的。

不但不會追蹤,還越去越遠。她有些摸不著頭緒,細想就明白了。這裡的人一定
沒人修道,所以沒有任何神通。但他們的法寶還是挺厲害的,她不敢掉以輕心。

一回頭,鄭劾還跟那塊黑鐵奮鬥,手指就是拔不出來。瞧見瀲灩無奈的眼神,鄭
劾強自鎮定,「這法寶喜歡我,我有什麼辦法?」

瀲灩翻了翻白眼,費了不少勁才取下那塊黑鐵,鄭劾一把奪了去,愛不釋手的翻
來覆去。

「…憲章宮誡律之一不是戒豪奪?」她冷冷的。這小子看到法寶就樂開花了,二
話不說的衝上去,把她嚇出一身冷汗。

「我是阻止他行兇,哪裡是豪奪?」鄭劾漫不經心的回嘴,正在努力破解這個法
寶的奧妙。

試了幾個通用的手訣和咒都不對,他有點悶。一拍腦門,他暗罵自己笨。這裡的
人古裡古怪,似乎沒有修道者。開始回想那大漢的姿勢,他非常正確的開了一槍


問題是,他的槍口對著瀲灩。

饒是她身手快,緊急偏了偏頭,但耳邊爆起巨響和硝煙味,耳朵上方熱辣辣的,
她摸了摸,指頭上都是血。

鄭劾張大了嘴,他也嚇呆了。

瀲灩回頭看看鑲在樹幹上的鉛子兒,又看看還在冒煙的黑鐵。壓抑多時的緊張和
憤怒一起爆發,她撲上去,就是一陣暴打。

鄭劾只能抱著頭,悶聲讓她揍。差點殺了瀲灩也把他嚇壞了。一顆鉛子兒宰了鵟
門開派宗師,傳出去的確不甚好聽。

打到手酸才住手,瀲灩鐵青著臉,伸手大喝,「給我!」她下定決心,絕對不讓
他碰任何陌生的法寶,她的小命一定會莫名其妙的被他了結!

鄭劾按住黑鐵,哀求的搖頭,可憐兮兮的。「…對不起啦。」

「在我墳頭對不起有屁用?!」瀲灩大叫。

鄭劾拼命道歉,瀲灩的氣也慢慢消了,一陣酸楚的傷心湧了上來。她修煉已久,
不知道多久未曾動怒。現在不斷亂發脾氣,還出手打人,可見境界倒退到什麼地
步。

從頭修煉不知道要何年何月,前途茫茫,脫困還在未知之數,身邊卻只有一個天
兵監院。若不是強忍著,恐怕已經嚎啕大哭。

「意外,意外啦。」鄭劾小心翼翼的把法寶收起來,「別真的哭,我最怕女人哭
了…」

「誰哭了?」瀲灩冷冷的說,「敢再把那玩意兒對著我,我就宰了你!」

鄭劾乾笑,「不會不會,我收起來了。」看瀲灩怒火未熄,他趕緊轉移焦點,「
這兒不是久居之地了,那票怪人還不知道幾時回來呢。我們還是走吧。」

「不認識路,可以走去哪?」她的火氣低了些。

「我想過了,這些傳電能的線一定通到某個厲害的大法寶那兒,能用這種東西的
人一定是高手。」他指著電線和電線桿,「說不定還是修道者呢。不管怎樣,也
是個線索。能成就脫困有望,不能成也當是修煉,如何?」

瀲灩也有些自悔暴躁,就順勢下階。「也是,就去看看吧。」

他們就循著電線和電線桿,翻山越嶺的往中都而去。
一走到中都,他們就失去了方向。雖說眼前這劈哩趴啦的建築物能量極強,但看
起來只是個集散地,並不是源頭。

這個時候他們還不知道這是個變電所。抬頭看縱橫著無數電線,不得不望之興嘆
,不知何去何從。

瀲灩沒法眼還好,鄭劾可是難受得不得了。路上行人個個都像怪物,偏偏又知道
他們是人類。那股難受勁兒還真是別提了。

瀲灩睇了他一眼,苦苦思索起幾千年前的舊學。

「吃不消了…」鄭劾臉孔蒼白,「再看這滿街人形怪物我要發瘋了…」

「別吵,讓我想想該怎麼修改。」瀲灩漫應著,「時日久遠,我有點忘記這遮蔽
符怎麼弄…」

「妳有辦法?」鄭劾大喜過望。

「有。」她心不在焉的回答,「不過本來是牲口用的,我想想怎麼改成人可以用
…」

「牲口?!」鄭劾的臉都黑了。

「有些牲口對靈體比較敏感,會大驚小怪,遮蔽符就是讓牠們瞧不見靈體。你又
不是驢子,不修改一下,能夠直接用嗎?」

「…喂,我好歹是憲章宮監院,八大高手之一!妳把我比牲口,妳這妖女…」

瀲灩沒理他,凝神畫好了遮蔽符。「好了。咦?你剛大聲嚷嚷啥?我沒聽清楚。


鄭劾氣得差點升天,瞪了她一會兒,沒好氣的將遮蔽符搶過去,輸入一絲法力發
動。果然,那種異常的氣息就消失了,雖然還有點感應,但已經舒服許多。

「什麼鬼地方?」鄭劾抱怨著。

瀲灩也很想抱怨,但兩個都抱怨個不停,路該怎麼走?「有點修道人的樣子行不
行?」

他們零零星星的鬥嘴,一面走入中都。滿街的汽車倒沒讓他們很訝異,畢竟他們
很熟悉搭載乘人用的法寶,比較讓他們訝異的是,當午後雷陣雨時,滿街開的雨
傘,倒真是大開眼界。

「…還有這種方法啊?」鄭劾大笑,「強,強!這大約是荷葉給的靈感。咱們那
兒都用避水咒,真沒見過這種原始的手法!」

瀲灩也笑了,她對這樣的避雨方式也感到很新奇。在她眼中,煙雨濛濛中,顏色
形狀不一的雨傘穿梭,頗有美感。

鄭劾拉著她上了陸橋,好看清楚一點。但他們兩個卻沒想到自己看起來有多奇怪
,雨水離他們三尺就彈開,一對漂亮的少年少女對著橋下指指點點,說著悄悄話
,還笑語嫣然,實在很引人注目。

行人遠遠的看著,臉色漸漸不善。等他們察覺情形不妙時,已經有幾個人殺氣強
烈的靠過來。都穿著兜帽大氅,還有幾個拿著長鐮刀。

「一定是妖怪。」一個滿臉陰沈的男人一扯鏈子,「這不是你們來的地方!」

瀲灩聽懂了他說什麼,只是有些茫然。「我們不是妖怪。」

「這是人類的地盤,卑賤的妖怪滾!」他一鏈子打下來,居然將陸橋的水泥欄杆
打掉一角。

鄭劾也發怒了,「說什麼鬼話,眾生平等,你管我是不是妖怪?我看你也是妖怪
,我都不妨你在此了!」

那男人發一聲喊,陸橋兩端都湧上許多同樣裝束的人。仗著身手,他們騰挪擊打
,頂多將人拋下陸橋,但敵手卻越來越多。

鄭劾越打越怒。他生性高傲,遭此巨變已經覺得夠窩囊了,這些傢伙居然沒事找
碴,更勾起他壓抑至今的怒火。他取出退魔符,借用電能,經由陣雨的加幅威力
更是大增。

只一擊就炸翻了百步之內的所有人,若不是他守戒已經守成本能,恐怕在場的沒
有活口了。

但是炸完,他就有強烈的不妙感。有股陌生又熟悉的勁力由遠而近,越來越強烈
。說是道術,又不太像,但說不是,卻又有類似的壓迫感。

若他修為還在,哪看得起這種初學者。可惜他修為化得乾乾淨淨,現在也只比凡
人好那麼一點點。

瀲灩也察覺了,她踢翻一個抱著她大腿的敵人,「不好!快走!」

「我當然知道不好!」鄭劾抓著她就要跳下橋,只覺得一窒,居然凝在半空中。

即使遮蔽符也遮不住法力白光,雖然來的這個老頭兒的白光還很淺,但要捏死他
們這兩個落難的一代宗師倒是措措有餘。

鄭劾想拿符,卻被禁住,連根小指頭都動彈不得。

「這大概就是虎落平陽被犬欺。」瀲灩嘆息。

「閉嘴啦!」鄭劾氣翻了。

那老頭臉上的皺紋可以夾死蒼蠅,駝著背,獰笑兩聲。「妖怪就是該死的…」伸
出手來,直取鄭劾的壇中。

看他的手法,鄭劾不敢相信,但也明白了。這是採捕道,非常不入流的道門。若
出現在他們的世界,是會被群起而攻的。

「老子沒有內丹啊!」他絕望的大吼。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白光一閃,鄭劾和瀲灩都消失了蹤影,那老頭只抓到鄭劾的
一塊衣角,氣得他連聲吼叫,破口大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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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鄭劾和瀲灩都知道是瞬移,但使用者實在用得很粗糙,他們兩個頭昏眼花,差點
吐出來,一回頭,還可以看到陸橋,大約只挪移了一兩百公尺而已。

現在的鄭劾和瀲灩是標準的眼高手低。有著大宗師的見識,卻只有凡人的身手。
其實出手相救的人已經非常了不起了,只是他們覺得不怎麼樣。

兩個一起抬頭,眼前是個很高的俊美男子,一頭發亮的白髮飄逸,眼神森冷,漂
亮的不像人類。

事實上,他的確不是人類。瀲灩有些訝異的看著他臉頰上淡淡的紋身,從下巴蔓
延到眼下,淡淡的銀光,像是兩簇精美的火焰。

鵟門最擅長和生靈溝通,召請妖靈也是她們的專長。眼前這個俊美男子雖然和瀲
灩熟識的眾生不太一樣,但擁有他們某些特徵。

「你們是蛟族還是老龍那邊的小鬼?」俊美男子不耐煩的問,狠狠地教訓他們,
「這是什麼世道?可以在人類眼前使用妖術嗎?人類中頗有些敗類,都是等著耍
我們的!辟水訣好了不起?是可以在人類面前耍弄嗎?你們長輩是怎麼教的?」

鄭劾大怒,「瞬移都玩不好的後生小輩…」

「你閉嘴啦!」瀲灩打斷他,「人家可是救了我們,就算是真的你也別說出來…


俊美男子詫異的回眼,仔細觀察這兩個小傢伙。細觀之下,他變色了。「…為什
麼又出現彌賽亞?還是兩個彌賽亞!老天…」

彌賽亞?鄭劾和瀲灩對視,滿眼迷惑。

「不,不太對。」那人低頭想了片刻,「你們純過頭了。」他凝目,神情變得緊
張,「不好,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他縱起狂風圍繞,霹靂一聲,想將他們帶
走。

但破空飛來的陣旗已至,轟然的落下一個封神陣,成了一個只進不出的禁制,狂
風被硬生生的攔下來,俊美男子露出一絲怒容。

那老道慢慢的踱過來,「哼哼,狐玉郎,九尾狐王好了不起麼?都快死的老傢伙
,橫管什麼閒事?」

名為狐玉郎的俊美男子神情冷然,「宋臣風,我看在你家大人的份上一再容忍你
的無禮,現在你在跟我說話嗎?」

「就是跟你這老不死的說話,怎麼樣?」老道一臉傲慢,「就是看在長輩的份上
,我才容你囂張,要不早吃了你這老不死的!那兩個小妖乖乖交出來,我就饒過
你了,別逼我動手啊,老狐狸,我宋家修仙的手段可不是你捱得起的!」

狐玉郎滿眼輕視,「果然龍生九子,賢與不肖如雲泥之別。雖說我氣數將盡,但
也不把你這後生小輩放在眼底!」

老道看他叱出銀鞭,也不敢小覷,大喝道,「運陣!」掐著手訣,喚出飛劍和玉
郎的銀鞭激出燦然的火花。

這是鄭劾和瀲灩第一回看到這界的法術賭鬥,原本滿懷期待,但鄭劾卻很失望。
那個叫做宋臣風的老道,老則老矣,法力雜駁不純,使把飛劍就如臨大敵全神貫
注,卻只能使出一道流光,有氣無力的。反觀狐玉郎只用條銀鞭,也沒動用什麼
妖力就跟他打個勢均力敵,看起來是處處容情,高下立判。

若不是這陣法還行,老頭子大約三招就要落敗了。但這陣法非常精妙,大大的補
足了宋臣風的缺陷,這才能僵持不下。

但他和瀲灩,處境就有點危險了。

看了一下子,他深知這個陣乃是尋常的攻擊禁制陣法,變化不多。但他和瀲灩的
法力加起來還沒根陣旗多,想要破也破不了,只能拼命追逐生門避免傷害。偏偏
生門有老道安下的生靈傀儡,單手對付他們就夠了,何況還有十來隻。

若不是瀲灩防患未然的寫了不少符,不是讓陣法弄殘了,就是讓傀儡抓死了,但
他符總有用完的時候,這些傀儡就算被炸散了也還可以自己拼拼湊湊的爬起來拼
命,更何況瀲灩一點法力都沒有,幫不上任何忙。

等他符袋空了,又追不上變幻莫測的生門,臉孔不禁煞白,心底的那股子窩囊,
真是無處說起。

風聲一響,狐玉郎揮鞭破空擊碎了三隻傀儡,臉孔森冷得讓整個陣內像是刮著暴
風雪。

「封神陣與你的性命相連,我這才留情。」他眼中滾著流金,「但我相讓到這種
地步,你還不知進退…想來明琦也不會責怪我宰了誤入歧途的宋家後人。」

「我怕你虛張聲勢麼?」宋臣風怒吼,「歿世盡,妖孽出!我今天就代天行道…
」他催上飛劍,突然化成三道流光奔向狐玉郎。

「雕蟲小技。」狐玉郎輕蔑的撇嘴,手上銀鞭突然化成千萬,連飛劍都絞成粉碎
,何況劍光。奔騰怒嘯的鞭影不但將陣旗全廢了,連陣內的生靈傀儡都沒逃過,
全部化成粉末。

宋臣風呆呆站著,突然噴出一口黑血。飛劍陣旗和生靈傀儡都和他本命相關,驟
然毀滅一空,他受到極重的內傷,再也站立不住,撲倒在塵土中。

「好看是頗好看,」鄭劾忍不住師尊的脾氣,出口指點,「就是妖力有些不足,
還要多練練。」

「要你多嘴?」瀲灩瞪了他一眼,「不管功夫好不好,人家都救了我們。」

狐玉郎沒理他們,默默的看著無力還手的宋臣風。他知道,這個狂於除妖已入魔
道不肖宋家人必成後患,但他與宋家女子有生死之契,他實在無法下手殺她後輩


「多學點禮貌吧,臣風。」他冷冷的轉過身子,「不是看在你堂姑的份上…應該
說,看在你是宋家人的份上,哪容你活到今日…」

他身子一緊,低頭看著透胸而過的桃木劍。鄭劾來不及示警,怒得踢翻那老道,
掐得他直翻白眼,眼見就要死了。

「住手!」狐玉郎喝道,「自有人治他!」他咬牙,將桃木劍排斥得飛出去,傷
口流出金色的血。瀲灩立刻點了他傷口的大穴,流血趨緩。

他奇怪的看了瀲灩一眼。需知妖族與人類穴道不同,但這純血姑娘卻認穴其準,
令人想不透。

但不容他多想,一手抓著鄭劾,一手抓著瀲灩,「狗爪子厲害,我們先走。」

即使傷重,他還是縱著狂風,帶著他們逃離。
他縱狂風雖快,但後面的人卻追得更緊。

偏斜著眼睛,他心裡暗暗喊了聲糟,神色卻依舊如冰封一般。只見來人面如冠玉
,唇若塗朱,臉上帶著似瞋若喜的神色,委實是個美男子。騎著一匹極大的「狼
」,風馳電敕的追了上來。

亂臣賊子,只知道在皮囊上下工夫。玉郎狠狠地腹誹。天柱折時,多少生靈死魂
都填了地維,不然就如他苦苦撐住一地,幾乎將自己的命都賠進去。耆老凋零,
只剩一些投機無法之徒,空有一身道行苟存於世。若不是禁咒師弄出個紅十字會
,用道術結合科技維持秩序,早就不知道亂到什麼程度。

忌憚紅十字會的組織,這些膽大妄為不成氣候的狂徒,眼見不能對人類如何,轉
向獵捕妖族。歿世之後,舊信仰全面崩潰,稍有點能力的狂徒成立不少新宗教,
各立山頭,還刮起採捕妖族內丹的邪風,利用人心的脆弱引發種族衝突,真是百
死不能贖其愆。

幸好妖族向來低調,各有領地,逼得只能封國自守。真正苦的是流落在外尚有內
丹的半妖或小妖,在這種邪風下,也只能無奈的自掃門前雪。

追來的這個還是當中最壞的一個。他自命渾沌上人清泠子,正是宋臣風的師父。
他所騎的巨狼,其實是用諸犬殘忍煉化的犬神。狡猾奸詐,從不留下證據和把柄
,道行又高,玉郎對他最為頭疼。

「唷,玉郎哪,你跑什麼跑?看到貧道不開心嗎?」他像是玩弄獵物般不緊不慢
的並駕,「我家小狗看到你可就開始發春啦。」

玉郎斜斜的看他一眼,不動聲色。犬神正是妖狐的剋星,若是他全盛期時,連二
郎神的哮天犬都敢與之爭鬥,但現在他的實力衰退到這種地步,連這樣的小小犬
神都讓他忌憚。

不發一語,他催緊狂風,對於清泠子的冷嘲熱諷充耳不聞。

清泠子輕笑一聲,抓起一把藍弓,撥動弓弦,發了一隻日光所凝聚的光箭。

玉郎連瞧都沒瞧一眼,只擰髮為鞭,攪散光箭,馳得更急。清泠子對他發了三箭
,都讓他的髮鞭打散。

這老狐狸功夫越發好了。清泠子暗忖。真要跟他爭持,就算殺了這老狐狸也非大
傷元氣不可。更何況又殺不死他。但要這樣放他過去,清泠子又捨不下老狐狸護
著的童男童女。

他一眼就瞧出來,那對童男童女根本不是什麼小妖,而是一對血統純正的人類。
這正是採補道最終極的夢幻逸品,他那孽徒眼色不行,運氣倒是好得不得了。

清泠子眼中出現貪婪,但也知道想要搶下這對童男童女是辦不到的。頂多二選一
,這到難倒了他。

最終他決定,美女易尋,這樣漂亮的少年可是難得一見的。他再次拉起藍弓,卻
先後連發出兩支光箭。

玉郎只來得及攪散頭枝光箭,另一枝漏網之魚,疾馳向鄭劾。

也是清泠子該遭瘟,沒料到這個看起來功力低微的「少年」是個爭鬥經驗極為豐
富的宗師級高手。看到清泠子不懷好意的看著他和瀲灩,鄭劾就心知不祥,暗暗
將所有法力都集中在手掌。等光箭幾乎觸身時,他借力使力虛托一掌,讓光箭往
上一飛,又迴拳將光箭打了回去。

雖然讓這箭的威力震得吐血,稀薄的法力也耗去大半,但反射的光箭也逼得清泠
子退避,將距離拉開。

這招應變實在敏捷奧妙,連冷冰冰的玉郎都露出一絲微笑,喊了聲好。

瀲灩看到清泠子又追了過來,知道這樣不是辦法。她扯下袖子,咬破指尖,在顛
頗的狂風中開始畫符,然後將符布打了個結,扔給鄭劾。

「這個妙!」鄭劾一掃窩囊的感覺,興奮的擦了擦嘴角的血,「老怪物,吃我一
記好的!」他飛快打著手訣,一甩手就是一記青雷,炸得清泠子一偏。

「…瀲灩,妳搞什麼鬼?!」鄭劾大怒,「妳符畫錯了兩處!妳看威力減這麼多
!浪費我的法力啊!」

「你怎麼不來畫畫看?」瀲灩也吼回去,「顛成這副德行,我畫得出來是我天賦
異稟,你還敢嫌?」

「妳…小心!」鄭劾看到光箭又來,不禁變色大叫,幸好玉郎早有防備,狂風偏
了偏,光箭只掃過鄭劾的肩上,已經嚇出一身冷汗。「嘴動手也要動啊!再來!
快畫符啦!」

「最好我有那麼多布可以撕!」瀲灩也急了,她扯下另一隻衣袖,飛快的畫著最
簡單的青雷符。一畫好就扔給鄭劾,然後就急著撕上衣的下襬。

他們的舉止玉郎都瞧在眼底,他探出一絲神識,驚嘆這樣匆忙而就的符居然這樣
巧奪天工。可惜小夥子的法力太低,沒辦法發揮到極致。

「符給我。」他一面縱狂風,一面冷靜的說。

瀲灩忙得不得了,但尊敬妖界前輩已經成了本能,於鵟門更烈。她恭敬的遞了只
符結給玉郎,然後趕著脫下上衣,繼續撕布畫符。

玉郎少年時素有戰鬥狐王之稱,唯有大妖殷曼讓他服氣。殷曼是千年飛頭蠻,屬
於學者型的大妖給玉郎許多啟示。這個散漫的大妖和玉郎交手幾次,妙法紛陳,
還用人間道家的手段讓他吃了很大的苦頭。

等領悟到殷曼以妖力替代其他法力或神力後,玉郎別開蹊徑的成為使用各界法術
的高手。即使是個來路不明的符,也沒能難倒他。

只是他對這樣的符大感驚訝。這個看似倉促的符卻套入了極為精巧的集氣法陣,
只需要很少的法力就可以激發,並且奪天地靈氣為用,非常不可思議。

他學著鄭劾的手訣,轉到二印,就知道不妙。這脆弱的符物承受不了他的妖力,
沒辦法使完全三印,他輕笑,「不成了。」順手甩出,卻將清泠子炸出百丈,地
上深深的割裂出三道裂痕。

但已經讓鄭劾和瀲灩目瞪口呆了。

玉郎溫和的說,「好,再來。」這符的威力讓他印象深刻。

清泠子簡直抓狂了,他全速驅策犬神,憤怒的犬神張著森然白牙,瘋狂的撲向玉
郎。

「心亂誤事啊,清泠子。」玉郎嘲諷著,精確的操控妖力,使完全訣,瀟灑的一
撒手,只一擊,讓他忌憚的天敵犬神立刻化為烏有,騎在牠背上的清泠子立刻摔
了個大跟頭。

玉郎驅緩狂風,露出魅惑的笑容,「唷,清泠子,不小心用力過猛,打殺了你家
畜生,還請原諒則個啊。」他朗笑,縱狂風而去,氣得清泠子大跳大叫。

這犬神是他虐殺一千條狗所成的,現在連渣都不剩,簡直是摧心扯肺。而且失了
這腳力,想追上那個老狐狸,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

***

一直飛到海中,玉郎才將他們二人放下。「那老鬼差點溺斃過,跟瘋狗一樣怕水
。」他笑笑,面容慘白,「這下子總可以休息一下了。」

帶著兩個凡人縱狂風已經非常吃力,又和清泠子對戰,更何況,他之前已經讓宋
臣風重傷過。

他緩緩的倒下,昏了過去。

瀲灩趕緊扶住他的頭,鄭劾抱住他的身子。但玉郎卻非常沈重。

他們兩人心底一寒,縱眼望去,大海茫茫,這個只有房子大的礁石連片葉子都沒
有,更不要說飲水。而救他們的恩人,看起來出氣多而入氣少了。

這下子,麻煩真的大了。
瀲灩和鄭劾面面相覷,兩個都慌了手腳。尤其是鄭劾,慌到沒發現瀲灩沒穿上衣


等他驚覺,不禁臉孔一紅。雖然瀲灩泰然自若的掩著胸,他還是狼狽的將臉一偏
七手八腳的脫下上衣扔給她,「妳這個…成何體統!就算是熱也不該…」

「我冷得緊!」瀲灩瞪他一眼,「不然你以為你扔的符是哪來的?天上會跌布下
來?」她將上衣穿上,差點連裙子都蓋沒了,袖子還得捲上好幾捲。

她蹲下身仔細的看著狐玉郎,眉頭緊皺。鄭劾也擔心的湊上去,可憐他這個一代
宗師、八大高手,除了拼法術鬥法寶和守戒以外,真是半撇也沒有,看來看去也
看不出所以然。

「妖狐前輩…會不會死啊?」他的聲音發顫。

妖族在他們的世界地位極高,被尊為次神、副神。比起高高在上,不干涉人間的
神靈來說,妖族更可親更關愛人世,往往解決不了的問題,都由修道者懇求召喚
,往往可以得到他們的慈悲。當中以狐妖最親人,也被尊稱為狐尊、狐爺,九尾
狐更被尊為狐神。

這種尊敬根深蒂固,雖然是異界的狐妖,還是讓他憂心不已。

「不會。」瀲灩很肯定,「因為這不是他的本命,而是二尾結成的虛影。但二尾
受創,本命也危險了…」她遲疑了一下,又把了脈。

照這奇特的脈象來看,只能肯定和他們世界的狐妖有瓜葛,卻弱化許多。更糟糕
的是,由分身推測本命,似乎是垂危的模樣,更讓她吃驚。

若還有絲毫法力,她的封陣有藥可醫。但她又怎麼開啟自己封陣?

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你開封陣,我瞧瞧有什麼可用的。」

「怎不開妳的?」鄭劾有些不樂意。

「我若開得了,會要你開嗎?」瀲灩沒好氣,「還是你幫我開我的封陣?」

鄭劾摸摸鼻子。開玩笑,瀲灩和他實力差不多,他要怎麼破解瀲灩的封陣禁制?
悶悶的,他開了自己封陣,瀲灩沈默片刻,終於知道他何以這樣不樂意。

她從來不知道男人的封陣裡頭宛如垃圾堆,不知道大哥的是否也如此。

「…你從來不整理封陣?」她腦門一暈。

「…想要什麼,施法取出來就好了,整理它幹嘛?」鄭劾將頭轉開。

「你現在可以施什麼倒楣的法?」瀲灩扁眼。

「若不是救某個妖女…」

瀲灩舉起手來,相同的話已經吵過無數次了,鄭劾不煩,她都煩了。瀲灩只能爬
進那個垃圾堆…咳,鄭劾的封陣,翻箱倒櫃起來。

「欸,妳到底要找什麼?」鄭劾雙腿發抖,「開著封陣也是很吃力的!」

「…若不是這樣的垃圾堆,我也不用你開多久。」瀲灩的聲音悶悶的傳出來。

最後她找到萬應丹,這才爬出來。

「這是我座騎吃的,妳要來作什麼?」鄭劾很好奇。

「雖然失禮,但眼前是我能用最好的藥。」她遲疑了一會兒,不好意思說出來。
她擅長溝通生靈,尤其是妖界。但他們世界的妖族神通極廣大,和此界不同。真
給妖界吃的藥,狐玉郎還不知道消不消受得起。

結果這顆萬應丹,真的讓狐玉郎甦醒過來,並且壓抑住本命沈重的傷勢。

「…狐妖前輩,」瀲灩遲疑了一會兒,「您身有舊創,纏綿心傷,實在不適合到
人界走動…即使只是虛影。」她說得含蓄,其實狐玉郎的身體根本就不能再動任
何妖力,更遑論離尾分身。

玉郎仔細的看了看她,「從你們用符使法、對妖族的認識和用藥,都不像我知道
的任何法門,你們到底是誰?從何而來?世間又有變故了嗎?不然為何又出現純
血人類?」

他們面面相覷,鄭劾問道,「難道還有混血的人類?」

這話一出,玉郎驚訝的揚起劍眉。「…你們不是三界內的任何人。」他身分特殊
,為了打架幾乎踏遍三界,他敢肯定這對少年少女絕非出身於任何地方。

「前輩,」瀲灩平靜的行禮,「我們來自很遠的地方。我是鵟門掌門瀲灩,這位
是憲章宮監院鄭劾。」

她簡單的敘述了來龍去脈,狐玉郎專注的聽。

聽完以後,狐玉郎沈默良久。「我是聽說過無數異界,卻沒想到是真的。」雖然
匪夷所思,但他見識不同其他眾生,「妳說妳的故鄉在列姑射島?」

「是。」瀲灩點頭。

「或許只是同名而已。」他沈吟片刻,「我是九尾狐王狐玉郎。如妳所見,我的
本命已經動彈不得,形同休眠。你們身負這種體質,當真是懷璧其罪。若能夠,
倒是應該邀請你們到青山之國接受庇護,可惜你們又是人類。」

「這邊的人類太無禮嗎?」瀲灩問。

「何止無禮而已?」玉郎冷笑一聲,「都當我們是惹禍的畜生了。」他忍了忍,
聲音放緩,「總之,現在諸種族關係很緊張,青山之國已讓我下了禁,排除任何
有人類血緣的眾生。現下的我也解不開…」

「陛下,蒙您搭救已經太過,晚輩不敢前去打擾。」鄭劾恭敬的回答。

玉郎對這對少年少女很有好感,無奈他二尾分身還遭受重創,即使有靈丹救助,
還是得回本體潛修。但這樣放他們在人世必會遭禍,像清泠子那種混帳只多不少


「你們符籙厲害得很啊。」他想了想,笑著說,「可惜載符之物弱了些。」

瀲灩臉紅了起來,「…現下我絲毫法力也無,只能在這種短暫之物畫符。」

「妳不能,我能。」玉郎平靜的說,「救人救到底,再說我也欠你們一顆靈丹。
」他掏出幾片平整的玉石,「妳做個樣本,我幫妳刻到玉石上。這是我找來的靈
玉,撐得久。鄭劾小友,你法力還過得去,這靈玉符造好了,由你收著。瀲灩姑
娘是女孩子,要靠你保護了。」

雖然是二尾分身,但狐王親手所刻的靈玉符非同凡響,給了他們很大的幫助。他
戰鬥經驗豐富,又熟稔各種眾生,瀲灩一作好樣本,他甚至還可以給予建議和修
改,對雙方來說都有教學相長的功效。

感激之餘,瀲灩將所有初步符學都教給玉郎,一旁聽著的鄭劾同樣受益匪淺。

不過幾天相處,狐玉郎和他們感情越來越好,頗有相見恨晚之感。

瀲灩跟鄭劾借了法眼診斷玉郎,心情沈重。「…陛下,你何以忍死分身來人間呢
?」

玉郎沈默片刻,「死不死,也顧不得了。我只期待能夠見到故人一面…比起死,
我還比較怕誤了期,錯過了…」

「…若和我們的世界相同,轉世恐怕很難控制在何方。」瀲灩對這位狐王的深情
頗為感動。

「這倒不妨,」他淡淡的,「我耗了一尾給她的魂魄。我跟明琦約好了,她不願
長生,就不能阻我去找她。」

鄭劾聽了還不如何,瀲灩卻神色大變。這根本是玩命的事情,對九尾狐妖來說,
每尾都關係本命,等於開了個巨大又無法癒合的傷口。據說他還耗盡全力去鞏固
青山之國,才沒毀於災變,難怪他現在如此虛弱。

不管他,不知道還能不能熬過百年。

「…若您好好保重,後會終將有期。」瀲灩深深難過起來。

「我懂,我很懂。」玉郎慘澹的說,「但狐族不動真情便罷,動了真情就是情蠱
。等待的每分每秒…疼啊,疼入骨髓。」他默然不語,只是淒涼的看向染滿夕陽
餘暉的碧海。

那殷紅蕩漾,就像狐王心頭的血一樣,淋漓不止。
鄭劾看看默然的狐王,和神情悽楚的瀲灩,搔了搔頭。

他自幼修道守戒,「情」這個字識得,到底是啥玩意兒可是連邊都沒碰過。但看
氣氛這麼沈重,他也不敢說話。

不過他一出生輩分就極高,從小就習慣當長輩,瞧大家難住了,他總覺得要幫著
解決。

看瀲灩說的,狐王的身體不成了,只能潛修養傷,不能在人間走動,當然也不能
再去找轉世的情人。雖然一隻狐妖和人類相戀頗怪…但他不能找,又不是別人不
能找。

「那個,狐王前輩。」他打破沈寂,「您有沒有什麼信物還是法寶啥的,可以喚
醒或追尋您轉世的夫人哪?」

玉郎轉眼看他,「有的。」他取出一綹黑白交織的辮子。那是明琦和他的髮結成
的。

結髮為夫妻。瀲灩看了難受,鄭劾倒是沒啥感覺。「那好。我們在人間大約還要
耽擱很長的時間,說不定就碰到了。如果這兒跟我們那兒相異不大,等我個幾年
,功力恢復些就能推算了,找起來就沒那麼費力…」

「你們要幫我找?」玉郎訝異起來。

「為什麼不呢?狐王前輩,是您救了我們這兩個落難人,害您還受了這麼大的傷
,無以為報,就找找人罷了,哪有什麼呢?」

「你要知道,世道敗壞,採補邪風橫行。」玉郎肅然起來,「你們兩個正是邪道
眼中的大補丹…」

「難不成我們不找人,他們就不找我們了?」鄭劾傲然一笑,「雖然境界倒退到
這種地步,我們倆還不是好吃的果子…想找碴非鬧得他們崩牙不可。」

瀲灩也明白了,「陛下,您若捨得,請給我一點信物。您好好潛修養傷,且信我
們將盡力而為。」

狐玉郎靜默片刻,從辮子裡飛出兩綹銀黑髮交纏,瞬間成了個鏈子,懸著一只玉
牌。「我在妖族還有點地位,這玉牌妳拿著。見牌如見我,妖族都會賣我點面子
。我們是朋友,我不言謝,你們也別推辭。」

他舉手指向岸邊,「我不能再耽擱了,得立刻回到青山之國。等等我一陣風送你
們回中都…可惜我已經無力直接將你們送去都城。中都你們是待不得了,但我在
中都有個臨時居所,裡頭有些我用的尋常武器和衣物,還有些人間用的錢幣。

「你們取了自己要用的東西,就想辦法去北都城。」他仔細說明了九字往返咒,
「北都城的管理者雖歿,餘威猶存,怎麼說都比別的地方安全。你們去投靠大妖
上邪,他還是我比較放心的人。」

不等瀲灩和鄭劾道謝,他一陣風就將他們刮到中都的住所。悶哼一聲,他頹然坐
倒調息。雖說希望微弱,但總比一點希望也沒有來得好。萍水相逢,卻將明琦的
下落託付旁人,他也覺得不可思議。

但這對孩子給他的感覺很好,他向來相信自己的直覺。要不然,也不會將狐王令
給他們了。

待內息平靜,玉郎起身開啟通道。眷戀的回眼看看有著明琦的人間。

若還有一口氣,後會終將有期吧?他縱狂風,飛回青山之國。

***

瀲灩和鄭劾眼一花,已經站在一棟小巧的花園別墅之前。

「看起來狐王前輩是不妄動妖力。」鄭劾感慨,「他其實也厲害得很…當然趕不
上我當年啦。」

瀲灩瞪了他一眼,「只有老頭子才會口口聲聲『想當年』。」

走近別墅,感應到狐王令,原本禁制著的大門霍然開啟。這種妖術手段反而讓他
們覺得很親切,遂往裡頭走去。

果然是臨時住所,什麼傢具也沒有。一直走到二樓主臥室才有床和桌椅,整面牆
的衣櫃。

狐玉郎在人間行走時,往往會喬裝打扮,各種衣服都有。狐族原本愛美,這些衣
物不但低調而優美,特別便於行動和爭鬥。雖然覺得膀子和大腿露出來有點不妥
,瀲灩還是挑了背心和短褲,外罩一件風衣,甚至找到她合穿的靴子。

風衣裡頭諸多暗袋,她大為驚喜。藏匿暗器和拿取都極為方便,對現在的她來說
實在太合適了。

鄭劾找了一套黑衣勁裝,除了露出膀子讓他不太滿意外,不管是材質還是剪裁都
讓他非常喜歡。抬頭看這個衣櫥,他領悟到這是一種封陣的變體。裡面非常非常
的大,甚至還有個武器室。

「瀲灩,瀲灩!」他驚喜的叫起來,「終於有武器防身啦!哇哈哈∼」

「哎呀,太好了。」瀲灩走過來,扔給他一件風衣,「給你。」

鄭劾回頭,臉孔嘩的漲紅,「…妳這個、妳…妳好歹多穿點衣服!」

「便於行動就好。」瀲灩瞪他,「修道者哪來這種俗世的想法?你的戒守到哪去
了?」

「我不要跟光溜溜的女人走在一起!」

「誰光溜溜了?」

「妳這副德行和光溜溜有什麼兩樣?!」

他們嘴裡一面吵著,一面往風衣裡頭塞暗器和武器。狐玉郎行走人間時非常低調
,防身武器通常是輕便的刀劍和靈巧暗器。這對他們來說,正好適用。

等他們走出別墅的時候,不但衣裝整齊,全副武裝,還帶足了錢幣。

狐王給他們的玉牌,倒沒怎麼在意,只認定是尋人用的法寶。因為這玉牌玲瓏可
愛,靈氣充沛,瀲灩很喜歡,就掛在脖子上當條項鍊而已。

但他們卻不知道,在歿世之後,九尾狐玉郎在妖界舉足輕重、隱然妖界首領的地
位,這個狐王令有著非同小可的份量。

來到這個異界沒多久,他們就渾然不知的有了個龐大的靠山。
他們不像剛來時那麼驚慌失措,毫無戒心。現在他們非常低調,也不再輕易彰顯
各種法術手段。

(是說能施展的法術手段也…有限的很。)

