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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鱈]蔚藍軌跡(全文完)

第十章

    布魯菲德痛苦地發現,德加爾的眼睛緊緊盯在自己身上,其眼神就像久旱逢甘露的怨婦。

    北宮是皇宮瘟疫的發源地,也是災情最嚴重的地方,在隨時可能死去的時侯,竟然能把痛恨的人也拉進來,恐怕沒有什麼事情比這更美妙了,這簡直就是痛苦時的一滴甘泉……布魯菲德是如此猜想對方心理的。

    德加爾指向了布魯菲德、尤蘭塞恩,和另外十幾個倒霉兔,對山特躬身道:「山特大人,我就選他們吧!」

    「好吧。」山特點點頭,不無惋惜地看了一眼布魯菲德,他本想將這個人才帶回人事部的。

    「這回完了!」尤蘭塞恩喃喃地下了結論。

    北宮的中庭院,柔柔拂過的清風裡彷彿也滲滿了淒清和落寞,恐怕所有的新人都發覺了不妥。這裡的人未免太少了,華麗的宮廷裡冷冷清清,偶爾只會有一兩個人在周圍的長廊上穿梭而過,但這些人臉上也是憂心沖沖。

    這些人也會瞥一兩眼這群新人,或搖頭歎息,或滿臉同情,或幸災樂禍,反正沒有一樣是令新人們感覺舒服的。

    無論多麼愚鈍,多麼喜歡自我欺騙的新人,這個時侯也恐怕漸漸有了點覺悟,北宮並沒有他們想像中的簡單,如果他們能把自己模糊的直覺清晰化,大概就會得出正確判斷:這裡的死亡氣息太重了,不像是人待的地方。

    本來心情已經槽糕得無以復加的布魯菲德,此時正被牆上的一種紫色花兒所吸引,這種花兒就算在訓練營書籍的圖庫裡也從未見過,但自進北宮後,卻處處可見,幾乎沿途每個地方都會有這麼幾株。

    長期精神力的鍛煉令布魯菲德對特殊物種十分敏感,這些紫色花兒甚至讓他暫時忽略了德加爾豺狼般的目光,他不時偷偷觀望它們,他有種感覺,北宮的死亡氣息,說不定全源於此。

    這個大膽的猜想令他心跳大為加速,假如是他找出了瘟疫的源泉,那麼將拯救無數生命,他勢必成為整個托瑪納的英雄,獲得極為崇高的地位……

    美妙的想法令他在倒霉的低谷裡獲得了一些飄飄然的快感,但很快又自我嘲諷,事情哪有這麼簡單,就算確實這麼簡單,又哪裡輪得到自己這個小人物發言了……

    德加爾在一個比較寬敞的庭院停下,一拜始向眾人重申著皇宮的規矩,重點強調北宮特有的規矩。

    但他到底是個聰明人,發覺聽眾的眼神是越來越不對勁,於是眼珠子一轉,說道:「想必大家對北宮為何這麼少人而感到困惑了,我想我在這裡有必要說明一下,中宮為了籌備家族誕辰,把大量的人手調了過去,所以現在北宮的人手十分緊,今後一段日子,還望大家一同努力了,這是難得表現的好機會。另外,還有一件小事也提前說了,也是為了迎接家族的誕辰,在今後兩個月裡,皇宮實行禁足,皇室成員非但不准踏出皇宮一步,各宮成員也不能踏出各自宮廷範圍一步,除非有特別的批准,希望犬家能夠明白諒解……」

    布魯菲德看著德加爾滿臉真誠的述說著謊言,心中冷笑,家族的誕辰和實行禁足,恐怕難以扯上什麼關係吧……

    不過,謊言永遠比實話動聽,德加爾頗為煽情的一番話後,新人們臉上繃緊的表情也稍稍鬆弛了少許。

    德加爾的目光不時還會游移過布魯菲德身上,那眼神彷彿是一頭餓壞了的豺狼,擔心到手的獵物隨時會跑掉一樣。

    鑒於此,尤蘭塞恩忍不住低頭喃喃了一句:「這回我們慘了,不過看情形,你會比我更慘!」

    布魯菲德只能以鼻子低哼了一聲,以作回應。

    德加爾又說了一輪不著邊際的話,庭院另一側的長廊,終於急沖沖地走來了一人。

    德加爾像是鬆了口氣,轉身迎向那人,低頭交流了幾句,才對眾新人道:「各位,這位是羅克文先生,他將分配你們今後在皇宮裡的相關工作……」

    他沉吟了一下,眼角在布魯菲德和尤蘭塞恩兩人身上轉了兩圈,說:「我身邊有助手告假,人手不足管理北宮人事事務,就由你們兩個來擔當我的臨時副手吧!」

    有些不明內情的新人,不禁向布魯菲德和尤蘭塞恩投來羨慕的目光,但他倆的表情絲毫投有配合他們的羨慕,冷靜得就像兩位已榮辱不驚的老者。布魯菲德更是想深了一層,說不定德加爾那混蛋過去的爪牙已全部死在瘟疫中了。

    不過關於這一點,布魯菲德倒是想錯了,禍害往往都比好人長命一點。

    最起碼,像布魯菲德當日在酒吧比較印象深刻的一個爪牙,一個名叫范特的傢伙,他就在長廊的轉角處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德加爾和范特遠遠走到一邊,范特才低聲票告:「強克大人已經死了。」

    「已經叫人處理了嗎?」德加爾皺了皺眉,臉上有喜有憂,喜的肯定是自己的官職起碼又跳了一級,憂的是這瘟疫發作起來好像越來越快了,強克那老傢伙前天才病,今天竟然已經回歸到海神懷抱了。

    范特低聲應道:「大人族心,已安排妥當,中午和其他屍體一起集中焚燒。

    兩人談話遠遠避開布魯菲德和尤蘭塞恩,不時還轉過頭看看他們是否有竊聽行為,只可惜借布魯菲德還是把他們的交談聽得一清二楚了。

    尤蘭塞恩也藉著遠離德加爾的機會,低聲道:「我說布魯菲德,這皇宮給人的感覺不太對啊,尤其這個北宮,陰森的很,我的直覺告訴我,這裡可能死過很多人,而且都是發生在近期……」

    布魯菲德只能回以苦笑,尤蘭塞恩又道:「這令我想起了小時候的一次,那時在黑角海域東盡頭,天氣明明晴朗,風和日麗,但我卻莫名的害怕,還哇哇大哭起來,死死抱著父親的大腿,求他不要再把船往前開……」

    布魯菲德被勾起了些許興趣,望了望德加爾那邊,才低聲道:「哦?那他肯答應嗎?」

    尤蘭塞恩的臉色黯然了一下,說:「他當然不會答應,硬是命人繼續把船往前開,後來東盡頭的天恕然就全暗下來了,還滿海域都浮上了死魚,黑漆漆一片,十分噁心,接著,龐然海獸就出現了,像瘋了一樣襲擊我們……」

    說著說著,他彷彿回到了那個可怕的剎那,身軀也微微顫動了起來。

    布魯菲德忙低聲安慰:「尤蘭塞恩,一切都過去了,你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尤蘭塞恩歎了口氣,說:「我是那場災難的倖存者之一罷了,但我們那支商隊的人卻死了十之八九,唉,從此我們那海上小家族就走上沒落了……」

    末了,他補充了一句重點:「現在的感覺,就像那時侯即將要進入那片死亡海域時的感覺一樣,唉,令人不舒服至極點啊……」

    布魯菲德陪他歎了口氣,同樣是為了這個可怕的未來。

    德加爾已經去處理事務,范特領著布魯菲德他們來到北宮一角,安排了他們的住處,房間遠比布魯菲德想像中的要舒適,令他和尤蘭塞恩都心生詫異,為何德加爾竟然不在住宿上難為他們?

    范特介紹道,這些房間是為德加爾大人的副官而準備的,你們應該感到榮幸吧……

    布魯菲德頓時心生疙瘩,這恐怕是死者住過的房間,恐怕還是個因瘟疫而死的不幸者。

    他們放下行李後,范特表示現在是非常時期,人手緊缺,一切從簡,人事手續也暫時擱了擱,日後補辦。

    一個滿臉烏雲的老頭發給他們各自兩套金黃色的皇室僕從套裝,范特在一旁催促他們立即更換上後,又把他們帶到了北宮的官員餐廳,笑稱普通成員根本無法享受這種待遇,但在空蕩蕩的餐廳裡能感受到的,只有強烈的壓迫感,無須范特催促,兩人就匆匆用完

    了午餐。

    乍看德加爾和范特的態度,還真以為他們已不計前嫌,但當范特命令尤蘭塞恩去打掃衛生,再把布魯菲德單獨領回到德加爾身邊時,布魯菲德相信真正的報復現在才宣告開始。

    「布魯菲德,你把餐盤送到查瑪大人的門口,我們在這裡看著你。」德加爾下令,但他很快又改變了命令,說:「嗯,等等,還是把餐盤送進去吧,看看查瑪大人的狀況如何,咳,他已愚上重病,嗯,衷心祝願他平安,但……如果他已回歸海神懷抱,那將是我們整個北宮的損失,所以你得調查清楚,記得把南面的窗口打開,好讓我們看到你!」

    布魯菲德心道:好哇,這棍蛋一番表面功夫過後,就迫不及待地把我往瘟疫的感染區裡面趕了……

    范特見布魯菲德滿臉猶豫,立即幫腔道:「哎呀,我說布魯菲德,你該不會是第一天成為皇宮成員,就不服從上級主管的命令吧個」

    德加爾用溫和的眼神注視著布魯菲德,連微笑也是溫和的,說:「布魯菲德,如果你抵抗命令,那在禁足這樣的非常時期,我可是有權處置你的哦!」

    其語調就像一個長輩對一個晚輩的調侃式鼓勵,但布魯菲德很清楚的知道,不按他們所說的去做,恐怕在尚未患上瘟疫之前,就得接受他們最嚴厲的整治了。

    他一咬牙,把餐盤托起,照足禮儀,先對德加爾唯一鞠躬,擠出笑臉,便往那佈滿陰霾氣息的房子走去。

    布魯菲德輕輕叩一叩門,稍稍提高音量道:「查瑪大人,用餐的時間到了,我把餐點給你送來,你在嗎?」

    布魯菲德幻想著那位傳說中的查瑪大人乓快將門打開,二話不說就接過餐盤,然後立即砰的一下又把門關上--啊,多好的一位先生,他擔心把病傳染給別人,所以一切動作都是如此迅速且行雲流水……

    結果當然是在他幻想之外,當然也在情理之中,裡面無聲無息。布魯菲德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德加爾正虎視耽耽,他只好把門推開,一陣難聞的氣味頓時撲鼻而來,這是一股往往在打掃得不太乾淨的洗手間裡才能聞到的味道。

    布魯菲德皺了皺眉頭,心想,這位查瑪大人該不會是連行動力都失去了,比以致在床上大小便失禁吧……

    雖然此時是正午時分,但房間裡仍然是陰沉沉的,周圍的氣氛令人不舒服至極點。

    布魯菲德沉住氣,鼓舞著自己,這麼多次都能死裡逃生,這次也一定可以逃過瘟疫的魔爪。

    他辨別了一下方向,先把餐盤放到桌子上,再把南面的窗戶推開,傾灑而入的陽光多多少少令房間回復了一點生機,同時透過窗戶,發現德加爾和范特正遙遙觀望,神色裡隱約能辨認出他們正掛著得意的微笑。

    「是誰啊?」一把蒼老且沙啞的聲音忽然自身後黑暗的深處中傳來。

    布魯菲德被嚇得差點跳了起來,但他馬上令自己鎮定下來,在這個房間裡,除了自己,

    應該就是那位查瑪大人了,他轉過身,試探性的問:「查瑪大人?」

    那蒼老的聲音應道:「什麼查瑪大人,你在叫誰啊?」

    布魯菲德頓時一陣口乾舌燥,往後倒退了一小步,撞在了身後的桌子上。這聲音如果不是查瑪,那會是誰?莫非已有別的鬼魅佔據這個房間了……

    他發覺自己的心跳開始不爭氣的加速,呼吸變得急促,甚至開始考慮是否該奪門而出了。

    「呵呵,小伙子,把你嚇壞了吧?我這老骨頭快有兩個星期沒見過生人了,所以才和你開個小玩笑!」那蒼老的聲音裡似乎帶上了笑意。

    布魯菲德驚魂稍定,看來這聲音確實是查瑪大人的,這老不死亂幽默的,差點被他嚇死了。

    但布魯菲德立即升起新的疑惑,不久前那位強克大人才病幾天就死了,為何這個查瑪能堅持兩個星期呢?莫非他並沒有感染瘟疫,他確實只是別的重病在身……這個想法令布魯菲德大受鼓舞,畢竟遠離一點瘟疫病原,總是好的。

    「小伙子,過來!我這老骨頭有話要對你說!」蒼老的聲音向布魯菲德招呼。

    布魯菲德猶豫了一下,還是慢慢地走了過去,查瑪到底是北宮的副總管。

    查瑪的私人房間頗大,布魯菲德一直走進黑暗的深處裡,才能勉強辨認出有張床正位於靠牆的位置。

    他想把壁燈點亮,查瑪卻立即喝止了他:「別,我怕光!」

    這實在令布魯菲德心裡又是咯登了一下。

    查瑪微笑道:「遠遠看你的身高,還以為你是個年輕人,沒想到還是個孩子啊!唉,看來外面的災情確實很嚴重了,竟然連孩子也招進來了。」

    布魯菲德抿了抿嘴唇,試探地問:「查瑪大人,什麼災情,我今天才進來,不懂你所指的到底是什麼。」

    「呵呵,你這孩子心機可真重啊。」查瑪又是樂呵呵地笑了:「看你進來以後,步步為營,連周圍的一桌一椅都不肯碰上分毫,就可以看出你到底有多提防了,居然還裝出一副不知道皇宮正鬧著瘟疫的模樣。」

    這話說得布魯菲德軍陣尷尬,查瑪也不再追究,想了想,又問:「你真的是今天才進來的?」

    「是的,查瑪大人。」布魯菲德心想這點我沒必要隱瞞你。

    「哦……那你的判斷力可不簡單。」查瑪像是恩考著什麼,忽然沉默了下來。

    布魯菲德的眼睛慢慢適應了黑暗,看清面前老人的模樣,他健康時應該頗有幾分神采,但現在雙頰微凹,精神頹廢,剛進房間時所聞到的那股味道也更濃了,布魯菲德心想,查瑪大人果然是大小便也不能自理了……

    查瑪像是終於下了訣定,說:「本來是想叫你去把德加爾那小子喚來的,但是那小子不太可靠,現在眼見你也挺機靈的,我這個任務,就交由你幫我去辦吧!」

    任務個這大概不會是什麼好東西吧……布魯菲德立即正容應道:「查瑪大人,德加爾大人就在門外不遠處,要不我幫你把他叫來吧!」

    「哈,這麼巧呀,不過那小子也未必敢進來吧!」查瑪笑道:「好了,孩子,別想逃避責任了,來我床前……怎麼,你不願意?」

    布魯菲德只好小心翼翼地走到了查瑪的床前,查瑪卻猛一下忽然抓住了他的手。布魯菲德心想,這回槽了,這老兔該不會是會什麼巫術,現在要找我當替死鬼吧?

    查瑪卻是將一封信塞進布魯菲德手裡,沉聲道:「孩子,你聽好了!這封信關係到整個皇宮的生死存亡,我這老骨頭靜下來想了這麼多天,對於瘟疫源頭的猜測,應該八九不離十了,你把這信交到中宮大總管卡利達的手上,包你日後平步青雲!事關重大,你立即去辦吧!」

    查瑪見布魯菲德呆呆地盯著自己的雙手,不禁道:孩子,你可有什麼疑問,不妨提出!」

    布魯菲德顫聲道:「附近可有什麼地方能洗手的?」


(第二集 完)


[ 本帖最後由 sleipnir 於 2009-2-16 09:51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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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藍軌跡 第三集 作者:胡鱈


第三集 第一章

  當布魯菲德捧著一封暗黃色的信箋從查瑪的房間中走出,德加爾和范特都瞪大了眼睛,裡面既有點戲謔的興奮,更多的是小心翼翼的提防。

  布魯菲德尚未走近,德加爾已迫不及待的喝停了他,說:「布魯菲德,你就站在那裡匯報好了。」

  范特疑惑的往那間滿是陰霾氣息的房子探了探頭,問道:「查瑪大人他竟然沒……」

  但他很快意識到自己的身份,「竟然沒死」這句話到底沒有脫口而出,稍稍一頓,便接上:「他竟然沒難為你,可見你沒有失去應有的禮儀,你做得很好!他還給了你什麼東西?」

  德加爾的目光同樣在布魯菲德手中的信箋上悠悠打轉著,布魯菲德把信往前一遞,說:「查瑪大人吩咐我,立即將這封重要的信箋交給中宮卡利達大總管,德加爾大人,你需要檢查一下嗎?」

  布魯菲德才剛剛往前一小步,德加爾和范特已往後急退了兩步,在他們心目中,布魯菲德已經成為了瘟疫的帶菌者。

  德加爾高聲喝道:「不用了,既然是機密文件,我也不便查看,你親自送去就是。布魯菲德,好好珍惜這份長官給予你的任務吧,這是一份難得屬於新人的榮譽!」

  因為過於激憤,德加爾的聲線裡帶上了顫音。

  布魯菲德忽然覺得有點可笑,在死亡面前,任何人都是平等,就像在兩分鐘前,他同樣怕死怕得要命,但在兩分鐘後,他看到有兩個比他更怕死,甚至連基本儀態都無法保持的所謂「上司」,心裡竟然平靜得多,他告訴自己,他堅強的靈魂總能在需要時,得到海神給予的支援和安慰。

  眼珠轉了轉,布魯菲德又道:「對了,德加爾大人,還有一事向你報告,查瑪大人聽說你也在外面,他表示對你甚為掛念,希望你也能進去交流一二。」

  范特失聲怒道:「誰讓你告訴他,我們在外面的……」

  德加爾狠狠的瞪了范特一眼,范特知道自己失言了,立即閉上了嘴,德加爾才盡量用溫和的語調道:「布魯菲德,我對查瑪大人也掛念得很,但非常時期,自有非常處理方式,我現在作為北宮的代理領導者,當以全局為重……嗯,我本不需要向你解釋這些,但為了表示對查瑪大人的深切歉意,也為了表示對你重視,所以我說了,你明白嗎?」

  布魯菲德心中冷笑,貪生怕死披上了華麗的外衣,把話說得如此堂皇冠冕,不過他故意解釋,也僅僅是為了日後局勢能控制下來,查瑪能幸運的熬過來,也不會因此而太過責怪他吧……

  想到此,布魯菲德忽然有了一個惡作劇的想法,他突然向前走了一步,眼看德加爾和范特就像磁石的同極相遇般,又是往後彈了一大步。

  布魯菲德這才慢慢躬身,眼角難以掩飾的閃過一絲笑意,恭謹道:「謝謝大人栽培,布魯菲德定不負你期望!」

  說罷,他才轉身離去。這個時侯,儘管在惡劣的逆境中,但布魯菲德的心態獲得了短暫的滿足,那是小勝了一回卑劣的敵對者,打擊了他們的囂張氣焰。儘管這份小滿足有點畸形,也實在微不足道,對殘酷的事實更是無補於事,但已足夠讓布魯菲德重新拾回一點勇氣和信心了。

  直到布魯菲德的身影消失在長廊的轉彎,德加爾和范特才如釋重負,但很快,德加爾又恢復了威嚴的形象,范特也恢復了討好謙卑的樣子。

  「大人,這個布魯菲德實在沒將大人放在眼裡啊,看他那得意洋洋的模樣,令人憤怒……也不知他說的是否實情,平時照例放在查瑪房間外的餐盤,已經三天無人出來領取了,他該不會是故意找個藉口逃出我們北宮吧……」范特低聲道,用嘴角撇了撇查瑪房子的方向,意指布魯菲德有可能編造了一個並不存在的故事。

  德加爾悶哼了一聲,才緩緩道:「你說得不無道理。要不,就派你進去看看查瑪那老鬼是否健在?」

  「啊,大人英明……不過,不過……大人,可否當小人剛才未曾說過話呢?」

  「當然……不可以!」

  偌大的宮廷,唯美的建築,不過所能看見的侍從實在寥寥,更別說皇室貴婦、皇親了。

  尤其在北宮這個地方,布魯菲德一路走來,所遇見的侍從加起來不過兩三人,而且對方除了與自己一樣行色匆匆,看起來也是深知內情的人,絕對與你保持距離,絕不允許有擦肩而過近身接觸的情形出現。相互點頭間的漠然,彷彿在他們眼中,布魯菲德已是一個將死之人,或許,不單布魯菲德,每個人在對方眼中皆是如此。

  幸好布魯菲德記性不錯,硬是憑腦海裡的印象,沿著今天所來的原路走了回去,不過不同的是,北宮大門外已經站了幾個高大的守衛。

  布魯菲德尚未走近,守衛已遠遠喝停:「站住,通報身份!」

  最令布魯菲德震驚的是,那些守衛全部拉開短弩對準了自己,他絲毫不懷疑自己再往前半步,肯定會變成一頭考西拉島的箭豬。

  他趕緊規規矩矩的站住,背脊已升起一片涼意,他盡力讓自己用冷靜的語氣,說:「稟告長官,我是北宮新晉侍從布魯菲德,北宮查瑪大人吩咐我,要將此信交到中宮的卡利達大人手中!」

  站在眾守衛後面那位看來是隊長,他個子不高,踮了踮腳,似乎要把布魯菲德手中捧的可疑物事看個分明,接著又狐疑的在布魯菲德臉龐上打量了一番,才和他的副手低頭嗡嗡的商議起來。

  眼見他們的態度,似乎並不願意讓自己走出這個地方,布魯菲德連忙道:「報告長官,查瑪大人親自叮囑,此事十分緊急,望長官能明白小人的難處。」

  那隊長喝道:「事關重大,你還需稍侯!」

  說話間,他的副手已往中宮的方向奔去,看樣子,確實不算怠慢。

  布魯菲德只好盡力保持僅態,讓自己筆直站在原地等候,不過心情就實在難以輕鬆了,因為不遠處的對面,一排弩箭仍直直的指著自己。

  好一會後,副手奔了回來,也不抹額上汗珠,沖隊長點了點頭。

  那隊長才對布魯菲德喝道:「可以通行,不過你要注意,要與其他人保持距離,免得惹來不必要的小麻煩!」

  布魯菲德苦澀一笑,隊長先生還真是說得客氣了,如果我不保持恰當距離的話,恐怕這個小麻煩就能立即要我小命了。

  他從大門正中走過,侍衛兩邊散開,不變的是手中的弩箭始終不偏不倚的指著布魯菲德,這令布魯菲德心中的涼意更甚,皇室對北宮禁足的執行,遠遠比表面上的條例要嚴厲啊!

  那個小隊起碼分出了一半人,如臨大敵的「護送」著布魯菲德,穿過重重長廊、道道關卡,來到了建築物遠比北宮恢宏的中宮地帶。

  深入中宮,布魯菲德偷偷觀察四周,發覺這裡與北宮最大的不同並非建築,而是人。這裡的人看起來比北宮的侍從鎮定多了,這裡畢竟是法考爾金這個姓氏主人的居住地。

  在一座石階足有百級以上的議事廳前,布魯菲德被再次喝停。這裡的分管隊長除了立即轉身飛奔票告之外,還對手下做了一個不易察覺的手勢,然後,階梯兩旁的長弓也瞄向了布魯菲德。

  布魯菲德開始有點體會到在皇室當一個侍從的巨大壓力了,現在這個特殊時期,更將這種壓力無窮放至最大。

  不到一會,議事廳的當值隊長在階梯頂往下做了一個手勢,下面便有人對布魯菲德喝道:「北宮的侍從,可以前進,請注意你的儀態!」

  布魯菲德繼續捧著信,一步一步的走上這長長的階梯,長期精神力的鍛煉,令他敏銳的發覺到,不單明處,連暗處也有好幾雙眼睛在盯著,假如自己忽然作出什麼失心瘋的舉動,這個滿是歷史痕跡的階梯,便是自己生命最後的歸宿。

  議事廳內廣闊異常,穹頂比想像中還要高上幾分,廳中的盡頭已有好些人坐在那裡,似是正商議著什麼。

  布魯菲德不敢再多做觀察萬連忙躬身道:「北宮新晉侍從布魯菲德,求見卡利達大總管!」

  大廳盡頭傳來一把威嚴的聲音:「布魯菲德,對嗎?聽說查瑪大人命你將一封信交給我,那你就走近講話吧!」

  「是,大人!」布魯菲德應道,心中想,上位者果然與那些小人物是有區別的,單就距離上的把握,上位者就明顯有氣度多了。

  但他這個想法才剛剛升起,也沒走上幾步,卡利達那威嚴的聲音又道:「嗯,你就站在那裡說話吧!」

  「是,大人!」布魯菲德仍是恭恭敬敬的應道,但心裡又在想,原來在海神派來的死亡使者面前,所有人都是平等的,無論上位者還是下人,都得在死亡使者的腳下謙卑的跪倒,無一可以例外……

  他這麼腹誹著的時侯,對這位傳說中的卡利達皇室大總管不禁就看輕了一些,心裡那份自認為的優越感也隨之膨脹了幾分。

  卡利達說:「布魯菲德,抬起頭來吧!」

  布魯菲德忙小心翼翼的收起神色中流露出的驕傲,依言抬頭。只見大廳盡頭裡坐了起碼有五六十人,大部分是皇室僕從管理者的服飾,但其中還穿插有個別平民服飾。他敏銳的發現,其中有一個還是他見過的,那是在斯爾維亞家的巨輪上見過的姆克醫師。儘管熟人見面,但姆克僅僅是微微的點了點頭,布魯菲德自知身份,當然不敢有絲毫回應。

  坐在正中的應該便是卡利達大總管,那把威嚴聲音的主人。他長得完全符合一個大總管身份的模樣,一臉大度氣派,其中不乏慈樣,但布魯菲德直覺認為,凡事不能只看表面。

  布魯菲德沒在這位卡利達大總管身上停留多久,目光就被另一個身影吸引了。他坐在卡利達的左側,相比起其他人坐姿的端正,他顯得隨意許多,那套服飾也是布魯菲德從未見過的,上面全是一些類似大海波浪的抽像波紋,色彩繁多,卻一點都不顯得斑斕。最令布魯菲德印象深刻的,還是那人的眼睛,深邃得彷彿黑角海域夏夜的天空。那人與布魯菲德相觸,布魯菲德內心頓時一陣震動,彷彿有一塊巨石擊入到他的心湖之中,驚起波瀾萬千,水珠紛飛。

  布魯菲德連忙重新微微垂頭,這種一眼就似乎能將他裡裡外外都看穿的感覺實在不好受,但很快,他又為自己這份懦弱而感到憤怒,竟然被別人一個眼神就擊潰,只是想再次抬頭迎上那人的眼神,卻再也提不起勇氣。布魯菲德連忙安慰自己,那人大概是貴賓吧,如果就這樣抬起頭來和大家對視,那未免太失禮了,也與自己的身份不符。

  卡利達的聲音又響起了:「皇室僕從裡也難得看到這麼英俊的孩子啊!」

  卡利達這樣的讚美聽在布魯菲德耳朵裡,怎麼聽都更像是一種感慨,就像是說:唉,真是可惜,長得不錯,不過這麼早就得死了……

  這令布魯菲德多少有點不滿,但他還是恭謹的又躬了躬身,以示謝意。

  卡利達打量著布魯菲德手中的信,臉上閃過了為難,以最近法考爾金皇宮的事故來分析,碰北宮者,瘟疫大使便會敲你家大門。

  不過,一把中性的嗓音打破了他這個小小的窘迫:「這個孩子是乾淨的,他手上的信箋有點小問題,容我稍稍淨化,那就沒有問題了。」

  這聲音如果不見其人,僅僅就這麼讓你分辨,還真難斷定聲音的主人到底是男是女,不過布魯菲德注意到,這聲音正是那個身穿波浪華服的男子發出的。

  卡利達喜道:「既然維斯特祭司這麼說的話,那應該就沒問題了,那信箋,有勞維斯特祭司了!」

  布魯菲德聽出,卡利達的聲音裡,有足夠的尊敬味道在裡面,作為皇室的大總管,已經有低階貴族頭銜的人物,竟然會對一個外人如此尊敬,這位被稱為祭司的先生到底有什麼大來頭啊!

  他按照卡利達做出的手勢,緩緩走上前,一直來到大廳盡頭的會議中心處,腳步稍稍緩了緩,見這位維斯特祭司並沒有站起來施法的意恩,又走到了他的身前,將信箋慢慢遞到他面前。

  議事廳在座的諸位都睜大了眼睛,可以近距離目睹一位高級祭司施法,那可不是天天都可以遇到的事。

  維斯特微微笑了笑,右掌稍舉,嘴唇飛快的動了起來,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布魯菲德稍稍抬頭,偷偷觀察著這位維斯特祭司。這位令卡利達大總管也得尊重的男子,模樣並沒有他的聲音聽起來那麼年輕,甚至可以說,他已經是一位老人了,從額上和眼尾深深的皺紋就可看出。不過,如果僅僅是乍看,恐怕很少人可以發現這一點,因為任何人第一時間都會被他的眼睛所吸引,那是一雙讓人無法判斷他真實年齡的眼睛。

  布魯菲德很慶幸維斯特正專注施法,一眼都沒有回望自己,不然恐怕也無法將這個男人仔細打量。接著,他又暗暗責備自己,竟然再次生出這樣懦弱的想法,一顆堅強的心靈,是不應該畏懼任何來自心靈的力量才對。

  沒有人在意維斯特身前那位畢恭畢敬小僕從此刻內心複雜的思想,所有人的眼睛都盯著祭司那只潔白的右手。也沒讓他們等多久,眩目的白光一閃而出,接著轉為柔和,維斯特的右手輕輕晃了晃,白光彷彿化為實質,點點滴滴而落,如小雨點瀝瀝而下,也如群星隕落,不過畫面卻是緩緩的,讓人視覺甚是震撼,在場的大多數人都不自禁的發出驚歎聲。

  托瑪納也不缺祭司,甚至在場就有幾位,但可以在這麼短時間內施放高級淨化術,而且可以將光點緩慢施放,這可是一件相當有難度的事情。緩慢的光點可以令污穢事物得到更徹底的淨化,這不但講究對白魔法的控制,還講究施法者心靈魔法的級別。

  在一陣輕微的嗡嗡議論聲中,光點緩緩落到了信箋之上,維斯特從容的臉上卻忽然閃過了驚詫。他的目光從信箋,轉移到了布魯菲德的臉上,可這位俊美的少年和其他人一樣,滿臉都寫著驚歎的讚美。這令維斯特更疑惑了,他的右手仍在輕微的晃動著,稍稍加強了魔力,但內心卻在一片震驚之中,高級淨化術竟然失效了,這怎麼可能?

  自他六歲加入黑角神殿那一天開始,淨化術就從未失敗過,更何況是高級淨化。出現這種情況,只有兩種可能:第一、這封看似平凡的信箋擁有強大無匹的抗魔能力;第二、面前的少年正抵禦著自己的精神力……

  關於第二種可能,他覺得更不可思議了,一個十五六歲的孩子竟然可以與自己的精神力抗衡,那未免大過荒謬了。

  維斯特首次挺了挺腰,以罕有謹慎的態度,探出左手,緩緩從布魯菲德的手中將信箋抽出。

  他如臨大敵,在他心中已幾可肯定,問題絕對出在信箋本身,說不定這是一張曾染上上古海魔唾液的紙張,一定是,不然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黃色,另外,還有後來者,一個黑魔法的大師級人物,親手在其上寫上了被封印的咒文……

  布魯菲德覺得有點奇怪,為何這位高貴的祭司大人,竟然會將查瑪大人的信箋捏得這麼用力呢?天啊,他還把手往最黃色的地方抹去,要知道,查瑪大人現在的行動不大方便,那些很可能是……

  叫維斯特失望的是,信紙似乎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力量,它在星星點點的淨化精華下,瘟疫污穢的感染體已喻間被清除得一乾二淨,但維斯特這份失望很快又轉化成無比的震驚,他的眼睛緊緊地盯著布魯菲德,布魯菲德慌忙再次低下了頭。

  維斯特不得不承認一件可怕的事情,這個孩子竟然擁有可以與自己抗衡的精神力!他是別的勢力派進法考爾金的間諜?浩瀚的大海裡恐怕還沒有哪個勢力可以這般奢華,把這樣一塊瑰寶放到法考爾金,還是幹這樣微不足道的低級侍從!那只能說明,這個孩子的精神力有可能是天生的,也有可能是他自己偷偷修煉成這樣。無論哪一種可能,都只能說明,他擁有何等可怕的一份天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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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集 第二章

  布魯菲德見這位高責的祭司大人竟然探探的打量著自己,連那深邃的目光也閃爍了幾會,心中不由得升起驚慌:聽說上位者常幹一些荒唐事,莫非這位大人也是此道中的愛好者?祭司大人,你已一把年紀,又是從事心靈職業,還望你自重才好……

  卡利達沉聲問:「維斯特祭司閣下,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說話間,他的眼睛也在布魯菲德身上轉了轉,那看似慈樣的眉目中閃過了不易察覺的寒光。在這杯弓蛇影的時期裡,皇宮裡的真正上位者早已在懷疑,是否敵對勢力派人潛伏進來散播瘟疫種子,對於有可能是間諜的下人們,現在處理的手段是寧肯殺錯,不可放過。

  維斯特知道自己有點失態了,在座這些皇室管理人員可不乏想像力豐富之人,他淡淡然的一笑,說:「卡利達先生,無需疑惑,你們皇室這位少年身上有潛修白魔法的潛力,完全抵擋住了信箋裡的污穢,我忽然起了憐才之心罷了。」

  卡利達這才稍稍釋然,但眼角的餘光仍沒有離開布魯菲德,始終不能完全放下疑心。

  維斯特這句評價令議事廳裡又升起了一陣低沉的嗡嗡議論,要知道黑角神殿每年對於神職人員的選拔是如何嚴格,眾人不由得對面前這個身穿低級皇室僕從服飾的少年多看了兩眼。

  布魯菲德誠惶誠恐,偷偷看了看已回復常態的維斯特,又看了看目光深沉的卡利達,才默默垂頭,卻不知自己已經在死神的腳邊上轉了一圈。

  卡利達接過維斯特遞來的信箋,認真閱讀了一次,臉色慢慢變了。眾人看他神色凝重,也停止了議論,一時間整個議事廳掉針可聞。

  卡利達將信箋看完後,又重新飛快的閱讀了一遍,才噌的一下在座位上站了起來,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他向維斯特施禮道:「維斯特祭司閣下,北宮查瑪爾發現非同小可,我得立即去稟告陛下。西宮的實地察視,請恕我不能親自陪同了。

  維斯特微微一笑,說:「卡利達大人請便,不過……我希望陪同人員裡多加一人。」

  卡利達疑惑道:「誰?」

  維斯特指了指仍站在他身前的布魯菲德,說:「這位叫布魯菲德的少年,他白魔法方面的天賦,或許能對這次的事件有所幫助。」

  卡利達稍稍猶豫了一下,才點頭道:「那好,就按祭司閣下所言去辦……」

  他轉向布魯菲德,說:「布魯菲德,維斯特祭司是神殿派來我們法考爾金的使者,當今黑角大祭司的首席助手,你作為陪同人員之一,代表著我們法考爾金,希望你能令我們的貴賓滿意了。」

  說罷,他再次向維斯特施禮,微微躬身道:「尊貴的維斯特閣下,暫時失陪了!」

  這位魁梧的中宮大總管大步離開了寬敞的議事斤,聆聽著那不無倉促的腳步聲,布魯菲德暗暗吸了口涼氣,神殿的使者,怪不得這麼大的架子……

  在這個海洋時代裡,各大海域的神殿都超然於政治之外,就拿黑角海域來說,無論是在王朝時代,還是後來的海盜割據,再到今日的法考爾金一家獨大,神殿始終都能保持它高貴的地位,其宗教信念始終一脈相傳。

  布魯菲德正暗自揣測著黑角大祭司的助手,那是該如何去仰視的一個位置時,他忽然捕抓到維斯特深邃的瞳孔裡閃動過一絲銳芒,布魯菲德敏銳的洞察力告訴他,那是不悅!而且是針對卡利達的……

  這是為何?布魯菲德重新回味卡利達剛才的那番話,忽然醒悟,原來維斯特的那一絲不悅,是來自卡利達的介紹--他也並不喜歡別人稱他為黑角大祭司的助手嗎……

  西宮是皇室鬧瘟疫以來,疫情相對而言較輕的地方,像維斯特那樣尊貴的身份,見法考爾金國君尚不需行禮的神殿使者,這樣形式上前來援助的人物,肯定不會涉險前往北宮那樣病原的地點,那麼西宮自然便是最佳的選擇。

  布魯菲德也深深慶幸能跟上貴賓的步伐,無需再回到北宮那個陰森森的地方,但同時內心又誠惶誠恐,擔心這位尊貴的賓客是不是真有某種不良的嗜好。

  隨行人員足有二十多人,西宮的主管羅斯大人,一個大腹便便的胖子,正親自招待著維斯特祭司,走在人群的最前面。

  布魯菲德隱約聽到羅斯大人的介紹,竟然主要講的是西宮的建築歷史,和一些不相關的風花雪月。他不由得暗暗感歎,天啊,都什麼時侯,羅斯大人竟然還有閒情談論這些,說得恐怕連維斯特祭司也以為自己是來遊山玩水的了……

  像布魯菲德這樣的身份,自然走在這個隊伍的最後,在他身旁還有認識的姆克醫師,姆克似乎並不屑於像其他人那樣,難得有機會這樣慢悠悠的參觀皇宮,便相互議論,自然而然便落到了後面。

  在一個庭院的拐角處,布魯菲德又看見了那種滿是死亡氣息的紫色花朵,但面前這幾株明顯剛剛發芽,形狀遠不如北宮那些成熟,他不由得多看了兩眼,嘴巴微微動了動,卻什麼也沒說。

  姆克似乎發覺到布魯菲德的疑惑,乾脆停下了腳步,低聲問:「怎麼了?」

  布魯菲德用力抿了抿嘴唇,才鼓足勇氣道:「姆克醫師,我覺得這些紫色的花兒很不妥當。」

  「嗯,為什麼這麼說?」姆克眼睛在群花中一掠,立即便鎖定在布魯菲德所說的紫色花兒上。

  要布魯菲德具體解釋,那他真不知如何說明了,他只能囁嚅道:「這……我也說不出,僅僅是覺得它們不妥當,好像……好像有死亡的氣息……」

  布魯菲德說著說著聲音就越來越小了,他忽然發覺像他那樣的小人物好像還不能像那些大人物那樣,單憑感覺就可以去評判一件事。

  誰知道姆克似乎更感興趣了,乾脆往前多走了兩步,彎下腰仔細去觀察著那些蓓蕾初開的花兒。

  這時,前方的維斯特也剛好停了腳步,專注的打量起四周,打斷了仍在口若懸河的羅斯,問:「這個院子今天是不是死人了?」

  羅斯稍稍愕了一下,祭司大人的問話真是直白,但他立即反應過來,回答道:「祭司閣下目光確實銳利,今天清晨時分,負責衛生事務的尼多主管和他的副手水遠回到了海神的懷抱……」

  維斯特似乎對名字及其美化死亡的措辭一點興趣也沒有,又一次打斷道:「帶我去看看他們的居所!」

  「這……」羅斯猶豫了一下,才道:「維斯特祭司,根據皇室緊急管理條例,亡者的房間必須經過徹底淨化,七天後方可進入。」

  維斯特微笑道:「我會代為徹底淨化,而且我只需要在門外看看,不必進去。」

  羅斯本還擔心這位高貴的神殿祭司會執著要求進入亡者的房間聞言立即輕輕鬆了口氣。

  他當先帶路,來到庭院拐彎處的一間厚木房間前,小心翼翼的撕下他今早親自封上的封條,又慢慢推開了房門。

  一股異樣的氣味頓時從房間裡衝了出來,可以聞得出,這位尼多主管人生的最後一程走得並不舒坦。

  羅斯皺了皺眉,因為貴賓在此,他苦著臉沒有後退,但站在他們身後的人大多都捏住了鼻子,只有維斯特祭司似乎絲毫不為這股異味所動,甚至還用力嗅了嗅鼻子,才念動咒文,施放出一些淨化精華。

  淨化精華落入房間中,慢悠悠飄蕩了一圈,純白中帶上了少許微黃,重新回到維斯特的手中。維斯特凝神打量了一陣,才若有所思的將這陣精華驅散。

  凡是與精神力操控相關的事情,布魯菲德都相當感興趣,他從人縫中仔細的打量著維斯特的每一個動作,盯著淨化精華每一次滑動的軌跡。當精華重新回到維斯特手掌時,布魯菲德忍不住轉過頭望了一眼姆克醫師,只見姆克也目不轉睛的看著維斯特的每一個動作。

  姆克感應到布魯菲德的疑惑,也不需布魯菲德發問,已低聲回答道:「那是淨化測試,用白魔法創造出的淨化精華,以精神力作為引導,測試污穢地的嚴重程度。高階的白魔法操控者,甚至還能在這個過程判斷出污穢的源頭。」

  當然,就算是在解釋的過程中,姆克也始終沒有轉過頭回應布魯菲德的目光。

  維斯特似是聽到了姆克的低聲介紹,回過了頭,對姆克微微笑了笑,像是一種嘉許,但也像是一種不易察覺的提防和戒備。

  維斯特對羅斯說:「羅斯先生,你可以重新把門關上了。你們法考爾金的祭司們做得不錯……」

  他想了想,又道:「羅斯主管,我要去看看你們今早焚燒屍體的地方。」

  羅斯不禁又猶豫了,皇宮裡的祭司早已暗中警告,焚燒地點不能停留太久,否則很可能會感染病原體,這位祭司大人可是萬金之軀,要是出了什麼三長兩短,那可不是降職這麼簡單的事情。

