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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女解語》作者:春溫一笑(全書完)

《嫡女解語》作者:春溫一笑(全書完)




書名:嫡女解語

作者:春溫一笑
 
作品簡介:

父親被下詔獄,母親和弟弟不知所踪,自己在婚禮上被拋棄……


冷酷的環境,冷靜的女子,且看穿越為安家嫡女的解語姑娘,如何退散魑魅魍魎,贏得花團錦簇。


[ 本帖最後由 globe 於 2014-4-22 21:47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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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暮春時節,芳菲待盡。 西京郊外一處偏僻的尼庵中。

“……我家**貴為御史府嫡女,即便是落了難,又豈能與你蔡家做妾?魯嬤嬤,你請回罷!回去告訴你家少爺,死了這條心!”窗外,奶娘李嬤嬤憤怒的聲音傳了過來。

“此一時,彼一時,”蔡家那魯嬤嬤甚是從容鎮定,聲音優美的侃侃而談,“貴府老爺已是入了詔獄,不必提了,自是兇多吉少;夫人和小少爺又不知所踪;貴府能做主的,也只有大少爺了!大少爺已是應了,嬤嬤不應,卻是無用!”

安解語自睡夢中被人吵醒,心中很是不耐煩。 她掀開被子,披衣下床,推門走了出去,“奶娘,我頭疼。”她 ​​只要一說頭疼,李嬤嬤一準兒能住嘴,耳邊一準兒能清淨。

果然李嬤嬤想起,姑娘天不怕地不怕,只是怕吵,趕忙閉了嘴,不再說話;魯嬤嬤則是驟見安解語,一時間有些發楞:這位安姑娘果然是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怪不得少爺始終放她不下,千方百計要娶她回家。

要說起新進門的大少奶奶,也算是極出色的人才了,可跟眼前這位比,卻還是比不得。 魯嬤嬤心中嘆息,紅顏薄命啊,這位安姑娘,她本該是大少爺的原配嫡妻,如今卻要淪為妾室。

安解語對魯嬤嬤微笑說道“我如今無家可歸,無父母可恃,以至寄身尼庵,衣食無著。潦倒至此,夫復何言!貴府若真有意,請至我大兄處拿了文書,是婚書也好,是身契也好,只要大兄肯簽字畫押,我便從命。”

你家要納妾? 好啊,要納良妾,你們寫下納妾文書;要買賤妾,你們拿了身契在手。 只要完成法律程序,我就隨你。 惡法也是法。 我上輩子也好,這輩子也好,一向是守法良民。

李嬤嬤臉色微變,魯嬤嬤卻是心中大定:這女人,出身再怎麼高貴,再怎麼才貌俱全,若真是落了難,失了依仗,也只有認命! 像這位安解語姑娘,御史府嫡出大**,素日里也是嬌生慣養,一旦父親下獄,母親、弟弟失踪,也只能任由異母大哥或賣或送,與人為妾。

魯嬤嬤面目含笑,極是愉悅,“姑娘真真是個識實務知進退的!如此,我這便回府禀告了,和令兄訂下文書。”安解語頷首,“甚好。嬤嬤慢走,不送。”

眼見得魯嬤嬤高昂著頭走了,李嬤嬤氣得手足冰冷,“姑娘,難不成咱們便這般認了命?”安解語臉上出現淡淡的笑意,看著奶娘靜靜說道“我那異母大哥,奶娘還不知道麼?最是個眼皮子淺的,蔡家若尋著他,您猜猜他會怎樣?”

李嬤嬤急得直跺腳,“那是個沒良心沒王法的!若是姑娘被他賣了,可如何是好!”安解語笑道“我正是要他如此!”見李嬤嬤滿臉疑惑,安解語笑笑,拉著她的手回到屋中,問道“兩個月前的事,奶娘可還記得?”

李嬤嬤咬牙切齒,“當然記得!”怎麼可能忘,她的寶貝姑娘,兩個月前從京城回到西京安家老宅,準備完婚。

甫一回來,安解語的異母大哥安汝成便大為不滿,“父親這些年做京官,從不見他拿錢回家!總說什麼京官窮,怎到了嫁女兒時節,便有這許多陪送!”

原來這安汝成從小也不是和安解語一起長大的。 安解語和父母、弟弟生活在京城,安汝成生活在老家西京,由祖父母撫養長大,祖父母去世後,安家老宅便是安汝成一人獨大。

族兄安汝明父母雙亡,由安瓚資助在京中求學,這回是他一路從京城護送解語回的老家,勸道“想是嬸嬸拿嫁妝貼補的,也未可知。”安汝成連連冷笑,“她若是有般身家,還用嫁人為繼室?”根本不信這份妝奩是繼母的嫁妝,認定是老爹偏心,只顧給女兒攢嫁妝,卻不拿錢回家,恨得什麼似的。

待到了安解語的婚禮,夫妻還未對拜,京中已是傳來消息:安解語的父親安瓚,前些時日入了詔獄,母親和弟弟,不知所踪;蔡夫人本是端坐著受禮的,聽到密報後喝止司儀“停下!”這親結不成了。 安解語若成了犯官的女兒,她可不要這樣不吉利的女人做兒媳婦!

賓客一片嘩然。 這等情形下安汝成且不顧旁的,只叫“嫁妝須還我家!”只惦記著財物。 蔡夫人微笑,“自是還你。”命人把嫁妝一股腦還了給安汝成。

眾人都用憐憫的目光看著身材纖穠中度的新娘,婚禮上有了這樣的噩耗,父母弟弟都出了事,自己又被夫家拋棄,還有個不著調的異母大哥,這女子何其薄命!

蔡家是西京大族,安家人丁本就稀少,又只有安瓚一個有出息的,來送嫁的安家族親眼見親大哥做了主,也沒有旁的話,只搖頭嘆息而已。 內中唯惱了一個有血性的,安汝明臉紅脖子粗的跟蔡家講理,“兩家祖輩定下的親事,豈能說做罷,便做罷?蔡家往後還有信用可言?”

蔡老爺連連嘆息,“可惜!可惜!”安家本是一頭好親事,怎麼弄成這樣? 蔡夫人勃然大怒,喝道“安瓚已是進了詔獄!你安家若知道廉恥,莫連累我家!”詔獄是什麼地方? 凡進詔獄的,皆是罪大惡極之人,皆是下場悲慘,再無翻身之日。

安汝明還要跟蔡家理論,這時一個清冽冽的少女聲音傳了過來,“族兄,這樣人家,親事退了好。”卻是新娘已取下蓋頭,俏生生立在眾人面前。

天底下竟有這樣的好女子! 如此風華絕代,如此鎮靜自若! 一直沉默不語,任由父母擺佈的新郎官蔡新華,一時間只覺意亂情迷,定定看著新娘,捨不得移開眼睛。

新娘輕抬玉手,解下鳳尾裙上掛著的比目佩,輕啟朱唇說道“這是當年家祖答應貴府求親時收下的信物,如今我安家原物奉還。此後安蔡兩家,再無干系。”比目佩交給身旁的媒婆,“煩請轉交。”

接下來的事情是一片混亂:蔡家收了比目佩,卻不肯放人,因蔡新華對他那好爹娘說了“這樣女子,實實放她不下”,蔡夫人寵溺獨子,笑道“這有何難!她父親眼見得是不成了,她那大哥,眼裡只有銀錢!多與他銀錢,買了來服侍你也就是了。”當即著人與安汝成說,願以三千兩白銀為聘,納安解語做妾室,“三千兩白銀,打個銀人兒也夠了。”安汝成動了心,點了頭,就在安汝明、安解語即將走出蔡家大門時,被攔住了,安汝明被數名豪奴強行拉走,安解語走投無路,一頭撞在蔡家大門口的石柱上。

安汝成見狀,唯恐蔡家索還三千兩白銀,急急的跑了,以後便閉門不出,拒不見客;安解語昏厥未死,任憑蔡新華百般哀求,蔡夫人只是不許安解語進府調養,“不吉利”,又哄兒子,“待養好了傷許她進來。”

安家族人都嫌安解語晦氣,不願收留她。 安汝明只好和安解語、奶娘一起寄身尼庵。 安解語昏迷許久,醒來後神情淡然,並無激憤,她按住爆跳的安汝明,“我在尼庵養養便好。倒是父親處極是要緊,兄長回京吧,便做不了旁的,上下打點了,父親也少吃些苦。”又說自己養好了也要上京,一為看望父親,一為尋找母親和弟弟。 安汝明也是牽掛安瓚,便安置好了解語,匆匆上京去了。

“解語,你長大了。”臨走,安汝明看著從容淡定的族妹,欣慰說道。 解語輕笑,“人經了事,自然會長大的。”其實,軀殼雖然還是那個軀殼,芯子卻已不是那個芯子。

穿越過來,解語沒什麼可抱怨的:她是車禍致死。 全世界每天有三千人死於車禍,自己只不過是三千人中的一個而已。 穿越到這麼艱難的環境中,是懲罰自己車開得實在太糟糕? 解語想起自己那提不起來的車技,覺得沒資格抱怨上帝不公。

李嬤嬤恨恨道“蔡家,欺人太甚!祖父輩訂下的親事,他們說退就退,也算是西京大族了,做出這種事體來,也不嫌丟人!”

解語笑笑,沒說話。 其實蔡家退婚,還不算最可惡的,最可惡的是一頭退了婚,一頭又要逼好好的官家女孩兒為妾。 人家爹只是進了詔獄,還沒到最後蓋棺論定的時候,太著急了些。

比蔡家更可惡的,是安汝成。 再怎麼不在父親跟前長大,也不能聽到親生父親進了詔獄,還一心只惦記著財物;又能為區區三千兩,賣掉異母妹妹。 這樣無恥的血緣至親,殺是不能殺,卻也不能再和他同處一個屋簷下,所以要他立下文書。

“這文書無論寫與不寫,蔡家必不會放過我。”解語笑道“不如讓安汝成白紙黑字寫下來,將來可是一輩子的把柄。”

“那,蔡家拿了文書來逼姑娘,可如何是好?”李嬤嬤急道。

“即便沒有文書,蔡家也該來逼我了。”解語坐回到床上,雙手抱膝,言笑晏晏,“我這傷已是養好了,那色鬼還能忍耐多久?怕是再不答應,這廝要用強了。不如甩出件閒事來拖上一拖,咱們這裡也好早做打算。”

“姑娘,什麼打算啊?”李嬤嬤一臉迷茫。 她是奶媽出身,忠心足夠,見識她可沒有。

解語微笑,“什麼打算?回京城啊,父親、母親、小弟,可是都在京城。”本來為嫁人回的老家,如今嫁人嫁不成了,自然是要回到父母身邊。

“可是,院子外面有蔡家的丫頭守著。”李嬤嬤遲疑道。 她一個是怕蔡家不肯放人,另一個還猶豫著,自己和姑娘兩個女人家,千里迢迢去京城?

“兩個小丫頭,不足為懼。”解語笑了笑躺下歇息,這兩日可要養好了精神才行。 丫頭? 解語“哼”了一聲,握握懷中的剪刀,放心的睡著了。
第2章



朦朧夜色中,花樹下悠閒站立的少女,身姿更顯得窈窕嬝娜,夜風吹起她的衣袂,有飄飄欲仙的感覺。 蔡新華甫一進入尼庵,見到院中素衣素裙的解語,差點開口叫道“請你留下罷,別走!”她是這般的嬌弱,好似一陣風便能吹走似的。

解語緩緩轉過身來,臉上有淡淡的笑意,輕言細語道“你來了。”語氣非常的熟稔自然,好像跟家人說話一般。 蔡新華來之前心中忐忑:她是會像之前一樣大義凜然痛斥自己,抑或是像侍妾般卑躬屈膝討好自己? 無論哪種自己都不想要! 這時見她如此,心中熨貼舒坦,溫柔笑道“是,我來了。”

解語指指花樹下的石凳,“請坐。”二人都在石凳上坐了,一個是風度翩翩濁世佳公子,一個是花容月貌妙齡少女,月下對坐品茶,香茗甘醇,清風入懷,十分愜意。

蔡新華偷偷看了解語幾眼,見她意態閒適,旁若無人,搜腸刮肚的想了半天,道“你心情似是好的狠。”解語玩賞著手中溫潤的玉杯,微笑道“清風朗月不用一錢買,如此良夜,心情怎會不好。”

她的唇像粉紅色的花瓣,聲音像山間的清泉,蔡新華一時迷醉,伸出手去,想撫摸她的臉頰,解語眸光一寒,冷冷問道“你當我是什麼人?”

蔡新華想到她一頭撞向石柱的剛烈和決絕,急急的收回手,端端正正坐好,辯解道“我自是愛重你,當你是我的妻!雖另娶表妹,卻是迫於家父家母嚴命,我礙於孝道,不得不從罷了。在我心中,你永遠是我唯一的妻。”

解語抬頭默默看了他一會兒。 這廝生得極好,稱得上玉樹臨風,又家資豪富,裝扮得極是闊氣,帽子上鑲的美玉也好,腰上掛的玉佩也好,都是上等貨色。 若是真的安解語,那年方十六歲的小姑娘,能否抵禦此人的花言巧語? 他明明已經另娶他人,卻信誓旦旦跟你說,你才是他的唯一。

誰知道呢? 唐婉聰不聰明? 稱得上才女了吧,偏偏在陸游“迫於母命”給了她休書後,還被陸游騙著另院別居,做了這憤青詩人的情婦,直至陸游另娶。 女人若有了從一而終的念頭,不知會做出什麼樣的蠢事來。

蔡新華見解語若有所思,更加賣力的表演,“我斷斷不會委屈你!表妹為人是極好的,極賢惠大度;她是明媒正娶的,主持中饋,送往迎來,自是她份內事;若是在內宅,你只和她姐妹相稱便是。”

他自以為這番聲情並茂的訴說,定能打動佳人芳心,卻見解語娥眉輕蹙,問道“那,誰是姐姐,誰是妹妹?”姐妹相稱,你丫騙鬼呢。

蔡新華一怔,答不上來。 若說解語是姐姐,於理不合;若說表妹是姐姐,又怕解語不依。 “這,姐妹之間,份屬至親,何必分得過於清楚。”蔡新華含糊其辭,混了過去。

解語也不和他深究,只淡淡提及,“我時不時的還會頭疼,若到了貴府,人多嘴雜,怕是應付不來。”蔡新華笑道,“這有何難!我家在城東郊外有別院,亭台樓閣,還粗粗看得,你便住到別院罷,很是清淨。”

他已娶蔡夫人的娘家侄女為妻,又一心惦記著解語,眼下雖是重金求得了安汝成的文書,卻又擔心回家不好交待,蔡夫人姑侄二人,可不是好惹的! 如今聽得解語似是不想入蔡府,正中下懷。

“別院?”解語沉吟道“偏僻了些。”蔡新華忙道“別院雖地處偏僻,裡面風景其實不錯,頗頗住得。”又討好的獻秘,“我家有個珍寶庫,便在別院。等你過了門,珍寶庫便交給你管。”

蔡家,不過是祖父輩做過幾年杭州知府,蔡老爺這輩人是無人出仕的,居然別院也有珍寶庫,看來當年真是刮了不少杭州地皮。 解語心中鄙夷,斜睇蔡新華,“珍寶庫什麼的,再說;閣下先把我的**拿出來,這個是要緊的。”

蔡新華俊臉微紅,“什麼**不**的,真難聽。不過是因了你不好無媒無聘入了我府,好似你沒有氣節一般。這才請令兄寫下文書,讓你憑父兄之命出閣,是給你體面的意思。”

解語聽他胡扯,也不點破。 只笑道“我大兄字體一向別緻,且讓我賞鑑賞鑑。”蔡新華聽她的意思是定要看身契,只好自懷中取了出來,自己拿在手中又細瞅了兩回,才遞給解語,“萬勿介懷。我從不曾視你為婢妾。”

解語拿在手中凝神看了半日,蔡新華心中惴惴不安,唯恐她再性子上來,以死明志。 要知道她本是官家嫡女,一旦被親哥哥寫下**約,淪為婢妾,可真是一落千丈,萬劫不復。

解語微微一笑,“原來是白契。”買賣人口,是有固定格式契約的,若契約上只有買方、賣方、中間人簽字畫押,稱為白契;若經官府批准,蓋過紅印的,稱為紅契。 不管白契也好,紅契也好,律法上都是有效的,不過紅契的法律效力更加無可爭議。

蔡新華看著解語的臉色,殷勤道“將來你到了我家,若生下……若咱們有了孩兒,這文書自是還你。又何必到官府存檔。”

解語微笑不語。 天朝自兩漢以來,法律一向禁止買賣良人,也就是說從法律上講,平民百姓是禁止買賣的。 可是法律歸法律,現實歸現實,老百姓若是連飯都吃不上了,不賣兒賣女的,又能怎樣? 這條法律好像是一紙空文一般。 可是,法律就是法律,你若用好它,它能為你謀福利。

安解語的父親安瓚雖然入了詔獄,卻未定罪,父親尚在獄中,異母大哥“賣良為婢妾”;蔡家明知安解語是良人,明知安解語有父親,卻和安汝成簽下買賣文書,嚴格來講,雙方都屬於買賣良人,嚴重違法。

解語細細看過文書,還了給蔡新華,“確是我大兄筆跡。”安汝成那混蛋,被祖父母慣的,從小不好好學,連字都寫得歪歪扭扭的。

蔡新華拿過文書,貼身放入懷中,揣好,又跟解語保證,“將來必定還你;一定視你為妻。”他說這話時情意綿綿,眉眼生春,解語看著好笑,臉上未免露出笑意來,更增麗色。 蔡新華心蕩神馳,信口許諾,“待你過了門,我幫你尋找母親和弟弟。”安瓚下了詔獄的那是沒辦法,失踪的人總能想法子尋到。

他以為這話定能贏得佳人芳心,誰知解語搖了頭,“不必。父親連我都安置了,母親和弟弟必是有著落的。”

蔡新華臉紅了。 蔡、安兩家的親事,是祖父輩定下的,安瓚一直不贊成,一直拖著。 蔡家幾回請期,都被安瓚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推掉。 直到兩個多月前,大概安瓚知道自己有危險,才會答應把女兒嫁過來,這大概就是解語所說的“安置”。

你好的時候不嫁女兒,要出事了才嫁! 蔡新華心中暗恨,安瓚其實是看不上自己的,這一點令他羞憤。 轉念一想,幸虧安瓚看不上自己,否則早早把解語嫁了過來,那可是要休妻了,更麻煩。

可憐解語她如此才貌雙全,卻要委身作妾,蔡新華心生憐憫,對解語十分溫柔。 解語笑道“有件事要拜託你。”要他留意有哪個大商隊去京城的,把奶娘李嬤嬤帶走。

“留下服侍你,豈不是好?”蔡新華勸道“你到了我家,總要有個心腹人。”解語搖頭,“我如今是什麼身份?自身已是婢妾,要什麼心腹?我奶娘是良人,從不曾賣身,她夫婿孩兒都在京城,定要回去的。”

蔡新華見她知禮懂事,明哲保身,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心中大定,笑道“依你罷了。西京商行後日有商隊去京城,我託他們帶了一批貨,正好把你奶娘也帶上。”從西京至京城,澤山是必經之地;澤山有號稱“西北虎”的土匪頭子沈邁佔著,過往客商常遭打劫。 但大商隊自有門路,是付了高額過路費的,很安全。

解語斂衽為禮,鄭重道謝,蔡新華忙忙的還禮,“你我之間,何需如此?”二人都躬下身,蔡新華見解語看了好幾眼他腰上的玉佩,順手解了下來,笑道“美玉贈佳人。”解語也不客氣,伸出纖纖玉手接了過來,笑道“謙謙君子,溫潤如玉,果然果然。”

佳人在側,吐氣如蘭,蔡新華心中狂跳,卻不敢造次,只好戀戀不捨的去了,唉,這等佳人,定要如她所願把各樣事務處置好了,讓她心甘情願嫁給自己,到那時坐擁嬌妻美妾,豈不是人生至樂?