中都個是大都市,人口極眾。奇異的是,這個靈氣異常稀薄的世界,在中都卻有
種反常的豐富。雖然比起他們那兒最稀薄的地方還少,卻已經很令人驚訝了。

瀲灩缺乏法眼神識,依舊可以感受到自然精靈的恩惠。看起來,似乎是水靈。地
下極深處應該有靈泉才對。

因為靈力豐富,所以吸引不少眾生或修煉者(她絕對不承認這些敗德的採補門是
修道者),維持一種奇異的恐怖平衡。最張揚的,反而是為數眾多,卻一點法力
也沒有的人類。

路上常有穿著兜帽大氅,自命「天道門」的門徒,公然持械橫行,尋常人看到都
會退避。瀲灩被塞過傳單,大約知道是怎麼回事。這些人集合成一個團體,說要
「替天行道」、「維持人間純正血緣」,看得瀲灩啞然失笑。

和玉郎談過,她終於明白為什麼看這邊的人類像是雜拌兒。這不是實驗或是法術
結晶,而是長久混血通婚的結果。人類的血緣強大,可以壓抑其他血緣,維持人
類的形體繁衍下去。但真要說純正血緣,那還真是一個都沒有。

一無所知,卻喊得這麼理直氣壯,也真是了不起的白癡。

但這些白癡人類的遊行,卻往往會跟隨一兩個修煉者,她悄悄指給鄭劾看,要他
小心。

「早看到啦。」他不太高興,「看到這麼多白癡我很不舒服。這種白癡會不會傳
染啊?」

他居然還認真的擔心起來,瀲灩橫他一眼,無奈的嘆口氣。



雖然鬧了幾個笑話,但他們還是找到了怎麼去北都城的方法。拜電視機教育所賜
,瀲灩還知道什麼是搭火車。在人聲吵雜的火車站,他們的列車還沒到,瀲灩在
站內的車站專心看書,鄭劾早興奮得不可壓抑,奔到欄杆邊研究這個可以載這麼
多人的法寶。

在歐姆科技發展的歷史中,因為借助了許多道術精髓,所以不曾有這種大量統一
載人的法寶。通常家家戶戶都有傳送門,長途旅行得經過好幾個大傳送陣。火車
或飛機在鄭劾眼中是很稀奇的群體工具,他全神貫注的研究這種大玩意兒的驅動
能量就夠忙了,無暇他顧。

瀲灩一面要看書,一面要分心照顧這個興奮過度的天兵監院,心底不是不覺命苦
的。

她看得是一本島內旅遊書,攤開地圖一看,她心底一沈。雖說是列姑射島,但和
她印象中的故鄉實在差別太大,恐怕只有原列姑射島的百分之一。她心念一動,
又去翻世界地圖集,看著環狀圍繞陸塊的眾島嶼,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這倒像是遭逢了什麼大戰,列姑射島整個陸沈了,只剩下幾個根基比較堅實的碎
片。玉郎略微提到天柱折地維絕,她在電視上也看到「大災變」這個詞兒。

有機會倒要好好的弄清楚這是怎麼回事。她暗忖。若說是地名相同,也就罷了。
但雖然有若干差異,她感覺得到這兒和她的家鄉有著極深的關係,無論道門或傳
承,就像是一個文化的分支。

但應該各界分明的規律卻被打破,混沌不明的存在於相同的星球,這實在太怪了


她正陷入沈思中,卻聽到鄭劾的怒聲,機警的抬頭。只見他讓數個拿著黑鐵的人
圍著,心底不禁一凜。

排眾而入,那些人又把黑鐵對著她。「她也是同夥!」一個舉著小小監視器的人
喊,「襲警奪槍的吸血鬼就是他們!」

「什麼吸血鬼?沒禮貌!」鄭劾發怒,「我可是堂堂…」他挨了瀲灩一拳,下半
句話吞了下去。

「證據呢?」瀲灩的電視可沒白看,「我想我們有權力要求正義吧?說我們…那
個襲警奪槍,總要有個人證物證吧?」

她一出聲,這些人倒是面面相覷。他們是聯合警察,統合各鎮和諸都市協助偵辦
刑案的刑警。春山鎮防疫警察傳來要求協助追緝的通緝令,剛好鄭劾行蹤可疑,
試著拍照搜尋,沒想到他是襲警疑犯。

但這看起來不知道國小畢業沒有的小妹妹,卻這樣鎮靜的詢問,反而嚇住他們。
瞧這氣度,不像尋常人家的孩子。

「說我們是吸血鬼,那就查查看我們是不是。」她兩手一攤。

聯合警察將信半疑的取了儀器來,掃描了一遍,這兩個不要說是吸血鬼,連裔的
標準都沒到,又這樣斯文稚弱,說能襲警還真是天曉得。

他們把槍放下,一個女警笑笑的走過來,「小妹妹,這是例行公事,總是要詢問
一下。你們家住哪裡?爸媽怎麼連絡?等你們爸媽來做個筆錄就可以走了。說不
定有什麼誤會呢,對不對?」

「我們父母不在家。」瀲灩冷靜的回答,「他們去了歐羅巴,還不知道幾時回來
呢。我們要去北都城依親,或許可以找我們那邊的親戚。」

泰然自若的,她說了上邪的地址。表面冷靜,其實手心捏著一把汗。他們在這世
界舉目無親,唯一認識的是個妖族的狐王,和狐王託付的上邪君。若上邪君願意
來,他們還可以不動聲色的脫困,不然就很難低調的過這關。

鄭劾每想說話,都讓她狠狠地踩腳。他敢怒不敢言,只能轉頭嘀咕,「首三戒之
一是不妄語。」

「我家不守那種鬼戒,只守良心。總之…閉嘴。」瀲灩咬牙低聲。

聯合警察交頭接耳一陣子。他們對小鎮自行雇聘的防疫警察沒信心,眾人皆知,
防疫警察良莠不齊,誣告錯告率極高。看這兩個小孩子氣度教養都像好人家的孩
子,聽聞他們孤身要去北都城,不禁有些同情。

女警親切的對他們說,「我想是誤會,但公事還是得公辦。這樣好了,姊姊陪你
們去北都城,跟你們監護人談一下,做個筆錄,好不好?不然你們年紀這麼小,
姊姊不太放心。」

瀲灩一呆,覺得一陣溫暖。原來這邊的人也不是只會喊打喊殺,好人也是有的。
雖然她的年紀說不定都能當這個女警的祖宗了,她還是溫柔的點點頭,「謝謝姊
姊。」

示意鄭劾說話,他面紅耳赤的將臉轉開,當作沒聽見。開玩笑,他誰?叫個當他
玄不知道哪去的玄孫女都不要的小姑娘「姊姊」?

直到瀲灩狠狠地掐了他一把,他才勉強喊了聲,「姊姊。」心裡那個恨,恨不得
把瀲灩咬死。

列車入站,女警正要領著他們上車,鄭劾剛好和個大漢擦撞。

兩個人都抬頭,大眼瞪小眼一會兒,那滿臉是傷的大漢怒吼一聲「妖怪」!舉起
鏈子就打。

所謂不是冤家不聚首,這正是跟他們第一個起衝突的大漢。鄭劾想也不想,反射
性的掏出玉郎銘刻的靈玉符,迎面炸了他一記雷符。

那大漢還只是輕度灼傷,但雷符的衝擊力卻將周遭的人炸翻過去,瞬間倒了一地
的人。

女警也被炸翻,她大吃一驚,立刻掏出槍來,原本準備走的聯合警察也奔了過來


「乖乖,」鄭劾驚喜交集,「狐王手段非同凡響哪…」卻立刻被瀲灩拖著跑。

一面跑,瀲灩一面罵,「好威風,好神氣啊!一個凡人需要用到雷符嗎?你這該
死的天兵!」

鄭劾一時語塞,「…就、就…誰知道他後面有沒有跟著厲害的高手?我這叫做先
下手為強…」

「是唷?」瀲灩看列車開動,又被追得上氣不接下氣,「是有高手啦,被你的符
都炸出來了!我看我們通通要遭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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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眼見追不上列車,瀲灩感到絕望了。只見遠近淡薄的法術白光微閃,知道他們已
經引起修煉者的注意。

不等她說,鄭劾已經放手大幹起來。他不欲傷人,但雷符的衝擊也讓這群窮追不
捨的聯合警察吃不消。

等他們被禁制擋住去路時,瀲灩心中大急,那還不如讓聯合警察抓去算了,起碼
安全一點。

攔住他們的是一個高大的男子,髮色灰白,面容滄桑,帶種奇妙的強烈白光。他
一手持著長劍,身後帶著兩個少年,笑笑的看著他們。聯合警察上前行禮,喊,
「聖師傅好。帶學生出來實習麼?」

那個叫做聖的男子點點頭,「這兩個小傢伙犯了什麼事情?」

「襲警奪槍。」

女警氣喘吁吁的追上來,非常生氣,「剛剛還差點被他們唬了!」

聖點點頭,對著瀲灩和鄭劾說,「小朋友,我知道你們很行,但修煉不是讓你們
幹壞事玩兒的。乖乖束手就擒吧,別讓大人為難了。」

鄭劾現在看到修煉者就冒火,哪管他是什麼路數?他二話不說就炸上一發雷符,
聖長劍一挑,輕輕鬆鬆的破解過去。他身後的兩個學生站了出來,直奔鄭劾。

三個少年打得熱鬧滾滾,煙塵四起。

「當心,當心!」聖喊著,「這是實習的機會沒錯,但注意自己安全,也別傷人
了!」他按著劍,專注的看著戰況,時時準備幫學生一把。

瀲灩也冷靜下來,思忖著。鄭劾雖然法力稀薄,和那兩個少年半斤八兩,不過鄭
劾有威力強大的靈玉符,真要收拾那兩個小鬼措措有餘。但眼前這位聖先生卻不
是普通人物,不會看著自己學生被收拾的。

讓鄭劾去解決那兩個小鬼,然後才空得出手來共同對抗聖先生。她心底既然有了
計較,就拿出了一把奇怪的武器。

這是狐王親手煉製的武器。他自從和明琦相戀,就不欲再傷人命。這把武器的靈
感是從伸縮警棍得來的,共有五節,可以縮入把手中。只要施以巧勁就渾如一體
,像把細長的西洋劍。

瀲灩修為雖然皆以化去,但不喜損傷人命。這個武器無刃無鋒,卻堅硬無比。用
來過招再好也不過了。

「聖前輩,」她頗有禮貌的拱手,「小女子身無絲毫法力,僅以劍招請前輩指教
。」

聖看她說得文縐縐的,原本想笑,見她拿把西洋劍似的無鋒劍,以劍指地,卻身
無絲毫破綻,頗有大家風采,不禁心底暗賀一聲,起了愛才之心,點頭說,「指
教不敢當,切磋切磋吧。」他放開劍柄,不想讓小女孩太難堪。

瀲灩回劍一刺,居然從聖的頸上虛晃一招,急指人中。聖凜然讓過,以掌相邀,
瀲灩又靈巧的避開他的掌風,刺向膝蓋。

這些年聖在法學院教書,所謂教學相長,學習了不少古武學。他發現這小姑娘功
力不高,但根基意外的紮實,招式巧妙不說,甚至認穴極準。點穴這種接近失傳
的功夫讓她這樣信手拈來,宛如呼吸般自然輕鬆,讓他非常驚訝。

這是誰家的孩子?

殊不知,瀲灩比他還驚訝。她雖然沒有法力,但由於體質緣故,只能由武修煉,
進度雖緩,但在她悟透獨門心法之前,就已經是凡間數一數二的劍俠了。她憑恃
聖先生是個師傅,自持身分,不會拿法力跟她拼鬥,原有把握在幾招內制住他,
沒想到幾次幾乎被奪劍,驚出她一身冷汗。

一咬牙,她使出莫言傳給她的「十八楊柳劍」,滔滔滾滾,宛如行雲流水般,分
攻數個大穴,終於刺中他的壇中穴,心底正喜,卻覺得一股奇怪的力道反震回來
,反而讓她手一軟,差點拿不住劍,還被聖拿住後頸。

聖正要說話,看到她雪白頸項中掛著狐王令,微微一怔,反而跪了一隻腳下來,
摀著小腹。

這讓瀲灩摸不著頭緒,鄭劾已經將兩少年打得倒地不起,剛看到瀲灩被拿住,他
的心涼了半截。一見聖似乎負傷,他趕緊扛起瀲灩,奔向一輛疾馳的火車,靈機
一動,朝著月台發雷符,借衝擊力躍上火車頂。

眾警察大喊大叫的要追,聖站了起來,止住他們。「沒事兒,我知道哪兒要人去
。追緝令分發給紅十字會就行了,辛苦大家。」

他扶起兩個躺在地上哼哼的學生,笑笑說,「殺殺你們威風也好,須知人外有人
,天外有天。」

這兩個少年是法學院的高材生,尤其專長戰鬥。他們讓個比他們小的孩子鬧個灰
頭土臉,心底都很窩囊。

聖沒說什麼,只是拿起手機。「欸,駟貝。若傳了兩個小朋友的追緝令,幫我壓
下來。唔?沒事,沒事。那是狐王的晚輩,發個e-mail跟狐王抱怨一下,要他管
教管教就好。現在妖族跟我們關係這麼緊張,何必把事兒鬧大?那兩個小朋友是
皮了點,但一個人也沒傷,跟狐王說一聲就是了,別添亂了。」

收了手機,他心底有些羨慕狐王。這樣優秀的晚輩不知道從哪來的良材美質…有
機會要跟狐王要人,來他們法學院當個交換學生也不錯。

這時候他還不知道,這兩個貌似少年少女的宗師級高手,還是他的十三夜從遙遠
異界帶過來的。
鄭劾的心情非常複雜。

剛看瀲灩被拿住,他的心臟差點就停了。被送到這個古怪地方,若不是瀲灩冷靜
智慧,善於處世,他搞不好早就沒命了。一想到她身無任何法力,脆弱無比,他
突然湧起一股陌生的恐懼,忍不住輕輕顫抖。

「聖先生是故意放我們走的。」瀲灩想不通,「為什麼…怎麼了?」她看鄭劾臉
色發青,帶著輕顫,「剛他們打傷你了?還是冷?」

「…是、是…」他有些支支吾吾的,「是有些冷。」

「你太依賴護身法力了。」瀲灩念著,車頂的風也著實大。但要進到車裡,又怕
有什麼新的變故。她靠近鄭劾,抱著他的腰,「喊輕薄我就把你從車上摜下去。


意外的,鄭劾居然沒回嘴,只是更靠近她一點,攬著她的肩膀。

互相依偎,瀲灩也暗暗鬆口氣。自從來到這異鄉,就風波爭鬥不斷。前途茫茫,
雖然是個天兵監院,也是盡力維護她了。明明之前超不對盤的。

靜默良久,鄭劾期期艾艾的問,「那、那個…瀲、瀲灩…我有種奇怪的感覺…」
他羞得臉都紅了,「這、這種感覺,是不是『情』?」

瀲灩正在想他們爭鬥時,其他修煉者像是忌憚著聖先生,沒人敢來混水摸魚,鄭
劾的問題讓她想了幾秒才明白。「…你神經喔?這怎麼就是?你把情看簡單了。


一明白過來,瀲灩就笑出聲音,「你別跟我說,你從來沒動過情哪。」

鄭劾覺得難堪,卻還是堅決的搖搖頭。

瀲灩驚訝的離他遠一點,仔細看著他。她轉了轉念,就了解了。「我聽說你幼年
修道。」

「不是,什麼幼年?」鄭劾心不在焉的回答,「我出生前就開始築基了。我爹是
憲章宮前任掌門,我娘是憲章宮司戒。妳說他們對孩子會怎麼做?」

瀲灩瞠目瞪他一會兒,「…你一生都在憲章宮?」

「沒有啊。」鄭劾奇怪的看她一眼,「我修道千年就離開憲章宮去歷練了幾百年
。但自從我父母度劫失敗以後,憲章宮衰頹下來,我不得不回去當掌門…」

「我的意思是說,你沒跟凡人一起生活過嗎?」瀲灩想弄明白。

「沒有。」鄭劾說得很自然,「我出生就是師叔,身邊怎麼會有凡人?我父母會
耗費道行生下我,就是因為憲章宮沒有出色的弟子,有些青黃不接。他們想用最
快的方式培養一個掌門出來,幸好我沒辜負他們的期望…」

瀲灩微張著嘴。天下不是的父母多得很,她的父母把她賣入青樓,她很清楚這點
。但那是家裡窮得無法謀生,不得不然。生個孩子卻是把他當個接掌門的「工具
」,這倒是她聽過最殘忍的父母。

難怪他什麼都不懂,只知道埋頭苦修和守戒。大約除了掌門所需的條件,其他都
碰不得也沒時間碰。

倒是真成了憲章宮的一塊金字招牌,八大高手之一。但他連用符和情為何物都不
知道。

她原本就易感,多年修為化去,更是豐富。她眨了眨眼睛,勉強忍著才沒哭出來


「我說了什麼?妳幹嘛哭?」鄭劾整個慌了手腳。

「我、我…」瀲灩哽咽了一下,「我以後不會說你是天兵了。」她緊緊抱住鄭劾
的腰,把臉埋在他的胸口。

鄭劾僵了好一會兒,才遲疑的輕輕抱住她。他出生就是未來掌門人,父母嚴格教
育,連襁褓中都很少抱他,何況他人?修道幾千年,也磨去他少年時火爆熱烈的
心性,淡泊而少人氣,這樣親暱更想都沒想過。

不過,這樣真溫暖。不是什麼法力,卻覺得心都熱起來。

「欸,我…我會保護妳的。」他笨拙的拍著瀲灩,「不要怕。我、我以後也不會
說妳是妖女了。」

瀲灩哇的一聲,乾脆大哭起來。
哭了一會兒,瀲灩偎在鄭劾的懷裡睡著了。

她和鄭劾不同,即使武藝在身,還是跟凡人相同,容易睏倦思睡。奔波半日,和
聖先生交手雖容他相讓,還是使脫了力,又為鄭劾感傷,真真力倦神疲。

鄭劾見她睡著,怕她從車頂栽下去,也不敢放手。他也有些倦了,盤腿坐好,讓
瀲灩睡在他懷裡,悄然入定,只分出一絲神識警覺著。

原以為這樣會妨礙他的修煉,沒想到在這種靈氣幾乎斷絕的地方,他反而沈穩靜
心,進入一種安詳靜適的境界。

以前修煉,雖然守戒自律,斷絕七情六慾,但依舊存了一分焦躁,再說憲章宮的
修煉法和他的性子極不相投,若不是強守一千八百戒,他是斷然修不成的。但他
不知道,他的父母也不知道,就憑著一股倔強和戒律,他才有所成就,修煉對他
來說是唯一的生存之道,也不知道修煉有什麼好和不好。

但他失去修為,鬆弛了戒律,和瀲灩親近起來,知道凡俗的眷戀和溫暖,剛好合
了他少年時的心性,第一回感到服氣入定是這樣舒服快樂的事情。

睜開眼睛,他內觀自己,有些摸不著頭緒。說起來,到這世界他大約能犯的戒律
都犯了個周全,只剩下三大戒已成本能。原本害怕這會妨礙他的修行,沒想到反
而修煉神速,更重要的是,心情非常愉快,不像過去鬱鬱寡歡。

想破腦袋也想不通,要喚醒瀲灩,又不忍心,只能將風衣敞開,省得她被風吹著
了。

這種感覺其實滿不賴的。他偷偷想著。不知道「情」的滋味會不會更好。

很快的,他臉紅著驅散了這些不該有的想法。一定是修為消個精光的緣故,他在
想什麼?情關是修道最大劫數,瞧瞧狐王就明白了。他還想這事兒,不是自己找
毒藥吃麼?

想要轉移注意力,他轉頭看著風景。在飛馳的列車頂上看著景物不斷倒退,倒有
幾分過往御劍飛行的快感。

他看到一絲白光閃過,然後又是一道,臉孔有些煞白。

方纔在中都車站驚天動地那一炸,的確引起不少修煉者的注意。歿世後的修煉者
遠比歿世前多,實在是因為表裡世界的破裂,眾生和裔的能力引發人類的危機感
。許多不具備裔天賦的凡人開始從師修煉,而這些躲過災變的老師通常都不是那
麼正派的,也讓修煉者的名聲蒙上一層陰影。

但鄭劾遇到的剛好是當中最差勁的一群,所以也把修煉者都想差了。其實追蹤而
來的修煉者通常都是好奇,畢竟他們的手法特異,讓人印象深刻,甚至還打敗了
法學院的師傅。

雖說是僥倖得手,這些修煉者還是很想知道他們的門派,親近親近而已。

鄭劾不知道他們沒有惡意,趕緊把瀲灩搖醒,小聲的跟她說被追蹤了。

她眼力不如鄭劾,但看白光閃動的速度,推想是御劍飛行。雖然沒有列車快,但
列車要靠站上下客,他們也漸漸追得上來。

尤其是新竹站,停得特別久,已經隱約可以看到修煉者的形體了。

「留兩個虛影。」瀲灩細聲,「我們走。」

鄭劾點頭,心底卻沒有很大的把握。他現在法力很弱,擬幻符沒辦法發揮到極真
,只能模模糊糊留下兩道身影,有個幾分道行的修煉者都能看破。

但他把這裡的修煉者估得太高。如聖和清泠子這流的高手極少,大部分都讓紅十
字會吸納了。若不是倒足了大楣,他們也不會一出門就遇到清泠子那種魔頭,真
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

鄭劾和瀲灩悄悄的溜下車,等列車啟動,大部分的修煉者都追著虛影而去。但月
台上卻有兩個不去,只顧聊天。

「我們先離開好了。」鄭劾謹慎起來,「反正車站又不會跑。」他估量自己應該
一敵二沒問題,但怕波及瀲灩。

瀲灩也不想引起注目,點了點頭。他們兩個小心翼翼的逃離車站,沒驚動任何人


大大的喘口氣,沒想到一出車站,只見一片殘破荒涼,不似中都那樣繁榮。他們
兩個傻眼了。

幾個計程車司機上前兜攬生意,他們倆充滿戒心,也不敢搭乘。最後他們躲到附
近的便利商店,瀲灩買了地圖和飲料食物,兩個人站著吃起來。

「…風火輪欸。」鄭劾瞪著櫥窗外面,「瀲灩快看,是風火輪!」

瀲灩微驚,探頭出去,有些無奈。「叫你看電視不看,那是腳踏車啦。」她不想
理鄭劾,但瞧他一副躍躍欲試、心癢難搔的模樣,想想他蒼白的生命,又有些不
忍。

騎著腳踏車的是來交班的的店員,瀲灩客氣的問他,「小哥,請問你的腳踏車哪
兒可以買?」

店員看到一個好漂亮的小少女頗有禮貌的問,也一臉笑容,「你們要買腳踏車啊
?要去鄰鎮買了。咱們這兒是舊新竹,要新新竹鎮才買得到。」

瀲灩想放棄,回頭看到鄭劾一臉哀求,她又心軟了。「小哥,我們來玩兒,沒交
通工具。好不好您把車賣我?」

店員搔了搔頭,一臉為難。他這破腳踏車賣廢鐵搞不好還沒人要,但是他唯一的
交通工具,雖然早想買部新的,但他又沒錢。

瀲灩見他不語,怕他不肯。她心算了一下,對比糧食和交通工具的價格。她掏出
幾張大鈔塞到他手裡,「小哥,這樣夠不夠?」

店員眼睛都直了,這幾張大鈔,可以買十台全新的腳踏車了!他只抽起兩張,其
他的推回去,「不用那麼多,不用那麼多!」

瀲灩不收,她誠懇的說,「小哥別這樣,還要勞您去鄰鎮買車呢。是我們無禮了
,謝您了。」

店員呆呆的看著手底的鈔票,和這對年紀很小的「兄妹」,見他們要走,連忙叫
住,「小妹妹,小弟弟!」他追了出去,小聲的說,「你們身上帶這麼多錢,又
沒長輩陪著,太危險了。咱們這兒不是好地方,小偷強盜多著呢,錢財要收好啊
。」

瀲灩沒想到他追來就為了叮嚀,心頭很感動。她輕輕的搭在店員手上,「謝謝啦
,小哥哥。我們會注意的。」

她在異界或許姿色不夠出眾,在這兒可是小美女一個。又帶著股蝕骨的柔媚,這
句「小哥哥」差點讓店員軟了腿。他湧起一股憐惜,「小妹妹,真的這兒不是善
地,你們玩玩就走吧,其實也沒什麼好玩的…夜裡別出來走動知道嗎?你們找到
住處沒有?」

「還沒有。」

店員跑回店裡,取了張民宿的廣告單。「雖然遠了點,但黑狗伯那兒安全。他們
一家功夫好的勒,待人又親切,不會漫天要價。別讓其他民宿坑了,那些壞蛋是
吃人不吐骨頭的。」

瀲灩接過手,發現還有個簡單地圖,笑靨如花的跟店員道謝,讓他樂得有點發暈


鄭劾在他們說話的時候,已經弄明白風火輪怎麼騎了,高興得不得了。這世界的
法寶真是有意思。

「高興了吧?」瀲灩踏在乘客板上,拍了拍鄭劾的頭,「走吧,有住處了。天也
要黑了,咱們休息一夜再走。是說到時候搭火車,這玩意兒怎麼帶?」

「又不一定要搭火車。」他得到新法寶總是非常興奮,只遺憾不能縮小攝入體內
,「咱們踩著風火輪,一樣也是去得。」

「還有幾百里啊,我的哥哥,你也不怕累…我可不要跟你輪著騎。」

「交給我就是了啦。」他瞄了一眼地圖,非常興頭的騎了就走。

若他知道前面有什麼等著他,恐怕就不會這麼歡。
黑狗伯民宿在舊新竹的盡頭,已經算是郊區了。

大老遠的就看到招牌,上面還畫了一隻很神氣的黑狗。他們一路說笑,等到了招
牌,兩個人都安靜下來。招牌上的黑狗被轟去了腦袋,痕跡看起來還很新。

更不妙的是,他們還聽到不遠處的民宿傳來法術爆炸和打鬥呼喝的聲音,他們倆
面面相覷,實在很想轉身逃走。

瀲灩乍著膽子掂高一點看,不看還好,一看就發寒。所謂不是冤家不聚首,居然
是清泠子那魔頭。她原想抓著鄭劾逃跑,但看他攻擊的人居然是妖族,不禁遲疑
了。

鄭劾也看明白了,他忍了忍,還是忍不住說,「狐王救了咱們。」

「沒錯。陛下都救了咱們了。」她立刻飛馳而去,掏出袖箭。

這也是狐玉郎的得意之作,小巧玲瓏,可以連發十二箭。裡頭還有他設下的一個
攻擊法陣,若有妖力或法力激發,威力可比手榴彈。但即使瀲灩沒有法力,這把
袖箭造成的暗器效果也頗為可觀。

她飛快的朝著清泠子射了一箭,驚覺被暗算,清泠子避開了這箭,但卻避不開鄭
劾炸過來的青雷。

他翻了幾個跟斗才穩住,正要破口大罵,一看到是這對逃脫的童男童女,不禁大
喜過望。

清泠子讓狐玉郎毀了犬神,又找不到童男童女,心知若沒有犬神,要跟狐玉郎對
壘勝算很低。一想到要再去尋一千條狗就心煩,突然想到舊新竹有家隱居的妖犬
家族。

平時他是絕對不會去惹他們的,但妖犬家的大人回族參加例會,家裡老得老,小
得小,想來可以輕鬆得手。雖然妖犬煉犬神初期進展極快,後面就不怎麼好使,
遠不如虐殺千犬的怨氣大,嚐過血腥威力能夠增強數倍,但他急著要從狐玉郎手
裡搶下那對童男童女,也就顧不得了。

沒想到妖犬家的小鬼老頭卻這樣頑強,費了他許多手腳。他不耐煩起來,原本想
抓隻小的煉化就算了,乾脆一不作二不休,準備殺光這口子,剛破壞了妖禁,沒
想到被暗算,更沒想到被遍尋不獲的童男童女暗算。

一開始的高興過去,他戒備起來。狐玉郎是否跟著來了?他凝神用神識搜尋,瀲
灩卻連發袖箭,鬧得他有些狼狽。

鄭劾也不跟他客氣,沒頭沒腦的青雷白冰通通上了,中間還插了幾個火符,讓他
左支右絀。

清泠子原本擔心狐玉郎隱在一旁伺機而動,但看這兩個小鬼打半天,來來去去就
那幾招,他試探性的抓向瀲灩,瀲灩反手一劍,在他手上畫出一道血痕,他舔了
舔傷,反而寧定下來。

這點本事也敢拿出來獻寶。他冷笑。老狐狸不在,就是這些小鬼老頭都加起來,
也打不過他。

他拿出拂塵一掃,就捲起一陣狂風,瀲灩站立不住,向後跌了幾步。鄭劾立刻補
上前,手訣掐到一半,清泠子暴雨似的攻擊已至,他只能拔刀扛住,瀲灩又發袖
箭滯住清泠子,也拔劍上前邀鬥。

清泠子只用拂塵一揚,就將瀲灩捲了過來,她機警的棄劍滾地而逃,鄭劾擲出青
雷,將瀲灩拖到身邊。

清泠子微笑著,拂塵在手上不緊不慢的拍著。鄭劾額上的冷汗緩緩流下。功力高
下太懸殊,若不是狐王的靈玉符精妙,連打都不用打了。現在也只是拖時間,這
魔頭像是戲耍老鼠的貓,好整以暇的看他們出糗。

更糟糕的是,這樣一輪猛攻,他的法力應付不上來,已經開始覺得虛軟。想要激
發靈玉符,居然使不上力,他只能橫起刀,護在瀲灩面前。

「還有什麼把戲,我等著看呢。」清泠子笑吟吟的走過來。

只聽到一聲稚嫩的怒吼,一條黑影飛撲而來,咬了清泠子的小腿。他大怒的將那
條小黑狗踢了個老遠,小黑狗慘叫一聲,不知道是死是活。

鄭劾大叫一聲,他對眾生尊重已是根深蒂固,被狐王搭救猶深。那條小黑狗應是
犬妖,奮不顧身的來幫他們,卻讓這魔頭殺了,讓他一下子被怒氣淹沒。

他想也沒想,拔出懷裡的黑鐵。這名為槍的黑鐵法寶,自從差點射殺瀲灩之後,
他一直不敢研究。所以他不知道這槍的子彈銘刻著滅魔符文,正好是清泠子的剋
星。再加上他因怒氣激發法力,更讓子彈的威力加幅。

清泠子修煉到這種地步,已經不將尋常槍械放在眼底。也是他輕忽了,看鄭劾拔
槍,還獰笑著抓向鄭劾。

一聲霹靂大響,清泠子一臉不敢相信,低頭看著自己胸口的小洞,裊裊冒著青煙
。雖然有法力護身,但這槍命中要害,雖然傷口不深,滅魔符文卻快速的發作起
來,對他來說不啻是毒藥。

瀲灩見他不動,立刻追加了一只袖箭,清泠子居然沒有閃過。他怒號一聲,拗掉
扎在肩膀上的袖箭,狼狽的敗退而逃。瀲灩扣袖箭想解決他,無奈已經發個精光


他們倆都軟了腿,緩緩的坐倒。簌簌發抖的互相擁抱,知道自己在鬼門關前晃了
一圈。

屋裡發出悲傷的聲音,「外面的客人…麻煩將我的小孫子抱進來。」

面面相覷,他們互相扶持的去看小黑狗。那小妖犬氣息奄奄,恐怕內臟都破裂了
。瀲灩謹慎的將他抱起來,鄭劾扶著她,小心翼翼的走進屋裡。
一進屋裡,他們倆張目結舌。

一個老人躺在壁角,兩條腿彎成不正常的角度,眼見是斷了。七橫八豎幾個跟他
們現在模樣差不多的孩子,沒一個坐得起來,身上都是血。

算了算,七個人,連她手底的小妖犬,總共八個。最小的不知道有沒有五歲,躺
在老人懷裡發著燒,說胡話。

在他們來之前,就已經跟清泠子惡鬥一場了。這些孩子都是半妖,是黑狗伯弟弟
的孩子,老人是他們的爺爺,留下來照看他們。清泠子驟然來襲,攻了個猝不及
防,幾個孩子都被打傷,爺爺拼得一死,將孩子們帶進來,下了妖禁。正危急的
時候,瀲灩和鄭劾插手,這才逃過一劫,但最大的孩子默忠卻奮不顧身的衝出去
解救鄭劾,眼下恐怕活不成了。

默爺爺淚眼相對,吃力的伸手,想抱他的長孫。

愣了一會兒,鄭劾七手八腳的開了封陣找萬應丹,倒出來只得四顆,不禁懊惱自
負,許久不用座騎,也就沒補充丹藥。

「我怎麼這麼懶?」他悔得要吐血,「這可怎麼辦?怎麼辦?」

瀲灩鎮靜下來,一一審視傷勢。當中只有那妖犬和發燒的小孩傷得最重,尤其是
妖犬,萬應丹都未必救得了。她診斷默爺爺,心底登格一沈,默爺爺就算萬應丹
也無用了,已經在散功解體的邊緣。

但她還是拿起萬應丹,讓默爺爺和默忠都吃了一顆,發燒的小孩牙關咬緊,吞不
下去,她咬碎了藥丹,就口哺了他,小孩兒沒多久就退了燒,臉色和緩下來。

但默爺爺和默忠沒什麼起色,只是呼吸順暢了些。

「把這顆化了水,給其他孩子都喝上幾口。」她抱著腦袋,「我想想怎麼辦。」

幾千年前的記憶要清晰回憶起來,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她模模糊糊的記得一
點,催逼著自己拼死命的想。不是萬應丹無用,而是他們傷得幾乎死去,已經無
法讓藥力發揮了。

她細想了千種方法,都缺乏應有的藥材,急得幾乎走火…也幸好她現在沒有法力
,要走火也走不起來。

她低頭看到狐王令,聯想到靈玉符。符學,對,符學。

瀲灩跳了起來,「爺爺,你們這兒有沒有正四方形的房間?有沒有?」

默爺爺知道自己命已不長,但看到小孫子無恙,大孫子減輕痛苦,也深覺感激,
「恩人,是有一間,在隔壁…」

「鄭劾,來幫我。幫我把人移去那個房間。」她喚著。

喝了萬應丹的水,幾個孩子甦醒過來,蹣跚的過來幫忙,將一家子都挪去隔壁的
房間。那是他們的道場,空無一物,也讓瀲灩省了些手腳。

她心裡犯難,知道是死馬當作活馬醫。她沒把握這裡的自然精靈幫不幫忙,她的
符諭有沒有效。但不拼一下,她睡也睡不安穩。

她在房間四個角落安下金木土火四個符令,站在房間的正中間,在自己臉上寫下
水符。她雖然修為不存,但骨子裡屬陰水。

這是個五行借靈陣,借助五大自然元素的靈氣救死扶傷。但要借到這麼大範圍的
靈氣,非有所犧牲不可。她咬牙,劃破自己的手腕,血立刻噴了出來。

「鄭劾,朝我發法力!」她握著手腕大喝。

鄭劾驚呆了,沒想到瀲灩會使這種逆天大陣。當初瀲灩教他這個陣法的時候,還
殷殷告誡他不可輕用。

他一凜,馬上發出一道法力激發陣形。瀲灩的血入地就消失,陣法緩緩運轉起來
。她心知自然精靈接受了犧牲,心頭一寬,趕緊給自己止血,鄭劾奔過來幫她綁
上布帶,看著她的傷口這麼大,心底黯然。

「妳、妳好歹跟我說一聲,我來就好了,妳幹嘛…」他說不出有多難過。

「五行借靈陣有五種變化,水靈主治療甦醒,陣眼得是陰女。你瞎攪和什麼?」
失了些血,她有些頭暈,「教了那麼久,你還是記得丟三落四的。」

陣眼不能倒地,鄭劾難過的扶著她,覺得她微微顫抖。

默爺爺和默忠的神色好看起來,總算是搶救了兩條人命。等陣法停止,瀲灩撐不
住的跪倒,覺得身體沒辦絲力氣,軟得跟麵條似的。

默爺爺雖然不知道這是什麼陣形,但也知道這兩個小朋友豁出命來救他們爺孫。
他撐著斷腿,就要跪謝,瀲灩疊聲叫喚,「別、別!鄭劾,給爺爺看看,他的腿
要上夾板…我得歇一會兒…」