  「羅斯主管,該不會是有什麼問題吧?貴家族的法考爾金陛下,他賦予了我隨意行動的權力!」維斯特平淡的說著。

  面對維斯特的注視,羅斯低下了頭,應道:「一切聽從祭司閣下的盼咐!」

  一刻鐘後,他們已來到西宮一座小廣場的中心,那個位置的石板上,還有烈火留下的黑漆漆痕跡。能留下如此深刻的痕跡,只能說明,西宮已經不止一次在這個位置焚燒屍體了。

  維斯特將先前所做的淨化測試又做了一次,原地來回踱了幾步,才轉過身,往身後每一張臉孔看去。

  迎上他深邃的目光,布魯菲德的心臟又是不爭氣的急跳了幾下,但這一次,他強撐住了,沒讓自己低下頭。

  接著,他發覺不少人同樣和他先前一樣,抵擋不住維斯特的目光,垂下頭來,心裡不禁升起一份自豪,自己的心靈正漸漸堅強,堅強的靈魂比起那些容易動盪的心靈,是可以去俯視他們的……

  事實上,維斯特並沒有刻意在布魯菲德臉上停留,他就這麼逐一撩過每一張面孔,最後到了姆克醫師的位置,才稍稍停頓了一下。

  他背負雙手,朗聲道:「諸位先生、諸位朋友,你們都是法考爾金的精英人物!法考爾金,現在正面臨著異常重大的危機,看不見的魔鬼正肆意的踐踏著這裡,所以我來了,代表著神殿,代表著海神。我踏足托瑪納這片土地後,還特地挑選了你們同行,因為,我需要你們的協助,這就是你們為何會站在這裡的原因!你們當中有高明醫師,有善於管理的皇室主管,有可以騙過視覺的幻術師,有皇室貴族每次遠航都必須同行的海術師,有跟我一樣,同樣信奉白色女神的祭司,甚至還有樂師、花匠、裁縫……我知道你們有些人心裡在想什麼:這位神殿使者在故弄玄虛,找了這麼多不同職業的人同行,以示自己高明,不同凡響之處!他只不過代表神殿前來,形式上走走過場,安慰皇帝陛下兩句,吃頓美餐,然後第二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法考爾金的生死,其實與他半點關係也沒有……」

  一陣自黑角南海域而來的季侯風穿越過了重重城牆,呼呼的拂過了這片廣場,有些人的背脊立即升起子寒意,不難聽出,這位維斯特祭司的語句裡有著內斂的怒意。

  風吹亂維斯特的劉海,但他並沒有理會,任由額頭上那一道道深刻的皺紋接受海風的洗禮,接著道:「那現在,我要告訴有這些想法的人,你們錯了!我既然承載著白色女神的精神而來,就是為了解除這裡的苦難,結束死亡,憑良心和尊嚴行使我的祭司力量,盡我的一切能力維護神殿的榮譽和崇高傳統。希望大家可以明白我的用心,同時也盡你們的最大努力去協助我,真正解除法考爾金皇室的這次危機!我維斯特在此,向白色女神立下誓言,此地的污穢不除,絕不離開托瑪納半步!嗯,在很多時侯,我說話並不如諸位想像中那些神殿教士那般優雅,但我自加入神殿開始,便是如此講話,如有得罪之處,諸位不必放在心上。」

  眾人在風中足足沉默了好幾秒,羅斯方才醒覺過來,帶頭鼓了掌,於是眾人馬上跟上了這個動作。

  布魯菲德也加入了鼓掌行列,他的掌聲是真心,因為維斯特這番話確實值得喝彩,但布魯菲德那腦袋裡卻不會完全認同他的話,最起碼,布魯菲德覺得他並不是單單為了行使人道主義精神而留在托瑪納的。

  維斯特坦然的面對著這份熱烈的掌聲卜臉上無驚無喜,直到掌聲慢慢停下,他才問羅斯:「羅斯先生,西宮最近染病的病人是誰?」

  羅斯恭謹回答:「回祭司閣下,是希娃貴妃,她是昨晚凌晨時分病倒的,現在正發著高燒……」

  他稍稍頓了頓,才繼續沉聲道:「希娃貴妃還懷有陛下的孩子,已快到臨盆的日子,如果祭司閣下可以治好貴妃的病症,法考爾金上下定感激不盡。」

  說到後來,羅斯的聲音也有點嗚咽了,不過維斯特似乎沒興趣欣賞羅斯如何表達他對家族的忠誠,只是淡淡道:「那我們立即就到她那裡去吧!」

  維斯特剛走了兩步,又回過了頭,對正拿著小鏟子,將一些殘留的黑灰鏟到實驗袋的姆克說:「姆克醫師,對嗎個我初步懷疑病源是與這個季節有關,等會你化驗的時侯,記得一定要看看骨灰裡是否酸性含量過多。」

  姆克的肩膀頓時微微動了動,維斯特這麼一說,最起碼可以證明,他也是懂得煉金術的。

  布魯菲德的眼睛亮了亮,似乎能從維斯特這句話裡把握到什麼。與季節有關?現在是夏季,南季候風的季節,還是烙摩島群花晚開的時節……還有什麼呢?就像已經有了一個模糊的影子明明站在了自己的面前,但卻無論如何也觸摸不到它,這令布魯菲德難受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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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集 第三章

  希娃貴妃的別院在西宮的東北角,離中宮並不算遠,可見法考爾金皇帝陛下對這位女子的寵愛。尚未走進這座別院,已能聞到鮮花的芬芳,看來這位貴妃是位愛花之人,別院中種植了大量的鮮花。

  布魯菲德卻對此微微皺了皺眉,果然,在走進別院沒多遠,他的眼睛便盯在一道白籬笆的腳下,那裡又看到了那種特殊的紫色花兒。

  他低聲咳嗽了一下,姆克立時會意,順著布魯菲德的目光看去,立即也跟著皺起眉頭,不難看出,這幾朵紫色的小花應該是開放不久的。

  希娃貴妃的房間前,已經被灑了一層白色的粉末,透出淡淡的白光,很明顯,那是一道白魔法的防禦結界。結界後,站有幾名帶著厚皮手套的衛兵,如臨大敵,他們只執行一道命令:任何人都不允許進出。

  房間裡不時傳出一兩聲低沉的咳嗽,更令此處的氣氛增添了幾分壓抑。

  這樣的氣氛下,羅斯主管只能硬著頭皮,在衛兵身前的五步以外,躬身行禮,朗聲說:「希娃貴妃,小人羅斯向你問好!向你匯報一事,神殿使者維斯特祭司閣下光臨我們皇室,現在我正陪同貴賓前來此處。」

  維斯特稍稍彎了彎腰,致禮道:「維斯特向希娃女士致上問侯,很榮幸能與你見面!」

  房間裡又是一陣輕輕的咳嗽,一把溫柔的女聲回應道:「祭司閣下,希娃向你致禮,只可惜抱恙在身,不能親自相迎,還望見涼!」

  聲音溫柔的就像黑角初春的柔風,吹在耳朵裡,酥酥的、癢癢的,布魯菲德乍聽這聲音,心頭上頓時一陣蕩漾,但他立即醒覺過來,暗罵自己定力的脆弱,竟然會被一把嗓子迷惑住自己,不過他很快又安慰自己,這個女人能迷倒法考爾金皇帝,自然有過人之處,自己一時間的心湖起伏,那也只是很正常的事。

  維斯特微微一笑,說句「得罪了」,便施展起淨化術,一串星星點點的淨化精華便朝房間飄去。

  維斯特保持著吟唱的語調,柔聲道:「等會魔法元素自你身邊環繞而過時,請希娃女士不必驚慌!」

  白色的串串光點頓時掃去了房間的不少黯淡,布魯菲德注意觀察到,房間中還站有兩個侍女,她們垂首而立,面色蒼白,任由光點自身上盤舞,卻一動不動,顯示出皇室要員身邊侍從的素質,但布魯菲德升起了惻然,這位希娃貴妃發病,很可能還是染上了死亡率極高的瘟疫,但下位者卻根本沒有逃避的空間,只能繼續侍奉這些貴人,如果死亡降臨了,也只能逆來順受,這是怎樣一種無奈的命運……

  布魯菲德忽然又想,假如自己站在她們的位置,會如何自處即將到來的命運呢?一份叛逆立即浮上腦海,但超出常人想像以外的叛逆,一旦脫軌失敗,也必須得付出超乎常人想像之外的代價。一份無奈的怯弱立即湧上了心頭,彷彿海神在每個人的跟前都畫出了一道軌跡,任何人只能順著軌跡規規矩矩的走下去……

  就在布魯菲德胡思亂想之際,維斯特已經淨化分析完畢,眉頭皺了皺,不過誰也沒有看到。

  維斯特對羅斯說:「羅斯主管,這幾天我們就先在這裡住下了,相關事務,就有勞你了。」

  「維斯特祭司請放心,一定辦得妥當。」

  「……」

  作為隨從人員中地位最低的一位,布魯菲德根本沒有發表意見的機會,就已經在這個鮮花遍地的別院裡住下了。

  這個別院頗大,住下他們這十幾人完全不是問題,尤其最近各宮嚴重缺人,瘟疫爆發後,前後已在這個別院抽調走了不少人,所以在別院後側,花兒護理的情況就遠沒有進門那一片好了。

  布魯菲德坐在窗台邊,看著窗外不遠處漸漸凋零的花朵,默然不語,因為他現在也算是神殿使者選出來的隨行人員了,所以自己也能擁有一間房間,居所佈置得還算雅致,原主人應該也是小主管之類的角色。

  布魯菲德捧著房間原主人那小書架上的一本書--《法考爾金家族史》,隨意翻閱著,裡面還有不少那位原主人認真寫下的閱讀心得,譬如在黑角海域初期幾次大戰役中,法考爾金那時族長出奇兵,不少屬下質疑,最後族長力排眾議,執行奇謀,取得了偉大的勝利。於是這位原主人就記錄下這樣一句話--「無需懷疑家族的任何一個決定,因為它們都是正確的」。

  布魯菲德用食指輕輕推敲著這句話,心想,你恐怕已經被家族派到了最危險的地方去了吧?在死神降臨前,你是否仍抱著同樣的心理,無悔家族的決定呢?

  書中類似的讀書心得相當多,布魯菲德也不知自己出於什麼心態,竟暗自在一一批判著,從而達到苦中作樂的目的。

  像他現在這樣的身份相當尷尬,表面上是維斯特相中的隨行者,甚至還可以很美妙的稱呼一句「維斯特祭司閣下的助手之一」,但這裡仍是法考爾金皇室,很多人都清楚明白的知道,他僅僅是一個僕從,甚至是新晉的,處於皇室金字塔裡最低層,所以他只能老老實實的待在房間裡,哪都不敢走動,一直到了傍晚,吃過了別的僕從送來的餐點後,才有人來告訴他,維斯特召見他。

  維斯特的房間在別院的前側,與希娃貴妃的房間只隔了一層木板,這在瘟疫時期裡,令人不得不驚歎維斯特的勇氣,同時認同他確實擁有非同小可的實力。

  但布魯菲德卻認為,維斯特說不定是故意這樣做的,也就是為了讓人如此認為。

  祭司閣下的房間異常明亮,布魯菲德發覺到,那是因為書桌上放有一個用銅支架撐起來的銀色光球,乍看之下,上面彷彿有一道道層疊的波紋在緩慢移動著。

  布魯菲德正待躬身行禮,維斯特已招手道:「不必多禮了,過來吧!」

  維斯特等布魯菲德來到身邊,便停下手中的記錄,讓布魯菲德在他身邊坐下。

  面對維斯特的深切注視,布魯菲德慌忙再次微微垂頭。

  維斯特微笑道:「你進門以後,不止一次打量這個水晶球……」

  他把水晶球往布魯菲德的方向推近了少許,還探出食指,轉了轉那白色光球,光球立即旋轉起來,擦動過維斯特的指尖,那層疊的波紋立時泛出流光溢彩,很是絢目。

  布魯菲德咳嗽了一聲,目不轉睛的看著維斯特那根晶瑩的手指,這是一個大師級的白魔法師在示範他的魔法運行方式啊……

  維斯特的眼睛仍是注視著布魯菲德,隱約閃過了一絲詫異,輕聲問:「你從水晶球裡看到了什麼?」

  這並不是一個隨意的問題,神殿裡測試精神力的最簡單方式之一,要知道,常人看到這個水晶球,可以看到的,僅僅是白光而已。

  布魯菲德老實回答:「很多波紋,很像是大海的波浪。」

  雖然已有了充足的心理準備,但維斯特內心還是震動了一下,能看出這個的,已經具備一個神殿合格祭司的精神力了,他停下了指頭在水晶球上的滑動,也就停止了自己的干擾,降低了水晶球的清晰度,看似隨意的問:「那麼現在呢,你不妨湊近點仔細看,看到了什麼?」

  布魯菲德沒想到一個神殿的水晶球裡有這麼多學問,更不知道維斯特正偷偷的為他做測試,僅僅是依言往前探了探身子,凝視著水晶球。原來近距離觀看,裡面的世界竟是如此清晰,那道道波紋便是蔚藍的大海,大海的中央還有一個島嶼,綠意逼人,其中還有不少建築群,全是王朝時代前期的古老建築,雪白便是它們的主色調。但他再想細看那些建築的細節,卻怎麼也看不清楚了,用力的眨了眨眼,卻又發覺,現在所看的角度與剛才又已完全不同。如果說剛才是鳥瞰,那麼現在就已移到了平行的角度,蔚藍的海洋就在腳下,而那個美麗的島嶼已在視野的盡頭,只看到島上一座白色的尖塔,彷彿一座醒目的燈塔,閃爍出柔和的光芒……

  維斯特目睹著布魯菲德臉上表情的變化,心裡不禁暗暗湧起驚駭,同時也帶著一絲興奮,莫非這孩子可似做到的,比自己想像中還要多嗎?他故作淡然的問:「看清楚了嗎?」

  維斯特嘴巴微微張了張,倒吸了一口涼氣,對方的精神修為竟已與自己在伯仲之間了?他定力不錯,聲音仍能保持平淡,問:「哦,那些建築具體都是什麼樣子的?」

  布魯菲德為了躲開對方深邃的目光,所以微微垂著頭,錯過了祭司剎那間的表情變化,仍是老實回答:「看不清楚建築的具體……」

  維斯特正待輕輕鬆口氣,誰料到布魯菲德又接著道:「因為我還想細看時,可以看到的角度完全變了,我彷彿站在了大海之上,島嶼已在我視線盡頭,只能看見它上面有一座白色的燈塔……」

  「什麼!?」維斯特差點就失聲喊了出來,這怎麼可能,這個視覺效果,自己也從未體驗過,甚至神殿的典籍裡也從未有過這樣的記載,這孩子是在胡說八道,還是他真能看到前人所看不到的景色……

  但布魯菲德此時的樣子很坦誠,他見祭司久久不言,才忍不住偷看了對方一眼,發現方的臉龐上全是深思,布魯菲德才開始琢磨,該不會是自己哪裡說得不對,得罪了祭司閣下,再瞥了瞥那水晶球,布魯菲德心裡莫名一動,意識到一個他忽略了的可能性,該不會是這個水晶球是測試精神能量的一個工具,我所擁有的能力竟然連神殿的祭司也給震懾住了……

  他為這個想法而大感振奮,事實上他的猜測也離事實不遠,但他很快就變得沮喪,如果這個猜測是對的,祭司閣下為何會測試他的精神力,怎麼聯想怎麼不妙呀……

  事情並沒有布魯菲德所想像的那麼槽糕,維斯特內心確實有這麼一個剎那是空蕩蕩的。他自小被選拔進神殿廠就被認為是罕有的白魔法天才,而他也一直很努力,自問這份精神力量在神殿之中穩列前十,而這前十之中,也僅有他是未滿六十的,他對於這份成績,向來引以為豪,但今天竟然碰到了一個比他還要天才得多的天才,這份失落對他頗是打擊,不過維斯特也是非常人,很快便從打擊中恢復過來。

  他意識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座無法估價的金山,最幸運的是,竟然還沒有人發覺到這座金山的存在,假如將他帶回神殿,成為自己的弟子,將他系統訓練,將來會有何等驚人的成就啊。那對自己未來競爭神殿主人的位置,又將是何等一股助力呢……

  維斯特目光重新凝聚,看著布魯菲德,簡直越看越喜歡,那美好的將來彷彿已經來到了眼前,法考爾金家族不會為一個下人的去留而與神殿過不去,而我只要為他們清除掉這裡的瘟疫污穢,法考爾金感恩之下,肯定同意讓布魯菲德離開法考爾金,成為我的學徒。

  布魯菲德被維斯特看到毛毛的,但卻不敢打破這陣難堪的沉默,幸好維斯特終於作聲道  「布魯菲德,剛才是一個小小的精神測試,因為你的成績不錯,所以令我陷入了深思,準確來說,令我起了憐才之心。嗯,你是否暗中修煉過精神力?」

  布魯菲德的心臟立即劇烈的跳動了幾下,聽這樣的語氣幾,莫非維斯特動了心思,要我成為他的魔法學徒?這可是逃避法考爾金日後追查他殺人兇案的好機會,前往那神秘的島嶼,加入神殿,成為無論大海賤民還是貴族,都必須仰視的一群……但,布魯菲德撫心自問,他更嚮往的還是能在這個超級豪門家族裡站上高位,俯瞰所有曾經蔑視過他的老爺小姐們……

  這些思緒飛速撩過他的心頭,口中已答道:「回祭司閣下,我在未加入家族之前,家裡的長輩曾教我一些關於海術的精神力修煉方法,都粗鄙得很,叫祭司閣下見笑了。」

  維斯特微笑聆聽著,自然聽出布魯菲德這番話有不實之處,但他也不細究,柔聲道:「布魯菲德,法考爾金皇室這次事件結束後,我將會令你看到一個美好的未來。」

  在他眼中,布魯菲德沒有拒絕的理由,而且,在他認為,等這次事情結束後,法考爾金也沒有拒絕的理由,所以,他根本沒想過要去問布魯菲德的意見。

  布魯菲德將頭垂得更低了,對於維斯特這種隨意便決定他命運的想法,他升起一絲反感,但維斯特卻認為這是布魯菲德實在太高興了。所以低頭掩飾一下。

  維斯特也不再糾纏這個問題,說:「關於這次發生在法考爾金的不幸事件,我已有了初步的淨化方案。感謝姆克醫師,他提供給我一個非比一般的線索,這位高貴的先生並不是一個妄圖獨貪功勞的人,他告訴我,那些紫色的小花是你最先發覺到不妥當的,我剛才深度感應了一下,確實發現了很多問題。在這裡,我得代表法考爾金的人們謝謝你。嗯,不必多禮了,我很想問的是,你是什麼時侯,又是如何發覺這些花兒的異常之處的?」

  布魯菲德整理了一下思路,便將他進入皇宮以來沿途所見描述了一次,重點提到,這種花兒,是以北宮最多。

  當聽到布魯菲德描述北宮的情形時,維斯特輕輕皺了皺眉,如果北宮的紫花真已如此茂盛,而且形狀如此碩大,那瘟疫早就應該發作了,為何會延誤到近日再爆發呢……

  對於此,布魯菲德腦海裡靈光一閃,終於捕抓到了那個模糊的影子,情不自禁道:「祭司閣下,你不是說過這場瘟疫是與季節有關,會不會是到了花粉傳播的季節,瘟疫才正式大範圍發作了?」

  說罷,布魯菲德已發現自己失言,皇室發生瘟疫是一回事,但下面人提都不能提,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幸好維斯特根本不會去留意這個細節,他眼睛一亮,輕輕一拍桌子,道:「確實很有可能,我本來只是想到即將到來的雨季,但你猜測的,是已經發生的花粉季節!布魯菲德,這次你幹得很不錯!」

  維斯特整理一下腦海裡的恩路,已決定到北宮實地考察一趟,但這樣一個險地,他並不想將布魯菲德這位未來高足帶上,於是他說:「布魯菲德,這件事相當重要,我要立即處理。嗯,在我處理期間,我給你一個任務吧,希娃貴妃的女兒--安潔兒公主,她最近因為皇室這件可怕的事件,近距離目睹過可怕的死亡,對精神造成了一定的打擊,至今尚未恢復,你的精神力應該能對她起到安撫的作用,暫時,你就留在這個別院去照顧安潔兒公主吧!」

  「是,祭司閣下!」對於責賓的命令,或者說,對於祭司大人用對待弟子的語氣來下達的命令,根本不容得布魯菲德有討論的餘地。

  相對而言,這是一個比較安全的任務,因為安潔兒公主的住所在別院的西側,那裡沒有多彩多姿的鮮花,只有一地翠綠的青草,因為安潔兒與母親的性格大不一樣,聲稱她只喜歡大自然最原始的芬芳。

  布魯菲德很高興的看到,草地裡並沒有刺目的紫色花兒,而且這裡也沒有那令人喘不過氣的死亡氣息。

  現在此處只剩餘兩個高齡的女僕負責安潔兒的日常,除了可以看出皇室目前的人手是如何緊缺之外,還可以看出皇室似乎對這位公主並不是太過重視。

  布魯菲德走進安潔兒的房間前,其中一位女僕只特別叮囑了一句:「神殿貴賓派來的使者啊,公主殿下今天沒吃什麼東西,如果可以,還請你勸勸她吧!」

  這位僕從說這話的時侯,眼睛卻在打量著布魯菲德身上那套最低階的皇室僕從一服飾,這令布魯菲德多少有點不滿,很顯然這個老女人稱呼自己為「貴賓的使者」,實際的諷刺遠遠多於客氣的尊重。

  安潔兒正坐在她精美的化妝台前看著書,不時還抬頭看看鏡子中的自己,女僕在布魯菲德耳邊輕聲解釋:「公主殿下擔心自己會忽然消失,所以不時會看看鏡子。」

  布魯菲德只覺一陣暈眩,這……也未免太過神經質了吧!

  女僕已經退下了,偌大的房間裡只剩下布魯菲德和公主殿下。

  布魯菲德遠遠看著這位安潔兒公主,她雖然只有十五歲,但膚色恍若白玉,五官分開來看,只屬中上,但合在一起,卻形成了一股出奇動人的氣質,不難看出,這是一位日後極為出色的美人,不過皇室公主的命運,日後不是讓皇帝嫁予地方貴族,好安撫那些豪強,便是在皇宮裡鬱鬱而終,能得到好下場的公主,歷史上並沒有幾人。

  布魯菲德思索著這些,彷彿已經能預見這位公主的命運,這多多少少給予他一定的優越感,平衡一下兩人之間巨大的階級距離。

  正當布魯菲德還想著如何措辭去打開安潔兒那恐懼的心扉,公主殿下已頭也不抬的說:「新來的,給我倒杯水,冷水與熱水,水平線上要呈黃金分割比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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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集 第四章

  對於一杯水如何能分成這樣一個如此古老的比例,布魯菲德不知道。對於安潔兒公主的刁難,他只能老老實實的走向房間一角的小茶水間,心裡回憶著西宮主管羅斯大人向他介紹的安潔兒公主。

  殿下從小就很聰明,準確來說,她一直都很「與眾不同」……說到這個詞的時侯,羅斯還故意看了看布魯菲德,看他是否能理解這個與眾不同的含義。

  布魯菲德當然懂,法考爾金並不喜歡皇室中人太過另類,安潔兒大概犯上了這個錯誤,但表面上他只能垂頭聆聽,看起來一點都不懂。

  羅斯卻為此點點頭表示滿意,接著告訴他,安潔兒公主近日出行北宮的時侯,那是清晨,撞上了皇室的運輸小隊,那群莽撞的運輸隊員,因為剛接觸一些特殊的貨物,明顯不夠鎮定,那車廂竟然翻了,車上的貨物翻了了一地,就翻在安潔兒公主的馬車前。那些貨物有點嚇人,所以,殿下受了驚嚇,回到西宮後,比起過往,就更與眾不同了……

  布魯菲德當然明白,那些所謂的貨物便是因瘟疫而死亡的屍體,安潔兒這樣一個少女,撞上這樣的場面,沒被當面嚇暈,那已是相當了不起了。

  布魯菲德將溫水放到了托盤上,來到安潔兒的跟前,微微躬身道:「殿下,你要的水……已經黃金分割了。」

  安潔兒正眼也沒看布魯菲德,將藍瓷水杯接過,抿了一小口,點點頭道:「誤差率不過千分之三十,你算分割得不錯了。」

  放屁,我根本就是隨便倒的!布魯菲德腹誹著,但表面上微微躬身,說:「謝殿下誇獎。」

  說著這話時,布魯菲德趁機瞥了一眼安潔兒手中的書,竟然是一本講述數學的書籍,書頁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計算公式,遠遠看去,眼睛都花了,而她的梳妝台上一角,還疊放著好幾本書,第一本封面上是《人類的忍耐力--古老體操》,這位殿下的愛好果然是與眾不同啊……

  這時,安潔兒似乎看到了某些令她驚喜的發現,纖指敲打著某個滿是公式的段落,忽然咯咯笑了起來。

  布魯菲德被這種莫名其妙的行為嚇了一跳,本能般的後退了一小步。

  安潔兒的笑聲卻已戛然而止,猛一下抬起了頭,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大概發現自己仍然存在,又再繼續咯咯大笑,比起先前,笑聲裡更多了幾分愉悅。

  布魯菲德用力的眨了兩下眼睛,心想,天啊,她根本就不是受驚嚇,原來她壓根是個神經病……

  當布魯菲德這麼想的時侯,公主殿下再一次令他震驚了,她說:「嗯,新來的,你到床上去。」

  「什麼?」布魯菲德以為自己聽錯了。

  「叫你到床上去,坐下,我要做個實驗!」安潔兒怎麼看都是在很嚴肅的下達著命令。

  布魯菲德暗暗咒罵一聲,他很想告訴對方,他可是神殿祭司派來的使者,安撫你已神經的腦袋!但他不敢,因為他的根本身份,還是一個法考爾金皇室的僕從,而且還是最低階的。

  當他一步一步往那華麗的床鋪走去時,又聽到安潔兒在身後嘀咕說:「希望這次不會死人吧……」

  這實在令布魯菲德的瞳孔為之收縮:維斯特祭司,你真確認派遣了一個十分安全的任務給我?

  「把鞋子脫掉,襪子也脫了,盤膝坐好。懂得如何盤膝嗎?」安潔兒不滿的下達著命令,因為布魯菲德端端正正的坐在床鋪的最邊緣。

  對於這個年輕僕從的英俊樣貌,她也僅僅是稍稍分了分神,又低聲嘀咕了一句:「死了確實可惜……」

  安潔兒往鏡子裡深深看了一眼,才往布魯菲德走來。

  她的左手拿著那本艱澀的數學書,右手拿著關於古老體操的那一本書,低下頭,眼神在兩本書之間徘徊了一會,像是印證對照,又下令道:「把全身的神經都放輕鬆,放輕鬆。」

  布魯菲德的內心頗為苦悶,這個時候能把神經放輕鬆下來的,可真是神人了!

  「你臉上的肌肉繃得太緊了,放輕鬆,嗯,放輕鬆……」安潔兒像是要嘗試催眠布魯菲德:「你現在正躺在一片非常美麗的沙灘上,藍色的波浪就在你的腳下輕輕拍打,那動人的海浪聲便是世界上最動人的歌聲……」

  布魯菲德只好努力去配合她,心裡已經開始琢磨,如何想辦法離開這位明顯不是處於正常狀態下的公主。

  「好了,現在慢慢抬起你的左腳,對,慢慢抬起來,再抬高一點……」安潔兒柔聲說著。

  不過,布魯菲德聽得有點悚然,這個神經少女到底想做什麼,以盤膝的姿態,腳怎麼再抬高了?

  砰的一聲,布魯菲德的腳再也支撐不住,跌回原點,安潔兒很是不滿的重重哼了一聲。

  布魯菲德趕緊說:「公主殿下,你口乾了嗎?要不,我再幫你倒一杯水?保證黃金分割!」

  「閉嘴!」安潔兒說翻臉就翻臉,「噠噠」兩下就脫掉了鞋子,跪在布魯菲德的跟前,厲聲道:「把你的左腳抬起來,對,狠狠的抬起來,再抬高一點,再高一點!」

  安潔兒乾脆托起了布魯菲德的左腳,一點也沒有了公主殿下應有的矜持,狠狠的就往上抬。

  布魯菲德痛得幾乎暈子過去,終於忍不住哇一聲的慘呼了出來,怪不得這神經賤人說會死人,原來她要演習的古老體操根本不理會對方的身體狀況如何!

  因為安潔兒的行徑,布魯菲德的心中很自然將她從神經少女升級為神經賤人了。

  布魯菲德的慘叫驚動了外面的女僕,她們慌張的推門而入,卻是看到公主殿下和這個皇室低級僕從在床上肢體交纏,兩人都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其中年長的女僕擁有監管未成年公主的低階權力,不由得失聲道:「殿下,你們在幹什麼?」

  安潔兒發覺無法再繼續了,面上的猙獰迅速褪去,轉身下床,緩緩的將鞋子穿好,淡淡道:「做實驗!告一段落了,你下來吧!」

  布魯菲德如獲大赦,迅速下床將鞋襪穿好,大步走出門外。

  較年長的女僕沖另一人打了個眼色,那人便做出請的手勢,說:「祭司派遣前來的使者,夜已漸深,我先送你回去休息吧!」

  布魯菲德求之不得,稍稍對神經殿下躬了躬身,立即頭也不回的就往外走去。

  「使者先生,我們殿下歷來……歷來做事別出心裁,冒昧問句,剛才你們在做什麼?」雖然事情已顯而易見,但那女樸還得考慮日後如何向上級報告,所以便問問當事人的說法。

  那還叫別出心裁,簡直就是荒唐,差點把我秒殺了!布魯菲德心道,口中正容答道:「我說殿下在床上教我做一套古老的體操,女士你相信嗎?」

  「……」

  這是布魯菲德踏足托瑪納後躺上的第三張床鋪,明顯要比前兩張舒服,但是布魯菲德卻遲遲未能入睡,今天發生的事未免太多了,令人眼花繚亂,不知所措。

  直到午夜鐘聲響起,潛過托瑪納城牆的海風實在太過冰涼,他才蜷縮著身子,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但感覺上沒過多久,清晨晨鐘便已響起。

  布魯菲德近乎本能的睜開了眼睛,訓練營裡的生活令他對於這個鐘聲保持著高度警覺--無論炎夏、冷冬,作為一個法考爾金的僕人,晨鐘就是起床的時侯了。

  一絲不苟的將那身低階僕從的服飾穿上,風中隱約飄來了焦味,布魯菲德皺了皺眉,昨天清晨的經歷告訴他,這絕對不會是燒樹葉的味道,但他也清楚的知道,只要這場瘟疫沒有徹底根除,以後每天清晨都會聞到這股難聞的氣味,如果此刻還待在北宮,真不知會如何。尤蘭塞恩兄弟,只有遙遙祝福你平安無事了……

  皇室僕從的清晨生活比起訓練營來簡單了許多,尤其布魯菲德還掛著「祭司特派使者」這個頭銜,竟然還有人把早餐送上門。

  送餐者恰好還是同是訓練營前來的同級女學員,她看到布魯菲竟然也在此,明顯驚詫了一下,接著放慢了佈置餐桌的動作,低聲問:「布魯菲德,你怎麼也在這裡?」

  對於這個問題,布魯菲德只能苦澀一笑,說:「一言難盡。」

  「天啊,布魯菲德,皇室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好可怕!」女學員低聲道,說道後面,聲音已是低不可聞。

  布魯菲德當然明白她所指,只能應道:「那我們一切更得小心翼翼了。」

  女學員笑道:「另捧食物應該沒有問題的,自中宮的廚房而來,那裡已經有三個皇室祭司進駐了。」

  外面傳來了催促的聲音:「格琳,手腳利索點。」

  那叫格琳的女學員連忙迅速將餐點擺放好,臨別前,又低聲道:「小心點,聽說這怪病已開始在西宮傳播了。」

  布魯菲德心裡咯登了一干,這僅僅說明恐慌已經完全在皇宮裡散佈開了?格琳這樣一位新人,這麼快就能掌握到一定的模糊資訊,是不是有什麼人在其中暗暗為恐慌推波助瀾呢?正待多問兩句,格琳已快步走出了房間,隨著外面的餐車離開了。

  布魯菲德心不在焉的吃完了早點,看來維斯特確實很維護自己這個未入門的弟子,瘟疫調查計劃已經把他的名字給排除,還把他暫時留在了疫情最輕的西宮。

  當布魯菲德正琢磨著外面那個花園裡的紫花到底徹底清除了沒有,這可事關自己待在這裡的安全係數時,便有僕人來傳召,安潔兒公主要召見他。

  「走,跟我到圖書館,我要去找點資料。」安潔兒的命令相當簡單。

  她走了兩步,又回頭打量了布魯菲德一下,像是想起了什麼,說:「你好像很怕我……聽說你是貴賓指派來的,我得給予充分的尊重,這樣好了,如果你不想去,我另找一人。」

  布魯菲德一聽到「圖書館」三個字,眼睛已亮了起來,那裡可是書籍的海洋,他一直渴求的海術資料說不定就在其中,別說你這個神經賤人,就算陪的是龐然海獸,我也會走一趟……

  這樣想的時侯,布魯菲德努力不讓興奮的神色湧上面龐,微微躬身道:「能為殿下效勞,是我的榮幸!」

  對於這個回答,安潔兒像是很高興,嫣然一笑,四周明媚的陽光彷彿在這動人的笑靨下,也黯淡了幾分。

  雖然布魯菲德仍在痛恨這個少女的神經質,不過心裡卻十分不爭氣的急跳了幾下,不得不承認,單論姿色,或許她遠不如艾莎小賤人,但說起氣質,她說不定尤在艾莎之上。

  不過,令布魯菲德倒胃口的是,安潔兒轉過身後,便掏出隨身攜帶的折疊化妝鏡,翻開照了照,發現自己仍安然無恙的存在,很是滿意的點了點頭。

  對於前往圖書館這段路程裡,別院只派出了兩個侍衛隨行,主要責任其實也就是防治殿下接觸西宮似步卜的任何事物,不得與西宮以外的任何人交談。

  西宮尚未實行像北宮那樣的高級禁足,所以像安潔兒這樣的公主身份,仍可以通暢無阻的前往諸如圖書館這樣緊挨著西宮的低危險地帶。

  圖書館只有三層,卻整整佔了皇宮裡的一個小角落,面積甚廣,它外牆顏色使用的是象牙白,這是一種純潔的顏色,說明了書籍在法考爾金裡晰擁有的崇高地位,這個書庫的藏書量在黑角海域位干首位。

  布魯菲德遠遠看見,便已心潮澎湃,自己所追求的,一定便在其中,那些皇親和貴族前來這裡,是不是都為了找些愛情小說、貴族遊戲的笑談、無聊至極的現代詩篇筆記……他們好比牛,在鮮花盛開的地方,能看到的只有飼料。

  雖然已有充足的心理準備,但在踏進圖書館的剎那,布魯菲德還是完全被震懾住了。

  寬敞無比的大廳,高高的天花上懸掛著幾盞光線柔和的吊燈,燈光灑及之處,足有三人高的書架整齊而列。

  布魯菲德粗略數了數,書架橫列便是有五十多行,縱列一直延伸出了視野所及的盡頭,大概到大廳的另一側,接近圖書館另一個大門的地方,才會停止吧!

  看著每一個書架上密密麻麻堆放的書籍,迎著那撲面而來的濃烈書卷氣,布魯菲德暗暗倒抽了一口涼氣,天啊,這裡到底有多少本書啊?

  但安潔兒並沒有走進這片書架森林,甚至一眼都沒瞧這裡,通直就往大廳的另一邊走去。

  在一個棕色的木製弧形櫃檯後,一位鼻樑上架著單邊鏡的老者緩緩而起,躬身道:「殿下,你來了。」

  安潔兒顯然是這裡的常客,點了點頭,既不回話,也不停留,繼續往前走去。

  老者循例說道:「圖書館人手仍是不足,屬下無法侍候左右,殿下請自便了。」

  安潔兒「嗯」了一聲,已拐上樓梯,往上走去。

  陪同前來的兩位侍衛顯然也是那老管理員的熟人,打個招呼便到樓梯下的休息區待命,對布魯菲德比了個跟上殿下的手勢。

  布魯菲德只好跟著安潔兒踏上樓梯,依依不捨的回頭看去,浩瀚的書海近在眼前了,說不定其中某本便是期待已久的海術中級,但卻咫尺天涯。

  對於布魯菲德的反應,安潔兒立有所察,面無表情的評價道:「這些書全是歷史、政治、文學、讀書筆記、管理手札……當然,還有看著就可以令你打磕睡的詩歌、小說、散文,如果你對這些感興趣,我特許你留在一樓。」

  布魯菲德心中一動,忘了這個神經賤人的閱讀愛好是與眾不同的,說不定自己渴望的,也在她所需要的書籍附近,他心裡一熱,連忙道:「殿下誤會了,我僅僅是被這樣的壯觀書海所震撼,忍不住多看了兩眼,我願意追隨殿下的腳步。

  安潔兒剛好走到樓梯的轉角,微微轉過臉,對布魯菲德微微一笑。那微笑的弧度裡很清晰可以讓布魯菲德閱讀出諷刺,似乎她看穿了布魯菲德內心的真實想法。這令布魯菲德多少有點不舒服,任何人在皇室待久了,心機都不會淺薄到哪裡去,這神經賤人也不例外……

  二樓的空間比起一樓稍窄,但佈局卻是一模一樣的,安潔兒徑直走向二樓的弧形櫃檯,那裡空無一人,安潔兒也懶得繞向櫃檯盡頭的那扇活動門,竟毫無公主殿下僅態的在櫃檯上一按,便一躍而過,從下面捧出了幾大本目錄,每一本看起來都是可以砸死人的重型武器。

  安潔兒翻開其中一本目錄,低頭閱讀起來,同時手指往大廳的盡頭指了指,下令道:「那裡有把木梯,新來的,你去幫我拿過來。」

  這句「新來的」聽在耳裡,布魯菲德才忽然發現,這位神經質的殿下好像從來沒問過自己叫什麼名字,大概昨晚那個老女僕有向她介紹,但這賤人想必不會把我放在心上!

  布魯菲德心中暗罵著,對於低層人員,皇室那不知所謂的高傲,在安潔兒賤人的身上得以無限放大,直到一個完全蔑視他人的地步,說不定在她心中,我僅僅是一件可以移動的工具罷了……

  布魯菲德覺得自己又受到了侮辱,而且這次的侮辱更徹底,寵物貓、寵物狗還會有自己的名字,但他沒有,在這位衣著華麗的賤人面前,他僅僅是一件沒有名字的工具。

  「動作快點!」安潔兒絲毫也沒有照顧布魯菲德那受了傷害的情緒。

  總有一天,我們雙方的關係將會置換,現在先把生存放在第一位……布魯菲德這麼想的時侯,腳步已小跑了起來。大廳一角擺放著好幾把木梯,他扛起其中一把,又小跑了回來。

  在這過程,他忽然又意識到一個重要的邏輯問題,如果我能與這個賤人關係置換,我也能對她下令,對她呼呼喝喝,那我應該爬到怎樣的一個權力位置呢……

  這個想法令他一陣口乾舌燥,甚至刺激得他一陣暈眩,不過他很快讓自己鎮定下來,擁有偉大的理想永遠是一件高貴的事情,千萬不要讓這敏感的賤人看出什麼端倪。

  安潔兒這時根本沒空去判斷布魯菲德複雜的內心,甚至一眼也沒有看他,輕輕一按,又已翻出櫃檯外,捧著其中一本目錄,就往眼前那如森林般的書架走去,冷冷下令道:「把剩餘的目錄拿起來,跟在我後面!」

  布魯菲德只得苦著臉,把那幾本厚厚大大的目錄單手捧起,另一隻手還得托著木梯,跟上安潔兒的腳步。儘管在托瑪納的訓練營裡訓練了這麼久體力,但這麼沉重的壓力放到手上,也實在令他步伐蹣跚。

  才走了兩步,安潔兒終於回頭瞥了他一眼,不滿道:「你就像來自格納納島的蠢豬一樣笨,那邊是有手推車的。」

  布魯菲德回頭一看,果然在上樓梯的左側,擺放有一列精巧的手推車,不過用一層厚紗布蓋住,如果不是安潔兒指出來,還真不容易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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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集 第五章

  進入這片浩瀚的書海,布魯菲德才發現每個書架上都有一塊金屬牌作為標籤,從下而上有另一種顏色的小金屬牌作為該書架的橫列標籤,從左到右又有這一組書架的縱列標籤,分得非常細緻。

  安潔兒走走停停,布魯菲德就老老實實跟在身後,一手推車,一手托著梯子,偶爾安潔兒需要梯子的時侯,她就會很不淑女的打個響指,布魯菲德便得立即把梯子放到最恰當的位置,供她攀爬。

  每次安潔兒停下,布魯菲德都有翻開其餘目錄的衝動,但來自生存的定力還是讓他強忍住了,只得將精力放在沿途的書籍的書名上。很遺憾的是,安潔兒很明顯走進的是古自然科學區,還是布魯菲德最不感興趣的冷門題材,好幾次安潔兒爬到高處時,他都會在下面偷偷打著呵欠。

  安潔兒穿的是皇室女性常穿的便裝裙,每次當她沿著梯子爬上高處,下面扶著梯子的布魯菲德都會一陣眩目,因為很顯然,殿下下面走光了。那是一種十分另類的圖案,上面有許多數學的公式,布魯菲德很懷疑公主殿下是不是偷偷找人訂做的。

  有一次布魯菲德實在無聊,乾脆便數數那條粉色內褲上到底有多少條公式,正快數出結果的時侯,一本厚厚的數學通論便從天而降,砸得他頭暈眼花。

  安潔兒冷冷喝道:「你是不是嫌眼睛在你臉上待的時間太長了,要不要我命人把它們拿下來休息一下?」

  布魯菲德被這樣一件厚物高空襲擊卜早已滿眼星辰,正用力眨著眼恢復正常視覺,但在安潔兒眼裡,布魯菲德這副模樣實在輕桃得可以,竟然連一點虛偽的誠惶誠恐也欠奉,心中一怒,抽出另一本厚度更驚人的書籍,又對準布魯菲德的腦袋砸了下去。

  這回布魯菲德有子提防,趕緊堪堪避過,但那扶緊梯子的手一鬆,恰好又碰上安潔兒在上面使力,那梯子立即一歪,斜斜的往一側倒去。

  稍稍回復一點正常視力的布魯菲德被嚇得魂飛魄散,這個嬌滴滴的賤人公主如果跌下來出了什麼三長兩短,奮他這位低級隨從可就死不足惜了,他使勁一蹬,往安潔兒的落點撲去。

  安潔兒尖叫了一聲,心一慌,手滑了一下,竟就這麼從梯子上跌了下來,只見那梯子撞在後面的書架上,發出噹的一聲,幸好書架是銅製的,並沒有傾倒,要不然出現推骨牌般的集體傾倒,那就太過壯觀了。

  布魯菲德發現運氣還不算槽糕透了,最起碼賤人殿下提前跌了下來,他剛好能跟上這個落點,不過他高估了自己的臂力,安潔兒整個人撞進了他懷裡,將他撞倒在地,所幸的是,安潔兒是壓在他身上,理論上並沒有出現什麼損傷。

  雙方在這個剎那就這麼近距離肢體相觸,面面相窺,呼吸著對方的空氣,看著對方臉上被嚇得慘白的面色,那情形實在暖昧至了極點,不過因為腰間傳來的劇痛,令布魯菲德更先一步從其中反應了過來,低低咳嗽了一聲,安潔兒才反應了過來,忙撐了起來,不過仍坐在布魯菲德的小腹上,雙方的姿態比起剛才,似乎更暖昧了。

  這時,遠處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殿下,你可一切安好?!」侍衛遠遠便已在喊,聲音頗是緊張,安潔兒出了什麼事,他們也脫不了關係。

  公主殿下顯然不想讓人看到此刻她的狼狽模樣,慌忙大聲應道:「我沒事,你們滾得遠遠的,不要過來!」

  腳步聲在大概十幾個書架以外的地方停下了,但卻沒有依照殿下的命令遠遠的滾開,一個侍衛疑惑的問:「殿下,剛才我聽到你的叫聲……」

  安潔兒打斷道:「我發現了一本珍奇著作,興奮得難以自控,特地淒厲的慘叫了幾聲,莫非也要你管?等會說不定我還會多叫幾回,你們回到下面去給我洗耳恭聽!」

  那怒氣沖沖的質疑立時將對方震住了,那侍衛聽公主殿下中氣十足,料想也沒發生什麼事,趕緊道:「是屬下莽撞了,屬下立即告退。」

  聽著腳步聲又再遠去,安潔兒和布魯菲德同時鬆了口氣,不過令布魯菲德尷尬的是,因為安潔兒的姿態,及她所坐的位置,令他很本能的起了某種反應。

  安潔兒像是也洞察到了,臉一紅,擔馬上又回復正常,盡量自然的站了起來,正待狠狠的訓斥這個不知所謂的新人,卻發覺布魯菲德正回手撫摸著自己的背脊,眉宇間隱約是痛苦的神色。

  想起布魯菲德剛才「英勇」的表現,安潔兒心中一軟,但還是冷冷拋下了一句:「要是再讓我看到你有什麼放肆的表現,這座圖書館就是你生命的歸宿!」

  她說著就往回走去,走了幾步,又回頭盯著布魯菲德道:「剛才……剛才所發生的一切,不得對他人提起,你就當從未發生,明白嗎?」

  求之不得!讓人知道自己百無聊賴時就偷窺公主殿下的內褲,大概會被皇室內部活活打死吧!布魯菲德心道,微微躬身,回答說:「小人明白,剛才什麼也沒有發生。」

  「很好。」安潔兒沒再回頭,不過從她的步伐可以看出,她的呼吸仍是紛亂的。

  布魯菲德忍受著腰間的疼痛,重新扛起那把梯子,推過車,跟上安潔兒的腳步,心裡卻詫異,這不是樓梯的方向嗎?這神經賤人不再找書了?