次日解語幫著奶娘李嬤嬤打點好行裝,交待了李嬤嬤路上、回京城後如何行事;又過了一日,蔡新華果然一大早過來,和解語一起親自送了李嬤嬤到商隊。 解語看這商隊人數眾多,卻又井井有條,也就放了心。 京西商行,那可是本城信譽最好的商行了,作風一向穩健。

送走李嬤嬤,解語開始好興致的看起別院圖,交待蔡新華,“如此如此,這般這般”,要改成自己喜歡的樣子。 蔡新華急吼吼想要成親,卻不得不耐下心粉刷修整別院,取悅佳人。 他一心撲在別院上,未免冷落了新婚妻子蒲氏,忽略了蒲氏怨恨的目光。

這日,尼庵中守在院中的蔡家小丫頭忽然換了人,換成兩個五大三粗的壯碩丫頭,解語冷眼看著,該干什麼繼續幹什麼。 當晚,一個壯丫頭捧了一個托盤進來,盤中放著一碗參湯,另有一個青花瓷壺。 壯丫頭端起參湯,笑道“我家夫人賞的,姑娘趁熱喝了吧。”

解語坐在床上,滿臉驚慌,“你,你……別過來……”聲音中已帶了哭腔。 壯丫頭是個急性子,已是迫不及待的走了過去,要灌她,兩人身體挨近,片刻後,壯丫頭胸口扎著一把鋒利的剪刀,軟軟倒在床尾。

那兩個小丫頭,太稚嫩了,我一直不忍心下手啊。 解語看著面色兇惡的壯丫頭,欣慰想道。 卻又看見她胸前全部是血,心中厭惡,抓起一床薄被蓋在她胸前,血跡太難看了,不看它。

“好了沒有?”一個不耐煩的聲音問著,門外有腳步聲傳來。 解語皺皺眉,輕手輕腳隱至門後,抽出門栓,待另一個壯丫頭走進來,門栓毫不客氣打在她後腦勺,打暈了。

咦? 打的是她後腦勺,怎麼她上身會慢慢流出血來? 解語費盡吃奶的力氣把她翻了過來,切,原來她是拿著快刀進來的,冷不丁被打暈,刀子扎在自己身上了。

解語拿起早已打點好的行裝,正要出門,想了想,拿起桌上的青花瓷壺,一個接一個給那兩個壯丫頭口中硬灌了些,不多時候,那兩個壯丫頭臉色都黑青了。

好烈的毒啊,可惜帶不走。 解語無限惋惜的看了眼青花瓷壺,背起行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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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晨曦中,官道上走著一隻商隊。 這只商隊不大,只有兩輛大馬車,四人趕車,其餘十八人騎馬,雖只有二十餘人,卻全是青壯年男子,個個身手矯健,一看就是會家子。 這樣的商隊走在路上,等閒的山匪是不敢招惹的。

“大哥,那娘們儿還跟著咱們。”一個身材矮小面目機靈的精瘦男子,馳馬至首領身邊,低聲說道。 首領騎著匹高大健壯的黑馬,人也是高大健壯,留著部大鬍子,一雙眼 ​​睛炯炯有神,看上去很能震住人。

大鬍子首領皺皺眉,行走江湖,最怕遇到的便是老人、小孩、女人、僧尼之類,俗話說的好,“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此般皆不毒,最毒婦人心!”後面這女子看上去小巧玲瓏,柔弱可憐,一大早便跟著自己這商隊出了客棧,尾隨至今,誰知她究竟有何目的。

“且不理會她。”大鬍子吩咐道。 矮小男子答應了,騎馬回至隊尾,掃了眼緊跟商隊的單身女子,雖說她毫無異狀,卻始終提防著。

天漸漸熱了,馬上的年青人都出了汗。 走到午時,商隊在官道旁一個樹林中停了下來,下馬歇息。 眾人有的在樹下涼快,有的喝水吃食物,有的飲馬,有的看馬車,看似忙亂,其實有條不紊。

那單身女子也騎馬跟來,離眾人遠遠的,在林中歇息。 矮個男子見她坐在地上,頭靠著大樹,顯是累極了,卻還閉著眼睛啃乾糧,搖了搖頭。 不知道這女子是何來歷,看著很是怪異。

那女子困難的啃著乾糧,很難下嚥的樣子,似是沒帶水。 大鬍子首領把周圍情形察看一番後,拿起一隻水囊,走向單身女子,眾人各各暗暗使眼色,雖還做著手中的事務,眼神都瞥向單身女子和大鬍子首領二人。

單身女子發覺有人走過來,迅速 ​​站起來,戴上面紗,嚴陣以待;大鬍子首領默默判斷了下,她不像有武功的樣子,這時節又滿身都是戒備,像隻小刺猬似的,渾身刺刺豎立,也許,她不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伸出手,遞出水囊,說道“喝水吧。”

單身女子沉默許久,方低聲道,“多謝您!”伸手接過水囊,撥出塞子,背轉身,微微撩起面紗,斯斯文文喝了幾口水。 大鬍子首領眼神銳利,一直注視著她。

單身女子戴好面紗,轉身周到有禮的雙手奉上水囊,又躬身道謝。 大鬍子首領也彬彬有禮的客氣,“哪裡,些須小事,何足掛齒。”

眾人遠遠看著,都覺首領此時很是斯文,很是有禮貌,他平日可不是這樣的! 想想他的火爆性子,看看他此時的樣子,眾人肚中好笑,懾於首領平日的威嚴,都不敢笑出來,憋得很辛苦。

轉眼間,方才還斯斯文文的首領驀然抬起手,撩起了單身女子的面紗,單身女子吃了一驚,彷彿被嚇楞了,一動不動。 首領看了許久,緩緩放下面紗,問道:“你一個人害怕,想跟著我們?”語氣很溫柔。

單身女子聲音中微帶笑意,“其實不是,我有樁買賣,要尋買主。”伸手從荷包裡拿了只玉佩出來,“煩您給估估價。”她 ​​見大鬍子腰間也掛著玉佩,玉質極佳,顯是懂行的,那整好趁機出手只玉佩,也好換些銀錢在手。 離京城還很遠,身上沒有銀錢怎能成。

大鬍子有些意外,仔細看了幾眼女子手中的玉佩,“藍田仔玉,溫潤碧透,是個好物件兒……”話說到這兒,大鬍子忽然變了臉色。 他凝神靜聽,有馬匹馳過來了! 難道是……

單身女子見他臉色越來越難看,心中打了個突突,強笑道:“一個小玩意兒,送您頑罷,莫客氣,莫客氣。”性命總比錢財要緊。 唉,昨晚住同一客棧,見這大鬍子幫個趕車窮苦老漢打抱不平,以為他是個俠客呢,誰知他會見財起意? 看走眼了,看走眼了。 一隻玉佩而己,這不開眼的。

大鬍子長嘨一聲,商隊眾人心中一凜,立刻戒備起來,各自拿了趁手兵器,預備一場惡戰。 大鬍子狐疑瞅了眼單身女子,她到底是敵是友? 來人會不會和她有關? 但眼前分明是一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女子,也不好拿她怎樣,只沉聲吩咐道:“有人來了,你先躲起來罷。”說完也不再理會單身女子,徑自回到夥伴中。

這單身女子,自然就是解語了。 她聽大鬍子說“有人來了”,微微皺眉,難不成蔡新華會追上來? 不能夠啊,昨晚才跑的,不會這麼快吧? 她隱到了樹叢中。

大鬍子的嘨聲,商隊眾人整齊劃一的動作,這幫人不簡單啊,能不能一用? 解語心中打起主意。

大鬍子眼觀四面,看見她不慌不忙隱身樹後,嘴角微微翹了翹,這女子雖不會武功,反應還算快,不言不語、不聲不響的倒是很有可人之處。

馬蹄聲響起,眨眼間,一隊人馬駛了過來,馬匹都是駿馬,馬上的人也俱是精幹,二十餘人眾星捧月般圍著位青年公子,那青年公子生得極是俊美,妝扮得又華貴,只是此時神情急燥,未免失了風度。

其中一匹快馬馳過來,高聲問道:“敢問客人,可曾見過一位單身少女?約十六七歲年紀。”商隊眾人本是兵器在手,準備廝殺,聽得這一句,頓時都鬆了口氣,原來是尋人的。

大鬍子首領點點頭,矮小男子出列,大聲回答,“好像見過一位,身材很是窈窕,戴著面紗,騎馬奔那邊去了。”指了指一條岔道。 來人大喜,“敢問甚時候過去的?”聽得是剛剛過去不久,更是歡喜,大聲道謝,急急的走了。

官道上一隊人馬原地等著,聽得消息後響起一片歡呼聲,隨即飛馬下到岔道追人去了,塵土飛揚,馬速極快,顯是心中著急。

解語緩緩走出樹叢,望著蔡新華一行人等遠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大鬍子吩咐眾人準備起身,自己卻走到解語身邊,“若捨不得,在此處等他即可。”他們追不到人,還會原路返回。

解語揭開面紗,靜靜看著大鬍子,“我捨不得他身上一件東西。”那件東西若能拿到手,可就好了。 可若憑自身之力,只能回京城之後再想辦法了。

陽光下她的面容晶瑩耀眼,大鬍子略略失神,微笑問道,“捨不得他身上什麼東西?”那青年公子顯是非富即貴,莫非他隨身帶有什麼寶物不成。

“我的**。”解語眼中閃過一絲寒光,這天殺的蔡新華! 棄婚還不算,居然買良為妾,居然還裝出一副深情模樣! 她頓了頓,語氣變得很平靜,彷彿在說什麼不相干的閒事,“他貼身放著,我拿不到。”

大鬍子望瞭望解語,沒說話。 之後眾人起程上了官道,大鬍子命令,“帶上她。”准許解語加入商隊。 自己卻掉轉馬頭,朝著岔路去了。

“這人真是古道熱腸。”解語看著他的背影,很是欣慰的想著心事,自己真是眼光好,沒看錯人!這大鬍子果真有幾分俠氣。 只是不知他功夫如何,對方可是人多勢眾。

日舖時分,商隊停在路邊歇息。 大鬍子追了上來,甩給解語一樣東西,“收好了。”解語打開一看,正是自己的**,這大鬍子好厲害,二十餘人呢,他也能打得過? 大鬍子眼睛也不看她,閒閒說道:“那廝累了,命手下繼續追人,自己只帶了兩個貼身服侍的停在路邊歇息,我便得了手。”

原來是一個打三個,那怪不得。 以大鬍子的身量、功夫,大概其把蔡新華那樣的公子哥兒、貼身小廝三拳兩腳打倒,抑或是綁起來,搜得物件,俱不是難事。 解語微笑,“原來如此。”

“如果他們是二十餘人在一處,你會如何?可是說有女子消息,賺那廝過來,挾持了便走?”解語饒有興趣的猜測。 這大鬍子去之前,他可不知道蔡新華會是三個人,而不是二十多人。 他必是有法子,即便有二十餘人也能奪回來。

大鬍子淡淡看了她一眼,不回答她的話,卻反問她,“這般要緊物事,我幫你取了來,你怎麼謝我?”取回來一張白契,這可是有大用處的。

解語笑道:“公子有德於人,願公子忘之。”大鬍子瞪了她一會兒,大笑起來,長揖到底,“無忌謹受教。”

你還真的叫無忌? 解語倒有點傻眼了。 大鬍子彷彿知道她在想什麼,朗聲道:“在下姓張,名雱(pāng),字無忌。”

商隊眾人遠遠的望著這兩隻,至此忍不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還有調皮的開始擠眉弄眼兒,意即“看看,連名字都告訴人家了。”

名字叫“雱”,怎麼這人出生時,雨雪下得很大? 好在字真是好字,無忌,很好聽。 解語笑盈盈斂衽為禮,“得俠士相助,三生有幸。我無以為報,便送一場富貴給你如何?”

第4章



“哈哈,想不到這一票生意如此順利!”“這家別院沒多少人看守,咱們趁夜深人靜之時過來,先迷昏家人,再動手,當然容易了。”“蔡家自恃機關精巧,珍寶庫只有區區數人看守;卻不知咱們阿三,最擅長破機關!”眾人都把讚賞的目光投向矮小男子,阿三故作謙虛,“哪裡哪裡,雕蟲小技。”其實心中得意得狠。

大鬍子首領張雱默默看了眼忘形的眾兄弟,沉聲道:“分作二十三份。大夥兒一人帶一份,速速走!”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要慶功也不能是在這別院。

眾人素服張雱,聞言暫時停下歡欣雀躍,趕忙把財物粗粗分了,一人一個包裹,各個背好。 張雱拿了兩個包裹,一聲忽哨,眾人奔出別院,騎上馬,風馳電掣般離開了西京。

樹林中。 解語一人坐在馬車旁,靜靜守侯。 黎明時分才見眾人笑鬧著回來,皺皺眉。 不過是搶了個別院的珍寶庫而己,樂成這樣? 張雱把一個包裹甩在她面前,“你的。”

解語無言的看了眼巨大的包裹,伸手揀了些細軟,粗笨之物皆棄而不用,打點好之後就要動身告辭。 阿三大著膽子挽留,“不如歇息會子,等下一起走?”

解語不理會,把細軟揣好後,翻身上了馬,張雱伸手攔住她,“你單身一人,如何使得?”解語面帶怒氣,質問道:“你可知,京西衛所,離這廂有多遠?”

張雱沉默不語。 解語冷冷道:“岳霆岳指揮使,閣下可聽說過?出身靖寧侯府,軍紀嚴明,威名赫赫,他便是駐在西京城外!單單西京的差役追來,不足為懼。若是岳霆帶人追捕過來呢?”

蔡家是西京大族,先有蔡新華被劫,後有別院被搶,如何肯善罷幹休,定會竭盡全力,拿捕這幫人。 府衙也好,衛所也好,定是全部出動的,想都不用想。

你這幫兄弟們也算精乾了,可若對抗正規軍,哪裡能夠? 這時候不趕緊跑,難道在這裡嬉笑打鬧,好一番休整,等官兵來捉? 土匪就是土匪! 解語惱怒的盯著張雱,很是氣憤。

張雱心中也是怒火升騰,岳霆那小子,誰怕他不成? ! 他沉著臉,拉著解語的馬韁繩不放。 解語俯下身,在他耳邊說著,“眼前有四條岔路,咱們分做四路走如何?一路上不斷將笨重之物丟棄,岳霆的兵士不敢貪財,西京的差役貪呀,咱們該速速脫身才是。”姐姐我可是著急趕回京城,我老爹在監獄裡不知怎麼吃苦呢。

張雱聽她柔聲細語的跟自己商量,勉強點頭同意,“你跟我一起,不可亂走。”怕解語誤會,又補上一句“我送你出西北地界。”解語笑咪咪應了,“好啊,多謝你。”西北民風彪悍,有了這樣人士護衛,何樂而不為。

張雱把手下聚齊,分成了四隊,“切記,一路不可停留耽擱!不可貪戀財物,笨重的該丟便丟;速速去罷!十日之後,至清風寨會合。”眾人有不捨得財物的,有不以為意的,都懾於張雱的威勢,不敢不從,分作四路散了。

等到西京衛所指揮使岳霆帶領兵士、差役等追至樹林,只見一片狼籍,笨重的財物丟了遍地。 兵士們還好,素日遵守軍紀,似沒看見一般;差役則兩眼放光,恨不得全數放入自己囊中。

岳霆看見前方地上扔著一個青銅大方鼎,顯是前朝遺物,嘆了口氣,命人“好生收了起來,登記造冊。”這幫盜賊,真是暴殄天物,罪無可赦。

探子來報:“四條岔道都是剛有馬匹馳過,有新鮮馬糞;顯是賊人分成四路跑了。”岳霆略沉吟間,差役頭子已是陪著笑臉跟他請示,“不如岳爺追兩路,我等追兩路?”只怕若是跟著這位岳爺,這一趟竟是白跑的,沒賺頭。

岳霆也無別話,當即定下:衛所兵士追左邊兩路;府衙差役追右邊兩路。 定下後,岳霆帶人疾風般馳走,差役們眉開眼笑的,奔右邊而去。 這幫賊人定是一路走一路扔,可要多揀些寶物才成。 至於捉賊? 誰家性命不寶貴啊,捉什麼賊,悶聲發大財是正經。

京城,六安侯府,一所偏僻的院落中。

譚夫人拿著樹枝,在地上寫字,柔聲教給安汝紹,“紹兒,這是安字,這是汝字,這是紹字,紹兒的名字便是這般寫的。”年方四歲的安汝紹小大人一般,學著母親,也拿樹枝在地上寫著字,一邊寫一邊嫩聲嫩氣的念著,“安,汝,紹。”

院門口守著兩個粗壯婆子,正昏昏欲睡。 這母子二人,一個弱一個小,被關在這院子裡,也不吵也不鬧的,守著做什麼? 不如睡一覺吧。 這時眼前出現一個高大的身影,她們二人驀地警醒,一抬頭,嚇得“撲通”跪倒,顫聲叫道“侯爺!”六安侯長年帶兵,人很是嚴厲,府中無人不怕。

六安侯傅深冷冷盯了地上的婆子兩眼,喝道“滾!”兩個婆子屁滾尿流,爬起來跑了。 侯爺每次來這院子時,是不許婆子們在旁服侍的。

傅深站在院門口,盯著院中神情安詳柔和的母子二人,眼神陰騖凶狠。 這女人,她竟敢如此! 傅深眼中有了殺機,他大踏步走了進來,拎小雞一樣拎起安汝紹,安汝紹年紀幼小,被人 ​​拎在半空,自是害怕,只會哭著叫:“娘!娘! ”

譚夫人心如刀割一般,強忍著不讓眼淚流下來,厲聲道:“紹兒!娘素日是如何教你的?你是小小男子漢,不可讓人小看了!”

安汝紹只有四歲,哪裡聽得明白,哭聲越來越淒慘。 傅深冷冷看著譚夫人,慢慢將安汝紹舉起,我要當著你的面摔死這孽種,看你還會不會鎮定自若!

譚夫人臉色慘白,柔聲說道:“紹兒不怕,不怕。很快便好,咱們母子二人依舊在一處,娘很快來陪你。”緩緩挪至牆邊,只等傅深將孩子摔下,自己也便一頭撞死。

傅深眼中快要噴出火來,這女人! 他怒極反笑,“想死?哪有這般容易!”放下安汝紹,“這孽種,我帶走,看我怎生折磨他。”死都讓你死不成。

譚夫人眼見得傅深挾著安汝紹要走,追了過去捶打他:“你不能這樣對他,他才四歲!”見傅深頭也不回甩開自己,萬般無奈,沖他的背影叫道,“他是你女兒的弟弟!解語將來會恨你!”

解語? 傅深的腳步慢了下來。 譚夫人癱在地上,喃喃道:“咱們不是說好了,若是生了女兒,叫她做解語?解語是隆化四年臘月初十生的,她,是足月生的。”對外只說是早產,其實不是的。

“你算算日子,你算算日子。”譚夫人語無倫次起來。 愛子年幼,若真到了傅深手中,真是不能想像,不敢想像。 這時節,什麼都顧不得了。

傅深輕輕將安汝紹放下,安汝紹跌跌撞撞奔至譚夫人身邊,哭得泣不成聲,譚夫人抱幼子在懷,淚流滿面,“他是解語最疼愛的弟弟。我只有這兩個孩子,只有這一子一女。”

傅深腦海中一片茫然。 隆化四年,隆化四年,隆化四年自己任宣府副總兵,三月初自己回京……那時和她,還是神仙眷屬。 臘月初十出生,那是……

他蹲在譚夫人面前,不相信似的,說道:“成親六年,你都沒有懷上過。”那些年,把父母都急壞了,妻子總是不開懷,六安侯府便沒有嫡孫。

譚夫人淚容中閃過一絲譏誚,“閣下三年回京一次,一次停留半個月,這半個月中還常常忙得不回房,試問我如何能有身孕。”嫡妻懷不上,倒是宣府的妾侍,一個接一個的生。

傅深怒道:“便是我冷落了你,你也不該……”眼中又有了殺機。 譚夫人懷中抱著幼子,輕輕拍撫,“解語嫁到西京,也不知如何了。”跟他說旁的都沒用,只有提及女兒,怕是還好些。

果然提到“解語”,傅深眼神略略柔和,“她嫁到哪家?”聽得是嫁到西京蔡氏,傅深眉毛擰起,“蔡氏算什麼高門大戶了,也配?”

譚夫人淡淡道:“安瓚早知自身難保,故早早將解語嫁了,又命家人送我母子二人到同窗至交家裡暫避。”只是路上被傅深劫了。

提及安瓚,傅深恨得咬牙切齒,“明知你是我妻子,敢強奪了去!算他運氣好,得罪了楊首輔,被關進了詔獄;否則……”被首輔設計關進詔獄的人,自己身為武將不好再插手,否則真要將安瓚碎屍萬段。

想到安瓚,又看到眼前的安汝紹,傅深眼神又不對了,這孽種! 幼子幾次受到驚嚇,譚夫人如何不心痛,這時只想保住懷中的孩子,柔聲說道:“解語最是孝順體貼,我生下紹兒後身子不好,家里大小事務俱是解語料理,連弟弟也是解語帶大,感情非同一般。”

傅深神情凶狠,“官家女孩兒親手帶弟弟,安瓚也算是個京官兒,竟窮成這樣。”是真窮,還是把解語當作僕役使喚。

譚夫人聲音舒緩動聽,“解語從小便懂事,我的湯藥,都是她親手照管,從不放心交給旁人。弟弟也是,她要親手照顧才放心。”

傅深“哼”了一聲,“我即著人去西京,接解語回來。老子辛辛苦苦守邊關守了二十多年,如今也該享享福了。”等接了解語回來,滴血認了親,若真是自己閨女,可不許她離開京城,離開自己。

“還有你,老實呆在這兒,莫動歪心思。休想逃走!”傅深厲聲喝道。 眼前這女人,真是令人惱火,竟敢另嫁安瓚為妻。

譚夫人輕拍懷中幼子,默不作聲。 傅深見狀大踏步走了,接著,六安侯府有僕役送來諸般用品,連筆墨紙硯也齊了,譚夫人暫時鬆了口氣,用心撫慰受驚嚇的安汝紹,見安汝紹次日又是活蹦亂跳的,才放下心來。

當天,六安侯府馳出一隊親兵,日夜兼程趕往西京。

西京府衙。 知府看著兩具差役的屍體,大發雷霆,“這幫賊人,真是無法無天!竟敢殺官差!”這要是如實報了上去,於他的官聲,可是大大的不利。

岳霆盔甲鮮明,坐在對面,默默無言。 這兩具屍體,全是一刀斃命,那用刀的路數,分明是……無忌,你真是越來越胡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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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我怎麼胡鬧了?”張雱濃眉緊皺,面帶不滿,“這等欺壓百姓的差役,難道不該殺?”差役若不惹事,只是沿途揀揀財物,虛張下聲勢,哪至於被殺。 那兩個不長眼的死差役發了財還不算,竟又綁上兩個無辜百姓冒充盜匪要去領功,這卻是容他不得。

解語嚥下又要出口的指責,嘆了口氣。 眼前這男子分明是有幾分俠肝義膽,又有些任性妄為,不然也不會萍水相逢便幫自己搶回**了。 罵他胡鬧又有什麼用,殺都已經殺了,只是差役一旦被殺,官府必定加大追捕力度,接下來的日子怕是睡覺也要睜著眼睛了。

“你別怕,有我呢。”張雱見解語面有憂色,以為她是害怕,逞英雄般的安慰她,“官府追來也好,岳霆追來也好,咱都不怕!”他的弟兄們已是起程去了清風寨,一個一個不都好好的。 官府只會欺壓百姓,動真刀真槍的可不行;岳霆,哼,才不怕他!