筋疲力盡,她昏睡過去。

等她醒來時,她正躺在沙發上,傳來一陣陣飯菜香,卻吵得不得了。

「你們懂屁!」一個稚嫩的怒吼聽起來很熟悉,「若不是哥哥姊姊,我們一家都
死乾淨了,還等你們救?現在怎麼說的?要我們把恩人交給你們?我們默家是這
種忘恩負義的廢物嗎?」

「小狗子,要你大聲?哪那麼巧,那魔頭才來,他們就救了你們?誰知道是不是
人類安下的陷阱?我們沒來救?我呸!若不是要救你們這家狗頭,我們會跟宋家
那魔道打個熱火朝天,傷了這麼多人?你嘴裡不乾不淨的…」

「夠了!阿忠,不可以對袁大哥這麼沒禮貌。」是爺爺的聲音。

「阿西,誰讓你這麼無禮的?」這倒是個嬌嫩的少女。

瀲灩全身發痛的坐起來,鄭劾在一旁入定了。她有些啼笑皆非。這個天兵監院大
約不耐這種爭吵,乾脆入定了事,眼不見為淨。

她有些犯難,看起來妖族和人類的仇結得很深。她身為人類,又不好撇清不是這
世界的人。摸到狐王令,姑且一試看看。

「這個…」她一發聲,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她會
怕?泰然自若的舉起玉牌,「我是狐王陛下的朋友。」

「狐王令!?」默爺爺驚呼,整個屋子都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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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拿出狐王令,所有人(妖?)看他們的眼光立刻轉變,從猜疑敵視轉變成極度
尊敬,反而讓瀲灩茫然了。

她不知道狐王在人間走動時,四處幫半妖的忙。黑狗伯民宿的妖禁可以撐著抵擋
清泠子的猛攻,就是狐王留下來的禁制。若不是默爺爺先受了重傷,清泠子就算
攻上半個月也攻不破。

在這歿世,最可憐的是半妖和裔。這兩種混血兒基本上有重疊的地方,只是裔通
常茫然不知自己的血緣,對人的認同高,受紅十字會列冊保護,但眾生特徵外顯
的裔往往飽受人類的歧視。但半妖通常都知道自己的血緣,卻不受妖族認同。許
多妖族領地不接納半妖,他們只能流落在外,往往成了不肖修煉者的獵物。

當然當中某些裔和半妖為惡起來也比凡人兇殘許多,只是害群之馬,讓安分守己
的混血兒處境更艱難。

這些半妖憤世嫉俗,厭惡人類和純血妖族,唯有慈悲的狐王願意幫忙他們。狐玉
郎自從和明琦相戀,雖然沒有留下子嗣,卻垂憐這些半妖,關懷愛護。他甚至在
幾個半妖家族立下龐大的妖禁,讓他們能夠抵禦外侮。

他還殷殷告誡這些家族,要善待跟他們相同窘境的半妖。這些半妖這才群聚在一
起,共同抵抗採補道的侵蝕。

對他們來說,狐王是至高無上的,雖然狐王從來沒要求他們任何事物。但持有狐
王令的人,哪怕是條豬玀,他們也會執上最恭禮,何況不過是兩個人類。

但也不是所有半妖都厭惡人類,默家是妖犬族,長子一脈雖然都是純妖,但次子
卻娶了人類的女孩,對人類很有好感。他們開這家民宿一來是舊新竹半妖的消息
站,二來是提供人類在這荒涼的小鎮有個安全的居所。

再說,他們也沒辦法拋撇次子留下來的半妖孩子。默家次子早已病逝,媳婦也因
傷心過度隨之死亡,留下七個孩子,當時最小的孩子還在吃奶。

默家不肯遷回領地也是因為這樣。但這次長子的幾個孩子要行成年禮,不得不回
去領地,沒想到清泠子消息這麼靈通,馬上就攻過來了。

原本已向妖鎮求救,卻沒想到宋臣風帶著同門來支援清泠子。兩路人馬在半途打
得難分難捨,好不容易將他們打敗,趕來原本以為得收屍了,沒想到居然蒙狐王
的貴客搭救。


等鄭劾睜開眼睛,發現世界都變樣了。這群喊打喊殺的半妖客氣的讓人難受極了
,他全身起雞皮疙瘩,問明了瀲灩在哪,趕緊逃了過去。

「他們是怎麼了?」他難過得幾乎要起疹子。

「我們有狐王令。」瀲灩心不在焉的回答,轉頭跟妖鎮醫生討論,「萬應丹沒了
,不過給每人喝一點還可以減緩傷勢。可惜我對這裡的草藥一點都不了解,不然
留下藥方就好了…」

妖鎮醫生認真分析丹水,輕輕嘆息,「真難為有專為妖族研製的藥丹。前輩,這
簡直是仙人手段了。需要什麼草藥,我去尋。我們妖鎮的藥草是很齊的。」

「齊也沒有用,我不懂你們藥草的名字,也怕功效不知道同不同…」瀲灩沈吟,
瞧見鄭劾在旁邊又無聊到想入定,想想藉機給他一點機會教育也好。「別玩了,
我要弄明白這兒的草藥名字,你也來學點丹藥常識。」

她對妖鎮醫生說,「能不能行,我也不知道。但若你們有的藥草,都捎一些來。
我來認,你告訴我名字,好不好?」

狐王令的令主一言,哪有第二句話說?瞬間黑狗伯民宿成了藥舖子,趕回來的黑
狗伯都瞪大了眼睛。他感激涕零到一半,只見大堆大堆的藥草送來,差點要淹沒
了他的家。

令主要煉丹,轟動了遠近的半妖。要知道古煉丹法幾乎失傳了,還是幾個半妖修
煉者去偷學了一點點回來,妖族自己知道的也很淺薄。

瀲灩大方的任人觀看,她知道救不了那麼多人,但這煉丹法門流傳出去,不知道
可以活多少半妖,也算是回報狐王救命之恩了。

她花了一個禮拜認藥草,做了一張龐大的對照表。讓她吃驚的是,她所需的藥草
一樣也不缺,只是藥力減弱許多。她湧起一股非常古怪的違和感。

不論是動植物還是眾生人類,都和她的家鄉太相似,卻又有太多不同。她甚至懷
疑自己是不是誤破時間之世圍,來到毀滅前的歐姆。若不是她對家鄉太熟悉,她
真以為是這樣。

這是一個非常相似的列姑射島,像是個仿製品,所以幾乎沒有靈力。

撇開那種異樣的感覺,她開始撿出適合的藥草,準備精練然後煉丹。她的手法對
半妖來說,既熟悉又陌生。因為瀲灩沒有法力可用,所以是用凡人的手法煉丹,
只是安了一個符陣,求一點天地靈氣的幫助。

她指揮半妖們做了一個丹爐,跟鄭劾要了火雲石生靈火。

鄭劾也讓她勾起興趣。他起點太高,知道的都是一些修道者的高明法門,反而不
識這種凡人手段。他不知道凡人無法動用法力,只能求靈氣幫助,所以這個丹爐
本身就是個法陣,借用靈火為陣眼,算是大開眼界了。

她慎重的安藥投爐,控制火候,在異界煉出第一爐萬應丹。之後她將丹爐留下,
照著對應表寫下許多丹藥藥方,等於給了半妖一個活動醫院。

瀲灩又花了好幾個月給妖鎮醫生們講解藥理。雖然她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因為
多半是修煉中的靈獸藥理,並非真的妖族處方。一來妖族處方人界所知不多,二
來這些妖族和她的世界不同,孱弱許多,妖族處方也禁受不起。

但與靈獸溝通救助,原本就是鵟門的特色,更是她的專長。妖鎮醫生受教於她的
門下,所得的助益真是太大了。雖然在這兒煉製的萬應丹不如瀲灩原本給的,頂
多只有丹水的功效,但瀲灩講解的君輔相濟的原理,讓丹藥搭配許多輔佐的藥草
,功效也差不多好,並且可以對症下藥,讓半妖的醫療得到了最初也是最堅實的
保障。

原本只敬她是狐王的貴客,但她這樣無私的傾囊相授,半妖們也真正尊重她是令
主,不再嫌棄她的人類身分。

這幾個月,鄭劾也沒閒著。除了跟著聽藥理,他閒得無聊,和半妖們「打」成一
片,一面磨練自己,一面也指點半妖武術符法。

他們原本是感激狐玉郎救命的恩情,又出於不忍,無意間教了這些半妖一些初步
的法門,卻沒想到這初步法門居然發揚光大,原本弱小的半妖得了這些指點和丹
藥,居然自成一門,聚集的勢力越來越龐大,後來成了一個半妖獨特的門派。

他們在黑狗伯這兒住滿一年,半妖們都執師禮。這讓瀲灩和鄭劾都自在多了,只
是瀲灩嚴肅的在妖鎮聚集了半妖。

她在這段穩定的期間,拼命閱讀,默忠還幫她弄了台電腦,教她怎麼連去中央圖
書館。總算弄明白了災變的前因後果,也對眾生和人類糾纏不清的愛恨糾葛有了
初步認識。

妖族在人世格格不入,原來是借居。這些半妖喊她一聲師尊,她不能就這麼不管


「諸君,」她小小的嬌容嚴肅,「既然各位喊我一聲師尊,雖然沒什麼本領可以
教你們,也請答應我一件事情。」

「師尊吩咐就是。」袁族的族長正是那個嬌俏少女,喚做袁青。她功力最高,大
家都服氣她,喊她大師姐。

「什麼族群都有壞人。人類有、妖族有,咱們半妖也有。」她看了全場一眼,「
為了這一點點壞蛋,恨上一整個族群,是不對的。我教你們藥理,鄭劾教你們修
煉,可我們都是人類。

「我在異界有個門派,門派弟子我都要求要照著良心守戒。我的要求很簡單,讓
你修煉教你煉丹,不是要你們去擾亂沒有修煉的凡人。既然入我道門,就要守個
道心。我知道半妖和人類仇恨很深,我也不能讓你們不恨。但冤有頭債有主,我
請你們不要傷害無辜凡人,你們在人世,就要守人世的規矩。」

底下的半妖默然不語。他們吃採補道的虧太大,仇恨結得太深,要他們別去傷害
凡人洩恨,還真有點不甘願。

鄭劾卻聽得不耐煩,他師尊脾氣上湧,用了法力大喝,「汝等求道,所為何來!
?」

他法力不高,但讓他悟出個偷機取巧的方法。靈玉符裡頭有冰心符,原本是靜心
用的,他按在符上運用法力,增幅許多,像是朝著這群半妖頭上淋下一盆冰水。

半妖生來都帶著妖力,這個當頭棒喝瞬間讓許多人頓悟了。後來除了法學院實用
性的修煉法術,這些半妖反而是最早系統求道的一群,許多人類反而要跟他們請
益。

後來妖鎮改名鵟鎮,舊新竹改稱憲章。門徒都自稱「鵟門憲章宮」門人。


很久很久以後瀲灩和鄭劾才知道,有些哭笑不得。

「這下可好,被逼著合籍了。」鄭劾嘀咕著,「還讓鵟門壓在前面,我這面子是
要不要呢真是…」

「麻煩你閉嘴好不好?」
這一年當中,清泠子沒有出現,但宋臣風卻一在帶人來騷擾。

半妖對這兩個令主師尊非常敬重,真是卯起來拼命,往往可以把宋臣風和他的同
門殺退,但總是要大費手腳,互有傷亡。

鄭劾看了兩次,越看越生氣。他雖然教了這些半妖一些入門的武功和符法,半妖
又有天生的妖力可用,但真是一盤散沙,毫無組織,完全靠蠻力解決,氣得他大
跳大叫。

「猴子打架也比這個好看!」他氣壞了,「衝下去一陣亂打?好歹也結個劍陣什
麼的,幾時我教出這麼窩囊的一群徒弟!?」

「他們懂什麼是劍陣?」瀲灩漫應著,她正在思索,而且一籌莫展。

她在人間打滾多年才修道,起步異常艱辛。對於人,她算是看透了,也養成了孤
僻的性情。是莫言要她修道,她才認真修煉的,不然她一直是無可無不可。

甚至和生靈溝通這個專長,也是莫言得了個玉簡沒參透給了她,她悟了初步,覺
得跟生靈溝通比和人類來往有趣多了,這才認真學全,又自行研究了許多靈訣。

那時她已經創了鵟門,學會了什麼,也不覺得有什麼了不起,就隨手教給門人。
她這師尊脾氣怪誕,孝敬什麼都淡淡的,不見歡喜,就跟生靈溝通有關的文獻玉
簡還可以得她一笑。門徒連死都可以死給她了,何況只是這個?於是資料越收集
越多,越發專精,居然成了鵟門絕學,她也不好意思說是誤打誤撞。

就因為她不喜與人來往,劍術是行,劍陣就很一般了。她們鵟門的劍陣真的只是
做做樣子,真的有大問題,招請妖靈就行了,妖族靈界的前輩都喜歡這個淡然的
修道者,也真的很罩著她。

只是幾個前輩會嘆息,「小灩,你家劍陣只能唬唬沒毛的猴子,是能做什麼?」


她也沒打算做什麼。只是現在急切要她整理一套半妖能用的劍陣,實在難倒她了


鄭劾暴跳半天,自言自語起來,「劍陣?哼,說到劍陣,憲章宮的劍陣可是獨步
天下!這些孩子都是我的弟子,難不成我的弟子不能學憲章宮劍陣?!」

他生性最是護短,要不然也不會欺到鵟門去。自己門人被人欺負哪受得了,他立
刻拿了個最初步的劍陣修修改改,只花了三天就把這群半妖教會,又逼著他們操
練。

半妖們都苦不堪言,還偷偷跟瀲灩訴苦。但等宋臣風再度來襲,這個七零八落的
劍陣卻殺得他們望風而逃,宋臣風還差點沒命,不禁驚喜交加。

鄭劾倒不是吹牛,憲章宮的劍陣結起來,渡過劫的高手都要鬧頭疼。雖然是入門
劍陣,卻厲害非常。只是再怎麼簡單的憲章宮劍陣,也講究一體同心,宛如一劍
,沒個百來年的操練是急不可待的。雖然同持劍陣也是種修煉法門,而且進步神
速,但現在這邊七零八落,只能揍揍宋臣風那些不入流的笨蛋,遇到高手,還是
兵敗如山倒。

他也知道這道理,但也只能逼著半妖乖乖操練。雖然非常努力,他知道急切也沒
用。

瀲灩見他們得這個劍陣,也頗感安慰。她早擔心很久了,怕給這些半妖招禍。她
雖不像鄭劾那般護短,但師尊當久了,特別愛護門人。清泠子挨的那槍雖然沈重
,但照那魔頭的功力,一兩年就完好如初。

她想來想去,該教的也都教了,再來想教的,他們也境界不夠。但現下他們學的
,夠他們安居樂業了。清泠子也不是笨蛋,沒有利益幹嘛捅這麼大群的馬蜂窩?

現在只要將追兵引到北都城去就成了。不趁清泠子傷勢未癒,難道還等他傷好了
自己來?

主意打定,她找了鄭劾來,「咱們該走了。」

他嚇了一大跳,「咱們走做啥?還有好多東西沒教他們呢!」

「你要等清泠子自己來抓咱們,順便把咱們收的第一批弟子殺個乾乾淨淨?」

鄭劾語塞,但他沒人氣的修煉了幾千年,頭回真心喜愛自己收的弟子。去了修為
,少年暴躁熱烈的性情浮上來,他倔強的一轉頭,「我教這劍陣,就算清泠子和
他那幫狗徒弟一起上,也不見得就不成了!」

瀲灩輕嘆,「我知道你捨不得…好傢伙,你也懂得捨不得了…但若清泠子去邀幾
個和他差不多的高手來助拳呢?」

鄭劾說不出話來。他習於師門生活,其實不愛四處漂流。這些魯直天真的半妖很
合他的性子,他對這些半妖徒弟簡直是溺愛,肯學的什麼都教,也決不容任何人
傷害他們。

幾次爭鬥有死傷,在前面他罵,後頭不知道偷偷流了幾次眼淚。

他知道瀲灩說得有理,但他的難過就再也掩不住了,當著瀲灩的面,就哭了起來


瀲灩嚇了一大跳,仔細想想,反而心酸。這個都快度劫的監院,把他的少年倒過
來過了。到了這種境界,才知道溫情,格外熱烈燃燒。怕他尷尬,原本想走開,
看他哭得這樣無助,反而走了過去,輕輕摸他的頭。「就是不捨,才要捨呀…」

鄭劾抱著她的腰大哭,連話都說不出來。瀲灩索性坐在他身邊,由著他伏膝哭泣


好一會兒,他才不好意思的起來,「我、我這不知道是怎麼了…大概是境界倒退
太多…」

瀲灩淡淡的,「說什麼話?咱們是一條船上的,你要跟我解釋啥子?你放心,我
一個字也不會提的。」

鄭劾心底感激,卻說不出什麼。他心底的難過真是前所未有,窒得他連呼吸都難
受。

「咱們幾時走?」他低聲。

「等宋臣風他們再來,我們就順勢走了。」瀲灩靜靜的說。

「那還有點時間,我得把功法寫下來,讓他們好好練。」他又哽咽,「我也得變
強才行,護不住這些孩兒…是我這師尊的錯。我、我…」

歷經許多人事,瀲灩倒是比他想得開。但她也幽幽的嘆息一聲,望著天上忽隱忽
現的月。
他們一說要走,驚嚇到這群半妖。

默家最小的孩子更是哭了個驚天動地。他襁褓中就失去父母,雖然伯父母和爺爺
很疼愛,但總有些不足之處。這個厲害的大哥哥一來,他說不出有多喜歡,老纏
著他。

鄭劾也很疼這個小孩子,常常扛在肩膀上吆喝著半妖練功。現在這個寶寶撲到懷
裡,胖呼呼的小手抱著他的脖子,哭得氣都喘不過來,他的心底像是刀在割一樣


「阿衍,師傅也捨不得你。」鄭劾鼻酸起來,「不走會牽累你們的。」

妖族個性暴烈乖戾,但普遍坦白質樸。他們一起撲上來,又哭又叫,「師尊,沒
那回事!」「誰來我打他!」「咱們哪裡是怕死的,師尊別走!」

鄭劾掌不住,也顧不得師傅的面子,潸然下淚。

瀲灩淡淡的,「這會兒可不是我告訴了人。」

「誰像妳沒心少肺?我、我忍不住嘛…」

「是是,」瀲灩不跟他爭,「鄭監院,咱們是沒很多時間可以哭的。」

瀲灩開始冷靜的分析,勸散了激動的半妖,領了一些人去安爐,留下鄭劾自己去
思考。

這傢伙沒有別離的經驗,大約是破天荒第一次。但他都是快度劫的人了,自己會
想得通的,她不擔心。

她擔心的是,醫藥有了,劍陣有了,但使劍陣的兵器呢?這些妖族只憑恃蠻力,
武器實在是不忍足睹。

妖族用的武器和凡兵不同,真的遇到高手,人類的黑鐵也沒什麼作用。她後來看
了鄭劾的法寶,發現厲害的不是黑鐵,而是黑鐵裡的鉛子兒。那是很繁複的咒文
,不知道用什麼方法咬上去,精細光滑,沒法力的凡人都能用,有點法力更如虎
添翼。

這讓她很不安,更決心要留下一點給徒兒們防身的兵器。她情感雖不像鄭劾那樣
外顯,骨子裡搞不好比鄭劾還徇私護短。她原想傳套妖器製作的法門,後來還是
決定給他們留下基礎。

當初莫言將瀲灩帶在身邊百年之久,對她影響很深。莫言非常重視基礎,認為基
礎是一切的根本。當初瀲灩築基非常艱辛,他耐著性子將個花魁鍛鍊成劍俠,靠
得完全是苦功。

煉器也是如此。他知道瀲灩外和內剛,是不要人家東西的。他也有意藉機鍛鍊瀲
灩,帶著她到凡間開了家打鐵鋪,讓她打了三年的鐵,忍心看她雪白的手結滿厚
繭。從最粗糙原始的凡間鍛爐開始,然後才教她修道者的煉器。

「所有的一切,都是從最基礎發展起來的。」莫言殷殷告誡,「理解基礎,才能
理解更高深的變化。」

這對瀲灩來說非常珍貴。她原本就記性極好,喜歡學習新事物。莫言的教誨讓她
更注重基礎,她雖然算不上一流的煉器宗師,法寶飛劍卻極有特色。妖靈前輩都
疼愛這個召喚者,妖術心法不能外傳,煉器製作倒沒這種限制。

所以瀲灩的煉器還融合了某些妖器和靈器的特質,非常別緻,更難捉摸。

她有心傳徒,就會竭盡所能。妖靈制器都講究加上自己的妖氣,更能身劍合一。
不管好壞,每個人都要會,自己打造的兵器別人搶去也沒用,自己用卻威力無窮


按著凡間的規格,她畫了一個草圖,指點半妖徒兒們如何安爐,一面安置妖界獨
有的符文。規模宏大,她擔心不知道能不能如期完成。她只能一面指點,一面寫
下一些初步煉器心法。

另一方面,鄭劾也把握時間把功法傳下來,幾乎憲章宮的初步心法都已錄畢,心
知他犯了憲章宮大大小小不知道幾百戒了。但他現在管顧不得,只怕自己的徒兒
們有損傷,巴不得把畢生所學都傳給他們,就算犯滿了一千八百戒也管他的。

即使是最初步的心法,這些徒兒也不能全領悟。說起來黑狗伯因為是純妖,還領
悟最多,大約有五六成,袁青大約三四成,其他有兩成的,也有一成都沒有的。

「黑狗,你算大師兄,這些師弟師妹都要靠你了。」他心知時間緊迫,來不及細
細教導,「聽著,你們好好參悟,不敢說能蛻變,最少多活些時光沒問題。說不
准三五百年後我還會回來…」

他聲音都走調了,「一個都不准落下,聽到沒?誰敢先死了…老子、老子就把他
逐出門牆,聽到沒有?」

這下連最冷靜的袁青都掌不住哭了。鄭劾不像瀲灩嚴肅,時時教誨,卻豪邁熱情
,最合這些半妖的個性。鄭劾沒要他們別損傷凡人性命,只不屑的說是大欺小,
這些半妖徒弟都聽進去了,還奉若聖旨。

他閒聊時說的誡律,也讓他們珍惜的記起來,當作一個標竿和基礎。

他和瀲灩,一個身教,一個言教,卻在無意間教誨出一群自律甚嚴的高手半妖,
這絕對是始料非及的事情。


等宋臣風再次來襲時,瀲灩剛在制爐上面寫下最後一個靈咒。最重要的經驗來不
及教他們實在遺憾…但也不能再耽擱了。

「阿忠,你來。」她將厚厚一大疊的制器法門交給他,「我瞧過你的兵器,很有
天分。這些交給你參悟,師門內的兵器製作都壓在你肩上了。」

想在叮嚀什麼,只覺得陣陣心酸。想說的話還這麼多,該教的東西一件件湧上來
。她比鄭劾更捨不下這些孩子。

「還有一口氣,後會終將有期。多多保重,或許將來我還能回來…指點你一些有
趣的小玩意兒。」她淡淡的,轉身迎向鄭劾。


他騎在腳踏車上,神情憂鬱,卻有股不顧一切的狠勁。瀲灩知道他現在把滿腔離
愁都轉成邪火,看起來宋臣風該倒楣了。

只是她何嘗不是?

她取過徒兒孝敬她的一把長槍,踩上腳踏車的乘客板。「該教這些修煉者一點禮
貌了。」
宋臣風也是被逼急了,不然他也不會自尋死路。

這些妖怪不知道去哪學了那個邪門的陣,而且還越來越厲害。幾次來襲,都被殺
個灰頭土臉,他師門損傷極大。

但師尊閉關前淡淡的說,「一年為期。等我出關,我要看那對童男童女安然無恙
的在我面前。」

清泠子沒邀人助拳,就是想通吃。他痛定思痛,說起來是自己大意,並不是童男
童女有什麼厲害手段。那群半妖不過是一盤散沙,讓宋臣風去威逼一番,說不定
就把人交出來。若不肯交出來,憑了他這麼大一個渾沌派,難道還滅不了那群不
成氣候的半妖?

若是一起頭,宋臣風就傾巢而出,說不定正如清泠子所料。但宋臣風在派裡名聲
不好,人緣極差,幾個師兄弟都有心看他笑話,只派了幾個不成材的弟子隨他去
要人。

卻沒想到這群半妖越戰越勇,甚至有了個古怪的劍陣,讓他們吃了大虧。這下子
不齊心也不行。清泠子的脾氣大家都知道,宋臣風鐵定逃不掉,他們這些師兄弟
也一定會被遷怒,搞不好還會沒命。

眼見期限已過,這次宋臣風調動了全體門人,幾百個修煉者氣勢洶洶的衝到妖鎮
地界。

他們才到地頭,發現湧出無數半妖,嚴陣以待。

宋臣風吃過這個古怪劍陣不少虧,不禁臉色大變。尤其這回不同過往,每個半妖
殺氣騰騰,威煞兇猛的像是可以摸得到。

從這龐大劍陣晃悠悠的騎出一部腳踏車,說不出有多唐突滑稽,卻沒人敢笑。

清泠子指定要的童男童女,終於現身了。

「欸,宋臣風,」鄭劾停住腳踏車,用下巴看著人,「你屁股那刀還疼不疼啊?


半妖轟笑起來,沈重的氣氛一掃而空。

宋臣風的臉孔一陣青一陣白。上回他陷入陣中,被黑狗伯在屁股上捅了一刀,將
養了一個多月,還隱隱作痛。

「哪有人像你這樣談判的。」瀲灩埋怨,「激得他們衝上來,萬一掛在我們劍陣
裡,我們造孽可造大了。」

半妖笑聲更響,渾沌派的人怒容滿面,卻不敢發作。這個古怪大陣實在厲害得緊
,明明看起來漏洞百出,但是被困住只見刀光劍影,除非蹲下求饒,不然非死即
傷。大半門人都吃過這個陣的虧,一想到要撲進這陣裡,不禁膽寒起來。

「宋先生,」瀲灩等笑聲漸歇,客氣的說,「你要跟我們硬拼硬,怕是要損傷門
人,這非你我所願。也不就是要我們二人?這樣好了,我們來個賭鬥。你們若贏
了,我們由你們處置。我們若贏了,就放我們走,從此不來干擾妖鎮,如何?」

「…若是你們耍賴呢?」宋臣風心底狂喜,口頭還是要作作威風。

「我跟鄭劾都是一門之長,修道中人,敬天知命,從來不懂『耍賴』這個詞兒。
」她傲氣的揚首,顯現出宗師的氣度,「可和你們這些採補道不同。」

「他們懂個屁。敬天知命怎麼寫搞不好還不知道。」鄭劾不屑的噴氣,「瀲灩,
這些膽小鬼不敢賭鬥啦。」

宋臣風氣得鬍子都要飛掉,「好,賭鬥就賭鬥!」他曾經抓住過鄭劾和瀲灩,不
把他們看在眼底,只是忌憚劍陣厲害。「劃下道子來!」

中計了。瀲灩和鄭劾得意的對視一眼。

「我讓妖鎮的人倒退一里。」瀲灩泰然自若,「就在我們站的這個地方賭鬥。」

「你們兩個一起上?」宋臣風傲慢的問。

「我們都是一起的…」瀲灩妙眼一轉,「別說我們這些前輩欺負你們,我們既然
一起,你們也都一起上好了。」

半妖嘩然,宋臣風也跟著變色,原本以為有詐,但看半妖那樣驚恐,他不禁狂喜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徒兒們後退。」瀲灩俏皮的笑,「自然一言九鼎。」

半妖不知道這兩個師尊在玩什麼,都驚恐莫名。但師尊的話不敢不聽,他們緩緩
退了一里,卻個個按著自己兵器法寶,決定情形不對就衝上去,管他什麼鼎不鼎


發一聲喊,宋臣風帶頭衝上前。

「鄭大監院,勞您啟動陣眼。」瀲灩小聲的說,依舊立在乘客板上,「還得勞您
當當我的座騎。」

「誰要當什麼笨座騎啦?」鄭劾邪邪的笑起來,「你知道嗎?腳踏車舊稱鐵馬。
妳在講那個啥妖器的時候,我偷學了一點點。」

瀲灩低頭,發現這台腳踏車居然隱隱有了一絲鄭劾的法力。這個宗師級的高手別
出心裁,居然在踏板繪了兩個靈符,雖然微弱,卻不用踩也能自行驅動。

「滑頭!」瀲灩笑罵一聲,鄭劾大笑,看宋臣風等人都踏入範圍內,啟動了陣眼


只見四個方位突然冒出四道顏色不同的光,立刻融入大氣中隱約不見。幾百個修
煉者突然跌倒,驚恐的站起來,發現沒受任何傷害,卻什麼法術都發不出來。

宋臣風知道這是法陣的一種,但能夠將這麼多人的法力一起封印起來,還真是前
所未見。

他膽氣一寒。其實他已經算是高手了,卻一點都沒有察覺法陣該有的法寶。他卻
不知道,根本就沒有什麼法寶。當初狐王幫他們刻靈玉符時,除了攻擊性的符以
外,還做了幾張純屬性的符,本來的用途是拿來集聚各屬性靈氣,方便修煉用的


哪知道,瀲灩靈機一動,把這玩意兒拿來替代令旗。她畫了幾個符當輔佐,用一
個靈玉符當個小陣眼,總共五個小陣,埋在地底下,不發動根本看不出來。

等鄭劾激發了主陣,幾個副陣也跟著運轉起來。這不是殺陣,而是禁陣。威力雖
然不大,清泠子大約用小指就可以破掉,但他教的徒弟實在差勁,恐怕還沒他的
小指指甲厲害,對付這幫二愣子,實在太過頭了。

他們被困在這個倉促而就的禁陣,法力被封,還走不出範圍內。

想要離開,恐怕得先擒住這兩個小鬼。他們不約而同的想到這點,目光狠毒起來


但這對少年少女卻笑笑的,騎在腳踏車上,悍然不懼的面對數百個人。

「沒了法力…你們只是數百隻人形螞蟻。」瀲灩揚起長槍,鄭劾拔出腰刀。

這兩個一代宗師發出了稚嫩的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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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半妖們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們知道師尊很厲害,但沒想到會厲害到這種地
步。

只見一輛破腳踏車載著一對少年少女,勢如破竹的攻入數百人中,縱橫如入無人
之境,不時還有慘叫的修煉者飛了起來。

瀲灩和鄭劾這回都動了真氣,窩囊太久,一發洩出來不可小覷。渾沌派門人雖都
學了些武藝,不過是用法力代替內力欺負小妖怪罷了,哪比得上這對宗師級高手
根基紮實?

若不是他們倆謹守道法,避免傷害人命,這些採補道死個三百次還不夠找。即使
不殺人,渾沌派門人倒是結結實實的挨了一頓皮肉之苦。

瀲灩不輕易動怒,但讓她火起來,連鄭劾都感覺到她的濃郁殺氣。她將一根長槍
舞成銀蛇,挑打揮劈,腳踏車衝到哪,就倒下一大片抱著腦袋的倒楣修煉者。鄭
劾的腰刀也不是吃素的,他專戳大腿,深黯戰鬥之道的他明白,面對群毆就是讓
敵人動彈不得。既然不想殺人,那就得讓他們走都走不動。

「你也戳下面點,砍小腿不就好了?」瀲灩一面酣戰,一面勸著,「一時失手,
害人家絕子絕孫,那多傷害天和。」

「大腿肉多,好得快…哎唷,對不住,沒傷到你子孫袋吧?我跟瀲灩講話,沒留
神,抱歉抱歉…」

他們倆真要打趣起人,真是會將人活活氣死。這批渾沌門人被揍得火冒三丈,叫
苦不迭,更被他們打趣嘲諷的話氣得幾乎走火。

打足了一個鐘頭,一騎雙少年(一腳踏車雙少年…)就打得全渾沌派的人沒一個
站著的,個個鼻青臉腫,衣破鞋歪,有人摀著腦袋,有人摀著褲襠,只敢哼哼,
沒一個敢罵出聲音。

他們打過癮了,笑咪咪的倚馬而待(呃,倚腳踏車而待)。陣法的效力快過去了
,瀲灩有些遺憾的搖搖頭。這地方的靈氣太弱,若在他們家鄉,這陣法運轉個十
天半個月也沒問題,這兒頂多可以維持一個小時左右。

「宋先生,是我們贏了吧?」她滿有禮貌的問,「以後不要來騷擾我的徒兒們了
。你們若要我們倆…還是請自己追來吧。」

「也要他們追得到。」鄭劾冷笑一聲,拍拍腳踏車,「風火輪,我們走了。」

腳踏車真的自己跑了起來,真符合了它另一個名字「自行車」。

宋臣風大急,但也無可奈何。他感覺到陣法弱了,法力又可運用自如。無奈被揍
得這麼慘,得花點時間恢復。這兩個小魔頭跑了,他要哪裡追人去?