  只見安潔兒來到弧線櫃檯處,抽出那裡的羽毛筆和紙,飛速的寫著什麼。

  一會後,她回過頭,點了點桌上的紙,命令道:「這是我要找的書的書名,明天這個時間,我會再來這裡,希望我要的書,統統擺放在這裡,懂嗎?」

  「是,殿下!」布魯菲德這次躬身的弧度前所未有的大,那是他不想讓對方看出自己臉上的狂喜表情,儘管這下彎腰令他腰部的疼痛更劇,也不能減輕這份狂喜分毫。天啊,神經賤人要把我留在這裡幫她找書,這裡的書全部都可以歸我隨意閱讀了,讚美海神,你最忠實的兒女在此稱頌你至高無上的神力!

  誰知安潔兒卻看出了一些端倪,竟踏前了一小步,湊近打量著布魯菲德,淡淡的問:「你在高興什麼?」

  對方呵氣如蘭的氣息撲在臉上,結合剛才尚未在腦海抹去的深刻情形,布魯菲德心裡不禁泛過漣漪,但這位神經賤人凌厲的目光迅速把這份遐想劈得支離破碎,他忙再次躬身,惶恐道:「小人能為殿下效勞,心裡高興得無以復加。」

  「哼!」聾子也能聽出安潔兒此刻的不滿:「既然你不樂意跟著我,那麼我會想辦法讓你在這裡多待幾天的。」

  在安潔兒看來,過去侍奉過她的侍從,可以擺脫她時,無一不是欣喜洋溢於表的,但只要將他們關在這裡幾天,一個個就像經歷了多場暴風雨般的沮喪頹廢,變得老實起來了--在寂靜無人的空間裡,在一個只有書的世界裡,一步也不能離開,如果不是學者,大概誰都會被壓抑得一塌糊塗吧!

  不過,安潔兒的哲學裡,卻忽略兩點,一點是過去侍奉她的侍從都是上了年紀、全無野心的女性,另一點就是布魯菲德恨不得在這裡能待夠一個月。

  布魯菲德學乖了,不敢再動聲色,默默垂首,安潔兒才愉快的笑了,取出折疊鏡看了自己一眼,施施然的離去。

  聽著那腳步聲漸漸遠去,那份曼妙的感覺實在美妙得無以復加,布魯菲德真想對著那片書海振臂高呼,這個世界暫時是屬於他的了!

  他努力令自己冷靜下來,裝模作樣的將安潔兒的紙張放在眼前,然後把手推車上那本他已經盯了很久的精神學說目錄放到櫃檯上,輕輕觸摸了一下封面,便飛快的翻閱了起來。

  這裡的藏書量不愧冠絕黑角海域,白魔法、神學、幻術、心靈學說等等一應俱全,但翻了近百頁,布魯菲德仍沒有從那堆細字中發現「海術」這兩個關鍵字,不禁一陣心煩意亂乾脆從後翻起。但事情往往這樣,你越心急越浮躁,答案離你就越遠,布魯菲德發現從後面翻起,又翻了一百多頁,連遠古催眠術這麼冷門也發現了,但海術相關書籍仍是不知所蹤。

  他明白自己太過性急了,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再活動一下那疼痛的腰骨,重新從前面翻閱。終於在半個小時後,他在那本目錄的中段,發現了夢寐以求的海術部分。

  布魯菲德握了握拳頭,鼓舞了一下自己,也懶得再去推那個手推車,直接扛過梯子,抱著那本目錄,就往屬於海術的那個書架撲去。那是書架叢林深處中的一個,乍看之下與其他的書架一樣平平無奇,但在布魯菲德眼中,這是他夢寐以求的寶貝,簡直金光閃閃,絢麗奪目得不可方物。

  他把書架隨手放到一邊,如饑似渴的撲向這堆書籍,單就這些書名便令他感覺到過去的膚淺,過去在斯爾維亞家那條船上所閱讀的《海術入門》,僅僅是最基本、最初級的學說,書架最底層的《海術入門綜合概論》,就比當初那本《海術入門》厚了不止兩倍。然後,不僅僅如此,海術還有許多學術流派,黑角的、黃金海岸的、王朝時代的……這裡一應俱全,從低到高,從簡到繁,除了宗師級的書籍這裡無法收集外,這個書架基本都囊括了。

  布魯菲德按捺住激動無比的心清,內心幾經掙扎,手終於從那本《海術中級》離開,放棄急功近利,打好基礎,抽出了那本厚厚的《海術入門綜合概論》,低頭閱讀了起來。

  這些枯燥的文字,在布魯菲德的眼裡,簡直是世界上最可愛的事物。樓下那死氣沉沉的老管理員、神經的安潔兒公主、維斯特祭司,還有該死的瘟疫,都變得無比的遙遠,整個天地、整個世界,彷彿只剩下他和面前的文字,長久以來的渴望在這一刻變為現實,布魯菲德很久沒有如此津津有味的看過書,也很久沒有如此全情投入的去做一件事了。

  在這本著作裡,精神力的鍛煉介紹得更為詳細、更為細緻許多布魯菲德想當然的修煉辦法、自以為首創的方法,這裡都能把他模糊的思維細緻的概括出來,這令布魯菲德多少有點失落,很多精神力方面的小技巧,他都以為自己是首創,沒想到早已有前人使用過,而且方法遠比自己所思考的要來得成熟。

  其實,布魯菲德對自己的要求未免太高了,能創造出這些修煉方法的人,無一不是成為了海術界的大師級人物,他能以入門這麼淺的經驗,就能追蹤到前人的一些精彩思維,那已是相當天才了。

  一些過去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在這裡都一一找到了答案,有很多新鮮的修煉竅門,布魯菲德乾脆就立即閉目嘗試,通常都有所收穫,令這位充滿野心的少年在這片書海裡喜不自禁。

  看累了,他乾脆就原地盤膝坐下,令他感到振奮的是,以書中所述,他目前的精神修為,很可能已經到了太師級的初段,換算成海洋時代的算法,那恐怕已是十一級的海術師水平,放眼整片黑角海域,恐怕也沒幾人可以做到。

  這一個興奮的發現差點沖昏了布魯菲德的頭腦,連續翻了好幾頁之後,才發現自己根本沒看進去多少字,連忙又回過頭,再看一遍。

  當布魯菲德正感歎著這些初級入門海術遠遠要比過去自己所看的那一本要詳盡時,外面傳來了呼喚他的聲音:「安潔兒公主殿下帶來的侍從,午餐的時間到了……」

  直到那聲音呼喚了幾次,布魯菲德才意識到這並不是他腦海裡的錯覺,慌忙站起來,快步往弧形櫃檯的方向跑去。

  那位一樓的老管理員,顯然並不知道布魯菲德的名字,仍是喚道:「公主殿下帶來的侍從,快進餐吧,今天已經來晚了。嘿,現在的年輕人耳力真差……」

  布魯菲德沒計較對方的稱呼,想來公主身邊的侍衛也沒透露自己的名字。巧的是,送餐者仍是同是訓練營而來的格琳,她眨了眨自己的大眼睛,裡面滿是好奇,分明是在說:怎麼走到哪裡都能看到你,真是神出鬼沒……

  對於此,布魯菲德只能聳聳肩了,因為老管理員在此,兩人並沒有交談的機會。

  趁著格琳將餐盤放上櫃檯,老管理員瞥了瞥仍放在櫃檯上的紙張,那是安潔兒公主娟秀清晰的字跡,他像是皺了皺眉,又回頭看了看布魯菲德,才牽了牽嘴角,那神情分明是說:這麼冷門的書籍,恐怕讓你好找了。

  布魯菲德心中一動,這老管理員恐怕在這裡待了好幾十年了,只要他幫忙一把,我就不需要為神經賤人這點小事而煩憂了。

  誰知老管理員先知先覺,布魯菲德眼睛才剛剛一亮,他已經舉手制止道:「公主殿下的任務是聖潔的,獨立完成是光榮的,想借助他人之力是可恥的,殿下的侍從,你應該很明白吧?」

  布魯菲德只能把剛想出口的請求吞回到肚子裡,老管理員領著格琳下樓去了,布魯菲德飛快將這頓午餐吃完,連什麼味道也嘗不出,腦海裡全是那令他內心無比充實的海術知識,對權力無比渴望的野心成為驅動他前進的最大力量,他幾乎忘記了腰部的疼痛,又快步回到了那個書架前,捧起那本《海術入門綜合概論》,繼續細細閱讀。

  到了晚餐的時侯,那本厚厚的書籍快看完時,外面又傳來了呼喚聲,不過這次是格琳的聲音,看來老管理員懶得上樓了。

  格琳一邊擺放餐點,一邊低聲道:「布魯菲德,好消息!那個怪病有治好的希望了,聽說是北宮的查瑪大人命人帶來的資訊起了作用,那位神殿來的維斯特祭司也名不虛傳,已經製作出治療怪病的初級藥劑,不少怪病的病人服藥後明顯有了好轉……」

  布魯菲德眉頭一揚,自己千辛萬苦、臨危不懼的闖出北宮,將查瑪老頭子的資訊帶給中宮,怎麼到了輿論那裡,就變成「查瑪大人命人帶來的資訊」來概括了呢,不過瘟疫得到控制,確實是令人愉快的,於是他也笑了一笑。

  格琳也是喜氣洋洋,輕聲道:「如果那怪病可以根除,我們這批營的學員,可真是幸運兒了。」

  布魯菲德心中一動,低聲問:「對了,你這些消息是從哪聽回來的?」

  格琳怔了怔,才道:「大伙都這麼說的呀!」

  「哦!」布魯菲德點頭表示明白,心中卻想,對於下面的恐慌情緒,恐怕皇室高層也發現了,甚至懷疑有人在暗中操控,於是他們也藉著這個機會,將下面的輿論重新引導向利於皇室的方向。

  格琳離開後,布魯菲德又想了一會這個瘟疫事件,發覺自己已浪費了不少時間,才匆匆把晚餐用完,重新小跑回那個海術的天地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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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集 第六章


  閱讀完那本《海術入門綜合概論》,布魯菲德並沒有急著去打開下一本,而是閉上眼睛,重新將這本書的內容溫習了一遍,發現有遺漏的地方,又再打開書籍細看,直到確認已經基本將這本書的知識消化,才翻開另一本《黃金海岸的海術入門》。

  這並不是另一片天地,僅僅是另一種稍稍不同的精神力使用方式,畢竟海術基本應用的道理是一樣的。布魯菲德這一次閱讀得很快,發現相比起最原始的《海術入門綜合概論》而言,黃金海岸的海術流派未免有點急功近利了。

  接下來,又把黑角等各大流派的海術匆匆瀏覽了一次,基本都是異曲同工、異路同歸,布魯菲德吸取著其中的精華,發現也是一件相當美妙的事情。

  直到外面又傳來了老管理員的聲音,布魯菲德才匆忙趕出。

  老管理員看了看布魯菲德蒼白的臉色,不由得調侃道:「年輕人的方向感不錯,竟然不需要向前輩請教,便能找到洗手間的方向。」

  經他這麼一說,布魯菲德才發現自己好像已經一整天沒上過洗手間,一旦逃離精神學說的世界,頓時覺得小腹一陣難以忍受的脹痛,忙躬身道:「這個,請問……」

  「在那邊盡頭第十個書架,也就是編號二四七六書架的旁邊有一個。」老管理員樂呵呵的笑了,看起來他也聽到了關於怪病得到控制的消息,心情並不壞。

  布魯菲德正要離去,老管理員又喝停了他,說:「等等,讓我把話說完。今晚你恐怕得睡在這了……」

  指了指弧線櫃檯後,那裡有一張粗鐵製作的折疊床,旁邊還有一個厚麻袋,老管理員介紹道:「床跟被子都在那裡了,你累了就睡在這裡吧!如果怕孤單,也可以把這些搬到下面陪老頭子一起睡。」

  老管理員的目光撩過那張安潔兒留下的紙張時,發現仍是一本書也沒有,不由得歎氣道:「年輕人腦袋有夠笨的,找了這麼久竟連一本書也沒有找到……」

  他敲了敲紙上的第一本書,說:「這一本可以在古典自然科學目錄的九四〇頁找到……嗯,你還是先去吧,別憋壞了。」

  布魯菲德忙躬身答謝,急急忙忙的小跑了過去,心中不禁想,比起訓練營圖書館裡那個怪老頭,這位皇室管理員實在友善太多了。

  當布魯菲德再次小跑回櫃檯,第一時間就先把那本書找了出來,最起碼完成了一部分神經賤人頒下的任務。運氣不錯的是,旁邊一個書架裡正好有紙條上所要求找的另一本書,恰好被布魯菲德看到了,於是他很是滿意的將這兩本書放回到弧線櫃檯,然後心安理得的回到海術那個書架,繼續研讀相關書籍。

  半夜,皇室圖書館的燈光柔和不變,就如同剛進來的那一刻,布魯菲德已經閱讀到《中級海術概論》的部分。他終於踏進了這個從未踏進的領域,但全是新鮮的精神使用方法,令他目不暇接,同時又喜不自禁,不過閱讀速度已經大大降了下來,中途碰上一個難點,思索著迷迷糊糊就睡了過去。

  夢中,那團蔚藍色的火焰變得前所未有的巨大和輝煌,令布魯菲德狂喜異常,竟馬上又從夢中驚醒過來,他趕緊揉揉眼睛,探身看了看窗外,天色仍是漆黑一片,忙繼續捧起那本著作,推敲這個難點。

  當托瑪納的天空朦朦發亮的時侯,布魯菲德僅僅把《中級海術概論》看了一半未到,他心裡不禁焦急了起來,這是個難得的機會,就這麼讓它在眼前白白溜走,那是一件無論如何也無法讓人心甘的事,結果這份煩躁令他閱讀的速度更慢了。

  他靈機一動,直接用起了中級海術裡的一個偏門海術--靜心術,在一點一點蔚藍的光芒下,心情果然迅速平靜了下來,甚至連窗外的鳥兒晨鳴,也變得遙遠了許多。

  這令布魯菲德又是狂喜了一番,但在靜心術的幫助下,這份跳動的心情竟然可以變得如此優雅樣和,要不是常年習慣下來的自我控制,布魯菲德差點就要一邊驅動著靜心術,一邊跳起來優雅的手舞足蹈了。

  沒過多久,格琳又送來了早餐,她面上的喜色更濃了,說試藥的病人已有了痊癒的可能,大家都很振奮呢!

  布魯菲德也同樣高興,因為在他認為,皇室這次能逃過大難,他布魯菲德可是佔了一份不小的功勞,就算無人鼓掌,也足以讓他勇敢的自我欣賞了。

  用過餐後,他忽然發現一個嚴重的問題,按時間推算,神經小賤人恐怕就要來了,但她所要求尋找的七本書,現在只找出了其中的兩本。想起那個神經病雷霆大怒的樣子,布魯菲德急忙開始飛速翻動目錄,尋找剩餘的書目。

  好不容易又找到了三本,期間路過海術那個書架,布魯菲德慌忙又將自己翻下來的書籍按原位放好,但該面對的總要面對,安潔兒公主終於駕臨了。

  看了一眼弧線櫃檯上的五本書,又看了看精神明顯不振的布魯菲德,出奇的是,安潔兒竟然沒有發火,只是冷冷的問:「昨晚沒睡?」

  「睡了一會,不過很快又醒了。」布魯菲德老實回答。

  安潔兒點點頭,若有所恩道:「算了,看來我也不能和來自格納島的特產多計較些什麼……」

  布魯菲德怔了怔,才反應過來,心中暗罵:你才是來自格納島特產裡那頭最神經的蠢豬!

  「拿上梯子,推著車子,跟上我。」安潔兒沒空理會布魯菲德的情緒,自個翻閱著目錄,又走進了書架叢中。

  布魯菲德緊隨其後,又開始了這個枯燥乏味的過程,不過比起昨天,他今天的精神就明顯差太多了,每次安潔兒停下來翻書,他就昏昏欲睡,現在安潔兒爬梯子,他連抬頭看一眼的衝動也沒有,一邊狂打呵欠,一邊在腦海裡繼續溫習那艱澀的精神修煉方法。

  「你今天表現得不錯,我很滿意。」上面傳來了安潔兒的評價。

  布魯菲德忍住剛要打出的呵欠,抬起頭,一陣晃眼,一些不該看到的東西立即映入了眼簾,他慌忙把頭低下,應道:「謝殿下誇獎。」

  但這樣的神態,反倒像是引起了安潔兒的不滿,她將手中一本薄薄的冊子拋進了手推車裡,慢慢的踏下了梯子,湊近打量了一下布魯菲德,莫名其妙的哼了一聲,又回頭走去。

  她在櫃檯前,又躬下腰寫著什麼,布魯菲德心中一喜,他清楚這意味著什麼。

  安潔兒一邊寫,一邊對樓梯的方向大喊:「下面的誰誰誰!」

  樓梯立即傳來了隆隆的腳步聲,安潔兒對那兩個快步前來的侍衛指了指手推車上的書籍,命令道:「把這些拿起來……笨蛋,別把目錄也拿走了!」

  安潔兒如此命令,頭卻沒有抬,直到停筆,才對布魯菲德說:「這是你今天要找的書,明天我這個時間再來!」

  布魯菲德看了一眼那紙張,上面劃掉了他找到的五本,另外又添加了六本,加上昨天的兩本,工作量明顯有所增加了,再抬頭正視安潔兒時,恰好看見殿下身後那兩個侍衛同情和幸災樂禍兼有之的眼神。

  安潔兒淡淡看著布魯菲德,命令道:「梳洗一下後,允許你小睡片刻,這個樣子,不成樣子。」

  說完這句奇怪的語法搭配的句子,安潔兒便轉身領著兩個手捧書籍的侍衛走了。

  沒過一會,老管理員就上來了,對布魯菲德笑道:「殿下命我監視你梳洗,看來你很有希望成為安潔兒公主殿下的第一個男寵呀,呵呵……」

  布魯菲德連忙低下頭,沒讓自己眼中的憤怒爆發出來。

  老管理員當然不會明白自己衷心祝賀的調侃,在布魯菲德眼裡簡直是一種人格的侮辱,他微笑道:「這邊來吧,浴室在下層。」

  當布魯菲德梳洗沐浴完畢後,精神大振,對於殿下要求他休息的命令,當然立即就拋到腦後了,他內心再一次讚美海神的無上神力,便又投入到海術的世界之中。

  但中級海術的真正難度還是遠遠超出了布魯菲德的想像,尤其到了中後段幾個稍大型一點的海術,布魯菲德每一個都得花上好長一段時間才能把它們弄明白,不過其中的滿足感,足以讓他陶醉不已了。

  中午格琳來的時侯,帶來的同樣是好消息,藥劑被證實完全有效,準備全面在皇室裡推廣,相信這個怪病很快便可以根除了,而格琳本人,如果瘟真得到控制,很可能會調配到西宮希娃貴妃的別院,因為希娃貴妃臨盆的日子快到了,如果她身體已經沒有病的話,就足以引起皇室的重視了,無論觀星學家還是預言者都認定貴妃這一胎是王子。

  格琳的神色頗是雀躍,因為她覺得對於她而言,這是一個相當不錯的機會。布魯菲德對此當然不以為然,現在的他眼中,一個低級僕從和高級僕從已經沒什麼區別而言,狂熱的野心正化作一團烈火,燃燒著他那已變得滾燙的靈魂。

  在下午解決一道精神運用難題時,布魯菲德又因挫折感而昏睡了過去。

  因為大過疲憊,這一次他整整睡了兩個小時,直到手中的書啪的一聲掉落在地,他才驚醒過來,但夢中那團蔚藍的火焰彷彿仍歷歷在目,靈光自腦海深處一閃而過,他再把地上的書籍拾起,細看相關精神運用的圖案,那道難題竟已找到了答案。

  布魯菲德不禁緊握一下拳頭,狠狠的揮動了一下,他知道,自己又闖過了一道小小的瓶頸。

  其實如果有別的海術大師在場,或者神殿某位海術專家負責在此輔導布魯菲德,定會吃驚不已。這道在布魯菲德看來小小的難關,平常的海術師往往需要兩到三年才能跨過,這是關係到你是否學會真正運用自己精神力量的重要關口,假如無法突破,那你終生都僅僅是個不善於運用精神力量的低級海術師。

  出現這樣的奇跡,除了布魯菲德的天賦,還因為他內心的執著和對於權力的無比渴望,以致他可以如此孜孜不倦的日以繼夜,不斷將自己的精神逼到最疲憊的關口,得以不斷往上突破。

  天分高的人往往不肯勤奮,肯勤奮的罕有天分高的,當兩者能夠走在一起,才會誕生出真正的天才。

  當布魯菲德把《中級侮術概論》閱讀完畢後,恰好又到了格琳送餐來的時間。

  格琳低聲驚歎道:「你看起來好憔悴啊,你確定你不需要休息?」

  這女孩顯然很留心聆聽四周的聲音,對於布魯菲德的「不幸」遭遇,她也聽聞了一二,眼角瞥了瞥櫃檯後的折疊床和麻袋,嗯,原封不動。天啊,這位同是訓練營前來的前預備成員,身子是鐵打的嗎?

  布魯菲德因為剛才在思想的世界裡,模擬了幾次中級海術裡難度最高的兩個海術,疲憊得無以復加,心想我能走著出來見你,已經相當了不起了。

  他忙向格琳擺手道:「格琳,我一切都很好,不必擔心。」

  「……」

  當格琳離開後,布魯菲德想起自己終於完成了那夢寐以求的中級海術,不由得對櫃檯後那尊小小的海神像飛了一個吻,然後再以最貴族的姿態,向海神深深躬身。

  那姿勢在他腦海裡盤旋過好多回,但他並不是貴族,沒有做出這個優雅動作的資格,現在四周無人,他放膽做出,自我感覺相當良好,除了腰間的劇痛似乎並不比昨天稍減。

  對於這陣刺痛,他暗暗咒罵了一聲,但看著頭上那一道道柔和的燈光,他的心情又好了起來,這裡果然成為了他一個人的世界,他滿足的笑著,又暗暗用幻想編織和構思著未來,大步走進了這片只有他一個人的書海。

  之後的夜晚,他除了小睡一會,其餘時間全部用來繼續鞏固著中級海術,重點是再次對照各大流派的精神運用。比起初級海術,這次的分歧比較大,尤其是翡翠海域這一個流派,已經完全走出了另一條全新的海術道路。那是一種非常有創意的精神力運用方式,同一種海術,翡翠流派可以使用出不同的效果。

  這一個發現,大大拓寬了布魯菲德的恩維方式,因為研究得太過入神,以致格琳在外面呼喚了他很多次,他才茫然驚覺。

  布魯菲德小跑出去的時侯,才發現盤膝太久,一旦動起來,腳腕一陣酥麻,他望了望窗外,呵,原來又是一個清晨降臨了。

  因為格琳的呼喚聲到了後來變得焦急和高昂,這令下層那個老管理員也急忙跑了上來。

  見布魯菲德安然無恙,格琳輕輕鬆了口氣,但那老管理員就沉下臉了,尤其他看到安潔兒公主的紙條上,竟然一本書都沒有的時候。

  布魯菲德心中暗叫不妙,正恩考著如何措辭避過這個難關。

  老管理員在格琳剛離開,便重重哼了一聲。感覺到那並不友善的目光,布魯菲德趕緊低下頭,默默用餐。

  那老管理員目光撩過布魯菲德那黑黑的眼圈,再掠過他乾燥的嘴唇時,終於歎了口氣,說:「你叫布魯菲德,對吧?書海雖浩瀚,但要暢遊其中,其實和真正的海洋一樣,首先要做好的,是所有的安全措施啊!」

  說到這,他的手指重重的敲了敲那張寫著書目錄的字條。

  布魯菲德心裡更瀟張子,槽糕!這次他並不罵自己笨,而是直接看穿自己待在這裡的目的了!假如他將此事上報,那會有什麼更槽糕的命運在等待自己呢……

  老管理員沉默了一會,繼續道:「在四十年前,我第一次踏進這座圖書館,也被這片書海給迷住了。我可沒有你這孩子這麼大膽,初來乍到就敢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家,當時我老老實實的干了三個多月,才敢藉著打掃的時間,偷偷去看看書。開始的時侯,我收斂得很,每天都不敢偷看太長時間,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往往在某個書架前,因為某本精彩的傳奇,而站上這麼三、四小時,當時我的上司,他就坐在我現在的位置。那位先生啊,看起來老眼昏花,和藹可親,幾乎就與善良可欺畫上了等號,嘿嘿,在你眼中,我大概也是這樣一副模樣吧?」

  布魯菲德忙說「不敢」,心中暗呼有戲,最起碼他還肯喚自己作孩子。

  老管理員似是從布魯菲德的臉上看出了他的小心思,不由得笑罵了一聲,才肅容接著道:「後來我的行為越來越過火了,竟然在一個古老騎士小說的書架下睡著了,要知道,那天是有正宗的法考爾金皇室前來參觀的,而當時,我認為那位老眼昏花的先生竟然可以在那麼多的書架中及時找到了我,我以為自己完了,所有的前途都完了,肯定被驅逐出托瑪納,重新當回一名大海的賤民,再次回到過去那種顛沛流離的生活當中去……不過,那位先生就對我說了一句類似我前面所對你說過的話--『書海和大海一樣,你想出航遨遊,前提是做好所有的安全措施,!」

  「嘿嘿,我從未想過自己竟如此的幸運,能碰上這樣一位先生,他原諒了我,還吩咐我趕緊做好準備去迎接貴賓到來,結果那天我儘管昏昏欲睡,但在他照看下,我始終沒出什麼漏子。從那天以後,我仍偷偷看書,但每次都不會過份得為自己惹上麻煩……你明白了嗎,」

  「謝謝先生指點,布魯菲德銘記在心。」布魯菲德躬身答謝,笑容已情不自禁的浮上了臉龐。

  對於布魯菲德這種喜形於色的表現,老管理員苦笑搖頭,說:「我真該扭兩下你的耳朵,讓你能牢記於心的。算了,當年那位可敬的先生寬恕了我,今天我也寬恕你吧……」

  他頓了頓,看了看那紙條的書目錄,對布魯菲德眨眨眼道:「公主殿下就要來了,你需趕緊準備了。」

  在這位老管理員的幫助下,找幾本書並沒有費什麼力氣,不過老管理員的視力並不好,他只能記得是哪本目錄,大概第幾頁,然後布魯菲德就得從其中飛快的將它們找出來。

  對於布魯菲德的效率,老管理員很是滿意,笑道:「其實你的搜索能力相當不錯,如果在這裡待上一段時間,說不定就可以當我的接班人了,要不要我幫你推薦一下?」

  布魯菲德忙抿緊了嘴,如果僅僅是在這裡待一段時間,那當然沒有問題,但如果要當這位老者的接班人,那實在大可怕了,天啊,幾乎一生的時光都得待在這個只有書籍的世界裡。

  「嘿,不勉強。」老管理員觀顏察色,樂呵呵一笑:「忘了殿下對你有點意恩,你可有機會成為她的男憲的。」

  布魯菲德心中暗罵,那我倒情願當這裡的管理員!

  當安潔兒公主要求找的書已經找到六本後,老管理員把紙條放下了,慢悠悠的重新往樓梯的方向走去。

  布魯菲德心中疑惑,既然有你幫助,只差兩本,為何不一次把這些書籍找齊呢?
  老管理員回過頭來,擠了擠眼,說:「大概你也想在這裡多待幾天吧?」

  布魯菲德心中一亮,剛剛因老管理員稱他為男寵的侮辱也被驅散得煙消雲散,只剩下無言的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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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集 第七章

  安潔兒沒過多久就來了,出奇的是,她的責備遠比想像中要輕,僅僅說了句:「格納島的特產比昨天有長進,竟然多找了一本,看來還得多鍛煉,有望成為我的移動目錄。」

  布魯菲德心中一喜,神經賤人言下之意,就是自己起碼可以在這裡多待一天了,因此對於對方把自己侮辱成豬,侮辱成一個工具,他也沒多計較了。

  比起昨日,此時布魯菲德的精神稍好了一點,甚至可以一邊打著呵欠,一邊從容在後觀察著神經賤人。他發現安潔兒的愛好其實相當廣泛,她翻閱著手上的目錄,其實一開始要找的是某本書,但如果另一個類別的書在目錄上吸引住她,她就毫不猶豫的改變視線。布魯菲德對此評價,不但神經質,還善變。

  今天,安潔兒的心情不錯,比昨日起碼多待了一個小時,才肯離去。離去時,她循例又在櫃檯上快筆書寫起來,回頭看看布魯菲德,恰好看到了布魯菲德那漫不經心的呵欠。

  於是,她又在紙張上多記下幾本,才道:「這一次,我過兩天再來,到時侯,我希望我要找的書都放在這裡,明白嗎?」

  布魯菲德不由得一陣狂喜,兩天的時間,殿下你簡直是世界上最可愛的人兒,噢,不是世界上最可愛的神經病!

  但他揣摩安潔兒的心意,不得不裝出一副可憐兮兮,被悶壞了的模樣。果然,安潔兒很愉快的笑了,一邊指揮著兩個飛奔而來的侍衛把書搬走,一邊把俏臉湊近,像要細細觀察布魯菲德那對深探的黑眼圈。

  最後,安潔兒滿意的點點頭,微笑道:「嗯,我改變主意了……」

  布魯菲德心裡頓時一緊,不過安傑兒說出的卻是:「我決定三天後再來。」

  讚美海神,讚美你,親愛的公主殿下!布魯菲德哭喪著臉,內心卻是無比熱情洋溢的將最美麗的詞句拋給了對方。

  剩下來,是屬於布魯菲德的無比美好時光,安潔兒公主寫下來的二十幾本書,他花了兩個小時,便把其中的幾本找了出來,剩餘的任務迅速被他拋到了腦後,他重新埋頭進屬於自己的那片天地之中。

  關於中級海術,他覺得已經到了最後鞏固的部分,他用了近一天的時間,期間只睡了短短的兩、三個小時,自問已經將這個級別的海術消化了,才開始翻閱高級海術。

  不過在這段時間裡,那位老管理員並不是太「善解人意」,居然把布魯菲德拉下去開了個小灶。

  對於這位恩人的邀請,布魯菲德找不到拒絕的理由,只好陪著他吃了頓還算豐盛的晚餐。

  令人驚訝的是,這位老管理員竟然還在櫃檯下一個小暗格裡變出了酒,不過他定力不錯,僅僅喝了半醉便停下。對於布魯菲德的疑惑,他樂呵呵的解釋,這是圖書館的優良傳統,要不長時間待在這樣一個空間裡,也未免太過苦悶了,對嗎?

  為了報答布魯菲德的陪同,更重要的是布魯菲德在他威逼下,也很識趣的陪他喝了兩口酒,以示「同流合污」,老管理員親自上樓為布魯菲德找了安潔兒指定的大部分書,這令布魯菲德更是全無心理壓力,全情投入到高級海術的研究當中去。

  比起前兩級海術,高級海術完全是一個不同的天地,如果初級海術是一口井,中級海術是一條河流,那麼高級海術便是那浩瀚的大海,一望無際,深不可測。

  布魯菲德隨著深入閱讀,也由一開始的征服心態,變為了一種敬畏。怪不得海洋時代裡這麼難才出一位大師級海術師,期間對於精神力的運用實在太深奧了,很多海術想成功使出,精神運用恐怕得到了神乎其技的境界。

  在時間的飛速流逝間,布魯菲德發覺如果以原來的方式去學習高級海術,那恐怕起碼得一個月後的事情,於是他決定按捺住急進的心情,先把《高級海術概論》囫圇吞棗的看了一遍,然後採用死記硬背的方式,將所有的要點全部背誦下來。

  出於對未來的美好嚮往和憧憬,出於那份對於權力的渴望,野心驅使這位少年日以繼夜的完成著這個聽起來就覺得疲憊的任務。

  在記性方面,布魯菲德還算頗有天賦,但這樣的工作持續了將近二十個小時,也不由得有點頭暈眼花,尤其他在此道中的水準已是頗為精湛,很多奇妙的字句背誦的時侯便會情不自禁的推敲,這種情況多次出現後,他不得不用力鑿了鑿自己的腦袋,再這樣下去,美好的機會就會錯失在眼前了。

  當他就在腦海裡溫習著這本厚厚的著作裡到底還有哪裡遺漏時,耳邊就響起了腳步聲,而且聽那聲音,竟然已經來到了幾個書架以外的地方。

  他嚇得趕緊把這些書全部塞回到原位,然後捧起那本丟到一邊的目錄,裝模作樣的查詢著什麼,心裡忽然想起,老管理員今早有上來提醒過他,今天有王子妃前來參觀這裡,這位王子妃背景不小,你可不能讓人抓到辮子了。

  但布魯菲德沉浸於自己的世界,竟忘記了這回事,老管理員也沒及時上來提醒,那可能是這位太子妃提前到了,令他也措手不及。

  正當布魯菲德要假裝慢慢走遠,口中喃喃的隨意念著目錄某頁某本書的名字時,他眼角的餘光忽然瞥見了這位太子妃,接著他怔住了。

  很顯然,對方也沒想到他會在這裡,也明顯怔了怔,不過雙方都迅速恢復常態。

  「皇室新晉侍從布魯菲德,向太子妃問好!」布魯菲德躬身道,從沒想過會在這樣一種環境下重遇艾莎,過去斯爾維亞家的掌上明珠,今日法考爾金皇室四王子夏洛克的新娘。

  「嗯,不必多禮。」艾莎不失禮儀的微微點頭。

  跟在身後的老管理員看著布魯菲德那一副精神不振的模樣,心中暗暗苦笑,但表面上,卻不得不介紹道:「他是安潔兒公主殿下的侍從,被下令在此尋書,因為在這裡待了好幾天,所以儀容不整,還望太子妃原諒。」

  老管理員算是對布魯菲德有情有義了,先是這樣一說,把關係拉到另一位公主殿下身上,那麼布魯菲德這副槽糕模樣,也不會被輕易責怪了。

  「哦?」艾莎環顧四周,布魯菲德竟然在這樣一個鬼地方待了好幾夭,看來他得罪了人家公主殿下不淺啊!

  看著布魯菲德那神色不振的模樣,她心中不禁一軟,淡淡道:「既然你在這裡待了不短的時間,應該算比較熟悉了,就由你帶我到處走走吧!」

  說罷,她又回頭吩咐她的女侍從:「你先到下面的休息間等候吧,傳我的命令,我將在此進午餐,另外……」

  艾莎加重了語調:「告訴現在待在休息間那兩位尊敬的高級侍衛先生,最好給我老老實實的坐在那裡,別有事沒事就忽然像鬼魂那樣出現在我身邊。如果我的心臟出了什麼問題,我可以保證死亡並不是他們的唯一歸宿。」

  那位女侍從臉色一白,應聲下去了。

  老管理員狐疑的打量了一下布魯菲德和艾莎,但人老成精的他什麼也不會發表,甚至連一個暖昧的眼色也不敢打給布魯菲德,就這麼跟著那女侍從下去了。

  漸漸遠去的腳步聲迴盪在這片寬闊的空間中,布魯菲德和艾莎兩人想起往日種種,一時間竟遙遙對望,相顧無言。

  最後還是艾莎打破了沉默,走近布魯菲德,微笑道:「布魯菲德,我們邊走邊說。」

  「是,太子妃。」布魯菲德不知她此時心中打的是什麼主意,誠惶誠恐,只得跟在她身後,緩步而行。

  對於此,艾莎冷哼了一聲,淡淡道:「布魯菲德,這裡沒有其他人,用不著如此小心翼翼的警惕提防。」

  「是的,艾莎小姐。」布魯菲德口中是如此回答,心中卻是道,我提防的不是旁人,而是你本人啊,艾莎小姐,過去的經歷告訴我,你從來都是翻臉比翻書還要快上一點的。

  艾莎似是洞察到布魯菲德雖大著膽子與自己並肩而行,但內心仍是警惕得很,不禁幽幽歎了口氣。

  她那模樣我見猶憐,但布魯菲德在這傾城姿態下吃過不少虧,沉住氣,一聲不吭。

  艾莎隨意打開了視野中的某本書,說:「皇室的怪病得到控制,並漸漸好轉,對於貴族的禁足,已經廢除了,想必過不了多久,這個大籠子又會恢復成過往的模樣了……」

  聽到「大籠子」這個形容,布魯菲德也暗暗為艾莎辛酸了一下。在海洋時代裡,作為豪門貴族的女性,隨時都得有為家族犧牲個人利益的覺悟,不過很顯然,艾莎小姐的覺悟性並不夠徹底。

  艾莎苦澀笑笑,將月陣本書隨便翻了翻,又放回了原位,抽出了另一本,又道:「等一切都平靜下來後,那本不該屬於我的婚禮,就必須繼續進行了。」

  布魯菲德用力抿了抿嘴,免得自己發出一些並不屬於自己這個身份的評價。

  卻沒料到艾莎並不願就這麼放過他,回頭道:「布魯菲德,你對此沒什麼看法嗎?」

  「咳!」布魯菲德咳嗽了兩聲,但覺得這樣同樣尷尬,只好說:「布魯菲德衷心祝願艾莎小姐能找到屬干自己的幸福。」

  「哈。」艾莎神經質的笑了笑,把書又放回了原位,繼續往前走去:「那位看似古板的夏洛克王子,這段時間來探訪了我兩次,可以看得出,他僅僅是循例探訪,對這門皇帝賜予的婚姻,興趣同樣不大……我在重金之下,收購到一些很有趣的傳聞……」

  她又樂呵呵的笑了幾聲,不過怎麼聽都滿是苦澀,才輕輕道:「原來這位皇室著名的剛正王子,竟然是個好男風者,他在皇宮裡虐殺死的男童,已經有十位數了呢!」

  布魯菲德倒抽了一口涼氣,皇室的荒唐永遠比民間所流傳的要來得嚴重。就在他正想像著那該是如何可怕的一種情形,艾莎忽然停下腳步,轉過了身,差點撞進了緊隨在她身後的布魯菲德的懷中。

  艾莎湊近他的臉龐,輕聲道:「像你這副模樣的,可得小心,要是讓他碰到了,那麼皇室神秘失蹤名單裡,大概就會添加上你的名字了。」

  那芬芳的氣息吹在臉上,布魯菲德絲毫也沒有旖旎,心裡只想著艾莎是在危言聳聽,還是確有可能發生這類事。

  看見布魯菲德驚疑不定,艾莎稍稍拉開了一點距離,微笑道:「不過若是以你現在這個模樣,那倒不必擔心。」

  布魯菲德只好回以一笑,心想差不多一天沒照過鏡子,那僅表肯定是差得不像話了。

  艾莎繞過了一個書架,繼續往前走去,布魯菲德心中卻又開始警惕了,她是走往這片書叢中的最深處啊!