“那,過澤山,你怕不怕。”解語慢吞吞問道。 前面就是澤山了,沈邁的地盤,不知大鬍子張雱跟“西北虎”沈邁有無交情。

張雱臉色有些怪異,“過澤山有什麼好怕的,不怕。咱們悄悄過去便是。”澤山又不是沒小路,走小路,人不知鬼不覺的。

“悄悄過去”? 那還是要躲著人家呀。 解語橫了張雱一眼,下了逐客令,“我困了,要歇息。”人總是要睡覺休息補足體力的,所以二人今晚住了客棧。 這客棧雖小,極潔淨,住著倒是很舒服。

“你安心睡罷,今兒一天可是累壞了。”大鬍子聲音中充滿憐惜,很是溫柔,“我在隔壁呢,莫怕,一切有我。”他人本就高大威武,又留著部大鬍子,乍一看上去屬於猛張飛一類的人物,這樣的人,說著這樣的話,頗有些不倫不類。 解語沉默片刻,也不理會他,徑自倒下睡了。

次日二人一早便起,晨曦中縱馬向澤山方向而去。 解語只覺腰酸背痛,大腿內側更是疼痛難忍,這長時間的騎馬,真要命! 過了澤山,可要買輛馬車坐上,真是受不了了。 腦子裡正轉著念頭,卻被張雱抓住了她的馬韁繩,解語抬頭,用眼神問他“怎麼了?”張雱向前方使個眼色,解語抬眼望去,心沉了下來。

一隊盔甲鮮明的衛所騎兵,靜靜攔在路上。 正中間一名年輕軍官,身著大紅官服,胸前繡一隻豹子,他本人也正像一隻獵豹般,體形優美,眼神銳利,身手敏捷。

衛所騎兵旁邊,十數名家丁打扮的男人圍著一位青年公子,正是蔡新華。 蔡新華面目依舊俊美,裝扮依舊華貴,兩眼灼灼盯住解語不放,“岳爺,此女正是小可一名房下,被這惡棍拐走。”

岳霆聽到“惡棍”二字,眉頭微皺,並不言語。 蔡新華心中著急,恃有官兵在場,開口痛罵張雱“拐□子”,又命解語:“速速回來,既往不咎。”

解語伸手按住張雱,不許他開口說話。 笑盈盈問蔡新華,“妾,西京安氏女也,自幼與君約為婚姻。今春正月二十八,本是妾與君成婚之日,卻是當日已遭棄婚,婚書媒信,俱已還與君家。聞君已另娶蒲氏為妻,確否?君此時口稱'房下' ,實實令人不解,請君釋疑。”

她聲音如同山泉一般,清洌甘甜,眾人聽她娓娓道來,都覺有理:你蔡新華和人家姑娘本是有婚約的,可你成婚當日拋棄了人家姑娘,又已另外娶妻了。 怎麼著? 還拖著人家姑娘不放,你丫臉可真大! 眾人望向蔡新華的目光都有些不屑,包括岳霆。

蔡新華大急,口不擇言,“令兄已是將你許配與我!”搬出安汝成來了。 解語微笑,“妾尚有父母在堂,親事自是父母做主,兄長哪得自專?君誤矣。”

張雱聽她斯斯文文、不急不徐跟蔡新華理論,她是悠閒淡定,蔡新華卻是氣急敗壞,不由得嘴角慢慢翹了起來,想笑。 不經意間抬眼望到岳霆關切的目光,板起臉,嘴角的笑意也沒了。

岳霆溫和對蔡新華說道:“既是兩家已退了婚,兄又何必割捨不下。”命手下兵士,“放安姑娘過去。”

蔡新華臉漲得通紅,欲待要說“安汝成已是將她賣了與我”,卻又不敢說,一則安家父母尚在;二則安解語是官家女孩兒,哪裡是隨意能夠買賣的? 況且**又被搶走了,不在自己身上。

待要不說,卻又捨不得任由解語遠走高飛。 蔡新華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她走不得!她夥同這惡棍,劫了我家珍寶庫!”盜賊總是不能放走的吧,等捉到她,再想法子弄回家去。

解語一臉天真無邪,“珍寶庫?什麼叫做珍寶庫,珍寶庫長什麼樣子啊。”她 ​​可沒說謊,真沒見過珍寶庫。 裝完單純,又殷勤問起:“珍寶庫被劫,損失很大?”

蔡新華沖身邊一家丁使個眼色,那家丁自懷中取出失單,大聲念道:“我家別院的珍寶庫失竊,共丟失金銀萬餘兩,古鼎十八件,名家字畫六十件,東珠二十盒,圓綠翡翠項鍊二十條……”

解語一臉艷羨,“蔡家真是富貴!家父身為御史,年俸是三百石米,這,這能買多少石米啊。”張雱也一本正經的在旁嘆息,“還有老百姓吃不上飯呢,蔡家卻如此奢華。唉,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二人感概起貧富不均來。

蔡新華聽得解語羨慕自家富貴,飄飄然,溫柔笑道:“你年幼不懂事,我自不與你計較。只要你隨我回去,綾羅綢緞,錦衣玉食,少不了你的。”

張雱圓睜雙目,罵道:“這不開眼的!家裡有幾兩銀子罷了,竟敢拿些須黃白之物,來唐突佳人。”催馬上前,要動手揍人,蔡新華在他手下是吃過虧的,嚇得臉色發白,“你敢!官兵在呢!”還有沒有王法了,清天白日的,當著官兵的面就要打人。

岳霆腰刀出鞘,想攔住張雱,卻聽解語叫了一聲“回來!”張雱硬生生把馬帶住,停下了。 岳霆再看向解語的眼光,未免多了絲好奇,和審慎。

“安姑娘請罷。”岳霆不理會又急又怒的蔡新華,命兵士們讓出條道來,“路上多加小心。”

解語笑吟吟道:“多謝岳指揮使,既然要放人,請連我的保鏢一起放了罷。”指指張雱,“我雇了他做保鏢,送我至京師。”

岳霆彬彬有禮的說道:“此人卻不能放。他系西京城東蔡家別院搶案疑犯,我要捉他回去,送至府衙訊問。”

解語按下爆怒要罵人的張雱,不許他和岳霆正面衝突。 那邊蔡新華尚不死心,殷勤勸道:“解語,我日前已是捐了監,便是再捐個官,我家也是捐得起;到時你做官太太,豈不比跟著這盜匪強上百倍?”

“解語”? 岳霆微微皺眉,怎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稱呼女兒家的芳名? 這蔡新華,太也冒失,太也無禮。

張雱氣得要動粗,手卻被解語握住了。 解語握著大鬍子張雱的手,笑容滿面說道:“官既是匪,匪既是官,官匪一家,有何分別?我看他這個匪,強似你這個官。”

這是什麼話? 岳霆皺起眉頭,張雱喜笑顏開,蔡新華目瞪口呆。 就是眾家人,眾兵士,也都聽楞了。

解語面對岳霆,侃侃而談,“岳指揮使,我說的可對?蔡家既不經商,又不開作坊,只不過種著幾畝地,做過幾年官而己,卻有如此家私,試想當年蔡知府刮了多少地皮?侵害了多少百姓?這官,和匪有何不同?岳指揮使聽聞蔡家別院被搶,即來緝拿盜賊;真正的民賊,岳指揮使卻不聞不問!試問這可是英雄行徑!”

岳霆原本溫和的眼神銳利起來,“安姑娘,我是軍人。”哪裡談得上是什麼英雄。

解語見狀,順嘴拍了幾句馬屁,“貴府靖寧侯府,真是本朝第一等忠勇果敢之家族,出忠臣,出孝子,出英雄!岳指揮使家學淵源,定是盡忠報國、英勇作戰、軍紀嚴明、愛護百姓之人!”她本意是先說幾句好聽的緩和緩和氣氛,卻不知岳霆、張雱聽後臉色都很是尷尬,咦,這是怎麼回事? 靖寧侯府在京城名聲很好的啊。

解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好先解決迫在眉睫的問題,拉著張雱,信誓旦旦,“他怎會是搶案疑犯?我們二人這些時日天天在一起,形影不離!”又建議岳霆,“他若是案犯,身上定有金銀之物,您搜搜看。”搜不著趕緊放人走吧,姑娘我急著回京城呢。

岳霆定定看了解語半天,真的命人上前搜了張雱的身,張雱被解語瞪著,乖乖的任人搜了。 岳霆聽到兵士回報,“沒有金銀財物。”倒也放了心,溫言撫慰蔡新華幾句,命人送他回西京了。

蔡新華無奈,只好由家人、兵士擁著走了。 臨走尚頻頻回頭,似有不甘。

麻煩解決了! 解語正要說幾句冠冕堂皇的門面話跟岳霆告辭,卻見岳霆轉向張雱,嘆道:“無忌,父親日夜牽掛你,幾回寫信過來,命我好生照看你。好弟弟,聽話,跟哥哥回家罷。”

第6章



“那可不成!”一個蒼老豪邁的男子聲音遠遠傳來,清晰傳入眾人耳中,不過一眨眼的功夫,一隊精壯騎兵疾風般馳來,為首之人是位滿頭白髮的老者,他勒住馬頭,哈哈大笑,“岳指揮使,你要帶走張雱,那可不成!我沈邁不答應!”

岳霆微微皺眉,這還沒到澤山呢,怎麼沈邁竟會在此? 自己為追無忌而來,所帶這只人馬雖然精幹,人數卻不多,卻是不宜動手。 況且此地屬寧州,若真是動起手來,自己未免擔個“越界捕賊”“好大喜功”的虛名,頗為不值。 當下只客客氣氣拱手為禮,卻不答話。

張雱沉著臉,也不看岳霆,也不看沈邁,沈邁眉開眼笑叫“阿雱”,張雱裝作沒聽見,他湊近解語,低低聲音說道:“讓他們兩邊打起來,咱們趁機偷跑。”解語白了他一眼,跑得掉嗎? 沈邁人沒到,聲音先到,那副紅光滿面老當益壯的模樣,能容你輕輕鬆松跑了? 岳霆年紀雖不大,也是赫赫揚揚的正三品指揮使,豈是好糊弄的? 他如果真是奉了父命,一門心思要捉弟弟回家……

岳霆,張雱,姓氏雖然不同,名字卻有相似之處,細看長相,也隱約有相像的地方;不過一個是威風凜凜、年輕俊朗的軍官,一個是不修邊幅、滿臉鬍子的盜匪,他們二人若真是出自同一父親,還真有點匪夷所思。

解語朗聲說道,“岳指揮使本為緝拿盜賊而來,張雱如今已洗清罪名,並非疑犯,如此一來,公事已了;至於私事麼,”解語頓了頓,迎著岳霆的目光,笑道:“張雱要送我回京師。待回到京師後,靖寧侯府在京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定能尋到。”你不是讓張雱回家嗎,好啊,那總要先回京城。

張雱黑了臉,他才不回靖寧侯府! 想要說些什麼,看看解語笑意盈盈的小臉,算了,先不說。 岳霆瞅瞅張雱,忖度下形勢,微笑道:“如此甚好。無忌,你到了京城後,可要回趟烏衣巷。”靖陽侯府坐落在京城最繁華地段,京城人稱“烏衣巷”。

張雱抬頭望天,只不理他。 沈邁在旁笑道:“回什麼京城,回什麼烏衣巷,阿雱,你便跟我在這山中為王,天不收地不管,何等逍遙自在!”張雱依舊抬頭望天,不作理會。

岳霆一向也拿這彆扭弟弟沒什麼法子,且因父親溺愛,不敢深管,當下也只有長嘆一聲,一一作別眾人,帶領衛所兵士疾馳而去。 沈邁大悅,“阿雱,他走了,快,跟我回罷,咱們可不去什麼京城,去什麼烏衣巷。”他可是鬆了一口氣,這回總算能把張雱捉到手了。

張雱和解語對視一眼,沉默不語。 沈邁喝道:“這女娃!你是什麼人,阿雱為何要陪你去京城?”解語不慌不忙笑道:“我僱的一個保鏢罷了。沈老英雄若能派人送我出澤山,張雱我便雙手奉上。”沈邁聞言笑成了一朵花,“這有何難!我命人送你便是。”

解語、張雱隨同沈邁一行人奔赴澤山。 路上歇息時,張雱跟解語說著悄悄話,“咱們偷偷跑掉吧。”解語在他耳邊低語,“咱們兩人一起,跑不了的。不如讓他先送我走,你估摸著我已離開澤山,再偷跑出來尋我。”張雱聽著有理,便答應了,又交待:“你出了澤山定要等我。你都拉過我的手了。”

解語雖不明白出了澤山等他和拉過他的手之間有何關係,卻也不願橫生枝節,含糊應允。 當晚在山寨住了一晚,次日沈邁便命人送解語離開澤山,解語坐在寬敞舒適的馬車上,心中感概:真是會享受生活的土匪啊。

路上很是安穩太平,兩日後便出了澤山,再往前,便是去向京城的大道了。 解語對山寨的人禮貌道謝、作別後,高高興興上了官道。 京城不遠了! 就快能見著親人了!

事實證明,她高興的太早了:張雱很快追了上來,二人還沒說幾句話,沈邁也帶人追來了,怒氣沖衝要把二人捉回澤山。 走的時候,解語坐在馬車上舒舒服服走的;回的時候,是被綁著回的。

解語瞪著同車的張雱:你知不知道,我老爹還在詔獄! 不知道怎麼吃苦呢! 張雱歉意的看看她,那眼神彷彿在說:別怕,我總會有法子救你出去。

解語痛苦的閉上眼睛。 詔獄,又稱“錦衣獄”,是真真正正的人間地獄。 凡進了詔獄的人,必受各種酷刑拷打逼供,令人目不忍睹耳不忍聞。 解語這些時日慢慢適應了這具身體,慢慢有了這具身體的所有記憶,安瓚,是位疼愛子女的好父親。 這樣的父親,不該在身陷囹圄時,沒有親人陪伴相助。

解語冒著生命危險,狠命掙扎著,滾下馬車。 張雱大驚失色,也跟著滾了下來。 沈邁眼尖看見了,大怒,一鞭子抽了下來,“想死?老子成全你們!”張雱怒目瞪著沈邁,滾到解語身上替她擋鞭子。

混亂中,解語口中的塞嘴布掉了,解語大叫:“我要回京城!我爹還在詔獄!”這拎不清的山匪,你丫抓我做什麼,沒招你沒惹你的。

沈邁的鞭子停在半空中,神情猙獰,厲聲喝道:“你方才說什麼?再說一遍!”多少年了,又聽到詔獄這兩個可怕的字。

解語仰起上身,叫道:“我爹爹是御史,如今在詔獄,生死不知!”御史一直是有監察性質的官員,若過於認真,極易惹上權貴,惹上禍端。

沈邁面帶悲憤,沉聲問道:“安姑娘,十六年前詔獄中曾關過一位壯士,名喚沈越,你可知道?”

解語聲音清朗,“沈越沈都事,大大的英雄豪傑,何人不知,何人不曉!”沈越,官職很小,不過是中軍都督府一名都事,從七品官員,名聲卻很大,他曾在城門口以一人之力,連殺七十二人,其中包括他的頂頭上司,包括他在軍中的好友。 他雖十六年前便去世了,但他的大名,連解語這樣的閨閣女兒都聽說過。

沈邁眼中閃過一絲狠戾, ​​手裡的鞭子又舉了起來,“你如何知道沈越是英雄豪傑?”在世人眼中,沈越不過是一介武夫,不過是一介莫名其妙的武夫。 好端端的他跑到城門口去殺人,被捉住後終於死在詔獄。

“因為,他沒有殺過一名平民百姓!”解語朗聲道,“他連殺七十二人,這七十二人全是軍人、差役、捕快!”在城門口那樣熱鬧的地方,在一種失控的精神狀態下,這位沈越先生,沒有殺過一位平民,甚至沒有傷及一位平民,真是奇蹟,真是了不起。

安瓚在給她講這件事、這個人的時候,曾滿臉敬仰的提及:雖不知沈越究竟是為了什麼要殺人,可他在殺紅了眼睛之時,還能顧及到自己所殺之人是否是平民。 這樣的男子,有所為,有所不為,稱得上是英雄豪傑。 可惜,下場很慘。 若真是被當場格殺也算了,偏偏是被生擒活捉,在詔獄被活活折磨了數月,才死去。

沈邁仰天痛哭,老淚縱橫,“大哥!總算是有人明白你!”大哥說過,冤有頭,債有主,不能牽連不相干的人。 總算有人知道,沈越雖爆怒之下連殺七十二人,但這七十二人沒有一位是平民!

沈邁痛哭過後,擦乾眼淚,“丫頭,沖你這句話,我放你走!不只放你走,連這小子,”他伸手指指緊挨著解語的張雱,“也藉給你!你們去到京城,可要小心行事,切記,切記。”

解語和張雱互相看看,一起重重的點頭,“是!”忙忙的告辭、上馬,趕緊走。 其實心裡一個比一個糊塗:這怪脾氣老頭兒到底是怎麼了,怎麼會突然要放人。

沈邁望著二人遠去的背影,吩咐手下,“你,你,還有你,喬裝改扮了,跟著這兩個孩子。詔獄那種鬼地方,莫讓他們吃了虧。”

京城,詔獄。

錦衣衛指揮使馬衡大喇喇的坐著,前方地上坐著一名血肉模糊的男子,馬衡做了二十餘年錦衣衛,心早如鐵石一般,這會子他獰笑著問道:“安瓚,你招還是不招?”落到錦衣衛手裡的人,進了詔獄的人,骨頭再硬,嘴再硬,他都有辦法撬開。 人,究竟是血肉之軀。

地上的男子,已遭受不少酷刑,意志卻還沒被磨滅,竟還能笑得出來,啞著嗓子大聲道:“不招!”他妻兒都已送走,女兒遠嫁,早存了死志。

“好啊,你這廝看著文縐縐的,倒有把硬骨頭!老子喜歡!”馬衡大笑著,拿起刑具,要親自動手訊問。 這時,一名錦衣衛進來報告,“六安侯來訪。”

馬衡沉吟片刻,放下刑具,笑容滿面的讓了六安侯進來,到廳內奉茶,“侯爺真是稀客,稀客。”六安侯也不跟他虛客氣,直截了當說:“有件私事,想見見安瓚,可否行個方便。”

馬衡打個哈哈,“侯爺想見,那有什麼不成的。”衝下手使個眼色。 下手會意,出去收拾了,等到六安侯見到安瓚的時候,雖然還是傷痕累累,但總算有個人樣了。

六安侯望著眼前滿身是傷、依舊安詳鎮定的男子,心中恨恨,道:“譚瑛和安汝紹,如今都在我手裡。”女人和孩子,都被人抓了,看你急不急。

安瓚楞了一楞,緩緩說道:“阿瑛對汝紹,愛逾性命;她們母子二人,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都在侯爺一念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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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阿瑛?阿瑛是你配叫的?”六安侯傅深勃然大怒,安瓚這廝,竟敢當著自己的面,親親熱熱叫出譚瑛的閨名! 按他的性子,便要揮老拳痛揍安瓚一頓出氣,可是安瓚如今身在詔獄,傷痕累累,這時打他,未免勝之不武。 傅深惡狠狠瞪著安瓚,心中憤恨之極,怒道:“我要她們死!”

安瓚坦然迎上傅深的目光,靜靜說道:“阿瑛便是身處絕境,也不會屈服,也會自強不息,我自是信得過她。傅侯爺,我第一回見她,她便是瀕臨絕境。”那美麗雍容的青年貴 ​​婦,婆婆一口咬定她私通僕役,敗壞門風;異母弟弟和繼母無比沉痛、無比正義的指責她:不該給譚家丟臉。 夫家,娘家,全要她死。 可外表如楊柳般嬌弱的她,性格卻如磐石般堅韌,處境如此惡劣,她也不認命,不屈服。

“瀕臨絕境?”傅深的眼神彷彿要殺人般,“我傅深的妻子,何等的養尊處優,身邊多少丫頭婆子服侍,她會瀕臨絕境?還居然能被你看到?”

安瓚平心靜氣答道:“若不是瀕臨絕境,她怎會放著侯府世子夫人不做,寧願嫁給我?更何況當時她懷有身孕……”傅深猛的抓住安瓚肩膀,聲音顫抖, “她,她那時真的懷有身孕?”