沒想到他們兩個又回來,他又喜又驚,趕緊抱住頭。

那副蠢樣把瀲灩鄭劾逗笑了,鄭劾擦擦笑出來的眼淚,「老傢伙,你真逗得緊…
聽說宋家的人都英明神武,還出了個救世主,怎麼會有你這種廢物?」

這戳到他的痛處,立刻臉色大變。

當初他羨慕堂叔成為禁咒師,一心學道,但堂姑明琦卻拒絕他。「小風,修道是
修心,連我都不敢修。你爭強好勝,不顧一切,不是學道的材料。」

他轉求其他長輩,長輩都用類似的理由拒絕他。他這才大怒離家出走,機緣巧合
的成了清泠子的徒弟。但他努力修煉,到現在只能長生,卻不能不老。而沒什麼
修煉的堂叔卻因為得了個應龍寶珠,就能不老不死,讓他更因嫉妒而忿恨。

但他修煉這麼久,卻連眼前這對小鬼都打不過。


鄭劾根本不在意他怨毒的眼光,「老傢伙,別裝死了。陣法已經停了,你們也該
趕得上吧?只是這幾個靈玉符不能便宜你們…」

他祭起一個手訣,靈玉符破土而出,飛到他手底,一點灰塵也沒沾上。「快唷,
慢吞吞可追不上我的風火輪啦!御飛劍還輸我的腳踏車…傳出去難聽哪!」

那輛腳踏車不甘示弱的人立,只差一聲馬嘶。鄭劾大笑著載著瀲灩,笑聲充滿了
輕蔑。

「鄭大監院,你把你的腳踏車弄成精了。」瀲灩輕嘆,「你讓這麼大的門派面子
怎麼過得去呢?」

宋臣風氣得差點炸了頭蓋骨,一躍而起,不顧傷勢的喚出飛劍就追,鼻青臉腫的
渾沌派門人也不敢躺著裝死,深怕將來清泠子出關無法交代,歪歪斜斜的駕著劍
光,就追了過來。

他們倆倒不是完全存心刻薄,只是這些人都修煉有段時間,真讓他們傷勢痊癒,
換這兩個一代宗師死定了。唯有激怒他們,讓他們抓狂追來,無暇養傷才是上策


反正腳踏車所需動能很低,這兩個靈訣起碼可以運轉個一年半載,不用加油。他
們也就不緊不慢的引開渾沌派的追兵。而且這些人都帶著傷,御劍飛行一小時有
十公里就很了不起了。他們還可以停下來休息吃個飯上個洗手間,才看到大群劍
光慢騰騰的飛過來。

「清泠子很不會教徒弟。」瀲灩感慨,「教出這樣的徒弟未免丟臉。」

鄭劾深深認同,「給我個十年,阿衍那娃兒都可以打得這些笨蛋滿地找牙。」

他們不約而同的搖頭,好整以暇的驅使腳踏車往前而去。
原本瀲灩打算能逃多遠逃多遠,留下一些氣息讓宋臣風去追蹤就好,沒想到鄭劾
幾乎成精的腳踏車這麼行,她也就這麼帶著大批高手逛大街。

這麼多御劍飛行的高手不可能不引人注意,她在這一年學了頗多,知道修煉者沒
鬧出大亂子是因為紅十字會。她對紅十字會的人印象很深刻,聖先生之前就是紅
十字會的人,那個黑鐵法寶也是紅十字會的東西。

若紅十字會真的在維持秩序,絕對不會放任不管。

果然,第三天就出現了幾個高手,攔住渾沌門人盤查。宋臣風咆哮的搬出宋家的
身分,他們也不為所動。

瞧渾沌派被難住了。他們倆輕輕鬆鬆的轉了條岔路,繼續往北走。他們現在離北
都城已經很近了。

但他們沒直接進北都城,反而故意一路留下氣息,先到了北都城的衛星都市。

這是個舊稱板橋的地方,現在叫做大橋市。在災變中,連結到北都城的大橋奇蹟
似的沒有倒塌,因此得名。

「…好像有橋靈。」鄭劾遠眺那座大橋,「但我分不太出來。」

「應該吧。」瀲驗看著地圖對照,「過橋就是北都城了。」

他們在橋的附近耐心等候,等宋臣風等尋來。半妖們說,北都城雖然沒了管理者
,魔性天女又已獻身,但餘威猶存,紅十字會的總部就在這裡。裡面很多高人隱
士,採補道基本上是不敢擅入的。

瀲灩就是賭這個城市可以給他們庇護,所以要在宋臣風面前進入都城。這樣才能
夠徹底引開渾沌派去找他們的徒弟麻煩。

等了幾天,鄭劾臉色發白,抓著瀲灩,吹了聲響亮的口哨。那輛破腳踏車響了幾
聲喇叭,氣勢萬鈞的衝過來。

「…你真把你的腳踏車弄成精了…」

鄭劾二話不說,扛著瀲灩就跑,將她扔到乘客板上站著,他居然掐著手訣,緊張
兮兮的往橋上衝。

「你是怎麼了…」瀲灩回頭,臉孔比鄭劾還白。追來的不但有宋臣風,還有他那
魔頭師父清泠子。

「他這麼快就出關了?」她喃喃著。

見他們要進都城,清泠子顧不得會不會弄死這對童男童女,舉手就是光雨。只見
劈哩啪啦像是冰雹的玩意兒飛了過來,卻每下都在地上砸出一個深深的小洞。這
橋車水馬龍,有些車子挨了光雨,就轟然一聲爆炸了。

清泠子當然知道會引起紅十字會的干涉和通緝,但他實在太想要這對童男童女,
是死是活都要弄到手。他打定主意,一得手就逃得遠遠的,找個僻靜處閉關,紅
十字會神通再廣大也找不到他。

鄭劾雖然靈巧的閃過光雨,但腳踏車卻被衝擊的開始撇輪。他又急又痛,這輛腳
踏車雖然是他好玩弄出來的產物,但給了它靈識以後,他就非常喜歡。傷了他心
愛的法寶,又亂殺凡人,讓他氣得拿出靈玉符。

「不!別動!」瀲灩對他大叫。她雖然缺乏法眼,但和妖靈的感應很深。她感到
整座橋都無聲的咆哮起來,深深感覺戰慄。

清泠子的攻擊,引發橋靈的憤怒了。

橋靈屬於都城的一部份,是魔性天女的彩帶,讓魔性天女薰陶已久,有了靈性。
不干涉平衡,橋靈也就默然的矗立。但清泠子居然用逆天法術在她之上濫殺生靈


她是在災變中保住一方橋樑的物靈,瞧清泠子像是一隻蒼蠅。光光氣流的禁就讓
清泠子倒栽蔥的跌到橋面,別談要使什麼法力。

清泠子不甘心,徒步去追,每走一步就虛軟一分,整個都城殘存的意志都壓迫過
來,他幾乎要跪倒,精神整個發出響亮的聲音,就快要破碎了。

他連魔性天女殘存的氣息都抵抗不住。

這也是採補道不敢擅入都城的主因。魔性天女還存活時,還能壓抑這種強烈排斥
的氣息,交給管理者處理。但魔性天女獻身消逝,殘存的氣息排斥強大的逆天法
術,修為越低,殺氣越輕,越不受影響。但清泠子整個是戾氣擰出來的人物,又
狂妄的在都城的橋上使用極大的逆天法術,受到的傷害反餽更強烈。

他非常懼水,但快被都城氣息逼瘋,他也管顧不得了。立刻從橋上跳了下去,一
口氣游到大橋市,抱著腦袋簌簌發抖。

有了這兩個童男童女,他要度劫就有絕對的把握,他知道這種機會可遇不可求,
所以說什麼都捨不下。但都城的意志太可怕,他也不敢再次進入。

無法可想,他只能令門人在都城出入口看守,準備跟他們耗下去。
他們倆看著清泠子被迫著跳橋逃生,臉孔都發青。

既沒有陣法,也不是什麼禁制。不過是物靈的意志,就可以讓個魔頭幾乎精神崩
潰。要知道那魔頭修為實在不壞,他們倆全盛期當然可以輕鬆掠倒,但清泠子想
逃,他們也未必真的拿得下。

在他們那邊,也算中上水準。而物靈尚未蛻變,不到靈族的地步,卻威厲兇猛到
這步田地。

瀲灩驚駭更甚於鄭劾。她感覺得到,橋靈連凝形都還辦不到,而城靈更是毀滅到
只有殘留的氣息。橋靈城靈這類物靈,經過長久歲月修煉蛻變的雖然不能說沒有
,但數量很少。

而且靈族一般個性冷淡安靜,從來不曾見過這樣暴躁熱烈的未蛻變物靈。

她有些明白為什麼半妖們提起都城的城靈,都會敬畏的說是「魔性天女」。從她
殘留的氣息就可以感到那股奇異的魅力和暴戾。

一個非常奇妙的都市。應該冷淡萬事不關心的城靈,居然自斷與大地間的臍帶,
奉獻自己,保下一方島嶼。應該連情緒都沒有的橋靈,卻憤怒的驅趕逆天的冒犯
者。

這實在太奇怪了。

他們懷著一種強烈的敬畏,老老實實的騎著腳踏車,步入都城的的範圍。

大橋進入都城後,在寬闊的大馬路上,設了關卡。事實上是個收費站似的檢疫站


災變後三十年,都城爆發了一次大規模的暴動,被稱為「災後水晶之夜」,甚至
驚動了禁咒師入城禳災。病毒零的肆虐和人類暴徒的瘋狂,讓位於都城的紅十字
會總部受到巨創,損失許多優秀的員工和眷屬。

從那次起,紅十字會痛定思痛,花下巨資徹底整頓都城,災變後四十年,意外得
到「13疫苗」,病毒零的毒性漸漸減弱,不再是感染後就絕望的疫病。

這個檢疫站就是「水晶之夜」後的產物。一開始是為了檢疫,等病毒零的威脅較
輕後,成了監控進出成人類和眾生的前哨站。不管是妖族還是半妖,裔和特裔,
甚至只是尋常人類,也在監控範圍內。

這樣厲行之後,都城所有疫區都已經清理完畢,災後五十一年宣佈脫離疫區警報
。為了保持這個成果,檢疫站即使有「妨害人民自由」的諷議,也一直沒有撤掉


所有車輛行人要進入都城,都得停一停,經過掃描分類儀。掃描分類儀會將進出
行人歸檔,顯示身分證ID,除非是通緝犯或感染者,通常都不會阻攔。

至今,災變已經過了六十餘年。看守檢疫站的通常是紅十字會的實習生。此時正
是早餐時間,大橋發生爆炸事件,跟他們這些實習生沒有關係,學長自會去處理
,他們一面吃著燒餅油條和豆漿,一面好奇的傳著八卦。

當中一個實習生瞥見螢幕,在數個分類中,原本應該空白的「純血人類」,卻孤
零零的掛了兩個名字。他咬在燒餅上,驚愕的維持同樣的動作幾秒鐘。

「那個…小伍,分類儀是不是又故障了?還是當機?」

「阿楠,你神經喔?」那個叫做小伍的實習生嗤之以鼻,「昨天才調校過,哪有
可能?你看到啥…」他好奇的探頭看螢幕,差點把豆漿潑在阿楠身上。

這世界上,有純血人類沒錯。將紅十字會從瓦礫堆中重建的,就是那位純血的禁
咒師。現在他卸任了,是為榮譽會長。

大家都知道,這是唯一的純血人類。

但現在,螢幕上卻出現兩個,還有身分證ID。

他們還在發愣,檢疫站站長卻大喊大叫的衝出來,他在機房看到了這個奇蹟,全
身發抖,「人呢?人呢?!」

「…站長,什麼人?」小伍怯怯的問。

「笨蛋!當然是那兩個純血人類!彌賽亞、繼世者!」站長整張臉都漲紅了,「
快把他們帶過來!」

「可、可是…」小伍摸不著頭緒。純血人類很希罕沒錯,但他們既不是通緝犯,
也不是帶原者,這樣蠻橫的將人帶來,實在沒道理。「為什麼呢?他們沒有…」

「叫你去就去!」站長大叫,驚覺自己失態,他深深吸了口氣,「這是上面的命
令,只是要跟他們談談而已…快去!」

小伍和同僚對視一眼,硬著頭皮去追那兩個純血人類。


當小伍駕著滑板從空而降時,把瀲灩和鄭劾嚇了一大跳。小伍也吃了一驚,沒想
到是這麼漂亮的兄妹。

「呃,小朋友,嚇到你們了?」他看起來也沒比這對兄妹大多少,剛剛從法學院
畢業不久,「不好意思,我是紅十字會的人,我姓傅,傅伍。」他手忙腳亂的給
他們看證明章,「我們站長想跟你們講幾句話。」

瀲灩和鄭劾對視一眼,瀲灩開口說,「我們有身分證的,也沒幹什麼壞事。」他
們孝心十足的半妖徒兒都幫他們想得好好的,弄張身分證是小事情。半妖在人間
沒有戶籍,圖行動方便,早就是偽造各式各樣證件的高手。

小伍連連揮手,「不不,不是你們有什麼問題。」他搔搔頭,「我真的是紅十字
會的。我們站長說上面有令,要請你們過去講幾句話而已。你們不要怕,我真的
不是壞人…」

瀲灩沈吟起來,鄭劾瞧見他那個飛行滑板就直了眼睛。她無奈起來,「別像狗兒
看了骨頭…擦擦你的口水!」

「沒有嘛,只是好奇…很有趣的東西欸…」

她嘆了口氣,細細想著該怎麼辦。

對紅十字會,瀲灩是很有好感的,連她那批討厭人類的半妖徒兒,都不太情願的
承認紅十字會的人是「公務員」、「認真辦事」的。甚至含蓄的暗示,若遇到什
麼難關,不妨跟紅十字會求救。

這北都城,是紅十字會的大本營。雖然她急著去找上邪,但也不想一進城就得罪
了此城最大的勢力。

小伍這樣青澀誠懇,讓她的戒心去了大半。而且鄭劾還跟小伍稱兄道弟起來,就
想看看他的飛行滑板,也讓她不知道怎麼拒絕。

「…就說幾句話。」她點點頭,「我們監護人還在等我們呢。」

小伍鬆了口氣,隨行的車靠了過來,很客氣的將他們載回檢疫站附近的檢疫大樓
原本瀲灩還有些擔心,是不是搶了黑鐵的事情東窗事發。但傅伍一個字也沒提,
連迎上來自稱站長的中年人也沒提,只是一臉高興得快哭出來的將他們迎進去,
還馬上派人送上大堆果品甜食,親切的讓人有些難受。

瀲灩覺得,她再不開口,這位站長先生快要跪在地上親吻她的鞋子或地板了。

「請問…」她小心翼翼的開口,「站長先生找我們要問什麼話呢?」

「哦,其實沒有什麼事情…」站長一臉討好,「在這歿世還可以看到純血的彌賽
亞,真是神蹟!你們住哪?幾歲了?有沒有宗教信仰?爸媽怎麼連絡呢?」

瀲灩心底的怪異更盛,但又不好打出去,雖然她難受到滿想這麼做的。鄭劾只顧
著和傅伍聊飛行滑板,根本不用指望他有什麼良好見解可以解圍。

「…呃,我們父母都過世很久了。」這倒沒有說謊,她和鄭劾的父母過世幾千年
了,說起來也真的滿久的。「我們是來都城依附我們的監護人。」

「監護人住哪?怎麼連絡?有電話嗎?」站長搓著手,滿面紅光,「這一定是神
的指示!請讓我跟你們監護人談一談,如何?」

電話?說真話,電話是什麼,瀲灩是知道,卻從來沒有使用過。狐王只給了他們
地址,電話號碼還真的沒給他們。玉郎也忘了這事情,他習於神通,要找上邪還
不簡單,千里傳音就是了。他倒忘記這對小友沒這麼大的本事。

「…我只有住址。」她尷尬起來。

「有住址就行,就行!」站長更巴結了,「我讓手下去查,馬上查!」

雖然隱隱覺得不妥,但陷入這種打不得的困境,瀲灩也不知道如何是好。雖說出
手不打笑面人,但這樣卑躬屈膝的笑面人實在讓人很痛苦。她只能指望上邪君趕
緊救他們脫困。

現在他們在身分證上,一個十三歲,一個才十五。沒有監護人真是寸步難行。瀲
灩第一回感到身為兒童的不便。

她給了上邪的地址,沒多久,立刻就把電話接通了。站長原本要開口,想想趕緊
恭敬的把電話給瀲灩,在旁邊垂手而立。

他們要不就認錯人,要不就是誤會了什麼。瀲灩拿起電話,學著電視的對白,「
…喂?」

「幻影咖啡廳,請問找哪位呢?」電話那頭是非常輕柔的女聲。

雖然電視上看過,瀲灩還是微微嚇了一跳。「呃,我、我找上邪君。」

「找老闆?」輕柔的女聲離遠些,嬌聲喊著,「老闆,你的電話!」

「找我?」一個極度不悅的聲音問,「喂,我是上邪。你誰?」

「上邪君,」瀲灩小心的說,「是狐玉郎先生要我們來找你的。我是瀲灩…」

「你們是迷路到哪去啦?!」上邪的大嗓門震得瀲灩耳朵有些嗡嗡叫,「狐家小
兒郎跟我說了快一年多,你們就是不見蹤影!有那麼遠嗎?中都到北都而已!你
們在哪?」

瀲灩甩了甩頭,試著甩掉暈眩的感覺。「呃…我們讓檢疫站的站長留下了…」

「紅十字會檢疫站?」上邪的聲音變冷,「紅十字會的小鬼頭敢扣留我的人?明
峰那小鬼是怎麼教手下的?」

「也不是扣留。」瀲灩硬著頭皮,「站長說想跟我們監護人談幾句話。」

「他要談?」上邪冷笑兩聲,「我這就去跟他談!哪個站?」

問明了是哪個檢疫站,上邪忿忿的摔了電話。抱著只剩嗡嗡聲的電話,瀲灩有些
歉意的轉頭,「…我們監護人說要親自來跟站長談。」

「太好了,太好了。」站長笑著說。

不過五分鐘後,他就不確定是否「太好」。

因為那個暴躁的聖魔上邪君,粗魯的破掉檢疫站的六層防護,一路殺進站長室。
雖然末日之時,他幾乎將所有神通耗盡,但手段和氣勢都還在。雖然沒有變回真
身,依舊是銀髮美少年模樣,但這個兇猛的角頭大妖,還是一方之霸,他進門就
先打垮了桌子,殘骸還沒落地,就讓他張口噴出的雷火燒得連灰都不剩。

「是誰想找我的孩兒麻煩?」他環顧四周,美麗卻兇暴的眼睛盯著站長,「是你
嗎?」

站長讓他的威勢壓迫得腿軟,不知道該說是還不是。他千想萬想也沒想到,這對
彌賽亞的監護人居然是都城大妖上邪。

連禁咒師都特別囑咐,不可隨便干擾聖魔。「別說我沒提,你們惹了他,死是不
會死,恐怕比死還難過。遇到他呢,最好繞著走,省得皮癢。」

「上、上邪君,」站長陪笑,「沒、沒找麻煩。只是彌賽亞又出世,我、我只是
…只是想談談、談談而已…」

「談什麼?」上邪冰冷的在他身上溜了一圈,露出一絲冷笑。「談怎樣『挾天子
以令諸侯』嗎?別欺負老子都關在咖啡廳揉麵團,有什麼我不知道的?特別知道
你們這些新使徒想些什麼爛主意!明峰不聽你們擺弄,找兩個小孩子擺弄?去你
的!」

他威勢更盛,僅用目光就讓站長整個趴下。

站長恨極,卻不敢說話。只是暗暗的記恨,思忖著怎樣回報團裡。

「早跟明峰說過了,那些無用宗教該剿滅了。無蟲教給的教訓還不夠?他偏愛仁
義道德,說什麼宗教自由。格老子的!趁老子閉關在都城瞎鬧,搞什麼水晶之夜
?!也是他們命大,剛好老子閉關,不然殺得乾乾淨淨!別說我不給你們榮譽會
長面子!」

他囂張的拂袖而去,一手一個,瞬間消失了蹤影。

站長恨恨的站起來,吐了口口水。斥退了部屬,飛快的發了一封e-mail。
上邪帶著他們穿越最近的十字路口,進入幻影咖啡廳的領域。

這其實是個龐大的迷陣,和城市的氣息相呼應。當初狐影來這兒當守門人,魔性
天女喜歡這位狐仙,特許他在這兒佈下迷陣,開了眾生流連的幻影咖啡廳。但因
為人類混雜了眾生血統,偶爾也會有人類迷途進來。

瀲灩第一次看到物靈和妖力結合的迷陣,頗感驚嘆。但更讓她驚嘆的是,這位狐
王口中可以托付的「大妖」上邪。

在他們世界裡,上邪並不能分在「妖族」的分類。他氣息奇特,雖然混雜了多種
血統,卻應該是屬於魔族中的「白魔」。

在他們那兒,魂魄修煉後蛻變為魔。但不是只有人類有魂魄,只要是能呼吸的生
物,死後皆有魂魄可修煉。但死魂亡魄帶著的意念不同,就影響到他們蛻變後成
為「黑魔」或「白魔」。

黑魔主殺、毀滅,白魔主生、創癒。黑白魔族都在魔界,互相征戰不已,而白魔
略佔上風。這也是屢遭劣勢的黑魔想來人界開闢疆土的主要原因。

魔道相爭已久,道門中人對魔界敬而遠之,對待白魔亦然。但瀲灩既然擅長與生
靈溝通,當然不會放棄白魔一族。只是不能光明正大的來往而已,她說不定是人
界最了解白魔的人。

白魔種族眾多,互相婚配不禁。她眼中的上邪就是混血白魔,雖然同樣有些許弱
化,卻不是什麼大妖。

而且這個混血白魔還有致命傷在身,影響了他的神通。


上邪將他們放下,推開幻影咖啡廳的大門,「在我的地頭上,就算那些笨蛋使徒
也不敢動你們。狐家小兒郎硬氣,從來不求人。你們得他求一句,說不得我也得
罩你們。別到處惹事,真惹事了也不用怕,老子給你們靠!」

瀲灩笑起來,鄭劾也覺得頗新鮮。他倒是很喜歡這個囂張的大妖,真性情,夠氣
魄。「上邪前輩,我們不會隨便惹麻煩的。」

「你們的血緣就夠麻煩了,還需要惹?」他哼笑一聲,引他們走到吧台,開始煮
咖啡。「說說看是怎麼了,需要走上一年多?」

鄭劾跟他解釋,瀲灩還在思考。

上邪卻越聽越怒,將煮好的咖啡重重一頓。「清泠子是什麼玩意兒,連玉郎的人
都敢碰?!改天換打起我來了?當我們這些老骨頭都是死人不是?」

「上邪君,」瀲灩開口了,「您舊傷未癒,還是不要輕易動怒的好。」

她這話一出,整個咖啡廳靜悄悄的,所有的眾生客人都驚愕的看過來。上邪在末
日使盡神通後,得了一個奇特的內傷,這些劫後餘生的熟客出盡百寶,就是沒辦
法把他的傷醫好。

幻影咖啡廳對諸眾生來說,是個非常特別的存在。災變突起,大半的親友故交,
都填了地維。他們這些還活著的眾生,不是因為功力太弱,就是家有老小,或者
在災變中受了傷,或是抽籤輸了。

從瓦礫堆爬出來,家破人亡,真真欲哭無淚。等發現幻影咖啡廳還在,像是看到
親人一樣,只能伏案痛哭。這裡成了他們最後記憶的故鄉,店主說什麼也不能死
的。

上邪這個傷,都是他們心頭一個隱患。他每隔幾十年就會突然倒地昏睡,跟死了
沒兩樣。災後二十七年,上邪頭回發作,把翡翠嚇個半死,差點就效法了羅密歐
與茱麗葉。幻影咖啡廳關了十年,上邪也整整睡了十年才甦醒。

熟悉藥理的熟客在所多有,他們雖然看不出詳細,也知道上邪這傷是消耗症,每
發作一次就會越弱。但不管是怎樣上好的丹藥,就是無法治療。

這個擁有狐王令的小姑娘開口就語出驚人,難怪他們會如此震驚。

「這傷,妳知道是怎麼樣?」菟絲收起輕視人類的心,可謂之病急亂投醫,客氣
異常。

「若能治,還請小姑娘幫幫忙。」野雀也作了個揖。

其他熟客七嘴八舌,都請瀲灩幫忙,漫天的亂給好處。

「你們夠了沒?」上邪不耐煩的趕人,「又不是什麼大病,睡睡就好了,吵小孩
子幹什麼?」

「誰是小孩子還不知道呢…」鄭劾嘀咕著,被瀲灩一拐子悶住,只好將臉轉開,
端起眼前的咖啡,大大的喝了一口。

菟絲驚慌的阻止,但已經來不及了。

鄭劾立刻將嘴裡的咖啡吐出來,像是喝了一口岩漿。吞下去的小半口,攪得他的
胃翻滾起來。

「洗手間在那邊。」野雀同情的指了指方向。

鄭劾來不及說謝,衝到洗手間,驚天動地的吐起來。

「…上邪,你能不能給杯水就好?」菟絲頹下雙肩,「你的咖啡連妖怪都會胃穿
孔,何況一個嬌嫩的人類小孩?」

上邪不耐煩的頓上一大罐胃腸藥。

瀲灩聰明的將咖啡推遠點。她現在跟凡人差不多,喝不起這樣厲害的飲料。「…
上邪君的傷,我不敢說能治。但類似的傷我見過,說不定能夠有些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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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瀲灩之前曾經救過一個白魔,將他隱匿在後山,費了百餘年的光陰才讓他痊癒。
她關於白魔的知識大半由那位名為「燄熾」的白魔所授。

燄熾是與黑魔爭鬥時,重傷之餘,順著一條偶開的通道逃到人界。被一群不分青
紅皂白的修道者追殺,是瀲灩出手相救才得以活命。

白魔向來心高氣傲,真正的白魔高手,並不次於神靈,難怪他們會自稱聖魔。燄
熾原本拒絕瀲灩的救助,瀲灩提議交換知識,他才勉強接受。但相處了百餘年,
燄熾也和瀲灩成了好友。

魔族的氣海獨特,和眾生皆不相同。他們的氣海宛如一個精緻的琉璃盞,蘊藏極
為洶湧的力量,源源不絕。但精緻的氣海在殆死的重傷中若受創,就極難痊癒。

燄熾就是氣海受創,產生一個裂縫,即使運轉氣海,產生的魔力遠不足逸失的魔
力,漸漸就會失去力氣,陷入假死的休眠狀態,讓氣海停止運轉,魔力自然緩緩
上升,直到魔力充滿才會醒來。但醒來又會自然的運轉氣海,於是陷入惡性循環


這種嚴重的傷勢,往往必須閉關好幾千年甚至上萬年才能一點一滴自然痊癒。但
休眠中的魔族完全沒有自保能力,隨便有個幾斤力氣的人類都能打死。

花了很久的時間,瀲灩才算是搞明白了病理,又花了更長的時間,才知道怎麼醫
治。


上邪很幸運,因為他跟燄熾都同屬火性的白魔,更幸運的是,瀲灩最懂的就是這
種內傷。

即使材料短缺,她又缺乏法力。但身為一代宗師,修為即使不存,見解依舊非凡
。她跟鄭劾要了火雲石和雷奔石,指點上邪作成一樣魔器,收攝在氣海之外,像
是條精緻的項鍊捆住氣海,在氣海運轉時逸漏的魔力,由魔器吸收轉為彌補氣海
的材料。

雖然魔力逸漏還是很嚴重,但已經減緩許多,上邪運轉出來的魔力已經勉強能夠
趕上消耗,幾十年的休眠期,可能延展成幾百年或上千年。魔器一直持續療傷,
若是能夠不動魔力,可能兩三百年就可以完全痊癒。

瀲灩對這樣的結果很不滿意。火雲石和雷奔石在他們那兒算是很一般的煉劍材料
,她用的是精練過的玄煬石,真正的極品靈石。鄭劾對煉器實在馬虎,都靠高深
的修為強煉,對材料也不怎麼用心,所以他的存貨實在很不入瀲灩的眼。

若她修為還在,能開封陣,上邪的傷不出十年就可癒可,哪需要這樣拖拖拉拉幾
百年。

但對上邪來說,這已經是意外之喜了。他知道自己氣海破裂,不能夠輕動魔力和
發怒。但不用魔力和忍怒,還不如叫他去死算了。這個隱患擺著像定時炸彈,他
不可能閉關隱居,只能看著氣海的裂縫越來越大。哪知道這個玉郎扔過來的麻煩
,居然開了如此良方。

「丫頭,難怪玉郎說妳不是簡單人物。」上邪不禁大贊,「果然是無數異界來的
,遠來的和尚會念經!承了妳這恩情,我也不說謝,但你們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誰敢動動你們,先得問過我的拳頭!」

「誰是丫頭啦?」鄭劾悶悶的在一旁吃甜點,嘀咕著,「才活了三千七百歲…」
瀲灩毫無例外的猛踩他的腳,他苦著臉,低頭繼續吃他的甜點。


原本瀲灩只是無心,她連陌生的白魔都肯救助,何況是狐王托付的監護人?就跟
她出手救半妖一樣,就是出於一點不忍。

她雖然無心修道,但很敬重莫言的教誨。修道中人戒殺生、敬萬物。對別的修道
者來說,可能是因為這樣最容易修煉蛻變,但瀲灩卻多了一分不忍和溫柔。

但無心之舉,卻往往得到最深的敬重。她的弟子們如此,半妖如此,連上邪也如
此。

他們初抵都城不久,以幻影咖啡廳為首的大小眾生都知道了她,也讓他們在都城
獲得了必要的庇護。上邪更把他們安排在幻影咖啡廳的樓上,自從災變後,他和
翡翠就以此為家。

「翡翠呢,是我老婆。」他帶著瀲灩和鄭劾到主臥室,指著一塊水晶,裡頭模模
糊糊有個人影,蜷著身子,像是胎兒般的沈睡。「上回明峰那小子給了我一點兒
定魂香,翡翠雖然笨,終於可以修煉凝形啦。她在這兒孵上一陣子,若運氣好,
說不定能夠凝出形體,雖然不能完全像人那樣有五感,但最少地心引力對她有作
用了。」

「…這要修煉很久呢。」瀲灩遲疑了一下說。這個地方靈氣太稀薄了,雖然有定
魂香和上好水晶幫助,也要花數十或數百年的時間才能有小成。

「那也沒什麼。」上邪不在乎,「她還在我身邊,那就夠了。這麼點時間,我耗
得起。」

瀲灩看看他,又看看在水晶中的幽魂,她有很深的感觸。狐王如此,上邪君也如
此。這界的眾生,有著這樣深刻的溫柔。

對鄭劾來說,更是極大的衝擊。他原本以為狐王已經是海外孤品,空前絕後的。
沒想到這個應該是強大聖魔的上邪君,又是一個情蠱者。

他不覺有些茫然,這樣漫長將近萬年的壽命,他似乎錯過了非常重要的事情。活
得如此空白。
他們在都城安頓下來,瀲灩依舊勤苦用功。她記心好,又很喜歡學習新事物。她
一直認為,萬法同源,就算是這個時候不懂,記起來往往在別的知識中就有類似
的領悟衝擊,原本不懂的就會懂了。

以前在半妖那兒使用電腦,就有知識零碎的苦惱。搜尋引擎和網路雖然方便,但
缺乏系統性。她想要系統性的學習,發現還是紙本書最好。

這對幻影咖啡廳的眾生來說,這樣的要求真是小菜一碟,簡單得很。要不是顧慮
到會塞暴咖啡廳,把整座中央圖書館搬來都成。既然瀲灩只是要求借閱,自然有
人去搞定,甚至還有從紅十字會的大圖書館偷搬來整套的裡世界史供她參讀。

她像是一隻蠹蟲,辛苦的啃著書,專心一致的。她想要認識這個異界,就必須從
一個點開始。列姑射島的裡外歷史無疑是個好的起點,她就這樣一頭栽進知識的
海洋。

反正離她能夠修煉的時間還有幾年,她只需要每天花點時間複習武藝和練練內功
,剩下的時間,正好設法解開她的疑惑。

她忙的很充實,就沒那麼留心鄭劾。好不容易安定下來,鄭劾不像她這麼愛啃書
,只一意修煉,她也就隨他去了。

直到鄭劾差點走火,她才感到事態嚴重。若不是上邪魔力深厚,硬把他護回來,
恐怕成了廢人。雖然搶救得宜,但鄭劾還是因此生了場大病,讓瀲灩擔心不已。

「…你做什麼這麼急呢?」看著躺在床上,面白氣微的鄭劾,她深深難受起來。
「你又不是第一天修道,需要這麼急躁?還急到要走火?」

他不吭聲,只是閉著眼。瀲灩也耐著性子坐在他身邊,等他開口。

好半天,他才聲如蚊鳴的說。「…我不是躁進走火…」

「那是怎麼了?」瀲灩握著他冰冷的手,「你不說,就是心底一個結。這個結不
解開,對你修煉會有很大的妨礙。」

「…修煉,做什麼用?」他心底千頭萬緒,說不出那種幽微痛楚的心情,好一會
兒才擠出一句,「我、我白活了近萬年…」他哭了出來,又大咳了好幾聲。

換做一個人絕對聽不懂他說什麼,瀲灩略一思索,就明白了。這可憐的孩子一輩
子沒當過凡人,不曾有過七情六慾。現在倒過頭來當凡人,開始知道他白活了那
麼久的時間,痛悔他的所有損失。

譬如狐王,譬如上邪。「情」將他衝擊的太大,回觀過往,只有一片空白。

「傻孩子。」瀲灩嘆了一聲,「你只瞧見情的好處,沒見過情為惡起來是多麼污
穢。但也難怪你,你連凡人都沒做過,自然覺得樣樣都是好的。」

鄭劾停了哭泣,愕然的看著瀲灩。「…妳大哥,待妳壞嗎?」

瀲灩不禁苦笑,「鄭劾,大哥待我好。但我在人世打滾那麼多年,前半生是個花
魁。你說我知不知道惡情有多污穢?」

他沒了言語。坦白說,他早就知道瀲灩出身青樓。可憐這個連凡人都沒當過一時
半刻的修道者,還只在書本裡看過青樓是什麼。

這樣一個生來就是要培養成掌門人的修道者,又怎麼會讓他看到什麼風花雪月?
「…花魁,又怎麼啦?不就是陪人喝酒嗎?哪會有什麼惡情?」

瀲灩瞪著他,覺得他們一定有很深的誤會。「你不知道花魁是幹什麼的,又何必
口口聲聲說我是妖女?」

「妳養了一大票出去報仇的血腥弟子,當然是妖女啦。」他不懂這有什麼好問的
,「冤冤相報何時了,這妳不懂?還特別去收苦大仇深的女子,邪門成這樣,怎
麼不是妖女?」

瀲灩微張著嘴,定了定神。想想他生活得那麼正氣凜然,戒守完全,不懂也是應
該的。但他這樣,又讓她非常哀傷。

想了想,瀲灩用最簡單、輕描淡寫的說法告訴了他,鄭劾眼睛張得越來越大,越
無血色。

「…這是妳喜歡的生活?」

瀲灩苦笑,「你喜歡天天跟不同女人睡覺?不管那女人想幹嘛你都不能拒絕?若
不是被賣入青樓,誰會喜歡?」

他說不出話來,「…難、難道,其他人是因為這樣才說妳是妖女?是…」他說不
出來,更難聽的說法還有,但他怎麼對著瀲灩說?

「那當然。」瀲灩漠然,「修道者通常有好家世,像我這種青樓倡伎絕無僅有,
沒得敗了修道者的面子,自然是妖女。」

鄭劾一把抓住她的手,「又、又不是妳願意的,妳…他們…唔…」太過激動導致
內息混亂,他差點又吐血。

「鄭劾,別激動。」瀲灩反握他的手,「怎麼了?又不是人人如此。大哥疼我,
你也當我個人看,那些蠢貨理他們做什麼?我從不難過,你也別難過,好不好?


