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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 瀲灩遊 (連載中)

第六章 無辜的罪人


從一個牢籠,到另一個牢籠。

即使歿世之後,信仰衰退,教廷的威信搖搖欲墜。但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奠基好幾世紀的教廷依舊維持著龐大的教產,甚至還有私人軍隊和一方小小領土


在本土,宗教依舊深入民心,所以還算是一方偏安。

因此,當瀲灩點頭願意「轉移」的時候,她昂然的走出去,兩旁的修士紛紛跪下
,排場大的很。

這些虛禮有什麼用?她冷淡的看了看眼前這些瘋狂的教徒。雖然身無法力,她還
是敏感的注意到陰影處有不少氣質陰暗的伏兵。

像是他們押解的是條龍,而不是柔弱無力的女孩。

但她沒有試圖抵抗。或許,照她現在的身手,可以撂倒三個或五個成年男人,甚
至可以擒住亞洛修士或彼得主教當人質。但他們這些瘋子,根本不會可惜人質的
性命,連人質本身搞不好還會當作是殉教,熱烈的迎向光榮的殉難。

她從來沒有展現過自己的武力。就讓他們以為彌賽亞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好了。她總會等到那個機會,那個所有人都鬆懈的機會,然後從容逃脫。在那之
前,她有耐性,修煉過幾千年,她非常有耐性。

能夠動搖這種耐性和從容的,唯有想到鄭劾的時候。只有想到他,才會湧起難忍
的焦躁。

不管他年紀多大,地位多顯赫,只有她才知道,這個堂堂憲章宮監院,實質上只
是個被拱得高高的掌門機器,在非常狹小的領域裡頭專精,此外一無所知。

一個被惡待的,但自己不知道被惡待的孩子。

他一個人,怎麼辦呢?

一想到這個,她原本的從容不迫都會消逝無蹤,徒勞無功的湧起沒有用的怨恨。
若她法力還在,她知道一千種打破鐵窗的方法,甚至可以瞬間消失個無影無蹤。
但她懷裡空空,連初潮都靜默無語,不知道幾時才會來。

雖然說,誰也看不出她的焦躁,但她言語會格外犀利不客氣,讓那些前來教育她
的老師們非常難堪。

她上了掛著帷幕的車,默默的看著亞洛。只是注視,卻讓亞洛修士有種非常沈重
的壓力。

「…另一位彌賽亞,鄭劾大人,此刻正受紅十字會的保護。」亞洛簡單的說。

「就這樣?」

「就這樣。」

瀲灩的表情幾乎沒有變,所以沒有人知道她鬆了一口鬱結已久的氣,重新尋回冷
靜和沈著。鄭劾沒事,她也沒事。只要等待初潮到來,就算是銅牆鐵壁,她也有
辦法脫離人類極限的牢籠。

從他們試圖教育的宗教學和神學裡頭看來,他們很奇妙的,仿效了一千八百種法
門中,屬於「信仰」的一個旁支。

若不是常常陷入焦心狀態,說不定她會覺得很有趣。她和鄭劾不同的是,鄭劾因
為出生的功能性,只專精於最易蛻變的道門,而她則是因為修煉不易,反而博學
旁收甚多。

這種喜好旁學的興趣一直伴隨著她寂寥的修煉歲月,即使悟出鵟門的修煉法門,
她還是不改其志。她可能花一兩百年研究某種失傳的語言,對修煉卻一點用處也
沒有,完全只是為了好玩。她也曾經為了興趣,而收集過其他被斥為旁門左道的
修煉法門。

比方說,有派學者,以知識入道。比方說,有群信仰光闇平衡者,以信仰入道。
這些法門的確比起道門要緩慢,成功者也非常稀少。但當這些以知識或信仰蛻變
者,卻從來無須天災的考驗。

只是大部分從這些法門入道的,往往都歸於老死,成功者非常稀少,也很講究「
頓悟」的瞬間,是種非常碰運氣的修煉法。


很有意思,不是嗎?更有意思的是,在這異鄉,她發現還有隱然以信仰入道者。
甚至他們的某些宗教理論和信仰法門有暗合之處。但很混亂、片段,並且自相矛
盾,是很拙劣的仿冒品。

但即使如此,展現出來的實力讓人感嘆。她從來就沒有輕視過旁門左道,甚至深
深的承認,信仰是種太可怕的力量,狂悖而盲目,絕對不下於道門的法力。

值得高興的是,這些狂信者,並不知道自己的力量有多大,能夠發揮的部份也很
微小。當然,她不想去提點。

她可一點都不想擔起讓這個世界成為煉獄的重大責任。
從座車到專用座機,她的身邊都有人監視著,她連望一眼窗外的權利都沒有。

但她一聲抗議也沒有,不是低頭看書,就是閉目假寐。這反而讓亞洛承受很大壓
力。他們早就沙盤推演許久,準備好各種安撫或因應的措施,但預期中該有的吵
鬧通通沒有,他更緊繃的監視,不知道她在打什麼主意。

「放鬆點,亞洛。」瀲灩翻著書頁,「你待我不錯,我不會在你眼皮底下逃走。


他苦笑了一下。

「所以,我請求你,幫我傳遞消息出去。」她抬起美麗的眼睛,望著這個老修士


「您知道這是辦不到的。」亞洛的苦笑更身了。

「辦得到的,怎麼可能辦不到?」她的眼神轉為冷漠,「不管是誤導也好,謠傳
也罷。你甚至可以說『據聞』黑薔薇騎士團的餘孽綁走了彌賽亞,教廷方全力清
查消息是否正確…不管你們怎麼掰都隨便你們。」她的眼睛像是閃爍的寒星,「
我只要求將我還活著的消息傳遞出去,這並不過份,也不會給你們帶來太大的麻
煩。」

這的確不過份。亞洛緘默了。他告訴瀲灩的消息非常簡單,甚至隱瞞鄭劾踏遍整
片大陸,紅十字會還因此剿滅了渾沌派。這兩位彌賽亞有奇異的關係,彼此非常
關心。

「你仔細想想吧。」瀲灩並沒有繼續逼迫,只是翻過一頁書頁,「我在教廷見過
的人也不少,可能現在都是忠誠者,但未來?我在教廷滯留的消息不會外漏?你
們趁早將謠言傳出去混淆,好得多呢。最少讓追查者可以花很多力氣去查證,更
何況現在我移監了。」

亞洛瞪著她,背脊冒出冷汗。他們都太小看這個年幼的彌賽亞。在這樣年幼美麗
的軀殼裡面,卻有著精明太過的蒼老靈魂。

「…我會跟庭上討論的。」

「很好。」她漠然的點點頭,繼續看書。

瀲灩並不知道,他們這趟長途飛行飛過了幾重大海和大陸,直抵西非一個古老的
修道院。但她可以感受到乾燥寒冷的氣息,觸目所見盡是紅土。

這個矗立在懸崖之上的修道院有將近兩個世紀的歷史,背對著大海,唯有一條蜿
蜒的小路在群山中攀爬。原本是是災變前的空軍一號降落在小路的開端,蒙面的
修女沈默的迎接他們。

眾多隨扈都得止步,這是女人的修道院,沒有男人履足的餘地。只有亞洛身負教
皇的特令,勉強得到院長--或說逼迫院長同意。

瀲灩看著這些看似弱不禁風,蒙著臉孔的修女,卻本能的不想去觸犯她們。這不
完全是信仰的力量…而是遠高於文明點綴過的信仰,某種自然精靈的庇護。

真奇怪。這種氣息。就她所知,難道不會被狹隘的教廷當作是異端,繼之驅除審
判?

但她安靜的跟在修女身後,爬著一階階的石階,光禿禿的山區,只有矮小的灌木
和草本植物,一覽無遺。大概爬了將近一里的石階,才看到修道院的大門。

這是個小台地,意外的翠綠蓊鬱,和貧瘠的山區形成強烈的對比,像是乾枯大地
上的一方翡翠。

佔地約有一個大學那麼大吧?她粗略的估計。種了許多蘋果樹,還開闢著整齊的
菜園。除了主要建築的修道院,還錯落著幾棟比較小的建築物,可能是工房之類
的。

將她送到這裡來,能夠有效的監禁她嗎?

瀲灩一面想著,一面跟著沈默的修女和亞洛修士,進入了修道院。在一片黑裝的
修女群中,院長意外的年輕美麗,而且穿著簡單的白直袍,眼神深邃,像是高山
湖泊般,清亮而冰冷。

她瞥了一眼瀲灩,發出失望的笑聲。「沒想到我的修道院墮落到必須成為綁架的
從犯。」

「…梅麗珊諾(註)夫人,這是教皇的命令。」亞洛有幾分尷尬。

她沈下臉,神情裡的辛酸卻越來越濃重。「我拿什麼面容去面對我的神?」她自
嘲,「用犯罪行為奉獻給祂?」

亞洛被刺了一下,「夫人,請妳為大局著想。」

「大局?哼哼。」她發出冰冷的笑。「跟教皇說,我收到人了。這件事後,我不
再欠他任何恩情。」

「我會轉達的。」亞洛恭敬的回答,擔心的看了看瀲灩,她只微微的笑了笑,異
常鎮定。

亞洛行禮而去,將瀲灩留了下來。
院長只靜靜的看著她,「歡迎來到柳昂斯基(註)修道院,姊妹。除了不可離開
修道院,妳在此一切都可隨意。」

「我可否請夫人開恩?」瀲灩微偏著頭問。

「我很想,相信我,我很想。」院長的臉孔陰暗下來,像是春日的天空蒙上陰霾
,「但我受著誓言的束縛,很抱歉。」

「沒有人是自由的。」瀲灩微微屈膝,「謝謝夫人的慈悲。」

院長眼神複雜的看著她,或許還有些困惑。圍繞在她們身邊的修女們也感到迷惑
。雖說年紀和長相都沒有雷同之處,但這兩個女子卻有種奇異的相似。

是眼神吧?