這時傅深才想起,自己是為何而來。 他派人去了西京後,日思夜想,寢食難安,一心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還有個親生女兒解語,實在按捺不住,實在等不及,便徑直到了詔獄,尋到安瓚要求證此事。

安瓚平靜語氣中有掩蓋不住的憤怒,“隆化四年五月初八,譚閣老的繼室夫人,令堂六安侯夫人,兩家尊長一起逼她就死之時,她正懷有兩個月身孕。”安瓚顯是對譚瑛的繼母很是厭惡,只稱呼她“譚閣老的繼室夫人”。

五月初八,五月初八,傅深聽到這個日子,心生感觸,自己那年正是三年初回的京,雖然不到半個月便又走了,可那段時日夫妻間溫柔繾綣,日子似天堂一般;孰料自己回到宣府不到兩個月,京中便有密信送到,帶來一個晴天霹靂的消息。

傅深的眼神又變得陰狠,“老子在前方辛辛苦苦守衛疆土,你這廝卻在後方強奪□!”想起譚瑛曾跟了眼前這男人足足十六年,恨不得把這男人撕碎了。

安瓚滿臉的不贊成,“傅侯爺在宣府坐擁數十名美姬,自是辛苦了,還要每年抱回侯府一兩個庶子。她上要替你孝敬公婆,下要替你撫養庶子,她的日子難道不苦。”有幾十名姬妾服侍著還要叫苦,有沒有天理。

說出這番話後,安瓚在傅深的眼裡看到了殺機。 安瓚毫不畏懼,淡淡說道,“解語是隆化四年臘月初十子時出生,她從小便乖巧懂事,聰明伶俐,三年會背唐詩,六歲時寫出的字已經像模像樣,到她十歲時,已能幫著阿瑛管家。”

傅深閉上了眼睛。 賢惠的妻子,可愛的女兒,本來都該是自己的! 如果譚瑛和解語都生活在六安侯府,都生活在自己身邊……

都怪安瓚橫刀奪愛! 傅深猛的睜開眼睛,扼住了安瓚的脖子,想要掐死他。 到安瓚已是半死之時,傅深方想起這是在詔獄,安瓚是錦衣衛手下要犯,卻是由不得自己來處置。 雖心有不甘,也只有停下手。

安瓚喘息許久,已沒有坐的力氣,靠在牆上,疲憊的說道,“汝紹,我沒什麼好擔心的,阿瑛自會看護他;解語,嫁到了西京蔡家;蔡家那小子,是先父定下的,我一直覺著他輕浮了些……”

傅深抓住安瓚的衣襟,怒吼,“你這廝!知道那小子輕浮,還把解語嫁了過去!”果然不是自己親生的,不知道心疼。

安瓚苦笑道:“她已是十六歲,又生得國色天香,我自己即將入獄,不嫁了她,還能怎樣?還能怎樣才能保住她?我想過把她送到你府裡……”迎著傅深刀子般的目光,安瓚繼續說道:“可誰知貴府認她不認?即便貴府認下她 ​​,閣下可是早就另娶了夫人,你的嫡長女,只比解語小了三個月!解語若到了你家,難道算是庶女?這孩子從小心高氣傲,如何使得。”

“我六安侯府的庶女,也強似你安家的嫡女!”傅深甩開安瓚,站起身,盛氣凌人的說道。 六安侯府即便是庶女,也是錦衣玉食、嬌生慣養的,可不用親手帶弟弟。

安瓚又閉目喘息片刻,心想,幸虧,沒把解語送回傅家。 否則,解語若成了六安侯府庶出女兒,有傅深這樣驕橫自大的父親,再有個嫡母壓在頭上,日子定會難過。 解語從小熟讀聖賢書,是極有氣節的女孩子,卑躬屈膝居於人下的庶女生涯,如何能過下去。

安家再怎麼窮,解語也是自己和阿瑛捧在手心里長大的,她從小雖吃過苦,可沒受過氣。

安瓚再睜開眼睛時,目光清明,“阿瑛身子不好,解語讀書寫字,都是我教的。'愛子,教之以義方,弗納於邪' ,我教她讀聖賢書,教她清清白白做人,解語學的極好,是個有血性的好孩子。”解語可不是貪圖虛榮的淺薄女子。

“我的親生閨女,不用你教!”傅深斷然喝道,“西京那荒涼地方,哪是人住的?我這就著人去西京,接我閨女回來。”

傅深轉身大踏步走了,走到門口他又回頭看了眼安瓚。 譚瑛不許再離開,解語要接回來,只可惜多了安汝紹那個孽種,若是殺了……只怕譚瑛那倔性子,真會跟著死。 暫且留著吧,將來再設法除掉。

傅深回到六安侯府,直接去了譚瑛所在的偏僻小院。 譚瑛和安汝紹正在午睡,傅深坐在床邊,凝視睡夢中的譚瑛,她老多了,卻還是這般好看。 她睡著的時候不再倔強、楚楚動人,讓人想保護她、憐惜她。

安汝紹說了句夢話,傅深嫌他礙事,伸手把他撥到床裡邊,離譚瑛遠遠的。

譚瑛翻了個身,口中喃喃叫著,“解語,解語。”傅深溫柔說道:“阿瑛,解語我很快接她回來,往後咱們一家三口,再也不分開。 ”見譚瑛睡的香甜,低頭在她臉頰上親了親,含笑看了她半天,方依依不捨的走了。

譚瑛睜開眼睛,緊緊抱住身邊的幼子。 這樣的日子真是讓人絕望,時時刻刻擔心幼子會出事,可是如何才能離開? 苦無良策。 傅深還要接解語回京,若解語知道自己身世,她會不會……安汝明送她出嫁至今未回,連封也沒寄回來,解語,也不知怎樣了。

官道上。

張雱耍賴硬要跟解語一道坐馬車,“騎馬太累了。”不看解語的白眼,擠進馬車內坐下。 還有沒有點私人空間了? 解語瞥了他一眼,繼續畫手中的圖。 她要把這個時代的政治制度再理理清,還要把安家所有的社會關係整理出來。

張雱咳了一聲,說:“那個,你到了京城,自己家是不能住了,知不知道?肯定被錦衣衛看起來了,等著捉你呢。你可不能自投羅網。”

解語點點頭,大鬍子這話說的不錯,有道理,還真是不能冒冒失失回安家。 張雱見她神色和悅,受到鼓勵,接著又說道:“那你住哪兒?我在當陽大道有所宅子,你先住過去吧。”

解語停下手中的筆,有絲詫異,當陽大道那是京城權貴居住之地,怎麼大鬍子竟會在那兒有宅子? 繼而失笑,岳霆不是他哥哥嗎,靖寧侯府即便是在權貴中也是出類拔萃的,他出自靖寧侯府,有個把宅子,那可毫不稀奇。

張雱卻不知她在想什麼,見她面有猶豫,忙說道:“我自然另有住處,你莫擔心。”他以為解語顧慮“名節”問題。

解語放下手中的圖,心情突然很好,跟張雱開起玩笑,“那又何必?我一個人住會害怕的。不如咱們兩個一起住到當陽大道?”湊近張雱,饒有興致的盯著他。

他臉紅了! 雖然留著部大鬍子,也能看到他臉紅了! 解語心中狂笑,搖頭嘆息道:“只可惜,你留著部大鬍子,我不喜歡。我不要和大鬍子住一起!”

捉弄完張雱,解語重又拿起筆,開始在紙上勾勾畫畫。 錯綜複雜的政治,可真是難理清啊;安家的社會關係,可真是少之又少啊。 老爹,我要怎樣才能救你。 解語皺著眉頭想來想去,迷迷糊糊跟著張雱下了馬車,進了客棧,連睡夢中也是在演練營救安瓚的方案。

次日清晨解語起床後洗瀨完畢,用了早點,走到馬車旁準備上車趕路。 晨曦中,馬車旁站著位青年男子,頭戴鑲玉紫金冠,身穿一襲石青色蜀錦長袍,打扮得很是講究。 高大的身材,青春稚嫩的面龐,微帶羞澀的神情,解語都看傻了,這大鬍子,原來生得很是英俊!

“真是一對金童玉女啊。”客棧中陸陸續續有客人起身,看到院中這一對,心中俱是暗暗讚嘆。 男子高大俊朗,女子明艷照人,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你,把鬍子刮了,很好看。”解語很實事求是的客觀評價道。 張雱被誇獎,愉快的笑了,露出一口雪白整齊的牙齒,神情很是孩子氣,很是動人。

這是那個大鬍子嗎? 這是那個盜匪嗎? 解語一時間有些疑惑。 太陽漸漸升起,陽光下的張雱,笑容燦爛,十分陽光。

第8章



官道本就好走,道路順暢,又有大鬍子負責打點衣食住行,很是妥貼周到,一應瑣事概不用解語操心,不知不覺間,數日過去,京城已是在望。

原本滿臉大鬍子的江湖盜匪變身為英俊青年,解語適應了好幾天才適應過來,也不叫他“大鬍子”了,彬彬有禮的叫他“無忌”,張雱俊臉微紅,“你叫我無忌,我便叫你解語。”按理,女兒家的名字是不能隨便叫的,可是,她都叫自己“無忌”了。

解語無所謂的點點頭,叫唄,叫“安姑娘”還是叫“解語”,都隨你。 張雱見她點頭,心中甜絲絲的很是受用,可是究竟也沒有開口叫她“解語”,只叫“哎”“餵”“你”。

暄鬧的城門口在望。 解語一行人還沒到城門口,已被一老一少迎住了,“少爺,您可回來了。我等奉侯爺之命,已在此等候兩天兩夜了。”一名精幹的老管事,帶著名機靈小廝,跪在馬車前磕頭行禮,二人俱是風塵僕僕,顯然是等了很久。

張雱臉上有絲不耐煩,“何伯您請起罷,宅子可收拾好了?”何伯忙道:“都收拾好了!收拾得乾乾淨淨的,下人也都齊備。”知道這位少爺脾氣不好,一句多餘的話也不敢說。

張雱滿意的點點頭,吩咐:“去當陽道。”何伯連連答應,帶著小廝騎上馬,跟著張雱的馬車去了當陽道。

張雱咳了一聲,也不看解語,自顧自說道:“當陽道的宅子,我從小跟著我娘住在那兒,這可有十幾年沒回去了,也不知還能不能住人,只好寫信跟他說了,讓他替我收拾好。”

這個“他”,指的是靖寧侯? 解語笑了笑,這張雱真是彆扭孩子,好好的跟自己親爹置什麼氣。 這世上你真正的親人只有那麼幾個,到真有事的時候,能依靠的也只有那麼幾個。

靖寧侯府在京中諸多侯府中名聲很好,家風很是清正,族中子弟大多有出息,像岳霆,就是勳貴人家子弟中的佼佼者;靖寧侯更是勇冠三軍,富有謀略,現為左軍都督府右都督,領山東、遼東、浙江都指揮使司,實權派人物,不可小覷。

“他,對你很好啊。”解語慢吞吞說道。 兒子不肯回家,連姓都改了,做爹的還是一片痴心,張雱這邊一封信寫回去,馬上宅子收拾好,家甚、下人備好,又讓人早早在城門口接著,這樣的爹,說他不愛孩子,誰信。

“還成,”張雱勉強點頭,自己小時候,他對自己才是真好,“他這幾年脾氣變好了,輕易也不動怒,我胡鬧他也由著我。對了,我信上還跟他說,我要改去錦衣衛。”

見解語有些驚訝的回頭看他,張雱不好意思的低聲說道:“我,原來在騰驤左衛掛個名,也沒好好去過,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騰驤左衛沒意思,我要改去錦衣衛。”騰驤左衛也好,錦衣衛也好,都屬於京衛中的上直衛,衛中大多是勳戚人家子弟。

敢情還真是“官既是匪,匪既是官”,這傢伙還真是又當官,又當匪! 解語瞪了他半晌,把他瞪得灰溜溜低頭不語。 “少爺,到了。”何伯殷勤掀開車簾,請張雱下車,解語看著眼前雅緻的宅子,宅門口恭恭敬敬垂首站立兩排穿紅著綠的丫頭侍女、兩排青衣皂靴的僕役,派頭挺大啊。

解語捉住張雱,在他耳邊低聲問道:“你連姓都改了,他還對你這樣?”太怪異了。 這是個君父重於一切的年代,竟然有這麼溺愛孩子的家長?

張雱紅著臉一動不敢動,也低聲回答,“我們家先祖,本就姓張,家裡窮,賣給岳家做義子,岳家沒兒子,待他像親生子一樣。後來先祖隨著太祖皇帝打天下,封了侯,感念岳家的恩情,也沒改姓。我說要姓張,他還高興壞了呢。”

其實他當初是跟老爹賭氣,以至於不想跟著老爹姓岳,“張王李趙遍地劉”嘛,隨口說要姓張,誰知靖寧侯聽了,感動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覺著自己這兒子真是不忘本,知道要改回先祖的姓。 往後對這兒子越發的好了。

何伯尷尬的掀著車簾,放下也不好,再掀開也不好,只好一動不動停在那兒,對車廂裡的動靜好似一點不知道。 何伯臉上汗珠子漸漸滾下來了,還是一動不動。 唉,幸虧,這車廂裡的情形,下人們全都看不見。

解語恍然大悟的看了眼張雱,原來如此啊,怪不得靖寧侯遇上個要改姓的兒子,也不生氣。 天熱,張雱額頭上微微出汗,他低聲問解語,“我到了錦衣衛,想法子把安伯父救出來。哎,你說,等伯父出了獄,我去拜訪他老人家,他會不會喜歡我?”

“大概不會,”解語實話實說,“他這人很古板。”安瓚一向只喜歡讀書人,估計不會喜歡張雱這樣的。 張雱搓了搓手,猶豫道:“要不,我認回靖寧侯府?”既然安瓚很古板,一定接受不了一個沒有家族的男子。

“那又何必?”解語大搖其頭。 靖寧侯府再好,靖寧侯再好,也不適合張雱。 張雱這個人有幾分任俠使氣,讓他到靖寧侯府做個服服帖帖的庶子,會毀了他的,“不管你認不認回去,他都會疼你的,對不對?可是你若認了回去,頭上可是會壓著祖母、嫡母、兄長,一個又一個要你服從的人。”這些人可不會人人像靖寧侯,疼愛張雱無微不至。

爹永遠是爹,不認回去父子親情也是斷不了的,那又何必回去受拘束。 靖寧侯府子孫眾多,還真不差張雱這一個。

張雱輕輕“嗯”了一聲,痴痴望著解語,也不說話,也不動。 解語推推他,“下去吧,坐在馬車上做什麼。”張雱方不情不願的動身下了馬車。

垂首侍立的丫頭、僕役跪倒一片,“恭迎少爺回府!”張雱掃了眼伏在地上的這些人,回身扶解語下了馬車,兩人並肩走入府中。 何伯在後面吩咐著,“都起吧,起吧。好生服侍著,不可大意!誰若惹了少爺生氣,仔細你們的皮!”一邊差著眾人該做什麼做什麼,一邊使人去了靖寧侯處報信。

當天便有靖寧侯府的人送來錦衣衛服飾,來人看著張雱的臉色,滿臉陪笑,“侯爺吩咐了,命少爺去錦衣衛當差。侯爺還吩咐,讓少爺空了,到凌雲閣陪侯爺飲茶。”

張雱愛理不理的點了點頭,來人傳完了話,倒退幾步出了廳門,鬆了口氣。 何伯一路送他出去,他笑容滿面拍拍何伯的肩膀,“老何,這趟差使你若辦好了,侯爺定有重賞。”何伯笑著把他送走了。

張雱安置好解語,當天便去了錦衣衛,又去詔獄看了安瓚。 隨手拿出黃白之物,打點上下人等,錦衣衛諸人見他出手大方,各各喜得眉開眼笑,“不是大事!這安瓚進來也個把月了,什麼也不說。讓他養養也好,不然真弄死了,到哪裡要口供去?”反正馬衡近來忙著旁的案子,好像把安瓚忘了,眾人樂得做個順水人情,任由安瓚延醫調養。

解語知道安瓚沒有生命危險,略略放心。 只是張雱也打聽不出安瓚到底是為了什麼被下了詔獄的,只隱約聽說,似是得罪了楊首輔,又似是牽涉到了漕運秘辛。

“你身子本就嬌弱,這一路奔波很是勞累,先歇息幾日吧,伯父的事情,咱們慢慢打聽著。伯母和小弟的事,也要慢慢打聽。”張雱的話,解語聽來也覺有理,是要好好休養幾日了,腰酸背痛,渾身跟散了架似的,幸虧老爹在獄中暫時安全。

六安侯府。

傅深和愛妾全姨娘纏綿一夜,次日心滿意足的離開。 全姨娘也是心滿意足:她給自己的親生女兒,六安侯府三姑娘解憂,要到了京城最時興的首飾、衣服,要到了英國公府賞花會的請貼。

解憂已是十四歲了,生得花容月貌,又聰明伶俐,可惜受庶女身份所累,總被關在六安侯府內宅,極少出門見人。 “養在深閨人未識”,這可不行! 解憂若不出門見客,有誰會知道六安侯府有這麼一位才貌雙全的三姑娘? 她的終身豈不被耽誤了?

一身碧綠衫裙,活潑可愛的解憂姑娘,手持一枝杏花走了進來,快活的嚷嚷道:“您看!這花多漂亮!”一副少年不知愁的嬌憨模樣。

全姨娘憐愛的看了女兒一眼。 這孩子,她是太順了,不知道人間疾苦。 全姨娘也是傅深在宣府時所納美姬之一,她人既美,又有心計,生了女兒後藉口孩子身子弱,拖著不送走,天天拉著傅深看幾眼孩子,果然時間久了,傅深對解憂有了感情,他慨然許諾,“回什麼京城,你放在身邊養著吧,我也能時時見著閨女。”

六安侯府規矩嚴,並沒有妾侍親自養孩子的例。 凡妾侍生下子女,全要抱回京城,由侯夫人撫養。 所幸解憂是女孩,湊巧同樣庶出的二姑娘在京中夭折了,傅深本就兒子多,女兒少,聞訊大怒,“如此不經心!”寫信回去發了通脾氣,府中也就沒敢提讓他務必要把三姑娘送回。 於是,幸運的解憂姑娘,得以在父母身邊長大。

只是回了京,一切就都不同了。 侯夫人魯氏,將門虎女,眼裡是不揉沙子的,妾室 ​​姨娘、庶子庶女想在她面前搗鬼,門兒都沒有。 傅深人粗枝大葉的,也別指望他能細緻周到的連內宅都照顧到,在這六安侯府,自己母女二人想過得好,全要憑自己一點一點謀劃。 全姨娘聽著解憂嘀嘀咕咕說著些瑣事,眉間眼底,全是溫柔。

“又該去給夫人請安了。”解憂撅著小嘴說道。 她不想去,她怕一臉嚴肅的侯夫人,也怕侯夫人身邊端莊美麗的大姐,傅解意。 在傅解意麵前,解憂總覺得自卑。

全姨娘笑道:“去吧,莫怕。”這傻孩子,怕什麼呀,侯夫人只是嚴肅些而己,她可是什麼也不敢做。 這府裡,有太夫人,有侯爺,且輪不著她為所欲為呢。

解憂磨磨蹭蹭去了侯夫人處,依足規矩請安行禮,略坐了坐,便忙不迭的告退了。 傅解意冷眼看著她退走,有些不滿,“父親也太寵著她們母女了,瞧瞧,這穿的戴的,快趕上我了。”還有沒有嫡庶之分啊。

魯夫人慢條斯理說道:“她要跟你一道去英國公府,那麼多夫人**在呢,穿戴的不好了,也是咱們府上沒臉。由她吧。”傅解意走到魯夫人身後替她捶著背,“娘真大度,想得周到。”

魯夫人臉上閃過一絲狠戾。 什麼姨娘,庶女,根本不值一提,侯爺養在芷園的那個女人,才是心腹大患。 背夫私奔的女人,也有臉回來!

魯夫人想著想著,心裡無比氣憤。 你傅家不錯是開國元勳,富貴至極,我魯家也不差啊,與你傅家正是勢均力敵! 這麼著不明不白把個前面人弄回來,將我放在何處! 有沒有把我放在眼裡!

不能任由侯爺胡鬧了。 魯夫人閉目享受著女兒的服侍,這般乖巧懂事的解意,她永遠是這府中的大**,唯一的嫡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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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我要先見爹爹一面。”解語在當陽道休養了數日後,決定還是先想法子見見安瓚。 一則,不見他一面,還是不能決定如何行事;二則,不見他便不知道譚瑛和安汝紹究竟去了哪裡。

張雱這回沒推託,痛痛快快答應了。 他這些天很勤快,早把錦衣衛上上下下人頭混熟了,安排個探監並不困難;再說安瓚調養了這幾天,也有人模樣了,解語見了應該不會過於心酸。

次日,張雱帶著解語去了詔獄。 他不只把解語從頭到尾圍得嚴嚴實實的,進去後還用棉花把解語的耳朵堵住了,“別看,別聽。”這個地方實在太慘了,嚇壞人。

解語其實覺得自己沒那麼脆弱,不過也無所謂,醜惡的東西,能不看就不看吧。 任由張雱拉著,好像走了很遠,走了很久,才跟著他停了下來,被他取下斗蓬,取出棉花,聽他低聲說:“到了。”

這是一間囚室。 四壁都是巨石,青磚地面上,很多地方有隱隱有血跡。 沒有床,沒有桌子,安瓚席地而坐,頭靠在牆角,身著囚犯服飾,神情坦然。 直到解語露出真面目,安瓚方有些動容,他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確信自己沒有眼花,不能相信似的低低叫道:“解語?”