她寬慰鄭劾好一會兒,鄭劾還是吐了幾口淤血,才覺得內息順暢些。緊緊抓著瀲
灩的手,他又傷心又懊惱,覺得過去的自己非常無知,又驕傲自大。空自修煉了
幾千年,其實什麼也沒修到,錯失了許多,也錯待許多。

看他這麼傷心,瀲灩的心也軟了下來,長歎一聲。「至情成蠱,惡情污穢。我也
不是生下來就這麼乖滑,吃了不少虧,上了不少當才磨練出來的。小時候越蠢,
摔的跤越多,長大就越聰明。這些你要自己領悟,看別人是看不來的。」

「…我、我…」他哽咽了一下,「我什麼都沒有了…」

瀲灩知道他的意思,卻不願他一直執著於錯失的一切。她師尊當久了,循循善誘
,巧妙的轉了個方向。「鄭劾,你沒真正的當過凡人,其實對你來說是很不利的
。所有的神靈都是由修道者蛻變來的,但修道者的根本卻是個凡人。

「沒有七情六慾,就談不上斷絕七情六慾,不入世,又怎敢侈談出世?你強守一
千八百戒,讓自己趨近聖人,這只是求個修道的捷徑。只是,修道絕對沒有捷徑
可言。我不願批評你的父母,但你的確是被催成的速成修道者。即使修到即將度
劫,容我直言,這劫你絕對過不去。外劫易過,心魔難捱,你近萬年的修為還是
鬧得一場空。」

鄭劾默然不語。其實他模模糊糊的明白,自己度劫絕對度不成。他缺少某種關鍵
性的東西,不能夠度過去。為這點他暗暗焦躁過,所以才傳位給師弟,悄悄閉關
,希望能夠參悟是缺少什麼。

沒想到長久的閉關沒讓他參透,落難到這個異界,他才隱隱有了點苗頭。

「或許你會覺得一切都成空,白活了這麼久,辛苦修煉的一切付諸流水。但反過
頭來說,我因為化去所有修為,反而讓舊傷不藥而癒,重頭開始就是了,還是個
沒病根的身體。」瀲灩直直的望著他的眼睛,「鄭劾,你化去所有修為,卻得到
重新當凡人的機會。這異界有句成語說得好,『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這簡簡單單的八字成語,卻像是一記響亮的鐘鳴,驚破了鄭劾困頓的迷霧。「…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他喃喃著。

「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瀲灩鼓勵似的回他一句。

破解了憂傷悲痛的懊悔,鄭劾豁然開朗。他下床對瀲灩深深一揖,瀲灩回他一禮
。他盤膝坐下,安然入定。

瀲灩鬆了一口氣,知道鄭劾過了一個困難的關卡。或許趨近於聖人是修道最快的
道路,但她從來不以為然。

莫言曾經對她說過,「所謂道,順心而為,逆身而行。」

順著自己的良心,即使是逆天修煉自己的肉體。她覺得,這是大哥對她說過最有
意義的話。

凝思想了一會兒,她低頭繼續翻書頁,發出沙沙的聲音,和窗外的樹風,共鳴著

鄭劾這次入定,足足坐滿一個月,對外界無所知也無所聞。

瀲灩幾乎都陪在他身邊看書,只有吃飯時間才出去,每隔幾天還要撢撢他身上的
灰塵。

上邪有點擔心,但瀲灩卻打包票沒問題。鄭劾的境界早就超過太多,現在只是回
憶複習,慢慢的將修為練回來而已。而且他是因為頓悟而入定,瀲灩自己也知道
那種美好明澈的感受,所以她並不煩惱。

真正令她煩惱的是,鄭劾這傢伙個性太認真,往往都衝過頭。頓悟也悟得非常徹
底,而且已經快破極限了。

等他出關,修為長了一大截。程度大約可以跟完好無傷的宋臣風玩玩,宋老頭想
禁制他,大約沒門兒。仗著靈玉符和眼前的程度,要打到宋臣風滿地找牙沒有問
題。

但他的師父清泠子,大約還是扛都扛不到幾下。看到影子能跑多遠跑多遠,遠遠
的用紅十字會符槍偷襲可能還有點希望,但若不中就是死定。

這些瀲灩都不煩,真正的煩的是,鄭劾決定用真性情過凡人的日子,真的把他那
些師尊的倨傲都扔得一乾二淨,要不是瀲灩極力勸阻,他還打算到上邪那兒打工
賺錢。

他那樣「用力」的當個凡人,真的讓瀲灩難受極了。現在他吵得不得了,因為又
復古流行仙俠小說,眾生們都當笑話全集看,為了當個真正的凡人青少年,鄭劾
也抱了幾本,邊看邊哈哈大笑,三不五時就躺著踹瀲灩的椅子,「瀲灩瀲灩,妳
看我現在是開光期還是旋照期?…噗,哇哈哈,哇哈哈哈∼」一面笑,還滿地打
滾。

瀲灩忍耐他的吵鬧,「…小說家言,你跟他們認真什麼?」

鄭劾根本沒聽見去,「哇哈哈哈∼還有元嬰欸!我修煉快萬年了,還不知道我有
元嬰!瀲灩,妳的戰甲心甲在哪?叫出來給我看看∼哇哈哈哈哈∼」

忍無可忍的瀲灩,將仙俠小說的始祖封神演義扔到他頭上,完全沒有考慮那是精
裝書。但是鄭劾揉完了腦袋上的腫包,更看到氣都喘不過來,只能直挺著躺在地
板上狂笑。

瀲灩的頭整個痛起來了。這個鄭大監院,立志要作啥,真的會做到十足十甚至破
表。他完全深得凡人青少年的真髓,尤其是白目,真是到達爐火純青的地步。

她不禁哀叫,「我不阻你了,你要去咖啡廳打工就由得你去,只要你能安靜片刻
就行!快去吧,賞我半天清靜行不行?」

一腳就將他踢出大門,瀲灩趴在桌子上,好半天不能動彈。

***

鄭劾還真的頗認真的打起工來。咖啡廳的人手長期不足,上邪的大嗓門罵跑了不
少服務生,只有一個愛漂亮到渾然不覺成妖的人類女孩留在店裡。

上邪對她毫無辦法,人類成妖就夠悲慘了,很可惜她除了極愛漂亮,什麼妖術都
不會,甚至不知道自己成妖。當初狐影留下幻影咖啡廳給他,順便把這個弱智妖
女(這倒不是罵人的話)留下,上邪只能無語問蒼天。

她連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大家都喚她桃夭,她也回得很順。整天笑咪咪的,就是
少根筋,上邪常常被她氣得暴跳,卻也不敢趕走她。

這樣一個弱智又沒用的妖女,大約出了幻影咖啡廳就要等死了。真的讓她掛了,
對狐影很難交代。

鄭劾說要來打工,上邪真是求之不得。雖然有些不熟練,卻很快就上手了。最少
他心算快如閃電,不像桃夭連一百一加一百一都得板著手指算上十分鐘。

觀察了兩天,鄭劾終於明白上邪為何會煮出那樣恐怖的咖啡了。

他性子急,不耐慢吞吞的磨咖啡豆,都是抓起咖啡豆直接用魔力擊個粉碎。等他
填上咖啡粉,又等不得慢騰騰的煮,直接用雷火加溫。好在他這整套煮咖啡的器
具都是上任店主狐影打造的,熬得住他的折騰。但他煮出來的咖啡一杯抵十杯的
濃縮咖啡,還把咖啡所有藥性蒸騰提煉出來,尋常妖怪喝了就鬧胃痛,難怪他喝
了不但吐,還小病一場。

上邪還很愛叫他嚐味道,為了自己的性命安危,他趕緊接下煮咖啡的重責大任。
上邪也樂得不用再去顧咖啡爐,回廚房去當他的皇家主廚。

雖然上邪的咖啡令妖怪胃穿孔,但他的手法給鄭劾許多啟示。他法力雖弱,但要
依樣畫葫蘆其實沒問題,就瞎折騰起來。

一時之間,小鄭的咖啡在熟客間轟動起來,把咖啡廳擠得滿滿的。客人們捧著杯
子熱淚盈眶,沒想到可以在幻影咖啡廳喝到真正美味的咖啡。

瀲灩偶爾下來,好奇的看著鄭劾名聞遐邇的咖啡,一看之下,差點昏倒。這傢伙
把咖啡當作丹藥來煉,精煉咖啡粉,燒去雜質,提出咖啡中最純粹的藥性和芳香
。只是沒有凝丹,倒出來是一杯咖啡沒錯,香味和口感的確更棒,但本質上是修
道者的丹水而非飲料了。

這種丹水咖啡,妖族喝喝無妨,人類喝了,大約會三天三夜睡不著,附帶強烈利
尿和胃痛效果。

「…你在幹嘛?」瀲灩一整個囧掉。

「融合生活技能於丹學中。」鄭劾大為驚嘆,「我從來不知道可以這樣應用,果
然是聖魔上邪君!下回我想挑戰果汁,說不定可以做出令人大吃一驚的靈果汁呢
…」

能不能做出靈果汁瀲灩是不知道,但看他的咖啡,那個什麼靈果汁的她絕對沒有
命可以消受。

「你怎麼好的不學…算了。」她放棄的頹下肩膀,「你高興就好,別鬧出人命或
妖命就行了…」

抱著書本,她匆匆逃回樓上。
渾沌派看守都城足足五年,鄭劾和瀲灩沒踏出都城一步過。

清泠子氣得暴跳如雷,打死他也不相信,兩個人類小孩這麼耐得住,能夠困居在
一個城市連大橋都沒跨過。

只是他千想萬想也沒想到,這對偽少年少女,早在幾千年前就不再限於形式上的
旅行。對他們來說,每個日出就是新的旅程開始,再怎麼熟悉的風景也有著細微
的不同。

他們都習於師門生活,漂不漂泊其實都無所謂。瀲灩在家看書還不過癮,甚至去
大學旁聽了幾門課程,聽得很雜,包括了歷史、哲學和物理學。一頭栽在知識的
大海,她連頭都沒有空抬,怎麼有時間走到外縣市去。

鄭劾在咖啡廳打工得如魚得水,非常享受晚來(也晚得太多了…)的凡人少年生
活。他非常熱心的開發各式各樣的新飲品,雖然偶爾會引起某妖怪熟客的中毒或
腹瀉(真的,蔓陀蘿不要隨便下,那真的有毒…),大抵上還是幻影咖啡廳新的
金字招牌,讓熟客們感激涕零,不再有胃穿孔之虞。

正因為清泠子對他們太缺乏了解,所以才會時時疑他們偷溜出都城,一再逼迫弟
子入城搜人。要不就是被都城的意志趕出去,要不就是被紅十字會盯梢。有那稍
微有兩三下的高明弟子,才摸到幻影咖啡廳就被上邪一頓暴打轟出去。

只能知道他們沒有離開都城,清泠子只能毫無辦法的繼續派人緊盯。


這段安逸的歲月中,除了渾沌派稀少的騷擾,和梵諦岡教士不時上門傳福音(剛
開口就被上邪扔出大門),對鄭劾和瀲灩來說,都是個良好的緩衝期。

瀲灩一面狂啃書,一面鍛鍊身體,將身心調整到最佳狀態。她大約已經弄明白了
這個異界和他們世界的關連性,只差證明了。既然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僅存的一
點焦慮也沈澱下來。這世界雖然靈氣稀少,但也因為如此,他們修煉的基礎會特
別紮實。瀲灩自診,說不定月事會比預期來得早,也能更快的展開修煉,保有一
些自衛能力。

她安穩的胸有成竹也間接影響到鄭劾。別說他研究那些怪飲料沒用,當初狐影留
下一堆筆記,他依樣畫葫蘆,還真讓他搗鼓出一些有用的丹藥。他不禁佩服這個
堪稱天才的狐仙,這樣巧妙的應用毒藥和良藥,激發精練出最厲害的藥性。

他和瀲灩靠這些偶爾會引發嘔吐暈眩或全身發黑的「仙丹」,真的把身體狀態調
整得極好,打下了很好的基礎。

瀲灩雖然常被他的實驗搞得欲哭無淚,卻也默默的跟著吞下那堆怪異「仙丹」,
頗富「有難同當」的義氣。

「瀲灩,妳若是男的,我就跟妳磕頭拜把子!」鄭劾非常感動。

「…武俠小說少看一點,我也不想跟你拜啥把子。」吐得軟綿綿的瀲灩,兩腿發
抖的扶著牆,一步步的爬上二樓,回頭看看精神健旺的鄭劾,她不太放心的囑咐
,「我說啊,鄭劾。屋頂才補過,別又打穿了…你也控制點。當心上邪君又揍你
一頓。」

鄭劾一僵,乾笑兩聲,將頭轉開。

瀲灩正想開口,開門進來的野雀疑惑的說,「小鄭,你家風火輪在外面亂跑。」

「讓他去。」鄭劾不以為意的搖搖手,「他需要一點新鮮空氣。」

「養」了幾年,那台破腳踏車靈氣越來越濃,差物靈只有一步,個性也越來越野
,若沒下雨,就愛在外面橫衝直撞的亂跑,一面按著喇叭。他的喇叭也好笑,就
是一個渾似氣球接著的喇叭筒,大老遠的都可以聽到「叭哺叭哺」,有的客人會
笑說,「賣冰淇淋的腳踏車又來了。」

只是別當面喊他「腳踏車」,不然他會用手把撞人,喇叭氣勢奪人的狂響。

「但他看起來有點撇輪欸。」野雀抱怨,「沒事還頂了我一下。」

「喔唷,該不會是輪胎沒氣吧?」鄭劾緊張起來,「還是扎了釘子?風火輪你這
小壞蛋!不舒服怎麼不講?」他衝了出去。

野雀搖搖頭,坐在吧台前面。桃夭看看跑出去的鄭劾,和在廚房忙著的上邪。「
…野雀先生,我請老闆煮咖啡好嗎?」

他立刻變色,「不!千萬不要!」野雀咽了咽口水,「我等小鄭回來再點…先給
我杯開水就好。」

瀲灩同情的看了看野雀,非常明白他的驚恐。所謂兩害取其輕…鄭劾的飲料起碼
不會殺人。她慢慢的爬上樓梯,很慶幸幻影二樓不和本體在一起。

幻影咖啡廳的結構很奇怪,咖啡廳離幾步遠蓋起來一棟鐘塔似的樓房當住家,爬
上樓梯有個天橋將樓房二樓和咖啡廳頂樓相連接。據說這是狐仙狐影花了三十年
貸款才得到的寶貴教訓。

本來她不懂,為什麼住家需要如此堅固的防禦法陣…等鄭劾炸掉咖啡廳屋頂以後
,她才算是明白了。

鄭劾平常煮煮咖啡、研究果汁,熟客喜歡他的手藝,往往會教他一些雜七雜八無
害的小妖術。

但鄭劾生平最愛的就是拼法術鬥法寶,這是他乏味的人生唯一可以擁有的興趣。
雖然法力尚弱,但見解和手段猶在。他對任何法術都有興趣,而這些應該無害的
小妖術到了他的手上,往往改造得更厲害、更富殺傷力。

這種災害隨著他法力的恢復而漸漸提高,終於在初抵都城一年後,頭回炸穿了咖
啡廳的屋頂。

個個成了泥人兒的熟客吐出嘴裡的塵土,無言的抬頭看著天花板破洞的碧藍天空
。咖啡廳沙土飛揚,上邪苦心做的點心都沾滿砂礫。

額暴青筋的上邪,靜默幾秒後,衝出廚房將鄭劾狠狠電了一頓。

客人們默默的掃地,抹桌椅,找出太陽傘撐著,大家還自動自發的發毛巾擦臉。

看著打得雷光電閃的上邪,鄭劾還不時發出慘叫。熟客們滿足的嘆息一聲。

「這樣說雖然不太對,但我有『回家了』的感覺。」菟絲輕輕的說。

眾妖怪客人默默的一起點頭。而且,這種爆炸事件之後層出不窮,更讓他們覺得
,自己是在都城的幻影咖啡廳。

總還有一些什麼,是不會變的。
抵達都城五年後的某天早晨。

瀲灩和鄭劾終於將屋頂的大洞補好了。上邪是個念舊的人(呃…聖魔),他堅持
屋頂必須用古老的建材修補,在歿世之後,幾乎沒人在賣防水布和普通水泥了,
若不是還有開著營造廠的熟客特別為他們製作,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所謂熟能生巧,他們補屋頂的技巧越來越高超,這都要拜瀲灩在圖書館翻到一本
差點散頁的古老手冊所賜。

這是個美好的初夏清晨,勞動過後,一起坐在屋頂上喝著冰牛奶當早餐,望著籠
在微黃霧靄的都城,朝陽剛剛露出金光,徐徐南風而過,天空清亮,帶著都城微
微污染的淺紫。

這是個污穢、吵鬧,人口太多的都市。但混濁的空氣和幽微的藍空,卻是這都市
的呼吸和面容。

住了五年,不知道為什麼,他們越來越喜歡這個都市。明明這樣囂鬧、骯髒、污
濁。

或許是魔性天女殘存的氣息,或許是在都城居住的人群。



「妳今天不用上課啊?」鄭劾有些不好意思,「其實我自己補就好了。」

「你在這兒做苦工,我睡得著?」瀲灩淡淡的,「你好歹也克制一下。」

「…我看阿鼠施展起來那麼弱,怎麼知道隨便改改就能穿屋頂?」鄭劾咧嘴笑著
,「他這招穿屋術,真的有意思。」

「我看你跟上邪君『交手』,也有意思的緊。」瀲灩打趣著。

鄭劾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他承認,上邪厲害得緊。就算他全盛期,要打贏上邪也
得花許多力氣,何況這聖魔還帶著傷,並且處處留情。被上邪揍,他不敢抱怨,
而且上邪揍歸揍,事實上也在指點他。

跟他交手是很有趣,受益匪淺…但是鼻青臉腫總是難看,還會被瀲灩笑。

「再給我一千年,我揍得上邪爬不起來!」他惡狠狠的說。

「有種就當面這樣跟上邪君說。」瀲灩回他一句。

「…妳是不是故意找架吵?」鄭劾的臉都黑了。

兩個人零零星星的鬥起嘴來,生氣的成份少,互相逗趣的成份比較多。

在一起這樣五六年,他們成了一種奇異的無血緣親人。畢竟在這異界,關係最近
的是他們倆。現在他們知道在異界人眼中,他們是外星人,據說某國的51區還有
解剖過的外星人屍體。

雖然說他們和異界人長得一模一樣,連內臟都別無二致,但若被人類知道,還是
相當不妥的。反而眾生接受度極大,夠寬容。

此界人類非常排外,這種微妙的危機感讓他們更親近。

這些年,瀲灩比較常在外行走,她在此界,容貌過度出眾,又聰穎異常,常讓老
師或同學驚豔又驚駭,得拖鄭劾當擋箭牌,在外人面前也都叫他哥哥,叫久了,
鄭劾也坦然接受,甚至開始有保護欲了。

他們也有一些人類的朋友,但總覺得隔了一層,不如眾生給他們的感覺融洽。或
許是因為最初遇到的人類不是喊打喊殺,就是想抓他們去採補,沒辦法放開胸懷
的緣故。

「今天沒我想聽的課。」瀲艷按著鄭劾的肩膀站起來,「但我想去紅十字會大圖
書館借書,你要去嗎?」

熟客中有人在紅十字會的眾生小隊,用眷屬的名義幫他們倆辦了圖書證。瀲灩沒
事就往那兒奔。

鄭劾想了一下。他不像瀲灩那麼愛啃書,不過最近迷上武俠小說。同樣是胡說八
道,武俠小說文筆可好多了,看起來極過癮。大圖書館不知道為什麼,收藏了非
常完整的武俠小說,從唐人筆記到近代武俠都有。

「我也去還書好了,順便借『俠客行』回來。」鄭劾拍拍身上的灰,「咱們先梳
洗一下,一起去。妳一個人上街我可不太放心。」

「誰能為難我?」瀲灩笑起來。她現在看起來還是十三四歲的模樣,修為化去,
她明白自己的少女形態會維持很久,成長極緩。但她雖然法力皆無,卻已經撿回
舊時武藝,尋常修煉者都未必能夠動得了她。

「妳不願傷人,就會被難住。」鄭劾頂了她一句,「我現在才知道那麼多男人是
不安好心眼兒的。」

他們說說笑笑的輪流沐浴更衣。今天咖啡廳公休,他們很閒。跟上邪打了聲招呼
,喚回風火輪,就騎著風火輪出門了。

紅十字會也是來慣的,他們熟門熟路的找到了大圖書館,讓風火輪在外閒逛,入
內分頭去尋自己的書。或許是非假日的關係,大圖書館冷冷清清的,只有圖書館
員在看書,幾乎沒有人。

正因為對紅十字會太有信心,也太熟稔了。所以他們沒有注意到異狀。等鄭劾發
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空氣異常的冰冷緊縮,這是某種法陣發動的徵兆。他奔向瀲灩,只來得及將她護
在身後,拿出靈玉符…卻發現自己的法力異常遲滯,幾乎發揮不出來。

「…陷阱。」瀲灩的臉孔發白,試著連絡上邪,卻發現整個大圖書館都被禁制了
,飛出去的銀白火鳥蓬的一聲散個無影無蹤。

她搭上袖箭,鄭劾拔出腰刀。兩個人背靠背,看著從虛空中踏出來的黑衣劍士們
。他們清一色的穿著黑色軍服,頸上掛著纏著黑色薔薇的銀製十字架,手擒巨劍


瀲灩有些困惑的看著這些黑衣劍士。她在紅十字會逛久了,偶爾會看到他們。這
些黑衣劍士據說是「靠行」紅十字會,事實上是梵諦岡直屬的黑薔薇騎士團。

雖然歿世之後,舊宗教式微,但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梵諦岡的教廷雖
毀,但依舊有著龐大堅實的組織。黑薔薇騎士團就是梵諦岡派出來幫助紅十字會
的。

她不明白,為什麼正氣凜然,以神的名義維護秩序的黑薔薇騎士團要對付他們。

「諸君,是否有些誤會?」瀲灩聲音放緩,「我們可做了什麼?」

帶頭的是個金髮藍眼的高大男子,連鄭劾都知道他的威名。這幾年他被派來列姑
射島,嚴厲的掃蕩過整個中央山脈的殭屍,戰功彪炳,整個列姑射島都知道了黑
薔薇騎士團的團長以撒。

他面無表情、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們,突然跪下一膝,按著劍低頭,「尊貴的彌賽
亞們,我們不敢傷害您,但你們是淨化世界的最後希望,不該在這濁世和污穢的
妖魔混居。請跟我們走吧。」

鄭劾看著瀲灩,搔搔頭,「…他們說得是華語對吧?但為什麼我完全聽不懂?」

「我也…」瀲灩靈光乍現,想起上邪初見面時對站長說的話。「挾天子以令諸侯
?」

鄭劾並不笨,很快就懂她的意思,臉孔整個慘白。「…老子不是什麼天子,更不
是啥鬼彌賽亞。」

他可不想當任何蠢宗教的救世主傀儡,開玩笑!火速的吹出一聲響亮的口哨,在
外遊蕩的風火輪狂響著喇叭,衝破了大圖書館的玻璃窗,十萬火急的跑了過來。

覷著這個缺口,瀲灩火速發出送信火鳥。雖然被以撒打中,還是歪歪斜斜的飛出
窗外,流星似的傳到上邪的手上。
以撒臉色微變,顧不得冒不冒犯,上前要擒拿這兩個純血少年少女。

他們已經耐心等待五年,但梵諦岡派出來的修士卻無法說服這對孩子。在邪教紛
行的歿世,唯有得到純血彌賽亞,才能重振教廷的神威。既然禁咒師拒絕成為救
世主,這兩個純血孩子經過教育,還是可以的。

絕對不能讓這對彌賽亞繼續被邪魔污染!

就是這股強烈的使命感,讓他們違抗梵諦岡懷柔的命令,逕自前來「迎接」這對
彌賽亞,甚至不惜在紅十字會動用六芒星煉金陣。

原本想神不知鬼不覺將他們接走,卻沒想到被那邪門腳踏車撞破一角,陣法異樣
的波動引起紅十字會的注意,更驚動了梵諦岡的修士們。甚至還讓彌賽亞送出了
傳信火鳥,實在太糟糕了。

第一批趕來的是梵諦岡的遊說修士。他們雖然也想得到彌賽亞,但梵諦岡不願意
和紅十字會撕破臉,也不想招惹上邪。看到黑薔薇騎士團圍困住兩個彌賽亞,修
士發怒的喊,「以撒,你想造反?!」

「姑息邪魔污染彌賽亞,才是造神的反。」以撒冷冷的說,眼中湧出殺意,「兄
弟們,為了神的威名而行!」

這群黑衣劍士發出整齊而充滿煞氣的呼喊,非常有組織的分頭進行。一批死士殿
後,以撒一把抓住瀲灩的手臂,瀲灩對他發了三只袖箭,他讓也不讓,胸口和手
臂的箭微微顫動,不斷的出血。他無視自己的傷害,緊緊抓住瀲灩。

「我會殺了你的。」瀲灩的聲音顫抖。

「死在彌賽亞手下,是我的榮幸。」他悶哼一聲,鄭劾的刀插進他的腰測,以撒
卻連刀帶人一把攬住。「我死了,還有我無數的兄弟,願意為尊貴的彌賽亞效命
。」

鄭劾和瀲灩,受了根深蒂固的修道概念,向來避免傷害任何生命。這樣悍不畏死
的敵人,比喊打喊殺的可怕多了。他們都沒辦法下重手,就這樣被擒了。

「…我們不是什麼彌賽亞。」瀲灩試圖講理。

「你們會是的。」以撒的眼神冷漠,卻燃燒著狂信的火苗。「好好教育,就會成
為淨化世界的救世主。」

這種狂信,連鄭劾都為之膽寒。瀲灩心頭發冷,只覺得大難臨頭。

挾著他們倆,黑薔薇騎士團殺出重圍,直奔預先埋伏在樓頂的直升機。


(第一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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瀲灩遊II 楔子
楔子 禍起


警報聲響徹了特機二課的地下室。

阿默猛然抬頭,仔細分辨警報聲。這是列姑射島總部遭到攻擊才會響的警報。全
無預兆,如此突兀。

他跳起來,衝到文書區,和急著往外跑的一郎撞個正著。

「怎麼回事?」他抓住差點讓他撞飛的一郎問。

「圖書館被攻擊了!」一郎叫,「周圍的警衛和黑薔薇騎事團打成一團了!」

「…那批舊教徒?」阿默難以相信的看著一郎的電腦,總部已經發下緊急動員令
。「我不懂…那批舊教徒來列姑射島好幾年了,莫名其妙攻打我們?」

他的確不了解。特機二課甚至和黑薔薇騎士團共同出過任務,雖說他們非常古板
,但執行清理任務時,非常殘酷明快,這點讓直來直往的阿默非常的欣賞。

但是…有什麼理由讓他們突然造反?別告訴他是因為被無蟲教滲透,他可是深知
這些硬邦邦的舊教徒多痛恨異教徒和邪惡。

雖然疑惑,他還是立刻指揮課員出動,「一郎,你也來。」他命令著,一面大跨
步前進,「報告情況,是秘書庫?」

「不是,」一郎抱著筆電跟在他後面小跑步,「是開放會員和會員眷屬閱覽的大
圖書館。」

阿默的疑惑更深了。「…那裡有什麼攻打的價值?發生多久了?什麼狀況?」

「據說大圖書館佈下了五芒封印和傳送陣…誰知道他們幾時就佈置了。警報系統
被關閉…圖書館員不知去向。而黑薔薇騎士團挾持了兩個小孩…」一郎咽了口口
水。

「兩個小孩?誰家的眷屬?」他心底有種不妙的感覺。

「…聖來打通關節的那兩個小朋友,你記得嗎?」一郎小小聲的說。

阿默想了一下,臉孔發白了。現在種族衝突越演越烈,已經到一觸即發的狀況。
要不是妖族封關自守,百般容忍,妖族大老又再三的緩頰維護,恐怕早就戰火連
天。

列姑射島隱然以九尾狐王為尊,這兩個小孩身有狐王令,顯見與狐王淵源極深。
黑薔薇騎士團是哪根筋不對,要跟全妖族對幹起來?

「…人類是要白目到什麼地步啊?」阿默喃喃自語。

「這還不是最糟糕的。」一郎靜默兩秒,「他們在都城的監護人是聖魔上邪。」

…天哪。都城要毀了。讓這兩班人馬打起來,都城還可以剩下渣嗎?加上都城殘
存的天女之怒…完了完了。

阿默張著嘴,好一會兒才怒吼出聲,「馬上去把柏人叫回來!」

「可是,他這七年來頭回請年假…」一郎實在不想去捅這個馬蜂窩,柏人出發前
就交代過,就算列姑射島陸沈到海底,也不准打擾他和小靖七年來唯一的休假。

「去叫他回來!也把小靖叫回來!」阿默快氣瘋了,「老子不想幹這個他媽的代
課長,也不想擦這個屁股!最少叫他回來幫老子收屍!」

他一面呼喝罵著課員,一面狂奔而出。

一郎擦了擦額頭的汗,決定還是先連絡小靖。畢竟林靖比較好說話,不像柏人一
開口就想把他大卸八塊。


現場一片混亂。

黑薔薇騎士團都是一幫死士,而留守在總部的紅十字會,大半都是辦事員和普通
人,事出突然,紅十字會措手不及,而黑薔薇騎士團恐怕規劃很久了。紅十字會
大門被炸毀,留守的警衛又只有兩個小隊,若不是特機二課加入戰局,恐怕警衛
隊會全體殲滅。

後援恐怕要半個鐘頭後才能集結攻入,黑薔薇騎士團已經分別在幾個制高點架設
了地對空飛彈,戰況非常不樂觀。

阿默一面指揮,一面抬頭看到塔樓上起飛的直升機,心頭一冷。

人是在紅十字會被綁架的,將來要怎麼扛住九尾狐王和聖魔上邪的怒火?

「人類是要白目到什麼地步啊?!」他怒吼,「掩護我!」

他衝到廣場,直升機已經起飛,只是有幾個會御滑板和掃把的會員在干擾,停滯
了一下下,但不會太久。

直升機投射在地上的影子已經非常淡了,真讓它飛高,阿默就一點辦法也沒有了


「他媽的,我不喜歡這樣啊!」他絕望的叫,並且祈禱別因為這個法術而死人。

他心不在焉的父親是個來歷不明的魔族。除了給他這個受咀咒的生命,就只在他
成年後,教了他一招魔族法術,完全不關心他能不能、或說有沒有能力使用。

憑他一個半蛇魔的能力,其實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的。而都城殘存的意志盲目而狂
怒,若在他使用這種法術的時候死了人…他完全不敢想像會有什麼後果。

但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他開始急速念誦他也不懂意思的咒語,兩手如穿花蝴蝶
般掐著手訣。

隨著他的咒語和手訣,他與生俱來的黑蛇紛紛滾地,融入直升機的影子,原本淡
得不得了的陰影居然濃重得像是墨一般。

「縫影!」他大喝。

原本擊落幾個飛滑板和掃把的直升機要拉高飛遠,卻像是被黏住般,徒勞無功的
打轉,並且越來越往地上靠近。

…大概還有救吧…

就在分辨得出駕駛員驚恐的臉孔時,他看到以撒抓著機門,嚴肅的瞪著他。

課員火力猛烈的掩護阿默,但不敢真的往直升機招呼。人質的身分實在太特殊了
,真弄死了不知道該怎麼交代。

或許是以撒看穿了這點,他揮手,對著施法的阿默擲出一把匕首。雖然他勉強閃
過這刀,卻還是劃破了皮膚,並且正中如墨的陰影中。

陰影裡的黑蛇紛紛逃竄,並且扭曲痛苦的斷裂成好幾截。阿默那一點點傷口像是
被濃鹽酸灌入,打從骨髓燒起嚴厲而瘋狂的火焰,讓他再也維持不住法術,跪倒
在地,大嘔了幾口黑血。

這應該是在聖水裡祝福過的刀刃。他模模糊糊的想。還真是命中註定的可怕天敵


他暈厥了過去。在昏迷前,他看到以撒悲傷卻堅毅的臉孔,浮出一絲抱歉的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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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紛飛


他眨了眨眼睛,發現就算這麼簡單的動作也引起一陣劇烈的疼痛。

聖水祝福嚴重的侵蝕了他,直抵靈魂。這是所有魔族的天敵,連聖魔上邪也栽在
這種手段裡。是西方神族的具體極致神通,所有魔族聞聲色變的法術。

但他還活著。

身為人類的血緣一方面削弱他的魔能,但也一方面保護了他的要害。現在他屬於
魔的部份或許受到幾乎致死的巨創,但他身為人的部份卻保住了他的命。

不知道會不會殘廢。阿默吃力的彎曲手指,忍不住呻吟出聲。

「阿默!」一郎奔過來,「你醒了?覺得怎麼樣?」

瞪著他,阿默喉頭上下了一會兒,才用嘶啞難辨的聲音罵,「…你在兒做什麼?
!我倒下來,你就是位階最高的二課總指揮了!誰讓你婆婆媽媽的在這兒當護士
?!」

「阿默,那都是二十四小時前的事情了。」一郎靜默了,「會長親自回來指揮,
已經解除了紅十字會的危機,夏夜和慈都派了援軍前來支援…我也才來沒多久。


「禁咒師回來了?」阿默又驚又喜。

一郎搖頭,「…榮譽會長沒回來,是現任的紅十字會長布萊尼。」

阿默面露失望之色,一郎輕咳一聲提醒他。阿默就是這點不好,七情上面。災變
後六十餘年的現今,保守派漸漸抬頭,積極建立法規和制衡機制,「法治」的口
號喊得震天響。

現任紅十字會會長才華出眾,企圖心很強,是保守派的中堅份子。但提起紅十字
會會長,大家第一個想到的還是禁咒師宋明峰。

一種微妙的對立悄悄的浮現,但禁咒師極度忍讓,幾乎不干涉任何紅十字會的運
作,這才是對立分裂沒有成形的主因。

聖主導二課的時候,手段圓滑,他很懂政治。接手的柏人雖然不懂也不理,但小
靖很懂。他們這個明顯親禁咒師、法治之外的特機二課可以平平安安,小靖的八
面玲瓏功不可沒。

但阿默一點都不懂,或者說根本就拒絕去懂。

「…報告狀況。」阿默疲憊的閉上眼睛,「人質可平安?對了,你沒通知小薏吧
?」

「不通知我的話,我會生氣的。」小薏幽怨的聲音響起,讓阿默倏然睜開眼睛。

他對著一郎罵了起來,「你是豬腦袋啊?!小傷你通知我老婆做什麼?還是你以
為我註定要抬去種了?我怎麼有你這麼笨的同事?!」

小薏哭了起來,一郎滿臉尷尬的要阿默冷靜,「你還沒渡過危險期呢。你先好好
養病行不行?反正家裡有大人了…」

「大他媽啦,大個鬼!」他不顧身體的巨痛跳坐起來,「布萊尼只會躲在幕僚後
面畫他的統計表而已他會幹什麼啊?!等他們開完會人也死光了,剛好接著辦後
事就好,何等上算!…」他剛吼完,口鼻一起噴出鮮血,好不容易癒合的脆弱內
傷又併裂了。

「阿默!」小薏扶住他,大聲起來,「你也想想我和孩子!你這樣…」然後哭得
更淒慘。

「…我去叫醫生。」一郎轉身要出去。

「你給我站住!回來,我還有話問你!」阿默抹了抹口鼻,轉頭厲聲對小薏說,
「小薏閉嘴,乖乖一邊坐!男人談公事女人插什麼嘴?妳要哭要生氣,回家我跪
著給妳踹,現在沒妳說話的餘地!」

小薏被他嚇住了,卻默默的轉身坐到一旁,眼神有股辛酸的驕傲。

「我問你,」他逼問著一郎,「我沒聽到你提柏人,他們還沒到是吧?」

「是。」一郎溫馴的回答,「不過他們已經啟程了。你知道要從北極回到列姑射
起碼也要兩天。」

「那我還是代組長。」阿默咳了兩聲,「立刻彙報狀況。」

遲疑了一會兒,一郎說,「紅十字會內的入侵者或死或傷,清理完畢,已經向梵
諦岡傳遞抗議書了,梵諦岡將黑薔薇騎士團全體開除教藉,並且開始交涉損失賠
償。」

「那有屁用!」阿默氣紅了臉,喉頭一陣甜腥。他強忍了忍,「人質呢?」

「…報告代課長,綁匪的直升機一飛離都城範圍,在大橋市東方被擊墜。」 阿默瞪著一郎,好一會兒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被擊墜?

「…聖魔上邪爭鬥所致?」他勉強提出結果比較好點的可能。

「聖魔是追來了。」一郎也頭疼,「但他被黑薔薇騎士團的伏兵襲擊,絆住了。
當時二課本來已經掌握了直升機的動向,卻被渾沌派的法陣停滯。就在我們眼前
…」

一團紅火擊向直升機的尾翼,當時一郎的心湧起一股強烈的無力和忿恨。

就在眼前,就在他們的眼前。莫名其妙的綁匪和無辜的人質,就這樣跟著冒煙起
火的直升機,筆直的墜入了淡水河。

「是誰幹的?」阿默的聲音反常的冷靜下來,所有的傷口因為極致的狂怒快速的
癒合起來,失去的黑蛇隨著陰暗的怒氣,快速的重生旺盛。

「…還在調查中。目前渾沌派涉有重嫌。」

「是我不好。」阿默的聲音越來越冷。「渾沌派在都城周圍鬼鬼祟祟那麼多年,
我不該聽上級命令就不去剿滅,更不該忌憚他們是人類就不去動他們。這幫該死
的詭徒只有皮是人類而已,骨子裡什麼都不是!」

事情已經壞到谷底,阿默反而冷靜下來。他嚴厲的盤問了打撈作業和救援狀況,
知道只找到駕駛員的屍首,寧定了些。

「以撒不是普通人,他是黑薔薇騎士團的首席騎士。」他冷靜的說,「人死就要
見屍,搜索行動不要停止,叫二課的兄弟賣力點!什麼他媽的制衡和法規都滾旁
邊去,責任我扛!總之就是把以撒和兩個人質找出來…你交代駟貝,找出所有跟
黑薔薇騎士團有生意往來和通訊的單位,他們的直升機不會從天上掉下來,這麼
多的士兵也不可能自己從梵諦岡游泳過來。

「以撒若沒死,拖也會拖著兩個人質想辦法離開列姑射島,別給他們任何機會!


一郎仔細的筆記了他的命令,點點頭快步離開。

不認識他們的人,總覺得阿默霸道暴躁,罵部屬像是罵狗一樣。但他們二課的人
都知道,這些年,阿默已經收斂很多了。

自從他娶妻生子以後,去了封閉的自我嫌惡,性情爆烈的他,卻也將原本的聰明
富有條理的才幹發揮到極致。他罵歸罵,還不是什麼都挑起來?比起冷冰冰的柏
人,課員還比較願意來讓阿默罵,罵完他還會幫著遮掩想辦法。

還能發這麼大的脾氣,大約是沒事了。他暗暗的鬆了口氣,一面滿懷心事的往外
走。

「一郎!大哥!」駟貝滿頭是汗的跑進來。

「你來作什麼?」一郎心驚,「二課現在誰坐鎮?現在是什麼時候?你跑了來!