  耳邊聽到艾莎問:「那位安潔兒公主一向以古怪另類出名,你是怎麼得罪她的?」

  布魯菲德想起那天的暖昧情形,臉上一紅,口中盡量平淡的回答道:「我不懂揣摩她心意,令殿下心情不悅,也算不上得罪了。」

  誰知他臉紅的剎那卻落到了艾莎的眼裡,她再次湊近了他,輕笑道:「該不會是有人發生了一些以下犯上的冒昧事情吧?」

  布魯菲德的臉更紅了,不過他努力讓自己保持鎮定,說:「艾莎小姐說笑了。」

  正待後退一步,保持距離,但艾莎卻探手環抱住他的脖子,輕聲道:「還是,那位安潔兒公主誘惑你,而你又故作清高的拒絕了呢?」

  對於艾莎這麼忽然而來的親暱動本,布魯菲德嚇了一跳,第一時間本能的左顧右盼,幸好的是,這裡只有書,並沒有人。

  艾莎久違了的得意洋洋的笑靨浮上了臉龐,輕輕道:「怎麼?在根本沒有人的地方,你也這麼害怕?就因為這裡是正宗的法考爾金皇室土地?」

  這句話不但說得輕桃,還有點叛逆,但艾莎這麼說的時侯,嬌軀更是貼近了布魯菲德。

  那溫熱感觸動著布魯菲德的每一根神經,那呵氣如蘭的氣息更是令他這一個剎那變得意亂情迷,尤其艾莎是如此動人的美女,竟然還以這樣的媚態在誘惑著自己,布魯菲德的嘴唇抿得更緊了,心理防線卻是在一分一分的降低著。

  艾莎的纖指柔柔的寫骨過布魯菲德的臉龐,聲音變得更輕了:「布魯菲德,你為何變得這麼緊張呢?莫非就因為我是太子妃,所以你害怕了?你不該是那種懦夫才對呀……」

  她的話沒再說下去,櫻唇已忽然被布魯菲德粗暴的封住了。布魯菲德用近乎瘋狂的態勢狂吻著艾莎,而這位即將成為太子妃的女子也異常熱烈的回應。在寂靜無聲的圖書館中,只剩下他們急促的裡息。

  這陣極度的刺激一度將布魯菲德的腦海沖得一片空白,當他漸漸恢復了一點思維,發覺自己已經和美麗至極的艾莎小姐吻在了一塊,而且吻得如此的激烈,彷彿要將對方整根舌頭也吞進自己的肚子裡。

  艾莎半瞇著眼睛,鼻子發出哼哼的曼妙聲音。布魯菲德很想停下來,但那陣芬芳完全將他包圍,他無法在這樣的一種情況下理智的後退,一股強烈的悔恨撲上了他的心頭,天啊,我到底在幹些什麼,讓人發現我正和太子妃熱吻,將我公開處死恐怕也不能解皇室的恨意。

  同時,一股狂喜也迴盪在他的腦海,這可是他在某個美夢裡出現過的畫面,現在竟然親身經歷著,這個美麗的貴族女子,未來的太子妃,竟然為我傾倒,她雖然一再羞辱過我,但最終還是拜倒在我高貴的靈魂之下,成為了我愛情的俘虜,對我投懷送抱。

  這股狂喜很快蓋過了悔恨,沖昏了布魯菲德的頭腦,他的手探進了艾莎那套寬身的貴婦裙的深處。艾莎僅僅是急促顫動了幾下睫毛,嚶嚀了一聲,並沒有太多的抗議。

  毫無抗拒下,布魯菲德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一個十分危險的邊緣,理智告訴他,必須停下來,這一切將會使你萬劫不復,但熱烈的情感卻驅使他將每一個在美夢裡出現過的畫面貫徹到底。

  他的動作從生澀變得熟練,他也努力讓自己表現得更老手一點。以征服這個動人的女子,但那條緊身腰帶卻遠非他所想像,他一邊吻著艾莎,一邊分出精力去摸索著那條難纏的腰帶,最後還是艾莎自己回過了手,利索的將那條礙事的腰帶解落。

  這一個舉動令艾莎放開了環繞著布魯菲德脖子的雙手,而腰帶落地的清脆丁鈴聲,也像一塊重石砸進了布魯菲德的心湖,砸得他頭暈眼花,但卻醍醐灌頂般清醒了過來。

  布魯菲德感覺到自己剛剛絕對是半隻腳踏進了地獄、一他趕緊藉機後退了一大步,粗喘著氣,舉起了一隻手,隔擋在他和艾莎之間,急聲道:「艾莎小姐,我請求你,這一切必須停止!」

  艾莎的眼睛仍是濃濃的媚態,就這麼踏上前,握住布魯菲德的右手,吮吸著他的食指,同時以楚楚動人的姿態,凝視著他。

  布魯菲德的心裡又是一陣情迷,他趕緊把手抽回,轉過身,不敢再去看艾莎,口中迅速念起海術裡那一篇靜心術。他不求在這個混亂的時間裡,真能驅動精神力去運作這麼一個中級海術,只求能分散自己的精力,不要陷入這個情慾的陷阱之中。

  他感覺艾莎似乎又一次向他走來,甚至他能預感到,艾莎準備從後抱著他,他連忙又往前走了兩步,碎念著那篇無法連貫的靜心術,想起假如剛才有什麼人上來查看一下,那將是何種後果,他的肩膀不由自主便顫抖了起來。

  像艾莎這樣驕傲的女子,顯然不能容忍有人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她回頭將那條鑲著七粒黃鑽的腰帶拾起,將這份光華重新繫在腰上。

  緩緩的整理著衣裝,艾莎努力讓自己重新平靜下來弓從輕聲道:「你在瞎念著什麼,已經告一段落了。」

  對於艾莎竟使用這麼奇怪的詞句來形容雙方剛才激情的行為,布魯菲德不由得努力讓自己回頭笑了笑,感覺艾莎這種說法好像是在說兩位騎士的比武,現在僅僅是結束了其中一個回合。

  看著布魯菲德細心整理著自己凌亂的衣裝,艾莎不由得冷笑道:「哼,本來我還想過要和你一起私奔的……」

  這個說法立即令布魯菲德打了個冷顫,他幾乎馬上能在腦海裡勾勒出這樣一幅畫面:茫茫大海,一葉孤舟,只有他和艾莎相互擁抱,縮在寒冷的海風中,就在他們山窮水盡的時候,無數法考爾金的軍艦出海並將他們包圍,所有人都居高臨下的俯瞰著他們,眼睛裡全是不屑和蔑視……

  接下來,艾莎的話就深深刺傷了布魯菲德那高傲的心靈:「但我看來確實是我妄想了,你根本沒有勇氣,而且,原來你也沒有這個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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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集 第八章

  聆聽著那高跟鞋噠噠的聲響漸漸遠去,布魯菲德感覺背脊就像忽然失去了支點,砰的一聲,一屁股就坐倒在地。

  如果艾莎的演技並沒有逼真到完全可以把他欺騙的話,那麼他竟然進入了某位真正貴族小姐的計劃當中,希望能與他比翼雙飛,離開這個巨大的陸地牢籠,前往那片一望無際的大海,追求自由!

  就算這位貴族小姐的計劃僅僅是她一時妄想,那麼能成為這個妄想的男主角,也絕對可以驕傲一番了。要知道,他骨子裡仍是一個大海裡的賤民,但竟然迷倒了一個豪門千金。

  不過,布魯菲德更在意的是艾莎最後那句話--「你根本沒有勇氣,而且,原來你也沒有這個資格」!還有,當時她說這話時那居高臨下的眼神,那份深深的蔑視,彷彿又將他們之間無限巨大的階級鴻溝給重新勾勒了出來。

  布魯菲德告訴自己,對於一個從不缺乏的靈魂而言,這是一種挑釁性的侮辱,這一種侮辱甚至在某種程度上激活了他那無比高傲的自尊,他好幾次想再隨著腳步聲衝上去,重新將艾莎拉回到書叢中的最深處,告訴她,我不允許你嫁給你不愛的人!然後,表現出他人生最雄性的一面,將她壓在胯下,狠狠的懲罰,完成剛才並沒有完成的事情。

  再接著,便帶著她,按照她原本構思好的小陰謀,逃離出這個鬼地方,離開托瑪納這見鬼的地方,穿出城牆,去到北岸,找一艘排漿巨艦,哦,僅僅兩個人可操控不了這麼大的船,那隨便什麼度假輕木帆船也行了,就這麼牽著她的手,投身大海,尋找那久違了的自由。呵,迎面而來的海風裡,連空氣都是自由的,多麼美妙,他們跨越了階級的界線,逃出了魔鬼的籠子,勢必將成為未來世世代代後仍在頌唱的浪漫情史!

  但理智的一面,或者說怯懦的一面,現在完全佔據了上風,甚至少年的心裡還忽然升起了一點慶幸,天啊,真是胡鬧,她原來竟然有過這樣的心恩,就算她設計的小陰謀真能令他們天衣無縫的逃出托瑪納,甚至還幸運逃過了法考爾金的追捕,那將來呢,將來怎麼辦?隱姓埋名漂流在大海之中,成為無數賤民中的一員,還是像瑪麗斯姨媽和歐沃姨丈那樣,靠貿易那點薄利來維持最基本的生存?接著,艾莎也會變成瑪麗斯姨媽那樣,天天喋喋不休的罵個不停,滿嘴黑角偏遠地區的髒話……想著想著,布魯菲德不寒而慄。

  腳步聲終於消失,布魯菲德如釋重負,心理的矛盾鬥爭完全停止了,他現在可以盡情的考慮著並沒有衝動的好處,最起碼,他可以知道今天的晚餐將在哪!

  他心裡盤算,艾莎大概不會按原計劃那樣留在這裡享用午餐了,那麼老管理員大概很快就會跑上來,觀察一下他、看看事情的究竟。

  布魯菲德想,我可不能讓那老管理員看出什麼端倪,他再一次站了起來,這一會變得鎮定了許多,重新仔細整理好衣裝,甚至還小跑到洗手間,令自己的儀容看起來更精神一點。

  為了不令那位老管理員起疑,他還趕緊回到了櫃檯,裝模作樣的查詢起目錄。

  果然,沒過多久,那老管理員上來了,打量了一會布魯菲德,才告訴他,王子妃走了,她還是嫌這裡太過氣悶。

  布魯菲德觀察著對方,判斷艾莎應該沒有失態至到下面去大發雷霆,心中稍安,接著老管理員問布魯菲德,你沒有得罪尊貴的太子妃吧?

  布魯菲德連忙講出自己剛剛構恩出來的小故事,大意是,艾莎心血來潮要看看物理科學,但布魯菲德這樣的記性,哪裡記得清楚物理科學在哪了,只能跑回來查詢目錄,結果太子妃等了一會,便很不耐煩的走了……

  這樣的邏輯很合理,大多數貴族對於下人都沒有耐性可言,老管理員點點頭,僅僅是說:「嗯,那太子妃心情還不錯,最起碼沒有責怪你……」

  當布魯菲德內心輕輕再鬆一口氣時,正緩緩走向樓梯方向的老管理員忽然回過身,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才道:「物理科學的目錄就在你剛剛翻過的前幾頁……」

  就在布魯菲德臉色也為之一變時,老管理員又笑道:「你現在才找到,怪不得王子妃會不滿了。

  老管理員臨別前嘿嘿的笑聲多少令布魯菲德有點不舒服,他覺得老管理員說不定是看穿了一些什麼,只不過沒有拆穿他。這樣的想法令他感到煩躁,但很快,他又迅速安慰自己,那老管理員可以看穿些什麼呢,難道就憑我剛剛把物理科學目錄翻過,就能判斷出我曾和王子妃激吻,甚至還很嚴肅的考慮過和她私奔嗎?

  他不斷安慰自己的過程裡,又把安潔兒吩咐他尋找的書目找出了兩本。他打定主意,不要把書找齊,差這麼一兩本,說不定神經賤人又會把他留在這裡多一兩天。

  當布魯菲德心神恍惚不定的吃過午餐,心情慢慢就平穩下來了。

  格琳告訴他,那個怪病已宣佈完全控制住了,因為法考爾金旗下責族已從黑角各大島嶼送來了優秀的僕從,今天已經到達托瑪納,她可以離開廚房了,任命通知也已經下來了,果然是希娃貴妃的別院,今晚就可以到那個滿是鮮花的院子裡去了……

  格琳那份興奮的雀躍,多少令布魯菲德尋回了一些自信,因為在這位同齡人面前,他自我感覺是可以把對方里裡外外都看穿,那是一種令他很舒坦的優越感。

  布魯菲德告訴自己,如果不想讓這些折磨自我的悲劇再度上演,那就必須爭取到符合自己期待的地位,要不然今天的痛苦也將會在不久後的明天上演。這份思想重新燃點起他的野心,令他繼續忘情投入到背誦高級海術當中去。

  囫圇吞棗並不是一個令人愉快的過程,尤其是布魯菲德這種胃口特大的人,他不單想把各大流派的高級海術統統記下來,甚至連書架上層那些歷史海術師們的筆記也要背誦一二。

  這樣做的結果是直接導致他第二天看到安潔兒時,面色前所未有的差,就像剛剛經歷過一場異常劇烈的運動,就連安潔兒打量他的時侯,他誠惶誠恐之餘仍不忘在腦海默念十分鐘前某位名家的精神學運用特點。

  安潔兒笑了,笑得很滿意,她拍了拍櫃檯上那兩疊厚厚的書籍,淡淡道:「對於你的表現,我很滿意。」

  言下之意,也不知是對布魯菲德差不多完成任務而滿意,還是對布魯菲德那副精神不振的模樣而滿意。

  但安潔兒這副態勢就令布魯菲德感到不滿意了,他還奢望著賤人殿下能再次心血來潮,把他在這裡多留幾天「折磨折磨」的。

  安潔兒繞著布魯菲德走了兩圈,那秀氣的鼻子用力的嗅了嗅,忍不住問:「布魯菲德,你昨晚有沐浴嗎?」

  布魯菲德心裡一驚,在法考爾金,不注重禮儀可不是件小事,他忙道:「為了完成殿下的任務,我覺得我不應該有空閒時間。」

  安潔兒咯咯的笑了,清脆得就像寂靜島上那群稀罕的百靈鳥的晨鳴,但布魯菲德卻覺得很刺耳,因為他覺得安潔兒更像是在諷刺他的虛偽。

  最終,安潔兒還是搖搖頭,淡淡道:「算了,你都這副模樣了,跟我回去休息吧!」

  布魯菲德心裡一沉,知道這種好日子終於到頭了,只能暗自慶幸自己把最重要的內容都背誦了下來。他知道萬萬不能表現出還渴望留在此地的神情,要不然按這位神經賤人的神經個性,定盡力不得讓他如願以償,以後也不可能有機會再來了。

  布魯菲德裝得很驚喜的「哦」了一聲,說:「謝公主殿下。」

  安潔兒眼睛一亮,最終還是搖了搖頭,喃喃道:「嗯,還是算了,法考爾金的傳統是寬容的,我不能太過欺人大甚。」

  布魯菲德聽在耳裡,心想,天啊,你竟然還知道這個,真是不可思議!

  無論如何,布魯菲德最終還是隨著安潔兒離開了這個令他精神力跨越了不止一個台階的聖堂。

  踏出圖書館時,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恰好碰上那老管理員搖搖目送他的目光,見他回過頭,便致上送別的笑意,無奈這份友善的笑意落在布魯菲德眼裡,多少覺得老管理員的笑容裡飽含深意。

  看起來皇室的情況確實好了起來,最起碼沒有在風中再聞到那股焚燒屍體所發出的焦味,過往的侍從也明顯比進來時多了不少,最明顯好轉的標記便是,回到別院,發現站在希娃貴妃門外的衛兵們已經撤離了。

  布魯菲德一陣驕傲,他的直覺、他的勇氣,挽救了一個金光閃閃的姓氏,雖然現在恐怕沒多少人記得他的功勞,但日後有一天,當他傲立於人前時,那些無聊的史學家們,一定會深度挖掘他的過去,定能將這段隱秘的往事挖掘出來,從而證明,他布魯菲德一直都是一個天才。

  這份猜想令布魯菲德的心靈得到了極大的滿足,這一直陪伴他沐浴完畢,上床休息,直到夢醒。當他一邊陶醉在這份感覺之中,一邊不忘在腦海溫習所背誦下來的內容時,他的房門被輕輕敲響了。

  一把男聲在外面說:「布魯菲德先生,你醒來了嗎?姆克醫師想見見你。」

  布魯菲德慌忙從床鋪上撐起來,這一會白天可以得到睡眠時間完全是公主殿下的恩賜,但假如時間過長的話,那肯定會引來一些難聽的流言。

  姆克醫師看起來和前幾天沒什麼區別,那時侯他臉上並沒有其他人臉上的惶惶,現在也沒有其他人臉上的喜氣洋洋,仍是那樣冷漠、淡然、平靜。

  房間裡滿是古老的化驗裝置,他顯然正在化驗工作之中。

  見布魯菲德到來,他也沒停下,僅僅是對布魯菲德招了招手,說:「過來坐。」

  他搖著一根試管,轉頭對布魯菲德說:「布魯菲德,這次你立下了真正的大功,你在法考爾金的前程可期了!」

  儘管是恭喜之語,姆克臉上的笑容也是淡淡的,多少令布魯菲德心中湧起的喜悅打了個折,但同時也不無疑惑,不禁下低聲問:「上級竟然知道了我也曾經出力嗎?」

  問出這樣的問題,多少動用了一點布魯菲德的勇氣,但他感覺這位姆克醫師對他是友善的、親切的。

  這樣的功勞,對於皇室的主管級人物而言,當然是自己立下的,才是最合理的,也是最美妙的。

  姆克一邊把試管放回到試管架,一邊淡然道:「有些人不肯上報,不過我替你上報了。」

  布魯菲德不禁心中一暖,對於姆克醫師這樣一個人而言,肯主動為他做這樣一件事,那可是一份相當大的友情了,更重要的是,如果他不問,恐怕姆克也不會將這件事說出來。

  在這份暖意下,布魯菲德一時間竟然也懶得去猜測姆克口中的「有些人」到底是什麼人了。

  姆克又搖起了另一根試管,說:「北宮的查瑪大人已經康復了,他也對你的表現讚不絕口,你當時送信的行為甚至傳到了皇室的高層當中去,聽說他們都很稱讚你。」

  布魯菲德心中不由得有點得意,一個有能力的人是從不缺乏讚美的,就算他僅僅是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但一旦機會降臨,也就會像顯露在沙子外的寶石,份外奪目,但他馬上又警告自己,這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成績就沾沾自喜,那絕不會是一個擁有理想的靈魂所應該做出的行為……

  姆克正用海綿紙吸了一些試管裡的液體,放到顯微鏡下,口中繼續道:「關於查瑪大人那封信箋的內容,我想你一直很好奇吧,那是關於對付瘟疫的一種方法……」

  姆克是如此的客觀,以致他可以如此從容的把皇室所忌諱的「瘟疫」二字如此自然的說了出來。布魯菲德從未想過當時他所拿著那封微黃色的信箋竟有這樣的份量,不禁問:「查瑪大人他竟然知道如何應對瘟疫?」

  「嗯,這多多少少有一點運氣成分,查瑪大人覺得北宮裡的一種新植物很特別,就移植了一株回去他房間當盆景,沒料到後來就是這盆景救了他一命。他患上瘟疫後,情況越來越差,到了後來幾天,甚至連下床到房外拿餐點的力氣也沒有了,於是他只能摘下放在他床頭的這個盆栽的枝葉來啃噬充飢……」

  姆克說到這裡的時侯,布魯菲德心裡不由得升起一陣敬佩,為了生存,查瑪大人盡了他最大的努力,當時,他大概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奇跡出現了,查瑪大人發現他的病情竟有了明顯的好轉,很可能就是因為那盆栽的枝葉。於是,他拿出枕頭下的信紙,寫下了交給你的那封信箋。查瑪大人在皇室裡還是擁有一定的威望,中宮的卡利達大人收到信箋後,立即請示皇室,然後派出以祭司領銜的衛隊,前往北宮,問明查瑪大人的具體情況,並將那神奇的盆栽給取回來。

  姆克仍在繼續著他的化驗操作,他調整著顯微鏡的度數,轉頭看了布魯菲德一眼,難得笑了笑,說:「原來那種植物並不稀罕,北宮處處可見,往往就生長在那種紫色花朵的附近,也是新生植物。這就好比野蠻人那裡流傳的一句諺語,毒蛇出沒的地方,七步之內必有解藥。不過,你所發現的那種奇特的紫色花朵,才是最重要的,現在已經初步證實,它便是瘟疫的起源,就是這個!」

  說這話時,姆克從試管架裡取出了一瓶紫色的溶液,朝布魯菲德晃了晃,布魯菲德馬上往後退了一小步。

  姆克又笑了笑,接著道:「這種紫花是從未記錄過在書上的瘟疫原,或許是法考爾金敵對勢力研究出來的嫁接體。它的種子本身應該是無毒的,但假如種入土地,碰上蜜蜂開始採蜜的花粉季節,就會全面誘發這種瘟疫花的威力,風中便會飄蕩出瘟疫的元素。這一段時間都在吹東北風,所以北宮的瘟疫情況是最嚴重的,其次是東宮……」

  姆克頓了頓,轉身翻閱了一下他身後桌子上的冊子,才繼續化驗工作;份說道:「為何我認為絕對不應該抹去你的功勞,還因為查瑪大人發現的植物只能控制住瘟疫,但假如加入紫花裡的某種成分,就能完全根治瘟疫。現在治療藥劑的效果已經相當不錯了,但維斯特祭司閣下仍在北宮取材,也就是為了配製出更好的、無副作用的藥劑。嗯,他是一位了不起的大人!」

  布魯菲德的身心此時陷入了欣喜當中,因為他已經不需要將來那些無所事事的史學家去發掘他現在所做的一切,他的功勞已經廣為人知了,哈,我已經成為法考爾金這個真正貴族姓氏的恩人了!

  不過,他盡力不讓這種得意洋洋的情緒顯擺在臉上,便隨意問:「那麼姆克先生,瘟疫的種子是如何進入法考爾金的呢?」

  姆克動作稍稍一停,答道:「相關調查恐怕已經展開,不過這些就讓法考爾金的特務們去操心了。我可以知道的是,法考爾金皇宮裡的所有花匠都被暫時關押起來了,尤其是北宮的園林主管,他很難在這次風暴裡倖免於難了。」

  他望了布魯菲德一眼,像是認真的考慮一下,才道:「皇室地下衛隊的艾希斯先生找我談過話,問起過你的情況……」

  布魯菲德內心一凜,艾希斯,那個看似溫和的特務?他可沒有忘記在他殺死瓦利馬的不久後,這位特務先生親自審問過他,他故作從容,一副隨意的樣子問:「哦?為什麼要問起我呢?」

  姆克淡淡應道:「在訓練營裡,你是否與一位名叫凱斐瑞的預備成員關係特別密切呢?她在過去一年裡,多次作為預備成員的代表,進入皇宮,現在已經成為將瘟疫種子帶入皇室的重要嫌疑人!」

  布魯菲德心中一陣劇震,凱斐瑞風光離開訓練營時的背影仍猶在眼前,沒想到她的影響直至如今,只可惜她對於自己,現在完全是負面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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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集 第九章


  與姆克醫師的交談結束後,布魯菲德多少有點心緒不寧,原本滿是歡喜的心裡現在佈滿了陰霾,當日那個一臉假笑的間諜的恐嚇還猶在耳邊,沒想到瘟疫才剛剛得到控制,他再次逼近了身邊,可怕的不是他,而是他身後的地下保衛廳,這群該死的法考爾金特務!

  布魯菲德在心裡咒罵著,同時也在盤算著未來,如果自己親手殺死一個總管級人物暴露於人前,那無論他現在立下了什麼樣的功勞,就算皇帝表面上特赦了你,那恐怕事後都會被特勤部或者地下保衛廳那群影子給秘密宰掉,生命結束了,什麼權力,什麼光明的未來,都是虛幻的,這個時候,布魯菲德忽然覺得維斯特祭司變得可愛起來,這個男人的目光雖然很懾人,但假如自己能認同他的賞識,就很有可能可以離開這個充滿殺機的鬼地方,前往另一個在傳說裡無比聖潔絢麗的名為神殿的地方……

  凱斐瑞那動人的身影也在布魯菲德腦海裡晃動了幾回,他甚至難以避免的回憶起過往在訓練營裡那些親暱的舉動,但他又盡力迴避著這一個個動人的身影,他的潛意識隱隱察覺,說不定一切都是凱斐瑞計劃好的,包括自己,包括那傻瓜瓦利馬,再包括事情變得有可能外洩時,自己將會殺死瓦利馬……這些潛意識令布魯菲德相當不舒服,因為這些推測成立的話,自己不過是另一個被利用的傻瓜,與瓦利馬先生並沒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真的區分開的話,大概就是他死了,自己幸運的活了下來。

  「……布魯菲德先生,布魯菲德先生?」門外的呼喚聲令布魯菲德從心神恍惚中清醒了過來。

  呼喚他的是安潔兒身邊的老女僕,神色裡明顯帶上了一份尊敬,前幾天臉上那份淡淡的嘲諷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在托瑪納這個階級分明的社會裡,布魯菲德的功績鐵定令他青雲直上,儘管現在還是一個最低階的僕從,不過那老女僕已充分預支著足夠的敬意,免得日後這位小先生會記恨為難自己。

  對方這樣的表情,多少令布魯菲德尋回一點自信,他表示了歉意:「對不起,女士,我在想一些事情,讓你久等了。」

  那老女僕忙微微躬身,表示自己的謙卑,才說:「布魯菲德先生,安潔兒殿下想請你前往一見。」

  布魯菲德心想,那神經賤人哪會這麼有禮貌,大概是你加個「請」字吧,她大概只會說,去把那個新來的叫過來一下,我需要使用他一下……

  當布魯菲德走進安潔兒的房間,就被一股並不好聞的怪味給熏得皺起了眉,安潔兒沒回頭,不過好像她就知道布魯菲德會如何反應,淡淡道:「那是我特地配製出來的藥劑,可以令大腦的精神高度集中,嗯,還得感謝姆克先生的幫助!」

  布魯菲德捏捏鼻子,心想,這應該是毒氣才對吧,在這樣的環境,賤人殿下,你的腦袋恐怕只會變得更神經了。

  安潔兒終於轉過頭來看了布魯菲德一眼,輕笑道:「你看,休息好之後還是像個人的。嗯,你過來一下。」

  對於類似的侮辱,布魯菲德發覺自己有點習慣成自然了,他腹誹著對方,慢慢走近,只見安潔兒在梳妝台外搭了一張寬大的桌子,上面鋪了一張同樣寬大的工程紙,在其上面畫了一個形狀古怪的物體,裡面還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各種各樣的數據,布魯菲德單就這樣看看,也覺得眼睛都花了。

  「你覺得怎麼樣?」安潔兒說這話的時候,眼睛卻看著正前方的鏡子,彷彿這話是對鏡子中的自己說的。

  布魯菲德很想說,殿下,你浪費了一張本來多麼雪白的工程紙……但他不想讓神經殿下再次讓他上床去練習那套神經的古老體操,只能回答說:「殿下,這一定是一件出色的傑作吧!」

  安潔兒笑了,頗是得意洋洋,探出纖指輕敲其上,說:「就是根據你找來的書構思出來的,很偉大吧?哈,以後我會在我的自傳裡提到你的了。」

  鬼才稀罕!布魯菲德這麼想的時候,口中已欣喜的答道:「謝過殿下賞識。不過……這到底是什麼呢?」

  「潛水艇!」安潔兒擲地有聲的宣佈,自覺單說出名字就能讓布魯菲德全身劇震,不過布魯菲德一臉茫然的表情多少令她有點失望,只好詳細一點介紹道:「就是可以讓你潛進水裡很長時間,而且仍然可以繼續前進的工具。」

  未免太過異想天開了吧……布魯菲德用力的眨眨眼後,才道:「殿下真是天才,這樣新奇的構思也能讓你想到。」

  安潔兒臉上難得紅了紅,說:「其實王朝時代早期就有人製作過,不過失敗了而已……」

  接著興奮之色又湧上了她的眉宇:「但在我手裡,這件偉大的劃時代工具肯定能夠成功的。」

  布魯菲德心想,假如可以成功,那確實是一件劃時代的海航工具,不過就憑你這樣閉門造車嘛,哈……面對安潔兒興致勃勃的介紹著整個潛水艇的構造,布魯菲德好幾次有了打呵欠的衝動,但都忍耐了下來,漸漸的,他也被安潔兒的一些構思所吸引,那些複雜的線條組合彷彿也變得清晰了許多,心裡一個模糊的概念被他靈光一閃把握住了,天啊,原來物理學和精神學的聯繫竟如此緊密,這樣構成方式,多麼像海術裡面的一種精神應用方法啊……

  對於布魯菲德竟然也興奮了起來,安潔兒更高興了,她更是詳細介紹著這部「潛水艇」的最精妙的某部部件,但聽著聽著,布魯菲德忽然覺得不太對勁,因為這個核心部分的組成,與前面可以相互印證某個精神法則的關係完全被切斷了,好比一段優雅的華爾茲,跳著跳著忽然變成了小步舞曲,他忍不住打斷了安潔兒,低聲道:「殿下,可否讓我說兩句。」

  「說!」安潔兒顯然心情不錯。

  布魯菲德嘗試用那個精神法則來引導自己的思路,指了指安潔兒剛才所說的那個部分,那十幾條線條,輕聲道:「殿下,這裡會不會出錯了呢?」

  安潔兒立即躬下了腰,認真的低頭察看,口中卻是喃喃道:「真是胡說八道,那裡是整台潛水艇的精華所在……」

  其實布魯菲德此時已湧出了悔意,幹嘛真的和這個瘋子較真呢,假如她看不出毛病,或者根本沒有毛病,再或者其實自己所知道的那一個精神法則與面前這古怪玩意其實半點關係都沒有的,那不是自取欺辱嗎?

  「啪,啪」兩聲,安潔兒拍打著那個部位,轉過身盯著布魯菲德,看得布魯菲德心裡頗感不舒服時,她才道:「你竟然說對了!」聲音裡滿是憤慨。
  她重新把目光投回到圖紙上,嘀咕道:「天啊,這個部分錯了,什麼都得從頭幹起,是啊,這個橫軸錯了,這個支點也就不成立……」

  聽安潔兒這麼說,布魯菲德也是心中一喜,那由此證明,精神學和物理學確實是相通的,尤其是在精妙的構思上。

  漸漸的,安潔兒臉上的沮喪又變回了喜色,轉頭對布魯菲德笑道:「我知道幾百年前為什麼他們會實驗失敗了,大概也是犯了同一個錯誤。你很不錯嘛,竟然可以發現這麼細小的一個毛病,很好!你一定是格納島特產裡最聰明的一頭!」

  布魯菲德不由得暗罵了一句,這算是侮辱,還是誇獎別人?

  「好了,新來的,我對你很滿意,不過我已經對你使用完畢了,你下去吧。」

  「……」
  今夜中宮不知發生了何事,竟然臨時抽調走了大部分僕從,所以布魯菲德這位已前程可期的新人,也不得不來到希娃貴妃的房間前候命,畢竟他歸根到底,依然是法考爾金的僕人,貴妃臨盆日期忽然提前,人手不足的話,你也得到場待命。

  那扇緊閉的房門內,傳出了並不令人愉快的聲音,那是女性在痛苦中的急促喘息聲,時已深夜,這份痛苦的喘息已持續了好幾個小時了,從高昂到衰竭,再到重新高昂,再衰竭,就算布魯菲德對醫術方面瞭解不多,也能猜到,希娃貴妃的情況不太妙了,聽說這位嬌滴滴的貴婦本來就身體虛弱,最近又大病了一場,剛剛才痊癒,又得經受這樣一番折騰,恐怕死神已在左右虎視眈眈。

  布魯菲德與其他幾個僕從站立在房門外候命,他眼睛看著西宮的主管羅斯在他們面前來回走動著,雙眉皺得快要鎖到了一塊,還算他定力不錯,並沒有唉聲歎氣。

  希娃貴妃的聲音已變得若隱若無,仿如在天際間傳來,布魯菲德瞥了眼周圍的僕從,無一不露出了焦慮的神色,而站在他對面的格琳,肩膀更是有節奏的輕微顫動了起來,不過如果不是布魯菲德留意觀察,恐怕也很難發現。

  在這樣一個時代裡,你所侍奉的貴族出現了什麼問題,不管是不是你的錯誤,你都很有可能要擔上一部分責任,這位同是訓練營而來的女聲也未免太倒霉了,本以為被分到肥職,沒想到才第一天就碰上這麼一件足以讓上層遷怒的大事。   

  開始布魯菲德還可以垂著頭,默默溫習著高級海術的要點,但到了後來,他的臉色也漸漸變得有點難看了,他的精神力令他的聽力遠勝於常人,裡面的聲音聽起來實在太不妙了,尤其是女醫師和接生那位老女僕的對話,更是動魄驚心。

  「怎麼辦,這該怎麼辦?」

  「冒一次險吧,希望能保住小的。」

  「恐怕也只能這樣了……」

  聆聽到這樣的對話,一滴冷汗隨即自布魯菲德的額頭上滲出,他偷偷環顧四周,不由得有點佩服神經賤人,她母親恐怕已如風中之燭,她仍能不聞不問,同時他也羨慕姆克醫師的運氣,他房間烏燈黑火,顯然已經在入夜後離開了這裡,將化驗結果送去了北宮,不用淌這一次的渾水。

  這樣的凝重氣氛實在讓人有點喘不過氣,所有人都在焦慮中期待著,期待一聲清脆的嬰兒啼哭哇哇的傳進耳裡,遺憾的是,那樣動聽的天籟之音卻始終不肯降臨。

  布魯菲德覺得自己很有必要馬上避開這一波浪潮,免得殃及池魚,正要開口對羅斯撒個謊,聲稱自己某個部位不舒服,恐怕需要立即休息,想來他也不會難為自己,但就在他鼓足勇氣,準備出聲時,房門打開了,門外所有的目光立即充滿期待的看了過去,卻沒有聽到任何報喜的聲音,只有那個接生的女僕對羅斯做了個快點進來的手勢。

  布魯菲德相信所有人都和他一樣,被這個手勢嚇得魂飛魄散,但沒有人敢離開自己的崗位,只有羅斯面色陰沉的快步走進,布魯菲德連忙豎起了耳朵,聽聽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沒料裡面竟佈置了一層臨時的小結界,很簡單的結界,不過足以隔斷外界的竊聽,布魯菲德還沒有膽子利用自己的精神力來強行突破這道初級得不能再初級的結界。

  就像過了一世紀般的漫長,其實僅僅是一小會,羅斯已滿臉喜容的走出,懷內還抱著一個嬰孩,四周立即傳出了一陣輕微的鬆了口氣的聲音,但布魯菲德卻在羅斯的神色裡,發現這份喜色更像是偽裝出來的,深深的愁容,甚至說是恐懼,正埋藏在他的眉宇之間。

  羅斯笑道:「小王子誕生了!」

  四周熱烈的道賀聲中,羅斯對最近門的一個資深侍從道:「你立即前往中宮報告這個喜訊,嗯,先回你的房間換套體面的衣服再去,不能失了我們南宮的禮儀!」

  那位僕從滿臉喜色的去了,布魯菲德心裡去咯噔了一下,這樣天大的喜訊,當然是越快告知上層越好,為何還要換什麼體面的衣服呢,那只能說明,羅斯他在拖延時間。

  羅斯一臉興奮的歡喜表情,又轉向布魯菲德和格琳的方向,指了指他們兩個,說:「你們過來!」

  他將層層絲絨布包裹著小王子遞給格琳,格琳慌忙小心翼翼的接過,那無比謹慎的模樣,足以顯示出她此時內心的激動和慌張,布魯菲德甚至可以勾勒出她的內心:天啊,我竟然抱著一個純正的法考爾金血脈的王子,一個真真正正的豪門,一個未來勢必叱吒風雲的男子,儘管他現在僅僅是個嬰兒……

  小王子很安靜,一點哭聲都沒有發出,乖巧得有點異常。

  布魯菲德心裡一片陰霾,難道這位小王子已經……

  羅斯低聲對他們下令道:「你們立即帶著小王子到前宮,那裡早已有等候多時的牧師,為小王子的出生洗禮!戴斯大人會指導你們的,快去吧!」

  格琳不疑有它,微微躬身應了,因為她的懷中抱著小王子,那份恭謹顯得稍稍有點狼狽。

  布魯菲德心裡卻慌亂得更厲害了,被羅斯叫到一邊的時候,已暗叫不妙,現在聽到這樣的命令,心裡更像被什麼堵住了一樣,難受得要命,雖尚未能理清對方真正的意圖,但他的內心深處已經在不停的喊,危險,很危險!