解語淚流滿面,撲到安瓚面前,不敢大聲說話,低啞聲音叫著,“父親!”安瓚艱難的抬起手,輕撫她的鬢髮,“我沒看花眼吧,你真是解語?”有生之年,居然能再看到女兒?

解語哽咽道:“真的是我,真的是我。”父女二人抱頭無聲痛哭,許久,才收了眼淚。 之後,解語很快發現安瓚哪裡都有傷:臉上有,手上有,胳膊、腿腳都不靈便,行動困難,安瓚微笑道:“小傷,不礙事,我兒不必憂心。”解語強忍住淚水,擠出一絲笑容,“知道了,我不擔心。”

張雱在旁看著,有些後悔:該再拖拖,等安瓚傷養得差不多了再讓解語來。 可是見不到安瓚,解語食不知味寢不安枕的,也不是辦法啊。

安瓚想說什麼,抬頭看看張雱,欲言又止。 解語會意,對張雱使個眼色,張雱默默轉身出了囚室,在門外守著。 囚室中,父女二人秘密耳語許久。

安瓚心中其實很忐忑不安,他一手養大解語,自然知道這孩子的脾氣禀性。 解語如果知道她的母親是再嫁之身,可能接受? 如果知道自己不是她的親生父親,又會如何?

相比較這些事情,蔡家棄婚,根本不算什麼。 安瓚心中倒是有些慶幸,他本來也看不上蔡新華,當初遠嫁女兒根本是逼於無奈。

解語沉吟片刻。 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子,從小接受天朝傳統教育長大,乍聽到一向慈愛的父親說出“我不是你生父”“你母親曾經嫁過別人”這樣的話,該是什麼反應? 正思索間,抬眼看見安瓚有些不安又有些期待的目光,瞬間她作出了決定,正色道:“我只有一位父親,只有一位母親,便是您,和娘親。”

安瓚微笑,“好,好。”一連說了十幾個好,心中一塊大石頭,總算是放下了。 解語寬慰他道:“您放心,娘親和弟弟,我定要想法子救出來,想來那六安侯府,也不是銅牆鐵壁。倒是您,究竟是為什麼入了獄,怎樣才能救您?”

安瓚搖頭,“為父俯仰無愧,既為忠臣,雖死不悔。只是詔獄之事,我兒不可涉入,一定不可!切記,切記。”這哪是一個女孩子能管得了的,莫憑白連累了她。

解語正要追問,張雱急匆匆進來,“快走!”拉起解語,給她披上斗蓬裹好,攬在懷裡半抱著急急出了囚室。

“怎麼了?”直到出了詔獄,上了馬車,解語才喘了口氣,問張雱。 張雱皺眉道:“有人傳信號給我,讓我快走。還不知道是什麼事。”詔獄探監不是隨便探的,這種私下安排的探監,一定要避著上司的。 許是馬衡來了? 二人對視一眼,各自猜測。

好在一連數日也無人去安瓚囚室審訊,解語知道後略略放心。 只是,那種地方真不是人呆的,要盡快設法把他營救出來! 還有譚瑛和安汝紹,在六安侯府呆著實在是太不安全了。 說不得,還要會會傅深。

解語嘆口氣。 其實吧,她不太喜歡做忠臣的女兒。 像文天祥這樣的忠臣,蒙古人把他的妻子、女兒擄來,他還是不肯投降,於是“妻女沒入掖庭”,做忠臣的家屬,風險很大!

可是安瓚一定要做忠臣,那也沒法子。 只好想盡一切方法救他,這是為人子女的本份。 解語一邊琢磨著安瓚,一邊琢磨著譚瑛,吃飯都不好好吃。 張雱看著心疼,自告奮勇,“我陪你吃飯。”

解語抬起頭,慢吞吞說道:“我一個人吃飯不害怕,我一個人睡覺害怕!”看著張雱呆傻過後,落荒而逃,解語一個人樂了半天,然後繼續琢磨。

靖寧侯府。

何伯笑容滿面的報告詳情,“少爺可勤快了,天天出門辦差;回到府裡也是高高興興的,這些天並沒發過脾氣。只是……”

靖寧侯岳培是位面目俊雅溫文的中年男子,這時微笑問道:“只是什麼?”無忌從小頑皮,他要是當真安安生生不惹事了,倒讓人奇怪。

“只是少爺帶回一位來歷不明的姑娘,還,還對那位姑娘言聽計從的。”何伯硬著頭皮說道。

知慕少艾! 這小子,總算開竅了。 岳培心中高興,無忌已是二十一歲了,他不愛慕姑娘,老爹才犯愁呢。 說起來,是什麼樣的姑娘,能讓無忌看上眼? 這臭小子,眼睛一直長在頭底上。

岳培問了詳情,何伯老實回禀,“姑娘生得極美,稱得上風華絕代;性子也好,待下人極是和氣;學問應該也是深的,常常讀書寫字,還常常畫些圖;只是,來路不明,再者,管少爺管得太嚴了些。”

聽著倒是位好姑娘,可惜,這般隨隨便便住到當陽道,可見出身不高,做不得正妻。 算了,難得無忌喜歡,由他罷。 岳培命何伯“小事順著少爺,莫惹他發脾氣;若有大事,速來報我。”何伯連連答應,“是,是!”見靖寧侯沒有旁的吩咐,便告退走了。

岳培回到內宅,夫人顧氏起身相迎,“侯爺回來了。”顧氏是繼室,比岳培小十多歲,很是年輕嬌豔,岳培溫柔凝視愛妻,“是,我回來了。”

夫妻二人閒坐敘話。 顧氏提及,“日前英國公府賞花會上,見了幾位名門嫡女,都是才貌雙全的;就中六安侯府的大**,似是更出色些。如果說給咱們霆哥兒,侯爺看如何?”

繼室難做。 顧氏是京中一名五品文官的女兒,出身並不高貴,不然也不會做了填房。 前頭夫人留下兩名嫡子,長子岳霽已是娶妻生女了,次子岳霆年方二十三歲,卻尚未娶妻。 顧氏少不得要替他張羅。

娶了個好的進門,是應該應份的;娶個略有不好的,就是顧氏這繼母沒安好心。 世事如此,後娘難當。 顧氏不幸做了填房,只好受著這些。

岳培頗有些無奈。 他這幾個兒子,沒一個省心的:老大貴為世子,卻不求上進,公事上極為敷衍,只愛些風花雪月;老二最有出息,什麼都好,偏偏婚事上不順利,東挑挑西揀揀,滿京城的閨秀,再沒有他能看上眼的;顧氏所出的兩個小兒子,年紀還小,只會淘氣,倒看不出資質如何;還有從小讓人頭疼的無忌,就沒個消停時候。

“霆兒的婚事,還是要他點了頭才成。下月他回京述職,到時問問他的意思。”聽岳培這麼說,顧氏微不可見的皺皺眉。 兒女婚事,誰家不是父母做主,偏生自己身邊這位,溺愛孩子,竟由得他們挑來揀去。

房中只有夫妻二人,岳培攬妻子入懷,深情款款,“他要過一輩子的人,還是要他喜歡才成。夫人說可是?”他娶第一任妻子時,是父母之命,娶到家後自己並不喜歡,夫妻間很是淡薄;第二任妻子是他親自相看過的,娶回家後琴瑟合諧。 既然如此,推己及人,他 ​​也願意兒子們好生相看到中意的妻子。

顧氏柔順應道:“是,侯爺說的極是。”她 ​​娘家遠不如靖寧侯府有權勢,說話自然底氣不足,在丈夫面前,只有唯唯諾諾的份。 岳培見狀,深感妻子通情達理,對她更加珍惜愛重。

六安侯府。

太夫人拍案大怒,“瞞得我好!竟敢將那不知羞恥的**,偷偷養在府中!這便是我養的好兒子!”

太夫人拍過桌子,又指著一邊低頭侍立的魯夫人罵道:“你是死人呢?府裡有這麼個人都不知道!若不是孫嬤嬤悄悄告訴了我,咱們二人如今都還蒙在鼓裡!”

魯夫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叩頭,“娘息怒!若氣壞了您,可是媳婦的罪過了。”

太夫人冷笑道:“我好好的兒子,便被個不知羞恥的女人給帶壞了不成?你去,把這女人好生處置了,莫驚動了人。”

魯夫人本是想藉刀殺人,沒料想太夫人還是命她動手,沒法子,只好重重的叩頭應道:“是!”好在,這屋裡如今有兩名太夫人的陪房在,有人證。

魯夫人恭恭敬敬向太夫人借人,“媳婦年輕膽子小,求娘賞個人。”太夫人“哼”了一聲,“你真是膽子小!有我在,你怕什麼!”派了陪房週嬤嬤,和魯夫人一起去了。

“譚瑛,你選一樣罷。”魯夫人指指白綾和毒酒,施施然說道。 她可是奉了太夫人的令而來,有恃無恐。 傅深這個人,千不怕萬不怕,只怕他親娘太夫人。 只要太夫人瞪瞪眼睛,傅深便會跪地請罪。

譚瑛輕拍懷中的幼子,“紹兒不怕。”安汝紹乖巧的說道:“是,紹兒不怕。”這會兒沒有大吵大鬧,沒有行動上的暴力,他還真是不怎麼怕。

譚瑛抬起頭,淡定說道:“侯夫人,兩樣,我都不選。”

第10章



死到臨頭,她還是這般若無其事! 白綾和毒酒放在她面前,她竟然還是一幅雲淡風輕的鬼模樣! 魯夫人抑制住心頭怒火,笑道:“這卻由不得你!我家太夫人吩咐下來的事,誰敢不從?”在這六安侯府,最大的不是傅深,是太夫人。

魯夫人說完,回頭向周嬤嬤使個眼色,示意週嬤嬤來硬的,譚瑛再怎麼高傲,再怎麼鎮定,究竟只是位弱女子,幾個婆子一擁而上,拿起毒酒灌了下去,也就完了。

譚瑛微笑搖頭,“不,貴府太夫人絕不會做出這樣事體,魯夫人你怕是誤會了。”見魯夫人和周嬤嬤都看向自己,譚瑛越發從容,侃侃而談,“我和貴府太夫人朝夕相處,長達六年,豈有不明白她的?她斷斷不至如此!魯夫人,週嬤嬤,只怕二位今日若冒然行事,會招致大禍。 ”

見周嬤嬤面色凝重,譚瑛向她微笑道:“太夫人和傅侯爺,是母子之親,無論發生什麼事,傅侯爺都不會怪太夫人。要怪,他只會怪假太夫人之名,胡亂行事之人。他若怪起人來,會是何種情形?週嬤嬤,傅侯爺是您看著長大的,他的性子,您自是最清楚不過。”

週嬤嬤猶豫起來。 太夫人說的是“把這女人好生處置了,莫驚動了人。”什麼叫“處置”? 只有殺了才叫處置嗎? 太夫人可沒有說。 侯爺從小性子便不好,誰若違背了他,下場堪憂;他不錯一向是孝子,一向對太夫人千依百順,可他也忤逆過太夫人的,那便是……

魯夫人卻是勃然大怒,譚瑛居然還敢提從前的事,居然還有臉說“我和貴府太夫人朝夕相處,長達六年”這樣的話,這豈不是在宣稱:我是原配,你只不過是繼室! 這樣家族敗落的女人,這樣背夫私奔的女人,配做原配夫人麼?

魯夫人胸口一起一伏,顯是氣極,她指著譚瑛,命令身邊的婆子,“灌她!”幾個婆子全是太夫人身邊的人,此時聽到魯夫人吩咐,口中都答應著,眼睛卻看向周嬤嬤。

週嬤嬤向魯夫人福了福身,說道:“夫人且處置著,我去守著門口,仔細有人看見了。”說著也不管魯夫人是何臉色,徑自走到院門口,欣賞起院外的薔薇花。 對院子中的情形,竟是不管不問、置身事外的樣子。 幾個婆子都有眼色,見狀,知道事情有變,沒有一個奮勇向前的,反倒都一步一步退後,離譚瑛和魯夫人越來越遠。

魯夫人心中惱怒,後悔不該為推託干係,全帶了太夫人的心腹過來,此時若有自己的陪房在,直接灌譚瑛毒酒,一了百了。 往後,再不用看見這煩心的女人。 她怒目瞪著譚瑛,恨不得從眼中飛出一把把刀子,將譚瑛一寸寸殺死,方才解恨。

週嬤嬤來到院門口,才發現守在院門口的本是賈婆子薛婆子二人,如今卻只剩下賈婆子了。 “薛婆子哪兒去了?”週嬤嬤不動聲色的低聲問道。 賈婆子躬著身,臉上堆著諂媚的笑,也低聲道:“回嬤嬤,侯爺吩咐過,若有人過來,不管是什麼人,都要即刻禀報。薛婆子禀報侯爺去了。”

週嬤嬤微微一笑,沒說話,心中暗自慶幸:自己做對了。 侯爺對這院中的人,確是上心的。 唉,想當年,六安侯府和譚閣老家才開始說下親事,還沒下文定之禮,譚閣老便暴病身亡了,太夫人當即便要悔婚,“我兒子如何能等她三年! ”老侯爺不大同意,“說定的事,如何再改。女孩兒若是好,等上三年何妨。”卻也沒太堅持,畢竟還沒下小定。

卻是禁不住侯爺跪在太夫人面前苦苦哀求,“兒子情願等她!”太夫人怒也好,怨也好,哭也好,罵也好,甚至上吊尋死也好,百般招數用盡,侯爺只是直挺挺跪著,一口咬定,要娶譚瑛。

母子間僵持了三天三夜,最後太夫人拗不過兒子,六安侯府終是等了三年,娶了譚瑛過門。 那又怎樣呢,譚瑛還沒過門,婆婆已是恨透了她,從她進門的第一天起,沒有一天不受刁難,沒有過上一天舒心日子,最後竟然……週嬤嬤想到這兒,回頭憐憫的看了眼譚瑛,這樣通情達理的好女子,真是可惜了。

譚瑛柔聲對懷中幼子說道:“紹兒該練字了,對不對?”安汝紹響亮答道:“是!”自譚瑛懷中下來,咚咚咚跑到側間,坐在小凳子上開始專注的練起字。

譚瑛直視魯夫人,淡淡說道:“侯夫人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傅深這個人,不管有什麼事,對的一定是太夫人,錯的一定是妻子。我真的死了,傅深會怪太夫人麼?不會。他只會恨你。”

說到這兒,譚瑛笑著搖了搖頭。 老侯爺長年鎮守邊關,太夫人自新婚起便長年獨處京中,獨有傅深一子,傅深真是她的命根子一般。 她如何能忍受傅深疼愛妻子? 從前,只要傅深對自己略有柔情蜜意,太夫人必定將自己折侮一番,傅深只會在旁看著,只會對他親娘陪笑臉。 做他的妻子? 呸,還不如做姑子。

魯夫人陰陽怪氣道:“你到是真了解他們母子!嘖嘖嘖,不愧是結髮夫妻。”語氣中有譏諷,還有掩飾不住的酸意。 原配,到底是不一樣的,從前還是做姑娘的時候,曾跟著母親一道來六安侯府赴宴。 在後花園 ​​遊玩時,無意中看到傅深站在桃花樹下,滿目柔情的注視著譚瑛,伸手替她拂去衣袖上的花瓣,這樣粗豪漢子,卻這般溫柔體貼,自己當時怦然心動了。 可是,等到自己做了他的妻子,他卻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夫妻好不好,倒不在於結髮不結髮。”譚瑛微笑道:“我和我家相公,雖是半路夫妻,卻是他敬我,我敬他,十六年來,從沒紅過臉的。”

“呸”,魯夫人啐了一口,“既是夫妻恩愛,你又回來做什麼?沒廉恥的東西!”

譚瑛眼中有了寒意。 “魯夫人出身世家,自然明曉本朝制度,公侯伯入則可掌五府總六軍,出則可領將軍印為大元帥,但不得預九卿事!我家相公身為御史,貴府出私兵擄我母子,意欲何為?!”

“誰擄你了?你這賤女人,好稀罕麼?”魯夫人剛剛罵完,已被匆匆趕來的傅深一記重重的耳光抽在臉上,魯夫人跌坐在地上,捂著發燙的臉頰,不能相信似的看著傅深,雖然夫妻情份一直淡薄,但自己總是正室嫡妻,丈夫會為了個野女人打自己! 沒法活了。

傅深暴怒如狂,惡狠狠瞪了魯夫人一會兒,回頭把毒藥打翻,白綾扯碎,譚瑛看他發瘋,皺皺眉,過去把通往側間的門輕輕關上,這人常發瘋,莫把孩子嚇壞了。

院子裡的婆子們早沒了人影,連周嬤嬤都躲得不見了。 魯夫人萬念俱灰,丈夫不待見,婆婆心計深,下人靠不住,一向以為做侯夫人是威風凜凜的,這時想想,真正無趣。

傅深的小廝壯著膽子進來了,“侯爺,太夫人命您即刻去萱茂堂見她。”魯夫人聞言又來了精神,她冷冷看了眼傅深,有本事跟你娘橫去!

譚瑛閒閒道:“傅侯爺何必打翻毒藥,扯碎白綾,白白糟賤了好東西。等到太夫人下了令,還要再備新的,豈不麻煩。”

傅深咬咬牙,吩咐:“平安!”一個精明幹練的小廝應聲出現,傅深命他:“帶上人,送她們母子二人去別院,即刻動身!”自己則匆匆去了萱茂堂。

譚瑛笑了笑,起身到側間抱起安汝紹,“紹兒先不寫了好不好,咱們要換個地方住。”安汝紹聽話的放下筆,偎依在母親懷裡。

魯夫人怒視譚瑛母子二人,眼中要噴出火來,居然讓她逃過這一劫! 譚瑛走到院門口,回頭沖她微微一笑,“侯夫人,我聽說父母做的孽,會報應在兒女身上,是不是這樣?夫人唯一的嫡子年方十二歲,身子很弱,侯夫人,我若是你,定會積德行善,替嫡子祈福。”

宮中。 秉筆太監程德慢悠悠喝著茶,小太監小輝子在旁哈著腰,滿臉陪笑的講著,“這玉香籠,是前朝的寶物,您瞅瞅,這纏枝棉花,這怪鳥異獸,雕得跟真的似的!晶瑩剔透、玲瓏別緻,堪稱稀世珍寶。”

程德似笑非笑的瞥了小輝子一眼,“說罷,有什麼事求我啊。”無緣無故的,怎麼可能送上這麼值錢的寶貝。 小輝子趴在地上磕了個頭,笑嘻嘻站起身道:“什麼都瞞不過您老人家。”

聽小輝子繪聲繪色講完了,程德大笑,“這麼說,靖寧侯這外室子,是真的看上人家姑娘了?下這麼大力氣,費這麼大本錢,只為讓把人轉到大理寺去?這事不難!你去,讓那小子再孝敬件寶貝,這事包在我身上!”

小輝子大喜,趴在地上磕頭謝了,興滴滴出來,樂得嘴都合不上。 成,這下子好了,事辦成了,有重賞! 想到即將到手的那筆錢,小輝子喜不自禁,恨不得馬上飛出宮去,報告這好消息。

飛出宮是不可能的,小輝子還是按規矩拿了腰牌走出宮,徑自到錦衣衛尋人。 誰知人說“去凌雲閣了”,小輝子只好又奔凌雲閣而來。

凌雲閣雅室內,一名中年俊雅男子坐在上首,含笑注視下首坐位上滿臉不自在的高大青年,無忌長大了,懂事了,知道陪老爹飲茶談天了,很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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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又不想去錦衣衛了?”聽愛子嘟囔了一句,岳培笑道,“我本就奇怪,你好好的怎會想去錦衣衛。罷了,不去也好,錦衣衛的名聲……無忌,你且在家中散散也好,想到去哪裡,再跟爹爹說。”岳培想到錦衣衛雖是皇帝親自指揮,卻未免太過殘暴了些,覺得兒子不想再去了,是好事。

張雱十幾年一直跟岳培別彆扭扭的,這時節父子二人共處一室,岳培憐愛的目光不時在自己身上逡巡,感覺大是不自在,隨口嘟囔了句“不想去錦衣衛”,便聽岳培笑著說贊成,心裡一暖,膽子也大了,低聲說了幾件事。

岳培微笑道:“這不值什麼。想買貴重物件兒,不用跟爹說,直接到賬上支銀子便是,爹的私房銀子花不完,無忌幫爹花用花用;便是爹的私兵,借給你用用也無妨。”這臭小子,怪不得知道陪老爹飲茶,原來是要錢要兵來了。

張雱料不到岳培應​​的這麼痛快,有些吃驚,“您,放心把親兵借我用?”給銀子用倒不稀奇,岳家一向豪富,張雱自小也是奢侈慣了的。 親兵也放心借,這就出乎人的意料了,他難道不怕自己還像前幾年那樣胡鬧?

岳培看見愛子吃驚的樣子,頗有些好笑,“爹若是不借給你,你會怎樣?難道會罷了不成?還不是又去糾結江湖匪類。那倒不如直接借了給你。”在京城,在老爹眼皮子底下,也不怕你小子生事。

張雱見事情這麼順利,心裡也高興,隨手給岳培添上茶水,“那乾脆,您多藉我一隊親兵吧。放心,我做的是正經事。”也不知道解語為什麼對六安侯府的事這麼上心,又是要人密密打聽,又是要藉私兵。 不過,解語無論做什麼,總是對的。

岳培大樂,“成啊,借給你。”笑咪咪看著自己兒子添茶續水的獻殷勤,原本若有若無的尷尬一點一點沒有了,父子二人越來越融洽。

“你家裡那位姑娘,打算怎麼著。”岳培笑著問道。 張雱臉紅了,“等安伯父出了獄,我去求親。”很有些惴惴不安的問岳培,“您說,安伯父能答應麼?”