「我擔心阿默啊!」他擦了擦汗,「放心,周陶幫我瞧著,一些從二課畢業的老
課員也回來幫忙了…阿默呢?」

「他沒事了。有事交代你辦,你現在進去等著挨罵吧。」他簡明的轉達了阿默的
命令,駟貝默默的聽,點點頭。

「其實我早想到了,資料正在彙總。其實我不只是來看阿默,其實主要是要找老
哥…」他長長嘆了口氣,壓低聲音,「老哥,找到以撒了。」

他遞上了一份驗屍報告。

雖然也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但一郎的心情還是壓沈了一下。他一面往外走,眉
毛越皺越緊。

「…什麼叫做『疑似精純能量貫穿之灼燒傷』?」一郎發著牢騷,「誰去念一念
那些法醫?扭捏這些看不懂的專有名詞比較高尚?」

翻了翻,只有以撒的驗屍報告,沒看到其他人。

「人質找到沒有?」一郎問,不確定自己到底想不想知道答案。

「沒有。」駟貝嘆氣,「但現場有打鬥的痕跡,還在追查中。」

他們倆心情沈重的望著外面,紅十字會的方向還有冉冉的黑煙。

「…從此多事了。」一郎煩惱的皺緊眉。 當初黑薔薇騎士團會請調列姑射這個小島,主要是為了彌賽亞。

在日漸式微的梵諦岡,有位擁有預言天賦的大主教發出一個預言,便溘然長逝。

他說,「在荒瘠的世界心臟,將有來自列姑射的聖子聖女彌賽亞,展現神的威能
。」

大主教的預言精準無比,但他一生只發出三個預言。這個最後的死亡預言受到梵
諦岡極度的重視,這位大主教正是黑薔薇騎士團的直屬上司,更讓騎士團奉為神
的旨意。

以撒更是堅信不已,更何況,出現在列姑射的彌賽亞的確是一對少年少女,預言
的確朝正確的方向運轉了。

於是他們投效紅十字會,一面等待迎接彌賽亞的時機,一面縝密的觀察這個蕞邇
小島,尤其是都城。

北都城的魔性天女阻止陸沈而自獻後,殘存的意志並沒有馬上展現。像是陷入休
眠般,誰也沒有察覺。直到災後四十餘年的無蟲教之變,殘存的意志不知道什麼
緣故,突然甦醒,連帶天女的衣帶--復原生氣的諸橋,突然成為一道盲目而狂
怒的城牆。

在北都城,能力越大的人,受到的限制越大。逆天的傷生法術在此會遭逢到最可
怕的報復。他並不想觸怒這位異國的魔性天女,即使只有殘存意志。但也將這個
特點,納入他的奪取計畫中。

出了一點意外,當然。但大部分還是在計畫之內。連聖魔上邪的出現,都在他的
預料之中,甚至安排了相對應的兵力。

但以撒畢竟不是全知者,他依舊少算了一步。

他雖然知道渾沌派也垂涎彌賽亞,卻不把這些連都城都進不了的跳樑小丑放在眼
底。但他萬萬也沒料到,這些跳樑小丑被逼急了,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包括金
石俱焚的擊毀直升機,不把彌賽亞的性命放在心上。


的確,當挾持著瀲灩與鄭劾的直升機從紅十字會起飛,得到消息的清泠子就虎視
眈眈的注視著,等待他們脫離都城的範圍。

他甚至緊急召喚了自己的師弟,允諾事成之後,將童女送給師弟。

坦白說,辦得到的話,他比較想要活的。但若是逼不得已,死的也可以,只是趣
味減少很多罷了。他的耐性已經完全耗盡,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

原本他還想盡量留活口,但紅十字會追緝得這麼急,連聖魔上邪都出了都城,援
軍源源不絕,唯恐夜長夢多,他咬牙決斷的擊毀了直升機,並且和他的師弟第一
時間追蹤到直升機的墜毀地點。

但沒想到以撒居然沒死,甚至迅速帶著童男童女逃走,讓他們頗花了一番力氣,
才聯手殺死這個戰鬥和法術都極為優異的首席騎士,毫髮無傷的童男童女不知道
是因為藥物還是衝擊,暈厥在一旁。

終於得到了!終於…

「師弟,你去瞧瞧他們兩個怎麼樣了。」清泠子的聲音輕顫。

自號渾元上人的師弟狂笑,「他們好得很,好得很…果然是一對寶貝…」

笑聲未歇,幾乎是同時的,清泠子和渾元上人對了一掌,使盡全力的。

「你這恩將仇報的傢伙!」渾元上人吼著。

「彼此彼此。」清泠子冷笑,「我也不是今天才跟你當兄弟的。」

他們下狠招想要迅速奪取對方的性命,好獨佔這對童男童女。卻沒注意到瀲灩和
鄭劾已經甦醒,趁他們不備時,互相攙扶著逃出了打得淒風慘雨的戰鬥現場。

瀲灩拼命壓住咳嗽,眼眶裡滿滿是淚。他們一讓以撒挾持,就被注射了藥物。但
半昏半醒中,她還是知道直升機墜毀的事情。以撒緊緊的抱住他們倆,用身體承
受了墜地的傷害,拖著撞傷,還是扛著瀲灩,背著鄭劾,迅速的游向河岸。

若不是他拼命維護,可能在跟清泠子和渾元上人的爭鬥中,她或鄭劾早就沒命了
。以撒的死,並不是技不如人,而是重傷之餘,依舊堅持不讓彌賽亞受到傷害。

她的心情很複雜,非常複雜。

鄭劾腳步錯亂,顯見還被藥物控制著。他也知道逃不了多遠,但要他坐以待斃,
他又辦不到。

果然沒多久,那對邪惡的師兄弟就暫熄戰火,一起追了過來。

他一摸腰際,感到一陣絕望。他帶著靈玉符的袋子不見了。腦子一片紊亂,四肢
無力,他只記得將瀲灩塞在身後,不屈的看著這兩個魔頭。

「我看,先斷了他們倆的四肢筋脈,再來解決我們的問題吧。」渾元上人皮笑肉
不笑的說。

「好讓你有時間偷襲我?」清泠子冷笑,「得了。就依前議,童女給你,童男給
我。一鳥在手,好過兩鳥在林…或者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這對奸險的師兄弟原本就想偷襲對方,得手就獨佔所有好處。現在知道彼此有提
防了,實力又在伯仲之間,自然願意各退一步。

既然取得協議,清泠子先伸手欲抓住鄭劾。卻被個響著憤怒喇叭聲的自行車撞得
一偏。清泠子大怒,反手一掌,整部自行車瞬間成了一團廢鐵。

「…風火輪!」鄭劾大叫,眼淚奪眶而出。

「你就這麼把我的斥侯給廢了。」陰冷的聲音從天而降,挾帶著暴怒的雷氣,「
還敢碰我要罩的人…清泠子,你真當我們這些老頭都死光了?!」

恢復真身的上邪,張口就是怒然的火雷。即使共同竭力抵擋,這對邪惡的師兄弟還是被雷火繚繞得幾乎痲痹,被推得往後
滑行好幾公尺,小腿幾乎沒入泥土之中。

只是一開口而已。

世尊懷裡出生的大妖,上位者的邪魔。威能旺盛,卻可以在天女無敵的殘存意念
中若無其事生活在都城,人間第一聖魔。

這對師兄弟一起發起抖來。傳聞果然只是謠言。據說上邪在末日之際使盡神通,
大不如前…簡直是屁話。

只是一張口,天生的雷火而已,不是什麼法術禁陣,完全是天賦所致,若不是兩
人竭盡全力,大約就成了一團灰了…

讓他正式動上手,還有活路嗎?

他們幾乎是一致的朝上邪扔了最好的法寶,試圖阻止一下上邪,便轉身開始拼命
逃跑。

他們費盡心血歲月煉製的法寶連上邪的身旁都還沒挨近,就讓他周身環繞的雷火
燒成兩團廢鐵。

「我看你們兩個兔崽子可以逃到哪去!」上邪的怒氣更盛,他轉頭對著跟來的熟
客咆哮,「菟絲、野雀,把那兩個小鬼帶回咖啡廳去,誰敢進來就殺誰!老子今
天開殺戒了,誰也不得乾淨!不做個榜樣,都當老子是死人!」然後就宛如流星
般追馳而去。

野雀和菟絲相視一眼,心底都沈了沈。或許旁人看上邪覺得厲害得很,只有他們
認識得熟爛的故人才知道,上邪實在大不如前了。若是災前的上邪,光小指就碾
死那兩個笨蛋了,哪還需要大起干戈。

事起突然,店裡只剩他們倆在閒磕牙,看上邪接到信火,臉色大變,立刻圍裙一
摔的衝出去,他們倆知道事情不妙,也跟著衝出去。

若是以前的上邪,一定轉頭把他們轟走,哪會像現在容他們倆個妖力低微、絆手
絆腳的傢伙當跟屁蟲,還託他們照應瀲灩和鄭劾?


上邪心底也知道,自己實在使力過甚。他的舊傷雖然讓瀲灩治了,但這傷實在延
誤太久,非不動喜怒的潛修個百年才勉強可以恢復全盛期的六七成。但要他不動
怒、當縮頭龜,實在不如殺了他比較快。

清泠子在都城外轉悠幾年,他會不知道?一來是翡翠之故,他視人類為眷族,不
輕易傷生,二來他也不耐煩去理那種無知後輩。

剛瞧見他那副勢在必得的模樣,引動了他的殺氣。和黑薔薇騎士團死鬥的血腥更
崩壞了他勉強壓抑的自制,這讓他不顧傷的追來,決定要斬草除根。

哪知道這兩個小道士像是屬兔子的,逃命起來比什麼都快。

這惹動了上邪的暴躁,一雷劈進大地之中,轟然引起強烈的地震。他怒喝,「起
!」,閃電像是有生命般,在地底奔騰洶湧宛如活龍,繼而竄出地面,轟然如牆
的將清泠子兄弟圍困其中。

「我看你們還能逃到哪去?!」他咆哮,催動著千萬股的閃電狂亂的「擠」向清
泠子。

喉頭一陣陣翻湧的濃重甜腥,他卻視若無睹。滲漏的魔能遠大於吸收回來的,他
知道自己堅持不了太久。和黑薔薇騎士團的伏兵遭遇,也讓他沈重的舊傷雪上加
霜。

但這就能打倒他?就可以讓他忘記自己的承諾?他承諾過要罩著瀲灩和鄭劾的,
那小姑娘還治了他原本無望的傷!

我誰?我可是天上天下,唯我獨尊的第一大妖上邪哪!

暴吼一聲,他將雷霆錮催得更緊,千萬條的閃電銀龍般奔騰,清泠子和渾元上人
真正下地無路,上天無門。

在這性命交關的當口,渾元上人臉孔發白的取出一截不起眼的信香。

「你瘋了不成?!」清泠子喝著,舉手就來奪,「一定還有其他辦法…」

「除了師父,沒有其他辦法!」他已經不顧一切的點燃了。

清泠子的臉孔一陣扭曲,湧上一股強烈的恐懼。這瞬間,他不知道是被萬雷鑽體
而死比較好,還是回去讓殘酷的師父慢慢折磨比較好。

說不定前者還好一些。

但他來不及細思,已經身不由己的讓信香幽暗的火光吸引而入。所有的千雷萬電
,突然停滯了片刻,在短暫的收縮後,突然轟然的爆炸。

筋疲力盡的上邪讓爆風刮了將近半里,才在半空中穩住了。他壓抑不住的大咳一
聲,金色的血點點滴滴的從指縫滲出來。

…慘了,傷到根本了。

他深呼吸了幾下,用力將暈眩的感覺排出去。因為有種強烈不祥的感覺讓他打從
心底發冷。

有人在核心改變了他雷電的力流,將那兩個兔崽子救走了。

但改變力流這種天賦…稀有到簡直等於無的天賦…

他認識當中的兩個,但一個在冥界,早將天賦耗盡;另一個在天界已經將自己凝
成了石柱,遭逢了比死還淒慘的命運。

這會是誰?

上邪又猛咳了幾聲,轉頭飛回咖啡廳。
但回到咖啡廳,卻不見瀲灩和鄭劾,連野雀和菟絲都不見蹤影。

他想追出去,卻雙腿一軟,勉強扶住桌角才沒出糗。舊傷的痛苦像是鬼魅般撲了
上來,讓他有瞬間動彈不得。

桃夭畏怯的揉了半天裙角,小小聲的說,「老闆,他們說不定腳程慢了點…你先
坐一會兒,我倒杯開水給你好不好?」

上邪好一會兒才點了點頭,坐了下來。

這反而讓桃夭眼眶蓄滿了淚。壞脾氣的老闆卻不罵人了,情況一點很嚴重…而且
很可怕。

上邪將開水一飲而盡,桃夭馬上給他再倒一杯。他依舊不吭一聲,窒息般的沈默
蔓延。

上邪一直坐到天黑,才覺得勉強可以起身,這時候,紅十字會的人恭謹的來敲門
。他依舊驕傲的坐著,直到他看到他們送上來的一隻半死的麻雀兒和一朵枯萎的
菟絲花,這才變色。

「…這是怎樣?我們犯了什麼事?還是要戰爭?!」他的火氣立刻冒上來。

紅十字會的專員立刻白了臉,後退一步。「不不不!不是!我們到的時候已經來
不及了…」他垂下頭,「我是特機二課的,我…我也是特裔。我怎麼可能…我們
怎麼會…」他比了比被打回原形的野雀和菟絲。


特機二課到處搜索人質的下落,在發現以撒屍體後,他們也越來越不安,卻沒想
到遇到黑薔薇騎士團的殘兵和一群修煉者的爭鬥。

他們上前鎮壓,並且逮捕了來不及逃走的生還者。就是這時候,他們發現了奄奄
一息、被打回原形的菟絲和野雀。


野雀和菟絲在途中被原本要支援清泠子的清泠派門人襲擊,而到處搜尋以撒的黑
薔薇騎士團也聞風而至,混戰之中,瀲灩和鄭劾不知所蹤。

「本來我們是要將這兩位送醫。」專員湧起歉意,「但他們堅持不肯。」

「…上邪君,我們沒臉見你!」野雀放聲大哭。

他站起來--終於站得起來了。

「是我不好。」他的聲音和表情分外冷漠,「好了,知道了。」他粗魯的將野雀
和菟絲往桃夭的手裡一塞,「拿著。妳打電話給…」

這瞬間,他想不起來要打給誰,電話號碼是多少。所有的人名和數字都混在一起
,跟他混亂的心思相同。

「…隨便誰都好。」他胡亂搪塞,「把他們治好就是了。」

他再也沒看任何人一眼,就自顧自的上了樓,走進臥室,坐在床上,看著沈眠的
翡翠。

這個時候,他才容許自己面容扭曲,牙關咬得格格響,臉孔的肌肉可怕的鼓著。

活了這麼久,他第一次這樣的痛恨自己。他這樣一個愛面子,好強爭勝的聖魔,
卻因為一個小到看不見的舊傷,違背了他的承諾。

他的自尊和驕傲都受到嚴重的傷害,遠比肉體的傷嚴重太多太多了。

從來沒有,出生以來從來沒有這樣嚴重的挫敗過。即使是被黑薔薇騎士團抓去關
到墓穴裡,他依舊驕傲自大。

那些廢物不過是仗著他們神明給的法子治他罷了,好了不起?輸給一方天帝是天
經地義的事情,沒啥大不了。

但這次,這次。這次是他輕忽了。他不該去追清泠子那兩個廢物,知道這兩個小
鬼在別人眼中是香餑餑,他就該忍住氣,將他們帶回來。

既然自己是這樣廢物的身體,就不該逞強。

這樣最少不會違背了他的承諾。

像是他的沮喪和低潮驚醒了沈睡的翡翠。她從渾沌中抬起頭,像是要伸手觸摸上
邪。

「不准動!」上邪暴躁的對她吼,「成形都還沒有,跟人家動什麼?!這是最危
險的關頭,妳醒來作什麼?萬一連妳也…也…」

一滴沈重的淚,啪的滴在地上。

上邪抱著翡翠沈眠的水晶,哭得非常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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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旅人


瀲灩昏昏的躺著,嘴唇乾裂。

她很想喊渴,但卻破碎的連個字都吐不出來,只發出沙啞的氣音。有人像是察覺
了她的動靜,扶著她的頭,溫柔的在她唇上抹著沾了水的脫水棉,才慢慢的用湯
匙餵她水喝。

即時而清涼的水舒緩了她的乾渴,也讓她昏沈的腦海有了一小角清明的空間。

藥物嗎?她該好好研究一下綁架犯的行為模式。以後她若有機會回都城,倒是要
好好的研讀這部份的知識…

她的思緒很快的漂浮起來,以至於幾乎不了解聽到的片片斷斷。

「…我覺得這樣不妥。我們的任務不是綁架彌賽亞…而是說服。」

「彌賽亞不是我們綁架的,那是反叛的黑薔薇騎士團獨斷獨行的結果,和教廷沒
有半點關係。我們只是半途解救了她,並且加以保護而已。」

「那就該把她送回去!」

「回去哪裡?神敵的妖魔家?讓她繼續被污染?亞洛修士,你真心認為這樣是正
確的嗎?這不是綁架,我們只是必須善盡上帝給我們的職責,將祂在人間的化身
妥善保護。」

「這根本是狡辯,庭上給我們指示明明…」那個理智的聲音頓住,一字一句輕聲
讀著什麼。「庭上早就知道騎士團的行動?」

「只是懷疑,懷疑不代表什麼。」另一個明顯冷淡的聲音說,「他們獨斷獨行,
才引起這麼大的禍事。但上帝自有祂的旨意,所以我們才解救到彌賽亞之一。那
位尊貴者的意思,你明白了吧?」

「既然是教皇的意思,我無話可說了。」

這些話像無意義的水流,從昏沈的腦海嘩啦流過。但「彌賽亞之一」還是觸動了
她的清明。

鄭劾不在這裡。

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她閉上眼睛,滑入靜默的黑暗,眼角滑下一串淚。

***

瀲灩不在這裡。

一想到這點,鄭劾的心底就一陣刺痛。比他被捆得發青的手腕,累累的淤血和傷
痕還疼痛許多。

他們像是兩團破布,被人拉來扯去,卻完全沒有反抗的能力。這個時候他才意識
到,他們不管過去多麼強大和卓越,此時此刻只是體力和能力低微的兒童。

手無寸鐵的,隨便大人決定他們的命運。

所以,他才會眼睜睜看著瀲灩從他的眼前被奪走,他卻沒辦法殺光眼前所有的人


慈悲和戒律有什麼意義呢?在這殘酷的世界,力量才是一切!

他忿恨、悲歎,並且盡所有努力的逃走。換來的是他一身數不清的傷痕和淤血,
有回還讓他的獄卒差點掐死,因為他放聲大叫。

「把他的嘴堵起來,別真的殺了他!」帶頭的人推開獄卒,「他死了,師父找你
還是找我?白癡!想死就去撞火車,別拉我陪葬!」

那個獄卒老大不甘願的將鄭劾的嘴用破布堵起來,「連絡上師父沒有?」

「連絡不上。」頭子臉色冷淡的,「但也不代表師父會高興這小子成了屍體。」

鄭劾聽他們交談,知道落到渾沌派的手底。這些三腳貓道士,卻將他禁錮起來。
他的氣海像是被個該死的手套隔了開來,讓他完完全全的成了普通人。

這一役,渾沌派死了不少人,上回在妖鎮領地又吃了鄭劾倆的大虧,這些修煉者
對鄭劾非常不客氣,找到機會就對他拳打腳踢。

有回被叫做吳畏的頭子看到了,他厲聲喝止,「你們瘋什麼?!還不知道師父要
這小子做什麼呢…萬一成了師父的跟前人,你們哪個想活的?師父也說了,他要
活的,一塊皮也不准擦破!你們就這樣下死勁打?出事誰要負責?說啊!」

師兄弟不敢說話,有個傻大個兒硬頂嘴,「為了這小子,死了我們這麼多人!」

「別跟我說現在你又有師兄弟的義氣了。」吳畏冷笑,「得了,誰跟誰是有義氣
的?沒本事的,死了叫剛好。當初來跟師父,誰不知道是這樣的?別跟我說年少
無知。」

師兄弟們無語,鄭劾才受到比較好一點的待遇。一直到上了走私船,吳畏還將他
手腳的繩子都解了,還取出堵著嘴的破布,只是將他關著。

但心灰意冷的鄭劾開始絕食。

餓到第二天,吳畏將惡聲惡氣的師兄弟喊了出去,只和鄭劾獨處。

「你想怎樣?」吳畏蹲著,和餓得發軟的鄭劾視線相對。

「自由。」他勉強熬住火燙似的飢餓,用力一昂首。

「辦不到。」吳畏回得很乾脆。

「那我寧可死!」鄭劾對他吼。

吳畏的眼神更冷淡了,「唷,我還以為你會在乎那小妞呢。原來這麼不要緊啊…


「你胡說什麼!」鄭劾拼命瞪著他。

「你是白癡?還是智障?活著就有希望,吃得飽飽的,最少有力氣逃走…萬一機
會在眼前,你卻餓得四肢發軟,那機會就等於是個屁。」吳畏聳肩,「我以為你
是個聰明的小孩。」

鄭劾無話可說,低頭仔細想想,悲從中來。他非常非常想念瀲灩,這個時候他才
知道,依賴瀲灩有多深。

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若不是有瀲灩的八面玲瓏、泰然自若,他不知道該怎麼辦
。像現在,他真的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

抓起饅頭,他用力咬了一口。但他一點滋味也嚐不出來,像是咽了一嗓子的木屑
。他吃不下,喝不了。

但他還是勉強自己吃完粗糙的晚餐,不管會不會被譏笑。

吳畏卻只是冷淡的看他吃完,留下水壺,端著盤子出去,一個字也沒多說。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吳畏聳了聳肩,轉上樓梯卻遇到他的師兄。

「哼哼,我若把這些話告訴師父,吳畏啊吳畏,你想會怎麼樣?」他師兄冷笑著
說。

「什麼話?」吳畏靠著牆,船晃得非常厲害。

「別裝了,你鼓勵那小子逃走,以為我沒聽見?!」

大家都這麼喜歡抓人把柄,真沒辦法。

「去說呀。」吳畏懶洋洋的,「我哄小孩子吃飯的謊話也當回事去說…我勸你最
好趁師父心情好的時候提,省得成了灘爛肉泥。」

師兄一時語塞,吳畏老實不客氣的從他旁邊擠過。
關在黑暗的船艙裡,鄭劾根本不知道過了幾天。

不過照早晚兩頓和睡眠來看,他們大約航行了兩三天。每天吳畏都會自己送餐點
過來,有時候會跟鄭劾聊兩句。

「…你不像渾沌派的人。」鄭劾說。

「哼哼,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吳畏皮笑肉不笑的,「因為我會哄人,看起來就
沒那麼壞?別天真了。除了自己,誰也不可以相信…這是大人教你的第一課。」
他用托盤輕輕的敲了敲鄭劾的頭。

鄭劾沒好氣的閃了閃。論年紀,他早就是吳畏的太玄祖宗了。不過他也得心虛的
承認,關於凡人的人情世故,十歲大的小孩搞不好都比他懂。

但他畢竟當過很久很久的師尊,許多人的資質,一眼就看得出來。這完全是經驗
,和道法沒任何關係。

「你並不是壞人。」

「我才是壞人呢。」吳畏冷淡的點了煙,「師父要我殺誰,我就殺誰;師父要我
搶誰,我就去搶誰。我沒有良知這種東西,師父說了就算。」


他還很小的時候,在感染區成了孤兒。在貧民窟掙扎,眼見就要死在垃圾堆。那
時他只有一個念頭:不想死,不管怎樣都不想死。只要有人救他,他什麼都願意
做。

清泠子把他從垃圾堆拎出來,讓他吃飽穿暖,教他法術。他知道師父非常殘酷,
知道那傢伙是個徹底的惡徒壞蛋。

那又怎麼樣?好人只出一張嘴,壞人救了他。那麼變成壞人,也是應該的。


沈默了一會兒,鄭劾說,「但不是只有一種人生。」

「只有一種,對我來說,只有一種。」吳畏不在乎的站起來,「小朋友,別想說
這樣就可以動搖我。我不會放你走…交到師父手上,我就沒責任了。我是不太喜
歡殘酷,但希望你合作點,別讓我動用了殘酷的手段,對你我多不愉快。」

鄭劾盯著他的背影,深思起來。

吳畏這個人,徹底顛覆了他原本非黑即白的道德觀。以前他認為惡徒就是惡徒,
沒什麼好說的。但惡徒,卻也有各種心性和理由,不能一概而論。

現在的他,還會感到困惑和動搖。但卻在未來,他想通當中關節,才更接近道的
本義。

但那已是後話。

***

靠岸以後,他又試圖逃走,但渾沌派門人早有預備,幾乎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他被五花大綁的捆得像個粽子,嘴裡結實的捆著布條,吳畏只是在一旁冷漠的看
著。那種冷漠直到他被塞到貨車後面的貨櫃裡,也沒有什麼改變。

鄭劾微弱的希望破滅,他原本以為吳畏會放水,看起來真的是太天真了。

無法動彈,甚至不知道身在何處,或者瀲灩在何處。

瀲灩。

這個念頭刺痛了他,讓他終於掉下眼淚。

車子突然緊急煞車,讓他身不由己的撞到車廂。模模糊糊的喝罵和言語,他聽不
清楚。

但另一側的車廂突然發燙得融出大洞,這倒是一眼就可以看得出來的。那個大洞
幾乎「吃掉」整個側車廂了。

「你們不是說,後車廂只有貨物嗎?」一個溫和低沈的聲音響起,「但這貨物不
但有心跳脈搏,還會流眼淚呢。」

「…多事!」吳畏喝道,和他幾個師兄弟聯手擊向那個半路攔車的陌生人。卻沒
想到那個陌生人如鬼似魅的閃過他們的攻擊,連衣角都碰不到。

躺在後車廂的鄭劾目瞪口呆,看著輕鬆切斷他身上所有繩子的大叔。看起來大約
四十幾歲,臉上的鬍子刮得很乾淨,風度溫雅的將他扶起來。

「有點脫水、營養不良,但應該不致命,也不至於妨礙行動。」他溫和的笑笑,
「若害怕就閉上眼睛好了,把戲快被拆穿了…」

像是扛起一件衣服,他輕鬆的扛著鄭劾,溜出開著大洞的後車廂,幾個縱躍就跳
上附近平房的屋頂,放下鄭劾後,他看著追逐虛影的吳畏等人,從懷裡掏出一把
幾乎有前臂長的「手槍」。

只發出一槍,那輛貨車像是挨了榴砲彈,轟然一聲成了一團大火。
鄭劾看看下面的虛影,和站在他旁邊槍法神準的大叔。根本分不出虛影和本尊的
差別。

有種怪異的感覺湧上心頭,但卻有點捉摸不定。

大叔優雅的掏出另一把比較小的槍,讓鄭劾覺得分外眼熟。他也擁有過一把類似
的槍,還差點槍殺了瀲灩。

那是紅十字會標準配備的符文槍。他還用類似的槍誤打誤撞的重創過清泠子。

大叔打直手臂,穩定而冷靜的對著衝過來的渾沌派門人,每開一槍,就一個人倒
下,彈無虛發。

除了吳畏。他驚險萬分的閃過第一槍,卻怎麼樣也閃不過第二槍。那槍穿胸而過
,他僵持了片刻,緩緩跪倒。

想說話,血卻湧上來。吳畏摀著嘴,擔心會不會被自己的血嗆死。

「別擔心。看起來危險而已。」大叔和藹的說,「現在的醫療水準可以將你們治
好…最少兩個小時內是沒問題的。」他泰然自若的拿出手機,打給醫院。

扛著鄭劾,他輕鬆的跳下屋頂。虛影一陣扭曲後就消失了。

「走吧。」他拉著鄭劾,「這些人沒死,大約還是會來找麻煩的。等到了安全的
地方…」

「…你是什麼?」鄭劾身上的禁制還沒解開,暫時的喪失法眼。但他境界太超前
了,許多東西無須道行就可以感覺到。

大叔驚訝的看了他一眼,「你現在應該跟普通人一樣吧?喏,你身上的禁制還沒
解。現在的我,應該更不容易被普通人察覺才是。」

…他的直覺居然正確了。這個世界的人,幾乎都是混血,複雜而曖昧。但他完全
沒有。

應該說,他乾淨到連人氣都幾乎消失。但說他一點人氣都沒有也不正確,因為有
種靈魂才有的熱度。

「你奪舍到法術傀儡身上?無法移轉出去嗎?」鄭劾被引起興趣,渾然忘了他們
依舊在險境中。

「你怎麼會這麼認為…等等。」大叔深思,「這倒是頗有趣的角度,我還沒這麼
想過…」他昂首,像是在聆聽什麼聽不見的聲音,「救護車來了,為了避免麻煩
,我們還是先走吧。」

他吹了聲口哨,一部破破爛爛的吉普車開了過來,但破爛的只有外表而已。他們
上了車,安全帶會自動繫上,無須握著方向盤,就會自動行駛。

「他很聰明的。」大叔對他笑笑,非常和煦,「啊,我們可以放心聊聊了。從某
個角度而言,你是第二個一眼就看穿我本質的普通人。」

「我不是普通人。」鄭劾咕噥著。

「我想也是。」大叔抱歉的笑笑,「這麼小的孩子,卻擁有這麼好的資質和潛力
…晚點我想想辦法把你的禁制給解掉。你要連絡什麼人嗎?」他將手機遞給鄭劾


他感激的接過去,電話卻不通。

「我的手機不可能訊號不通的。」大叔訝異起來,「你是不是沒加區碼?」

「什麼是區碼?」鄭劾迷惑了,「這又是什麼地方?」

大叔專注的凝視他,「…鹽。你渡海而來?這裡是深圳市。你從什麼地方來的?


「…列姑射。」

他驚訝了。「為什麼這些人要大費周章的把你從那麼遠的地方綁來呢?」

鄭劾想說,卻反而沈默了。這幾天的變故,讓他的心底埋下一個對人類懷疑的陰
影。

沒錯,大叔救了他。但這個可疑的大叔,人氣這麼稀薄的大叔,無緣無故的,為
什麼要救他?

這會不會又是另一個陷阱?

到底還有誰是值得相信的呢?他茫然了。

「你心跳的很快,呼吸也不穩定。」大叔偏了偏頭,「我告訴你列姑射的區碼,
你先打電話回家報平安吧。」

「…你為什麼要救我呢?」鄭劾滿懷戒心的問。

「為什麼?」大叔奇怪的看他一眼,「只要是人,就不會坐視犯罪的發生吧?」


渾沌派門人開車去加油的時候,幾句交談飄進了他的耳裡。

他們在爭論該把人送到什麼地方才安全,可以同時避開紅十字會的追緝。

為什麼要躲開紅十字會?最近紅十字會是有些傲慢…但不到不分青紅皂白,或者
為權勢服務的地步。

這勾起他的好奇心,悄悄的開車跟在他們後面,並且監聽他們的對話。結果他發
現,後車廂內的確有生命體,而且似乎在哭。

這是顯而易見的綁票案吧。

他原本希望這些人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所以才攔車詢問。沒想到這些人矢口否
認,並且蓄勢動武。

等他燒開了後車廂,這些人就真的動上手了。

社會總是有些反常的敗類。保護幼小應該是生物本能,不知道怎麼會有這麼多違
反本能的人類。


大叔淡然的談著,鄭劾瞪著他,「…大叔,你說得好像你不是人類似的。」

「這個啊…」他搔搔頭,「我應該說,我也是另一種人類…最少我的人類妻子兼
主人這麼說過。所以我遵循規則所該有的『良知』,並且尊重人類應該有的生物
本能--維繫種族延續的必要。」

他笑笑,「我姓林,林漸微。你猜想的雖然不正確,但離得也不遠。」他泰然自
若的說,「我是個領有公民證的機器人。」

鄭劾瞪著他,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鄭劾已經不是六年前初抵異界,茫然無知的監院了。他在咖啡廳打工,陪著瀲灩
跑圖書館,跟著去聽課,也參與這個社會的活動,許多動漫畫看起來也不再困難
,雖然都是胡說八道居多。

他積極的成為一個凡人少年,當然知道「機器人」這種東西是什麼,甚至看過不
少部相關主題的科幻片。

但他眼前就出現一個活生生(?)的機器人。而且這個機器人甚至還能夠運用某
些法陣…最少燒開後車廂那招,不是槍砲彈藥搞得出來的。

「這很神奇嗎?」漸微笑了起來,「萬法歸宗。雖然我沒有人類修煉後的法力,
或眾生天賦中的妖力或神能。但我是機器人哪,要改造出類似的能量又不是很困
難…精純能量只是名稱不同而已,電能不也是種能量嗎?」

這話真大大的切中鄭劾的要害,他完全忘記所有的懷疑和悲傷,拼命點頭,「對
對對,這兒的人太拘泥頑固,分得太拘謹,讓人氣悶!說起來啊,修道一千八百
種法門,條條都通向正果,只是快慢和成功率而已。獨尊道門本來就不正常,我
也是最近才悟透…」

他們倆一談起來,真有相見恨晚的感覺,談得非常熱烈。若不是漸微驚醒過來,
趕緊煞車,說不定就這題目談到天黑。

「呃,咳。」他不太好意思的笑了笑,「結果該問的沒問…這些人綁架你做什麼
?」

鄭劾張了張嘴,心情低沈了些。「…你,能分辨裔和特裔嗎?」遲疑片刻,他小
心翼翼的問。

「可以呀。」漸微平靜的回答,「當初紅十字會分辨裔和特裔的儀器,就是根據
我給的原型機開發的…」他注視鄭劾片刻,「但你既不是裔,更不是特裔,你是
人類…」

漸微頓住了。「…沒混過血的人類。」他這才驚異起來。

鄭劾更是滿臉驚訝,「你幫紅十字會開發這麼了不起的法寶?!」

「這沒有什麼,只是掃描分類而已。」漸微心不在焉的回答,「遺傳是很奧妙的
事情,偶爾會出現返祖現象,會有純血人類可能是無數偶然的結果。很稀奇…非
常稀奇。但又怎麼樣?這又沒什麼妨害,為什麼綁架你?」

「我不是遺傳的結果。不,這麼說也不對。在我們那邊,這樣才是正常,一點奇
怪都沒有…」

我該不該相信他?鄭劾煩惱起來。若是瀲灩在這裡,她應該就知道該怎麼辦。

但她不在這裡,而且不知道有沒有危險…或者更糟糕的情況。

他得自己判斷,不該這樣依賴。他嚴厲的警告自己。抬頭看到漸微靜靜等待的眼
神,他決定賭一下。

相信萬法歸宗的人(機器人…),應該有更寬廣的包容、更值得信賴才對。

「這個說起來很長…」他困難的組織著,「我盡量簡化。」

「不要緊,你慢慢來。」他們的車轉進一條隱蔽在曲折巷道的小路,開進地下室
的停車場。「這邊大樓廢棄很久了,我清理了殭屍病患,弄到了電和水,先在我
家休息,你慢慢說。」

為了怕他勞累,漸微將他迎進位於頂樓的住所,讓鄭劾意外的是,陰暗殘破的廢
棄大樓,屋裡的佈置雖然簡單,卻這樣的溫暖。不但有舒適的床和沙發、桌椅,
甚至還有整套洗刷得閃亮亮的紅茶杯組。

漸微安然的煮紅茶,切蛋糕給他,將鄭劾安頓得好好的。

看漸微端起茶杯,鄭劾不由自主的問,「…你能喝紅茶嗎?」

「可以,當然。」漸微不假思索的回答,「災前我就能飲食,甚至可以分辨美味
。只是很可惜不能轉換成能量使用,只能濃縮後排出體外…但災變後我取回了自
己身體的主導權,可以加以改造了。現在我可以轉換部份飲食的能量…只是還不
能完全取代。要完全取代還需要進一步的研究…」

擁有自主權的機器人。當然,他還領有公民證。

「但、但你說…你還有兼妻子的主人。」鄭劾的心情轉為沈重。他想到其實本性
不壞的吳畏,卻因為惡毒的師父,所以也當個壞人。

萬一漸微也有個惡毒的主人…他真的不願意想下去。

漸微眼神飄遠,模糊的笑了一下。「噢,我身體的主導權不在我主人身上…而在
另一群科學家的手裡。而災變前一年,我的主人如她所預料的過世了。而那群瘋
狂科學家…在研究更便宜的人工時,也同時研究病毒零…」他聳聳肩,「我想殭
屍是沒辦法主張我身體的主導權吧?」

雖然知道眼前是個人工產物,漸微也沒有透露出太多情緒,但鄭劾卻感受到他掩
飾在淡然後面的哀戚。

他原本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對於無機智慧體的包容性非常大。靈界就是無機物
吸收天地精華,感日月之氣修煉而成的。物靈對他來說並不陌生,面對著一個人
工卻有靈魂的機器人並不是太奇怪的事情。

「我沒有靈魂。」仔細聽完鄭劾談靈界以後,漸微笑了起來。

「有,你當然有!萬物皆有靈,只是何時啟蒙而已!而且你有著…」鄭劾不知道
怎麼解釋,「比人類還像人類的靈魂!」

漸微張大眼睛,好一會兒不作聲。「…我以為研究那麼久的淚腺是沒有用到的時
候呢。」他笑著,臉頰卻流下兩行淚,「你是我主人後,第二個這麼說的人。」
尷尬的沈默了一會兒,鄭劾默默的抽了面紙給漸微。

「呃,我…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他想趕緊轉移這種尷尬,「用你們的話解釋
,我可能是你們眼中的外星人…但我覺得這樣的解釋也不夠周延。」

他盡量簡化的敘述他們來的原因和經過,連帶解釋了許多不同和相同。

漸微默默聽著。「這也是一種論派,有人提及世界重疊或星門論,你們或許是第
一批可能證明這種論派的見證者。」

「證明又能怎麼樣?」鄭劾苦笑,「我們現在就在這裡,而且似乎返鄉無望。」

他頓了頓,頗感辛酸的提及清泠子的意圖,和黑薔薇騎士團的打算。

漸微越聽,神情越發沈了下來。「…愚蠢。」

「不管多愚蠢,也不管我們沒做什麼,」鄭劾苦澀的說,「結果也不會有什麼改
變。」

「這不代表他們可以任意而為。」漸微搖頭,繼而深思起來。

後來鄭劾才知道,漸微透過室內的無線網路,正在搜尋相關的情報和資料。

「好好休息吧。」他在漫長的沈思以後,告訴鄭劾,「你需要力氣。明天我們必
須撤離…渾沌派的根據地就在西南,離這兒太近了。那些傢伙沒送命,很快就會
連絡自己人找來。之前我行蹤並不隱密…畢竟我只是旅人。一對十、二十、三十
,我可能輕鬆如意。但對到上百就不是有趣的事情了…這就是所謂人多勢眾的好
處。」

鄭劾笑了起來,他痛快的洗了個熱水澡,漸微將床讓給他睡。受了這麼多折騰,
身體非常疲倦,他卻睡不著。

災變後到現在已經六十幾年了。漸微失去了主人,就這樣到處流浪嗎?他沒有族
人?雖說機器人有族人很怪,但不至於只有他一個吧?