太年輕的外貌,和太滄桑的眼神,形成一種詭異的對比。

但除此之外,這個少女囚犯卻沒什麼奇異之處。她冷靜忍耐的接受了監禁,雖然
說,院長要她隨意,但這個少女卻跟著修女們一樣作息,也同樣的勞動、祈禱,
研讀經文。

事實上,瀲灩很想逃出去,而且這個看起來非常普通的修道院,防護意外的鬆懈
。但很遺憾的,走到圍牆邊,她有種強烈的、不想走過去的念頭。

徘徊了幾次,她苦笑了。很明顯的,這是一種古老的束縛咒,簡單,但有效。這
隔絕了外面的歹徒,讓他們沒辦法爬進這個滿是女人的修道院,但也阻止了她的
逃亡。

修道院的修女並不多,年齡層看起來大約集中在三四十歲,但詢問之下,有的災
變後就在此居留了,但面容看起來不過是四十出頭的中年婦女。

這裡的時間似乎進行的特別緩慢,她們的老化進行的非常溫和。幾乎都是些家破
人亡,於世間無所留戀的女子,也有在災難中付出一生所有,最後心力交瘁,選
擇遁入空門的社工。

各有各的理由,但並不是想來的人就可以來,有的人連小路都踏不上。能夠來到
這裡的,幾乎都是筋疲力盡,與塵世沒有任何關係的女人。

她們崇慕著夫人,但在她這個外人面前,卻似乎避談夫人的種種。

但夫人大約也不在乎。瀲灩默想著。她沒有隱姓埋名,她的事蹟甚至還查得到,
柳昂斯基家族甚至有自己的家徽,依舊流傳著他們妖精女祖先的事蹟,並且因此
為傲。

瀲灩曾經看過這段故事,卻沒有想到會親眼目睹這個赫赫有名的泉水妖精。

在十三世紀左右,柳昂斯基的繼承人在森林的泉水邊邂逅了美麗的梅麗珊諾,娶
她為妻。他神祕美麗的妻子篤信天主教,溫柔慈悲。她唯有要求一件事,每週讓
她自由一日,不要去尋找她。

他們結縭數十載,生下了十個孩子。雖然面容都有些奇怪,但都是勇猛的戰士。
家主非常愛他的妻子,但對她每週失蹤一日卻日漸不安。後來他跟蹤妻子進入了
高塔,發現她正在入浴,下半身卻變成了大蛇。

被撞破了祕密,梅麗珊諾悲傷的和丈夫告別,不管家主是怎樣懊悔和聲嘶力竭,
卻不能留住她。

這就是有名的柳昂斯基泉水妖精傳說。據說歷任家主若是遭逢不幸,都會聽到她
的哭喊,哀嘆子孫的命運。

這樣長情的泉水妖精。

她為什麼會在這裡居住,為什麼受教廷管轄,這倒是個神祕的謎。

***

住了半年,夫人漸漸和她熟稔起來,常常叫她去喝茶。

「妳外表是個人類,但不在這個眾生循環內。」夫人終究還是問了,「妳從哪個
異界而來?」

瀲灩有些訝異的抬頭,看著夫人宛如高山湖泊、深邃而蒼老美麗的雙眸。「…夫
人,妳也並不是真的泉水妖精吧?」

夫人挑了挑眉,冰封的神情透露出一絲興趣。「妳說呢?妳認為我是什麼?」

法眼不存,她完全只能靠本能和感覺。但她畢竟是和眾生打交道的鵟門掌門,最
善於和生靈溝通的修道者。

「夫人,妳是類似弋游的神人一族吧?」

就這個瞬間,梅麗珊諾變色了。

---
註:地名和故事略有出入,資料不在手邊。正式版會徹底修改,特此說明。
窒息般的沈默蔓延,瀲灩不禁擔心,她是否碰觸了什麼不應該的禁忌。她畢竟來
自異界,敬畏著眾生。

「…弋游。」梅麗珊諾苦澀的發著這兩個音節,「弋游。我都快忘記了,我幾乎
成為弋游。好久了,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久到…久到…沒有人記得的黃金時代
。」

…幾乎?

「妳並非這個世界的人。莫非妳來自歐姆?」夫人咄咄逼人的問,「創世主畏懼
的人,是妳嗎?」

這倒把瀲灩弄矇了。她低頭消化了一下,才猜測出意思。她的推論正確了?

「…我猜,我並不認識你們的創世主。」瀲灩的心臟狂跳,「但他的確來自歐姆
?」

爆炸成粉碎,成為一片隕石的故鄉。

「是他們。」夫人說,「告訴我一切。」


沈默的聽完瀲灩的簡述。雖說是簡述,也花了好幾天的時間。看著夫人表情的細
微變化,瀲灩更深信,她必定知道些什麼…她跟弋游、甚至這個世界的創世主,
必定有過重大關連。

等她說完,夫人沈默良久,扶著額,短短笑了一聲。「…教廷到底知不知道自己
惹了什麼?」她笑起來,越笑越大聲,最後開始嗚咽。

「夫人?」瀲灩有些膽寒。

「創世之父一直畏懼著歐姆來的追殺者。」夫人終於冷靜下來,「他急著摧毀這
個世界,就是害怕歐姆來的神靈追究。」

瀲灩睜大了眼睛。


梅麗珊諾,嚴格來說,是個失敗的弋游。

彼時創世之母尚未離世,創世之父還未瘋狂。他們共同創造了七個古聖神監管世
界之餘,第一個想要創造出來的並不是神族或人類,而是弋游。

但他們遭遇到非常大的困難,總是沒辦法創造出完全的弋游,只有形體和某些能
力相似,卻缺乏最主要的功能。

梅麗珊諾和她的姊妹們是第一批失敗品,創世之父原本要全數摧毀,但創世之母
苦苦哀求,最後這批失敗品成了古聖神的侍女,協助他們監管這個初生的世界。

在神族還很生澀,不足以承擔世界之前,幾乎都是這些侍女們在安頓大地的所有
生靈。她們的形象被眾生和人類記憶下來,在神族還未掌握世界前,她們被稱為
大地女神,並且形象非常統一的都是人身蛇尾(或龍尾)…直到神族興盛,對她
們的崇拜才漸漸泯滅,甚至被妖魔化。

但創世之母傷心離世,創世之父日漸瘋狂,繼而留下黑暗的末日劇本逃離。古聖
神因此紛紛沈眠,親人的悲傷夫人卻不太喜歡她們這些基因異常的侍女…

失去主人的侍女們,只好沈寂在歷史的背後。有的因為基因的缺陷發瘋,被像野
獸般捕殺,也有的藏身深山大澤,隱姓埋名的生活下去。

梅麗珊諾就是隱居的那一群。若不是意外邂逅了那個人類男子,或許她會繼續安
靜的住在泉水邊,默然注視著必然來臨的末日。

但她愛上了一個短命如蜉蝣的人類,甚至那個人類不能守住古老的誓言。她並沒
有怨恨,只是遺憾。她知道那個男人沒辦法愛上任何其他女人,哀嘆直到壽終那
日。

原本她不懂為什麼活著,但現在她唯一的生存意義就是看丈夫的血脈可以存活下
去。


「…在我還是古聖神侍女時,我的主人,無情的坦丁,是創世主最倚重的古聖神
。」夫人短短的笑了一下,「他們是不把我們當人看的,所以,我反而看到最多
,聽到最多。創世主瘋狂的時候…無情的坦丁默默的在他身後,我在坦丁身後。


她眼神冰冷,「創世主像是隻膽小的野獸般嚎叫,不斷喊著歐姆神靈不會饒恕他
,他會被撕成碎片,必須在被發現前,趕緊摧毀這個世界。」

瘋狂的創世主,更做了無數殘忍的實驗,試圖做出一隻完整的弋游。失敗品就得
死,哀號竟日在神殿迴響。

坦丁面無表情的接受創世主的所有指令,蒐羅許多生靈來完成他的恐怖實驗。而
她們這些侍女們,得一次又一次將支離破碎的不良品扔進海裡。


夫人彎了彎嘴角,看起來卻像是在悲泣。「我猜想,他需要弋游是想逃離。但我
不太清楚他成功了沒有。總之,他像個懦夫般逃跑了…留下一個註定毀滅的結局
。」她聳了聳肩,「妳永遠難以明白瘋子的心靈。」

瀲灩默默的聽著,許多疑問都解釋了,但更大的謎團卻湧上來。

「但他逃了,七聖神之一的悲傷夫人獻出自己生命,人類獵殺了黑暗劇本,阻止
真正的末日。」夫人的眼神黯淡下來,「但有六個對創世者忠心耿耿的古聖神還
在沈眠。妳知道他們的使命嗎?」

沈重的不祥撲了上來。瀲灩搖了搖頭。

「阻止所有的追兵。」夫人按著額角,「獵殺所有來自歐姆者…不管是神靈,還
是人。」

瀲灩短短的停住了呼吸。
「…夫人,妳要拿下我嗎?」瀲灩微弱的問。

梅麗珊諾睇了她一眼,「為什麼?接受指令的是諸位古聖神,並不是我們這些卑
微的侍女。」自言自語般,非常輕非常輕的說,「不被當人看、無足輕重的侍女
。」

夫人的心情突然轉壞,揮手要她離開。

瀲灩懷著非常糟糕的預感,快步回到自己房間。她需要好好思考。

她並不是擔心夫人對她不利…她莫名的相信夫人。只是突然得到太多資訊,她有
點消化不良。

看起來,創世者是來自歐姆的倖存者。這真奇怪,據說歐姆爆炸的時候,根本沒
有人來得及逃離,就算他是少有的倖存者,敵對方未必有人活下來,戰爭也早就
隨著歐姆的毀滅終止了…

歐姆戰爭的原因到底是什麼?而且,異界創世者畏懼的對象,為什麼是來自歐姆
的神靈?這是…語言上翻譯的錯誤?

不對。梅麗珊諾的口音可能有點重,但她稱呼「神靈」時,用的是歐姆的通用語


蛻變後的神靈。

歐姆戰爭的主因,神靈的憤怒。會畏懼神靈,那麼…創世者莫非是個修道者?雖
然說總有逸脫規則的人,但她實在不太相信修道者會去觸犯這種絕對的禁忌,最
少有能力這麼做的人,知道後果有多嚴重…

如果他們不知道呢?如果他們仰賴的只是某種法器,或是…神器?