  他只能潛意識的躬身答應,手腳已一片冰涼,羅斯不變臉上歡容,這時移過布魯菲德的臉龐時,那份歡容稍稍凝固了一下,顯然沒料到他竟隨手點中了這個皇室瘟疫事件裡立下過功勞的侍從,但此時形勢緊迫,最重要是保全自己,也管不了這麼多了,他僅僅稍稍猶豫,便笑道:「快去吧!」

  於是,在其餘僕從羨慕的眼光中,布魯菲德和格琳快步離開別院,往前宮的方向步去。
  布魯菲德聆聽著自己那巨大的心跳聲,將那冰涼涼的手緊握成拳,剛出西宮,在外圍迴廊上的一處陰暗處,布魯菲德觀察四周,確定無人後,才喊停格琳,低聲道:「格琳,讓我看看小王子!」

  沒想到布魯菲德這樣的舉動卻是嚇了格琳一跳,她後退了一步,更是抱緊了小王子,驚道:「你想怎麼樣?」

  布魯菲德深吸一口氣,盡力冷靜的說:「格琳,你聽我說,我們現在很可能半隻腳已經踏進了死神的懷抱!快,先讓我看看小王子。」

  格琳微微皺了皺眉,又往後退了小半步,說:「布魯菲德,你在說什麼呀?」沒有絲毫讓布魯菲德靠近小王子的意思。

  布魯菲德抬手至胸前,十指微張,表示自己並無惡意,才沉聲道:「格琳,你也是聰明人,沒發現剛才整個過程太過詭異,太過不合理了嗎?」

  格琳仍是皺眉,不過往日的好感讓她沒有出聲反駁布魯菲德,布魯菲德知道必須先說服這個女子,才可以繼續下一步,沉聲道:「格琳,你聽我說,自己也好好想想這些關鍵吧,第一,希娃貴妃的身體本來就不好,現在又是大病初癒;第二,剛才長達好幾個小時裡,她那越來越不正常的喘息聲;第三,小王子出生的時候,你可曾聽到半句嬰兒的哭啼,別告訴我皇室有什麼不同凡響之處,只要是人,剛剛降臨這個世界,神便會賜予他哭泣的權力;第四,如此天大的喜訊,羅斯主管為何要故意延誤向中宮報信的時間;第五,小王子如此高貴的身份,怎麼可能讓我們帶去前宮接受牧師的洗禮,就算是洗禮,也是牧師自己來西宮,更可怕的是,我們抱小王子去前宮,竟然沒有半個侍衛來護送我們……格琳,這一切,你不覺得太過詭異了嗎?」

  聽著聽著,格琳的臉色也慢慢變了,布魯菲德這才走近一步,沉聲道:「如果你擔心我傷害小王子,那麼就請你自己來探探小王子的鼻息,看看……他是否還活著?」

  這可真是一個大逆不道的問題,但此時布魯菲德面不改色就說了出來,深夜的風冰涼得如同他們兩人的手腳,格琳並不是笨人,只不過長期被家族的教育洗腦,潛意識裡形成了信任家族,嚴格遵從家族的每一道命令,現在又自以為是一份讓人羨慕的優差,一時間迷糊了頭腦,現在被布魯菲德這麼當頭棒喝,腦袋早已清醒了七八分,她的手在顫抖中緩緩探向懷中面色蒼白的嬰孩,下一瞬間,她已張大了嘴巴,雙手一陣劇顫,那小王子差點便從她懷中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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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集 第十章

  早已做好準備的布魯菲德眼疾手快,衝前一步,扶穩了格琳,同時更重要的是伸手摀住了她的嘴巴,免得她發出驚人的叫聲,直到他看著格琳瞪大的雙眼慢慢收細,布魯菲德確實她已漸漸恢復正常,才慢慢將手鬆開,其實布魯菲德遠不如看起來那麼鎮定,確認格琳所抱的小王子確實是死嬰後,他儘管早已有心理準備,但面臨真相時,也是一陣顫慄,他沉聲問:「你不久前還是負責送餐工作,前宮的情況你是否瞭解?那裡最近是不是有新生兒誕生了?」

  格琳全身都在顫抖著,腦海已陷入一片空白之中,短暫的空白過後,那是一陣接一陣的驚駭,她知道什麼樣的命運已經降臨到他們頭上了,繼續執行羅斯頒下的任務,固然是死路,就算往回走,也同樣是死路一條,羅斯正好指出是他們的魯莽害死了高貴的小王子,相信到時所有人都可以證明,小王子在離開西宮前,都是生龍活虎的,天啊,已經完全陷入了絕望了嗎……

  直到布魯菲德用力的搖晃她的肩膀,她才從這片渾噩中醒覺了過來,布魯菲德盡力讓自己看起來十分冷靜,他凝視著格琳的雙眼,沉聲道:「格琳,如果我們還想活下去的話,請你立即回答我的問題!」

  這份近乎冷酷的語氣多少令格琳冷靜了一些,她努力回憶了一下,便立即點頭道:「聽說前宮的一個女侍從偷偷生下了一個女嬰,我是聽我的主管和他的副手在廚房那條外廊上說的,當時我正蹲在圍欄的下面修剪雜草,他們根本沒把我放在心上,還說前宮竭力掩蓋著這件事,一定是想查出姦夫再上報,免得顯得自己太過無能了。」

  眼見格琳平靜了少許,布魯菲德才慢慢鬆開緊握她肩膀的手,說:「這就對了,那女嬰說不定也正送往西宮別院,假如我們按照原定路線走下去,那肯定看不見明天的太陽了。」

  「那我們該怎麼辦?」格琳已是六神無主,尤其腦海稍稍清醒後,懷內的死嬰也令她全身上下湧起了雞皮疙瘩。

  布魯菲德把他在皇宮裡認識的人再度在腦海裡過濾了一片,甚至包括不久前令他蒙受一次深刻恥辱的艾莎在內,雖然她的地位是最高的,但他知道不能將命運交到一個喜怒無常的人的手中,誰知道艾莎賤人會不會藉機報復。

  他原地踱了兩步,沉聲道:「我們到北宮去,維斯特祭司和姆克醫師在那裡,他們高超的能力可以證明小王子的真實死亡時間。」

  格琳根本沒有別的想法,布魯菲德剛一提出,她便用力的點了點頭,於是,兩人轉過身,快步往北宮走去,但深夜的風是如此的入骨,以致他們的靈魂每走出一步,也隨風而抖。布魯菲德還稍稍穩健一點,而格琳根本忘記了她是如何走過這麼一段漫長的路程,一路上碰上暗哨都由布魯菲德來回答,他顯得很鎮定,也很得體,把責任全部推到了羅斯身上,他們是奉羅斯大人的命令,立即前往北宮求見維斯特祭司,我們懷中抱著什麼?那是機密,長官這要知道,可以親自去詢問羅斯主管。此事萬分緊急,如耽誤,我們都擔當不起……

  格琳不由得有點佩服布魯菲德,他的聲音竟然就和平常一樣,絲毫起伏都沒有,恐嚇那些皇室侍衛時,聲音僅僅高昂少許,便能達到聲色俱厲的效果,為了不使自己成為疑點,格琳努力配合著布魯菲德,一臉的平靜和驕傲,直視前方,彷彿正在執行某個無比神聖的任務,其實她的內心已慌亂得想大喊大叫了。

  因為皇室的禁足已經取消,一聽是萬分緊急的高層任務,都統統放行,一直進入到北宮維斯特祭司所居住的院子,看到那房間裡仍閃出柔和的白光,布魯菲德心中稍稍一穩,他知道對方看重自己,但要對方幫自己這個大忙,那就得看事實上到底他有多看重了,所以,他在房門前,還細心的整理了一下儀容,也沒有慌張的破門而入,僅僅是輕輕的叩了叩門,直到裡面傳來維斯特的聲音,他才推門而進。

  維斯特正在他的書桌上整理著資料,魔法球的白芒令他的臉龐染上了一份聖潔,這高貴的氣度令布魯菲德更是注重禮儀的挺了挺腰,才躬身道:「布魯菲德和格琳深夜求見,實在冒昧,可事態緊急,望祭司閣下可以見諒。」

  維斯特放下了手中的材料,轉頭微笑道:「能讓你這樣做的,想必一定是有理由的,說說吧。」

  他的目光掠過布魯菲德,再掠過了格琳,然後在格琳懷中的小王子身上稍稍停留,又重新回到了布魯菲德的臉上,深邃的眼神中除了深切的憂慮,還多了一些欣賞。

  布魯菲德深吸一口氣,因為這次不必說什麼謊話,或者隱瞞什麼,所以他一口氣將整件事說了出來,恰到好處的表達自己內心對維斯特的無比信任,所以才會在關鍵時刻改變了路線,來到這裡。在陳述的過程裡,布魯菲德不禁有點佩服維斯特的定力,他臉上的神色竟然可以平靜至此,彷彿聆聽的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同時內心也開始擔憂起來,他該不會是打定主意置身事外,所以才可以如此平靜吧,如果真是如此,還望祭司閣下你能及早說一聲,我好另謀出路……

  維斯特輕敲了幾下桌子,默默的思考著,這樣的神色,令布魯菲德不禁又猜想,該不會維斯特一早就能猜到這樣的結果,所以故意避開希娃貴妃臨盆的時間,躲在北宮裡,只不過他沒料到我會撞到槍口上,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處理……

  布魯菲德越想越心寒,越想越害怕,卻沒料到心機深沉的維斯特,此時此刻確確實實的在為他打算著,希娃貴妃離真正臨盆的時間,應該還有十天,這是白魔法鑒定的結果,也是姆克用醫術診斷後的結果,而傍晚姆克來匯報時,希娃的情況很穩定,不該出現早產的情況,忽然提前了這麼多,那只能說明有什麼突發事件發生了,綜合今夜法考爾金皇帝再一次暈迷,恐怕也撐不了多久了,那希娃的事件,恐怕是涉及到法考爾金王座的爭奪上去了,這些複雜的宮廷鬥爭,其中肯定會犧牲大量的無辜,如果我不保護這個極富天賦的少年,那他勢必要被會被捲入這個巨大的漩渦裡攪成碎片……

  格琳沒料到尊敬的維斯特祭司竟然沉默這麼久,而且面色也遠不如先前柔和了,她的心焦慮得就像被火燒著了一樣,內心的焦慮甚至遠在布魯菲德之上,她甚至開始想,這位祭司先生這麼晚了還在這裡,會不會一早就是這個陰謀的參與人,羅斯那個齷齪主管的合夥人呢?卻不知維斯特之所以可以晚還在這裡,是因為他們皇帝的生命快要走到盡頭,祭司閣下剛剛才從中宮診治回來,就碰上了他們。

  終於,格琳要在這無比沉默的氣氛中崩潰了,尤其還看到維斯特祭司取出羽毛筆和信紙,飛快的書寫著什麼,她幾乎已可想像那是一份判決書什麼的,她失控的輕呼了一聲,轉過身就要往門外走去。

  布魯菲德趕緊拉住了她,低喝道:「格琳,你幹什麼?」

  格琳慌亂的低聲道:「不行了,祭司閣下是外人,肯定幫不了我們什麼忙的,我們快到中宮去吧,我有一位遠方親戚在那裡當小主管的,我求他帶我們去見陛下,將整件事情說出來,以陛下的睿智,一定可以辨明其中的是非,不會讓我們為此受什麼委屈的。」

  布魯菲德差點被氣暈了過去,先別說你那位遠方親戚小主管肯不肯幫你出頭,就算真讓你見到皇帝,皇室管理層裡出現這樣的醜事,為了家族的榮譽和形象,我們只會死得更慘!他加重了語氣,喝道:「格琳,冷靜下來,你這個選擇是非常糟糕的,明白嗎?留在這裡,等待祭司大人的決定!」

  神智慌亂的格琳狠狠的一抽手,又要急急忙忙的往門外走去,口中喃喃道:「原來你也是他們一夥的嗎,布魯菲德,天啊,太可怕了……」

  布魯菲德忙衝了上前,心想就算使用暴力,也得讓你冷靜下來了,一道白光一閃而過,格琳立即軟軟倒下,布魯菲德忙從後將其扶住,詫異的看向維斯特,祭司大人平靜道:「將她扶到椅子上坐下吧,嬰孩放到另一張椅子上……好了,你過來吧!」

  維斯特將那剛剛寫好的兩封信箋折好,交到布魯菲德手上,又將腰間一塊小小的雕刻有波浪的魔法飾物,遞給布魯菲德,沉聲道:「布魯菲德,聽好我接下來的每一個字,並牢牢記住了!法考爾金很可能陷入了一場巨大的陰謀之中,瘟疫事件僅僅是開端,希娃貴妃的難產以致母子身亡僅僅是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你大概無意參與,但卻已陷入其中,現在,你立即拿上我的信,帶上我的信物,離開皇宮,離開托瑪納,到北岸去,讓衛兵幫助你找到神殿的船,別害怕,那是我的船,大膽的走上去,將這一封信箋交給船長迪格斯,他會將你帶出黑角海域,前往紅土海域的神殿,那裡的特洛克祭司是我的好朋友,你將另外這一封信箋交給他,他便會暫時收留你,並開始教導白魔法,你需要好好研習,等法考爾金這場巨大的風暴過後,我會派人將你重新接回到黑角的神殿,親自教導你,你明白了嗎?」

  布魯菲德不禁呆了呆,事情難道已經嚴重至需要他立即離開這個鬼地方的地步了嗎?但維斯特不容他多想,沉聲道:「布魯菲德,時間已經不多了,你得立即行動,那段小插曲的後序陰謀將一一展開,如果你不想成為犧牲品的話,馬上走吧。」

  布魯菲德回頭看了一眼昏迷在椅子上的格琳,在這樣一個生死時刻,高貴的靈魂假如捨棄同伴,會不會從此在他的靈魂上蒙上塵埃呢?他鼓起湧起勇氣道:「祭司大人,那麼她呢……」

  維斯特搖了搖頭,說:「以她現在的神智,將會把你拖累,你不可能順利走出皇宮的!」

  布魯菲德還想再爭取,維斯特已舉手制止了他,說:「孩子,什麼也別說了,如果你不想你年輕的生命成為別人爭權奪利的犧牲品的話,那麼就按我的話去做吧。」

  他的手輕輕的撫過布魯菲德的頭髮,就像一位相處多年的長輩對待晚輩一般,聲音也柔和了許多,補充道:「如果將來有一天,黑角神殿的船隻遲遲未至,而特洛克又告訴你關於我的不幸消息,那麼你就安心留在紅土神殿修煉吧,只要你努力堅持下去,整個海洋時代的神殿都將屬於你,為你的光芒而傾倒!」

  布魯菲德微微一怔,莫非已經惡劣至維斯特祭司也得考慮自己的安危了,想起這位長者竟然冒險為自己所做的一切,一股暖流湧過了布魯菲德瘦弱的身軀,湧過了他的靈魂,他說:「維斯特祭司,我……」一時間,他發覺自己的聲音嗚咽了,無法再把話說下去。   

  維斯特慈祥一笑,說:「布魯菲德,你該往前走了,別回頭,假如我們再見面,到時,你就喚我老師吧。」

  在維斯特的催促下,布魯菲德終於咬了咬牙,快步離開了這裡,甚至不敢再回頭多看一眼,他明白格琳的命運很可能會是什麼,但卻無能為力,這種無力感深深的折磨著他,他覺得高貴的靈魂不應如此去應對這樣一件事,甚至他有點懷疑自己的靈魂是否真如他想像般高貴,但怯懦的一面卻像他身後的影子,緊緊的督促著他,迫使他馬不停蹄,令他暢行無阻的走出皇宮,走向北岸!

  神殿祭司的信物確實靈驗非常,你只需要告訴對方,祭司大人把某件重要的魔法器材留在了船隻上,需要立即去取,那麼所有人衛兵都會讓出一條大道給你,但布魯菲德的鎮定看起來僅僅是表面上的,思緒的混亂令他的面色蒼白如紙,他甚至無法整理出一個清晰的思緒,希娃這樣寵妃發生母子身亡的慘劇,竟然也僅僅是法考爾金這場巨大風暴的小小插曲,那麼這場風暴的核心將會是怎麼樣一種情形呢。

  千奇百怪的的猜想一直伴隨著他走上了神殿的專屬船,那是一條探險式的雙桅帆船,當衛兵引領著布魯菲德來到那位迪格斯船長面前時,船長先生正一身酒氣,喃喃的說著「濕氣太重,大概又得下大雨了」的酒話,直到看到維斯特的信物,他的酒彷彿立即醒了,鄭重的接過信箋,看著看著,臉色就變了,問:「剛才你說幹什麼來著?」

  布魯菲德回答:「祭司大人吩咐我來取紅色魔法球的組件!」

  迪格斯船長先生一拍額頭,說:「對,真是糟糕,那玩意可能還放在神殿裡,我們得立即啟航去取,解除封印的方法祭司大人有告訴你吧,那就太好了,你得隨行!嘿嘿,小伙子,別這副神情,沒有多少人可以為我的粗心埋單,你該視其為一種榮耀!」

  「是的,迪格斯船長先生!」布魯菲德微微躬身,臉上露出了內斂的不滿。

  儘管迪格斯的演技爛透了,布魯菲德的演技也不怎麼樣,但衛兵們根本沒有懷疑什麼,立即下船協助水手們做好啟航工作。

  這時,夜空中濃雲翻滾,迪格斯才剛預言的大雨就已在隆隆而下,緊接著,閃電和雷聲也接踵而來,迪格斯狠狠的揮了下手,對布魯菲德抱怨道:「真是糟糕,這樣的鬼天氣下起錨,小子,都不知道你是運氣不好,還是我運氣差。」

  布魯菲德哪有心思跟他開玩笑,怔怔的看著船隻下的人們忙碌的工作著,又看了看不遠處那座古老的名城,托瑪納的一切,在轟隆隆的雷聲之中,彷彿僅僅如同天際那道閃電,一閃而逝,了無痕跡,似乎從來都未曾存在過。

  迪格斯見布魯菲德心不在焉,訕訕一笑,自圓其說道:「不過為了祭司大人的命令,這一點小雨根本不算什麼啦,哈哈!」

  他眼見下面的準備工作已完成,水手們利索的回到船上,便高聲吼道:「弟兄們,起錨,出發,暴風雨就是我們今夜的坐標!哈,真是一個見鬼的天氣!」

  布魯菲德任由雨點大滴大滴的落到肩上,視線中的托瑪納是越來越遠了,忽然,那個方向傳來了如海妖哀鳴一般的鐘聲,整整響了二十一下,穿插在雷聲之間,雖然隔了這麼遠,仍清晰可聞,布魯菲德臉色刷一下變得雪白,他有點明白那場巨大的風暴會是什麼規模了,最起碼,現在法考爾金的皇帝就駕崩了!

  迪格斯船長走到了布魯菲德身邊,竟然笑道:「嘿嘿,小子,我們剛好聆聽到一個時代結束了!」


(第三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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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藍軌跡  第四集  作者:胡鱈


蔚藍軌跡 第四集

第一章

  雷電的光輝映得布魯菲德的臉龐蒼白得不帶一絲血色,眼睜睜的盯著托瑪納,那彷彿匍匐在海面上的龐然海獸,在一個小時前,他還是那片土地的恩人,無比光輝錦繡的前程正等待著他,但一個小時後的現在,他已像一條喪家之犬,駐足在一條陌生船隻的甲板上,看著那片曾孕育出他的野心、能力和夢想的土地,越來越遠,越來越朦朧……

  一切一切在他腦海中倒流而過,被瑪麗斯姨媽拋棄在托瑪納,幸運的成為法考爾金這個黃金姓氏的預備成員,被豪門的邪惡少女們愚弄,冒險學習到常人夢寐以求的海術,皇室瘟疫事件中扮演一個重要的角色,再到不幸地捲入到一宗陰謀裡,現在不得不逃出托瑪納……

  彷彿一場精彩卻又光怪陸離的夢,莫名其妙的開始,尚未進入高潮,方才嘗到甜頭,又已在莫名其妙間結束,這種失落感挫折了布魯菲德的靈魂,他本來一直堅信可以征服那片土地,讓這些自以為高貴的貴族們總有一天全得仰視自己,沒想到,這一天還遠遠未到來,托瑪納已經離自己的視野越來越遠了。

  布魯菲德忽然有點埋怨維斯特祭司,要是這位尊貴的閣下今夜把他帶離那個噩夢一般的庭院,那麼那場陰謀將與他無關,要不是他非得給自己選擇一條如喪家之犬一般的道路,那麼,一切或許不會變得如此糟糕,現在追查起來,說不定再過兩天,他這位法考爾金曾經的恩人就變成那個家族的通緝犯了……

  他忽然又很小人地猜想,說不定,維斯特祭司閣下如此做,還另有圖謀呢……
  人心是一個相當複雜且難明的事物。

  很快,布魯菲德又狠狠的責備自己,絕不該如此腹誹自己的恩人,祭司閣下或許是一個擁有很多想法,或許說很有野心的大人物,但決不是那種卑劣之徒,想起他臨別時那溫和的眼神,這個剎那,布魯菲德湧起了強烈的內疚。

  毫無疑問,年輕人此時的心情亂得就像不遠處漂浮的那團海藻。
  迪格斯船長沒想過正和自己站到一塊的人,內心感情是如此的豐富,他很不合時宜的笑道:「怎麼了,小子,你好像對托瑪納還依依不捨呀?那就飛吻吧,就像對一個風騷的情人告別那樣!」

  布魯菲德轉頭看了他一眼,船長先生醉眼惺忪的望著海平線上越來越小的托瑪納,滿臉幸災樂禍的神情,彷彿是一個憤世嫉俗的觀眾,等待著一場準備開幕的宮廷歌劇,眉宇間甚至提前流露出不屑和嘲諷,布魯菲德搖了搖頭,長髮甩動著雨點,完全毫無意識,連他自己也不知在表達什麼,是不滿船長先生的態度,不滿這個見鬼的現實,還是僅僅想甩掉那妄圖遮擋住他視線的雨點。

  對於布魯菲德的反應,迪格斯船長笑得更開心了,他仰起了脖子,將手中的酒一次傾倒進喉嚨裡,尚意猶未盡,拉住了一個甲板上的水手,將自己的鋁制扁酒瓶塞進了對方的口袋裡,再從對方身上熟練的摸出了另一瓶扁裝酒,大大灌了幾口,打了酒嗝,才笑道:「小子,生與死之間只有一場戲,僅僅是變化了場景,你就變得茫然不知所措了?如果真喜歡這個場景,那麼將來就努力回來,重新讓這裡成為你人生的背景就好了,不必失落的,哈哈!說不定到了那天,你還有機會成為這個舞台的主人呢!」

  將來有一天,重新回到這裡,讓偉大的托瑪納成為自己的襯托和背景嗎?布魯菲德想著想著,自然而然又燃點起一些人生的希望,不過接著又微微一怔,倒沒料到這個酒鼻子船長擁有著自己的人生哲學,並且還能在分享間,引起了自己的共鳴。
        
  眼看雨是越來越大了,布魯菲德的全身上下已完全濕透,而托瑪納也終於變成了一個小黑點,成為深夜漆黑中的一部分,迪格斯才慢悠悠道:「好了,我的小客人,如果你覺得風景已經看得差不多,雨也淋夠了,就容我送你回房間吧!」

  「那麼,有勞你了,迪格斯先生!」

  布魯菲德沒料到,他竟然被安排住進了船隻頂層,維斯特祭司本來所居住的房間,這樣尊貴的待遇可是他從未遇到過的,他相信這是祭司先生對他的安排,對於不久前曾對祭司腹誹的內疚和無言的感激,不由得加深了幾分。

  剛剛沸騰的熱水已經被調到適合沐浴的溫度,浴缸裡甚至還灑上了昂貴的白玫瑰花瓣,布魯菲德首次享受這種貴賓的待遇,洗完一個舒適的熱水澡後,還有人將一份熱氣騰騰的點心,擺放到那張精緻的餐桌上,那是作為夜餐的甜品。

  身穿神殿僕從服飾的僕從一旁侍候著,布魯菲德多多少少有點受寵若驚,不過他尚未從失落的茫然中掙脫出來,這種負面情緒多多少少影響著他,這令他在那兩個僕從面前顯得很從容,甚至很漠然,但偏偏這樣的反應,反而讓那僕從們侍候得更周到了,他自嘲的想,冷漠的情緒也是有好處的,最起碼讓人看不清自己的玄虛……

     維斯特在信裡說什麼,他不知道,但他知道,維斯特肯定交代了,他可以享受到維斯特可以享受到一切的待遇,這間小房間看似簡樸,其實內裡奢華得很,無論是那鏤刻著暗花的金邊小餐桌,還是那雪白被單裡飄來的寧神草味道,呵,寧神草可是比等重黃金還要昂貴的奢侈物,不過祭司閣下用來充當被心的一部分了……

  布魯菲德隨意觀察著一些奢華的小細節,以此來填充他茫然的內心,每當他發現一些特別難發現的奢侈物,他都會燃起一陣虛榮,畢竟這個房間暫時是屬於他的,但這份小虛榮很快又會被他內心深處的失落給揮散,周圍的一切都是短暫的、虛幻的,甚至完全不屬於自己,屬於自己僅僅是那完全不知道方向的明天。

  夜更深,雨勢更猛了,茫然的雨點打擊著窗戶,發出噼啪的噪音,雙桅帆船在暴風雨中多少有點顛沛,壁爐裡的火焰也隨著左搖右擺,看得布魯菲德心煩意亂。

  他在床上翻來覆去也睡不著,超昂貴的寧身草此時顯然沒起到任何幫助睡眠的功效,他想起了他唯一的同齡朋友尤蘭塞恩,想起了從來都沒搞清楚她心裡在想什麼的美麗賤人艾莎,想起了自稱是天才的神經賤人安潔兒,甚至還想起了心機深沉的凱菲瑞……反正,回想著托瑪納的一切,時而痛苦,時而開心,時而自豪,時而卑微……甜酸苦辣,全融入這個無法入眠的夜晚。

  生活真是一場慘不忍睹的滑稽劇……布魯菲德喃喃埋怨著,終於下了床,窗外掠過的閃電映得房間有點陰森,他打亮了那個魔法光球,令人內心稍稍溫暖的黃色光芒重新降臨在這個空間裡,外面立即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才一會,就聽到其中一個僕人的問候聲,布魯菲德並不太習慣這種被侍候的感覺,趕緊表示自己僅僅是安靜的想看一會書。

  布魯菲德現在身上穿的是維斯特祭司放在衣櫥裡的便服,對於他現在的身材而言,實在過於寬鬆了,他打量著鑲在壁櫃裡的全身鏡中的自己,飄逸得有點滑稽,儘管衣服從做工到材料都是一流的。

  他歎了口氣,他覺得,悲觀的一面正佔據他的靈魂,忙想出一些積極的諺語來鼓舞自己,但無濟於事,最後,他從古金屬書架中取出維斯特祭司的白魔法筆記閱讀了起來,這無疑又是一個有趣的精神學流派,不過布魯菲德卻看著看著,終於在過度的疲憊中,伏在書桌上睡了過去。

  這幾天無疑是黑角雨季的小高潮,從那夜的暴風雨以後,大雨小雨就一直沒有停歇過,下得布魯菲德的內心也如天空一般,從未放晴,一直陰霾,不時還會從嘴中喃喃吐出幾句充滿詩意的句子,恰好有一次被迪格斯船長聽到了,他立即就大笑:「沒想到原來我載的竟是一位詩人,不介意為我的船首座簽個名吧,哈哈……」

  這樣的戲虐已經激不起布魯菲德的憤怒了,他告訴對方:「你的舌頭要增肥,因為你的舌頭太輕了,所以你已經管不住它。」理所當然,迪格斯笑得更歡了,逗這位年輕人已經成為他這段旅程的最大樂子。

  不過令布魯菲德感到驚訝的是,迪格斯竟然是一位海術師,儘管精神力低階得可憐,但經驗卻異常豐富,正是因為他的存在,雙桅帆船才能在風雨中如此平安的高速穿梭。

  有一次迪格斯見布魯菲德怔怔的打量著自己的施法,以為對方太過仰慕自己,立即大笑道:「小子,我本來想考祭司的,可是考了五次都無法通過,天啊,原來我白魔法毫無天分,卻竟然是一個天才海術師,哈哈!嗯,你想學?算了吧,以我鷹隼般的目光,我敢確定,你沒什麼天分,哈哈……」

  迪格斯船長顯然完全不清楚站在他面前這個年輕人的海術到了什麼水平,最重要的是,得罪一位大師級海術師的後果是可怕的,儘管這位海術師的實操經驗接近零。

  布魯菲德一聲不吭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三分鐘後,一場毫無徵兆的海嘯忽然在這片海域出現了,迪格斯手忙腳亂,好不狼狽從這片怒海裡穿梭而過,多不容易才脫離險境,剛剛才平靜的海面就出現了數十個巨大的漩渦,這不單普通船隻,連迪格斯本人也嚇得面色發白,這樣密集的漩渦根本沒有逃生的機會,簡單點講,他們這次死定了!

  不過,眼看雙桅帆船要被捲入漩渦之中,那些漩渦就全部莫名其妙的消失了,彷彿之前一切全部是幻覺。

  當然,一切的驚險才剛剛開始,在之後幾天,離奇的海上險情就出現得越來越頻繁,越來越誇張,當然,這也和布魯菲德對海術的應用越來越熟悉有關。

  不過,迪格斯卻以為他們被海神的部屬盯上了,在和他們開著小玩笑呢,要不然,為什麼在超過十丈的海浪面前,他們竟然也能安然無恙呢?

  而且最奇妙的是,每當夜晚,奇怪的險情就會自動消失,由此而見,海神的部屬還是很通情達理的,從不開過分的玩笑,卻不知布魯菲德也是需要睡覺的。

  他對大副說,這次旅程要好好紀錄下來,肯定成為黑角時代最偉大船長回憶錄裡,最精彩的一部分。

  大副打趣問,最偉大的船長?是誰?在哪,在哪啦?

  迪格斯立即面無表情說,好了,明天你被調去擦甲板了。

  不過迪格斯眼中那些海神部屬的玩笑,在快離開黑角海域時終於停下了。

  原因是為了避開一個神經質一般的巨浪,一個水手從船桅的高處上跌了下來,當時坐在窗沿的布魯菲德清楚的看到這一切,他被嚇著了,從跌落甲板時候發出的卡嚓響聲,可以清楚的知道,這個倒霉的傢伙肯定有某根骨頭被摔斷了。

  風浪立即隨著這個不幸的發生而完全停下了,平靜的海面,無雲的天空,只剩餘無關緊要的瀝瀝小雨,所有人停下了手上的工作,圍了過來,在最近的島嶼也得三、四天航程的大海中央,受了這麼重的傷大概只意味一件事情,這位倒霉的小伙子可能要回歸海神的懷抱了。

  迪格斯收起了平常的醉態,蹲下來認真檢查了一遍小伙子的傷勢,最後悲觀的搖了搖頭,誰都看得出,最後的結果會是什麼了,迪格斯低聲問:「嘿,列農,你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嗎,儘管說出來吧……」

  那叫列農的小伙子氣息微弱,斷斷續續的說:「南…南島那胖妞答應再見時讓我親一下的,我,我……」

  如果是平常,水手們大概已經在起哄,口哨聲不斷了,但現在,沒人可以笑出來,眼看小伙子一口氣沒能接過去,布魯菲德從船頂層跑了過來,擠開人群,也不理眾水手和迪格斯詫異的目光,半跪下身子,探手按在了列農的心臟,口中唸唸有詞,很快,他的左手閃爍藍光,右手閃爍白光,眩目至極點。

  圍觀者都屬於神殿的外職人員,這點見識還是有的,一時間大家都看呆了眼,這算是海術,還算是白魔法,竟然有兩種元素的光芒,況且,光芒是如此的強烈,肯定不會是低階的魔法,那麼,為何他們的小貴賓竟然在眨眼之間就完成了這個高階魔法呢?

  卻不知布魯菲德是根據維斯特祭司留下的筆記,發現白魔法與海術在治療體系裡,有不少共通之處,憑自己天分改良出來的一種新體系魔法,既算是海術,也算是白魔法,又或者,兩者都不算。

  反正,效果是驚人,那本該奄奄一息的倒霉小伙子竟然坐了起來,活動了一下筋骨,接著用同樣震驚的眼神盯著布魯菲德。

  布魯菲德也沒想到在心急如焚下,第一次使用這個新型魔法,就取得了成功,他自己也呆了呆,接著才露出滿意的笑臉,但發現周圍的眼神似乎是震驚多於崇拜,不由得暗自懾了下,忙重新站了起來,也不多說什麼,擠出人群,快步離去。

  這時,身後才傳來嗡嗡的議論聲。

  但馬上,迪格斯船長便喝停了他們,聲音竟是前所未有的威嚴:「你們這群笨蛋,都聽好了,今天發生的事,不許你們再提起,誰把事情洩漏了出去,你們就別想活了!」
  布魯菲德不由得放慢了腳步,側耳聆聽著迪格斯對水手們的訓斥,這是怎麼回事呢?自己不過是因為內疚,盡最大的能力來治療一個頻臨死亡的無辜者,為何卻像幹了一件可怕的壞事,船長先生馬上得下封口令了。

  他納悶間,迪格斯從後追了上來,平常習慣對布魯菲德調侃的語氣和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種深沉的嚴肅,他說:「布魯菲德先生,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你用海術和白魔法,創造出一種新的治療術,嗯,看起來,還非常簡潔有效,對嗎?」

  布魯菲德先生?布魯菲德心想,你這個沒禮貌的中年人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彬彬有禮了,他口中回答:「迪格斯先生,無論海術,還是白魔法,我也只是略通皮毛,不過我發覺精神學的許多能力流派,確實有不少共通之處,所以將維斯特祭司傳授予我的一個小魔法小小改良一下,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他覺得氣氛詭異,很有必要將維斯特祭司閣下也牽上,莫非神殿不允許外人隨便學習中階的白魔法?

  迪格斯船長搖了搖頭,像是歎了口氣,才道:「布魯菲德先生,神殿存在於海洋時代的歷史已經相當悠久了,悠久至彷彿有海洋以來,便有神殿的存在……所以在精神學方面,神殿是絕對的權威……」

  布魯菲德發覺對方有點欲言又止,便說:「迪格斯先生,你剛才說的我都瞭解,你到底想告訴我什麼呢?」

  迪格斯捏了捏他的酒鼻子,才低聲道:「所以在神學,在精神學的流派裡,任何一個新興的魔法,任何一個新興的精神能力流派,都必須經過神殿的審批,要不然,就被神殿視其為……異端!」

  這可令布魯菲德倒抽一口冷氣,這可不是一個令人愉快的詞彙,在這個海洋時代裡,被稱之為異端者,從來沒有一個有好下場的。

  他總算明白過來了,整個世界都必須按照神殿的世界觀去運行,誰想畫出一道與眾不同的軌跡,那麼就是神殿的敵人,現在他創造出一個新型的治療術,卻在神殿的認知以外,那麼,他就走在一條相當危險的道路上了。

  或許,他就算已經成為神殿的一員,創造一個新的魔法也是違規的,恐怕只有大主教、大祭司這個級別的大人物,才有資格去申請神殿的審批……

  布魯菲德停下了腳步,向迪格斯微微躬身,說:「謝謝迪格斯先生你的指點了!」因為過於惶恐,他連聲音也變得微微顫抖著。

  迪格斯側身避過,並不願意受這一禮,他歎了口氣,低聲道:「布魯菲德先生,我得承認,你是個天才!但是,請你好自為之了!」說著,就轉身離去了。

  這多少令布魯菲德感到一些不快,這位看似豪邁、瘋癲的中年人,一旦發覺自己有成為異端的潛力,馬上迫不及待的與自己畫清界線了?

  他深吸一口氣,重新昂起了頭,旁人驚懼、厭惡的目光應該不會成為一個高貴靈魂的負擔,就算在勢力無邊的神殿面前,我也同樣不能失去自我,在未來一天,我定能站在神殿的頂端,劃出自己的軌跡……嗯,劃出屬於我一個人的蔚藍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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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集 第二章

  果然,之後幾天,沒有任何人再敢和布魯菲德多說半句話,彷彿布魯菲德已經成為某種可怕瘟疫的帶菌者。

  布魯菲德雖鬱悶,但也只得順其自然,過分無聊之際,只好把維斯特祭司留下的筆記都瀏覽了一遍。迪格斯船長並沒有判斷錯誤,布魯菲德確實是一位精神學的天才,只不過他對白魔法的興趣遠不如海術強烈,很多東西都是囫圇吞棗得遠不如海術那般深入了。

  紅土海域神殿的主殿已經出現在了海平線的盡頭,那是孤峰上一座輝煌的建築,隔了如此遠的距離,彷彿也能感覺到它的高潔和光輝,還有匍匐在它腳下那群信徒們的虔誠氣息。

  不過事實上,在眾多海域裡,紅土是最不受神殿重視的一個海域,因為這裡實在太過貧窮了,信徒的比例也遠不如其他海域,而且這一個海域還是高危地帶,往西南就是野蠻人的地盤,西北是一片無窮無盡的死海,據說在死海的盡頭,那是一片冰川的世界。

  總而言之,這是海洋時代裡正統世界的邊緣地帶,絕不缺乏天災人禍的地方。

  所以,不難想像,被分配到紅土海域的祭司、神父、神官等各式各樣的神職人員,往往都是沒什麼後台,或者得罪了什麼上層人物,才會淪落到這裡。

  當然,布魯菲德暫時並不清楚這些,他正慢慢收拾心情,鼓舞著自己,法考爾金的一切已經成為過去,過去留下的遺憾和污點,將用明日的榮譽去洗脫,這裡將是自己一個新的起點,等托瑪納的風暴過後,就去征服這裡的人們,然後總有一天,回到托瑪納,實現偉大的宏願……

  雙桅帆船泊岸了,臨別前,迪格斯也僅僅是告訴他:「維斯特祭司閣下房間裡那個金抽屜裡的錢,你可以隨便拿。嗯,布魯菲德先生,你珍重了,祭司閣下交代給我的任務,到此為止完成了。」

  連「再會了」這類詞也吝嗇了,這令布魯菲德也省去了不少虛偽的客套,不過到了下船前的最後一刻,迪格斯又站到了他的身邊,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補充:「小子,記住了,到了神殿,千萬不要再使用,更不要對任何人提起你所創造的治療術,如果,你還想快快活活的生存下去……」

  這樣的聲音就像清晨破開濃雲的陽光,令布魯菲德格外感到溫暖,「小子」聽起來怎麼也比「布魯菲德先生」這個尊稱聽起來更順耳一些,他想回應些得體的言辭,迪格斯偷偷眨了眨眼,表示不用再多說了。

  出於基本的自尊,布魯菲德打開了那個金抽屜後,注視良久,最後一個金幣也沒拿,但身上還是穿著維斯特祭司的便服,畢竟法考爾金那套僕人服飾出現在這裡,說不定會給他惹來麻煩。

  他剛剛下船走上碼頭,雙桅帆船立即就吹起了出發的號角聲,再度起錨出航,彷彿擔心讓人知道布魯菲德這個異端是他們送來似的。這多少讓布魯菲德有點失落,他想,我曾耗費大量的精神力去拯救你們當中的一員呀,這樣迫不及待的告別,是不是太過失禮呢?

  不過,當他回頭時,卻發現那個叫列農的小伙子正暗暗向自己揮手告別,這又多少為他帶來另一絲安慰。

  他想,人的本性還是善良的。

  神殿山下有一座中型的城鎮,佔領了大半個島嶼。作為神殿的附屬領域,這裡的居民假如不是最虔誠的信徒,那一定是憑借金錢或關係隱匿在此地的惡徒、通緝犯、海盜。

  但無論如何,這裡就在神殿的腳下,一切看起來都是如此的平靜、和諧,空氣中飄蕩著的,彷彿也是那悅耳的聖詩。

  布魯菲德也不知該懷著何種心情走進這片土地,他攜帶的黑角神殿通行證,讓他順利通過了碼頭的關卡,踏入這座以紅土為名的城鎮之中。

  比起奢華精緻的托瑪納,這裡的建築實在有點簡陋粗糙了,但比起階級分明、氣氛嚴肅的托瑪納,這裡卻多了幾分平和的隨意,居民們好奇的打量著布魯菲德這個外來人。

  布魯菲德盡量令自己看起來更平靜更優雅一些,他想,嗯,以後就得為他們講述神殿的教義了嗎?那得爭取到他們第一眼的好感,繼而征服他們的心靈,從而獲得尊重,到時維斯特祭司來迎接我的時侯,也能看到我的成績,獲得安慰,那是將來坦途的一塊重要基石……

  少年已經開始憧憬自己的未來,他告訴自己,有夢想總比渾渾噩噩要好。

  鋪著碎石的山道在雨天裡稍嫌濕滑,布魯菲德好幾回就差點滑出山道,摔在泥濘上。這樣小心翼翼的走了近半個小時,紅土神殿外圍大門上的鍍金海神像終於近在眼前,高高的白石圍牆將神殿和世俗分隔開了。

  布魯菲德慢慢走近,仰起頭細細觀察,他相信,這建造在山頂的建築群絕對是奢華之作。然後,他嘲諷的想,神殿精神不是樸實無華嗎?最起碼,在他們的居住地裡完全看不出這一點……

  他習慣性地整理了一下儀容,拉響了門鈴,鈴聲悠揚,彷彿鳥兒空靈的叫聲。過了好一會,一個臉色蒼白,身穿藍衣的人將門打開了。

  布魯菲德打量著對方,看門人相貌平平,但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那薄薄的嘴唇,微微下彎,讓人感覺到寒冷和漠然。這份冷漠讓布魯菲德臉上保持的溫和笑容也淡化了幾分,他能從對方的眼睛裡讀出蔑視。

  不過,他不得不知難而行,出聲表明來意,說他想求見特洛克祭司,還遞出了那封烙印著黑角神殿印章的信。

  看門人沒說話,接過信,研究了好一會,甚至還舉起來迎上陽光,彷彿要看出什麼端倪,最後判斷信箋上的印章是真的,才示意布魯菲德跟他走。

  走過鏤刻著經文和古圖騰的長廊,在分岔口上,往左走向一座三面全是巨大彩繪玻璃的殿堂,這裡大概是平常信徒禮拜的地方,看門人並沒有停下腳步,領著布魯菲德穿過了排列整齊的木椅,走往殿後。

  那是一個相對比較漆黑的大房間,看門人並沒有開燈的打算,領著布魯菲德來到一張木椅上,就以他漠然至近乎輕蔑的語調,淡淡道:「你就坐在這裡等待吧!」說完,就踏著接近無聲的步子離去了。

  布魯菲德的心不由得怯了怯,這是什麼鬼地方,反正肯定不是會見客人的地點,神殿的待人接物就是如此這般嗎?

  當他的眼睛適應漆黑後,發覺房間一側全是一格一格的懺悔室,他才恍然大悟,原來新人到來都得懺悔一番。

  他傲然的想,一個高貴的靈魂在他的生命旅程裡並沒有什麼值得懺悔的劣跡,但這個自信的念頭剛剛升起,一些灰色的往事立即從他腦海裡晃過,他連忙甩了甩腦袋,把那些灰色甩去,同時安慰著自己,誰不曾沾染塵埃,誰不曾犯下錯誤,海神的精神始終都在我的身後……好吧,就算需要懺悔,那些塵埃也不該在這裡陳述,等會真要我說點什麼,我就挑一些對方愛聽的就是……

  布魯菲德在寂靜中猜度著,在漆黑中等待著,也不知過了多久,打破寂靜的腳步聲才從遠處傳來,然後漸漸接近。

  一道魁梧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外,布魯菲德心裡想,這傢伙真壯,該不會是巡邏路過的神殿護衛吧……

  那人卻道:「朗台總是這樣,燈都不亮一下,肯定把我們的小客人給嚇壞了。」

  布魯菲德聽清了這把還算柔和的嗓子,心裡不禁咒罵那個該死的看門人,原來不亮燈是在故意作弄自己。

  忽然而來的光明令布魯菲德覺得有點不適,他站了起來,躬身致禮,努力令自己沒有把眼睛瞇成細縫。這是第一次見面,不能表現得太過失禮了,他心裡是這樣告訴自己的。

  那魁梧的男人打量著布魯菲德,並沒有掩飾自己的讚賞:「很好,你很鎮定!」

  布魯菲德也漸漸看清了對方,這個男人足足比自己高了大半個頭,肩膀寬大,面容也是一副孔武有力的模樣,不難想像隱藏在衣服內那一塊塊結實的肌肉。要不是他穿著祭司的海紋袍,還真有點懷疑剛才在碼頭所看到的那個最高大的搬運工跑來了。

  這位祭司先生走到一張鋪著雪白絲綢的桌子後坐下,招招手,讓布魯菲德坐到他的對面,布魯菲德判斷自己成了準備登記資料的懺悔者了。

  祭司凝視著布魯菲德,開門見山,以一種沉重悲涼的語調說:「你帶來的信,我看了,我很遺憾的告訴你,特洛克祭司已經在三天前,回到海神的懷抱去了。我們每個人,都在深切的悼念他……」

  什麼,特洛克祭司已經死了!

  這個消息震撼得布魯菲德一陣頭暈眼花,雙桅帆船足足走了大半個月的海程,才好不容易來到這個鬼地方;沒想到自己投靠的對象竟然已經死了,那我該怎麼辦,未來該如何自處?

  天啊,那該死的酒鼻子船長還把船開走了,我現在的身份不就回復成一個大海賤民了嗎?不,是又成了一個無家可歸的賤民……

  然而,震駭中的布魯菲德很快恢復平靜,因為他發現對方沉重的神態忽然變成了調侃的笑咪咪。

  果然,這位祭司笑道:「這是一個小玩笑,布魯菲德,不必驚惶,我就是特洛克祭司。」

  布魯菲德心道,沒有比這更令人反感的玩笑了,該死的碼頭工人!

  他趕緊要站起來,再次行禮,特洛克已擺擺手,讓他坐下,微笑道:「不要介意,因為你的表現過於鎮定了,讓我不得不測試一下,你是否是一個異教徒派來的間諜。嗯,你終於表現得像是個正常的少年人了……」

  他昂頭對著天花板做了個懺悔的手勢,呢喃道:「白色女神,請原諒我這個善意的小謊言,一切也只為了神殿的純潔,我將公正待人!」

  布魯菲德心想,天啊,這是我所見過最虛偽的碼頭工人!