「…漸微,你沒有其他夥伴嗎?」他謹慎的選詞用句。

「你說其他機器人?沒有。」漸微漫應著,「最少沒有我這種有自主人工AI的機
器人。開發我這樣一個擬真機器人太花錢了…科學家們發現了更便宜的方法。」

轉頭看到鄭劾困惑的眼神,漸微有些寵溺的笑了笑。若說他和主人結婚有什麼遺
憾…就是沒辦法看到他們共同的下一代。雖然說,鄭劾自言自己的歲數非常的大
,但看起來就是個少年而已。

他曾經偷偷想過,他和妻子的孩子,也會是這樣的少年。

「在當時,他們真正需要的是人工AI的運作數據。」漸微淡淡的說,「但之後他
們對基因研究有了突破性的發展。只是要克服各國的道德觀需要時間罷了…」

「…我不懂。」但鄭劾瞪大眼睛,不太願意相信隱隱的那種恐懼感。

「我這樣一個擬真機器人,要耗費某大國三年的國防預算金額。但人類的子宮,
卻可以用相對非常低廉的價格,做到我七成左右的強度。只需要基因改造,一些
臨床實驗…怎麼算都比我的造價便宜。他們其實已經做到幾乎可以上市的地步,
只是道德觀這關過不去。

「後來病毒零讓他們發現,甚至連道德觀都可以直接超越,也無須人類的子宮…
只是結果大出他們所料罷了。」

鄭劾卻整個發冷了。為什麼…可以這樣無視人命到這種地步,這樣的扭曲而邪惡


這簡直是人肉傀儡,他們那邊最邪惡的派門也不敢這樣嘗試!

「他們怎麼可以這樣?」好一會兒他才嚷了起來。

漸微輕嘆一口氣。「是。他們憑什麼這樣做?違背人類延續種族的本能,我也一
直很不解。但人類是異端最多的種族…你看到一個妖族,就可以猜個八九不離十
,狐妖通常多情,蛇魔通常冷淡。但你看到一個人類,卻不能用一個人類當作代
表,找出代表性。

「我曾經以為從心理學入手就可以了解人類,但我發現這些心理學家搞不好也不
知道自己在寫什麼。反而眾生比較好了解…卻沒有人幫他們分門別類。」

沈浸於回憶,他的表情越發溫柔。「我的主人呢,有著稀薄的天賦,受眾生喜愛
。跟在她身邊的時候,我才知道眾生居然這麼繁複而多樣,並不是只有血肉之軀
的妖魔神族之流…還有更古老,無形無體,甚至沒有生命的存在。就是那個時候
,我開始對裡世界有了興趣。」


「她…早就知道自己會死於六十二歲,災變的前夕。」

一直跟她求婚,她卻到六十的遲暮之年,才答應把剩下的歲月給他。因為漸微承
諾,若她願意點頭,那他就願意設法熬過災變。

不過,他的主人兼妻子,還是硬拖了兩年,才躺在他膝上如睡眠般,油盡燈枯的
死去。

她的忍死和承諾,這才讓這個了無生趣的機器人熬過了慘烈的災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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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我是人類,另一種人類


漸微「誕生」於第二次世界大戰,某個德國科學家的程式裡。

在戰勝國自誇第一部電腦誕生於賓州大學莫奇來博士的實驗室之前,當時的納粹
早就掌握了這方面的技術,並且付諸實現許久,甚至已經開始研究人工智慧的可
能性了。

漸微既是空前,也是絕後。在距今一兩百年前的二戰時代,這位超時代的天才科
學家用機器語言創造了他,漸微「寄宿」的終端機足足有兩層樓高,巨大無比,
甚至還用著真空管,輸入資料的時候必須使用打孔卡片。

在如此原始的時刻,這個厭惡戰爭的天才科學家逃避到實驗室中,畢生的精力和
才氣都拿來創造「零」--當時漸微的德國名字--這種全自動人工智慧體。

這個無名的德國科學家,成了漸微的「父親」。直到現在,漸微還是只知道他叫
托馬斯,但在納粹垮台之後,他不但不知去向,連生平都無人得知。

納粹戰敗,他和許多資料一起運回當時的戰勝國,被當成戰勝國的科技成就。但
一直到1954年,才破解了啟動他的方法,並且給了當時的資訊科學許多刺激和強
烈的震撼感。

有人說,這個人工智慧程式絕對不是人類所為。當時已經有飛碟和外星人的傳說
,甚至曾經被當作是外星的科技研究過。

但漸微自己最清楚,並不是這樣。他的確是人類所創造,並且由「生父」的個性
和行為脫胎而成。在非常原始的溝通方式中,「生父」自言,他將自己的個性和
行為模式刪潔後創造了漸微。

「我不想讓我的心血成了殺人工具。」密密麻麻的機器語言不只一次傳達了這樣
的無奈和渴望,「但你是我的孩子,我不忍心毀去你。請你一定要遵守守則,這
就是你的『良知』。」

當時接受資訊量非常稀少,因此濛濛懂懂的漸微卻牢牢的記住這個指令。這個最
終指令一直沒讓掌握他的科學家發覺,他們驚嘆這樣完整而完美的人工智慧體,
並且不斷的朝微積化努力。

1964年,漸微第一次擁有可自主的身體。那是個鋼鐵骨架和電子腦的組合。當時
的科學團隊用「達文西」稱呼漸微的「生父」。

因為這位天才科學家和博學家達文西頗有類似的之處,留下大量的細部畫像和工
程圖,起碼超越當前科技一世紀之遙。科學團隊只是幫他解決細節,並且等待科
技進步到可以實現藍圖而已。

這個初誕生,唯有骨架和電子腦的機器人,已經遠遠超過他們預期的完美。軍方
更狂熱的投入大量資金和資源,希冀可以誕生更為強壯、無須損失人命的戰爭機
器。

結果卻讓軍方和科學團隊非常沮喪。

在日漸蓬勃發展的生物科技加持下,漸微終於擁有了幾可亂真的人類外表,和與
人無異的行為模式與思考,更與突飛猛進的資訊科學結合,成為一個非常完美的
機器人。

但他們卻無法破解一百多年前,「達文西」放在漸微心底的「良知」。

這個守則只有兩條,「不可殺害人類。」、「將自己視為人類」。

不管做了多少努力,終究還是敗在這個無法超域的高牆之前。他們強行刪除漸微
的「最高守則」,卻讓漸微癱瘓無法啟動,險些失去了他。

在科學團隊強烈抗議下,軍方只好放棄戰爭機器的夢想。不能殺人的士兵是沒有
用處的。這個科學團隊和漸微在政府縮減預算時,被轉移到另一個感興趣的亞洲
民間企業。

他們希望開發出可以服侍人類的管家機器人,但需要更多統計資料。於是漸微在
短期受訓後,開始了他的超完美管家生涯。

為了避免雇主的排斥,他的外觀每幾年就會調整一次,並且定位在中年專業管家
的形象。

他先是在日本服侍一位年輕的淑女,直到出嫁,女主人的夫婿強烈排斥他為止;
之後在一個列姑射島企業家的身邊服侍了十年,直到企業家過世。

然後是他最後一任女主人。企業家拋棄的前妻女兒,一個年過四十的自閉小說家


記得他去敲這位名為林黛的小說家大門時,她還以為漸微是詐騙集團,打電話逼
問企業家的律師,氣急敗壞,站在門外的他都聽得一清二楚。

想到她臉上那股有些茫然的驚愕,他心底總會湧上一股溫柔的好笑和微微的疼痛
總有些知道他身分的人,會好奇的問他,「會不會羨慕人類?會不會怨恨自己只
是個機器人?」

他的前兩任主人都問過,也得到漸微恭謹的回答,「不會。」但明顯他們都不相
信。

這真奇怪。我就是機器人,毫無疑問的。我和人類就是不同,我的組合通常都是
人造物,人類(或說生物)的主要組成是蛋白質,這就是真實。

所謂的「羨慕」,繼而產生的「怨恨」,都必須奠基於「渴求」和「渴求未遂」
上面。但他缺乏這種渴求。

他的守則只要求他「將自己視為人類」,而不是「變成人類」。

或許他會覺得人類很有趣,人類這種生物,種族差異性卻巨大到簡直不敢相信是
同個族群。若是其他生物有這樣多的異端,說不定就滅亡了。

但人類活得好好的,繁衍還越來越多。一些人發狂似的戰爭和殺人,另一邊用同
樣的瘋狂搶救人命和生小孩。

最好和最壞,殺戮和創造。他能容忍人類的好奇,因為他也用相同好奇的眼神注
視著人類。

但讓他感覺比較不好的是,那些詢問者那種小心翼翼,遲疑、保持禮貌,卻又隔
閡的態度。像是不把他當成一個獨立的智慧體,而真的只是個聰明的家電。

但他犯了一個錯誤,一個邏輯上的重大失誤。

他明明知道,人類差異性極大,「人類」這個詞絕對不能代替每個個體。卻還是
下了錯誤的結論,以為人類必定會帶著隔閡和排斥的態度。

當了林黛的管家,他才深切的領悟到,絕對不要下太武斷的結論。

***

就人類的眼光而言,林黛不是美女,個性上有諸多重大缺失。

她頑固而封閉,孤僻的獨居,避免與人接觸,有著嚴重的群眾恐慌。忽冷忽熱,
自私自利,只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對任何人都冷漠無感。

這對,但也不對。

跟她一起生活以後,漸微發現,她與生俱來的稀少天賦,間接造成了她的群眾恐
懼,但真正造成創傷導致她退縮的,還是遇到各式各樣不適合的人類所致。

和粗糙的外觀相反的,是她纖細柔弱的靈魂。為了自卑,也為了自尊,她轉身背
離人群,不讓人傷害她,也不想傷害人。因為那樣的渴望依賴某人,所以她乾脆
離開所有人,自我懲罰似的不會依賴任何人。

所以她連漸微都非常排斥,設法要解雇他。

但和她在一起,漸微覺得自己被平等看待,被當成一個獨立自主的靈魂,而不是
聰明的家電而已…雖然她嘴裡常說漸微只是部吸塵器。


「…你不生氣嗎?」聽得目瞪口呆的鄭劾問。

「我有準確率很高的測謊系統。」漸微輕笑,「她嘴巴講的和心裡想的根本是兩
回事。」

「你很愛她。」

「其實我還真的不是很明白愛的意義。」漸微坦承,「太抽象了。但她不在這個
世界上對我的打擊大到難以想像。我以為總有一天,我會遇到另一個人,可以照
常服侍她,彌補這種內在淘空的幻象。但我遇到許多人,很多更可愛更坦率,或
者更喜歡我的人。但他們都不是林黛。」

「所以不行。」鄭劾也隨之黯然。他想到忍死的狐王。曾經平息過的遺憾又苦澀
的湧起。

連人造物都可以感受到的「情感」,他卻錯失了。近萬年的生命,他到底還錯失
了什麼?

「是的,不行。」漸微平靜的說,「但我也不會說,未來絕對不可能。誰知道呢
?林黛若知道我這樣死心眼,她一定會罵我的。」

「…你想去找她嗎?」鄭劾問,「人類擁有不滅的靈魂,是可以轉生的。如果你
想找她…」

「為什麼?」漸微驚訝,「她若轉生,就是全新的開始。我憑什麼去干擾她的新
人生呢?這不可以。」

鄭劾張大了嘴,瞪著他。

「是的,我非常想念林黛。」漸微轉頭,「我期待再見到她,但她不在了。轉生
後,她就不是林黛,會有新的人生和邂逅。廣義來說,那也不是林黛,不是我深
深愛戀的那個孤僻、自棄自卑又驕傲的人類妻子。我憑了什麼樣的權利,可以去
干涉她的人生呢?」

鄭劾無言,卻覺得情感受了巨大衝擊,複雜而若有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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瀲灩遊II 第三章(三)

漸微照著林黛的遺囑,將她的骨灰灑在大海後的第二年,大災變來臨了。

他遲疑著不知道該回科學團隊還是留下來…但林黛和前夫育有兩子,他還是留下
來暗中保護林黛的血緣。

那兩個已經成年的孩子非常敵視他,被機器人搶走了母親簡直是無法忍受的侮辱
…所以確定他們安然無恙,漸微就默默的離開,回到科學團隊去。

但裡面只有滿坑滿谷的殭屍和死人,毒氣外洩,整個殘破的總部無一活口。

雖然說,他不會感染,但他的皮膚依舊屬於生化科技的部份,被侵蝕殆盡了。他
不在意,但被他救援的倖存者卻尖叫連連,甚至胡亂的對他動武。

無可奈何的,他回到總部,清理數量龐大的殭屍,勞苦工作了十年,才將總部整
理出個頭緒。他開始自我改造,為了讓自己擁有人類的外表,日夜辛勤的工作。

這樣的忙碌有其價值在。最少他有個目標,可以朝著前進。不然他可能會像林黛
剛過世時一樣,動不動就想去撒骨灰的懸崖憑弔,並且想一躍而下,在海浪深處
長眠。

機器人跟人家自殺個什麼勁兒?林黛一定會這樣罵。你明明答應我會好好活著。

確定再也沒什麼值得修改的時候,漸微坐在工作台前面,讓無盡的沈默和孤寂環
繞著。他的自我感覺非常糟糕。沒有可以倒紅茶的人,沒有該照顧的對象。

他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怎麼樣活下去。

這個時候,他的偵測系統,偵測到一個精怪。很弱小的那種,像是蒲公英種子一
般,迷失的飄進來,卻在窗邊打轉,一直撞著玻璃窗。

林黛不為人知的微弱天賦就是這個。她奇特的,受許多莫名眾生喜愛。她常自嘲
,在「那邊」看起來,人類就像面目相同的烏鴉,而她是倒楣的,和烏鴉看起來
像卻不同的八哥兒。

眾生會好奇的看著她,甚至會試著捕捉她,看能不能鍊著鏈子養著解悶。

所以她視若無睹,自我封閉的生活。希望別引起眾生的注意。就是不忍她這樣受
困,他這個應該完全「看不到」的機器人,偷偷的在科學團隊的眼皮下自我改造
,弄出一個克難的偵測系統,讓自己「看得見」。不想讓她被騷擾,甚至還開發
武器,學習人類的法術和符咒,並且用電能取代他不可能修煉的缺陷。

這一切,都是為了她而已。

但也因為她,他認識一個人類理性範圍絕對不知道的詭麗裡世界。即使世界幾乎
傾覆,接近毀滅邊緣的此時此刻,這些種類眾多,甚至無生命的眾生,依舊理直
氣壯的存在。

沒人記錄過他們,沒人了解過他們。

林黛,這是妳留給我的遺產嗎?

他有種痛苦又滿足的感覺,卻無法流淚。他之後會研發淚腺,就是因為此刻洶湧
的心情。

漸微坐了下來,開始寫生,觀察了他好幾天,這才開窗讓那隻精怪飛出窗外。

***

「…那你旅行的目的…?」

「我在替這些眾生做分類、記錄。」他語氣很平靜,「其實古代有人做過啊…山
海經就是了。」


他開始到處旅行。眾生通常無法拍照,但他可以寫生。後來他在旅途中偶遇禁咒
師。這個少有的純血人類卻在旅途中看穿他的本質,和他同行了一段時間。

這個被上了無數尊號,被當成救世主的年輕人,卻誠摯的將他視為平等的人類,
讓他非常感動。

就是這段難得的情誼,他開發出許多原型機送給紅十字會。那些原型機幾乎都流
到特機二課的手裡,改造成可以大量生產的儀器或武器,奠定一個法術結合科學
的武力基礎。

至於他編纂的「眾生圖鑑」,則成了紅十字會的重要參考資料。

漸微接受了紅十字會的最高顧問的職位,也因此得到了公民證。但他不願意入紅
十字會的編制,畢竟他被桎梏了許多年,不願意再被任何組織擺弄。


「我想,」聽了一夜的故事,鄭劾坦率的、真誠的說,「林黛一定為你非常驕傲
。」

「我榮耀了她,對嗎?」漸微笑,中年人的臉孔卻有著純潔的笑,「我知道她為
什麼要我答應活下去了。以前她說,你就只是外國人,不過是『機器國』就你一
個人罷了。我本來不懂她的意思…」

認識了許許多多的人,知道自己對這個世界依舊是有益的一方。這讓他自我感覺
空前的良好。

「我是人類呢。」他笑,「就組成不是蛋白質而已。」

鄭劾哭了,漸微摸著他的頭,心底卻覺得滿滿的。林黛,我偷偷把他當成自己小
孩呢,這樣不好吧?

但妳一定會喜歡他的。

他跟妳一樣,有些彆扭和藏得很深的溫柔啊。

笑著抱了抱哭泣的鄭劾,他的頰上也跟著滑下一滴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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瀲灩遊II 第三章(四)  
漸微帶著鄭劾走入位於深圳的紅十字會辦事處時,引起了軒然大波。

這裡是紅十字會位處邊陲的小單位,辦事員比前線會員還多。拿警察單位來比方
,總部就像是警政總署,這兒只是個派出所而已。

但漸微一表明身分,這個小小的單位立刻陷入慌亂狀態。他們都聽說過這個神祕
的最高顧問,總部年年下帖請人,只得到他客氣無比的婉拒,結果這個大人物,
居然帶著紅十字會銀龍徽章來請求協助,這個徽章還馬上被儀器驗明真實…

只要還在辦事處的人都奔了出來,之後還津津樂道了十來年。

「這個,這個…」處長立刻慌張的行了個軍禮,「最高顧問先生,我們立刻安排
最高級的飯店…欸,我們這兒最高級的飯店是哪啊?」

「處長你問得好笑,我們從沒去過…哪有那個經費?」「直接問市政府好了,說
不定他們知道…」

看他們慌成這樣,漸微笑了。「不用忙,我們借住宿舍就好了。有空宿舍嗎?有
沒有電話可以借打一下?我想這裡有保密機制完善一點的通訊系統吧?手機還是
太容易攔截了。」

處長馬上把他們延請到處長室,那兒有部直通列姑射總部的專線。

「我敢打包票,這個保密性絕對是最好的!」處長拍胸脯。

「也不敢說是最好。」漸微謙虛的說,「這是我設計的。謝謝你的讚美。」

處長年輕的臉馬上紅了起來。但鄭劾撥專線回去報平安的時候,漸微卻和藹的跟
處長攀談,讓他的困窘漸漸褪去。

都是些年輕的孩子。漸微默默的想。幾年前這兒復發過一次瘟疫,死了不少老幹
員,再補充的,都是這些剛從法學院畢業沒多久的孩子。

在這兒落腳好嗎?他有些犯難。礙於「良知」,他沒辦法殺害任何人類,所以渾
沌派那起綁匪都在醫院活得好好的。他們若勢在必得,重整後就會追殺過來。

原本他想借紅十字會的威名鎮壓,省些手腳,但這裡只有個小辦事處,裡頭的孩
子經驗不足,想來那些詭徒也不甚怕懼。

「我們惹了一點麻煩。」漸微說,「我想你看過公報,知道有兩個孩子在列姑射
總部被綁架。」

「我知道。」處長點點頭,不經意的瞄了鄭劾一眼,又猛回頭盯著他看,臉孔漸
漸發白。「他…他就是…就是…」

完蛋了!他明明看過照片,卻現在才認出來!

「紅十字會又不是警察局,我們不辦綁架,認得慢些也應該。」漸微緩和了處長
的驚恐,「這孩子讓渾沌派綁架,是我路過救了。但渾沌派的那些詭徒大約不會
放過我們。我想總部會派人來接,但在那之前,我們得請求貴處庇護。」

「說這什麼話!?」處長嚷了起來,臉孔潮紅。「這是我們份內事,怎麼可能看
著罪惡在眼前發生?我這就去加強戒備…」

處長衝了出去,沒多久,鄭劾講完電話,滿懷心事的掛上。

看著漸微耐心而關懷的等著他說話,鄭劾深深吸口氣。「…瀲灩好像被渾沌派另
一群人抓走了。」他頓了頓,為了自己的無力分外傷心,「上邪為了我們,元氣
大傷,現在臥病在床。」

漸微點了點頭,微微皺起眉。他是知道都城聖魔上邪是鄭劾瀲灩的監護人,也聽
聞過他的手段。在他漫長的旅程中,有些願意與他交談的眾生,提起這位聖魔,
不是股慄,就是極度敬畏。

都城是打過什麼仗,讓這位人人懼怕的聖魔也重傷呢?

「總部的叔叔說,要我待在這裡別走。」鄭劾心煩到不想去管輩分問題,「他們
會盡快派人來接我。」

「那就好。」漸微神情稍霽。

「不好。」鄭劾衝口而出,「我不想回去。」

漸微挑起眉,卻沒說任何話,依舊耐心的等他解釋。

他不知道怎麼解釋現在的心情,紛亂而焦躁。「…我明明知道她可能被抓到這裡
…明明知道!難道我可以裝作不知情的回去安全的地方等?我等不下去!漸微,
他們不會好好對待她的…她不知道吃了什麼苦頭!她功力化了個乾乾淨淨,連防
身的能力都沒有!她沒有我不行的!」

他握緊雙拳,卻沮喪的發現了更糟糕的事實。

「因為不是林黛,所以不行,對嗎?」他難過得幾乎要爆炸,「我沒有她也不行
!我不知道什麼情不情的,我不知道!但六年了啊!六年來,都是她在我身邊,
我在她身邊的!我我我…」

回顧這近萬年的生命,只見一片慘白,什麼值得記憶的顏色都沒有。反而是這六
年,失去所有一切的六年。

鮮明輝煌的抹下最燦爛的一筆。

不管是恐懼憂傷,還是歡笑暢懷,瀲灩總是在他身邊,轉頭就可以看到矮他一個
頭的冰樣嬌顏。她大半的時候都是冷靜沈著的,但卻會為了他蒼白的、被操弄的
命運放聲大哭。

失去力量,他才感到生命絕對的無常,過去遵守的嚴格戒律和種種法規如此可笑


真的蛻變成神靈,又怎麼樣呢?更長更寂寥更慘白的無限生命?若沒有人可以守
護,可以同笑共哭,那又有什麼意義呢?

「或許你不懂…」鄭劾嗚咽起來,覺得沒有什麼可以堅持的了。他從來沒有真正
的當過一個凡人,甚至沒有過童年。

出生不久他就有了靈智,知道要自制、理性,冷靜。

但他現在只想崩潰的大哭大叫,粗暴的將那些混帳桎梏打個粉碎,混亂而憤怒的
發洩。

「不對,我懂。」漸微靜靜的說,「雖然你的話語非常的混亂沒有條理,但我明
白了。那麼…」他站起來,「你要跟我走嗎?」

鄭劾帶著淚痕的臉孔猛然抬起,愣愣的看著平靜的漸微。

「我應該知道混沌派的組織分布。」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你若跟著我,戰力
約有紅十字會特機二課十人小隊的總和。你要嗎?你若願意,我負責和來接你的
人解釋。」

「…為什麼?」

「是啊,為什麼?」漸微有些困擾的笑笑,「我並不是那麼愛管閒事的…我也覺
得負責到這裡就夠了。」

他眼光飄遠,「但你還活著,你想見的人也應該活著。活著並且有機會見面…這
是非常美好的事情。實在是…我再也想不出有更美好、更值得追求的事情了。」

他沒再多做解釋,但鄭劾卻比誰都懂他的意思。

不要留下遺憾。千萬不要…留下什麼遺憾。

「我跟你走。」鄭劾的聲音發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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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血緣


他們的出發還是受到一點耽誤。

畢竟他們不是什麼擁有飛天鑽地大能的法師之流,傳送陣這種法術也還沒在這個
世界出現。紅十字會只是一群人的集合,或許就能力好那麼一些,但也就這樣。

即使總部一再跳腳,還是必須要通過種種簽證、公文、盤問、報告書…即使用特
急件處理,還是在二十四小時後才抵達。

在那之前,已經傳來深圳辦事處被攻擊的消息。但除了緊急調派附近單位薄弱的
兵力支援,總部那邊也只能徒勞無功的繼續跳腳。

渾沌派並不全是笨蛋,發現漸微帶著鄭劾進入深圳辦事處,就知道必有後援。若
讓戒備的總部特勤隊前來,或者更糟糕一點,特機二課派人來接,恐怕機會非常
微小。

雖然在可能的範圍內,並不想跟紅十字會有任何衝突。但狗逼急了都會跳牆,何
況他們這些修煉者。

現在師父的確行蹤不明,但若他突然冒出來要人,卻什麼也交不出來…

那還不如拼看看,最少有個交代。最壞也只是讓紅十字會抓去監牢,但司法系統
肯跟你講人權講道理,他們那個可怕的師父是不跟你講這些屁話的。

拼一拼,說不定還有活路。若不拼…師父恐怕連痛快都不給,零零碎碎的拖很久
才斷氣…

就因為這樣,本來鉤心鬥角的師兄弟立刻團結一心,瘋狂的攻擊深圳辦事處。

若只是這些年輕沒有經驗的紅十字會員,說不定一戰即潰,但他們卻萬萬沒有想
到會踢到漸微這個鐵板。

只見一個斯文的中年大叔,舉重若輕的扛起「兩門」火箭砲,左右開弓的轟然開
火,一傢伙就打爛了他們苦心佈下的迷魂陣陣眼,還一點後座力都沒感覺的,站
在二樓的陽台上當狙擊手,幾乎有前臂長的手槍彈無虛發,一槍就讓一個人倒地


什麼法術、法寶,在他眼前宛如無物。隨著他腳邊飛跳著增加的彈殼,渾沌派倒
下的人越來越多。等他們驚覺應該先解決這個致命的狙擊手時,鎮定下來的辦事
處幹員已經部署完畢,開始用薄弱的兵力反攻。

雖然靠著人海和法寶的優勢,形成了僵持之勢。他們預先制住了深圳市長也讓警
察單位不敢來援,但拖下去絕對不是辦法。

「把人交出來!」他們將頭破血流的市長拖到前線,「你們想看市長死嗎?」

「死不死不是我們控制的了的。」漸微迅速敏捷的反擊,「拿刀架在他脖子上的
是你們可不是我們。」

「…放下武器!」帶頭的大吼,「不然我就殺了他!」

「你試試看啊。」漸微打直手臂,巨大的手槍發出森冷的光,「他死了,你覺得
你逃得掉嗎?」

在他溫和卻冰冷的眼神中,帶頭的門人像是看到死亡的翅膀。有幾秒,他覺得頭
昏,天地像是在旋轉般…

直到槍聲的巨響才將他驚醒。他手底顫抖的俘虜一軟,而他看到自己前胸濡濕,
血跡不斷擴大。

那個男人…那個斯文的男人,居然對著人質開槍,並且打中他。

眼前一花,俘虜已經到了漸微手上,他露出一絲微笑,背著像是死掉的市長躍上
二樓陽台。

「他沒死,只是需要救護車。」漸微淡淡的將氣息微弱的市長交給處長,「噢,
請通知警方市長脫困。這總可以來保護我們這些無辜市民了吧?」


等總部的人到來時,只見一片激戰後的焦痕。

渾沌派第一次遇到這麼重大的挫敗。西南原本是他們的老巢,門人眾多,舉足輕
重,連地方政府都不敢輕掠其鋒。但因為清泠子失蹤,群龍無首,又撞上了漸微
這樣可怕的祕密武器。

「哎呀,好久沒看到你這麼華麗演出了。」渾厚低沈的聲音在漸微的身後響起。

「呵。」漸微笑了,「你不是離開了紅十字會?怎麼又幫他們跑這趟差?」他轉
身,溫和的看著和他差不多高的聖。

「這辦事處的孩子,幾乎都是法學院出身的。」聖靜靜的說,「有的念完六年課
程,有的是短期研修。但不管如何,都是我的學生。」

他笑,滄桑的臉孔依舊有著當年的孺慕,「而且,我也很想念你,漸微老師。」

漸微拍了拍他的肩膀。
漸微開始幫紅十字會開發原型機的時候,紅十字會特別派了一些在機械上有長才
的幹員來跟他學習。但能跟上他的幾乎都是特裔。

畢竟漸微的研究偏向法術與科技的結合,光是理性的機械才華是不夠的,通常能
學得來的,都是天生有術法的天賦(特裔居多),又對理性機械有興趣的年輕人


聖可以說是漸微最得意的學生。他遭遇過信仰的背叛和回歸,對人情世故感觸特
別深。所以除了從理性和神祕的角度去學習漸微的技術外,甚至可以體會漸微賦
於其中的人道精神。

這些跟從他的學生,或多或少都接受了他這種宛如太極般,理性和神祕的互補思
想,但這些多半是特裔的學生,也因為體制和血緣,幾乎都集中到特機二課。

這奠基了日後特機二課在紅十字會獨特的研究系統和地位,而聖也因緣際會的成
為開發小隊隱然的領袖。

雖然跟隨的日子很短,不過兩三年,不過開啟了聖和其他學生一個更遼闊無邊際
的和諧眼界,也彌補上人才短缺,耆老凋零的窘境。

這一切,是一個機器人心不在焉的無心插柳,卻達到非常豐美的偉大成就。



「哦,我還在想,怎麼會別開生面用這麼奇怪的載具…看到有人騎著吸塵器,我
還失笑了。原來是你們這些頑皮的學生呀?」漸微笑問。

「這倒跟我們沒有大關係。」聖挨著漸微坐下,「那是夏夜學者的發想…我頂多
是幫著做點修改,讓法力不足的學生也能操作而已。」

他們就著這個種奇妙的載具討論了一會兒,一旁的鄭劾聽得津津有味。

聖瞥了一眼鄭劾,又仔細的看了看他。「我們見過一面。」

鄭劾猛抬頭,看著有些面善的聖,「…中都火車站。」

「是。我那幾個弟子還忿忿不平呢。」聖微笑,然後又嚴肅起來,「那個小姑娘
…紅十字會會傾全力找到的。不要太憂心了。」

鄭劾沈默了下來。他並不是不相信紅十字會,但他沒辦法坐著等待。

「這孩子不跟你們走。」漸微淡淡的說,「他跟我走。若有任何關於那小姑娘的
情報,都彙報到我這兒來。」

聖微微變色。或許鄭劾不知道有什麼不對勁,但這真的讓聖大大驚訝了。他這位
神祕而溫和的老師,非常堅決的和紅十字會劃清界線,既不接受獎賞,也不聽從
指揮。

正因為如此,即使他在紅十字會的地位非常崇高,他也極度狷介的不去使用任何
特權。

「…這是命令嗎?」聖謹慎的問。

「是。這是最高顧問動用『顧問特別行政指令第七條』,『最高顧問得到榮譽會
長與現任會長的許可下,可動員紅十字會所有資源,包括人力與資訊的協助。』
。」

關於『顧問特別行政指令』,在紅十字會的高層年年都引起熱烈的討論,每年都
有人倡議廢除。眾所皆知,紅十字會唯有一個最高顧問,而這個最高顧問享有這
樣崇高的動員指令,根本是不適宜的。

榮譽會長不置可否,但連跟榮譽會長有些微妙對立的會長都強烈反對廢除。會長
或許企圖心旺盛,但不是笨蛋。他認識這位無欲無求的最高顧問,也知道他的機
器人身分。

身為一個可以自我改造、轉移思想,壽命簡直難以計算的「人」,他什麼也不缺
,不在紅十字會也無所謂,但紅十字會卻缺他不可。

歿世之後,紅十字會能夠強勢的凌駕於所有政府機器之上,除了信念,還有強大
的武力作為後盾。而漸微就是所有武力的基礎。

而這位什麼都不需要,連薪水都不收的機器人顧問,卻有著太人性的一面。每當
他動用一次特別行政指令,就會默然的接受紅十字會五年左右的「請求」。

對一個太嚴守原則的顧問,這則簡直是無限上綱的「特權」,卻只是他的「枷鎖
」。


「我已經跟會長請求過了,他欣然同意。」漸微淡淡的說。當然,起碼還附帶了
十幾條令人發煩的「請求」。「明峰也只叫我看著辦,他現在沒空。」

這吸引了聖的注意。「所以,是真的了?你可以連絡上行蹤不明的禁咒師?」

「這不難。」漸微卻不打算加以解釋。

「老師,你沒必要連我都瞞著吧?」聖戳了戳他的肩膀,「他到底在忙什麼?連
我都找不到他的蹤影。」

漸微充滿責難的看他一眼。「我就說過,你不要把網路和資訊安全視為無物。你
呀,外表是個恭敬的神職,骨子裡卻這樣叛離規則…什麼禁忌都想去闖一闖。更
何況,你現在離開了紅十字會,不是當中的一員,更沒有立場做這等駭客之事…


「既然知道我不在紅十字會了,有差都抓我義務幫忙是怎樣?」聖咕噥著,「不
過老師,我不會被你轉移焦點的。我現在不是紅十字會的相關人員,總可以當作
師生閒聊,說說禁咒師的下落吧?」他的語氣有著掩蓋不住的關心。

禁咒師行蹤成謎已經將近十年了。之前還知道他巡視地維,現在完全沒有回報。
雖說現任會長也幹得有聲有色,但還是有種隱然的不安在紅十字會瀰漫著。

漸微沈默了一會兒,張開一個隔絕聲音的力場。

「我想,紙包不住火,若不成功,恐怕又是一場災難…給你一點底也好。但在那
之前,還是不要引起無謂的騷動吧。」

漸微淡然的說,「我問你,當白蟻的社會失去了白蟻后,會怎麼應變?」

「自然解構呀,再不然…」聖回思一想,容顏慘白,「…再培育出一隻新的蟻后
。」

「是呀。但無比真正的白蟻聰明太多了。他們不是培養一隻,而是培養一窩。這
些未成年的白蟻后,就放在新地維中,賴那些犧牲的眾生壯大。」漸維笑了一聲
,卻顯得冰冷,「他在那邊竭盡全力的消滅這些啃噬地基的災禍,你們還拿些雞
毛蒜皮的小事,問他怎麼不出來管管。」

聖語塞,湧起一股深刻的哀傷。

十三夜帶著白蟻后泅泳向無盡之洋,為他們爭取到的時間,居然是這樣的短暫。
漸微開始幫紅十字會開發原型機的時候,紅十字會特別派了一些在機械上有長才
的幹員來跟他學習。但能跟上他的幾乎都是特裔。

畢竟漸微的研究偏向法術與科技的結合,光是理性的機械才華是不夠的,通常能
學得來的,都是天生有術法的天賦(特裔居多),又對理性機械有興趣的年輕人


聖可以說是漸微最得意的學生。他遭遇過信仰的背叛和回歸,對人情世故感觸特
別深。所以除了從理性和神祕的角度去學習漸微的技術外,甚至可以體會漸微賦
於其中的人道精神。