她突然有種想吐的感覺。歐姆爆炸,不過是兩三千年前的事情。但這個世界的時
間,起碼幾百萬年以上。

操弄空間,她和鄭劾功力還在的時候都辦得到。操弄時間?除非是神器。

戰爭的主因,神靈的憤怒。這些線索都導向一個很糟糕的方向,讓她深深戰慄起
來。

不,還不要這樣肯定。她深深的吸了幾口氣。還不要,別這麼武斷。都還是很片
面的一面之辭,還需要更多的證據。

不管是原生世界,還是仿界。就算有錯,也是那些妄自操弄神通者的錯誤,生命
誕生下來就擁有他的尊嚴和意義,誰也不能否定。

她這個落難至此的旅人,和這個異界已經有了緣份和瓜葛。

深深吸了幾口氣,她勉強鎮靜下來。先將這個起源的疑問放到一旁,最重要的是
古聖神的指令。

但她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古聖神應該是屬於哪種禁制或組成,該怎麼應對。最有可
能的是,這是某種法器(她不願意承認是神器)原本的防護神獸之類的,只是能
夠受命於法器擁有者。

若這世界和古聖神還在,法器應該沒有被拿走。她又納悶起來,為什麼不帶走呢


饒她聰明智慧,在線索如此稀少的狀況下,也只能頹然的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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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神臨


在這次談話之後,隔了一個禮拜,夫人若無其事的招瀲灩來。她跟瀲灩閒話家常
,談得卻是連她自己都快忘記,非常遙遠的往事。

七個沈默的古聖神,當中唯一的異數,乃是偏愛人類的哀傷夫人。創世者離開後
,她不顧其他同伴的反對,代管天地了很長的一段時間,直到黑暗劇本開始運作


她先是用眼睛延緩了末日,最後無可延緩,獻出自己的生命當作主幹,和其他犧
牲的眾生交織出龐大、脆弱,卻又無比堅毅的新地維。

「但妳不要以為,每個古聖神都是這樣的。」她笑了一下,聲音卻沒有絲毫歡意
。「她是特別的,繼承了創世之母的精神,創世之父給她的束縛也最少,甚至她
擁有過多的情感…其他古聖神並沒有情感這種累贅。他們能力巨大,維繫著某種
克制原生自然的元素。雖然創世者命令他們不可直接干涉世界…但注意,不可直
接,但有太多間接的方法。」

她指了指自己,「身為他們的侍女,我們就是聖神的工具。他們命令我們撫養,
我們就賜予糧食,安撫眾生。他們若命令我們毀滅,我們就成了殺害的刀刃。所
以…大地女神通常有慈愛和殘暴兩種面貌。」她譏諷似的說,「可惜慈愛或殘暴
都不是我們能控制的。」

她說,六個殘留的古聖神,性格各異,但通常冷漠無情。創世者離世時,古聖神
召開了一次會議,也是空前絕後的一次。

他們決議沈眠等待創世者歸來,唯有名為哀的哀傷夫人叛離這個決定。六個古聖
神沒有阻止她,因為他們不知道創世者真正的決定是什麼。到末期創世者已經極
度昏亂瘋狂,朝令夕改,令人無所適從。

他們之所以默許哀的叛離,只是因為這個不確定性。

「無情的坦丁一直隨侍在創世者身邊,」夫人淡淡的說,「他完全的接收了誅殺
歐姆來者的指令,但其他古聖神覺得猶有爭議,還需要創世者真正的確認,因為
指令規格不甚正確。」她像是跟自己說話般,很輕很輕的說,「也是最危險的對
象。」

瀲灩看了她一眼。她有些不懂,為什麼夫人願意跟她說這些。夫人甚至詳盡的跟
她說明各個古聖神的喜好、應對方式,並且再三警告坦丁的危險性。

「我…會受教廷管轄,是因為受了他們一個恩情。」夫人目光飄遠。「災變時…
我明明知道末日會降臨,明明知道這一切都無法迴避,我也受於束縛,什麼都無
法做。但我哭叫著求教廷安頓我的血脈。」

只要願意救她的子孫,她心愛的人的子孫,她什麼都願意做。

「…所以我欠教廷一個恩情,必須監禁妳。」她的頰上滑下一滴淚,「這不是我
的本意。我相信絕對有神存在,但不是任何有形的、自號神靈的傢伙,也絕對不
會是創世者。而是光、良善,溫暖。我並不是屈服於某種教義,而是我承認他們
崇拜的對象只是名字不同,卻是相同的良善。」

「…我為了自私的理由監禁妳,違背我的神。這不是我願意的,請妳原諒我。」

瀲灩握住她的手,輕輕吻著。「夫人,妳待我非常仁慈。妳有妳的約束,我明白
。我相信妳的神…也會諒解的。」

***

不敢說了解古聖神,但她的確比較有個底了。從指令接受,和理解指令來看,她
的推測應該不遠。她實在很感激夫人的觀察入微,不然她沒辦法得到這麼多的情
報。

困於誓約,夫人不得不遵守,所以不可能放了她。但若她用自己的方式逃脫,那
就不是夫人的責任。

但她沒有想到,會是這種方式,並且在這種情形之下。

在她抵達柳昂斯基修道院的一年之後,一個高大俊逸的年輕人,走入了修道院的
圍牆之內。

束縛咒對他一點影響也沒有。但他的身邊,像是環繞著極度的霜寒。

正在和瀲灩交談的夫人,毫無預兆的突然變回真身,露出她大地女神時的原貌。
她在顫抖,恐懼而憤怒的顫抖。

「梅麗珊諾。」年輕人說,面無表情的,「到妳主人面前來…並且將歐姆的禍殃
帶過來。」

她傲氣的蜿蜒而出,瞳孔發出赤金色並且倒豎。「我的主人…唯有神。不是你這
個陰暗的…古聖神吞吃過的殘渣。」

年輕人冷笑一聲,原本在地上的影子人立而起,伸出一隻手搭在年輕人身上,漸
漸成形,並且睜開眼睛。

雖然只是虛影,卻是掌管寒冷與死亡的…無情的坦丁。

七聖神之一,創世者最忠實的僕從。

梅麗珊諾發出一聲類似嗚咽的低吼。
年輕人用種貓戲耍獵物的神情看著梅麗珊諾,「吾名乃羅煞,是為古聖神坦丁在
人間的代言人。」

梅麗珊諾仇恨的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但她看到的不是俊美飄逸的外殼,而是洋
洋得意、「穿戴」著死人軀體的污穢靈魂。

一個下流的、仗著古聖神賜予的虛無,操弄死者的詭徒。

很久以後,瀲灩才知道羅煞這個人是個非常古老的惡人,但這個時候的她,還不
清楚他的來歷。

他原本是敗德天孫帝嚳的徒弟,在天煞日呼喚師父的神通,追捕飛頭蠻殷曼,卻
險些被帝嚳奪舍。被弄得魂魄不全,瘋瘋癲癲,最後因緣際會的落到禁咒師明峰
的手裡。當時還是學徒的明峰,不忍心殺害這個瘋癲的老頭,將他交給夏夜看管


大家都以為他很快就會死了,卻沒想到他居然這麼長命,甚至趁著大災變混亂時
,趁隙逃出去。

至於他為什麼會被坦丁選中,倒是個誰也不知道的謎。或許他的血腥、殺戮的慾
望,甚至對於生命的極度貪婪,強烈到足以驚醒古聖神也說不定。

總之,古聖神選擇他當一個傀儡和僕役,賜予他操縱死亡的虛無。他也因此換到
全新的軀體--在殘酷的虐殺之後。他甚至收了幾個徒弟…事實上,這些徒弟不
過是他的備用軀體,教導他們如何修煉,只是為了將來免於修煉的麻煩。

聲名狼藉的清泠子也是他的徒弟之一。若不是他在折磨清泠子的時候,從他腦海
裡掏出瀲灩和鄭劾的影像和記憶,他也不會知道,古聖神追捕的災殃已經來到這
個世界。


這些,梅麗珊諾或許略有所知,但瀲灩一點都不知情。她只有一種強烈的、大難
臨頭的冰冷感,像是被掐住了脖子。

但這種感覺卻有種違和的熟悉。

「快逃…快走!」梅麗珊諾微弱的聲音在她耳際響起,「逃得遠遠的!」

…在這緊要關頭,梅麗珊諾做出了選擇。她選擇效忠她的神,而不是約束。

「梅麗珊諾!」瀲灩大叫,衝了出去。她認識的弋游幾乎等於沒有。連名為十三
夜的弋游都印象模糊…當時她已陷入昏迷。

但弋游,是種極度遵守誓約的神人。他們受著誓約約束,違約的代價只有死。

但梅麗珊諾已經睜開額頭倒豎的、宛如石榴石的第三隻眼睛,用盡所有力氣和神
通,撲向羅煞。

羅煞冷笑一聲,朝她吹了一口寒風,立刻讓她美麗的臉孔蒙上一層嚴霜,繼而凍
結。但她不但不讓,反而張開口,噴出硫磺和岩漿逼得羅煞只能往旁邊一跳,否
則可能毀了這個他很滿意的肉身。

搭著羅煞肩膀的坦丁虛影,眼睛光亮的像是極光。「違逆我?」

他只說了三個字,卻讓梅麗珊諾抱著頭在地上打滾。口鼻和眼睛都流出鮮血…然
後開始混著雪白。

「梅麗珊諾!」瀲灩尖叫,小腹一陣劇痛,大腿溫暖潮溼。

她瞠目低頭。沈眠已久的氣海,突然波濤洶湧,隨著初潮滾滾滔滔。

為什麼是這個時候?為什麼不早一點?為什麼?