  特洛克揉了揉他的眼角,將眼屎彈向一側。這分明又是一個俗世中的動作,布魯菲德忍不住又腹誹了對方一下,比起維斯特祭司而言,面前這位祭司在儀態方面實在差了不止一個海域的距離。

  特洛克的笑容很豪邁,他打量著布魯菲德的一舉一動,說:「布魯菲德,信我已經看了,你是維斯特閣下推薦來的,他可是神殿裡罕見的天才,世上僅存不多的有德之人,我三十多年的朋友。」

  他歎了口氣,又喃喃道:「他一定發生什麼事了,信寫得如此簡潔……要不然你一定是他的遠房親戚,否則他怎麼會把他口中的天才,推薦來這樣一個鬼地方呢……」

  特洛克沒料到坐在對面的年輕人耳力是超驚人的,可以聽清他所嘀咕的一切,當他發覺布魯菲德一臉突兀,連眉頭也微微皺起時,他才笑道:「不管如何,你是他推薦來的,我將盡力罩住你。」
  啊,罩住我?布魯菲德抿了抿嘴,坐在他面前的,到底是一位祭司,還是一位海盜,或是黑幫老大……

  幸好接下來,特洛克開始表現出一點祭司的模樣。他開始詢問布魯菲德對神學的認識、對精神學說的見解,順便也提出一點自己的意見。令他感到驚訝的是,布魯菲德對神學的認識竟然異常深刻、很系統,同時觀點一針見血。

  如果不是為了保持形象,特洛克差點就要去緊握布魯菲德的手,布魯菲德的回答是如此的對他胃口,就像他那位三十多年的老朋友,他說:「不錯,你的觀點與維斯特閣下的想法十分相似,難怪他會喜歡你……」

  布魯菲德心道,豈止相似,這完全就是維斯特祭司的觀點,我是照著他最近寫下的筆記背誦出來的。

  特洛克摸摸鼻子,又說:「不過你要注意,這些觀點都有點偏激,這是不可取的。神殿講究的是不偏不倚,懂嗎?」

  布魯菲德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

  「好了,跟我來吧!」特洛克站了起來,領著布魯菲德往外走去,同時介紹著:「今天並不是神殿募集學生的日子,所以你將以一個特招生的身份,成為紅土神殿神學院的學生,舉薦人就是我。你得感謝我過去的挑剔,在過去十六年裡,我從未使用過這個特權……」

  布魯菲德跟在他身後,默默聆聽著,終於,他鼓起勇氣,插入了一句:「特洛克祭司閣下,我……我需要使用一個全新的名字和身份嗎?」

  他想,誰知道托瑪納現在變成什麼樣一種局勢了,說不定布魯菲德這個名字也成了陰謀漩渦一角中的組成部分了。

  特洛克停下腳步,回頭問:「只要你沒犯下過滔天罪行,海神與神殿都可以庇護你,因為你即將成為神殿的一員。那麼,你有犯下過滔天的罪行嗎?」

  「……沒有。」布魯菲德想說出的話被噎住了,恐怕對方也不想聽到別的答案。

  「那很好,你還是叫布魯菲特格克點點頭,轉頭繼續前進。

  接下來的一天,特洛克領著布魯菲德穿梭在神殿的各個建築之間。

  成為神學院的學生,手續極其繁瑣,如果沒有特洛克這位「熟人」帶領,恐怕早就在那眩目的彩繪玻璃和鏤刻著眾神故事的白石柱之間迷失了方向。

  布魯菲德嘲諷的想,由此可見,神殿的機制是多麼的臃腫,故意把一切都搞得如此複雜,只為了養活一群本來應該是毫無用處的飯桶。

  不過,沒有任何神職人員可以從面前這位年輕人虔誠的臉上,感覺到他內心的褻瀆,他們紛紛鼓勵著他。

  「神殿歡迎你,年輕人!」

  「光輝從此將你照耀!」

  「繁瑣的儀式和細節,也只是為了考驗你的心靈!」

  「……」

  好不容易將這一切都結束後,布魯菲德筋疲力盡的跟隨特洛克來到紅土神殿另一邊的盡頭。

  神殿在各大海域裡最小的神學院就矗立在此,單看外觀,就比別的建築遜色了一籌,不過更遜色的是它背後那一排兩層樓的房屋,牆皮也開始脫落了,年代久遠得無從考證,那是學生的宿舍,布魯菲德未來的住址。

  特洛克告訴布魯菲德,為了避嫌,他就不方便進去了,以後有什麼困難就到前座找他,他會將布魯菲德負責到底。布魯菲德這才知道,原來特洛克是負責對外的禮儀祭司。

  當布魯菲德拖著一個大包來到那列房屋的登記處,天色已是黃昏之後。那個大包和包裡的東西,都是今天在神殿各處收集回來的,裡面有見習祭司的儀袍、神學院的院服、一些日常用品,其餘便是份量十足的書籍。

  下層,一O七房,這是一個足有三十尺的大房間,光線不算太足。這麼寬敞的空間,當然不會屬於布魯菲德一個人,他未來的九個室友已經佔領這裡半年多了,本來嗡嗡的談話聲因為他的到來而停止了。

  那是一雙雙充滿警惕和戒備的眼睛,布魯菲德心裡想,這就是神殿未來祭司們打量外來人的眼睛嗎?

  他微微躬身,以最為良好的儀態去自我介紹,並盡力表達與面前諸位好好相處的強烈渴望。那九位未來的室友緊繃的面容慢慢瓦解,漸漸擠出友善的笑容,紛紛自我介紹,並向布魯菲德表示歡迎。

  對於曾在人心最為複雜的法考爾金訓練營裡待過的布魯菲德,他們裝出的友善還稍嫌稚嫩了一點,尤其那隱藏在嘴角弧度裡的陰霾,真是一眼便可看個分明,不過這也可以諒解,神殿未來並不需要這麼多祭司,那麼總有人會在成長中被淘汰掉,現在多了一個這麼強勁的對手,對於他們而言,恐怕想想也覺是件鬱悶的事情。

  掛著親切笑臉的布魯菲德,自我感覺良好的批判著這些虛偽的人們,以致對方的名字,他很多都沒記住。

  五張分上下鋪的木製床架,屬於布魯菲德的床位是在他尚未到來之前就已經分配好了,那就是沒人睡的那一張。

  理所當然,那也是位置最槽糕的一張-房間盡頭一側的上鋪。為了通風,床旁邊不遠那一扇狹小的窗戶必須常年打開,寒冷的海風就從這裡呼呼而入,布魯菲德很快就能成為最大的受害者。

  布魯菲德在暗暗的咒罵中進入了這個新的環境,他眼中那九位虛偽室友敷衍他好幾句後,很快就繼續他們的話題,其大意無非就是對未來的憧憬,對最近伙食的研究等等無趣的事情,布魯菲德的存在多少有點影響他們的談興,最起碼沒出現將來怎麼和他們的女信徒親密交談及接觸這一類荒淫的話題。

  不過,這完全不妨礙布魯菲德在心裡批判他們,無趣的人們、無趣的地方,最該死的,我還將成為他們當中的一員……不,我不能因此而沉淪,神學院只是我新的起點,我還有太多目標等待我去實現了……

  抱著這個想法的布魯菲德,在疲憊中酣然入睡,過去大半個月海上的准貴族歲月,令他錯過了第二天的神殿晨鐘,以致當他醒覺時,他發覺寢室裡除了他自己,竟已空無一人。他意識到,他完全遲到了,最該死的,他還完全沒弄明白屬於他的教室到底在哪裡。

  聖潔的神學院巍然而立,海神的雕塑位於尖頂,高高在上的俯瞰著布魯菲德,學院外筆直站立在兩旁的海神僕從雕塑,斜眼瞥著腳步匆匆的他,像也在鄙夷著這個第一天上課就遲到的新生。

  當布魯菲德跑進神學院,大堂中心佇立著各式各樣的神像,一聲悅耳的鐘聲敲動著他的耳膜。他問自己,還有比這更槽糕的事嗎?很顯然,這並不是上課的鐘聲,這更像是第一節下課的鐘聲。

  一個負責守衛神學院大門的神職人員,像幽靈一般出現在布魯菲德身邊,後來的事情發展,自然完全沒出平布魯菲德的意料之外。

  他被叫到院長室,一個花白鬍子,樣貌彷彿比海神像更要威嚴的老頭狠狠的訓斥了他一頓,告訴他,沒有積極做好成為眾神僕人的準備,最好還是回到家裡去捕魚或幹點別的,別浪費神殿的資源,讓導師們把時間和精力浪費在一個毫不虔誠的褻瀆者身上……

  真是嚴重的罪名!大海寬容的精神在哪裡?對迷途者的憐憫又在哪裡?布魯菲德心裡在不停的辯駁著,表面卻是垂著頭,一聲不吭的接受著,適當時機還得插入一句:是的,我的院長閣下,我有罪,我甘願受罰!

  這種「坦誠」的表現終於贏得了院長先生的一點點好感,他語氣慢慢恢復平和,但還是告訴布魯菲德,假如這種遲到時間竟然超過一節課,完全蔑視神學院規矩的情況再次出現,那麼他可以和他的新朋友們說再見了!

  布魯菲德心裡冷笑,新朋友?友情屬於任何地方,但暫時尚未屬於這家神學院。

  同時,他又想,很好,第一天就能和院長先生單獨攀談,相信在校史上也沒幾個人可以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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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集第三章

  一個面目冷艷,彷彿所有世人都虧欠她無數金幣的修女,領著布魯菲德在神學院裡穿梭。

  布魯菲德鬱結的內心尋獲到一點平衡,因為不少教室裡的未來神職人員都向他投來了好奇的目光,尤其是女神職人員,這令他的心好幾回急跳起來。這裡並不缺乏動人美麗的少女,缺乏的僅僅是真誠的笑容。

  他想,美麗的心靈可以感動一切,說不定在往後的日子,這裡會發生一些什麼事情呢…

  想到這,他連面頰都有點滾燙,但很快,他又警告自己,不要讓這種情懷困擾著自己,雖然這裡僅僅是自己的跳板、一個過渡性的地點,但所面臨的一切都是如履薄冰,一個不好,自己就將跌入無盡冰冷的海水之中。

  「到了!」領路的修女停下了腳步,發覺布魯菲德竟滿臉的心不在焉,還若有所思的打量著自己的背影,語氣中不禁帶上了慍怒。

  布魯菲德沒想過他在不經意間又得罪了一個人,忙回過神,微微躬身致謝。上午的第三節課這時剛剛開始,布魯菲德在四周所有目光的護送下,來到了屬於他的座位。那是教室裡最盡頭最靠邊的座位,布魯菲德想,這也好,完全避開了無趣、虛偽的漩渦中心。

  講台上那位一身黑衣的老神父並沒有為布魯菲德安排任何的自我介紹,讓他坐到自己的位置後,便繼續講課,講述的完全是神學範疇的內容。

  老神父在講課過程裡,大量使用了古神殿語,這是一種甚至王朝時代以前就已存在的古文,發音奇怪,複雜異常。

  這令布魯菲德只能根據周圍的人到底在使用什麼課本,來確定上面那位嚴肅老神父到底在說些什麼。

  坐在他前面的是一位相貌甜美的末來女祭司,她回頭匆匆瞥了他一眼,可以看得出,這位可愛少女對他有著第一眼的好感,她低聲說:「六九三頁。」

  為此,布魯菲德終於找到了正確的頁碼,他低聲道:「謝謝!」心裡想,這是嚴冬裡最明媚的陽光,我的靈魂從不缺乏友善的。

  經歷過巨大的變遷,經歷過差點就踏上權力的坦途,現在布魯菲德再度要重新開始,雖然他在心裡不斷強調著在這個新的起點要好好努力,這裡僅僅是一個跳板,但或許正因他心裡把這裡當成了跳板,還是最無趣的一種,他妄圖集中起來心思很快就渙散了。

  他思索著法考爾金現在該演變成什麼樣子了,思索著自己的前程,思索著一些令他難以愉快起來的問題。

  遠處講台上老神父的臉彷彿越來越遠,他那顫動的嘴唇發出來的聲音彷彿也變得自天際傳來,最後只剩下遙不可及的雜音。布魯菲德心裡嘲諷的想,法考爾金強調的是禮儀和忠誠,神學院強調的是虔誠和信仰,這兩者間並沒有什麼太大差別,換一種儀態,仍是奴僕,不過侍侯的是另一個主人。

  如果這一番可怕的想法說出去的話,肯定會掀起一場軒然大波,布魯菲德這個褻神者大概會經歷嚴酷的審訊,然後被當眾活活燒死。

  等布魯菲德在比較間正批判得津津有味時,他忽然回過了神,因為老神父的身影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了他的身邊,慈祥的眉宇間完全是隨時爆發的憤怒。

  布魯菲德心想,今天到底是怎麼了,倒霉的事從未停歇過片刻。

  他趕緊從位置上站了起來,垂下頭,以最虔誠的聲音懺悔著:「神父,我有罪!」

  神父搖了搖頭,神態沉重得就像撞到了一隻永遠都扶不上牆的癩狗,他說:「無知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懂進步。」

  這是一句用古神殿語說的話,布魯菲德完全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麼,他只好再次低頭,重複著:「神父,我有罪!」

  神父沉聲說:「要不是白色女神的精神是寬容的,我一定把你再一次揪到院長室,那麼,孩子,你剛剛才穿上的聖潔之衣就得脫下,剛剛才對你打開的光明之門就得立即關閉了!」

  這句話是用平常的語言說的,布魯菲德聽懂了,他連忙把頭垂得更低。法考爾金訓練營裡的經驗,令他看起來完全是一個滿分的懺悔者,四周的目光再一次鎖定到他身上,有幸災樂禍,有同情,有鄙夷,有漠然……

  不過,神父對布魯菲德的即時反應還算滿意,他終於還是點了點頭,再次用古神殿語說:「你終究不是那種頑固得令人憎惡的人。」

  布魯菲德聽不懂,但他能從聲線的變化裡感受到對方情緒的變化,他忙表明態度:「神父,我將迷途知返。」

  「很好,那麼小懲大誡,請你把右手伸出來吧!」神父恢復了慈祥的語氣,平和道。

  布魯菲德只好將右手伸出,神父揮動著手中的戒尺,重重的擊打在布魯菲德的掌心上,疼得布魯菲德咬緊了牙,卻不敢痛哼出來。

  「孩子,坐下吧,請記住這個小教訓!」神父再度冒出一句古神殿語。

  布魯菲德看著老神父終於肯離去,心裡咒罵了一句,這可是一門值得去掌握的語言,最起碼被人罵了,也不會茫然不覺。

  接下來的時間,他聚精會神的聆聽著老神父傳達眾神的教誨,其教義艱澀難明,難得老神父講到自認為的精華之處,自個如癡如醉。

  下課的鐘聲響起了,在布魯菲德聽來,這是何等的優雅動人。

  不過,老神父臨走前還不忘深深的看上自己一眼,對此布魯菲德又是一陣莫名的鬱悶,他只能故作勤奮,繼續埋頭看書,嘗試從神學那堆複雜的文字組合裡找出一些規律。

  不少人都離開了座位,走到外面的長廊去,期待在短暫的自由空氣裡尋獲到一點輕鬆,不過布魯菲德仍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坐在他前面的那位可愛少女也沒有離去,她回過頭,輕聲笑道:「你可得罪了一位大人物!」

  這又是一句令布魯菲德頭疼的神殿語,他看了看四周,並沒有什麼人留意他們的對話,他才小心翼翼道:「你說什麼?希望不是一句罵我是格納島特產的話。」

  少女咯咯的笑了,笑聲像銀鈴般清脆,說:「你很有趣,沒有看起來那樣難相處。我剛才是說,你太魯莽了,你得罪了查恩神父,他可是神學院的元老,他的話可以直接影響院長先生。」

  布魯菲德苦笑:「原來是間接指出我是格納島的特產。」

  少女又笑了,她輕掩著自己的嘴,沒讓笑聲擴大,輕聲說:「我真的沒嘲諷你是豬啦,不過你最近都得小心,畢竟你才剛剛來到這裡。」

  布魯菲德留意到,少女的笑容裡有兩個深深的酒窩,配合她那雙會說話的大眼睛,還有雪白的牙齒,笑後動人非常,這令他的心情也稍稍好轉,微笑說:「是啊,第一天在神學院上課,就遲到了接近一小時,然後被院長先生親切的接見,還和查恩神父的戒尺發生了親密的接觸,如果這一切也無法讓我驚醒的話,那我恐怕連被運出格納島的資格也沒有了。」

  「呵呵……」少女忍不住不住又笑了。

  一個瘦削的年輕人從外面走了進來,他打量了四周,逕直走到了布魯菲德的座位。

  布魯菲德認得,這人是他的室友之一,名叫阿穆。

  那叫阿穆的年輕人致歉道:「布魯菲德,真是抱歉,今天我很早就出門的,沒料到你……反正,對不起了!」

  比起其他的室友,阿穆總算是有所表示,無論這份歉意是真情還是假意,布魯菲德還是回應道:「沒關係,錯不在你。」

  阿穆又問侯了兩句,聽到上課的鐘聲再度響起,才道:「布魯菲德,我就在隔壁班,如果有什麼困難,請找我,那裡將會有一個朋友願意幫助你!我先過去了,白色女神將庇佑我們。」

  看著阿穆匆匆而去的背影,布魯菲德觀察到,在交談過程裡,阿穆不止一次的將目光落到坐在他身前的那位少女身上,而周圍不少男學員,目光也是落到同樣的位置,由此看來,這位少女在這裡擁有著相當不錯的魅力值。

  趁著四周匆匆落坐的聲音,少女輕聲說:「你叫布魯菲德,對嗎?我叫菲納.范。」

  「我得寫下來記住。」布魯菲德微笑回應。

  菲納很自然而然的又輕聲笑了。

  布魯菲德心裡想,這是一個有姓氏的女孩,如果不是身為貴族,那麼就是曾為貴族。

  第四節課便是布魯菲德希望學習的古神殿語,導師也是一位頗有幾分風韻的中年女祭司。只可惜布魯菲德從中途加入,很多詞彙都聽得一知半解。他很想把課本翻到首頁,乾脆從頭學起,但上一節課的慘痛經歷告訴他,再出錯,恐怕就萬劫不復了。

  午休的鐘聲是如此的美妙動人,將布魯菲德從困境中,完全解放了出來。

  「跟著我們這一列座位的男學員,保持儀態進入餐廳!」菲納指示著布魯菲德。

  這令布魯菲德對菲納的好感又增添了幾分,最起碼他沒再顯得有什麼異樣的地方,規規矩矩的跟著隊伍。

  隨著整個神學院的大部隊,布魯菲德來到了神殿的中北區域那座餐廳。

  餐廳看起來還算華麗,這都歸功於不少神職人員也到此處就餐的關係。

  八人一張餐桌,等所有人都落坐後,全場竟悄然無聲。

  從廚房方向,負責飲食的神職人員將飯菜一盤接一盤的端出來。直到每張餐桌都擺放好食物後,就餐的鐘聲才敲響,不過布魯菲德沒有因為飢餓而輕易開動,也幸好如此,查恩神父出現在餐廳的中心,帶頭作餐前禱告。

  眼看人人閉目,雙手交叉放於胸前,布魯菲德只能學著那副模樣,但鬼知道禱告詞是些什麼,所以布魯菲德只能也喃喃的念著一些大海賤民們常說的粗話,問侯著院長大人和查恩神父的全家老小,以一臉的虔誠,和眾人一起完成了這一次餐前禱告。

  飯菜的清淡程度甚至高出了布魯菲德的估計,他毫不懷疑,比起法考爾金的伙食,這裡的東西是給豬吃的,但他必須把屬於自己的那一份豬食吃完,因為眼看周圍那些乾乾淨淨的碟子,「浪費」在這裡肯定又是一條草大的罪名。

  良好的禮儀讓布魯菲德看起來與其他未來的神職人員一般無異,甚至比起他們,布魯菲德表現得更優異一些,這一切都被在四周巡查的神職人員看在眼裡。

  結束午餐的鐘聲在半小時後敲響了,布魯菲德仍規規矩矩的坐著,但他發現其他人的精神明顯放鬆了。沒有出現列隊的命令,人們開始三三兩兩的走出餐廳,他才知道,在餐後的管理這方面,這裡遠比法考爾金訓練營鬆懈,換而言之,在休息時間裡,這裡有更高的自由度。

  阿穆來到了正襟危坐的布魯菲德身邊,低聲笑道:「布魯菲德,嚴肅的時刻結束了,現在是午休時間,如果你還不想回宿舍的話,我願意陪你走走。」

  「好的,謝謝。」陌生環境裡的友情特別容易被接受,布魯菲德也不例外。

  兩人走出餐廳,阿穆見布魯菲德觀察著其他人的院服,微笑道:「你也發覺了?是的,每一類神職人員的服飾都不相同,像我們是祭司,胸前的海神章就是黃白;如果是牧師,那麼就是純白;如果是神父,那麼就是黑色;如果是海術師,那麼就是蔚藍……」

  「哦,是這樣嗎?」布魯菲德禮貌的應對著,目光已落到附近一群胸章是蔚藍的預備海術師身上。

  比起其他預備神職人員而言,他們臉上的笑容似乎也愉悅許多。

  毫無疑問,海術師是海洋時代裡最值錢的職業,能成為五級海術師以上,沒有一個不是富翁。

  布魯菲德心裡這樣評價著的時侯,阿穆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卻是不屑的說:「在神學院裡,他們是最世俗的一群,他們嚮往的僅僅是金錢和慾望,他們最欠缺的就是理想,哼!」

  多麼狹隘、偏頗的看法呀!布魯菲德心裡回應著。不過也由此可見,預備海術師在神學院裡的地位並不高,得不到其他預備神職人員的尊敬。也難怪,在海術師這個幾乎都是富人的群體裡,民間關於海術師奢靡生活的傳聞自然多不勝數,對於聖潔的未來祭司而言,海術師幾平就等同於墮落的代名詞,面前這些人雖然尚未墮落,但未來勢必墮落……

  那群未來的海術師裡,有一位高個子女孩似有所覺,回過頭來,見布魯菲德正注視著他們,也不見怪,友善一笑,容貌竟是罕見的清麗,動人非常。

  布魯菲德情不自禁回以一笑,心想,這樣清麗的氣質,在法考爾金也未曾見過呀!

  阿穆顯然早知道這個女孩是誰,為對方的笑容呆了呆,接著就轉開了臉,不作任何回應,最後歎了口氣,低聲評價道:「只可惜,他們都是世俗的,沉淪之門已在他們的前方打開,無人例外!」

  布魯菲德聽在耳裡,心想,假如我告訴你,其實我也是一位海術師,甚至比你們這裡導師的水平還要高得多,你這份寒冬裡的友情,恐怕馬上就得煙消雲散了。

  除了像神學院大多數人一樣,對海術有著特別的偏見,在其他地方,阿穆確實稱得上是一個很有教養的人,他彬彬有禮的為布魯菲德介紹著沿途的一切,比起昨天隨著特洛克的匆匆而過,布魯菲德總算對神學院有了進一步的認識。

  快到宿舍時,阿穆像是猶豫了很久,還是對布魯菲德說:「千萬不要因為今早的事情,而去責難他們,這裡,一直都是這樣……」

  布魯菲德當然知道「他們」就是指那群熱情洋溢的室友們,他也很得體的回答:「錯在我,他們無罪!」

  「無罪」這個詞還用上了他剛剛才學會的古神殿語,這令阿穆不由得笑了,不過笑意看起來是友善的,阿穆說:「布魯菲德,你是個聰明人,我相信你在神殿一定有著光輝的未來,成為一個有德之人!」

  最後那句,阿穆也是用古神殿語說的。

  布魯菲德聽得眼睛一亮,阿穆的古神殿語倒是說得不錯,看起來,這倒是個不錯的學習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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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集 第四章

  布魯菲德尚未進入宿舍,一道魁梧的身影從舍監的屋子裡閃了出來,把他和阿穆嚇了一跳。

  不過,兩人看清是特洛克後,忙同時躬身行禮,布魯菲德發現,阿穆的躬身弧度要比自己大多了。

  按照阿穆所教的方法,布魯菲德判別特洛克胸章上黃白條紋的形狀,真沒料到,特洛克竟是一名八級祭司,在人才濟濟的神殿世界裡,能達到這個級別的祭司不少,但在紅土神殿裡,恐怕這就是一個相當高的級別了。

  特洛克回禮向兩人致意,並讓布魯菲德跟隨他走到另一邊去,確定四周無人後,劈頭就道:「不錯嘛,布魯菲德,第一天上課就讓神學院知道了你的存在。」

  布魯菲德以為對方是迫於輿論壓力前來問罪,只好又裝出一副虔誠的樣子,低頭道:「祭司閣下,我有罪!」

  特洛克不耐煩的擺擺手,笑道:「別和我來這一套,這點破事我才沒空理會,我要和你談的是另一件事!」

  他斂起了笑容,沉聲道:「布魯菲德,告訴我,你離開托瑪納時,法考爾金家族到底發生了些什麼?」

  布魯菲德才剛抬起頭,但一接觸到特洛克凌厲的眼神,慌忙又將頭垂下,囁嚅道:「這個……回特洛克祭司閣下,我只按維斯特大人的吩咐去做,具體相關……」

  「好了,小滑頭!」特洛克粗魯的打斷布魯菲德,語調加快了許多:「開始時我出於與維斯特祭司的交情,並沒有追究你太多的過往。但今天,神殿收到了自遠方傳來的消息,法考爾金皇帝駕崩了,他們那個長得比牛還要結實的大王子,也因傷心過度得急病倒下。好一個『傷心過度』,相信再過兩天,收到的消息就是他因傷心過度而亡,到時法考爾金的新主人又將會是誰呢?」

  這位魁梧的祭司猛地向布魯菲德走近了一步,氣勢洶洶的增加著壓力,厲聲道:「那麼,布魯菲德,現在就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訴我,假如你不想第一天進來就被攆出去的話!

  布魯菲德被這忽然而來的恐嚇嚇得心臟一陣急跳,他稍稍猶豫了一下,決定選擇誠實,與其說信任特洛克,倒不如說他現在找不到可以倚賴的人了。

  他把進入托瑪納皇宮後經歷的一切,挑重點告訴了特洛克。

  特洛克一聽到是「從未見過的一種瘟疫」時,立馬皺起了眉,然後聽到後面貴妃難產,就開始在原地踱起步,也不知在布魯菲德面前來來回回走了多少趟,邊聆聽邊喃喃評價著:「魯莽,真是魯莽,我的老朋友實在太魯莽了……」

  等布魯菲德敘述完一切後,特洛克目光凌厲的盯著他,直盯得他再次緩緩垂頭,特洛克才歎氣道:「你到底有什麼特長呢?維斯特竟然肯為你冒這麼大的風險,我的老朋友可不像是一個容易衝動的人。

  布魯菲德仍是垂頭,這個問題不好回答,就當特洛克問的是一個不需要答案的問題吧!

  「瘟疫,奇怪的瘟疫,皇室更替,繼承人的不確定性,敵對海域的打算,一個被捲入了陰謀的名字……」特洛克喃喃的說著什麼,又在原地踱起了步。

  最後,他歎了口氣,像是下了決定,沖布魯菲德點了點頭,道:「好吧,既然事情已經如此,那你就好好在神學院待著吧!循規蹈矩吧,孩子,別鬧出什麼亂子了。低調,一切都得盡量低調,無論你擁有什麼才華,都統統藏起來,風暴遠遠尚未過去……」

  雨絲驟然而降,雨天的風是濕寒的,冰冷的風刮在布魯菲德被冷汗濕潤了的背脊,他望著特洛克離去的背影,用力的抿了抿唇,他知道,剛才只差一點點,特洛克就要將他拋棄了。

  午休的時侯,在宿舍房間這樣的非公開場合,一直裝得根本不認識布魯菲德的室友們,此時此刻紛紛向布魯菲德致歉。至於為何今早沒喚醒他,導致了他的嚴重遲到,他們的解釋也是合理得光怪陸離。

  「我離開的時侯,記得你已起床了呀,莫非是我的記憶出現了混亂,讓神拯救我這混亂的大腦吧……」

  「吾友布魯菲德呀,誠然,我是除陽冬外最後一個離開的,但我向白色女神發誓,我當時明明搖醒了你,你在哼哼中承諾著會立即告別睡魔,誰料到你僅僅是處於一種本能的假醒現象下,當我轉身離去,你又再度沉沉入睡,都怪我,神將懲罰我魯莽的判斷……」

  「……」

  虛偽的笑容和不負責的誓言充斥在這個小空間裡,布魯菲德想,如果我能從其中感覺到溫情,哪怕是一丁點,那我一定是瘋了……

  但表面上,布魯菲德也是滿臉感激的微笑,接受了他們每一個人的解釋和致歉,並向他們高潔的靈魂表示致敬。

  友情之光的照耀下,布魯菲德的目光更多是落在那本厚厚的古神殿語上。對於這門艱澀的語言,他正從音標從頭學起,或許古神殿語在神殿之外的地方根本沒有用得著的地方,但布魯菲德對自己說,這有什麼要緊呢,重要的是先在這個避風港裡站穩腳跟。

  下午的第一節課是祈禱,那是講述祭司在不同的場合下,該使用何種祈禱僅式,並說上一些華麗的廢話。

  這又是一門可以令布魯菲德頭疼的學科,因為祈禱使用的廢話,有接近一半是那種古神殿語,那密密麻麻排列的文字篇章,一想想日後還必須把它們全部背誦下來,實在是件令人痛不欲生的殘酷事。

  祈禱的導師沒特別針對布魯菲德,不過從他授課的過程裡,目光不止一次的飄到自己身上,布魯菲德很有理由相信,自己已經進入了導師們的黑名單。

  這一節課的最後,是學員們就近相互背誦今天所學到的唯一篇章。菲納很自然而然就轉過了身,儘管面容像其他的預備祭司一般,古板得不帶一絲一毫的感情,但她的一雙眼睛卻是笑咪咪的。

  「神將指引我們!」

  一句最常用的神職人員的開場白後,菲納開始背誦那篇關於占星前的祈禱文。

  布魯菲德看似認真的盯著書頁上那亂七八槽的文字組合,眼尾的餘光瞥了瞥四周,每一位學員都異常嚴肅的投入到自己的角色之中,彷彿此地已是占星台,此刻真的是占星來臨前的一刻,人人都一絲不苟。布魯菲德摸了摸耳朵,原來由高貴的古神殿語組成的聲響,和普通人群中的噪音並沒有太多的區別。

  坐在菲納前面的男學員,大概本來是與菲納搭檔互相背誦的,但布魯菲德的出現,令他成為了落單者。幸好神職人員都是公正的,祈禱學的導師親自來到了他的座位前,表示樂意成為他的搭檔,親自聆聽他背誦。

  那倒霉的傢伙不時回頭看向布魯菲德時,那眼神怨懟得幾乎可以把布魯菲德融化。

  「……布魯菲德,我的背誦可有錯漏?」不知不覺間,菲納已經將整篇占星祈禱文背誦完了。

  「嗯,這個……聲音很好聽!」布魯菲德回過了神,隨口給出評價。

  菲納那雙靈動的大眼睛笑得更甜了,說:「掌管群星的空間之神可是很嚴格的,祈禱文一點點錯漏都可以被視為褻瀆,不能單聽聲音啊!」

  布魯菲德想,神學裡說,眾神都是寬容的,公正的看待每一個世人,聆聽每一個世人對眾神祈禱的聲音,但在祈禱學裡,眾神又變成嚴苛的,你對眾神的祈禱裡,要是出錯半個字,那就是褻瀆者,罪無可恕!

  多麼矛盾的說法呀!到底是神本身出現的矛盾,還是他們的信徒歪曲了眾神的本意呢?

  菲納沒想到坐在她身前的這個英俊男孩滿腦子褻神的念頭、質疑著神殿的權威,她依然對這位擁有異端潛力的少年保持著高度的好感,微笑說:「……別發呆啦,輪到你了。」

  布魯菲德只好硬著頭皮,憑自己過人的記憶也背誦了一次,不過他沒有那麼豐富的感情像其他人那樣使用著抑揚頓挫的語調,就像過去背誦著法考爾金的家族規則那般,以最平和的語氣陳述著,遇上有古神殿語的地方,大多都只能含糊其詞。

  開始時菲納聽得暗暗搖頭,慢慢的,她的目光變成了驚詫,因為,非古神殿語的部分,布魯菲德竟然一個字也沒有背錯,更何況……

  她等布魯菲德背完,輕聲問:「布魯菲德,你今天才第一次接觸古神殿語吧?」

  布魯菲德說:「對啊!」

  菲納感歎道:「真了不起,有十幾個複雜的詞組,你的讀音完全是正確的!」

  布魯菲德說:「這個……你的意恩是,古神殿語的部分,我只背對了十幾個詞組?」

  「是的。」

  「菲納,你確定你是在誇獎我?」布魯菲德的目光重新落到書頁上,那密密麻麻的古神殿語部分,他竟然只對了十幾個詞組,按菲納原本的說法,這簡直是徹頭徹尾的褻瀆了。

  「布魯菲德,我真的沒有嘲諷你,古神殿語是祭司學裡最難的一部分,你才剛接觸,就能記下這麼多,相當不錯了……不如這樣吧,以後的晚修時間,我們到輔導室去,我願意幫助你在古神殿語方面取得進步。」菲納搖頭微笑道,臉蛋紅了紅,但立即又恢復了正常。

  輔導室是神學院晚修的時侯,學員們互相交流的地方。這個地方有一個特色,就是允許交談,對於規則森嚴的神學院而言,這是多麼寬容的一個地方啊!

  布魯菲德對於這個邀請愕了愕,神學院裡不是對少年男女間的朦朧情懷深惡痛絕的嗎?進來的時侯,特洛克就警告過他兩件事:第一、切勿拉幫結派;第二、別有戀愛的念頭……

  布魯菲德疑惑的態度令菲納的神色黯淡了一下,但她馬上振作起來,微笑說:「神告訴他們的子女,應該互相關愛,你可不要胡思亂想哦!」

  「那是當然!」布魯菲德也察覺自己的態度有可能令對方受到了傷害,對於友善的心靈而言,讓一個對自己懷有美好憧憬的少女受到這樣的傷害,這將會留下塵埃,他補充道:「我也很期待能在交流間取得進步。」

  「進步」這一個詞,他使用了最新學會的古神殿語,本以此來加強自己的誠意,誰料到菲納的臉立即紅了。布魯菲德當然不會知道,在眾神典籍裡,知識之神正是以這樣一句話,開啟了他與愛神之間的愛情篇章。

  幸好並沒有第三者聆聽到,要不然這一類充滿不羈的浪漫句子,布魯菲德大可以準備第二次進入院長室接受訓斥了。這一類句子,你用正常的語言說,可以!但你用古神殿語說,那就是墮落的證據;這一類句子,神說,可以!但你說,就是對神學院挑釁的證據。

  下課的鐘聲打斷了這種窘迫,菲納僅僅是以異常輕微的聲音說了句:「那麼,我們今夜輔導室見了。」說完便回過頭,不敢再輕易看布魯菲德一眼了。

  布魯菲德還完全不清楚自己說錯了什麼,還很是自我感覺良好的認為,這就是靈魂的力量,最平凡的句子,也能引來另一個高貴心靈的共鳴,自然而然,無需修飾。

  最後兩節課,是最初級的白魔法。這終於算是精神學領域的課程,也是布魯菲德終於可以俯瞰所有人的領域。

  聆聽著導師不惜篇章的講述著白魔法的一些原理和神殿博愛的精神,神殿的精神就自然在布魯菲德的腦海裡過濾了,因為他發覺是否博愛,實在與能否使用白魔法的關係不大,但白魔法的基本原理,確實與海術的基本原理有許多的共通之處,這包括對精神起源的看法、對精神本源的使用,區別僅僅是運行的方式。

  好比兩條不同的河流,起源是一樣,但卻以不同的河道、不同的軌跡來流動,不過終點,同樣是大海。

  過去閱讀維斯特祭司的筆記時,這個僅僅是模糊的念頭,如今白魔法原理的書籍就擺放在面前的書桌上,在大量的清晰文字面前,布魯菲德發現,這個猜想也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說不定還可以據此類推所有精神學上的運行途徑,譬如其他魔法、幻術等等都是如此,本源與終點都是一致,只要找出各自運行的軌跡,就能輕而易舉的掌握這一門精神學的運用。

  神殿,乃至海洋時代所有的精神學說大家,他們全部都把問題複雜化了,把所有的精神力運用區分得如此細緻,誤導了所有的世人,誤導了無數個時代。

  布魯菲德為自己的猜想而興奮不已,這個猜想假如成立的話,那麼無數在精神領域上的定律都將被打破,只要掌握一門精神運用,其餘精神學說上的應用也同樣能夠得心應手。多麼偉大的假想,滾燙得布魯菲德的靈魂也為之熱烈的顫慄,他開始細細的從頭翻閱白魔法理論,企圖更細緻的將他的思路描繪出來。

  當然,布魯菲德全然不知道,他正走在一條異常危險的道路上,與傳統為敵,那是叛逆,與神殿為敵,謂之異端。一套全新的精神理論實用與否,並非關鍵,關鍵的是,這套理論是否會動搖傳統勢力的根基,是否能被當代主流思想所接受。

  不過,此刻的布魯菲德全然沒有顧及到這些,滿腔熱情的投入到自己的研究中,直到講台上的導師實在忍無可忍,走到他面前,命令他立即站起來回答問題。

  當導師發現布魯菲德所看的書籍仍是白魔法理論,怒火稍稍平息了少許,心想,面前這個年輕人到底是個新人,或許是聽不懂目前所說,所以打算從頭自學,到底還是好學的,只不過是選擇了錯誤的方式。

  他選擇了一個最初級的問題,問:「你認為白魔法的本源是什麼?」

  「回敬愛的導師先生,是我們的心靈!」布魯菲德小心翼翼的回答。

  「很好,那麼你如何看待自己的心靈呢?」導師的臉上終於恢復了平靜。

  「我的心靈如同小小的溪流,唯其淺,才明澈。」

  導師的嘴角逸出了一絲笑容,這孩子真有一套,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委婉求情了!導師點了點頭,讓布魯菲德坐下,肅容道:「插班生意味的,僅僅是學習進度落後,其餘並無不同,無需因此而自卑、困惑,更無需因此而急進,白色女神將眷顧我們!」

  布魯菲德輕輕鬆了口氣,雙手交叉環抱胸前,躬身致禮,方才坐下。事實上,他也理該鬆口氣,誰知道導師先生再問下去,正走火入魔的他,會說一些什麼樣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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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集 第五章

  神學院的輔導室,一間寬敞明亮的階梯教室,這裡的氣氛十分熱烈,有大聲的爭論、引經據典的辯論、低聲講大聲笑的聊天,不過唯獨罕有的就是真正相互間的輔導。

  神學院是一個精神壓力相當大的地方,無數的規矩和說不盡的條條框框形成一個狹窄的多邊形將一個正常人困在其中。

  在四千多年前創辦之初,神學院幾乎每一年都為海洋時代締造出大量的瘋子,於是從那時開始,神學院積極的尋求解決的方法,創辦輔導室便是其中一個良方,給予學員們一個釋放壓力的地方,在這裡你可以高聲吶喊,可以像還是一個賤民時那般,粗著脖子和別人爭吵,更可以與異性學員輕微的暖昧一下……

  不過這一切,仍是有條條框框的,你不能因為爭吵而打架,更不能因為暖昧而戀愛。

  儘管這裡並沒有任何導師做監督,但只要你一旦脫離這些默認的規則,說出什麼違背神恩的出格話,或者幹出些什麼出格的事,一定會有人把你的所作所為捅到紀律部那裡去。神說,出賣是可恥的,但在神的信徒之間,出賣就可以讓你獲得榮譽和賞賜。

  布魯菲德和菲納此刻就置身於這樣一種環境之中,熱烈的吵鬧、興奮的張揚,布魯菲德感到難以置信。在他想像之中,神學院就是一群未老先衰的小老頭們的場所,人人戴著虛偽的面具,由始至終,都是用陰森的語氣,相互滿臉陰霾的交談著。

  「……你慢慢就會習慣的,布魯菲德!不過在這個時間,你是不是應該先聽聽我說些什麼,然後再跟著我的讀音朗誦一次呢?」菲納今夜的臉蛋紅撲撲的,或許是受天氣轉冷的原因影響,因為太過嘈雜,她不得不將臉蛋湊近布魯菲德說話。

  如蘭的氣息噴在布魯菲德的面上,鑽進他的耳朵裡,癢癢的,少年人的心一陣激盪,不過他仍強裝鎮定。這一刻在布魯菲德看來,神學院並不是一個完全令人討厭的地方,起碼這一個小角落,就是一個溫馨的小港灣。

  菲納微笑道:「這是晚修時唯一允許交流的教室,也是我們唯一的選擇。打起精神,好嗎?」

  在過去的歲月裡,艾莎和安潔兒曾與布魯菲德發生過這樣近距離的親密接觸,但身份都是不對等的,一方始終強勢的壓制著另一方,而凱斐瑞,這位心機深沉的小姐,布魯菲德事後回想,也始終是對方牢牢牽引著他的方向。

  如今這樣完全對等的身份、平等的交流,布魯菲德不禁有點心猿意馬,或者說一些少男情懷罕有的在蠢蠢欲動。

  他跟隨著菲納朗誦,不少讀音完全搞錯了,完全失去他平日學習的水準,難得菲納完全不生氣,很有耐心的輔導著他。
  每次肢體上發生輕微的接觸,布魯菲德都為之一陣小興奮。他想,或許這才是真正純潔的男女之情,過去所經歷的一切在此時都顯得微不足道了,少年的情懷總是如此,經歷中的旖旎永遠比經歷過的要來得溫馨浪漫。

  只可惜這個夜晚並不完全屬於布魯菲德心湖泛起的小漣漪,鐘聲響起了,宏亮至極,遠比平常的鐘聲要響亮得多。
  布魯菲德正暗暗抱怨今夜的時間過得飛快,但周圍人們臉上愕然、驚異的神情卻告訴他,事情好像並不是結束晚修那般簡單。
  「這是緊急召集令!我也是第一次碰上!我們趕緊收拾一下,就到主殿前去集中吧!」

  菲納語氣變得急促,甚至微微驚慌,顯然那個緊急召集令並不是什麼令人愉快的東西。
  雨勢正急,布魯菲德隨著人流,急急忙忙的回到宿舍,放下書本,披上那件昨天才領回來的嶄新雨衣,再跟隨著四面八方匆匆的腳步聲,融入夜幕之中。

  驚疑不定的學員們在行進中低聲的交流著,這困惑的低談聲匯聚在一起,再加上大滴大滴的雨點砸在頭上,更是加重了人們頭上的不安。
  阿穆跟上了布魯菲德,低聲道:「不必驚慌,布魯菲德,鎮定點!」