岳培這時才知道解語的身份,沉吟道:“御史安瓚家的**?雖然相交不深,安瓚為人、名聲倒都是好的,入了獄也不是大事,畢竟皇上沒下定論,下些功夫扳回來,也未為不可。只是……”安家寒素了些,小門小戶的,不知女孩兒教養怎樣? 無忌的妻子,定要是位落落大方的姑娘,小家子氣的可不成。 無忌還小呢,看人不准,他要過一輩子的人,少不得還要爹娘替他操心。

“只是什麼?”張雱以為是安瓚的案子有什麼不好辦的,急急追問。 岳培失笑,“無事。”看把這小子急的。 也好,有姑娘讓他這般上心,野馬上了套,往後能安安生生娶妻生子,是極好的事。 女兒多肖母親,回府後倒要讓夫人打聽打聽,安瓚的妻子為人如何? 若是畏畏縮縮拿不出手的,這門親事還要多思量思量。

父子二人閒話半日才散。 岳培滿臉是笑回了靖寧侯府不提,小輝子在旁已是等得快要急死,好容易等到張雱出來,拉著叫道:“我的小爺!我可是等了您倆時辰了!”

張雱隨手拿出塊金裸子賞了他,笑道:“勞你久等了,對不住!”小輝子大喜,拉著張雱進到雅室,附耳一一說了,張雱略有沉吟,小輝子唯恐事情泡湯賺不到銀子,忙忙的保證,“只這一遭了!再孝敬一件便可!”張雱勉強點頭,“便是這樣,我家去再尋件寶貝送來。唉,那姑娘實實是個絕色,要不然……”小輝子眉開眼笑,“可不是,佳人難得啊。”說定後,各各散了。

果然張雱次日便送了件高達六尺多的紅珊瑚,通體火紅,顏色極是喜人,枝條彷彿,姿態美觀,程德見了大笑,“這小子,是個知情知趣的,我便如了他的意!”

果然太監的力量大,也不知程德怎麼使的鬼,不出三日,便有詔令發出,命將安瓚移交大理寺審理。 收到消息,解語躲起來悄悄哭了一場,雖然不知道安瓚究竟犯的什麼事,雖然暫時不能救他出獄,但能從錦衣衛手裡移交大理寺,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不啻天堂”。

還是蹲監獄呢,就這麼樂? 是真的,在錦衣衛的監獄,和在大理寺的監獄,截然不同。 大理寺的監獄,只是監獄;錦衣衛的監獄,是地獄。

張雱心裡也酸酸的,強笑道:“大理寺好打點,我已經送了被褥什麼的進去,一日三餐也能送,還能定期探監,這可好多了。”連書本、筆墨也能送進去。

“解語,你很快便不用怕了。”張雱情意綿綿的說道。 老爹不是說了,官司不是不能想法子。 等到安伯父出了獄,自己便上門提親。 安伯父若答應了,那……解語便不用一個人睡了,不用怕了。

解語哪知道他在想什麼,微笑道:“多謝你了。大鬍子,這回你又要做回盜匪了,要跟我去搶個人。”這見鬼的六安侯,敢出動私兵在京城劫走文官家眷。 他敢搶走,我就敢搶回來。

張雱精神一震,“真做盜匪?哎,我跟你說,還是做盜匪痛快!劫富濟貧,殺**,殺惡霸,殺壞人!”眉飛色舞起來。

“壞人?一個人究竟壞到什麼程度,才是該殺?”解語慢吞吞問道。 雖說她對天朝現狀也不滿,但無政府主義更可怕,真正人人當自己是俠客,是替天行道的英雄,可以隨意處置別人的生命,那可就亂套了。

“壞人,不,不是都該殺麼?”張雱結結巴巴答道。 解語問的問題,他從沒想過。

解語搖了搖頭。 拿出六安侯府別院圖,跟張雱指指點點,“打探到,人確是關在這兒。別院不算大,有五十名私兵守衛,唉,你若有名武功高強的親兵,便好了。”直接擒住傅深,要他放人,省多少衝突,省多少死傷。

張雱拍拍胸脯,“武功高強之人,有啊,我便是!”解語悶悶看了他一眼,沈邁都那麼一大把年紀了,還能三下兩下便將閣下擒住,武功高強? 您真敢吹。

張雱訕訕低下頭,“那個,他,就是我爹,武功很好。我小時候不好好學,他還跟我急過呢。”早知道好好學了,要是像岳霆那小子一樣,估計也稱得上武功高強了。

二人細細商議過後,帶著靖寧侯府的親兵出了門。 親兵隊長侯寅眉頭緊皺,緊跟著張雱,唯恐他瞎胡鬧,唯恐他有什麼閃失。

六安侯府別院坐落在京城東南幽靜的迎春巷。 這日黃昏,傅深只帶兩名親衛馳馬進入到迎春巷,馬上覺著不對:巷子口停著一隊騎兵,馬匹雄駿強壯,馬上諸人皆平民服飾,卻是個個魁梧精幹,顯見得是訓練有素。

傅深心中一沉。 待看到這隊騎兵眾星捧月般圍著位妙齡少女,不由得楞住了:這少女,像極了年輕時代的譚瑛。 細看看,相比較譚瑛的沉穩,這少女更增多幾份明艷,更加光彩照人。

“解語?”傅深不確定的叫道。 解語不是嫁到了西京麼? 自己派去西京的人,至今未回,便是音信也沒有。

解語坐在馬背上,笑吟吟看了傅深一會兒,這位,看上去四十左右年紀,可比安瓚年輕多了,衣飾很是華貴,一副養尊處優的模樣,還有幾分驕橫。 看了半晌,看夠了,解語翻身下馬,笑著行禮,“傅侯爺好,安解語冒昧拜訪。”

解語,真的是解語! 傅深吸了口氣,命護衛,“扶我下馬!”兩名護衛心中俱是納悶,您還用人扶啊? 趕忙急急下了馬,一左一右來扶傅深,真扶到了,他們也就知道為什麼了:傅深身子僵硬,確是自己下不了馬。

傅深下馬後,推開護衛,一步一步慢慢走到解語跟前。 此時他沒有一絲一毫的防備,眼裡只有這位長得像譚瑛、自稱“安解語”的美麗少女,“你,真的是解語?”傅深聲音微微發顫。

“安解語。”解語笑吟吟,一字一字清晰說道,那個“安”字,說得尤其清晰。 傅深面有怒色,“你不姓安!”解語湊近傅深,低聲道:“我究竟姓什麼,見了我娘,自然知道。傅侯爺,你說是也不是?”

傅深低頭看向解語,正要威嚴的說話,卻驚覺頸間已無聲無息架上把鋒利的匕首,張雱一招得手,心中得意,柔聲道:“傅侯爺,您千萬莫亂動,我手很不穩,萬一傷著您可就不好了。”

傅深又驚又怒,自己這久經沙場的老將,今日陰溝裡翻了船! 解語! 解語! “呸,老子不怕,你有種便殺了老子!”傅深氣沖衝罵道。

解語不敢有一絲放鬆,眼睛看著不遠處目瞪口呆的兩名護衛,笑道:“傅侯爺說笑了!”示意侯寅拿下二人。 侯寅皺了皺眉頭,走向那兩名護衛;護衛略露出想反抗的意思,張雱便稍微用力,傅深頸間破了皮,鮮血流了出來,護衛嚇得扔了兵器,束手就擒。

“兩位,我們只想接回家人,並無他意。”解語示意侯寅帶這兩名護衛去了別院。

傅深眼神陰騖,“你真是解語?”被親生女兒用計劫持! 張雱比傅深高上半頭,在他耳邊柔聲低語,“侯爺,您切莫亂動,我很膽小的,我手會不穩。”

片刻,別院大門開啟,一隊親兵迅速列隊而出,解語笑指傅深,“列位!只要放出譚瑛和安汝紹,我即刻放了你家侯爺!”傅深怒吼, “不許放!”張雱笑道:“傅侯爺,說了讓您別動,您偏要動!我手真的不穩了!”手下用力,傅深頸間鮮血流出。

親兵隊長咬了咬牙,跪在地上重重的叩了個頭,“侯爺!”起身大叫一聲:“放人!快!”親兵們紛紛回別院,沒過多久,譚瑛抱著安汝紹被押了過來。

“你們先放了我家侯爺!”親兵隊長拿利刃架在譚瑛頸間,喝道。 譚瑛臉色慘白,安汝紹嚇得哭都不會哭了。

“你們先放人!”解語心如刀絞,也拿起一把鋒利的匕首,走到傅深身旁,做勢要往他身上招呼。 傅深笑道:“好!好!解語,你好!你下手啊,快下手!我便是死了,也不放你們走!”解語再也想不到,傅深命懸人手,猶自堅持不肯放人,一時心神大亂。

譚瑛忽然叫道:“傅侯爺,你放了我兒子,我留下來!”這種情形,想要兩人全走很是費事,要緊的是兒子,只要兒子安全了,自己留下也無妨。

傅深被解語劫持,本來心裡悲憤,聽得譚瑛此語,大喜,笑道:“我知道你捨不得走!”想到譚瑛雖受不得冷落背夫私奔,心裡究竟還是有自己的,開口命令道:“放了她兒子!”

親兵隊長很聽話的放了安汝紹,解語快步上前,把弟弟抱在懷裡,柔聲安慰,“汝紹不怕。”安汝紹已經不會說話了,也不會點頭,隻死緊死緊抱著姐姐。

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不該用這麼暴力的手段? 可憐的弟弟。 解語抱著弟弟上了馬,回頭看看傅深,惡狠狠道,“放了他!”

張雱收回匕首,把傅深推向親兵隊長,一躍上馬,跟著眾人急馳而去。 看著一隊騎兵如疾風般卷過,片刻間消失在巷尾,傅深突然大笑起來,笑聲極為愉悅,“好!好!真是我傅深的閨女!”

第12章



早有人拿了金創藥給傅深敷上。 傅深對自己頸間的傷根本不以為意,他看著譚瑛,眉開眼笑,“這麼多兒女當中,解語最像我!阿瑛,你給我生了個好閨女。”

譚瑛並不理會他,自顧自緩緩走回內宅。 解語是什麼時候學會騎馬的? 又如何能指揮得了一批訓練有素的騎兵? 她從前很是貞靜矜持,如今卻別有一番張揚灑脫,好似能乾了不少,好似長大了許多,遠嫁西京,解語究竟遭遇到了什麼? 譚瑛一陣陣心痛。

傅深緊跟著她,一路嘮嘮叼叼說著話,時而喜時而憂,時而仰天大笑,時而扼腕嘆惜,情緒起伏不穩,表情劇烈變化。 一會兒頓足“她怎麼不是兒子?!那我六安侯府豈不是後繼有人?”一會兒又傻笑“幸虧是閨女,我可是兒子多,閨女少!”一會兒還沾沾自喜“阿瑛,咱們只生了解語一個,她長得真像你,比你還好看。”最後憧憬起美好未來,“等我把解語接回來,咱們一家三口,再也不分開。”

譚瑛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這個男人,年青的時候不是個好丈夫,如今人到中年,難道能做個好爹? 怕是還同從前一樣,自私自利的只想著自己,只想著六安侯府吧。 這會兒他口口中聲聲“閨女”“解語”,其實他有沒有想過,怎樣對解語才是最好的。

譚瑛的冷淡、譏諷,刺激到了傅深,他臉上的笑意一點一點隱去,咬牙切齒說道:“你從前便是這般模樣!要么冷冰冰的不理會我,要么譏諷的看我,你心裡在笑話我,是也不是?”大怒之下,他雙手按住譚瑛的肩膀,厲聲質問,“你怎麼敢這麼對我?我是你丈夫!”

譚瑛低笑道:“我有丈夫麼?洞房花燭夜我一人孤孤單單坐了一夜,獨守空房,你這新郎官可真孝順,徹夜陪伴令堂!你知不知道,從咱們成親第一天開始,我便在你六安侯府立足不穩?”本來娘家就敗落了,丈夫再不待見,讓初進門的新娘子如何在婆家站得住。

傅深眼神躲閃一下,有些心虛的說:“那不是娘病了麼?我做兒子的,自然不能置之不理,自然要在娘床前盡孝。”雖然努力想裝出個理直氣壯的樣子,究竟聲音還是低了下去。 新婚夜喝合卺酒時,譚瑛還是一臉嬌羞狀;等到他被匆匆叫走一夜未歸後,次日清晨再見面,譚瑛的眼神已是冰雪一般冷漠。 那夜,真是傷到她了。

往後,便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 傅深回想起那段時光,心中憤怒起來:老娘罵他“娶了媳婦忘了娘”,不給他好臉色看;老婆則是人前彬彬有禮,人後冷若冰霜,本應是新婚燕爾的綢繆時光,變成一片愁雲慘霧。 辛辛苦苦等了三年,好容易娶回了意中人,卻只能過這樣的日子,怎不令人惱火,“當年娘本是要悔婚的,是我堅持要娶你……”傅深越想越憤怒。

譚瑛冷冷道:“誰讓你堅持了?那時我舅父還健在,沒了你六安侯府,舅父自會替我出頭,尋個忠厚清白人家子弟,誤不了我!又何必上你家去看人白眼?什麼侯府世子夫人,當我稀罕麼?”

傅深怨氣沖天,“你不識好歹!自從我在晉國公府園子裡見過你一面後,睡裡夢裡忘不了你,一心一意想娶你回家!”想到自己一片深情譚瑛從未放在眼裡,十分傷心。

譚瑛微笑道:“然後呢?娶我回家,把我扔在一邊不理不睬,要么寵愛妾侍通房,要么陪伴令堂。你娶我,是擺在家裡好看的?”究竟娶回家的是妻子,還是擺設。

“我也不想的,阿瑛,我恨不得日日夜夜陪著你,”傅深很是痛苦,“可是,娘吩咐的話,我不能不聽。她老人家養大我不易,我要孝順她… …”

譚瑛啼笑皆非,“誰家母親養大兒子是容易的?又有誰家母親會干涉到兒子兒媳房中事?傅侯爺,貴府稀奇事可真多。”實在懶得理會這人,譚瑛快步回到屋中,反手關上門,將傅深關在外面,傅深用力敲門,她好像沒聽見一樣。

傅深抬腳想要踹門,半中間卻又放下了。 這會子她兒子不在身邊,沒了顧忌,可是威脅不到她了,即便踹開門進去,她也不會給自己好臉色看,也不會理睬自己。 傅深在門外呆呆站著,後悔了,後悔不該放走安汝紹。

當陽道。

“姐姐!”安汝紹死死抱住解語,再也不肯放手,解語又是心疼又是歉疚,好言好語哄了半天,等到安汝紹慢慢鎮靜下來,才讓大夫給他把了脈,“沒什麼大事,靜靜養幾日便可。”聽得大夫這麼說,解語略略放心。 這可憐孩子才四歲,今天可是嚇得不輕。

大夫命人煎了安神湯過來,解語溫柔細心的餵安汝紹喝,“汝紹乖,不苦的。”安汝紹皺著小眉頭,乖乖的喝了,果然這安神湯很有效用,過了不久安汝紹就睡著了。 解語看他睡踏實了,給他蓋好被子,輕手輕腳走了出來。

“姑娘可累壞了吧?”大丫頭採綠陪笑迎上來行禮問候,“少爺出門了,哺時走的,說是去了凌雲閣陪侯爺飲茶。少爺臨走前交待,請姑娘先好生歇息著,杏花胡同的事,十里堡的事,他正打聽著。指不定這兩日便有信兒。”採綠聲音清脆悅耳,口齒伶俐,把一應事務交待得清清楚楚。

杏花胡同,是安家;十里堡,是奶娘李嬤嬤的家。 初回京在時張雱派人去過這兩處,杏花胡同是有官兵守著,十里堡是李嬤嬤未回。 算算時間,李嬤嬤該是回到京城了,怎麼會? 解語有些憂心,不會是路上有什麼事吧? 按說跟著那麼大的商隊,應該很安全啊。

解語確是疲累不堪。 泡了回熱水,換上輕便衣服倒頭睡下,直睡到次日日上三竿方醒。 “姑娘醒了?”採綠掀起淺碧色雙繡花卉草蟲的紗帳,笑盈盈服侍解語起床洗漱,“可巧了,安家小少爺也是才醒,正吵著要姐姐呢。”

話音未落,安汝紹已邁著小腿,咚咚咚的跑了進來,“姐姐!”解語蹲下身,安汝紹一頭扎進她懷裡,“姐姐!”解語緊緊抱住他,小孩子換了陌生環境,怕是不適應。 正常來講,成年人每日還需要擁抱呢,更別提這麼小的孩子,受了驚嚇的孩子。

安汝紹是從小被解語帶大的,此時偎依在姐姐懷中,覺得很是安適,撒夠嬌,解語帶他吃了早餐,安汝紹開始淘氣了,“姐姐,娘呢?我要娘。”

怎麼跟四歲小朋友溝通? 解語想了想,決定把安汝紹當成有理解能力的人,講講道理試試看。 “汝紹,娘暫且有事,回不來。姐姐帶著你,好不好?只是幾天功夫,娘很快能回來。”

安汝紹黑漆漆亮晶晶的眼睛瞪著解語,撅著小嘴,一臉委屈相,怎麼哄哄他呢? 就把他抱在懷裡說好話? 管用不管用啊,解語正在犯愁,救星來了。

張雱走進廳中,身後跟著四個小孩,兩男兩女,都是四歲左右年紀。 安汝紹一眼瞅見同齡人,眼睛裡的委屈慢慢消失不見了,變成了雀躍和興奮。

這四個孩子衣著都整潔,眉目都端正,其中更有一位長得很漂亮的小姑娘,雪白粉嫩的小臉,天真稚氣的神情,可愛極了。 “想不想跟他們一起玩?”解語笑咪咪問他。 安汝紹看看姐姐,看看四個孩子,來回看了好幾遍,點點頭,大聲說:“想!”

安汝紹從解語懷中溜出來,跑到四個孩子麵前,猶豫了好一會兒,鼓起勇氣拉住漂亮小姑娘的手,然後五個小孩一起跑出去玩了。 “現挑出來的,都是家生子,很乖巧聽話,不會欺負汝紹的。”張雱見解語走到窗前向外看,以為她是放心不下弟弟,輕聲說道。

“岳侯爺說了什麼?”解語回頭,笑咪咪問張雱。 靖寧侯在軍中摸爬滾打數十年,禦下自然有術,張雱陪著自己到六安侯府別院搶人、劫持傅深的事,靖寧侯肯定已經知道了。 昨日張雱被叫過去,不知有沒有挨訓斥。

“沒說什麼。”張雱臉紅了,不自然的轉過頭,避開解語的視線。 解語忽然覺得好笑:怪不得他要留部大鬍子呢,實在是太容易害羞,太容易臉紅了,有部大鬍子,確實可以遮蓋遮蓋。

“真的沒說什麼?”解語使壞,湊近張雱追問。 淡淡的幽香襲來,張雱心神俱醉,囁嚅道:“真的,真的沒說什麼。”

其實,哪裡是沒說什麼,是說了很多。 “這位安姑娘,怕是身世有些離奇。”岳培當時先是這麼說的。 張雱聽了心中不快,衝口而出,“我身世也離奇。”和她正相配。

岳培笑得很是開懷,“這般有膽色的姑娘家,可是鳳毛麟角。無忌,將來你定會懼內,定會被她管得死死的。”張雱聽了很是受用,低聲嘟囔了一句“我樂意讓她管。”岳培聽後更樂,成了,無忌有著落了。

窗外陽光明媚。 安汝紹和四個小孩追逐打鬧得很是開心,滿院子都是幾個孩子的笑聲。 “大鬍子,謝謝你了。”解語回過頭,真誠的道謝。

張雱心裡想說的是“不客氣”“不用謝”“咱倆還客氣呀”,話到嘴邊,鬼使神差似的變成了,“你怎麼謝我?”

陽光下,解語笑盈盈戲謔的開口,“公子有德於人……”“願公子忘之。”張雱識趣的接上,二人很有默契的對視片刻,莞爾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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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六安侯府萱茂堂,房屋中間一張黑酸枝紅木三屏風式鑲黑白大理石羅漢床上,太夫人頭靠床背,閉目養神。 魯夫人在旁小心翼翼的侍立,一句話不敢說。

“你慌什麼?”太夫人也不睜眼,緩緩說道:“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兒媳婦,主持侯府中饋十六年,這麼點子事情便慌了手腳,真真是個沉不住氣的。”

“我才活了多大,能經過什麼事,知道什麼輕重?少不得要娘多指點我。”魯夫人一邊陪笑說著,一邊紅了眼圈,“若侯爺只是把她養在別院倒也罷了,偏還說定要把她所生的女兒接回來,說……”

太夫人慢慢睜開眼睛,問道:“他說什麼?”魯夫人強忍住眼淚,“他說,那位才是他的嫡長女,解意,解意只是次女。”想到傅深執意要接回譚瑛生的女兒,魯夫人真是無比煩惱,嫡長女的身份,哪裡能輕易讓人。

太夫人重又閉上眼睛,半晌不說話。 魯夫人默默在旁拭淚,並不敢哭出聲來。 房內只有婆媳二人,此時寂寂無聲,窗戶邊大案几上一隻雙耳三足龍泉青瓷哥窯香爐,靜靜吐著悠長的香煙。

良久,太夫人方閉目問道:“那孩子,叫什麼名字?”魯夫人心中恨恨,卻也不能多說什麼,只恭謹回道:“侯爺說,那孩子名叫解語。”

房間內又寂靜下來。 魯夫人不知道婆婆究竟做何打算,在旁惴惴不安的猜想:難不成,太夫人也想認回那個叫解語的女孩兒? 說起來確是嫡長孫女,可,太夫人一向很不喜歡譚瑛啊,又怎會想認回孫女呢?