她撲到梅麗珊諾的面前,將沾滿經血的手按在大地,急促的念著咒,並且將一小
滴血彈到古聖神的虛影中。

古聖神露出極度詫異的神情,虛影渙散。羅煞想也不想就抓向她,但立刻發出尖
銳的慘呼,她用血寫在沙土上的卻魔符文像是火一樣燒痛了羅煞。

但也只能逼退他一下下。但瀲灩剛剛凝聚起來的一點稀薄的法力,已經耗個精光
了。

她幾乎無法動彈,只能忿忿的瞪著羅煞。他英俊飄逸臉孔,扭曲的宛如魔鬼,拔
出劍,並且發出冰冷的死光。

「本來想找點樂子…」他冷笑,「死吧!」

她沒有閉上眼睛,只是不屈的看著自己的末日…巨大的陰影降臨,並且帶著狂亂
的搧翅聲,羅煞那劍沒有揮下,反而按著左眼大叫,地上有隻血淋淋的眼珠。

九個頭的大鳥,猙獰而莊嚴的對著他又啄又抓,落地卻幻化為人身,踩暴了那隻
眼珠。

「…禁咒師養的爛妖怪!」羅煞又恨又怕的大叫一聲,呼的一聲就消失了蹤影。
瀲灩卻沒有獲救的喜悅,她抱著梅麗珊諾的頭,看著她美麗的眼睛漸漸侵入死氣
。這個一直待她很仁慈的院長,懷抱著深刻的內疚。

她的臉孔沾滿血污,應該形容恐怖,在瀲灩眼中卻充滿勇氣的聖潔和絕美。

活不成了。梅麗珊諾…活不成了。恐怕她的大腦已經被割碎,再也無法復原了。
沒想到重獲法眼的第一件事情,居然是這樣的殘酷。

「別哭。」梅麗珊諾笑了起來,歡愉的。「這是我的選擇。」

「為什麼呢?梅麗珊諾…夫人…」瀲灩掉下眼淚,「我不值得妳拼命的。」

「是啊,為什麼?」梅麗珊諾的眼神漸漸渙散,「但我就是想這麼做。原來…我
早就想這麼做了。」

我是生靈。我是有血有肉會哭會笑的生靈。我雖然是失敗的弋游,但我也有弋游
的良知和尊嚴。我會出生在這個世界上,絕對不是為了當作任何人的工具、奴隸
,或者是傀儡。

「我以為…我可以壓抑住任何想法,沈默的、無感的。是他…那個短命的人類,
我的丈夫,喚醒了我的情感。」她已經看不見了,意識緩慢而堅持的漸漸崩潰。

你會原諒我吧?你會了解我吧?我守護這麼久,違背我的良知,違背我的神…

我…可以休息了吧?親愛的…我真的反抗了。反抗我那麼畏懼的主人。你的妻子
…爭到了自由。

無須恐懼哀嘆,生活在古老血腥的夢魘。

她用最後的力氣,挖出額中的第三隻眼。躺在她掌心,璀璨冰冷,像是真的石榴
石。「…這是我所有的記憶。」她吃力的組織字句,虛弱的放在瀲灩的手中。

她用僅存的兩個眼睛望著燦爛的陽光,微微笑著。「我…自由。我的神…請接納
我。」

我所相信的良善、溫暖。丈夫解釋給她聽的神。應該會接受我的贖罪,接納我吧


她呼出最後一口氣。

一手攢著帶著血跡的眼睛,瀲灩緊緊抱著死去的梅麗珊諾。但她的眼淚好像被憤
怒和痛苦燒乾了,一滴也流不出來。

***

「…我還以為妳出什麼事情呢。嚇死我了…」男人溫和的聲音責備,「妳怎麼會
中途跑了來呢?」

「人家也不知道嘛,」女子甜蜜羞怯的聲音,「就看到惡氣沖天,想說是什麼東
西…主人,」女子遲疑了一下,「我覺得好像是羅煞。」

「咦?!羅煞沒死嗎?果然禍害遺千年…」

「主人,你不要說得那麼輕鬆。」女子有些賭氣,「當初你不處決這壞蛋,說起
來,你也是有責任的!」

「………」

瀲灩漠然的聽著,蜷縮在黑暗的房間裡。

她心底很無奈,但一點辦法也沒有。初潮來臨,一傢伙使盡全力,卻在情感上受
到極大的震撼和苦痛,她完全知道自己離走火入魔只有一步,卻無法自救。

梅麗珊諾的死和對羅煞與古聖神強烈的恐懼和恨意,交錯的鎖死了她的情感。她
讓太多負面情緒束縛的動彈不得,卻又無法讓痛苦宣洩,若不能找回平靜,真的
走火入魔…輕則重病,重則成為廢人。

「…她一直這個樣子嗎?」一個少年打開門,但瀲灩連頭都沒抬。

「是呀。」那位妖族化身的少女滿眼憐憫。「我猜是情感受到太大的打擊。」

「不只是。」少年搖搖頭,「不完全是。」他取出了一把古琴,調了調弦。

然後,瀲灩聽到了天籟。

無數水流的彙總,晨露、暮霜。涓滴細泉,婉轉河川,奔騰無盡、豪放遼闊的群
海眾洋,冰山的歌聲和春雨的纏綿。

或是頰上那兩行淚。


「瀲灩,妳真的不要另取道名嗎?」大哥無奈又寵暱的揉了揉她的頭髮。
「這名字就很好。」她冷冷的回答,「我不怕人知道我曾經是花魁。」
「跟那沒關係…但也好。瀲灩適合妳。妳原本就是水的女兒,命格裡極親水。」


「妳叫這名字還滿對的。」鄭劾和她坐在屋頂上,遙遠的眺望淡水河反射的夕陽
金光。
「什麼呀?」她正在喝水。
「就像那樣啊。」他指著搖曳的江上光輝,「我看到水面上的金光,就想到妳。



或是頰上無盡的淚水。她摀著自己的臉,淚水不斷的從指縫滲出來。像是隨著奔
流痛苦的眼淚,她原本紊亂遲滯的氣脈,也讓琴音梳理安撫過,遠離了走火入魔
的厄運。
淚眼模糊的抬頭,瀲灩覺得內在像是被淘空,卻有種輕鬆的感覺。她疑惑的看著
眼前的少年。他實在不是什麼極度出色的帥哥,但有種巨大的存在感。眼神溫和
柔軟,但像是寫入了過多的歲月。

讓瀲灩驚愕的是,他完全沒有混血的痕跡。一個完完全全的人類。

她聽上邪說過,當世只有一個純血人類,就是他在災變後重建了紅十字會,終生
安撫巡邏地維。

他的自我介紹證實了她的假設。「妳好呀…」他安慰似的按著瀲灩的肩膀,「我
是禁咒師宋明峰,這是我心愛的小鳥兒,英俊。」式神少女露出羞怯的笑容,眼
神非常純真。

紅十字會的榮譽會長,當世唯一的禁咒師,異界真正的彌賽亞。但她並不知道這
個地位崇高,被上了無數尊號和傳說的偉大人物,居然是個鄰家少年似的普通人


但她終於遇到可以相信的人了。

「我想見一個人。」她剛剛才明白一個重大的事實。落難到異界,她可以堅強如
斯,完全是因為鄭劾需要她。正因為有需要照顧擔心的人,所以她才能挺直背,
面對落難後的失落和考驗。

一定要見到他。在古聖神的魔爪伸向他之前…一定。

「誰?」明峰和藹的問,卻瞥見她頸項裡掛著的項鍊。

…狐王令!?

「妳就是被綁架的兩個孩子之一?!」明峰大叫起來,「幹得好啊,英俊!妳要
記大功一筆!呃…妳想要漫畫還是動畫啊?我的藏貨妳可以自己挑唷∼」

「主人,我從來沒想要過那種東西…」

「我想見另外一個!」瀲灩抓著他,「我想見鄭劾!他讓紅十字會救了吧?他在
哪?」

「…若不是英俊彎來這兒,我還來找她,應該早就見到他了吧。」明峰搔搔頭,
「我已經讓漸微帶著他盡快來會合了。」

那天傍晚,她就見到了鄭劾。

他長高很多,也從那種魯莽的稚氣轉成略帶憂思的沈鬱。想過很多次見面的場景
,卻沒想到會是這樣。

鄭劾根本沒等直升機停妥,就跳下來,跌跌撞撞的往前跑。瀲灩也忘記了自己的
矜持和沈著,一路衝進他的懷抱,毫不害羞的放聲大哭。

一直留在心底,那種難以壓抑、焦躁的空虛,終於獲得舒緩和填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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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神之明


指令啟動了。

在無盡的黑暗中,圓睜的眼睛泛著粼粼極光。創世者的指令,誅殺來自歐姆者。
他不問理由,也沒有情緒。

搜尋,然後抹殺,這就是他的使命。即使身受極大的枷鎖,甚至必須使用神媒作
為媒介,他還是必須完成他的任務。

但那個誅殺對象,卻觸動了他一絲奇妙的感覺。

那麼弱小,那麼單薄,搖搖欲墜,像是一株在寒風中瑟縮的小草。但這樣的草芥
之輩,居然丟出讓他不舒服的毒種,弄壞了他的虛影,和神媒間的連結。

他的眼睛微微挪向在他掌握中奄奄一息,慘呼到嘶啞的神媒。枉費賜予他神聖的
虛無,居然來株草芥也清除不了。

坦丁鬆手,讓羅煞像團破布般摔在地上。太用力,玩壞了。他有點淡淡的後悔,
又得讓神媒去找新軀體,等到可以運用自如,又是一段時間了。

眾生,真是非常無聊又脆弱的生物。

「別再失敗了。」他的聲音轟然的在靈魂深處迴響。緩緩的閉上粼粼極光的眼睛
,陷入深深的沈眠。

他不急。完全沒有什麼可以著急的。他的時間無窮無盡,直到沒有盡頭的虛無。

***

「…所以,那是一隻白魔。大約可以媲美神靈…卻被煉化的白魔。」瀲灩說。

從旁人看起來,真是一副兩小無猜,青梅竹馬的甜蜜景象。他們倆額抵著額,相
互擁抱了快一個晚上,一面絮絮的談著。大人們雖然有許多話想問,卻還是忍笑
的帶開,讓他們好好享受這樣純潔蜜樣的時光。