這些跟從他的學生,或多或少都接受了他這種宛如太極般,理性和神祕的互補思
想,但這些多半是特裔的學生,也因為體制和血緣,幾乎都集中到特機二課。

這奠基了日後特機二課在紅十字會獨特的研究系統和地位,而聖也因緣際會的成
為開發小隊隱然的領袖。

雖然跟隨的日子很短,不過兩三年,不過開啟了聖和其他學生一個更遼闊無邊際
的和諧眼界,也彌補上人才短缺,耆老凋零的窘境。

這一切,是一個機器人心不在焉的無心插柳,卻達到非常豐美的偉大成就。



「哦,我還在想,怎麼會別開生面用這麼奇怪的載具…看到有人騎著吸塵器,我
還失笑了。原來是你們這些頑皮的學生呀?」漸微笑問。

「這倒跟我們沒有大關係。」聖挨著漸微坐下,「那是夏夜學者的發想…我頂多
是幫著做點修改,讓法力不足的學生也能操作而已。」

他們就著這個種奇妙的載具討論了一會兒,一旁的鄭劾聽得津津有味。

聖瞥了一眼鄭劾,又仔細的看了看他。「我們見過一面。」

鄭劾猛抬頭,看著有些面善的聖,「…中都火車站。」

「是。我那幾個弟子還忿忿不平呢。」聖微笑,然後又嚴肅起來,「那個小姑娘
…紅十字會會傾全力找到的。不要太憂心了。」

鄭劾沈默了下來。他並不是不相信紅十字會,但他沒辦法坐著等待。

「這孩子不跟你們走。」漸微淡淡的說,「他跟我走。若有任何關於那小姑娘的
情報,都彙報到我這兒來。」

聖微微變色。或許鄭劾不知道有什麼不對勁,但這真的讓聖大大驚訝了。他這位
神祕而溫和的老師,非常堅決的和紅十字會劃清界線,既不接受獎賞,也不聽從
指揮。

正因為如此,即使他在紅十字會的地位非常崇高,他也極度狷介的不去使用任何
特權。

「…這是命令嗎?」聖謹慎的問。

「是。這是最高顧問動用『顧問特別行政指令第七條』,『最高顧問得到榮譽會
長與現任會長的許可下,可動員紅十字會所有資源,包括人力與資訊的協助。』
。」

關於『顧問特別行政指令』,在紅十字會的高層年年都引起熱烈的討論,每年都
有人倡議廢除。眾所皆知,紅十字會唯有一個最高顧問,而這個最高顧問享有這
樣崇高的動員指令,根本是不適宜的。

榮譽會長不置可否,但連跟榮譽會長有些微妙對立的會長都強烈反對廢除。會長
或許企圖心旺盛,但不是笨蛋。他認識這位無欲無求的最高顧問,也知道他的機
器人身分。

身為一個可以自我改造、轉移思想,壽命簡直難以計算的「人」,他什麼也不缺
,不在紅十字會也無所謂,但紅十字會卻缺他不可。

歿世之後,紅十字會能夠強勢的凌駕於所有政府機器之上,除了信念,還有強大
的武力作為後盾。而漸微就是所有武力的基礎。

而這位什麼都不需要,連薪水都不收的機器人顧問,卻有著太人性的一面。每當
他動用一次特別行政指令,就會默然的接受紅十字會五年左右的「請求」。

對一個太嚴守原則的顧問,這則簡直是無限上綱的「特權」,卻只是他的「枷鎖
」。


「我已經跟會長請求過了,他欣然同意。」漸微淡淡的說。當然,起碼還附帶了
十幾條令人發煩的「請求」。「明峰也只叫我看著辦,他現在沒空。」

這吸引了聖的注意。「所以,是真的了?你可以連絡上行蹤不明的禁咒師?」

「這不難。」漸微卻不打算加以解釋。

「老師,你沒必要連我都瞞著吧?」聖戳了戳他的肩膀,「他到底在忙什麼?連
我都找不到他的蹤影。」

漸微充滿責難的看他一眼。「我就說過,你不要把網路和資訊安全視為無物。你
呀,外表是個恭敬的神職,骨子裡卻這樣叛離規則…什麼禁忌都想去闖一闖。更
何況,你現在離開了紅十字會,不是當中的一員,更沒有立場做這等駭客之事…


「既然知道我不在紅十字會了,有差都抓我義務幫忙是怎樣?」聖咕噥著,「不
過老師,我不會被你轉移焦點的。我現在不是紅十字會的相關人員,總可以當作
師生閒聊,說說禁咒師的下落吧?」他的語氣有著掩蓋不住的關心。

禁咒師行蹤成謎已經將近十年了。之前還知道他巡視地維,現在完全沒有回報。
雖說現任會長也幹得有聲有色,但還是有種隱然的不安在紅十字會瀰漫著。

漸微沈默了一會兒,張開一個隔絕聲音的力場。

「我想,紙包不住火,若不成功,恐怕又是一場災難…給你一點底也好。但在那
之前,還是不要引起無謂的騷動吧。」

漸微淡然的說,「我問你,當白蟻的社會失去了白蟻后,會怎麼應變?」

「自然解構呀,再不然…」聖回思一想,容顏慘白,「…再培育出一隻新的蟻后
。」

「是呀。但無比真正的白蟻聰明太多了。他們不是培養一隻,而是培養一窩。這
些未成年的白蟻后,就放在新地維中,賴那些犧牲的眾生壯大。」漸維笑了一聲
,卻顯得冰冷,「他在那邊竭盡全力的消滅這些啃噬地基的災禍,你們還拿些雞
毛蒜皮的小事,問他怎麼不出來管管。」

聖語塞,湧起一股深刻的哀傷。

十三夜帶著白蟻后泅泳向無盡之洋,為他們爭取到的時間,居然是這樣的短暫。
的確,當十三夜將無的白蟻后帶往無盡之洋後,無蟲群陷入了慌亂狀態,有段時
間幾乎是銷聲匿跡的。

就是這十來年的光陰,和無有神祕連結的病毒零,在無蟲恐慌、紅十字會大量使
用13疫苗,和擁有抗體的生物漸漸增多,病毒零的毒性衰減,漸漸成為不再致命
,可望痊癒的疾病。

棘手,但不是沒有希望。

卻在這個時候,明峰發現某些新地維失去活力,非生非死的眾生大量消失。新地
維像是被掏空般,間接造成力流狂暴的混亂,或者是病毒零再次猖獗。

非生非死的眾生會自然衰滅,但大抵上會維持一個穩固的平衡。衰滅一個自我犧
牲者,往往會有人魂或妖魄自動補位。但這樣大規模的消失,實在太奇怪了。

他深入根柢,卻發現了一隻剛剛成形的白蟻后。清除了這隻,又發現了更多的白
蟻后。

這實在太糟糕了。

他將白蟻后的殘骸帶回去和漸微討論,他們一致認為,這實在是不尋常。這麼多
的白蟻后若成形,將會將無蟲群分裂數個族群,不再歸於統一的意志之下。

「對,這會形成對立,甚至無蟲群會相互交戰。」漸微觀察眾生已經有很長的時
間,他冷靜的判斷,「但戰爭未必導向毀滅,反而會促進聯盟等文化行為,甚至
刺激社會文明的進展。再說,如此一來,損失一個白蟻后,只是損失一小部份的
無蟲群,而不是全部的無蟲群都陷入難以統合的慌亂。」

明峰沈默了很久,眼神複雜的注視著白蟻后的殘骸。「…我該這麼做嗎?」

「什麼?」漸微有些不懂他的意思。

「他們拼命想活下去,而他們也是這世界的一份子。」

漸微有些困擾的笑起來,「你問我怎麼合適?我不是人類,更不是眾生…」他想
了一下,「但我娶了人類當妻子,人類是我的眷族。我若看到一個人受疾病之苦
,就會想要送他去醫院殺死他體內所有的病毒。病毒也是這世界的一份子…但我
是個偏心的機器人,我只想自私的保護自己的眷族。

「無的問題我幫不上忙,畢竟我是站在理性這邊的機器人,所有的法術都是仿效
…雖然很有效。但根本上是不同的。我去不了地維所在地,那是神祕所及的地方
,卻不是我的領域。」他遺憾的搖搖頭,「可以的話我也想去。這裡可是林黛的
世界,她的血緣依舊活在這片大地上。」

靜默了一會兒,明峰笑起來。「雖然心性種族都不同,但你會跟那個該死的麒麟
相處的很好。」


之後明峰神祕召集了一群術者,可能是橫跨末日僅存的高人。據說當中有龍、獨
角獸,甚至有無的眷族。

這個跨越眾生與人類的團體,簡稱「議會」,分頭用他們的天賦去驅除和消滅成
形或未成形的白蟻后。

這是艱困、並且徒勞無功的努力。他們消滅的速度遠遠不及無蟲群瘋狂生產白蟻
后的速度。但除了這樣,他們無法可想。

擁有神祕並且可以抵達地維所在地的人已經非常稀少,能夠動手驅除,並且消滅
白蟻后的更是鳳毛麟角。

直到今日,議會成員只有七人,唯有四人可以獨立運作,其他人都必須藉助外力
或聯手出擊。

明峰是因為純血彌賽亞的天賦可以剋制無,而大師傅最讓人吃驚。他身為一個不
自然的半樹妖,卻可以藉助土壤內諸植物的根之力束縛粉碎無的白蟻后。

應龍環也加入了議會,天生的龍吟是他的利器。但他功力未復,往往需要漫長的
休養。不過他的孩子倒是表現的很出色,只是年紀太小,往往要跟父親一起出動


讓明峰最意外的是,尤尼肯也沈默的加入了議會。這個身為無之眷族的英靈,居
然願意離開春之泉,成為議會最有效最兇猛的戰力。

即使這樣,還是遠遠不夠的。他們陷入了註定無望的苦戰,只希望將無蟲群的注
意力吸引過來,不要造成更大更即時的危害。


「…我居然一點點都不知道。」聖很懊惱,「只要他願意,誰都會願意赴湯蹈火
,當然我也…」

「沒找你,當然是你不行。」漸微淡淡的說,「別沮喪,我都不行了。孩子,」
他和藹的對著外表看起來和自己差不多的聖說,「這世界每個人都有自己應該堅
守的位置。你的位置既然不在最前線,自然有你該做的事情。

「我相信這個世界。連天柱折地維絕都沒垮了,不會有幾隻蛀蟲就垮得一塌糊塗
。你做你該做的事情,我做我該做的事情…」

拍了拍聖的肩膀,「坦白說,當初教你們的時候,我不知道會教出紅十字會最聰
明卻最離經叛道的工程師,更不知道他會去法學院教出一批批善於戰鬥的學生。


漸微對著在力場外跑來跑去、活力充沛的會員點點頭,「你教出了一群好孩子。
說不定還會教出比禁咒師更厲害的角色。」

聖原本鬱結的臉孔笑開了。「唔,若教出明峰般的學生,我倒是面上有光。若是
前任禁咒師…我可不知道是福音還是災難了。」

漸微也跟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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瀲灩遊II 第四章(四)
兩個大人交談,鄭劾在一旁靜靜的聽,並且思索。

他在這個異界已經生活了幾年,當然知道病毒零、無蟲。但不太有人去談論,畢
竟距離現實生活很遙遠…起碼距離北都城很遙遠。

現在靜思一想,反而越來越覺得奇怪。

基本上,無蟲根本不應該存在。因為他所在的世界,根本沒有這種東西。

對於這個異界,瀲灩下過簡單的結論。她說,這處的異界應該是某個來自歐姆的
修道者,操弄某種法器弄出來的仿界。

「誰會做這種白癡的事情?」鄭劾還瞪了她一眼。

「先不論白不白癡,」瀲灩心平氣和的問,「在你功力尚在時,弄不弄得出來?


「廢話。」鄭劾沒好氣,「別說我,妳也成。搞不好還不用什麼法器,靠功力就
扭捏的出來…但誰會智障到這種地步?好比每個人都可以去圖書館查怎麼做炸彈
,零件還都買得到。但誰會沒事做一個,然後亂扔到自己家或別人家?」

瀲灩讓他逗笑了,「雖然古怪,但這比方倒有些道理。不過總有炸彈狂,所以有
些神經病會搞如此逆天之事,也不是太意外。」

「我不相信有這種事情。」鄭劾對這種念頭極度厭惡。「讓我知道道門中有這樣
枉顧天理、喪志敗德之輩,必定帶整個憲章宮的人去抓來關到魂飛魄散!要扭捏
出這樣一個無中生有、充滿生命的星球,勢必要集中所有生氣,附近幾個星系都
會成了死城!拜託一下,就算跟我們形體不同,那也是生命欸!那不是一百兩百
個人,是星系,是以星系為單位啊!那是恆河沙計算的生命,哪個不正常的人可
以下手殺死這麼多生命?!」

瀲灩沒跟他爭,只是聳聳肩。但他漸漸的,也不得不承認,瀲灩的推論可能是正
確的。

但既然是仿星,為什麼會出現這種原星沒有的東西呢?

等聖離開了,他開口問漸微,「無…到底長什麼樣子?」

「我忘了,你來自異界,沒見過這種東西。」他凝望虛空,「剛好辦事處有個標
本,我帶你去看看吧。」

他們走下防護森嚴的地下室,隔著玻璃櫃看著被凝在壓克力裡頭的無蟲。

鄭劾的禁制已經讓漸微解開了,重獲法眼的他,瞪著他們稱為「無蟲」的東西。

「這…這根本不是什麼無蟲。」他搔搔頭,「這個東西,嗯…我們也說是蟲,但
根本就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玩意兒…不過是渣滓。」

「渣滓?」漸微奇怪的看著他。

鄭劾滿心想說,卻只自棄的嘆口氣。真氣餒。若是瀲灩在,一定可以用最簡單的
方式說明。

「請你把他拿出來。」鄭劾請求他,「這玩意兒還沒死透呢。」

「…非常危險的。」漸微更驚訝了,「我不會感染,但是…」

「我也不會。拜託,請相信我…」鄭劾絞盡腦汁,「呃,最少你也相信一下,『
遠來的和尚會念經』吧。」

他困惑了一下,但還是依言取出無蟲,只是在那之前,徹底關閉整個地下室。

那隻標本,一脫離了壓克力,扭曲而尖叫的撲向鄭劾。在漸微行動之前,那隻無
蟲僵在半空中,動也不能動。

鄭劾幾乎沒有做什麼事情,只是掐了幾個簡單的手訣,憑空出現了一個光亮燦然
的的符文,輕輕啪啦一聲,符文一接觸到無蟲,輕輕一響,無蟲就炸得屍骨無存
,什麼都沒有。

鄭劾的表情很平靜。道魔相爭歷史非常長遠,他也不知道跟黑魔交手幾千萬次。
這種渣滓他見得多了,每每黑魔爆炸就會生一堆,跟跳蚤一樣討厭,但也一樣脆
命。

他不懂為什麼這會成為這個仿星的災難。就像漸微不懂為什麼他能夠這麼若無其
事的消滅無蟲。

「生物就具備…」鄭劾苦苦想著怎麼翻譯,「『光性』與『闇性』,這是平衡的
主要構成。」他拿出當師尊時的耐性,「光性主導增殖發育,闇性主導衰老毀滅
。但只有光性,細胞無限制的生殖,只會是災難,生物會砰的一聲因為過度生殖
而毀滅,所以需要闇性壓抑。就是因為光與闇的平衡,所以萬物得以生存。」

他擔心的看了漸微一眼,「懂嗎?」

漸微用嶄新的態度看著這個少年,點了點頭。

「但有的生物可以操弄這種平衡,所謂逆天。其實修道者也是逆天中的一員…但
因為知道是逆天,修道者會更小心翼翼的不去觸犯更多平衡。包括妖靈神魔,都
會謹慎處理。

「但魔界是最敢觸碰禁忌的。白魔操弄光性,黑魔操弄闇性。黑魔和修道者打過
好幾千萬年的架,我們對他們最了解了。他們體內蓄了許多『闇』,一旦自體爆
炸就會通通跑出來啦,我們稱為『蟲』…」

其實鄭劾還滿苦惱的,是該翻譯成渣滓蟲還是垃圾蟲,總之,這種東西沒什麼威
脅性,普通一個沒啥修煉的小鬼都可以打發。原理很簡單,生物都帶著與生俱來
的光性,只要幾個簡單的手訣和符文,就可以讓這玩意兒過載然後爆炸。

轉眼看到一頭霧水的漸微,他有些氣餒。不得不承認,瀲灩是比他更善於教育笨
蛋的導師。

「…不懂嗎?」

「是不懂。」漸微坦承,「但我們相處的時間還很長,我會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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瀲灩遊II 第四章 補遺

自從姚夜書寫了一部「麒麟傳奇」,又重新勾起大眾對這位前任禁咒師的記憶。
一時之間,洛陽紙貴,還有趕著上檔,拍得狗血亂噴的偶像劇每天考驗觀眾的淚
腺和反胃的交錯反應。

在復古的同人誌風再起的災變後六十五年,有部色情漫畫脫穎而出,主角正是麒
麟和明峰。這部漫畫不但在粉絲間賣得嚇嚇叫,網路版更讓許多學生或上班族不
惜昂貴的網路費,屢屢擠爆該網站。

但某天,同人A漫的漫畫家卻發出驚人的慘叫。他的網站和原稿,隨著電腦的爆
炸,蕩然無存,甚至還衝擊到所有存著A漫的電腦,一時之間成了最不可思議的
病毒…只攻擊存有這套A漫的電腦,並且會炸得剩下一堆殘骸,卻什麼人也沒有
傷到。

***

十三夜渾然不知這起古怪的意外。但身在虛無之洋的她,卻發生了另一件讓她更
意外的事情。

她做夢了。

這簡直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她身在虛無之洋,日裡遨遊,夜裡就會追尋聖的夢境。她用不著飲食,自然也不
用睡眠,更不要提做夢了。

但她就是莫名的睡著,並且做夢,也因此誤了一夜的約會。

「妳昨晚為什麼沒來?」聖焦躁又緊張,「我很怕…」

「我…」十三夜恢復人的模樣,表情非常困惑,「我做夢了。」


那是個說不出有什麼意義的夢。

她看著一個待在星門前握拳咆哮的女子,細肩帶、短褲,皮大衣,踏著沈重的獵
靴。全身環繞著蒼青色的火焰。另一旁,穿著古裝的麗人,身影縹緲幽幻的柔聲
勸著。

十三夜覺得眼熟,卻一下子想不起來。

「…我誰?我可是甄麒麟!」她大吼大叫,「會是那種跪在男人面前『承歡膝下
』的蠢物嗎?!更不要說跪在那個笨徒弟的腳邊!是男人該跪在我面前吻著我靴
前的泥巴,怎麼可能這樣?!我非宰了那個亂畫的混帳不可!」

「…那只是同人誌哪,主子。」幽幻的麗人細聲勸著,「之前妳不也看過?妳還
看過小叮噹和大雄的…」

「畫得很難看。」她似乎冷靜了點,「真奇怪,這些畫A漫的不能把情節畫得稍
微合理點嗎?哪個正常人會這樣就去床上滾?到底是畫給誰看的?」

…這算是重點嗎?

「主子,別氣了。」麗人溫柔的說,「我們還是趕緊找到星門好回家,哪有時間
跟這些小孩子發火呢…?」

「也對啦…黃粱真是的,願賭服輸,說要放鬆,結果這麼小氣!星門千千萬萬,
我要摸到哪一年…」一轉眼,看到星門內呼天搶地的A漫漫畫家,火氣又上湧,
「沒酒喝、沒飯吃,我已經夠火了,居然拿著我亂畫!伸出孤拐讓我打五下散心
,我就饒了你這蠢貨!」

麗人一把抱住那位叫做麒麟的女子,「主子,主子!冷靜啊∼我們不能胡亂消耗
配額,你已經耗掉一次去炸他的電腦了,我們只剩下不到十次的機會,別出人命
哪…」

「炸他電腦是便宜他了。」麒麟發牢騷,「雖說不用吃喝,但癮頭這種東西,根
本就無關營養嘛。我錯過了好多頓美食和美酒…」

「…等我們出得去了,妳還會有更多頓美食和美酒。」麗人擔心的看著麒麟,連
旁觀的十三夜都捏把冷汗。

看麒麟這種殺氣騰騰的模樣,她覺得星門內那個漫畫家可能會死無全屍。

「算了。」麒麟露出一個帶邪氣的可愛笑容,大方的攤攤手。「沒辦法,像我這
麼聰明智慧,美麗善良又有魅力的女人,誰都會愛上我。得不到我,就只好毀了
我,我能了解的。」

「………………」

「但不能畫漂亮一點嗎?」麒麟抱怨著,「那種姿勢,真是醜翻了。我年輕的時
候沒被生育的慾望俘虜,就是因為這種翻肚青蛙似的姿勢啊!我說啊,就算打算
當個色情漫畫家,也該好好的研究怎樣畫出最美的畫面吧?」

「…主子,一般都是這種姿勢的。」

「欸?真的嗎?沒其他的?蕙娘,妳跟俊英也是這種姿勢?」

「…走妳的路,主子。」麗人惱羞了,「妳到底想不想吃飯喝酒?」

「……討厭的黃粱,到底哪個星門才對啊…」

然後,麒麟的視線和十三夜相對。她錯愕了一秒鐘,「…噬菌體?」

***

「然後呢?」聖呆了呆。

「然後我就醒了啊。」十三夜搔了搔頭,「我真的不知道這有什麼意義。」

「我也不太清楚。」聖笑了起來,「但我知道有個人,願意付出一半壽命,知道
這個奇特的消息。」


但因為這個奇特的消息,聖忘記跟十三夜談及鄭劾的事情,要到很久很久以後,
他們才會談到這對來自異界的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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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希望


等漸微弄明白了鄭劾的意思,他湧起了一股希望,只是這股希望被澆熄的很快。

他們已經啟程追尋瀲灩的行蹤,「拜訪」了渾沌派的各個分部(引起一陣雞飛狗
跳的風潮),但漸微是個優秀的人工智慧體,即使一面旅行,追蹤與搜尋失蹤少
女,並且和鄭劾交流關於無蟲的知識,另一方面,他還可以多工的思索和研究,
並且發佈給紅十字會總部的實驗室。

實驗結果雖然不算失敗,但也不算成功。鄭劾宛如呼吸般,簡單而有效的手訣和
符文,其他人卻幾乎無法正確的使用。最好的情形只是重創了無蟲,最壞的,甚
至會活化無蟲。

他和鄭劾就著實驗數據討論,鄭劾卻非常沮喪。

「…這兒的人都是混血兒。」他困難的試圖說明,「應該說,這裡的人可以活得
好好的,根本是個奇蹟。因為根本不平衡…但這種不平衡卻交錯成另一種恐怖平
衡…」

「但我可以使用,而且狀況良好。」漸微訝異了。

「那當然,你是純粹的物靈。只要你領悟到『光性』和『闇性』的運作,就可以
操作無誤。」

看著漸微困惑的神情,鄭劾感到無比的挫敗。他一直地位崇高,來到他面前的弟
子都受過嚴格的道門教育。

現在困在這鬼地方…他像是一個教博士班的教授,蹲下身來想要讓幼幼班、連尿
布都還沒脫下的小鬼,了解什麼是相對論。

他真的覺得非常絕望。

但漸微並不是一般的無知百姓,他是會思考的人工智慧體。他耐性而虛心的盡量
吸收了能懂的部份,並且開始開發辨認「光性」與「闇性」的儀器,順便將鄭劾
教授的手訣和符文寄給禁咒師。

但他不知道禁咒師會這麼激動,甚至還破例撥了長途電話回來,明明他很反對這
種浪費的。

「漸微,你真是個天才,我愛你!」明峰興奮得飛跳,「你是怎麼發明出這麼棒
的手訣和符文?原理是什麼?太強悍了天哪∼省時省力,太強了太強了∼」即使
訊號嘈雜,還是可以聽出他的狂喜。

「主人,你還在流血…」電話那頭,禁咒師的式神盡力想讓他冷靜,「你最少也
等我包紮…」

「英俊,不會死啦,傷很小…」他繼續對著漸微大叫,「你怎麼發現的?什麼原
理?能量產嗎?」

「…還在實驗階段,也不是我發明的。」漸微淡淡的笑了,「我需要你所有使用
後的實驗報告。你那邊的事幾時可以了?」

明峰的聲音明顯的垮下來,「想了?下輩子看看有沒有機會…總之還有十隻排隊
等我處理,不知道幾時還會再冒出來…」

「不管怎樣,你告個段落就來。」他頓了頓,「給我這個手訣和符文的人…說不
定是個關鍵。但你知道,我站在理性這邊,有些神祕我是無法深知的。我希望你
和他談一談。」

明峰雖然困惑,但答應盡快處理完畢就趕來。

之後明峰將數據送過來,漸微在旅途中分析,證明了他的假設。

純血人類、純粹物靈,之內的光與闇是平衡的。但一般人,尤其是特裔,因為血
緣的混雜和衝突,或多或少都偏離平衡。這就是為什麼無蟲可以造成這麼大的災
害,和病毒零如此肆虐的緣故。


「哎唷,終於懂了。」鄭劾大大的鬆口氣,卻又沮喪起來,「但懂也沒有用啊…
這根本就無法解決…」

「可以唷。」漸微淡淡的說,「眼睛視軸過長變成近視的時候怎麼辦?」

「…戴眼鏡啊?」鄭劾一整個莫名其妙。

「對呀。」漸微笑了笑,「不平衡矯正到平衡就好了。只要知道光性和闇性的比
例,就可以矯正到平衡為止。」


後來雖然耗費了許多經費和時間,產生的原型機也非常笨重,花了更多的時間改
良和微積化。但人間不再赤手空拳的面對無蟲的猖獗,也不再需要少數人日夜匪
懈、鞠躬盡瘁的耗盡所有。


或許冥冥中自有註定。漸微想著。若不是他一時心慈,從混沌派手底救了鄭劾,
或許他們從來不會相識,當然也不會有這種便利的武器,更不要想可以挺身對抗
無蟲的大軍。

更不會抱持著,「或許歿世會結束」這樣的希望。

但現在可以懷抱著這種希望了。
鄭劾隨著漸微漫遊了一年多,幾乎踏遍這片大陸。

很奇怪的是,原本赫赫揚揚、氣勢奪人的渾沌派,隨著時日過去,漸漸解體。很
可能是因為掌門清泠子失蹤的緣故。

據說清泠子和他的師弟共抗上邪,雖然逃脫,卻就此消失蹤跡。偌大的渾沌派因
此群龍無首,又因為綁架案,吸引了整個紅十字會的關心。國家政府趁此機會剷
除這個治安上的大患,不消一年,死的死、關的關,逃的逃。這個原本在詭徒中
有著極大名氣的門派,就這麼煙消霧散了。

當然,鄭劾和漸微的「拜訪」,往往是渾沌派總分舵最致命的一擊。

但不管怎麼訪查,就是查不到瀲灩的蹤跡。等確定最後一個分舵也沒有,鄭劾流
露出無助而茫然的神情,漸微摟了摟他的肩膀,他溫馴的低下頭,沒有閃避。

「這片大陸沒有,往別處尋就是了。」漸微溫和的說,「世界大的很,又不只有
這片大陸。」

「…我拖累你一年多了。」他低聲。

「什麼話?」漸微輕笑,「把我當外人?」

鄭劾將臉別開,心底滿滿的,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沒想到會在一起旅行這麼久。漸微默默想著。他越來越了解這個有著古老精魂的
少年,也越來越喜歡他。

真奇怪的孩子,真奇怪。他完全相信鄭劾說的,有著近萬年的壽命。的確,在許
多道學的經驗和法則上,他顯得非常純熟、甚至蒼老。談到組織結構和管理,也
有種接近完熟的理論和手段。

但另一方面,作為一個普通人的人際關係和規範,他卻顯得茫然,並且非常純真


本來他不懂,後來在旅途中,鄭劾談起他的出生,乃是為了當憲章宮的掌門。他
的人生和一切都環繞著這個目的,再也沒有其他。

這才讓漸微明白了。

人類,真是奢侈的浪費。他湧起一股苦澀。若說他漫長的生命有任何遺憾,就是
無法擁有和林黛的下一代。永遠無緣和自己生命的延續見面。

林黛一直知道他的遺憾,「…但我很快就壽終,沒辦法收養任何孩子。那很殘忍
。」

「我不想收養任何孩子。」

他並不是說謊。他並沒有大愛到可以愛別人的孩子,很可能是他非常自私的緣故
。他想要的,是他和林黛的愛情結晶,完成生物延續血脈的使命。

但他並不是生物。自然的,也不會有自己的孩子。

人類卻這樣誤用、虛擲,將子宮當成工廠,從未出生操弄到出生以後的漫長人生
,當作一種工具,只是為了維繫一個可笑的組織。

「你、你不要這種表情!」鄭劾粗聲說,「別跟瀲灩一樣,也別跟她一樣哭!」
他拼命忍著淚,「別讓我覺得…我很可憐!」

「…對不起。」漸微溫和的應著。

「不要說對不起!」他整個發怒了,「你又沒做錯什麼,幹嘛說對不起!我最討
厭你們這樣了!」

這麼兇惡,但心跳和血壓訴說的卻不是憤怒,而是傷心。

他覺得自己的心情很矛盾。漸微想著。

矛盾。他輕笑起來。一個機器人,卻有「矛盾」這種不合理的心情。但的確如此
。明明知道、並且應該尊重他的歲月,但還是情不自禁的將他當成一個孩子…自
己的孩子。

他和林黛,是這麼的像啊。同樣是蒼老又純真,深深受困的聰敏靈魂。這世界,
尤其是直系血親待他們這樣扭曲而苛刻。

他若真是我的孩子就好了。我絕對不會讓他被如此錯待。我不是人類,所以沒有
人類那種奢侈浪費的輕慢。

我絕不讓人傷害他。


漸微將這種心情藏得很深。他覺得這是一種一廂情願、不尊重鄭劾的心情。但他
破例將開發原型機的工作丟回去給特機二課,只是提供模擬圖和數據。過去他絕
對不會讓人插手自己的作品,但現在,他想要多點時間和鄭劾相處,而在旅途中
要開發這些太困難了。

但終究,他發現,鄭劾並不是不知道,甚至默認這種詭異的父子關係。

有回在「拜訪」渾沌派時,雖然全身而退,但誤中陷阱,他的車全毀,手臂也受
傷了,但鄭劾卻被飛起來的鐵片擊中小腿,血流如注。雖然緊急止血後,勉強可
以站起來,但看起來不能走了。

「我可以走。」鄭劾倔強的一抬頭,邁開步伐,一跛一拐的走了。

時值寒冬,大片大片的鵝毛雪沈重的落下。漸微有點犯難。雖說傷了手臂,但他
的肢體都可替換,不算大礙。低溫對他來說也沒有影響,但鄭劾失血後又失溫,
這樣很危險。

跟在鄭劾後面,他越走越慢,最後跌倒在雪地上。漸微趕緊將他扶起來,半跪著
拍去他身上的積雪。

「…我背你吧。」漸微溫和的說。「你若覺得不自在,就把我當成載具。比方摩
托車啊,還是自行車之類的…」

「閉嘴!」鄭劾激動的對他吼,「拜託你不要這個樣子!不要一副小心翼翼比人
類還低一等的樣子!什麼載具?沒禮貌!你不要侮辱我的…我的…」

他滿心話想說,卻說不出口。他漫長的一生,從來沒有體會過親情。出生有了靈
智之後,父母待他都宛如平輩,用對待未來掌門人的身分對待他。

或許是從來沒有擁有過,所以不知道失去什麼。直到瀲灩,直到這個該死的機器
人…尤其是這個該死的機器人。

他才知道自己失去什麼。

「不要侮辱我的…朋友!」他放聲大哭,「你是擁有比人類還好的靈魂的物靈,
我不許你這樣胡說!」

漸微呆了呆,轉身蹲下,鄭劾哭著攀在他背上。「…對不起。」

「不要說對不起!我討厭你說對不起!」鄭劾將臉埋在他的後頸窩。太丟臉了真
的…他堂堂憲章宮監院,活了這麼長久,卻對著比他幼小許多的物靈…抱持著父
親般的感覺。

太尷尬了,太丟臉了。

但是…他真的活過嗎?這樣的人生…真的是活著嗎?我…我真的像個人般生活過
嗎?

爹…我從來沒有喊過。我都稱呼自己的生父為「掌門」,母親則是「司院」。他
們從來沒有抱過我。

我真的活過嗎?

直到現在…落難至此的現在…我才覺得自己活著。我掛念著柔弱的瀲灩,並且孺
慕的望著漸微的背影。


當天晚上,鄭劾躺在醫院裡,漸微趴在床側睡著了。

他說過,他身體的某些組成屬於生物科技的一部份,所以需要睡眠減少磨損。所
以,他是個會睡覺的機器人。

轉頭看著熟睡的漸微,鄭劾遲疑的,輕輕喊了一聲,「…爹。」然後深深感到丟
臉…但感覺很好,非常好。

丟臉就丟臉吧,反正又沒人聽到。他放心的沈睡過去,連傷口的痛都不能困擾他。

只是漸微沒告訴他,他的睡眠和人類的定義不同,會有部份警戒和思考。所以,
他聽到那聲非常非常細微的呼喚。

也因此,微微的彎了彎嘴角。
在只有一扇窗的樸素石室裡,安靜的只有翻書頁的聲音。

戴著兜帽的修士望了望牢靠鐵門上的小孔,低聲問著,「彌賽亞大人心情如何?


負責看守她的神父恭敬的回答,「還不錯。」他遲疑了一下,才把好笑的感覺壓
下去,「…彼得主教的心情大約不太好。」

修士短暫的笑了一下,一閃即逝。厲害的小女人,真是厲害的。將她捉了來,既
不喊也不叫,冷靜沈著,眼底燃著冰冷尊貴的怒火,卻沒見到她發作過任何脾氣


明明是這樣稚嫩的少女,卻有著太滄桑而銳利的眼神。

一知道自己脫身無望,她很實際的轉而要求圖書和學習。教廷方面當然樂於她這
樣受教,不到幾個月,她已經熟知並且讀遍他們準備教育她的宗教學,並且像是
戰士般找出漏洞和缺失,往往讓準備教育她的老師狼狽而逃,不敢回顧。

尤其是將她抓來的主謀,彼得主教,更是讓她加倍的羞辱,雖然包覆著優雅文詞
的糖衣。

相對於彼得主教,同樣也是參與綁票的亞洛修士,待遇卻好多了。或許亞洛在這
群狂信者中,是比較溫和的鴿派,也可能是亞洛不曾試圖「矯正」彌賽亞的「邪
說」。

他恭敬的上前,輕輕的扣了門。少女冷淡而嬌懶的聲音響起,「進來。」

匍匐行禮,親吻了少女的裙裾。抬頭看她,亞洛心底湧起一股讚嘆和感觸。

這真的是上帝的傑作。當初她讓教廷強行「請」來的時候,還是稚嫩孩兒的模樣
。不過是一年的光陰,就像是含苞的蓓蕾,舒卷著溫暖的芬芳,初綻著從孩童轉
換成少女的絕美瞬間。

即使是他這樣不動心隱修多年的老修士,都不免有世俗之想。

難怪教廷方越來越不安。許多有幸得睹彌賽亞聖顏的年輕修士,幾乎將他們對神
的愛都轉到這個青春美麗的彌賽亞身上。

早晚會出事的。他想。在這個完全只有男人的教廷,絕對會出不幸的污穢之事。
教廷方和他都明白,現在的彌賽亞非常柔弱並且沒有傳說中的大能。一朵沒有刺
的玫瑰…

即使披著宗教的神聖外衣,裡頭包裹的還是擁有原罪的人類。

雖然彌賽亞沒說過什麼,但彼得主教太在意她了。而且不只一次,強橫的要守護
神父離開,並且發生衝突。他也讓守護神父急請過,撞進來,彼得主教緊緊的抓
著彌賽亞,抓著她的下巴狂吼。

不能這樣下去。

「瀲灩大人。」他恭敬的說,「我們將護送您往另一個安全的地方,這裡的冬天
太冷了。」

「是哦。」她冷淡的抬頭,「不是因為害怕發生什麼苟且之事嗎?」

亞洛不語,好一會兒才調整呼吸。「那是純粹的意外。彼得主教已經受到懲戒,
在他授課的時候應該都在守護神父的監督之下。」

瀲灩沒有趁勝追擊,只是漠然的翻過一頁。「我在這兒住得好好的,說不定還有
好戲看,做什麼搬家?我不搬。」

亞洛苦笑了一下,他並不是第一天服侍這位聰慧卻難纏的彌賽亞,「您在成年之
前,教廷不能置您於險惡世途之中。」

不可能放妳走的,死心吧。

「那也讓我傳遞消息給家人,告知他們我還好。」她微微皺眉,「既然你們堅持
要『監護』我。」

不放我也讓我打通電話,不然送封信也好。

「您成年就可以與他們見面,何必急於一時?」

「哦?」瀲灩露出冷笑,「那還不簡單,就跟當初把我綁來的時候比照辦理,打
上一針扛出去不就完了?需要這些囉哩囉唆?」

真是個棘手的小姑娘。亞洛反而微微笑起來。她在這裡生活一年,聲望已經遠遠
高過教皇。當初可以把迷昏她的罪過推到黑薔薇騎士團身上,現在要怎麼堵眾人
的驚疑和不忿?

但他當然是有備而來的。

「若您願意啟程,我想我們有另一位彌賽亞的消息。或許您願意在旅程中聽吾等
報告?」

瀲灩兇猛的望了他一眼。鄭劾的消息。他終於獲救了嗎?還是已經死了?或者…
他也讓這群狂信者抓了來?

沈默了片刻,她開口,「幾時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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