“到底是傅家的骨肉,不能任她流落在外頭。”太夫人終於做出了決定,“不拘哪個姨娘名下,認回來罷。你出面給她尋個好人家,我貼補她一副妝奩,傅家,也算對得起她了。”女孩兒家,不就是圖著帶副豐厚妝奩,嫁個好婆家,安安生生過後半輩子。

太夫人本是晉國公府嫡女,出嫁時真稱得上十里紅妝,這幾十年利息生髮下來,想必更為可觀。 想到太夫人的私房要被分走,魯夫人未免心中不快。 轉念一想,還是名份更要緊,認回一個庶女而己,不妨礙到解意便好。 忙恭恭敬敬答應了,“是,還是娘想得周到。”

太夫人自得的一笑,把這件事放下,問起家中事務,並人情往來等。 特意提及“後日靖寧侯府太夫人過壽,壽禮可備齊了?”魯夫人忙回道“齊了。”從袖中取出禮單,一一報了出來,“百子千孫炕屏一對,花開富貴玻璃扇屏一對……”,太夫人含笑誇獎:“這份禮備得極好,極體面。”

傅解意已是十六歲了,挑來揀去的還沒說下人家。 前些時日英國公府的賞花會上,靖寧侯夫人拉著傅解意好一番親熱,好一番誇獎,還私下里跟魯夫人流露出正為岳家老二岳霆婚事犯愁的意思,魯夫人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心裡也頗有幾分願意。

靖寧侯府的門弟、家風、權勢,自是沒的說;岳霆更是年輕有為,如今已是正三品指揮使,將來肯定前途無量;只有一點不如意的地方:岳霆是次子,繼承不到爵位。 心肝寶貝一樣的長女,魯夫人本是捨不得嫁給次子,也跟傅深商量過,傅深沒好氣,“男人沒本事,才要靠著祖蔭過日子;男人若有本事,能不能襲爵有什麼干係!”魯夫人想想也對,只要男人有本事,功名利祿都能掙來。 此後魯夫人以這門親事很是上心,靖寧侯府太夫人的壽禮,備得很隆重。

“後日,帶上解意、解憂、沐哥兒媳婦、濟哥兒媳婦,留下**兒媳婦、潤哥兒媳婦看家。”太夫人吩咐道。 魯夫人忙應道:“是!”見太夫人沒有旁的吩咐,又說了幾句閒話,方告退出來。

傅深有十九個兒子,除魯夫人親生子傅子浩之外,其餘的都是庶出。 庶子中最出色的庶長子傅子沐,是從小服侍傅深的通房丫頭所出,出身雖然低微,人卻精明能幹,十二歲起便跟著傅深駐守邊關,如今已是二十五歲,早已成為傅深的左膀右臂;傅子濟、傅子濤、傅子潤都是良妾所出,比傅子沐略小幾歲,也都二十出頭,都娶妻成家了。

“後日是要帶上解憂,還有你大嫂二嫂。”回房後,魯夫人有些悶悶不樂的告訴解意。 她真心不待見解憂這庶女,還有傅子沐、傅子濟這些羽翼已成的庶子。

傅解意見母親似有不快,體貼的走到身旁替她搥背捏肩,“娘,弟弟字越練越好了,趕明兒拿給您看看。”魯夫人笑了,“那可是好。只是你弟弟身子不好,莫累到他。”自己這寶貝女兒,又知道孝順娘親,又知道友愛弟弟,可是打著燈籠也難找的好女子呢,那個叫什麼解語的丫頭,哪裡能比得上? 算了,不想她了,認回來也是一介庶女,不足為慮。 魯夫人和解意笑意盈盈說起話來。

當陽道。

安汝紹拉著漂亮小姑娘的手,兩人一起跑了進來,“姐姐,姐姐,我跟小白說,姐姐煮的雞絲麵,可好吃了!”兩個孩子都一副讒貓相,很可愛。 解語蹲下身子,笑咪咪答應他:“姐姐煮給你們吃。”安汝紹和名叫小白的漂亮小姑娘同時歡呼,然後又手拉手跑出去玩了。

“讓廚房的人做罷。”張雱見解語真張羅著去廚房,忙勸阻她,她這樣嬌滴滴的姑娘家,怎麼能去廚房那種地方呢。 “汝紹嘴很叼,是不是我煮的,他能吃出來。”解語笑著搖頭,家裡有聰明小孩也不好,騙他不容易。

“哎,我也愛吃雞絲麵。”見解語還是去了廚房,張雱在她身後叫道。 解語笑吟吟回頭,“餵,我多煮一碗給你。”

午飯是解語張羅的,擺在側間。 張雱、解語、安汝紹一桌吃飯,那四個小孩在外間矮桌邊聚餐,小孩吃搶食,四孩吃得很歡勢,安汝紹只吃了兩口飯,就開始心不在焉了,頻頻向外間張望。 “想跟他們一起?”解語體貼的問他。 安汝紹眼珠轉了轉,老實承認,“想。”

解語笑笑,起身把他從椅子上抱下來,“去吧。”安汝紹響亮的答應一聲,跑出去了。 一旁侍立的採綠衝身邊兩個小丫頭使個眼色,兩個小丫頭忙跟了出去侍侯。 外間變成五個小孩搶著吃飯,場面頗為壯觀。

張雱吃了三大碗麵,“真好吃!”解語看看外間的弟弟,看看身邊的大鬍子,唉,一個個真是太能吃了,養活不起了簡直。

“從前在杏花胡同的時候也是這樣,有鄰舍差不多大的孩子一起玩耍,一起吃飯,弟弟會特別高興。”解語說著說著,情緒忽然有些低落。 原本親親熱熱的一家人,如今父親還在獄中,母親被一個偏執狂劫持,自己帶著弟弟,一家人倒分成了三處。

救出譚瑛的法子倒是很多。 只是傅深那種“我便是死了,也不放你們走!”的偏執,很是讓人難辦。 可以想見,不管是否救出譚瑛,傅深往後一定會和自己母女二人糾纏不清。 唉,長到十六歲,突然又冒出一個爹,想想就頭疼。

張雱看在眼裡,猜她是牽掛父母,搜腸刮肚想要說些寬慰的話,卻又想不出什麼好的,有用的,“哎,那個,汝紹喜歡跟小孩子一起玩耍,要不,多買幾個機靈的陪他玩罷。”

解語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多買幾個孩子? 大鬍子也是這麼愛買賣人口的人嗎? 張雱彷彿知道她在想些什麼,急忙說道:“今年天災人禍不斷,好多老百姓過不下去了,賣兒賣女的。咱們真買幾個孩子,倒是給了他們活路呢。”

“有這麼淒慘?”解語楞了楞。 從前的解語是位靜處深閨的溫柔嫻靜女子,對時事知之不多。 自己穿過來後雖是一路從西京來到京城,可大多數時候都是大鬍子在打點行程,自己安坐在馬車中,並沒有看到多少醜陋現實。

“真的很淒慘。”張​​雱聲音低沉,“常有餓死人的,我都不忍心看。”二人沉默半晌,張雱又補上一句,“我那幫兄弟們,個個都是實在活不下去了,才做了盜匪的。”解語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人家是活不下去了才做盜匪,這位,闊少爺舒服日子過膩了,做盜匪玩。

“我不是玩。”張雱跟她很有默契,“我是真的看不過去,吏治腐敗,**橫行,我做盜匪,是替天行道!”解語微微一笑,大鬍子倒是真是有幾分古道熱腸,有幾分俠肝義膽。 反正他老子權勢大,怎麼胡鬧都有人替他兜著。

張雱輕輕說道:“他,我是說我爹,怕是要去打仗了。”解語身子一震,“打仗?”戰爭總是危險的。

張雱面色凝重,“陝西、浙江、山東、寧夏、福建,好幾個省都有匪患,越鬧越厲害,不只是占山為王,竟開始攻打州府!朝廷派兵清剿,大敗,好幾員朝中老將都折在盜匪手中。”實在不行,只好像岳培這樣的重臣親自出馬了。

原來自己所處的這個世界接近於亂世! 解語一陣迷茫。 二人默默對坐,各自無言。

“那個,你煮的飯真好吃。要不你再做些,我送去給伯父?”張雱打破沉默,說道。 安瓚的官司,據說是跟楊首輔有乾系,怕是要費些周章,眼下只能想法子讓他在獄中過得舒適些。

“好啊。”解語一口答應,果然做了幾樣安瓚愛吃的小菜出來,張雱快馬去了一趟大理寺,回來後滿面笑容,“伯父只嚐了一口便知道'這是解語做的',全吃完了!大夫說,伯父身子已是好轉了,無甚大礙。”前陣子安瓚進食很少,這些時日總算慢慢恢復了。 一個人只要胃口好能吃飯,大抵上是沒事的。

大鬍子的笑容,讓人心中暖暖的,解語微笑“如此甚好。”和詔獄的慘酷相比,大理寺監獄還不算太黑暗,張雱又不惜重金四處打點過,安瓚暫時是安全的。

事實並非如此。 張雱離開大理寺監獄後,傅深來了。 他怒視著安瓚,恨不得將他一寸寸撕碎。

第14章



解語本是自己的女兒,卻被眼前這文縐縐的陰險男人奪走;這麼多年骨肉分離暫且不說,解語這孩子,如今竟學會劫持親爹! 都是被眼前這男人給教壞的! 傅深猛然抓住安瓚的衣領,抓得安瓚喘不過氣來,怒聲問道:“我女兒在哪兒?”

傅深如今正處於水深火熱之中。 他那敬愛的親娘,自譚瑛搬到別院後對他一直不理不睬,傅深陪盡小心,也是無用;他心心念念要接回解語,結果被解語劫持,救走了小人質安汝紹;譚瑛倒是留下了,卻冷冰冰把他關在門外,任憑傅深發脾氣也好,低聲下氣哀求也好,只是不理他。

傅深派出不少人手,死活也查探不出解語藏身何處,本來這些已經讓他煩不勝煩了,回到侯府,魯夫人甫一見面便笑容可掬說道:“解語那孩子,不拘哪個姨娘名下,認回來吧。”傅深才要瞪眼睛,魯夫人已不無快意的笑吟吟接了一句,“是娘吩咐的!”傅深聽到這話,本來整個人氣鼓鼓的,馬上癟了下去。 一口氣憋在心裡,要發也發不出來。

忤逆親娘,他不敢;委屈解語,他捨不得,更何況可他也知道解語心高氣傲,如何肯做為庶女認回來? 一邊是親娘,一邊是女兒,傅深楞了半天神,也不去見太夫人請安問好,轉身出門奔詔獄尋安瓚算賬,都怪安瓚搶走他女兒!

魯夫人見他一言不發轉身就走,倒吃了一驚,忙追了幾步,“侯爺!侯爺!”傅深哪里肯理會她,跟沒聽見一樣徑自走了。 憋著氣一騎快馬到了詔獄,卻得知安瓚已移交大理寺,傅深連連冷笑:身在詔獄,老子動不得你,到了大理寺麼,哼,看老子怎麼收拾你!

待到了大理寺監獄,看到清爽乾淨的牢房中,安瓚神色寧靜的拿著書卷觀看,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這廝奪□女,罪大惡極,此刻他倒是清閒! 忍不住心頭邪火上來,抓住安瓚逼問解語的下落。

看守牢房的兩個禁子,都是有眼色的,看見傅深怒氣沖衝的進來,已是互相臉對臉看看,互相點了點頭,一個禁子悄悄溜了出去,飛奔去當陽道報信。 他們受了張雱重金賄賂,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眼見得有人上門生事,少不得要去知會一聲。

傅深心中恨極了安瓚,下手自然極狠,安瓚被他抓得幾乎窒息,斷斷續續說道:“我,跟……解語……說過,她,她……不願,不願… …認你……”傅深更是怒不可遏,吼道:“都怪你,教壞我女兒!”女兒怎麼可能不認親爹呢,定是被別有用心之人挑唆的。

想到不能如願認回女兒,想到譚瑛心系此人,對自己冷酷無情,傅深手下更加用力,安瓚臉色發青。 禁子本是守在門外的,聽得屋中聲音不對,想了又想,壯著膽子還是進來了。 傅侯爺再怎麼來頭大,也不能任由他在大理寺監獄行凶,犯人還是朝廷命官,真在獄中有個什麼事,誰來擔這干係?

“傅侯爺,您消消氣,消消氣。”禁子進來後嚇了一跳,也不敢用強,也不敢撒手不管,只敢在旁滿臉陪笑的勸解。

傅深爆怒之下,禁子的話他置之不理,繼續行凶。 禁子眼見安瓚的臉色越來越不對,急了,掰住傅深的手,叫道:“傅侯爺!這是大理寺!”就算你再怎麼有權勢,也不能當著禁子的面要殺犯人吧。

傅深單身一揮,把禁子甩飛出牢房。 禁子大惱,扯開嗓子叫道:“殺人了!殺人了!”不叫不行,要是真出了人命,恐怕這禁子飯碗要丟。

靖寧侯府。 太夫人居住的春暉堂中,歡聲笑語不斷,“母親明日壽辰,大吉大利的日子,這可不是喜事一起來了?霆哥兒為給您祝壽,提前從西京出發,說是今日便能趕到京城呢。”靖寧侯岳培的妻子顧夫人,看著婆婆太夫人的臉色,陪笑說道。 老人家總是喜歡熱鬧,喜歡人多,生辰之前心愛的孫子能趕回來,想必是高興的。

太夫人已是六十多歲了,深紫色宮花緞亮紋對襟褙子,玄色馬面裙,頭上的圓髻溜光水滑,插一支水頭極好的瑩潤玉簪,皮膚依舊白皙細膩,眉目依舊娟秀斯文,細看看,跟岳培真是母子,生得有幾分相像。 太夫人微笑道:“霆哥兒有心了,是個孝順孩子。”

一旁還侍立著岳霽的妻子齊氏,這時笑著湊趣兒,“祖母怕是被他騙了!他呀,是聽說母親正給他相看媳婦,這才急著往回趕呢。這哪是孝順,分明是春心萌動,想媳婦了!”她話音東落,太夫人已是大樂,其餘人也跟著笑起來。

太夫人娘家跟靖寧侯府門當戶對,是同為開國元勳的江夏侯齊家,岳培的原配妻子,岳霽的妻子,都出自江夏侯齊家,血緣至親,太夫人待齊氏自是較別人不同,齊氏又是個愛說笑的,常在太夫人面前承歡。

岳培的兩個庶出女兒,十四歲的三姑娘岳雪,十歲的五姑娘岳雯,本是坐在太夫人羅漢榻邊的椅子上,陪笑旁聽,齊氏開口說“相看媳婦” 的話後,二人悄悄起身,避了出去。

“三姐姐,咱們去花園散散罷?”岳雯到底年齡小,還是一心掛住玩耍,拉著岳雪央求道。 岳雪抿嘴兒笑笑,“還要打絡子呢。”推辭不肯去。 岳雯一臉失望,“姐姐不去啊?那我一個人去了。”姐妹二人道別,一個去了花園,一個回房打絡子。

岳雪走到前廊,迎面走過來一群穿紅著綠的人:數名美姬,數名侍女,擁著一位中年貴婦,那貴婦高挽著飛仙髻,上身穿縷金百蝶穿花大紅褙子,下身是翡翠撒花蜀錦長裙,姿容艷麗,神采飛揚。

岳雪忙上前恭敬行禮,口稱“四嬸嬸安好。”中年貴婦笑道:“起來吧,自己娘們,倒鬧這些虛禮。”岳雪含笑謝過,儀態大方優美,中年貴婦未免多看了她幾眼,“到底是大嫂會□人,雪姐兒如今出落得越發好了。”

這中年貴婦,是太夫人次子岳坦之妻,李氏。 太夫人親生子只有兩位,排行老大的岳培,和排行老四的岳坦。 岳坦和岳培相貌極像,性子一點不像,岳培是循規蹈矩、上進顧家的男人,岳坦卻是逍遙自在不願受拘束,只在鷹揚衛掛個閑職,整日遊遊逛逛,不務正業,又嫌自己娘親和大哥管太嚴,不願在侯府受拘束,一意搬了出來,在西城棉花胡同別院另居,只每五日來侯府請安一次,故此李氏和岳雪並不常見面。

岳雪少不了謙虛幾句,李氏誇得狠了,她便垂首做害羞狀;李氏笑笑,放她走了,自帶了一眾姬妾侍女去到春暉堂,李氏一到,春暉堂更熱鬧了,一個齊氏,一個李氏,都是巧言善辯,能說會道的,把太夫人哄得十分開心。

“依我說,”李氏端坐著,一本正經,“霽哥兒媳婦說的有道理!霆哥兒哪是孝順您呢,他是聽說大嫂給他相看的全是才貌雙全的大美人,心系佳人,這才快馬加鞭往回趕!”

太夫人樂呵呵,“好!好!這孩子都二十三了,可是該娶媳婦了!”顧夫人抿嘴笑道“看把母親急的。”李氏依舊一本正經,“母親是恨不得明日便能喝上孫媳婦茶,後日便能抱上重孫子。”太夫人笑倒在羅漢床上,指著李氏,“快,快撕她的嘴!讓她再胡說!”明日娶孫媳婦,後日抱重孫子,也真虧她想得出來!

李氏等陪著太夫人玩笑一回,看太夫人似有倦色,忙殷勤問道:“娘歇息會子罷?”太夫人含笑道:“你們樂你們的,我歪一會兒。”眾人服侍著太夫人躺下,齊氏在旁守著,顧夫人和李氏妯娌兩個退了出來。

“大嫂可忙累壞了吧?”出了春暉堂,李氏親親熱熱拉著顧夫人,體貼的問道。 顧夫人笑笑,“都是有老例的,家裡世僕老人也多,倒不費事。”李氏笑咪咪,“平日我太閒散,偏勞大嫂了。我這心裡,怪過意不去的,這兩日我便勤快些,大嫂有什麼活計,儘管吩咐我。”顧夫人笑道:“那我便不客氣了,明日弟妹幫著我招呼來客吧,還要幾件事,也要勞動弟妹。 ”李氏自然一口答應,二人邊走邊說,奔顧夫人所住的正房而來。

二人處理了一些家務事,方閒下來飲茶談天。 “這麼說,六安侯府的大**樣樣出色,是個尖兒?”李氏關切問道。 岳霆的親事,岳家人人關心,就連岳坦這不管事的叔叔也是問起過多次。

顧夫人嘆道:“咱們家的事,弟妹還不知道麼?這傅**再好,也要霆哥兒點頭才成。唉,也不知這回,霆哥兒能不能看得上。”遇上岳培這麼慣孩子的,岳霆這麼挑剔的,顧夫人很犯愁。 後媽難當呀。

李氏微微皺眉,六安侯府傅家,侯夫人是位繼室,繼室所出的女兒? 再看看吧,也不一定要是傅家。 當下只點頭附合著顧夫人,卻不深談,轉而說起閒話,“霆哥兒這孩子,該到了吧?”顧夫人也同意,“是啊,該到了。說是今兒能到京城。”

京城定府大街,一騎快馬馳過,行人紛紛躲閃,很多人口中抱怨,“鬧市跑馬,是何道理!”更有眼尖的人看到馬背上是一男一女兩人,兩人皆衣飾鮮明,容貌光麗,“怕是哪個豪門的少爺**,惹不起躲得起,唉,躲躲吧。”

馬上男子大叫:“對不住!請讓讓!”好像真有十萬火急的事情。 路人雖然不滿,也只能無奈的讓開。 好在男子馬術極佳,倒沒有撞到行人,一路暢通無阻,直奔大理寺。

路上和一匹黑馬擦肩而過。 黑馬上一名著飛豹武官官服的青年男子,伸手拽韁繩勒住馬頭,回過身來,默默望著馬背上一男一女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無忌,無忌! 你又在胡鬧什麼?

青年男子沉默片刻,催動馬匹,朝著一男一女的方向追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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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張雱和解語急馳至大理寺監獄,已有一名禁子倚門翹首,等候多時,看見張雱跟看見親人似的,“您可來了!快進去吧,獄官正在勸傅侯爺呢,也不知勸得勸得住。”一路嘮嘮叼叼的,帶著二人快步向牢房而來。

牢房內,獄官緊皺眉頭,強忍心頭怒火,好言好語勸告傅深,“有什麼,您只看在我面子上,且放他一放。”監獄中人犯突然死亡的不是沒有,通常報個“病亡”上去便罷了,也不算什麼大事。 可是這位安大人日日有人探望,獄官、獄卒哪個沒收過好處? 既然有人這般費心下力氣打點,顯是外邊還是有家眷親人眼巴巴看著呢,這時候哪敢真出事,真出事了誰兜得住?