事實上,完全不是那麼回事。瀲灩初潮終至,得回一些稀薄的法力。這讓她可以
使用同心符,讓兩個人可以直接用心靈交流,好快速了解別後的種種狀況。只是
這種同心法術除非是非常親密的人,不然是沒人用的。畢竟讓人窺看內心的一切
實在太尷尬,因為完全沒有遮蔽,連最隱私最不堪的陰暗面都會一覽無遺。

瀲灩是無所謂的人,鄭劾又是個天然呆,他們用起這種同心法術倒是一點障礙也
沒有,很快的進入重點,迅速交流了別後的經歷。

真是好極了,像是問題不夠多似的。瀲灩悶悶的想。古聖神就鬧不清,連垃圾蟲
都來湊一腳。

「妳說什麼古聖神的,是境界很高,卻被煉化的白魔?」鄭劾一臉囧樣。他還以
為這邊的問題就夠大了,卻還有個古聖神來湊數。

的確,幾隻垃圾蟲沒什麼好怕的。但等他知道垃圾蟲的數量和社會組織--喵低
啦,垃圾蟲都社會化了--他才覺得問題不是一般的嚴重。

「又沒有天天黑魔爆炸,這些垃圾蟲哪來的?」瀲灩的神情也難看起來。

重逢的喜悅一過去,冷靜下來,才發現重逢只是雙倍問題的開始。兩個人都坐困
愁城,卻想不明白為何有這樣不合理的狀態。

「古聖神的問題,先不要想好了,妳別管。」鄭劾決斷的說。

瀲灩變色,「你是什麼意思?這世界跟我們不是沒有瓜葛的!先不論我們的人身
安全…」

「妳打得過?我打得過?我們全盛期搞不好都還難以取勝,聯手還可以拼一拼,
現在可以做什麼?」鄭劾輕喝。

若論人情世故,鄭劾遠遠不如瀲灩。但若論道法專精,瀲灩是不如鄭劾投下的全
副精力和苦功。

「若有百年時光,我們倆說不定還可以跟這隻煉化過的白魔拼一拼。煉化過的生
靈都會弱化許多,妳這樣的狀況都能逼退他的虛影,說不定真的有機會…不過,
大姐,對方有六個啊!咱們才兩個…幹嘛送上門給人圍毆?更何況,我們連百年
的修行都沒有欸!」

「…他們不會在乎任何人,不會在乎這個世界。」瀲灩想到挺身而出,卻因她死
去的梅麗珊諾,心底一陣刺痛。「我不想給…身邊的人帶來任何災難。」

「我同意。」鄭劾點頭,「我也不想讓…朋友或者我的徒弟遇到什麼危險。」他
把漸微的名字吞回去,卻完全忘記瀲灩對他內心的隱私一覽無遺。

「打不起,我們總躲得起吧?他們那個什麼歸毛規則,古聖神又不能直接插手。
打不過代言人,難道沒長腿不能跑嗎?看就知道妳沒什麼打架經驗…打架哪有往
死裡打的,充什麼好漢子?

「真的打不過,不過就是死罷了。最壞也就這樣,又怎麼了?搞不好逃逃躲躲打
打,咱們死拖活拖過了百年,功力也夠了,換咱們去尋他們晦氣都有可能,還可
以各個擊破勒,現在煩惱這個做啥?」

「…你說得倒簡單。」瀲灩咕噥著,心底的沈重卻輕了許多。

「呃…」鄭劾將頭別開,臉孔有些發紅,「我覺得…我覺得若是跟妳在一起,什
麼都會很簡單。」

難得的,瀲灩的臉也紅了。好一會兒,兩個人都沒講話。

「…白癡。」

「嘖,妳只會罵我。」

漸微含笑看著這對少年少女。有時候爭吵,又馬上和好,捨不得放開彼此,親密
的坐在一起。

看到這種光景,他就會覺得,自己是這世界有益的一方,實在是太好了。

「很賞心悅目是吧?」明峰碰了碰他的胳臂,遞給他一杯紅茶,「聽說你很疼那
小孩,那小孩也很愛你,就差沒喊爸爸是吧?恭喜你,你快要有兒媳婦了。」

漸微挑了挑眉,「我哪比得上你,不但兒媳婦有了,還有孫子喊爺爺。」

明峰的臉孔漸漸羞紅了,「…哪有這回事?是誰傳這種謊話來著?看我不去敲了
他的牙!」

抿了口紅茶,漸微氣定神閒的回答,「原來你捨得敲英俊的牙。」

在身後忍笑的英俊,看到明峰轉過頭,立刻跳起來,「我、我去看晚餐是什麼!
」一溜煙的逃跑了。

「…晚餐才吃過沒半個鐘頭,又是哪頓的晚餐?」明峰埋怨著,「我這樣做牛做
馬,大家還愛看我笑話。龍琬他們一家大小講不聽就算了,連英俊都背後打趣我
…」

「你討人喜歡。」

「我寧可顧人怨。」

漸微笑了,舉了舉紅茶。他和明峰都四海奔波,難得有見面的機會。更不要提這
樣安適的一起喝茶。

他自己倒是不要緊,他是機器人,沒什麼耗損。但他一直還滿擔心明峰的。人類
的心智一直都很脆弱,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所以相對應的壽命不到百年,在耗損
之前死亡就來臨了。

而明峰,已經活了好幾倍人類該有的壽命,而他的耗損,更是空前絕後的驚人。

不過看他的樣子,卻還是跟剛認識的時候沒什麼兩樣。接近絕望的辛勞與奔波,
都沒能消耗掉他少年似的熱情和溫暖。

「…你不會覺得徒勞無功嗎?」漸微問,「問題永遠解決不完。」

「問題哪有解決完的時候?」明峰奇怪的看他一眼,「做自己可以做,做得來的
事情就好啦。想那麼多對事情有什麼幫助?問題解決不完,那才好呢。」他沈默
了一下,「犧牲這麼多眾生的世界還在運作,才會產生問題啊。」

漸微笑了笑,真正的安心了。「我有個口信要帶給你。」

「哦?」

「聖要我轉告,十三夜做了個夢。」

明峰皺著眉看漸微,大惑不解。「…別把我想得太萬能。事實上,我什麼都是借
來的,還真的什麼都不會。最重要的是…我不會解夢。」

「不,不是解夢。」漸微平靜的說,「十三夜其實是種奇特的生物,基本上她不
會做夢的…最少在虛無之洋不會。更不會去做一個關於前任禁咒師的夢。」

他猛然抬起頭,整個臉都失去血色。「…麒麟?」

漸微點點頭,「還有蕙娘。」

幸好漸微是機器人,不然可能被明峰掐死。他整個人跳到漸微身上,把他撲倒了
,連聲拼命問,「她夢見什麼?夢見什麼?她見到麒麟了?她看到什麼?麒麟在
哪裡?」

漸微使盡力氣想讓他冷靜一點,但收效極微。最後還用了一招漂亮的過肩摔,才
算讓明峰勉強找回理智。

聽完了完整的口信,明峰發呆了好一會兒。「…漸微,很久以前,十三夜剛到紅
十字會總部時,麒麟的虛影出現過。我不覺得這是巧合。」

「我收到口信的時候,我也想了很久。」漸微考慮了一下,「我覺得,你該跟那
對小朋友談一談。」

「啊?」明峰有點糊塗了。

「鄭劾跟我說過,他們來自異界,護送他們前來的某個人身龍尾的神人,就叫做
十三夜。」他平靜的說,「這或許是奇妙的偶然和巧合,但我覺得…似乎不是這
麼單純。」

第二天,明峰和他們談了很久。雖然釐清了一些疑點,但反而陷入更大的謎團。

畢竟弋游即使在瀲灩他們的世界裡,也是種神祕的神人種族,所知甚少。瀲灩搞
不好還比別人多了解些,而她多知道的那一點,還是透過靈界交流而來的。

「…我看,我們一起回都城好了。」明峰當機立斷,「我直接去問那個瘋子比較
快…若他也不知道,找聖也比較近。目前只有聖能夠和十三夜聯繫不是嗎?」

瀲灩和鄭劾驚愕的相視。沈默了一會兒,瀲灩才開口,「我以為…我們已經講得
夠清楚了。我們不能…給你們帶來麻煩。」

「麻煩?」明峰困惑了一會兒,「哦,妳說古聖神?沒差啦,也不差多得罪幾個
古聖神…」不太好意思的搔搔頭,「未來之書就是我弄壞的…我和我師傅一起弄
壞的。認真要追究,也不差再多幾個這樣的仇家。」

他們倆一起睜圓了眼睛。

明峰或許因為某種神奇的法寶而得以長生不死,但就他們來看,並沒有什麼了不
起的法力。他根本沒有系統性的學習過道法,連最入門的符籙都不會。

當然,他學得很快。像是這些道學符籙都沈睡在天賦之中,只等待喚醒。但他對
道學等於一無所知的情形之下,卻可以隨意的組織字句釋放天賦,這非常不可思
議。

但在怎麼樣,能夠和創世者的創造物抗衡,都等於是不可能的事情。要知道他屬
於此界的生靈,必須受這界的創世者規範與束縛。

這簡直是…太逸脫規則。

「亂開支票好嗎?」漸微搖搖頭,「你又不能在都城待太久。」看著這兩個孤弱
的孩子,「反正對抗無的原型機還需要修正,我就姑且在紅十字會待一陣子吧。


「唷,想看兒子娶兒媳婦嗎?」明峰用手肘頂了頂漸微。

「好說好說。」漸微不動聲色的頂回去,「哪及得上你,快看得到孫媳婦了。」

「…我真的想去敲英俊的牙了。」


在這幾個大人的堅持和善意中,他們滿懷心事和擔憂的跟著回返都城。

據說,禁咒師前去拜訪他口中的「瘋子」,過程不太順利。那位名為姚夜書、住
在精神療養院的小說家,不客氣的將他轟出去,說,「別指望先知道劇透!該出
現的時候就會出現,別來煩我!」

而十三夜不能在此界現形,也讓溝通非常困難而緩慢。畢竟十三夜對自身種族非
常茫然,連是怎麼應召換,將瀲灩和鄭劾帶來的,都一無所知。甚至無法找到當
初應召喚的異界星門。

「…她說,她會試圖找看看。但虛無之洋真的很大。」聖沈默了一下,「很抱歉
,沒幫上什麼忙。」

「不不,你們都幫了我很大的忙。」明峰力持穩定的聲音還是有些顫抖,「不管
是你、十三夜,還是那兩個小朋友,甚至是死瘋子…你們都給了我最珍貴的…」
他哽咽了,「希望。」

最少知道了她的消息。知道她只是受困,而不是消逝,更不是將自己埋進地維。

直到現在,他才知道自己有多麼不安。直到現在,他才鬆了那口幾乎窒息的氣。

不管希望多麼渺茫,我還是可以期待吧?期待有一天會再見到妳。期待有一天,
讓妳笑著點頭,親手遞給我畢業證書。

我可以這樣期待吧?師傅?