  布魯菲德側頭看了看阿穆,積聚的雨水順勢從他頭頂刷拉拉的滑下,他看起來遠沒有平常的從容鎮定,甚至肩膀也輕輕的顫抖著,以致落在那裡的雨點也跳動出不同的軌跡,彷彿正如他紛亂的步伐。
  阿穆鼓勵自己要鎮定,更像是在鼓勵他自己吧!布魯菲德低聲試探:「聽人說,緊急召集令今年好像還沒有出現過?」

  阿穆立即急聲應道:「何止今年,這是十年來都尚未出現過的,一旦出現,說不定就意味……」
  「什麼?」布魯菲德不禁失聲道,他的運氣難道就這麼槽糕,剛來到紅土神殿,覺得方才安穩下來,就碰上十年一遇的不知名災難。

  他見阿穆加快了腳步,趕緊跟上,低聲問:「那意味著什麼,阿穆?」
  阿穆卻把嘴巴閉上了,他意識到一時失態,差點把不該說的話說出來了,如果恐慌擴散開了,他很可能要背上妖言惑眾、影響軍心等罪名,他沈聲道:「布魯菲德,請不要問了!很可能並不是那麼一回事!快到了,保持鎮定,別影響你在導師心目中的得分。」

  主殿前已全是密密麻麻的身影,受西北寒流的影響,氣溫正急劇下降,不少穿得不夠的學員們的牙關都開始打起了架,畢竟神職人員裡能有特洛克那副身板的並不多見。
  一盞盞手提魔法燈和備用的珍稀手電筒正派發下來,導師們分區域,講解著緊急召集的原因:神殿有學員失蹤了,紅土神殿的海軍正在外執行任務,陸警的人手明顯不足,神殿必須做出行動,派出人手配合陸警去進行全島搜索!
  布魯菲德發現,阿穆一聽到是搜索任務,明顯大大鬆了口氣,連那顫抖不已的肩膀,也開始慢慢平伏了下來。

  原來,今日是海術系學員的探訪日,但有一位女學員竟遲遲未歸,本來事情尚未如此嚴重,畢竟親人重逢後而耽誤晚歸的事例,在神殿院史上也曾出現。
  但有漁民報告說附近海域出現海盜船,行駛方向很可能是本島,而那位女學員的家人今日也根本沒有登記進入紅土鎮,那問題就變得嚴重了,事實就很有可能變成:有一群失心瘋的海盜,或許補給出現問題,也或許是別的不知名原因,秘密登陸了紅土神殿所屬的島嶼,還脅持了一名神殿未來的女海術師。

  從山峰上往下看去,紅土鎮裡已燈火通明,鎮上的居民都自稱是神殿裡最忠誠的信徒,這時當然得配合神殿的行動,也大街小巷搜索著。他們對神職人員宣稱,連老鼠洞和螞蟻窩也絕不會放過。

  一條火龍自峰頂的神殿蔓延而下,布魯菲德也成為了其中的一部分。他跟隨著領導他們那個小組的導師,心想,難怪大多數神職人員對神殿有這麼深的歸屬感,一個女學員失蹤,整個神殿幾千人也跟著忙碌起來了,在這一點上面,神殿倒可以稱得上他們所宣稱的那份高度責任感,最起碼,此時他們用行動來證明對每一個信徒都將負上責任。
  女學員負責搜索神殿山峰範圍,而男學員的任務就艱巨多了,必須分成一個個小組,進入島嶼的另一側,山峰的另一邊,紅土鎮以外的範圍,那一片麥田種植區之中。

  風在耳邊狂嘯著不知名的海謠,暴雨毫無規則的從穹蒼俯衝而下,肆意攻擊著這群神的信徒。
  布魯菲德心裡感歎著,他本來正在一間溫暖的教室裡,渡過著一段難得溫馨的浪漫時光,這本應多麼美麗的夜晚,忽然就屬於這片漆黑,這片齊人高的,一路延伸到海邊的麥田。

  田地裡的小路濕滑泥濘,走在布魯菲德前面的一個高個子學員腳下一滑,差點就摔進右邊的水溝裡,泥漿濺了一身。
  這令高個子忍不住小聲抱怨:「實在槽糕透頂了……」
  領導他們的導師長了一對異常敏銳的耳朵,立馬就回過頭,盯著那高個子,怒喝道:「你的一位兄弟姐妹失蹤了,生死未卜,你卻因一點小小的困難就抱怨,白色女神的精神、神殿的精神,你都忘卻在腦後了嗎?」

  那高個子漲紅了臉,忙低頭懺悔道:「我有罪!」
  「……」
  這麼一來,本正準備低聲嘀咕幾句的學員都閉嘴了,整組人變得安靜老實起來。
  隨著整個大部隊深入麥田區,各組的成員漸漸分散,濃厚的密雲仍在紅土島嶼的上空聚而不散。布魯菲德打量著這樣的天色,心想這該死的雨恐怕一時三刻也不會停下來。

  四周全是呼喚那個女學員的聲音,布魯菲德十分懷疑這樣的做法是否有用,假如那個倒霉的女孩真在這片麥田里,這麼多人湧進來,就算昏迷過去也該被吵醒了,又何需大呼小叫呢?你們不見那些睡著了的田鼠也被驚醒了嗎,正四處逃竄呢……
  在田間小道的交岔口,布魯菲德他們那組和另一組遇上了,兩位導師低聲交流了幾句,接著交錯而過。布魯菲德發現他們這組更深入了,直往靠海的那邊走去。

  這下好了,就算一來一回,天就已經亮了!布魯菲德心裡是如此想的。
  因為精神力遠勝於常人的原因,他聽清了剛才兩位導師的交談。

  「那些該死的海盜到底在想什麼,以前不是遠遠避開我們神殿嗎?」
  「哼,恐怕又要發動一場神聖討伐,才可以令那群胡作非為的傢伙收起點脾氣。」

  「你說,會不會是西南那些野蠻人給予他們勇氣呢?」
  「你是指海盜和他們達成了什麼協定?嘿嘿,好了,這個話題不該深談,告一段落吧……」

  「……」
  布魯菲德琢磨著他們的對話,心裡不禁認同了不久前那個高個子的抱怨,實在糟糕透頂了……
  隱約已能聽到海浪拍打岩石的聲響,麥田也即將走到盡頭,布魯菲德明顯能感覺到身旁的阿穆輕輕鬆了口氣,這意味著他們的任務快告一段落了。

  不過遺憾的是,領導他們這組的導師除了擁有敏銳的聽覺,還擁有出色的嗅覺,他用力嗅了嗅鼻子,接著神色凝重的弓下了身,用魔法燈照看著泥濘小道旁的水渠。
  渠道和麥田之間,竟然有一小包麝香粉,這香粉是經過加工後的產物,香味極淡,除了芬芳優雅,還有一點點提神的功效,是紅土海域東南部卡利卡島的特產,神殿很多女學員喜歡使用。

  那導師神色凝重極了,沈聲說:「失蹤的女學員很可能來過這,說不定這就是她留給我們的線索。你們瞧,這裡還有一小塊院服裙角的布料!」
  跟在導師身後的學員忍不住低聲說:「導師先生,會不會是第二組的學員留下的?」

  這句話說得巧妙,倒是說中了不少人的心聲,如果這香包真是失蹤女學員留下的,那麼誰知道有什麼可怕的事發生在她身上了?再往下走的話,又將有什麼可怕的事情會發生在他們身上?但假如大家都一致認為,這香包是別組留下的,或者大家都很「聰明」的集體失明,那麼就大可以當作完成任務,走回頭路了。

  那位剛正的導師瞪了那學員一眼,微微有點動氣道:「小滑頭,你覺得會有第二組人路過這裡嗎?繼續前進,真相已經離我們不遠了!」
  末了那句,又是使用古神殿語,不過布魯菲德絲毫也感覺不到這種語言酷酷的魅力了--他為了逃避政治迫害才來到這裡,沒想到初來乍到,就有可能碰上另一種人身上的迫害。

  高個子像是鼓起了勇氣,低聲說:「導師先生,我們需要噴射煙花請求大伙支援嗎?」
  「暫時不需要,先別大驚小怪!」導師小心翼翼的拾起那香包放好,大步往前走去。

  布魯菲德明顯可以看到,跟在他身後眾人的步伐多了幾分沉重。
  快出麥田的岔路上,像獵犬般的導師又在其中一條路上發覺了香包,他興奮得再一次加快了腳步。

  與導師的熱心相比起來,學員們的情緒就低落多了,其中絕對包括布魯菲德,他一邊想,高貴的靈魂應當勇於去拯救一個有可能遇害的少女,但另一邊又想,對手很可能是一群凶悍的海盜啊,當生命都沒有保障的時侯,是不是應該先考慮保護自身呢……
  理所當然的,怯弱的一面迅速佔了上風。

  田道的盡頭是劣等石頭築成的堤壩,導師快步跑下了這坡度不小的堤壩。踏足沙灘上,極為冰寒的海風吹得靈魂也為之一顫。令這一組的成員們振奮的是,這片沙灘一目瞭然,並沒有什麼可疑事物。

  眼看離導師的距離比較遠了,阿穆忍不住低聲對布魯菲德說了句:「布魯菲德,該死的,我還做好了心理準備,會在這裡看到一艘飄揚著海盜旗幟的裝甲戰列艦呢!」
  這分明是心有餘悸的聲音,布魯菲德乾笑了兩聲,以掩飾心中的不安。

  因為導師仍像盡職的獵犬,用力的嗅著,弓下身不斷在沙灘上前進,大伙只能提著燈,盡量趕上他的腳步,在沙灘上踏出了一列列嶄新的腳印。
  「啊,又找到一個!我們的路沒錯!」導師異常興奮的從沙灘上拾起了一個香包。

  這令布魯菲德不得不暗歎,這倒霉的女學員她家是開麝香批發店的,隨身怎麼會帶這麼多香包在身呢?

  卻不知,難得探訪日下山一次,往往學員們剛下山,就會在市集裡買好山上同伴們拜託購買的物事,所以,探訪日裡下山的學員,身上一般都會攜帶著不少小雜物。
  沙灘的盡頭是一截凸出到海上的斷崖,就像一堵並不美觀的屏風,擋住了他們的去路,屏風丑雖陋,但完全符合組員們的審美情趣,這下好了,導師先生,你的猜想終於可以告一段落了!

  然而,這位導師的個性倒是堅韌得很,仍不死心,甚至不惜濕身,踏進海裡,沿著斷崖一路摸索過去。
  其餘的組員們呆了呆,一時間沒人跟上去,都站在海邊的沙灘上,任由起伏的波濤拍打著自己的腳。

  那個高個子又管不住自己的舌頭,低聲道:「我現在很有興趣知道那個失蹤的女孩到底是誰了?她一定和導師先生有著異常深厚的友誼,要不然他怎麼會如此拚命呢?」

  「你有罪!那種友誼說不定還不是我們可以拿來討論的……」另一個身開微胖的傢伙喃喃評價,嘴唇因為太冷而顫抖著,但仍盡力牽出一絲男人間會心的笑意。
  布魯菲德凝視著那個在暴雨寒風中仍不斷前進的身影,聆聽著這些污穢的猜測,忽然一陣慚愧。直覺告訴他,導師和那位失蹤的學員半點關係也沒有,但責任感和作為一個師者的尊嚴,卻令導師沒有失去前進的動力,哪怕線索已經斷了,但只要還有一分希望,也絕不放棄……

  布魯菲德想,這同樣是一個值得尊敬的靈魂,我應該給予他支援!
  這一刻,在所有人眼中都異常低調的布魯菲德,幹出了一件令他們大跌眼鏡的事--這位年輕人竟然也踏進了海裡,提著魔法燈,照耀向導師,給予對方充足的光芒。

  海水冰冷得就像一把把刺刀,從四面八方刺進布魯菲德的小腿,然後寒意再從小腿蔓延至全身,令布魯菲德自靈魂深處都打起了哆嗦,但他挺直了腰,告訴自己,勇敢和魯莽有時只是一線之差,但現在他所做的,是勇敢,而非魯莽。

  多一盞魔法燈的光芒看來真為導師帶來了運氣,他喜叫道:「找到了,這裡原來還有一條路!」

  只見斷崖的中段,竟然有一條小小的天然雨道,就像海神最淘氣的僕人在這座斷崖的下方鑿出的一個孔,不過可供行走的空間相當小,身形稍胖的人恐怕也只能側身才能通過,就算來到近處,也要落足眼力才能發覺它的存在。

  「感謝白色女神的庇佑!這裡也有一個麝香的香包!」擁有獵犬鼻子的導師從一塊凸出的岩石上拿起那小香包。
  他回過頭,對仍待在岸邊的眾人嚷道:「你們還站著幹什麼,都過來,都給我過來!」
  阿穆他們不敢違逆導師的意恩,只好也磨磨蹭蹭的走進了海水裡,淌著水步過來。

  那導師轉頭深深的看了布魯菲德一眼,難得現出一絲微笑,說:「好,你很好!」
  布魯菲德忙垂下頭,並不是因為謙虛,而是因為慚愧,他自己清楚的知道這份勇氣只是一時的,而且也不知道這份勇氣能維持多久。

  好不容易等所有人都來到甬道前,看著這大自然鬼斧神工般的一筆,大多數學員心裡都叫了聲「糟糕」,真正的線索,還真給他們掌握了。
  眼看導師又要一馬當先就深入探險,阿穆終於忍不住說道:「敬愛的導師,我們需要放出煙花了嗎?」

  導師思索了一下,沉吟道:「現在還不知道裡面是什麼情況,立即放煙花可能會打草驚蛇,留一個人守在外面,手持煙花,其餘人跟我進去,如果有不妥,外面的人就放煙花吧!嗯,你們誰願意留在外面?」

  布魯菲德心中一動,嘴唇一顫,卻未能發出任何聲音。只見周圍眾人表現得更是明顯,面面相覷,誰都想成為看風者,但誰也不敢輕易吭聲。假如甬道的背後什麼危險也沒有,主動留在外面就會成為日後神學院裡的笑話,成為日後祭司生涯裡的污點,最理想莫過於導師能親自指定一人,而那個人恰恰就是自己。

  不過最理想的情況並沒有出現,布魯菲德身邊的阿穆慢慢走前了一步,雙手交叉胸前,

  用顫抖的聲音說:「我願意留在外面,見機行事!」

  生與死的距離,往往就在一念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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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集 第六章

  走上甬道,明顯高上了一級,下面並非是沙子,而是堅硬的岩石,而且還是活動的,那個高個子沒有心理準備,一腳沒踩穩,差點就一頭扎進了海水裡。

  布魯菲德心裡立即暗暗有了判斷,這條甬道平常是堵上了,不過今天堵得不牢固,恰逢暴風雨,堵住甬道的岩石就被海浪給衝了下來……

  果然,踏過幾塊高低不一的岩石後,甬道又恢復了正常的高度,腳下的觸覺告訴布魯菲德,下面是沙子。證實了自己的猜想後,布魯菲德頓時有退回去和阿穆匯合的衝動。

  海神那位淘氣的僕從既然在這道斷崖下洞穿出一個小洞,就不會再拿石頭堵上,那麼想把這裡堵上的,肯定是人為的,而且是神殿勢力以外的人為,很可能還是對神殿帶有敵意的。這麼秘密的甬道後面,會是什麼?單憑一個六級祭司導師和幾個見習祭司,這樣冒失的舉動,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

  他不斷反覆猜想推算著,腳步立即緩了下來。相比起偉大的勇氣,保存自己的生命是不是更為重要呢?布魯菲德內心怯懦的一
面又開始佔了上風,只可惜他並不是走最後的那一個人。
  走在最後的組員從後面推了推他,低聲說:「喂,跟上了,這海水真冰,快點走吧……」

  甬道明顯呈一個往下的坡度,當走出甬道之外,海水足足來到布魯菲德齊腰的高度,個子稍矮的組員不得不舉起手來,以保持魔法燈的照明。

  暴雨中的漆黑令人心慌,走在布魯菲德前面的學員已經喃喃的念誦著某篇白色女神的教義。領頭的導師雖聽到了,但這次並沒有訓斥,他似乎從面前這片漆黑中感應到什麼,沿著斷崖的另一側,又往岸的方向走去。

  布魯菲德估計,他們足足走了有兩分多鐘,可見這一邊的海岸線遠比他們來的那邊的海岸線要深入得多。
  「瞧,你們瞧!」導師壓抑著情緒,低聲嚷道。

  只見遠處,整整有長長一列各式各樣的海盜船停泊在岸邊,至於有多少艘,一時間還真無法數得過來。
  那個高個子失聲驚呼:「老天,這裡是一個海盜基地!」
  「噤聲!你這個蠢才!」導師慌忙喝止了他。

  「……」
  布魯菲德默默打量著這裡的環境,頭上已經沒有了雨點,並非風雨停了,而是因為這一個基地竟是往紅土山峰裡凹了進去,恰恰是紅土神殿的背面。不過,就算真有哪個神職人員有閒情從峰上往下觀望,能看到的也僅僅是碧藍的海水;至於外面路過的船隻,看到的就是兩道屏風式的斷崖幾乎在海上握手;如果還有誰有這麼好的駕駛技術和驚人的好奇心,硬是從斷崖之間那條狹隘的水道進入看看,那麼裡面不怎麼好客的海盜們,大概也不會讓這些人生還了。

  至於這個看似特殊的地理環境,除了天然的因素,大概還是後天的人為居多。在石頭如此值錢的年代裡,這裡的石質雖然不怎麼樣,但勝在警衛力量不強,於是幾百年來各式各樣的冒險者、投機者在這裡挖呀挖呀,漸漸就成了現在這個模樣。

  看著頭頂那明顯有修築過的痕跡,另一個學員也忍不住顫聲評價:「這裡很可能是人們非法採礦給採出來的。」
  「聲量,都給我降低聲量!」導師也開始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是不是大過魯莽,看著遠處那一列烏燈黑火的海盜船,不禁猶豫了起來,說不定,這裡僅僅是海盜們的後備基地,那位失蹤的女學員已經離他們不遠了。

  布魯菲德忍耐著自腰間傳來的冰寒,終於低聲發言道:「導師先生,既然確定了位置,我們還是先撤離吧,放出煙花定位才是首要任務。無論這裡有多少海盜守衛,相信人數也遠在我們之上的。」
  最後那句話,很顯然的表明他看穿了導師的心思。

  導師猶豫了一會,才終於點頭道:「好吧,我們先退出去!」
  這句話令全體組員都輕輕鬆了口氣,不過,導師猶豫的時間未免太長了。
  雖然他猜對了這個地方確實是海盜的後備基地,防禦力量不強,雖然守衛甬道入口的海盜和負責警衛的幾個海盜以為這樣的暴風雨裡不會有人進入,都躲在船上喝酒,但並不代表這群亡命之徒連一點警覺意識都沒有的。

  一堵強光從最靠近他們的那條船上照射了過來,一把沙啞難聽的嗓子嚷道:「有入侵者,你們這群笨蛋!」
  砰砰幾下聲響,船上跳下了十幾條身影,落到船尾的兩條小舢板上,飛速就往布魯菲德他們劃來。

  「糟糕了,孩子們!快跑-」導師急聲喊道。
  其實不用他吩咐,人人都沒命的往來路跑回去,只可惜海水延緩了他們前進的速度,眼看那兩艘小舶板就像離弦的箭,破浪而來,隱約還能聽到海盜們的怒喝聲和笑聲。

  「該死的,肯定是粟米頭這個傻瓜沒把外面堵好,讓這些倒霉蛋給闖進來了!」

  「嘿嘿,為何你不檢討一下你自己擅離崗位呢?」
  「讓頭兒知道這事,我們的腦袋都得被他給擰下來……」
  「先別囉嗦,快點把他們解決了,希望只有他們發現了這條通道的存在……」
  「……」
  海盜們全然不把他們當一回事,擔心的似乎是除了他們,還有誰知道甬道的存在。大概在這幾個海盜們的眼裡,他們已經是死人了。

  這更是加重了這些稚氣學員們心頭上的陰影,只可惜越往前抱,水就越深,前進的阻力就越大。一個倒霉的傢伙倒下了,導師果然是位負責的祭司,趕緊回過身想拉住那個倒霉蛋,不過海盜的舢板已經趕到了,一柄鋒銳的大砍刀利索的掠過黑夜,銳芒一閃而過,那剛剛從水裡爬起來的倒霉蛋,還沒來得及把鼻子裡的水給嗆出來,大砍刀已經把他的腦袋給砍掉了。

  沒有什麼比淋漓的鮮血和血腥的死亡更具恐嚇力了,立即又有另一個倒霉蛋摔倒了,不過他的同伴們可管不了這麼多,立即就從他身旁跑過。

  跑在最前面的那高個子已經拉開了嗓門大喊:「阿穆,快點放煙花,救命啊--」
  按距離來推斷,阿穆就算耳朵不太好使,也該聽到這個大嗓門了,不過夜空仍是靜悄悄的,除了那持續不斷鑽出的雨點,其餘根本沒別的。

  布魯菲德心裡一涼,阿穆該不會是自己跑掉了吧?
  他回頭看去,導師已經留在後面殿後了,一位六級的祭司可以幹點什麼呢?白魔法裡可以用來攻擊的魔法實在太少太少了,而且大多還是高階的,這明顯超出了導師的能力範圍。他唯一可以使用的攻擊魔法僅僅是小光球,傳說中,這可是對付亡靈的好魔法,只可惜他的敵人是人類。

  第一枚小光球發出時還頗有震懾力的,將一個海盜硬生生給轟下了舶板。眾海盜大驚失色之際,那傢伙已從水裡重新爬起,胸前的衣衫全爛了,胸毛還被燒焦了一大片,不過除此之外,就什麼傷害也沒有了。

  布魯菲德暗叫差勁,導師的精神力太低了,如果他有特洛克那樣的八級水平,這個該死海盜的胸口就轟碎了。
  海盜們馬上回復了笑聲,笑聲裡充滿了嘲諷,也不知是嘲笑自己同伴的落水,還是嘲笑導師的虛張聲勢。

  他們的舢板保持速度直接從導師身邊劃過,這位值得尊敬的先生在他的腦袋被砍下了一半之前,可以做的僅僅是把另外兩個海盜也轟進海裡。
  身後的同伴一個接一個倒下了,濃烈的血腥味一陣陣撲進鼻子裡,布魯菲德根本來不及難過,心裡一慌,腳一滑,也不幸摔倒了,追得最近的那條舢板根本沒空理會布魯菲德,就從他摔倒的位置掠過,直往跑在前面的學員追去。

  布魯菲德剛從水裡爬起來,跟在後面的那條舢板就趕至了,一把明晃晃的砍刀已朝他腦袋劈去。布魯菲德早有了心理準備,趕緊一縮,又是一滑,再一次跌倒在水裡。
  船上的海盜們哈哈大笑了起來,其中一個傢伙回頭向被導師轟下水的同伴招呼道:「這傻瓜交給你們了。」

  接著,他又對前面大嚷:「追緊了,媽的,那高個子跑得還真快,別讓他成為活口了!」
  布魯菲德又一次爬起來時,一張獰笑著的臉已經湊到他跟前。布魯菲德正想退後,那人已經掐住了他的脖子,硬生生把他從海裡給提了起來,他的呼吸立即變得無比困難。
  那海盜朝往甬道跑去的另外兩個落水同伴笑道:「夥計,我最喜歡這樣掐人,他們死前的表情總是很精彩!」

  其中一個海盜笑嘻嘻回頭應了句:「多麼無聊的嗜好,難怪頭兒總說你變態。」
  呼吸越來越困難了,窒息中的布魯菲德雙腳用力的踢著,十腳有九腳是踢空的,就算有一腳踢在那變態海盜的身上,那力度也等於給他抓癢。

  眼看面前這張獰笑的臉變得越來越模糊,那些吃喝聲、腳步聲、雨聲變得越來越遙遠,布魯菲德翻了第一次白眼。
  不過,當他的目光稍稍清晰之際,忽然看到了海盜胸前那破碎的位置,他心裡近乎本能的大叫:這個小光球我也會啊,維斯特的筆記裡詳細介紹過這一個魔法!

  心裡如此想的時侯,布魯菲德口中已經飛速念誦起咒文。
  那個變態的海盜加緊了手上的力度,笑道:「小子,臨死前還向你們的神祈禱?沒用的,就算你們的神現在來到老子面前,老子也有把握先把你掐死!哈哈……」

  笑聲剛響起便戛然而止,一道極其亮麗的白光自布魯菲德雙手間一閃而過,一個碩大無比的光球自布魯菲德手中發出,無論形狀大小還是威力,都不可和剛才導師那枚光球同日而語,砰的一聲悶響,那海盜大概還沒搞懂發生了什麼,白魔法裡最低階的攻擊魔法,而且一般還是針對亡靈使用的魔法,就把他給轟得四分五裂。

  鮮血飛濺得布魯菲德一身都是,不過他根本沒機會抱怨什麼,又撲通一下重新跌回進海裡,沖洗掉了這罪惡的污穢。
  布魯菲德不無狼狽的再次從海裡爬起,大口的呼吸著,不過馬上又變成了急促的咳嗽,鼻子裡噴出了大量海水,剛才危急時全力發動精神力,使用的又是他並不熟悉的白魔法,此時除了長時間窒息過後的難受,還有精神力過度耗費的頭暈眼花。

  身後漸漸遠去的人聲又重新清晰,看情形,那跑步速度非比一般的高個子最後還是難逃他們的魔爪,布魯菲德趕緊往岸上跑去,慌不擇路,也不管那麼多,通直就跑上了第一條船,他現在急需的是坐下來恢復精神力。

  當他登登的踏上了甲板,迎面而來的冷風才令他頭腦稍稍回復一點清晰,他想,糟糕,我衣服上滴下的水跡會暴露我的行蹤!
  他忙手忙腳亂的把身上那套學員祭司院服給脫了下來,一絲不掛的他立即打了幾個哆嗦,但他命令自己不能就這麼停下來,大步跑向甲板下一層的方向,估計身上的水珠已經甩下了大半,才折返往回跑,沿著船與船之間的跳板,來到第二條船。

  他本想繼續沿著跳板跑向下一條船上去,但第四條船的方向正亮著燈,隱約聽到那邊有把粗嗓子低嚷道:「葛魯他們搞什麼鬼,這麼冷的天還搞這麼多事出來……」
  另一把嗓子應道:「都叫他們別動紅土鎮裡的人,這回還抓了個神殿的預備成員,還不捅馬蜂窩了。」

  聆聽著這樣的交談聲,布魯菲德腳步頓了頓,最後只能改變方向,選擇往第二條船的樓梯方向跑去,他們的對話仍在繼續著。
  「嘿嘿,不過話說回來,這小娘們還挺水靈的,怪不得他們動手了……」
  「別動歪念頭了,他們第四組抓來打算送給頭兒當生日禮物的,葛魯自己都不敢碰呢!」

  「對呀,頭兒的生日快到了,我們七組打算送什麼?」
  「讓獨眼煩惱去,我們做小的,笑得熱情點就是。嘿,今夜捅出這麼大漏子,我們得慶幸不是咱們值班,頭兒回來有好戲看了……」
  「不過獨眼叫我們裝睡不要去幫忙,是不是有點過了……」
  「他們能搞定,你愁什麼……」

  聲音越來越小了,布魯菲德知道自己的精神力越來越弱,聽力已經開始飛速下降了,但他硬咬著牙,一路跑到船樓的頂層。按理說,這是一條船最尊貴的人的居所,等會那群海盜真搜索起來,這裡肯定是最後的選擇,因為他們會有所顧忌。

  不幸的是,頂層房間裡隱約映出微弱的光芒,這個程度的光芒說明裡面的壁爐很可能正燃著,但布魯菲德管不了這麼多了,他心想,大不了把剩餘那絲精神力也耗了,把這房間裡的海盜馬上殺死!

  他往門上推去,幸運的是,房間的門僅僅是虛掩,更幸運的是,裡面並沒有魁梧的海盜,床上躺著的是一名少女,手腳被捆綁住了,嘴巴還被纏上了白布,她見布魯菲德進來,頓時瞪大了眼睛,嘴巴嗚嗚的哼了起來,幸好可以發出的聲音並不大。

  布魯菲德鬆了口氣,原來他和被劫持的那名女學員碰上了,只可惜他這個拯救人員現在正自身難保,他連忙擺擺手,表示自己並沒有惡意,急聲道:「我是來救你的,不過其他組員和導師都死了……」

  但那女學員飛快地轉開了臉,似乎是不忍再看。
  布魯菲德這才意識到,自己現在是一絲不掛,他忙說聲「抱歉」,回身把門關好,辨清衣櫥的位置,迅速走過去,隨便抽出一件衣服披上,才快步走到床前,解開女學員的繩索和撕開她嘴上的白布。

  「原來是你!」當布魯菲德認清對方時,才發現她竟然就是今日在餐廳外見過的那個氣質異常清麗動人的女子。
  「我也認出你了!」少女強顏一笑,眼角尚有未干的淚痕,她的聲音很輕很柔,就如她容貌一般動人。

  布魯菲德此時卻無心欣賞,一見她活動手腳,忙道:「盡量不要動那些繩索,假如他們真搜到這裡,你還得由得繩索虛綁著,假裝我從未出現過。」

  他揉了揉疲憊的眉心,走到壁爐旁坐下,溫熱的氣息能幫助他加快回復精神力的速度。
  「就你一人進來嗎?你剛才說其他人和導師死了,又是怎麼回事呢?」少女疑惑的注視著布魯菲德。

  布魯菲德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將今夜發生的一切迅速說了一遍,輕描淡寫就隱瞞了自己的精神力強度,同時側耳聆聽,在第一條船那邊,那群混蛋海盜正罵咧咧的忙碌開了。
  「……蠻牛竟然被炸成了幾截,還要我們從他手上的紋身才把他給認出來,這……這太變態了吧!」
  「他說不定還喜歡這個下場……不過葛魯老大說有強烈的光明氣息,是不是有光明魔法的大師級人物潛進來了?」

  「我們紅土海域會有大師級的人物?別開玩笑了,這裡可是我們海盜和野蠻人的天下啊,十有八九是那個小子身上藏有什麼光明卷軸或者護身符之類的玩意……喂,下面的,搜到沒有?」
  「要不要找七組那群傢伙幫忙,他們反正也閒得很……」
  「別求他們,那小子跑不了,外面的甬道已重新封好,海在那裡看著……」

  「……」
  該死的!布魯菲德心裡不禁咒罵著這群海盜。
  少女聽完他的陳述,用力抿了抿唇,難過的垂首道:「海神,請庇護無辜死去的英靈吧!」

  又是一句布魯菲德聽不懂的古神殿語,他覺得在這樣的非常環境下,有必要相互認識一下,他說:「我叫布魯菲德,你呢?」
  「蕾尼.伊格。」

  布魯菲德心想,很好,又是一個有姓氏的貴族人物,不像我這樣的賤民自我介紹時只有名字,但他覺得這個時間不宜多作感想,又問:「嗯,蕾尼小姐,你海術多少級了?」

  「三級。」蕾尼回答這個問題時,聲音裡自然而然染上一絲自豪,對於一個三年級的學員來講,這是一個准天才的成績。
  布魯菲德卻搖了搖頭,說:「那只好等我回復過來了。」

  蕾尼眨了眨她那雙美麗的眼睛,疑惑道:「你想幹什麼?」
  布魯菲德十指岔開,靠向壁爐,沈聲道:「出口已經被堵住了,必要時,我們自己把這條船開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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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集 第七章

  「就我們兩個人?」蕾尼驚訝得稍稍提高了聲量,她的驚訝不無道理,像這種大型改裝戰艦,沒有三、四十人,休想把它正常開動。

  「對,就我們兩個人,所以我才問你海術幾級。」布魯菲德如此說著。
  蕾尼不禁凝神打量起布魯菲德,看得目不轉睛。

  布魯菲德卻轉開了臉,心裡想,我在這個美麗少女心目中的形像一定是高大了起來,畢竟我單槍匹馬進入魔窟來救她,還提出了這麼驚人的建議,她的芳心一定被震撼了。唉,不過在生死存亡的時刻,這份虛榮又豈能讓我自喜呢?

  自我感覺良好的布魯菲德卻沒料到,蕾尼心裡想的是,噢,這是怎樣的一個瘋子呢?單憑他一個預備祭司和我一個三級海術師,竟然就想把船開出去!就算我勉強使用馭船術,那麼以這樣的速靂~海盜肯定能追上來,說不定還要用大炮轟我們,到時這位小祭司先生能幹點什麼呢?施放他最初級的治療術為我療傷嗎?對了,聽說他還是昨天才進入神學院的,說不定連最初級的治療術都還尚未學會……

  布魯菲德等身子恢復正常溫度,馬上迅速將衣服穿好,因為這套衣服對於他的體形來說,實在太過寬大,他不得不把褲腳給捲起來,接著,他側耳聽了聽,發覺海盜們已經往他們這條船搜了過來。
  布魯菲德權衡了一下,還是決定穩妥一點,便對蕾尼說:「蕾尼小姐,等我精神力恢復正常後,我們再作出反擊!現在,請你重新躺下,我讓繩子回復原狀,當然,這次僅僅是虛綁。」

  蕾尼按照布魯菲德所說的去做了,在她看來,神殿的救援應該很快就會來到,先穩住那群殺人如麻的海盜,要比布魯菲德先前提出的那個方法,要穩妥多了。

  布魯菲德佈置好一切後,甚至還有時間到壁爐旁將椅子擺放回原位,然後還好整以暇的倒了杯水,一口喝乾,聽見聲音開始往這裡逼近了,他才小心翼翼的躲進了衣櫥裡,進去前還不忘對蕾尼笑了笑。
  這時,蕾尼也聽見了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不禁暗想,這個大膽的瘋子時間算得真準!他一點都不擔心海盜們隱匿起腳步聲,然後提前上來嗎?

  門被推開了。
  一把難聽的嗓子說:「葛魯老大,你的房間到了,要搜嗎?」
  葛魯卻沒有回答他,直接大步走到床前,撕開蕾尼嘴上的白布,笑道:「美人兒,有人進過來嗎?」

  蕾尼立即急聲回答:「罪人,海神將懲罰你,神殿將嚴懲你……」
  話沒說完,她的嘴巴重新被封起來了,葛魯獰笑道:「真恨不得立即將你就地正法,看神殿怎麼罩著你!」

  先前那難聽的嗓子又重複道:「葛魯老大,要搜一下嗎?」
  葛魯環視了房間一圈,搖頭道:「一切都沒被動過,那小子慌慌張張的躲著我們,怎麼可能做到這樣滴水不漏?」
  蕾尼不禁用眼角偷偷瞥了衣櫥的方向一眼,沒想到布魯菲德竟能得到海盜這樣的高度評價。

  葛魯正要往外走去,難聽的嗓子卻道:「葛魯老大,請等等!」
  「怎麼?」葛魯停下了腳步。
  那難聽的嗓子接著道:「葛魯老大,頭兒隨時都有可能回來,到時你打算如何報告處理此事?」

  「這確實叫人頭疼,誰叫今夜是我們四組值班呢?嘿嘿,盡量處理得乾手淨腳一點,能瞞過頭兒自然最好!」那人看來是葛魯的親信,葛魯直接就說出心裡的打算。
  「有神殿的人闖進來這麼大一件事,很難瞞過頭兒的,但……我們可以隱瞞住入侵者的動機?」
  葛魯盯著那人,沈聲道:「老么,你的意思是?」

  「把這個女的殺了,那些神殿入侵者的動機就變成偶然性了!讓頭兒知道神殿的人是為了搜索這個女的而發現我們基地,那我們四組的人恐怕都得完蛋!」那叫老么的海盜壓低嗓子向葛魯建議著。

  葛魯摸著下巴的鬍鬚渣子,沈聲說:「那頭兒的生日禮物……」
  老么忙接上道:「葛魯老大,小命要緊,生日禮物可以再想辦法!」
  聽著葛魯明顯意動,蕾尼的瞳孔頓時為之收縮,目光瞥向衣櫥,布魯菲德卻無聲無息。

  她腦筋急忙轉動開了,搜索腦海,等會緊急時有哪個海術可以用來應急,遺憾的是,低階海術裡,用於陸上攻擊的海術一個都沒有。
  葛魯打量了一下驚恐的蕾尼,仍在猶豫,又道:「七組今夜也在,他們那邊怎麼辦?要知道獨眼素來跟我不和。」

  老么早已經準備好答案:「葛魯老大,你和獨眼之所以不和,還不是因為去年你分到了那枚紫珍珠,只要把紫珍珠送給他,他定可以幫忙隱瞞……」

  老么見葛魯仍在猶豫,不禁加重語氣道:「要獨眼隱瞞有入侵者進來一事,肯定是不現實,因為動靜太大了!但給他好處,要他隱瞞曾劫持一個女人回來,想必他會答應的。葛魯老大,這可是事關我們四組存亡呀……」

  葛魯終於被說服了,點頭道:「好吧,可惜了這件漂亮的禮物!」
  他把頭轉向了蕾尼,走了過去,獰笑道:「小妞,別怪我!不過在你臨死前,我一定會讓你成為一個完整的女人,讓你不至於太過遺憾的。」

  老么嚥了一下口水,深知葛魯的脾性,也不敢催促,只是說:「葛魯老大,我到外面給你看風了。」
  衣櫥裡的布魯菲德正考慮著該如何同時對付兩個人,這下好了,房間裡只剩下一個正在脫衣服的葛魯。

  蕾尼掙脫虛綁著的繩子,準備拚死反抗時,一個小光球閃電而至,砰一下砸在葛魯的腦袋上,頓時像石頭砸中西瓜,葛魯老大尚未從淫穢的思想前奏裡解放出來,就已經到死神那報到去了。

  鮮血和腦漿四處飛濺,貴族出身的蕾尼何曾見過這麼血腥的場面,「啊」一聲就尖叫了出來,不過她慌忙又捂緊自己的嘴巴。
  布魯菲德暗暗自責, 還是沒掌握好精神力的尺度,不過原來小光球這個白魔法,並不需要太多的精神力就可以有相當大的殺傷力,看來是先前那位可敬的導師誤導他了。

  老么才剛出門外把煙點燃,身後就傳來這樣的響聲,機警的他也管不了是否冒犯,一皺眉轉身就推門而入,方看清楚自是老大的無頭屍體,一道光球已閃電射至。這回布魯菲德釋放的精神力更少了,但卻造成更噁心的場面,僅僅把老么的腦袋轟掉了半截,剩餘的半截血肉模糊的倒在房間的木板上。

  蕾尼再也忍受不住,扭過頭就在床前吐了,驚恐過後才開始想,這個瘋子不是昨天才入學嗎?為何白魔法的水平竟如此之高……
  眼前的血腥畫面也令布魯菲德稍感不適,但他趕緊鼓舞自己,在托瑪納,更血腥的自己也見識過了。

  他無暇顧及蕾尼的感受了,甲板方向已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看來這麼大的動作,已經引起其他海盜們的注意。
  「蕾尼小姐,如果你已經吐完了的話,請下床跟我來吧!」布魯菲德蹲下身,將葛魯那把短腰刀系到腰上,他不求用來傷敵,只求能令敵人稍稍忌憚,近身的時間只要稍慢一秒半秒,那麼他這個遠端攻擊者,就能多一分生存的機會。

  蕾尼心中納悶了一下,他剛剛才殺完人,為何可以如此冷靜呢?但她還是聽從布魯菲德的吩咐,立即下了床,摀住嘴巴和鼻子,貼著腳小心翼翼地繞過腳下的屍體。

  布魯菲德已站在門邊,回頭不耐煩的看了她一眼,悶哼一聲,卻忍住沒有出言譏諷。

  然而,蕾尼還是立即感覺到了布魯菲德的不滿,忙加快腳步,但濃烈的血腥令她再一次湧起嘔吐感,尤其那具死得最噁心的屍體就近在咫尺,她腦袋暈眩了一下,腳一軟,當她再重新振作起來,發現自己的腳正好踩在老么那半截血淋淋的腦袋上,粘乎乎的腦漿粘了她一腳,可憐的蕾尼再次尖叫了起來,情難自控得就像瘋了一樣。

  布魯菲德實在沒好氣,擔心這位貴族大小姐得蹲下身去清理自己的鞋子,趕緊一把牽住了她的手,將她拉出那片血肉的泥濘。
  誰知道蕾尼身上竟然連半點力氣都沒有了,整個人順勢倒入了布魯菲德的懷裡。入鼻的幽香令布魯菲德心神微微一蕩,但他立即恢復清醒,將蕾尼重新扶好站直。

  布魯菲德沈聲道:「蕾尼小姐,請相信,如果我們跑不掉的話,我保證我們一定死得比他們難看!所以,請你振作起來!」
  樓梯的方向已經跑來了第一個海盜,明晃晃的刀子鏘的抽出來,先聲奪人,遠遠就開始吆喝。

  布魯菲德知道這群刀口上過日子的亡命之徒,對血腥味最為敏感,這裡的血腥味會迅速把他們都吸引過來。

  他飛速念誦起咒語,仍是少光球,不過他這次發動的精神力太小了,竟然僅僅是把那傢伙轟倒,轟得他臉上血肉模糊一片。那傢伙倒在地上,半死不活,甚至痛哼也只能是嗚嗚聲,因為他的嘴巴被光球給轟爛了,眼看他扭曲著身體,正拼老命想爬起來。而他身後又有另一個海盜趕至,並迅速越過他。

  那傢伙倒忠心得很,第一時間先是沖房間的方向叫著:「葛魯老大,你沒事吧?」
  眼看這張醜臉越來越近,布魯菲德這位實戰經驗少得可憐的預備祭司,慌亂中念錯了兩個音節,第二光球射出去了,但光球明顯色澤黯淡、威力大減,幸好他這次加大了精神力,轟得那傢伙整個倒飛了回去,連帶撞跌了正跑上樓梯的另外三個海盜。

  這時,身後的遠處傳來了叫喊聲:「四組的,你們搞什麼呀,又吼又叫的,幾隻小貓小狗進來也讓你們弄這麼久嗎?」
  一個剛剛從下層跑上甲板的海盜,恰恰看到幾個同伴從船樓頂上倒飛了下來,砰砰幾聲重重跌在甲板上,生死不明,他心裡一慌,立即沖那邊喊:「七組的,快來幫忙,出大事了!」