***

禁咒師只在都城待了兩個月,但這兩個月裡,卻屢屢受到現任會長的「關切」。
他沒說什麼,只是笑笑的,又準備啟程了。

「…他這樣待你是不公平的。」漸微不贊同的搖頭。

「我已經將權力交出去了。」明峰回答,心平氣和的。「我不是守成管理的那種
料子,你知道的。現在紅十字會很好,該見的人我也都見了…小靖的女兒都快可
以嫁人了,她過得很幸福…我再也沒什麼不放心。」

漸微沒說什麼,只是默默的點了點頭。

「那兩個孩子…為了學籍問題,讓你收養了是嗎?」明峰關懷的問。

「是呀。」漸微笑笑,「既然回不了家鄉,且將異鄉當故鄉吧。」

「我知道你不喜歡被紅十字會管著。但為了這兩個孩子…你就多少擔待一點。」
他默然了,「他們沒有做錯什麼,不該承受任何貪婪的意外。我也不希望…上邪
太逞強。」

還剩幾個老朋友呢?不多了,不多了。時光漸漸沖刷了他們,一直被留在時光這
頭的他,並不是毫無感覺的。

像是指縫流洩的沙,讓他格外珍惜僅有的故人。

「我都知道了。」漸微溫和的說,拍了拍他的肩膀。

看著他漸去的背影,顯得非常孤寂、壓著千鈞重擔。幸好他的身邊,還有個羞怯
的妖族少女,正在對他微笑。
瀲灩和鄭劾都讓漸微收養,並且居住在都城裡,正式從高中唸起。

「倒不是要你們去唸什麼書,只是人類,總是需要同儕關係。」漸微溫和的說,
「知識並不是學校的唯一目的,既然暫時還沒有回家的希望,那就試著在異鄉好
好的生活吧。」

剛開始,並不是那麼順利。畢竟青春期的孩子排外感比較重,而鄭劾和瀲灩那種
和外表截然不同的穩重和成熟往往被解釋成瞧不起人。而他們也滿懷憂思,總是
擔心災禍不知道哪天會襲擊而來。

但一年過去,古聖神意外的沒有任何舉動,連他的代言人都不曾出現。

這兩個被歸類成「好學生」的少年少女,卻有絕佳的運動神經,也不像同學想像
的那麼守規矩。鄭劾還跟同學打了好幾次架,被他穩重漂亮的妹妹點著額頭罵。

似乎跟普通人沒什麼不同。

他們漸漸被同學接納了,不知不覺的。急迫的危機感也漸漸遲鈍,他們談了幾次
,或許連古聖神都不敢掠都城殘存意志之鋒芒,也可能是,創世者不完全的指令
讓古聖神罷手了。

不管怎麼樣,他們的確將憂思拋去,盡力的在異界生活。

瀲灩和鄭劾越來越像一般的青少年,活的興味盎然。他們讓漸微溫愛的照料,也
回報相同的孺慕和溫柔;跑去吃上邪的早餐,假日去咖啡廳打工,上邪粗聲粗氣
的揉亂他們的頭髮。

跟凡人的同學一起上課、打球,鄭劾還被拖著一起偷看「清涼」的雜誌,瀲灩聽
著女孩們戀愛的苦惱。

他們在自己的世界,都是堂堂一代宗師,備受尊重,地位崇高。但追溯凡人時的
少年時期,卻只是一片灰暗慘澹,世界給他們的唯有冰冷,沒有絲毫溫情。

但失去一切,來到應該是異鄉的異界,他們卻被幼小的眾生如此善待,像是悲慘
的童稚時光,被慈悲的彌補了。鵟門掌門瀲灩、憲章宮監院鄭劾,就像是前生輝
煌卻模糊的記憶,偶爾會有些愴然,但很快就遺忘。

畢竟每一天、每一刻、每一秒,都被填得滿滿的。被親情和友情,溫愛與歡笑,
知識和理性,填得沒有任何空隙。

甚至,他們和妖鎮的徒弟們取得聯繫,那些大哭狂笑的徒兒想盡辦法到都城見他
們,就因為這些半妖孩子,他們趁空錄下許多入門典籍,設法「函授」,這些典
籍都留存一份備份給漸微,成為漸微沒事幹時的課外讀物。

後來漸微半開玩笑的用這些典籍做基礎,開發了不少玩具給瀲灩和鄭劾玩。這些
玩具體積通常很小,可以隨身攜帶,甚至當中一個可以變化屬性的銀鏈子還取代
了鄭劾遺失的靈玉符,他愛不釋手,說啥都不肯脫下來。

至於這些典籍和玩具,會在未來的世界佔一個重要的位置,那倒是所料非及的。

此是後話。

***

這一天,非常的冷。

快要放寒假了,等寒假過去,再過一個學期,瀲灩和鄭劾就要上大學了。鄭劾長
高很多,開始出現青年的模樣,就是臉孔還帶點稚氣。相對之下,瀲灩就沒什麼
大的變化,常有人把她認作國一的小女生,勉強只到鄭劾的肩下而已。

在外他們自稱兄妹,常被笑「妹控」或「兄控」。大家都知道別去惹瀲灩,她那
位號稱忠犬的哥哥會大怒的暴力驅趕。

「對普通人,下手那麼重幹嘛?」瀲灩抱怨著。她穿著暗紅色大衣,領口和袖口
滾著假兔毛,帶著耳罩,臉孔紅通通的。

「那白癡居然敢撲倒妳!我沒打斷他的骨頭,已經是佛心來著的。」鄭劾拉長了
臉,不怕冷的他只穿了件毛衣和牛仔褲,看起來餘怒猶存。

「開玩笑你看不出來?」瀲灩瞪了他一眼。

「就是開玩笑才這樣的傷,不是開玩笑,看我不扭斷他的脖子!」

「冷靜點好不好?我們是去賠禮道歉的,不是去殺人的行不行?」

他們倆請了兩節的假,去探望被鄭劾打傷的同學。到了同學家,家長掩口笑,「
你們還特別來!是那小賴皮藉著一點皮肉傷,趁機請假偷懶哩。」很熱情的招呼
,還要瀲灩和鄭劾別放在心上。

「你們真可愛啊,粉雕玉琢似的。」同學媽媽拉著瀲灩左看右看,喜歡得不得了
,「雖然我那賴皮兒子配不上,考慮來當阿姨的媳婦兒好不好?」

「瀲灩還太小。」鄭劾快爆發了。

瀲灩趕緊用手肘狠狠地撞他的肋骨,「阿姨,我會考慮。但現在心思還只能放在
功課上。」

等告辭走出大門,瀲灩瞪他,「你吃炸藥?」

「妳很想嫁人看看是吧?」鄭劾火了。

「…神經病。」

「妳就只會罵我!」

他們如常的鬥著嘴,走向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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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殺生


校門就在眼前,他們還在零零星星的鬥嘴。只是到了這兒,逗趣的成份多了,火
氣已經完全沒有。

這是他們私下的樂趣,從來到這個異界就沒改變過。

但瀲灩突然停下來,望著警衛室,沒有答腔。鄭劾奇怪的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
他沒有看到總是笑呵呵的老警衛,只看到一具冰雕似的屍體,大張的嘴和扭曲的
表情,無言的述說他臨終時的強烈痛苦。

相視一眼,他們奔進學校,像是被強烈的暴風雪襲擊,到處都是倒地蜷縮的屍體
,霜硬、冰寒,覆蓋著厚厚的、死亡的雪。

他們熟悉的同學、校園,警衛、老師。他們認為理所當然應該存在的一切。

他們安靜而平凡的每一天。

不約而同的,他們奔向極寒的來源,意外的卻看到清泠子。他美麗的像是女人的
臉孔,薄冰藍的眼睛閃爍著死氣。他並沒有察覺瀲灩和鄭劾,只是帶著像是影子
般的、披覆著厚重斗篷的小隊,捲著極度寒冷的白氣。沈默的跨越操場,走向另
一端毫無知覺的校舍。

那是清泠子,但也不是清泠子。瀲灩和鄭劾看到的是,一個污穢的生靈,「穿戴
」著清泠子死去的軀殼,領著無形無體,極寒凝聚的腐敗人魂,正在凌虐他們的
校園。

污穢他們所在的大地。

其實,他們轉的念頭,可能只有一瞬間,不過零點零幾秒。卻同步到宛如一體。

他們是最有可能蛻變成功的攻頂者,受到嚴苛的社會規範和教育。連自稱沒有任
何戒律的瀲灩也讓莫言深深的潛移默化,不自覺的堅守不殺害任何生靈的守則。

即使是惡靈邪獸,他們這些位居高端的攻頂者也會避免毀滅這無法迴轉的手段,
都會設法禁錮、煉化,讓他們可以繼續存在下去。或許原本的意義是為了仁慈,
但之後漸漸固化成讓蛻變成功的必要性。

這種無形的潛規則,已經在高端道門成為牢不可破的內在戒律。在此界可能覺得
不可思議,但在他們秩序井然的世界裡,卻如呼吸般自然。真的有膽去觸碰這種
禁忌的,往往是些弱小門派,自覺蛻變無望的。

絕對不是位居八大高手的鄭劾或瀲灩。

就是這個致命的弱點,才會讓他們被以撒制住。

但現在,現在。

內在洶湧的憤怒和悲傷昂然洶湧,奔騰吞噬了名為「自制」的高牆。修煉這麼長
久的時光,他們頭回湧起了「殺意」,並且準備付諸實行。

這一步踏出去,即使可以返鄉,大約也蛻變無望。但是…去他的神靈!

「…羅煞!」這對少年少女異口同聲的發出帶著稚氣的怒吼。

他緊急的轉身,神情異常的看著這對需要抹殺的對象。他們倆似乎有些什麼不同
了…帶著強烈仇恨的眼神,眼底燒著狂烈的火。

「吾乃…坦丁在大地唯一之代言人!」他發出狂野又莊嚴的聲音,震盪著方圓五
里內所有人的魂魄。體弱的人幾乎就這麼休克,沒有休克的人倒地無法思考和動
彈。

他回手將寒霜凝聚的巨劍插在大地上,操場的紅跑道立刻覆滿堅硬的冰,凍結內
化,極寒不斷的侵蝕大地,發出撕裂般的哀鳴。

都城殘存的意志緘默。畢竟魔性天女已經消逝,僅存的意志並不能抵抗等同規則
的古聖神。

「所以,」瀲灩走向前,拔出漸微幫她打造的光劍,「所以,你就可以前來污穢
天女的都城,毀滅她的子民?」

「所以,」鄭劾走向前,取出漸微幫他打造的符鏈,「所以,你就可以前來肆虐
我們的都城,毀滅我等的平衡?」

回答他們的,只有羅煞發出的,狂暴洶湧、震盪靈魂的戰吼。
隨著羅煞的戰吼,大氣裡所有的水分都一起共鳴,幻化成極寒的霧,甚至凝聚成
霜、成雪,像是要將所有生靈的魂魄凍結一般。

瀲灩和鄭劾沒有交談,卻一起出擊。鄭劾誦唱著艱澀的符文,符鏈的每個環節宛
如流星般飛射,瞬間落地形成法陣的基礎,他掐動手訣,呼喊著天地靈氣的幫助
,逆轉被霜化的水氣。

瀲灩宛然春天的閃電,飛騰於空,完全發揮她當年劍俠的氣勢,長裙飛舞,在鄭
劾的法陣加持下,展開她取回法力的第一場戰鬥。

絕望、憤怒,巨大的悲傷,都無法泯滅她絲毫的戰鬥本能。正是因為這樣絕對的
痛苦,讓她更抱持著種絕望的怒氣和冷靜。第一次,她第一次充滿殺意,純白熾
熱的光劍更加輝煌,亮到幾乎睜不開眼睛,她在空中翻身,跳劈向羅煞,和羅煞
的巨劍相比,她的光劍不過是根發光的柳條罷了。

但她這個法力稀薄、氣力相對柔弱,武器不過是玩具等級的少女,卻在法陣的加
持下,光刃深深的咬入巨劍中。等羅煞驚覺,已然不及。陣劾的法陣早已完備,
並且凝聚火靈轉換如龍,奔騰洶湧如地心之怒,帶著沈重的壓力感,幾乎將他吞
噬。

他大喝一聲,身後的小隊發出尖銳的鳴叫,伴隨著他揮下巨劍的風壓,像是暴風
般將瀲灩和鄭劾逼得往後飛。

火與水交激,刀刃與光刃冒出燦然的星火。在鄭劾盡力穩定火陣時,霜寒冰魄也
喚出暴風雪與之抗衡。瀲灩和羅煞就在抗衡的法陣之下性命相搏。

這個戰術事實上沒有討論過,在後方壓陣也不會是衝動的鄭劾願意做的事情。但
相處這段時間,他們對彼此都很了解。論道法,鄭劾最為專精。論體術和眾生弱
點,完全是瀲灩的專長。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他們堅守著自己的位置,盡情釋放自己的怒氣和殺意,用最
薄弱的法力對抗本身等同規則的古聖神代言人。

「坦丁。」瀲灩額頭緩緩流下血,甚至流進眼睛,但她只眨了眨,連擦都沒有擦
,「你錯了。所以…我們會贏。」

羅煞冷冷的笑了一聲。

「你在亞熱帶引起不自然的暴風雪,違背規則。」瀲灩原本黯淡的光劍又復輝煌
,「你在你的代言人身上,放進了太多自己。」

羅煞緊繃起來,揮出翻捲凍土的一劍,壓得瀲灩只能勉強抗住,已經跪下一膝,
卻被羅煞一把掐住脖子舉起來,湊近臉孔,「那…又怎樣?」

臉孔發紫的瀲灩短短笑了一下。不對,不對勁。他已經擒住抹殺對象之一,但另
一個卻一心不亂的堅守法陣。

念頭一閃即逝,但已經來不及了。冰冷的液體潑灑在他的眼睛裡,瞬間像是地獄
火焰般燒灼到他尖叫起來。然後隨著他的尖叫,被灌入了代表死亡的毒藥。

坦丁緊急脫離,左眼灼燙,已經看不見什麼了。

大咳特咳的瀲灩跳開來,朝著坦丁的方向,將劍指過來。真奇怪,她應該看不到
我的虛影。

她聲音嘶啞的吼,將黯淡的光劍指過來,「坦丁!看清楚我的容顏!我是這世界
上最了解你的人,了解所有的古聖神!你們可笑的規則只是不斷的把代言人送到
我面前死去!你要戰?你想戰?我就戰!我們就戰!坦丁!別想你逃得過!」

像是對應著她的宣戰,鄭劾的火陣完熟,收攏奔騰,藉助著這島嶼深埋著的熔岩
憤火,轟然絞殺了坦丁的隨從,寒霜冰魄的整個術法小隊。

明明知道,一伸手,他就可以立刻將這兩個狂妄的螻蟻化為粉末。明明知道。

但創世者的規則束縛他…即使來自早已離世的創世之母,創世父常常悲憤怒罵的
「賤女人」。

但規則就是規則。

他受著嚴苛的束縛,不能在這個世界現身,甚至現形。他不能干涉這個世界,只
能透過神媒。

很聰明。哼哼,很聰明。他不得不承認,這兩個必須抹殺的對象,意外的聰明。
完全知道挑戰他的力量是不可能的,卻成功的用法陣誤導他,進而重創相對脆弱
,使用人身的神媒,逼迫他斷絕聯繫。

非常可愛的小聰明。

他席捲寒風構成的披風,閉上眼睛,回到他冰冷極寒的領域。
結束了?

瀲灩再也拿不住劍,匡啷一聲,掉在地上。鄭劾奔過來扶住搖搖欲墜的她,痛惜
著看著她幾乎被掐出血的脖子,額頭上幾乎見骨的傷。

但他也沒好到哪去。他孤零零的喚陣支持,一方面要保住陣眼,一方面要持咒,
又必須面對寒冰霜魄的爪牙。臉孔滿是皸裂的凍傷,牛仔褲破爛,手指和手掌一
片血肉模糊。

有幾秒,他們感覺到的不是戰勝的喜悅,而是一片空白而空洞的悲傷。

直到微弱的呻吟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即使被濃鹽酸潑臉,甚至被灌下王水,羅
煞居然還活著,並且扭曲掙扎的爬行。

不管是這個死去的軀殼,還是內在污穢的生靈,都讓鄭劾的眼前一片赤紅,燃燒
著憤怒的火焰。

他衝上前去,但瀲灩卻快他一步,將羅煞飛踢到半空中,落地前她不斷的擊打,
像是對付一個無生命的活靶,然後又將他踢飛。

不管是清泠子,還是羅煞。他們沾惹過的每一滴血腥都提醒她,多少悲喊和哭泣
,恐懼和痛苦。那些無辜者不幸的生命,都斷送在這等詭徒手底。

既然你們只知道殘虐,那我就化身為殘虐。既然你們只知道恐怖,我就化身為恐
怖。既然你們只知道加以痛苦…

我就將痛苦千百倍的還給你們,賜予你們絕對毀滅的虛無!

在瀲灩瘋狂的幾乎支解了羅煞(或說清泠子的肉身),她血淋淋的靠法力掏出羅
煞不斷求饒的生靈,收攏手指,想慢慢的折磨到他魂飛魄散…

一發轟然的火符,結束了羅煞漫長而罪惡的一生。

「…為什麼不讓我殺他?」瀲灩未熄的怒火轉到鄭劾的身上。

「誰殺不都一樣?」鄭劾疾步往前走,紛飛的符鏈環節尾隨在後,還凝在他手上


「誰殺都一樣,為什麼不讓我殺他!?」瀲灩尖叫的推了他一把。

鄭劾惡狠狠的將她一把抓住,輕輕搖了搖,「那我殺和妳殺有什麼差別?妳是想
要終止罪惡還是想滿足血腥的復仇?吭?」

瀲灩定定的看著他,眼淚從沒有表情的臉孔滑了下來。

鄭劾沒有鬆開她,只是放鬆了力道,半扶半拖的將她拖往停車場。她在途中看到
了同學…一個坐在她隔壁,長手長腳,卻有小鹿般羞怯眼神的女孩。她昨天才跟
瀲灩說,學長跟她告白了,頰上有著霞樣紅暈。

她現在,卻只剩下一顆覆著雪的頭顱,斷頸處銳利,像是破裂的玻璃。頰上還有
成冰珠的淚滴。

瀲灩沒辦法挪開眼神,是鄭劾硬將她的頭靠在自己胸前,遮住她的視線,堅決而
大踏步的往前走。

停車場還沒被波及,鄭劾隨便的找了輛重型機車,催動法力,發動了。

瀲灩溫順的坐在鄭劾後面,喃喃的說,「…我們還沒跟漸微叔叔說再見。」

鄭劾全身都僵硬起來,他的聲音平板。「…說了還想走得了嗎?」他催動油門,
逃命似的騎出都城,瀲灩抱著他的腰,將臉貼在他背上聽著心跳。

「說了再見…還捨得走嗎?」即使盡力壓抑,瀲灩還是聽到了他痛苦的哽咽。

瀲灩滾燙的淚,滲入了鄭劾的毛衣,像是也燙到了他痛得緊縮的心。

結束了?