  布魯菲德又打掉了幾個衝上來的海盜後,漸漸摸索到一點這個實用小魔法的竅門,樓梯的方向也終於沒有了敵人的蹤影。
  他還沒來得及鬆口氣,身後的遠處已傳來了轟轟的腳步聲,布魯菲德忙回頭望去,只見十幾條大漢正操著傢伙,隆隆的從第七船那邊跑過來。

  布魯菲德心想,我的精神力不足以把他們殺光!接著,他心裡又為自己的想法而感到震驚,在危難間,我也變得草營人命了嗎?但他趕緊又寬慰自己,他僅僅是在自衛,而且殺的都是些十惡不赦的海盜,並沒有令自己高貴的靈魂蒙羞啊……

  內心複雜的少年如此思考著的時侯,嘴巴卻從沒有停止過念誦咒文,又是一個光球砸出去了,目標是第二條船和第三條船之間的跳板,但遠距離的準度,布魯菲德實在瞄得太差勁了,僅僅把第三條船邊緣的甲板轟出了一個大洞,不過足夠讓本來氣勢洶洶的七組稍停了腳步。

  只聽他們當中一個戴著獨眼罩的傢伙喊道:「弟兄們小心了,對方是個魔法師,近身把他的腦袋剁掉!」

  一旁的蕾尼看呆了眼,什麼魔法師?這是白魔法裡最低階的攻擊魔法,但長老說過,白魔法是光明的魔法,在其領域裡一旦涉及攻擊,精神力耗費是相當驚人的,這個布魯菲德前前後後發送多少枚小光球了。而且其威力都不遜於高階魔法,這得要多少精神力支援啊?假如真讓這個精神力可怕的傢伙學習魔法,或者海術,那將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啊……

  眼看海盜們就要踏上跳板,布魯菲德把念到一半的咒文停了下來,暗罵自己糊塗,那個位置離海水這麼近,當然是使用自己擅長的海術了。
  一道水柱毫無徵兆的從海面衝擊而士,足有十多米高,恰恰打在兩條船之間的跳板上,那跳板發出清脆響聲,一分為二,那些尚跑在跳板上的海盜大呼小叫著,全部撲通掉進了海裡。

  獨眼又吼:「干,對方還有海術師,兄弟們快下船,從岸那邊繞過去!」
  「獨眼老大,對方到底來多少人了?」
  「整個神殿來了都得給我頂住!」

  「……」
  兩個威力強勁的法術過後,海盜們的心被震懾住了,連匆忙中的對話也是人心惶惶。
  蕾尼這回是徹底呆住了,甚至連先前的血腥都拋到了腦後,布魯菲德剛才使用的是她最為熟悉的海術,而且還是低階海術裡的「控水」。

  能牽引出海水,她自問能做到,但要海水成柱,而且力度和高度都把握得如此精確,做到這樣的話,他們那位七級導師示範時,恐怕也遠遠不如……
  布魯菲德一牽她的手,沈聲道:「蕾尼小姐,別發呆了,我的精神力快耗光了!我們到駕駛室去!」

  蕾尼被他拉扯得踉蹌了幾步,才恢復正常,接著她才意識到,面前這位名叫布魯菲德的怪物先生,說不定是整個紅土神殿裡最強的海術師。
  布魯菲德在托瑪納訓練營裡曾專門花時間研究過船隻,這種大型戰艦的駕駛室往往在三層的前端,一路拉著蕾尼跑來,順便把船上剩餘的幾個海盜也幹掉了,這回葛魯老大的四組算是徹底除名了。

  布魯菲德握著方向盤的舵輪,急喘著氣,對蕾尼說:「蕾尼小姐,準備好航行術或馭船術,我會用人力來幫助你,以保證前進方向的正確。
  「但是,船隻現在被起碼六條粗繩給綁住了,我們還得起錨……」

  話未說完,她就閉嘴了,布魯菲德嘴巴喃喃念誦著什麼,接著蔚藍的光芒自他雙手一閃而過,整條船立即晃動了一下,搖搖晃晃的脫離出陸地的束縛,往外飄去。
  「起錨」,高階海術裡最難掌握的一種!蕾尼如此判斷的時侯,震驚中的她嘴裡也跟著喃喃的念誦起馭船術。

  如果現在有一面鏡子的話,布魯菲德一定能發現自己臉色慘白,比死人好不了多少,整晚通宵達旦的搜索,外加多次錯誤使用精神力,他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但他硬撐著,扶著舵輪沒讓自己倒下來,他告訴合己,他還有遠大的目標尚未實現,他身體裡那堅定的意志將支撐他渡過這一個難關。

  剛跑到岸邊的海盜們不禁都呆了呆,獨眼更是喃喃道:「自動起貓了,這是什麼鬼海術呀?恐怕連佛朗也不會這個……」
  佛朗是他們這個海盜團裡的海術師。
  獨眼身邊的爪牙顫聲道:「獨眼老大,這回怎麼辦?老大回來,恐怕得把我們活宰掉了!」

  獨眼這才反應過來,大聲急喝道:「弟兄們,上舶板,追上去,別讓他們給跑了!」
  這時,戰艦慢悠悠的往前動起來了,蕾尼雙手間的淺藍色光球正不斷擴大著,但對於她這樣一位三級海術師而言,這個中階海術使用起來還是太勉強了,她的嬌軀也隨著魔力的增強而顫動著,猶如狂風暴雨中一枚弱小的花蕾。

  布魯菲德此刻卻沒有絲毫憐香惜玉的情懷,他轉動著舵輪,口中盼咐道:「蕾尼小姐,加強,加強精神力!」
  然而,蕾尼手中那淺藍光球的增長速度卻越來越慢了,布魯菲德何嘗不知道用一個三級海術師的精神力作為一艘大型戰艦的動力,有點強人所難,但蕾尼堅持不下去,他們都得完蛋。

  他勉力往左一靠,靠到窗台上往後看去,只見獨眼正指揮著手下,玩命的劃著舶板追上來,他們手中的繩索和鉤子都準備好了,一旦讓他們靠近,這群該死的海盜就能借此登船。
  布魯菲德一屁股坐倒在地,閉上了眼睛,沈聲道:「蕾尼小姐,你來控船,我要冥想。」

  這個時侯當然不是冥想的好時間,但布魯菲德別無他法,以蕾尼的精神力,根本不足以支撐這艘船隻航行多遠。

  船稍稍加速了少許,但離期望中的速度還相差甚遠,要蕾尼保證船隻前進動力的同時,還得保證前進的方向,這對於她來說實在是難上加難,所以戰艦的航線甚是詭異,忽左忽右,飄忽不定。
  獨眼趕緊借此來鼓舞手下:「兄弟們,那個海術師精神力耗盡了,你們瞧,後繼無力了……」

  海盜們更是連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了,獨眼更是使勁的鼓舞著,不過說著說著,他的聲音停下了。

  那眼看越來越慢,近乎停下的戰艦,忽然像發了瘋一樣,猛地像一支離弦的箭,忽然提速,射了出去,眼看就要撞上左側斷崖,差之毫釐間,卻神奇的一個拐彎,然後就這麼貼著另一側的屏風斷崖,滑行了出去,到了那個狹隘的出海口,又是一個匪夷所思的轉彎,直出大海,實在難以想像笨拙的巨型戰艦也能有這麼靈活的時候。

  眾海盜徹底傻眼了。
  好一會後,其中一個海盜才好不容易擠出一句:「獨眼老大,是海神在展示神跡嗎?」

  「那最好請他老人家把神跡再展示一次,因為我看我們也該準備跑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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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集 第八章

  蕾尼早已累得坐倒在地,布魯菲德卻在亢奮之中,他還是第一次使用航行術這樣的高階海術來駕御如此龐然大物,這樣的情緒多少為疲憊至極點的他添加上動力,戰艦正在他的操控下,在大海上乘風破浪。

  看著布魯菲德雙手間那蔚藍的光球,每一次搖擺都能令戰艦走上正確的航道,蕾尼不由得讚歎道:「布魯菲德,我得承認,你是我見過最厲害的海術師。你今年到底多大了?」

  相傳大海最東面的盡頭住著一群世外人,他們擁有一種秘法,可以讓老頭子看起來仍如青春少年。蕾尼已經開始懷疑,布魯菲德是否用那種秘法改變了他的真實樣貌,要不然以他外貌表現出來的年紀,怎麼可能擁有這麼高超的精神力。

  「問男子年齡同樣是不禮貌的,呵呵!」儘管外面的暴雨仍在繼續,海風仍是冰寒凌厲,但布魯菲德的心情好多了,他說完這句仍不忘補充:「對了,請為我保守這個秘密--我會海術,還有我的精神力。」

  「為什麼呢?你的精神力可是神殿和大海的一筆重要財富呀!它將為你帶來無窮的榮耀,還會為你在神殿裡佔有一個重要的位置。」蕾尼不解的仰視著布魯菲德。

  布魯菲德心想,小丫頭你懂什麼,我現在處境尷尬,一切都得盡量的低調,這也是來自特洛克的最大警告。誰知道托瑪納的法考爾金風暴正演變成什麼樣子了,會不會涉及到我身上?神殿恐怕也不會為我得罪這個龐大的家族,無論我在海術領域多麼強大,也不可能一個人去對抗來自托瑪納無窮無盡的戰艦。我的實力不容置疑,隨時都可以公開,但要選擇適當的時侯,只有在適當的時侯,獲得的一切才是真實的。

  他心裡如此想,口中卻是回答:「這是我的請求,至於原因,日後我會向你慢慢解釋!」
  提到「日後」,不知為何,蕾尼覺得自己的臉有點紅了,這位年輕而強大的海術師如此說的時侯,是不是代表著某種暗示呢?他雖然有點無禮,但單槍匹馬將自己從海盜手中救出,卻是實情。而且,他的無禮與神學院裡那一張張永遠都裝得彬彬有禮的虛偽臉孔也形成了鮮明對比,這個人是與眾不同的,他是我生平所見過最天才的海術師。

  而布魯菲德內心的想法呢?他對蕾尼的好感僅僅停留在最初見面的階段,美麗、有氣質、清秀動人,不過也僅此而已,她遇到變故時的笨拙倒是給布魯菲德留下深刻印象,這份好感甚至此時已經打上了折扣,他現在已經開始思考如何說一個完美的謊言,去解釋過去一個小時裡所發生的一切。

  蕾尼覺得氣氛有點暖昧的沉悶,於是說:「發生這麼大的事,如果你不想暴露你……你的事情,那該如何向神殿解說呢?」
  布魯菲德又想了一會,才開始將自己構思出來的「真相」說了一遍。在這個「真相」裡,他變得不再重要,但也不顯得太過卑微,扮演主角的是一位俠盜式的海術師,是那位海術師將他和蕾尼救出了危難中的深淵,又飄然離去。

  他把所有細節都講得非常詳細,好像這一切都是真的發生過。蕾尼答應了他的請求,同意了這個說法,對於一名海術師而言,為友人說一個謊言,並沒有觸及他們的道德底線,但她想,布魯菲德同時還作為一個祭司,對於一名道德高尚的祭司而言,竟然可以這麼快就構思出一個接近完美的謊言,是不是有點那個了呢……

  天已開始朦朦發亮,層層的濃雲翻滾成團地往西北方捲去,太陽的光芒為它們染上了一層金色的邊緣,雨勢開始變小了,風裡的濕氣降低了許多,海上的能見度大大提高。
  蕾尼往四周眺望時,喜叫道:「紅土海軍的戰船!他們看到我們了,布魯菲德,我們真正脫險了,減速!」

  布魯菲德非但沒有減速,還為船隻加了一個庇護術,點點螢光包圍了他們的船,那在海軍的眼裡,他們就在海上憑空消失了。
  布魯菲德暗哼一聲,如果讓海軍登船了,如何去解釋那位憑空虛構出來的「高強海術師」呢?不過,他也懶得向蕾尼解釋太多,按照自己的原計劃,在離紅土碼頭差不多半里距離的時侯,讓船泊岸了。但他又擔心平安泊岸的話,那顯示出海術可能太強了,而且也無法引人注意,所以他讓半隻船鏟上了沙灘,製造出足夠響亮的聲音。

  那麼接下來的一切,都順理成章了。
  聆聽到巨響後,淳樸且好奇的紅土鎮民趕過來了,治安管理隊趕過來了,神殿仍在搜索中的導師、學員們也趕過來了。

  在這過程裡,布魯菲德發覺,蕾尼顯得還算鎮定,串通好的謊言裡,她滴水不漏,於是布魯菲德想,或許先前還太過小看她了,她擁有不少缺點,但總的來說,還是一個相當漂亮而且精緻的花瓶。

  忽然間,他腦海裡湧起了這樣一個念頭,這個花瓶說不定能令日後平淡的日子多一些趣味……有些情感總是來得如此突然!但緊接著,他被自己這個念頭嚇了一跳,他對自己說,你一定是瘋了,都什麼時侯了,現在又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況下,先把自己那一部分戲份表演好吧……

  於是,在治安官的詢問下,在神學院裡的導師和學員們的注視下,布魯菲德開始講述起他這個非凡夜晚的經歷。開始時他還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緒,但說到他們那一組其餘組員的慘死,他淚流滿面,泣不成聲,聽眾們都為之動容。托瑪納訓練營裡的演講訓練,布魯菲德也從未如此淋漓盡致的發揮過,至於那傷感的淚水,倒有一半是真的,不過悼念的僅僅是那位值得尊敬的導師先生。

  出於對未來多一分把握的考慮,他沒有揭發臨陣逃脫的阿穆,僅僅是說,導師發現煙花濕了,無法發送出準確信號,所以讓阿穆跑回去報信。

  布魯菲德想,就算不能因此而贏得此人的友誼,但也能把握住此人的把柄。阿穆是一個八面玲瓏的人,對自己會有好處的,與其憎惡他犯下的罪惡,倒不如利用他日後的表現。

  蕾尼,她遠遠做不到布魯菲德那樣聲淚俱下,但一些凶險的場景,她輕柔的聲音還是很能打動聽眾們。
  總的來說,人們相信了這兩個年輕學員所說的話,神學院裡罕有出現謊言,而且單憑他們兩個確實沒什麼可能逃出海盜基地,這是他們選擇信任的最大理由。

  蕾尼偷偷觀察著布魯菲德,原本的好感忽然間變得蕩然無存,她心裡甚至暗暗起了強烈的反感,準確來說,是鄙視。這個男子,不久前異常漠然的對自己述說著其餘人死亡的過程,不帶任何感情,但這一刻,他竟然可以說得如此動情、如此動聽,真是虛偽!冷漠並不可怕,或者冷血也可以容忍,但故意粉飾的痛心面孔,虛假的淚水,內心涼薄,外表卻難過的抽噎,這真是一項難以容忍的罪行,真沒想到我竟然願意陪他一起說謊!但開了頭,蕾尼還是堅持把屬於自己的那一部分謊言給說下去。

  看著布魯菲德不時看向自己的灼熱目光,蕾尼暗歎著,天啊,我竟然曾經對這樣一個虛偽而充滿野心的男子打開過心扉、有過好感,想起來也覺得是件可恥的事情。

  其實她有點誤會布魯菲德了,先前對她述說過程的漠然,那是環境所導致的。

  不過,布魯菲德理所當然的認為,蕾尼這位罕見美人已經愛上自己了,他甚至已經開始有點欣喜,一個具有人格魅力者無論去到哪裡,都不會缺乏愛情,儘管這只是一個美麗的花瓶,但它看起來足夠美妙,那就足夠了。

  他甚至已經在憧憬借此可以擺脫過往那些給他留下陰影的感情,恐怕也只有布魯菲德這樣的人,才可以在這樣的場面下,仍能對未來浮想聯翩。
  無論如何,這一關,他算是跨過了。

  一天後,那個秘密的海盜基地徹底被搗毀了,那是一個名為「午夜伯爵」海盜團的秘密基地,海軍們笑得眼睛變成一條細縫。毫無疑問,這是一宗罕有的大案子,他們收穫了超過十艘完整的大型戰艦,還有大量物資、一個小型的金庫……這些收穫足夠令他們陞遷,大概不久就可以離開紅土海域這個鬼地方了。
  紅土神殿呢?他們為死者舉辦了盛大的悼念儀式,將他們的死亡視作為神聖事業而犧牲,甚至將他們每一個人的名字都刻在了光輝聖堂的賢人壁上,與無數先賢共存在一起。

  對於此,布魯菲德嗤之以鼻,能稱得上賢人的,那個夜晚大概只有那位導師先生。現在好了,只要死亡了,就是光輝的、光榮的、聖潔的。

  不過他轉念一想,說不定那塊巨大的賢人壁上,大多數也是那樣的貨色。瞧那些神職人員的虔誠、那崇慕的眼光、那恨不得甘心替代的狂熱,布魯菲德終於明白過來,這是神殿高明的策略,是正確的。
  只有阿穆是如此的誠惶誠恐,他面容憔悴,平常保持得很好的儀容儀態,現在已經蕩然無存。他是消失了一個夜晚才重新出現在人前,當時他失魂落魄,但當他明白過來,布魯菲德並沒有「出賣」他,他整整怔了好一會,才懂得編了個故事,來配合布魯菲德為他所編織的謊言:是的,導師命令我去尋求支援,我在麥田里苦苦尋找,但碰上了一些麻煩,沒能及時通知大伙……

  兩天之後,當布魯菲德和阿穆終於有機會獨處時,阿穆忽然在布魯菲德面前跪了下來,探頭就要去親吻布魯菲德的尾指,這可是一個奴僕表示願意向主人效忠的動作。
  布魯菲德被嚇了一跳,他後退了一大步,把手縮開了。要不是阿穆的神情和動作看起來有足夠的謙卑和虔誠,他的反應還將更劇烈一點。

  布魯菲德想,我有料到他會表示感激,贏得他的友情和忠誠,但沒料到,他竟然表示得這樣徹底。
  阿穆垂著頭,像被布魯菲德的驚嚇動作傷害了,顫聲道:「布魯菲德先生,你拯救了我的名譽,更拯救子我的未來,請容許我向你表達最至誠的敬意和崇拜,也容許我,成為你私底下最謙卑和忠誠的僕人!」

  阿穆的聲音聽起來非常的真誠,布魯菲德差點也被感動了,但他立即就想到了面前這個男子在那個夜晚臨陣逃脫的行為,他嘲諷的笑了笑,說:「阿穆,我們是用靈魂來交往的朋友,你這樣的行為是在侮辱我了,請先起來吧!」

  如果阿穆此時抬起頭的話,定能看到布魯菲德臉上那顯而易見的蔑視和嘲諷,但他仍垂著頭,沈聲道:「布魯菲德先生,如果你為我的魯莽感到困惑,我可以保證,在人前,我會扮演成你最好的朋友,只有在無人的情況下,我才會恢復成你僕人的身份。先生,請你答應我吧!」

  布魯菲德皺起眉,扭頭觀察了一下四周,這條神學院附近的小路,隨時都可能有人出現的,他不得不加重了語氣,說:「阿穆,無論如何,先起來吧!」
  阿穆將布魯菲德的回答視為委婉的答應了,終於肯站起來,頭仍是微垂,雙手背負,一副忠僕的模樣。

  「阿穆,我之所以幫助你,那是我覺得,那晚一定是發生了什麼變故,那筒煙花,是不是被雨水打濕,而無法使用了?」布魯菲德溫言道,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有足夠的真誠,無奈仍不夠老練。
  阿穆的肩膀顫抖了一下,沈聲道:「布魯菲德先生,我發誓,當時確實如此,煙花濕了,不過……那是因為我要把它點燃的時侯,我因為害怕,當時太過緊張,我的手……抖了一下,它掉進海裡了……我,我太懦弱了!」

  布魯菲德的心也為之顫了顫,肯承認自己是懦夫,正視自身,這本身就是一種勇氣了。他不由得認真打量著屬穆,也第一次認真審視著阿穆的誠意。

  「接著,我好不容易才把煙花從海水裡撈出來,但煙花徹底濕透了,再也無法燃點……我隱約聽見了你們的慘呼聲,我……我由於過分害怕,所以……跑了!」阿穆的頭垂得更低了。

  布魯菲德卻抿了抿唇,對方大可以說,所以我馬上去找人幫忙……但他沒有這樣說。顯然,他說了真話,向自己吐露了心聲,阿穆這個人心靈雖然懦弱、膽小,但靈魂並非是無可救藥的。

  布魯菲德為自己所下過的正確決定而感到高興,他微笑道:「都過去了,不必再回頭看。阿穆,你犯下的只是一個大多數常人都會犯的錯誤。只要堅強起你的心靈,日後你的靈魂仍是高貴的!」
  「謝謝你的安慰,布魯菲德先生,我將謹記你的教誨!」阿穆恭謹的回應。

  「……」
  不管如何,布魯菲德認為,他生命裡終於有了第一個信徒,一個願意效忠於他的人,不過是否真心實意,還得留待時聞去考驗。
  一個小時後,剛剛感受完主人威嚴的布魯菲德,立即就迎來了他的謙卑時刻,因為特洛克出現了。

  這位魁梧的先生笑咪咪地打量著布魯菲德,忽然不冷不熱的爆了句:「嘿嘿,我終於明白我的老朋友維斯特祭司看上你什麼了,相信絕不會是你那套出色的說謊技術。」

  布魯菲德立即明白過來,毫無疑問,這位如碼頭工人一般魁梧的先生,已經看穿了他的謊言、洞悉了真相,他趕緊垂下頭,誠惶誠恐道:「特洛克祭司,我僅僅是保護你我的安全!」

  「別把我也扯上了!小滑頭!」特洛克冷笑道:「我老朋友的信裡僅僅說你擁有極為出色的天賦,可沒說你擁有極為出色的能力,看樣子,他也被你蒙騙了,你說,我日後是否還應該相信你所說的話?」

  「對於維斯特閣下,我始終保持著最高的敬意,我並非有意對他隱瞞什麼,只是我們相處的時光裡,從未找到過合適的述說時機!」布魯菲德不卑不亢的回答,他這次說的是實話,單就真誠上,倒找不出有什麼可以挑剔之處。

  特洛克默默凝視了布魯菲德一會,才歎氣道:「罷了,你是什麼樣的人,白色女神會用時間去證明!」

  他話鋒一轉,又道:「托瑪納的風暴仍在繼續,大王子果然病逝了,接下來,又會輪到誰呢?無論如何,你這次的低調,總算是做對了……」

  特洛克喃喃的說著,也沒和布魯菲德道別,就這麼自個走了。布魯菲穗卻輕輕鬆了口氣,這位先生縝密的心恩,倒和他的個頭一點都不相稱呢!

  之後,布魯菲德贏來了一段相對平靜的時光。
  剛回到神學院那個屬於他的座位時,菲納小姐還回過了頭,用她那雙靈動的大眼睛關切的注視著他,然後用玩笑的語調誇獎道:「布魯菲德,你當時表現出來的英勇和鎮定,獲得了不少導師的認同和讚賞呢!」

  布魯菲德只好謙虛的回答:「我相信獲得讚賞最重要的原因,是因為我的名字差點就被刻在了賢人壁上。」

  這種略帶嘲諷和刻薄的謙虛方式,引來菲納咯咯的笑聲。無疑,她絕對是可愛動人的,尤其那對深深的酒窩,相信可以讓不少男子醉死在其中而不能自拔。而且,她對布魯菲德的好感也是顯而易見的,但此時的布魯菲德,印象更深刻的卻是蕾尼,遺憾的是,這位出奇清麗的女子,在那個夜晚之後,似平對他冷淡了許多。
  布魯菲德心裡想,或許她內心已漣漪圈圈,只不過表面上維持著應有的矜持……

  但他卻萬萬沒有料到,蕾尼已經開始蔑視她的救命恩人了,因為她覺得,布魯菲德是一個天性涼薄和極端虛偽的人。

  如此的轉變,也與蕾尼的出身有關,一個來自紅土海域東北部的貴族,曾經赫赫有名的伊格家族,卻因最近幾代人的不善經營,從一個大島嶼的主人,到被債主趕出島嶼成為流浪家族,再變成今天必須依附於別的大家族,才能在陸地上佔有一席之地,其中最黯淡、辛酸的時刻,蕾尼都曾經歷過。

  在她看來,父輩們都是如此的善良,他們公正待人,有貴族的風範,卻無貴族的架子,伊格家族之所以淪落至今天,完全是因為父輩們身邊的奸詐者,那群偽善、涼薄、無恥的惡徒!

  把伊格家族趕出家族島嶼的,是祖父最信任的助手;流亡途中,串通海盜來掠奪家族最後那一點財富的,是父親最疼愛的侄子……

  布魯菲德在她眼中看來,無疑也是那一類人,有能力,懂得博取他人信任,但偽善、涼薄,不值得信賴。

  布魯菲德和她,如今在神學院裡也算是半個傳奇人物了,他們曾經在海盜的秘密基地裡逃生,還近距離接觸過海洋俠客一般的傳奇海術師,觸摸過對方伸出的友情之手。

  沒有人懷疑過那位傳奇海術師是否存在,兩個生還者本身就能說明一切,單靠兩個未滿十八歲的神學院學生,無論如何也無法將那艘戰艦開出這麼遠的-傳統的觀念禁錮了人們的思維,令他們將真相拒於門外。

  這是一個令布魯菲德滿意的結果,所以每次有人要他談起那位傳奇的海術師,他總是盡力投入到自己的角色,繪聲繪色的描述他的「偶像」。蕾尼則剛好相反,每當有人問起,她都盡量避而不答,如非得回答,也把話說得輕描淡寫,如此做的目的,也僅僅為了遵守布魯菲德要求她許下過的承諾。

  如果有人細心觀察的話,就能在蕾尼的敘述過程裡,從她眼中讀出不屑,甚至是蔑視。

  偏偏就在她最蔑視布魯菲德的時侯,他們又再次相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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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集 第九章

  這是一個午後黃昏,淘氣的天神僕從拿出彩筆,肆意地在天空中抹出道道抽像的顏彩,令雨季裡的天空,罕見的出現了漫天晚霞,山峰上空還迴盪著主殿傳來的聖詩聲浪,無疑,這是一個充滿詩意的時刻。

  蕾尼心情不錯,尤其可以前往圖書館--這個神殿裡,她最喜歡待的地方。唯一的瑕疵是,布魯菲德竟然也在圖書館之中,還微笑注視著自己。

  儘管如此厭惡一個人,蕾尼不得不承認,布魯菲德無論舉止或風度,在神學院裡都是數一數二,如果再加上他出色的外貌,他換一套服飾就能偽裝成一個名門的高階貴族。

  這是有意安排的重逢嗎?蕾尼側頭望了望窗外動人的天空,她意識到,布魯菲德挑選了一個相當不錯的時機。她想,這更證明了他的心機深沉,做什麼事情都有備而來……

  書架下的布魯菲德,身邊還站著阿穆,這同樣是一個舉止得體的年輕人,擁有著不錯的外貌,但在布魯菲德面前,他自然而然表現出一份謙恭和敬意,甚至不敢和布魯菲德並肩而立,而是站在布魯菲德稍後一點的位置。

  蕾尼冷眼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心裡納悶,布魯菲德才來多久,竟然已經有了自己的追隨者了嗎?而且還是一個名聲不錯的預備祭司……
  這一切,反倒令蕾尼對布魯菲德的印象更壞了,她認為他具備了大奸大惡之徒所應該具備的一切特質和條件,有個人魅力,心機深沉、虛偽、邪惡,善於控制人心……

  蕾尼告訴自己,我不應該對他假以顏色,伊格家族的人從來都不畏懼小人,從不因未來不明的危機而畏俱小人。

  布魯菲德像是絲毫不以蕾尼的冷漠為意,上前微笑道:「蕾尼小姐,向你致意!很高興能與你在此動人的夕陽下重逢。」
  無論誠意還是風度,布魯菲德的表現力是十足的,尤其他還直視著蕾尼的雙眼,目光純淨,不帶一絲一毫的雜質。

  蕾尼碰上他的目光時,內心不禁怦然一動,但她立即告誡自己,這無疑是一雙美麗的眼睛,還努力在表達著善良和善意,但如果他做不到這樣出色的偽裝,也不配稱得上大奸大惡了。
  「蕾尼小姐,阿穆向你問好!」阿穆也跟著布魯菲躬身道,對於一個歷來討厭海術師的預備祭司而言,他如此禮貌,已經是相當大的讓步了。

  蕾尼仍保持冷漠,盡力讓喜己牽動出一絲微笑,儘管笑意淡得若有若無:「向兩位致意!很高興再次見面!」
  說罷,她似乎也不願意再多作交談,點點頭,就這麼擦肩而過了。
  阿穆不由得低聲道:「布魯菲德先生,你的難友似乎並不喜歡我們呀?」

  布魯菲德微笑道:「這叫矜持……或許,僅僅是因為你在這裡罷了。」
  阿穆垂下頭,尷尬一笑,不再作聲了。
  「為了證明不是後者,阿穆,你今天可以一個人看書了。」布魯菲德遠遠瞥見了蕾尼手裡拿著剛借來的《黑暗時期裡的中級海術概論》,這可是一本他尚未見過的海術書籍。

  在神學院裡,各自精神派系的學員,只能借到屬於自己那個精神派系的書籍。神殿美其名這是為了不讓學員們分心,其實是一種嚴格的精神管制,但眾神的教義又是提倡博學的,所以,在圖書館每天開放的短短兩小時裡,允許你瀏覽他人書籍,前提是有人肯把自己借到的書讓你看。

  對於布魯菲德的吩咐,阿穆點頭答應,便走到另一邊去了。
  望著阿穆走遠的背影,布魯菲德不由得瞇了瞇眼,阿穆現在的脾氣未免太好了,表現得也實在太如他意了,但是,沒有人天生就是僕人,尤其是稱職的僕人……

  他抿了抿唇,轉身往蕾尼走去。
  圖書館不是輔導室,這裡十分安靜,每個人都盡力表現出未來神職人員的素質,畢竟,這裡有不少導師和在職的神職人員前來的,就算學號間偶有交談,也是相互間竊竊私語。
  蕾尼果然符合她的個性,選擇了一個角落作為她的座位。
  對於此,布魯菲德想,這很好,那我坐到她身邊也不會顯得太過礙眼。

  但蕾尼的想法就完全不同了,她厭惡地看著布魯菲德走近,心裡詛咒,這個奸惡之徒想接近我,他一定抱有某種邪惡目的,還故意把他身邊忠實的朋友給支開了!他想追求我嗎?那他最好不要忘記自己是一個預備祭司,這裡是神聖的神學院……

  其實,她倒太過鄙視布魯菲德了,如果她今天借的是別的書,恐怕布魯菲德也不會輕易走近,他對蕾尼是存在好感,不過也僅僅是印象深刻的好感,遠沒有到癡迷,更遑論追求。
  事實上,布魯菲德坐在她身邊,打過招呼後,目光更多是停留在那本《黑暗時期裡的中級海術概論》上面,這樣專注而深情的目光,引來了蕾尼的注意。

  「你,要看看嗎?」蕾尼不得不出於最基本的禮貌低聲問道,但問完她便自嘲的笑了笑,可別忘了,這個奸惡之徒是海術大師級人物,怎麼可能把這種中級海術著作放在眼裡呢?
  誰料布魯菲德竟然立即點頭道:「謝謝,我想看看……當然,只是,隨便看看。」

  布魯菲德嚥了一下口水,以掩飾自己的渴望。
  這樣的語言神態落入蕾尼的眼裡,她馬上有了這樣的結論:虛偽的好色之徒,果然是為了接近我,才故意這麼說……
  然而,布魯菲德接過書後,竟然一眼也沒再看蕾尼,立即如饑似渴的閱讀了起來。

  他這位所謂的大師級海術師,完全是自學成才,對於中高級理論,許多都是囫圇吞棗,一些偏門點的知識,更是大量缺乏。
  這本《黑暗時期裡的中級海術概論》理所當然的填補了他一部分知識的空缺,裡面一些觀點與他腦海裡滾瓜爛熟的理論相互印證和互補著,他強控著自己的神經,不至於讓自己看起來太過眉飛色舞。

  他想,毫無疑問,千年前海術裡所強調的精神運行方式,並沒有如今複雜,以此方式來運行精神力的話,這軌跡與別派系的精神學說,應該相似了許多,如果拿千年前的白魔法理論來相互印證的話,說不定兩者是無限接近的。
  這個觀點令他激動得一塌糊塗,他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立即又鎮定了下來,心想,可不能讓人看出我有思想出軌的端倪,我還得抓緊時間……他把書翻得更快了。

  蕾尼在一旁隨便翻閱著布魯菲德本來拿著的古神殿語,百無聊賴。
  開始時,她以為布魯菲德一定借助海術這個話題,將自己引入他最引以為傲的海術領域,從而進一步博取自己的好感,但沒料到布魯菲德拿過書後,竟然看得如癡如醉,彷彿自己已經不存在了,不,是所有人都不存在了……

  莫非他從前確實從未看過這本書籍?那麼,他對知識的追求,真有這麼執著嗎?這個想法令蕾尼的心裡熱了熱,這說明布魯菲德並非壞得這麼徹底,起碼他還有著學者一般的熱情,這是如寶石一般閃亮的優點!
  但,有這個可能嗎?蕾尼想起了不久前,布魯菲德在大海上那神乎其技的表現,那樣的水平,絕對是最頂尖的海術師,哼,怎麼可能連這些基礎著作都沒看過呢?

  於是,蕾尼心中有了結論:這個奸惡之徒僅僅是如此表現,為的就是吸引我,很可惜,你打錯主意了,我並不如你想像中的愚昧!

  圖書館即將關閉的鐘聲終於打響了,布魯菲德才依依不捨的將視線從書本上離開。儘管他已經閱讀得飛快,但也只能把這本厚重的著作看了小半,最大的收穫便是印證了原本的許多猜想,小收穫就是學會了兩個比較古老且偏門的中級海術。
  他對蕾尼笑箋-書決籍推回給對方,說聲:「謝謝。」
  蕾尼也回以一笑,淡淡應了句:「不客氣,你真好學!」

  布魯菲德並沒有看到蕾尼嘴角邊逸出的嘲諷,他仍未從自己的海術世界脫離出來,微笑感慨道:「知識是世界上最美妙的東西,它的美妙之處在於,沒有人能把它從你這兒拿走。」
  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思緒沉浸在剛才那美妙的時光裡。
  蕾尼眼睛不禁一亮,這句話如果不是有足夠的自信、自身擁有足夠的才華,那是無法說出的。

  然而,她馬上發覺自己凝視的目光會給布魯菲德帶來遐想,連忙把頭轉向一邊,竟發覺阿穆正站在遠處的大門外,負手而立,彷彿是一位畢恭畢敬等待主人離去的僕人。

  為了掩飾這陣小尷尬,她忙轉移話題,淡淡道:「你的朋友看起來對你有足夠的忠誠,你們間一定發生過什麼,才令這份友誼堅固至此吧?」
  布魯菲德望了一眼阿穆,眼神裡自然而然流露過一絲深沉和提防,微笑道:「蕾尼小姐,這可關係到他的隱私了。」

  「那看來我不方便多作瞭解了。」蕾尼如此說的時侯,心裡卻在想,像你這樣的卑劣者,為了達到接近我的目的,所有問題一定言無不盡,正好讓我借此來進一步看清你的本質,出賣他人正是品格裡最低劣的行為……

  誰料到布魯菲德竟然回答:「請原諒,蕾尼小姐,說出他人的隱私是一種背叛。」
  可憐的蕾尼本處於自信的狀態中,布魯菲德一句話就把她給完全噎住了,她愕了一下,才笨拙的應了句:「那麼你呢,你是怎麼看待你們的友情的?不會也關係到你的隱私吧?」

  布魯菲德笑道:「蕾尼小姐,看來你對阿穆很感興趣呀,我會為你轉告這一點!不過,你的問題,我還是無法回答,因為,這確實也關係到我的隱私。而說出自己的隱私,是一樁傻事。」
  蕾尼發覺,她被自己笨拙的問題和布魯菲德鋒銳的回答,逼得毫無還手之力。

  布魯菲德似乎仍認為他們尚處在·喻快的交談中,末了還補充了句邀請:「對了,蕾尼小姐,明天你還會來這裡嗎?」
  他瞥了一眼對方手中的書籍,微笑道:「我還沒看完呢!拜託你了,明天見!」

  也不等蕾尼回答,布魯菲德又依依不捨的看了一眼那本《黑暗時期裡的中級海術概論》,才轉身離去。
  蕾尼咬緊了嘴唇,氣憤得耳朵都有點紅了,她發覺,他們之間,被蔑視的,更像是自己。

  之後的半年,布魯菲德渡過了一段相對平靜而充實的時光。
  白天,他會在低調中完成祭司學的理論課,唯一的樂趣就是在學習中暗暗批判,批判教義的矛盾之處,批判神的信徒持續不斷的曲解著神意,還編訂成冊,供他們這群傻瓜學習。
  他內心的批判思想假如也能編訂成冊的話,大概就是一部劃時代的反神殿著作了。當然,這僅僅是假如,事實上,布魯菲德表面看起來就像一個最虔誠的信徒,未來一個有威望的祭司、神殿忠實的僕人,那些叛逆的思想被他小心翼翼地埋藏在內心的最深處,不敢跟誰交流。

  哪怕有一次,他不小心對阿穆說了一句「神在每一個人心中,而不是在那鑲著金邊的厚皮書裡」,已發誓對他效忠的阿穆被震驚得目瞪口呆,他才慌忙補充「……這,這可是異端的想法,我們要牢記神殿幾千年來出軌者的教訓」,阿穆才為之釋然。然而,布魯菲德已被嚇得大汗淋漓,他狠狠的警告自己,再如此肆無忌憚,主殿前那個祭神台就是他生命的終點,所有人都會冷漠的注視著他這個異端被烈火活活燒死。

  敏感的少年幾乎能聽到自己在烈火中的哀號聲了,他將其視為自己已死過一次的教訓,從此在這方面的言論上,再也不敢有絲毫鬆懈的時刻。

  下午,圖畫館的時光無疑是最美好的一段,蕾尼並非每天都出現,但一旦出現,她手中的海術著作,基本上都由布魯菲德來閱讀了,每次都令他享受到精神的盛宴,儘管蕾尼看起來對此並不是太樂意,布魯菲德也察覺到,對方對自己的好感似乎並不如預計的高,好像還是有點扭曲的、畸形的。

  他猜對了,蕾尼總想重新找到機會,明確的證實對方才是一個真真正正值得蔑視的對象。不過,這對他沒有什麼關係,他對此並不是太在乎,反正他總能保持最溫和親切的笑容,從蕾尼手中借到書來閱讀,這樣就已足夠了。就算有時蕾尼會恰當的表示出一絲不耐煩,布魯菲德也能輕描淡寫的化解,譬如說,回憶一下那個可怕的夜晚,暴風驟雨下,他們相依為命,幸運逃脫……蕾尼的不耐煩就立即消失了,無論如何,面前這位到底還是她的救命恩人,如果連借閱這個小請求也無法做到的話,那麼對於一個貴族而言,未免太失禮了。

  當蕾尼不出現的時侯,布魯菲德就乾脆研究起白魔法理論,來證實他各大精神流派異路同歸的猜想。這個樂趣雖不如沉浸在海術的世界那般精彩,但卻帶給布魯菲德一個全新的視野,因為這裡有充足的時間給他研究,他可以從號稱白魔法誕生之始的時代開始看,看著這一精神學說的演變,看著它理論的延伸,看著那一個個有時代意義的白魔法被創作出來,直到演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為了做出更好的對比,就必須完全掌握這套學問,半年時間下來後,毫不誇張的講,排除掉祭司的綜合素質,單就白魔法而言,布魯菲德的水平已猶在許多導師之上。如果再加上他的精神力和掌握白魔法的訣竅,那麼他恐怕已有資格與紅土神殿的大祭司一較高下了。
  晚上,大多數的時間,布魯菲德都會前往輔導室,可愛親切的菲納小姐會輔導他古神殿語。

  為了更好的保護自己,免得引來不必要的流言,布魯菲德理所當然叫上了阿穆。

  阿穆雖然不喜歡輔導室的氣氛,但每次都願意奉陪。布魯菲德想,阿穆除了要對得起自己立下的效忠誓言,更因為菲納小姐,不難看出,他對菲納是有特別好感的。
  遺憾的是,菲納連曖昧的機會都沒有給予阿穆,她對他的態度禮貌得就像對待一個導師,但令布魯菲德欣賞的卻是,阿穆似乎也很滿足於此,表現得足夠的得體。

  布魯菲德想,除了那個夜晚的懦弱,阿穆各方面都表現出足夠的定力,或許……說不定正是那晚暴風雨的逃避過後,對他心靈造成了洗禮,才有了如今的非凡定力和氣度。

  晚上輔導室以後的時光是相對最無聊的,因為那個時侯布魯菲德不得不回到那個大房間裡,聆聽室友們那乏味至極點的聊天。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布魯菲德與他們的關係相熟了許多,這群預備祭司的話語裡少了許多忌憚,他們談論神的偉大、崇拜那尚未到手也有可能永遠都得不到手的權力,更憧憬將來如何如何和他們的信徒溝通,尤其是美麗善良且愚蠢的女信徒。說到會心之處,大伙都朗聲大笑,接著又笑嘻嘻的懺悔,我有罪。

  布魯菲德大多數情況下都會陪著笑這麼一兩聲,心裡卻腹誹著,褻瀆,這才叫褻瀆,他們當中同樣有異端,甚至偽裝水平還不如我呢!

  大體而言,這是一段不錯的時光,這裡的人身管制遠不如托瑪納嚴格,大多數情況下,都給予這群未來的神職人員充分的自由。布魯菲德漸漸習慣了紅土神學院的生活節奏,並慢慢學習投入和享受這樣平靜的感覺,但,生活永遠沒有長時間的平靜,正如外面的大海,每隔一段時間就得掀起波瀾。

  特洛克又來找布魯菲德了,就在布魯菲德認為對方快要把自己忘掉的時候。

  對於特洛克,他總有點誠惶誠恐,因為每次見面,往往不會是什麼好事,他相信,這次恐怕也不能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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