瀲灩再也拿不住劍,匡啷一聲,掉在地上。鄭劾奔過來扶住搖搖欲墜的她,痛惜
著看著她幾乎被掐出血的脖子,額頭上幾乎見骨的傷。

但他也沒好到哪去。他孤零零的喚陣支持,一方面要保住陣眼,一方面要持咒,
又必須面對寒冰霜魄的爪牙。臉孔滿是皸裂的凍傷,牛仔褲破爛,手指和手掌一
片血肉模糊。

有幾秒,他們感覺到的不是戰勝的喜悅,而是一片空白而空洞的悲傷。

直到微弱的呻吟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即使被濃鹽酸潑臉,甚至被灌下王水,羅
煞居然還活著,並且扭曲掙扎的爬行。

不管是這個死去的軀殼,還是內在污穢的生靈,都讓鄭劾的眼前一片赤紅,燃燒
著憤怒的火焰。

他衝上前去,但瀲灩卻快他一步,將羅煞飛踢到半空中,落地前她不斷的擊打,
像是對付一個無生命的活靶,然後又將他踢飛。

不管是清泠子,還是羅煞。他們沾惹過的每一滴血腥都提醒她,多少悲喊和哭泣
,恐懼和痛苦。那些無辜者不幸的生命,都斷送在這等詭徒手底。

既然你們只知道殘虐,那我就化身為殘虐。既然你們只知道恐怖,我就化身為恐
怖。既然你們只知道加以痛苦…

我就將痛苦千百倍的還給你們,賜予你們絕對毀滅的虛無!

在瀲灩瘋狂的幾乎支解了羅煞(或說清泠子的肉身),她血淋淋的靠法力掏出羅
煞不斷求饒的生靈,收攏手指,想慢慢的折磨到他魂飛魄散…

一發轟然的火符,結束了羅煞漫長而罪惡的一生。

「…為什麼不讓我殺他?」瀲灩未熄的怒火轉到鄭劾的身上。

「誰殺不都一樣?」鄭劾疾步往前走,紛飛的符鏈環節尾隨在後,還凝在他手上


「誰殺都一樣,為什麼不讓我殺他!?」瀲灩尖叫的推了他一把。

鄭劾惡狠狠的將她一把抓住,輕輕搖了搖,「那我殺和妳殺有什麼差別?妳是想
要終止罪惡還是想滿足血腥的復仇?吭?」

瀲灩定定的看著他,眼淚從沒有表情的臉孔滑了下來。

鄭劾沒有鬆開她,只是放鬆了力道,半扶半拖的將她拖往停車場。她在途中看到
了同學…一個坐在她隔壁,長手長腳,卻有小鹿般羞怯眼神的女孩。她昨天才跟
瀲灩說,學長跟她告白了,頰上有著霞樣紅暈。

她現在,卻只剩下一顆覆著雪的頭顱,斷頸處銳利,像是破裂的玻璃。頰上還有
成冰珠的淚滴。

瀲灩沒辦法挪開眼神,是鄭劾硬將她的頭靠在自己胸前,遮住她的視線,堅決而
大踏步的往前走。

停車場還沒被波及,鄭劾隨便的找了輛重型機車,催動法力,發動了。

瀲灩溫順的坐在鄭劾後面,喃喃的說,「…我們還沒跟漸微叔叔說再見。」

鄭劾全身都僵硬起來,他的聲音平板。「…說了還想走得了嗎?」他催動油門,
逃命似的騎出都城,瀲灩抱著他的腰,將臉貼在他背上聽著心跳。

「說了再見…還捨得走嗎?」即使盡力壓抑,瀲灩還是聽到了他痛苦的哽咽。

瀲灩滾燙的淚,滲入了鄭劾的毛衣,像是也燙到了他痛得緊縮的心。

臨上船前,瀲灩和鄭劾在一家破舊的汽車旅館,新聞正在報導這樁令人震驚的校
園慘禍。最引人注目的是,居然發生在北都城,號稱任何傷生法術都不能存在的
故天女都。

死亡人數高達117人,輕重傷234人,失蹤五人。瀲灩和鄭劾也在失蹤名單內。

他們愣愣的看著電視,什麼話也沒說,只是緊緊的握著手。

漸微叔叔…一定非常傷心。他們抵達這個陳舊的港都時,就吵過一架。瀲灩堅持
要給漸微一通電話報平安,鄭劾堅決的反對。

「公共電話他查不到的!」瀲灩叫。

「他絕對查得到,相信我!而且根本不會讓我們把他丟下…」他的喉頭像是梗著
硬塊,窒息般的痛苦。

他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受規則束縛不深。但此界親愛的人呢?不要再有任何無
辜的生命被他們波及了…最最不要是漸微,或是上邪。

鄭劾唯一肯讓步的妥協,只是讓瀲灩寫了兩張明信片,分別寄給他們的父親和監
護人。

等他們接到,瀲灩和鄭劾不知道走到多遠了,甚至不知道去了哪裡。因為這兩個
茫然的旅人,也不知道要去哪裡。

他們已經可以開啟封陣,瀲灩的封陣甚至還有幾塊漂亮的寶石,夠他們的旅費了
。也因為如此,上邪的傷有望完全痊癒,甚至還催化了翡翠的修煉。

沒有什麼可以擔心的了,不是嗎?他們會很好的。

但這兩個活過許多歲月的旅人,卻痛苦的像是被撕裂般,連交談都沒辦法。

「睡吧,明天一早就要上船了。」整個晚上,鄭劾只說了這句話。

瀲灩點點頭,洗過澡就鑽到自己的床上,鄭劾睡在另一張,張著眼睛,注視著天
花板。在幾乎朦朧睡去的時候,卻聽到懇求和哀泣的聲音。

她縮得小小的,拼命發抖,模糊不清的發著夢魘,同時哭著。

還以為她會比較冷靜呢。反而受到的衝擊最大。可能是,也許是,她是女人。女
人生來就是為了生育和撫育,和耽於殺戮的男人不同。

「我在這裡呀。」鄭劾輕輕搖著,抱著她,「好了,別哭了。我不會讓這種事情
再發生…我們不會坐視的。」

瀲灩攀著他,半睡半夢魘的輕喊著,緊緊抓著他的睡衣。

汽車旅館的隔音很差,不知道那間客人在看電視,輕快甜膩的女聲假著童音,唱
著動畫的主題曲,歌詞卻這樣殘忍。

「死吧死吧,生命不過是幻夢般的輕霧。
只要去死就好了,只要死掉就好了,什麼都不要想。
死吧死吧,為了戰爭的榮耀從容死去吧。
為了無聊的野心死吧,快樂的赴死。

只有死亡是平等的,只有死亡是終點。
有血有肉就是惡毒的咀咒,生命不過是幻夢般的輕霧。

掙扎著,為了延續愛人的幻夢…從容的赴死吧。」

抱著輕泣的瀲灩,傾聽著殘忍的童歌。鄭劾被寒徹骨的淒涼襲擊,只剩瀲灩的體
溫提醒他,生命並不是這樣虛假的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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瀲灩遊II 後記

漸微接到明信片,已經是五天後的事情了。

聽說上邪君接到明信片,差點把列姑射島翻過去,動用他所有的人脈和關係追查
他口中的「死小鬼」。

但漸微卻什麼也沒做,只是反覆的看著明信片,看了整整一天。

明信片上乾涸的液體是淚液。兩個傻孩子,真是傻孩子。

一種難以言喻的疲累湧了上來,甚至讓他有內部嚴重受損的感覺。這種強烈的、
應該不屬於機器人的疲勞,只有在林黛過世的那段時間有過。

虛無、空蕩。讓他對這個世界的一切都失去興趣。他默然的辭去紅十字會的工作
,無可無不可的保留了最高顧問的虛銜,照慣例謝絕所有的薪資。

之前他願意被管著,甚至去賺錢,是因為家裡有孩子要養。現在?現在完全不用
了。

他擁有一座佔地廣大、位於深海的研發總部。他所需的零件和資源都源自於此,
總部的總管理終端機和他有著密切的連結。他根本不需要這世界的一切。

但他買下與瀲灩鄭劾同住的公寓,一年當中會回來小住幾個月,給上邪他的通訊
方法。甚至,無償的指導特機二課的開發工作。

這兩個孩子,每隔幾個月就會寄封明信片給他,明信片總有乾涸的淚液。

說起來,我還真不是世界大同,慈光普照的角色。漸微自嘲的想。

他願意付出心力,只是為了希望這個世界好好的,別出大狀況,因為他心愛的孩
子還活在這裡。旅途中願意伸出援手,只是因為他想起林黛、想起瀲灩和鄭劾,
所以對人類多一分悲憫。

但他鬱結著一份深刻的不快樂。他明白,他完全明白,鄭劾和瀲灩不是拋下他。
他們不想讓危機逼近漸微,他們這樣愛著自己,這個管線構成的機器人。

這卻讓他的自我感覺,空前的糟糕。或許這就是人類所謂的「傷心」。

他寧可跟著這兩個孩子筆直走到地獄然後毀滅,也不希望在遙遠的地方害怕他們
喪生。

「…孩子大了,你要學會放手呀。」明峰笨拙的安慰他。

「他們如果是長大了,離開我,我會有點空虛,但很快樂。」漸微靜靜的回答,
「但他們把我當成廢物,唯恐逃得不夠快,害死我這個老機器人。」

明峰睜圓眼睛,好一會兒說不出話。「…漸微,我第一回看到你鬧彆扭。」

「對,我就是鬧彆扭。」他固執的回答。

明峰詫笑。「…好啦,你要動用顧問權限就去動用吧。我有什麼立場…去說服一
個彆扭的父親呢?」

賭氣似的,漸微流浪著,一面觀察著眾生,一面追尋著這兩個孩子的蹤影…用盡
他所知道的所有方式。

但等到他找到的時候,已經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

(第二部主線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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