傅深冷冷看了獄官一眼,看你面子? 一個小小獄官,你有什麼面子? 回頭對著安瓚暴吼一聲,“快說!我女兒在哪兒?”手下到底是放鬆了,他還想要從安瓚口中得到解語下落,也不能真讓安瓚死了。

獄官懾於傅深的威勢,只敢說些軟和話開解;又見傅深鬆了手,安瓚沒有生命危險,便也不深管。 張雱和解語匆匆進入牢房時,見到的這樣一幅情景:傅深抓著安瓚逼問,安瓚呼吸不暢,滿臉痛苦;獄官在旁幹看著。

“住手!”解語大喝一聲,跑過去抓起傅深的手狠狠咬了一口,傅深吃痛,舉起被咬出血的手指著解語,“你這丫頭,恁地不懂事!”父女二人頭回見面是劫持親爹,第二回見面是抓著親爹的手便咬,這是女兒還是仇人?

張雱塞了個錠金子到獄官手中,“勞煩,叫個大夫,要快!”獄官摸摸手中沉甸甸的金子,點頭哈腰道:“成!成!”急急奔出去叫大夫了。

牢房內,解語把安瓚平放在地上,替他順著氣,眼淚流了滿臉,“爹爹您怎麼了,您別嚇我。”看安瓚臉色、嘴唇發青發紫,心中恐懼:會不會有生命危險?

傅深脾氣一向暴燥,抬起手要打解語,手揮到半空中又停住了,解語小孩子家懂什麼,都是被安瓚這廝教壞的。 要算賬跟安瓚算,老子不能打自己閨女! 張雱在旁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他,唯恐他對解語不利。 見他臉色變來變去,手終於放下了,張雱也暗暗鬆了一口氣。

禁子帶著獄醫走了進來。 獄醫是位鬚髮皆白的老者,不慌不忙的診過了脈,施了針,“莫哭了,他死不了。”老者看著淚流滿面的解語,慢吞吞說道,“好好養著罷,他這身子骨,還能活個二三十年。”收拾好藥箱,施施然走了。 解語和張雱深深施禮道謝,他連頭也沒回。

獄醫回到自己官署,閉目養神,靜靜想著:這安瓚聽說是因得罪楊首輔而入獄,如今六安侯、靖寧侯府的人都招來了,背後究竟有何隱情? 此人,能不能為我所用?

外面有腳步聲傳來,獄醫警覺的睜開眼睛,聽得來人笑道:“胡大夫在麼?於大人有請。”一邊說著話,一邊掀開門簾走了進來,獄醫胡大夫見來人是大理寺卿于靖的貼身小廝來安,微笑道:“正要拜望於大人。”跟著來安去了大理寺正堂。

于靖向有“於青天”之稱,他一則是於刑名之事極有天份,破獲不少大案要案奇案;一則是為人耿直剛正不阿,在清流士林中很有威望,雖然楊首輔權傾天下,對于靖這樣不攀附不同流合污的人頗為不滿,無奈連深宮的皇帝也知道大名鼎鼎的于靖於青天,楊首輔倒也不敢輕舉妄動。

胡大夫進了正堂,見過禮,于靖待他極是客氣,溫言詢問了獄中犯人“可有病、傷?可有受過虐待?”胡大夫一一據實答了,“有無依無靠沒有家眷照顧的,獄卒未免有些苛待,卻也不曾太過;有賄賂過重金的,便將養的極好。獄中無甚重病、重傷、受虐之犯人。”

于靖微笑問道:“如此,哪位是賄賂過重金,將養的極好?”聽說是御史安瓚,于靖沉吟片刻,沒有再問什麼,客客氣氣命人送了胡大夫出去。

看來,獄中倒還清明。 于靖伸手拿過案頭的捲宗,一宗宗翻看,翻到安瓚時,停頓許久。 以莫須有的罪名把人下到詔獄,是當今權閹之徒常做的事,以莫須有的罪名把人下到大理寺,可就少見了。 這安瓚,卷宗上只寫著“觸動聖怒”,這讓人如何審理、定罪? 于靖長嘆一聲,將捲宗放起,獨自在室中踱起步來。

如今朝中形勢,越來越不堪。 聖上貪戀長生不老之術,鎮日集結一幫江湖術士練丹藥,已有十幾年不上早朝,自己這正三品的大理寺卿,一年裡頭能見著聖上兩三回面便算不錯了,一年到頭見不著聖上一面的朝臣,大有人在!

這些都還不算,還有更要命的事情:聖上年近五旬,只有兩子,魯王居長,為宮女所出;晉王居次,為劉貴妃所出。 二王既全不是皇后嫡出,自然該立長,偏偏聖上寵愛劉貴妃,意欲立幼子。 事涉立儲大事,滿朝文武皆上書“不可廢長立幼”,聖上雖面上依了群臣,卻拖著不立儲,魯王地位尷尬,群臣惶惶。

陝西、浙江、山東、寧夏、福建,匪患迭起,近幾個月來攻掠州府,朝廷派出能片慣戰之將帥征討,竟全部兵敗於盜匪! 這其中,有什麼蹊蹺? 不說外省,近日來連京城也是治安越來越差,離奇案件一件接著一件:北城兵馬司指揮高德,酒後溺斃荷花池中;府軍前衛指揮使杜離,深夜死在名妓賽貂嬋床上;五軍都督府中​​軍參軍盧知味,在自家宅院前被一流浪漢棒殺,流浪漢早已不知所踪。

于靖思及近來京城中幾件連環案,越想越覺心驚:聖上只顧在宮中修練長生不老,可知藩王中有多少人已是蠢蠢欲動? 這幾起案件明打明是直接對著執掌兵權之人下手! 可嘆宮中竟似毫無察覺一般。

這幾起案件,如今都著落在大理寺。 自己破案不難,難的是破案之後,若發現背後是皇族中人做祟,又該如何收場? 證據稍有不足,便會被冠上“離間皇室骨肉”之罪名,萬劫不復。 于靖想至此,又是一聲長嘆。

說來是清名滿天下,只是,清官,哪是好當的。

胡大夫回到自己官署,看了會兒醫書,寫下一個藥方交給小童兒,“送去給東城兵馬司的金家,跟金家說,這方子對症,能治他家老太太的頑疾。”小童兒清脆利落的答應了,小心收好藥方,去了兵馬司胡同。

于靖此人,一定能為我所用! 胡大夫篤定想道,還有安瓚,兩榜進士,素有清名的御史,也是可用的,他又與當今這些權閹有仇隙,很是可以拉攏拉攏。 只是不知,他和六安侯究竟有何冤仇? 六安侯可是王爺要籠絡的要人,念及此,胡大夫略略皺眉,這可有些難辦了。

牢房中。

“你親老子好好的,哭什麼哭!”傅深見解語流著眼淚在安瓚身旁精心照顧,對自己卻是看都不看一眼,心頭怒火噌噌噌往上竄,“親爹你不管,為個不相干的人掉眼淚,你這不孝的丫頭!”

解語擦乾眼淚,冷笑道:“把養育我十六年的父親視作'不相干的人',也只有傅侯爺這樣自私自利的人,才能說出這樣冷酷冷漠的話!”安瓚精神略好一點,少氣無力說道:“不可如此,解語,他是你生父。”忤逆親爹,那怎麼成。

解語低低應道:“是,父親。”傅深在旁暴跳如雷,“老子不領你的情!”一頭搶走我閨女,一頭還說這太平話來氣人! 狂怒之下,又抓住安瓚要行凶。

解語清清冷冷說道:“打暈他!”張雱早就等著了,順手拿起一方硯台砸在傅深後腦勺上,傅深盛怒之下哪有防備,竟被他得手,砸暈了。

“放心,我有準頭兒的,他沒什麼事。”張雱見解語低頭察看傅深的傷勢,以為她還是擔心生父,忙忙的解釋。 解語似笑非笑抬起頭,“大鬍子,你武功雖然不太好,做這些事倒是很在行。”張雱俊臉微紅,含糊說道:“我武功也還過得去了,不算太差,不算太差。”

岳霆穿著飛豹武官服飾,獄官、獄卒都有眼色,知道這是三品、四品武官才能穿的,又見岳霆氣宇軒昂,打賞豐厚,殷勤陪著走了進來,任憑岳霆尋找“舍弟”。

此時岳霆站在牢房門口,心頭微曬:他自然在行,八歲的時候他就乾過這些事。

安瓚啞著嗓子叫“解語!”解語笑咪咪湊了上去,“爹爹您放心罷,他什麼事也沒有!真的沒有!”見安瓚還要開口說話,忙攔住他,“我都知道了,都知道!您還不知道我麼?最孝順最聽話了!您安安心心歇息,我有分寸。”一邊甜言蜜語,一邊拿過安神湯,哄著安瓚喝下,看他睡著了,解語才轉過頭,不懷好意的看著傅深。

“要不,咱們把他綁起來,逼他放出伯母?”張雱和解語一起蹲下來看著傅深,在旁出主意。 解語笑吟吟道:“我看行!把他綁起來,押到六安侯府,看傅家放不放人!”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先把譚瑛救出來再說。 安汝紹白天跟幾個小孩瘋玩,倒是開開心心的,晚上常吵著要娘,解語被他吵得頭疼。

六安侯府? 傅家? 岳霆皺眉,無忌怎麼惹上傅家了? 見張雱真的探手入懷要取繩索,嘆了口氣,“無忌,這是大理寺監獄,你莫在此胡鬧,快跟哥哥走。”
第16章



“不成!”傅深這時已悠悠醒轉,怒吼道:“這臭小子走不了了!”從背後偷襲老子,打暈老子,還想安安生生走了? 想得美。

傅深一躍而起。 張雱忙拉了解語退開,解語低聲問:“大鬍子,你打不打得過他?”張雱也不知道解語問的是哪個“他”,老老實實回答:“估計打不過,哪個也打不過。”解語輕笑一聲,“那咱們便不打。”

傅深此時才發現張雱即是當初劫持自己之人,他伸手指著張雱,怒道:“上回老子一時大意,上了你的當;這回又吃了一次虧!臭小子,過來領死罷。”

傅深腰刀出鞘,“解語你讓開!”揮刀向張雱急砍,解語拉拉張雱的手,“不用擋!”張雱果然動也不動,只見岳霆也是腰刀出鞘,穩穩架住傅深的刀,溫文說道:“傅侯爺,舍弟無狀,我代他致歉。請侯爺念他年幼,寬恕則個。”

傅深縱橫沙場二十餘年,也算得上是一名常勝將軍,近日來是連連受挫,耐心已經用盡,也不跟岳霆廢話,惡狠狠揮刀便砍,岳霆見他刀法老辣,也不敢掉以輕心,只好凝神對付。

清冷的少女聲音響起,“二位請出去打罷,莫吵到家父歇息。”岳霆百忙中掃了解語一眼,只見她在張雱身邊俏生生立著,二人神情很是親密,岳霆心頭一陣迷惘,縱身跳至院中,“傅侯爺,屋中施展不開!”果然傅深也跟著躍了出來,一句話不說,悶頭再戰。

解語給安瓚掖了掖被子,見他服藥後睡得很沉,放下心走到牢房門口,跟張雱一起悠閒點評,“傅侯爺老當益壯啊”“岳指揮使這招真帥!”確實,岳霆年輕力壯,身體輕便,真打起來,可是比四十多歲的傅深佔優勢。 傅深到底已經過了全盛之年,漸漸老了。

張雱聽見解語誇獎岳霆,心中不快,“這招我也會。”解語笑嘻嘻,“那你也去打呀。”張雱吭吭吃吃承認,“會是會,不太精通。 ”他那三腳貓功夫,也就是搶劫個地主老財什麼的,跟岳霆、傅深這樣武功高強的將軍對打,真是不成。

見解語羞他,張雱紅了臉,這時他頗有些後悔小時候跟老爹賭氣,不好生練功夫。 “沈邁老是說,我要是好好練,必成高手。”張雱咳了一聲,輕聲說道。 解語笑著點頭,“那是,一定的。”不只閣下,哪個人肯好好下苦功,不能成高手? 功夫不負有心人嘛。

二人閒聊期間,院中勝負已分。 傅深敵不過刀法輕靈、敏銳果斷的岳霆,漸漸處於下風,岳霆下手凌厲,口中求情,“傅侯爺,我代舍弟賠禮,請您網開一面!”傅深倒是想說幾句門面客氣話,奈何體力不支,應付岳霆的刀已是應付不來,哪裡還開的了口,說的了話。

解語也看得出岳霆穩操勝券,一個氣定神閒,一個形容狼狽,傻子也知道誰弱誰強了。 “大鬍子,你要是像岳霆那樣能打,該多好呀。”解語拉著張雱的手,羨慕說道。 唉,岳霆功夫真好,只是岳霆功夫再好,對自己來說也沒用,他又不會像大鬍子一樣聽話。

岳霆穩佔上風,忙中偷閒看了張雱和解語一眼,見解語拉著張雱的手,沉下臉來,男女授受不親,無忌,你真是太不懂事了! 岳霆心中有氣,下手越來越狠辣,傅深更是抵擋不住。

獄官和獄卒已是偷偷在旁看了許久,這時齊齊跑出來打圓場,“兩位請息怒!都是自己人,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傅深是有台階就下,岳霆是秉性沉穩,不願多生事非,二人果真各自跳出圈外,收刀罷戰,岳霆拱手說客氣話,“傅侯爺大人大量,不跟舍弟計較,在下感激不盡。無忌,還不快來謝過侯爺!”張雱抬頭望天,不理會他。

獄官和獄卒如釋重負,成了,總算不打了,看看傅深,看看身著飛豹官服的岳霆,再看看衣飾鮮明的張雱、解語,一個個都是貴人,惹不起,他們不打便好,趕緊躲了吧。 全走了。

傅深板著臉不說話,其實是在暗暗調勻氣息,約摸過了半盞茶的功夫,傅深才緩緩開了口,“閣下身著飛豹官服,敢問是在哪里高就?”總要弄清楚這人是誰吧,總要知道敗在誰手下。

岳霆深施一禮,“西京衛指揮使岳霆,見過傅侯爺。”岳霆,岳霆,那不是打算說給解意的小子? 靖寧侯次子? 傅深連連冷笑:“好!好!靖寧侯教出來的好兒子!”

岳霆既然說解語身旁那叫無忌的小子是他弟弟,當然也是靖寧侯的兒子了。 只聽說靖寧侯原配育有兩子,繼室育有兩子,這繼室十年前才娶的,那這岳無忌,定是出身不好,說不准便是外室子。 靖寧侯的外室子,哪裡配得上解語?

傅深抬手指著張雱,命令道:“岳無忌,你配不上我女兒,放開她!”他見張雱和解語手牽著手,覺著很是刺眼,老子閨女還沒認回來,哪能被這齣身不明的小子給拐走!

女兒? 岳霆眉頭緊鎖,這位解語姑娘不是姓安麼,怎麼會是傅深的女兒,難不成是義女? 疑惑的望過去,只見張雱和解語站在一起,手拉著手很是親熱,岳霆臉色難看,斥道:“成何體統!無忌,放開安姑娘!”

解語本是無意中拉住張雱的手,這時聽傅深、岳霆都訓斥張雱,很為他抱不平,笑吟吟道:“不放!我喜歡拉著他!”張雱大喜,也跟著說:“不放!我喜歡拉著她!”低頭注視解語,眼眸中都是溫柔。

傅深大為不悅,“解語,這小子配不上你!”岳霆腰刀再次出鞘,沉聲道:“無忌,放手!”哪能光天化日的跟個姑娘家這般親熱,有傷風化。

解語挺身護住張雱,脆生生說道:“岳指揮使,令尊很是疼愛無忌,若你真傷了他,豈不惹令尊生氣?豈非成了不孝之人?”戴大帽子誰不會呀,給你戴頂大的! 岳霆緩緩收刀入鞘,苦澀說道:“姑娘還是這般伶牙利齒。”

傅深在旁氣哼哼,“解語,你知道什麼是不孝之人。”不認親爹,忤逆親爹,還好意思說別人“不孝”。

解語冷笑,“我豈止知道什麼是不孝之人,我還知道什麼是不慈之人。傅侯爺有沒有聽說過'父慈子孝' 這四個字?先有父慈,後有子孝!”

直視滿面怒容的傅深,解語侃侃而談,“我幼時,父親教我讀《詩三百》,《蓼莪》是感念父母恩德的,傅侯爺可說過?'拊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複我,出入腹我' ,父母愛護我教導我,照顧我掛念我,出出進進抱著我,這樣的恩情,自然是'欲報之德,昊天罔極'!”

傅深面沉似水。 你這傻孩子知道什麼,爹以前根本不知道世上有你,若是知道了,說什麼也不能任你流落在外。 當著岳氏兄弟二人的面,傅深不想多說什麼,只命令道:“解語,跟我走!”伸手欲拉解語。

岳霆撥刀攔在傅深面前,“侯爺何必勉強安姑娘?”傅深恨極這瞎搗亂的岳霆,可是打又打不過,無奈之下只好轉身退卻,臨走前惡狠狠扔下一句,“岳霆,老子的閨女不嫁你!”他是說傅解意和岳霆的婚事做罷,岳霆哪裡聽得懂,楞了半天,沒明白傅深是什麼意思。

“無忌,明日是祖母壽辰,跟哥哥回家。”岳霆回過身,要押張雱回靖寧侯府。 張雱硬著頭皮說道:“她又不喜歡我,我回去做什麼?爹都說過了,我不用回。”明知道從小到大都打不過岳霆,怕他真用強,心中很是忐忑。

岳霆本是下定決心要押張雱回去,聽到“爹都說過了,我不用回”,卻又有些猶豫,他這次回京和岳培還沒見過面,並不知道岳培是何打算。

解語笑道:“敢問岳指揮使,貴府和六安侯府,可是世交?”岳霆不知她有何用意,思忖片刻,溫和回答:“京中公侯伯府有姻親往來的自是不少,我家和傅家也有幾輩子交情了,卻不甚親密。傅侯爺並未見過我,不認得我,由此可見一斑。”

解語略有失望,“如此,明日貴府太夫人壽辰,傅家是不會去了?”往來不親密啊。

岳霆微笑搖頭,“怎會?傅家明日定會有人來。”自己那位繼母是填房,六安侯府的侯夫人也是填房,二人私交甚好,太夫人過壽這種場合,六安侯夫人豈能不來。

解語來了精神,“岳指揮使放心罷,明日無忌一定回府拜壽。”見兄弟二人齊齊疑惑看向自己,解語拉著張雱的手跟岳霆保證,“他若耍性子,我押也押他回去!”

岳霆沉默片刻,拱手一揖轉身離去。 張雱很是下氣,“回岳家做什麼,他都說了我不用回。”解語笑咪咪說道:“咱們又打不過傅深,總要想個法子把我娘救出來啊。只好在傅家人身上打主意。”

張雱馬上精神抖擻,“明日劫持傅家的人?我看行!”跑到靖寧侯府劫傅家的人,好玩,有意思!

解語橫了他一眼,這一說到要做壞事,他馬上來勁了! 怪不得跑去做盜匪,敢情是天生的。 張雱在旁摩拳擦掌,“便是這麼說定了!解語,明日咱們劫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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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劫誰,這會子還說不准。”解語沉吟道,不知道傅深心目中究竟最在意什麼人呢,兒子? 女兒? 還是母親或者妻子? “明日咱們先好生看看傅家人,再做定奪。”一個是要定下人選,一個是要選擇時間、地點、方式,總不能在靖寧侯府劫人吧,那樣的話豈不是讓岳培作難。

張雱興致勃勃,“好,你說劫誰咱們便劫誰。哎,要不咱們劫傅家太夫人罷?聽說傅侯爺很孝順,要是劫了他娘親,一準兒能成事。”劫個高高在上的侯府太夫人,有趣有趣。

“劫持六十多歲的老太太,多費勁呀。”解語大搖其頭,“人年紀大了總是手腳不靈便,萬一有個什麼閃失,可就鬧大了。傅深難道不疼兒子、女兒?還是劫持年輕人好些。”老年人骨頭都是脆的好不好,隨便一摔就骨折了,哪敢劫她們。

張雱略略失望,嘟囔道:“那便不劫。”解語望了他一眼,慢吞吞問道:“靖寧侯府太夫人,待你不好?”張雱剛跟岳霆說“她又不喜歡我,我回去做什麼?”這會兒又如此熱衷於劫持素未謀面的六安侯府太夫人,其中必有原故。

張雱含糊其辭,“她待我也沒什麼好不好的,我極少見她。”解語奇道:“你不是在靖寧侯府長大的?”若是在侯府長大,怎麼著也不至於孫子不常見奶奶。

張雱面容惆悵,“我八歲才回京城的,八歲前一直在遼陽。”解語微笑道:“遼陽風光極好,人傑地靈,是個好地方。”岳培曾任遼東都指揮使,遼東都指揮使司便是設在遼陽。 原來張雱的童年不是在靖寧侯府渡過的,那麼他和太夫人祖孫情份差些,倒也正常。

張雱悶悶道:“自從我回到京城,沈邁把我捉去好幾回,軟硬兼施的逼我學武功,回回都被我逃出來了。如今想想,還不如當初好好學呢,要是我會飛簷走壁,便可以潛到六安侯府別院,把伯母救出來了。”哪用費這番周章。

解語心中感動,柔聲道:“不會飛簷走壁怎麼了,咱們齊心合力謀劃,一樣能把人救出來。”六安侯府倒不是銅牆鐵壁,消息是能打探出來的,關譚瑛的別院卻是戒備森嚴,什麼也查探不到。 沒辦法,只好劫了傅家的人,一個換一個。 只是這個人選,要好好斟酌斟酌,定要挑個又容易劫持、又是傅深心目中有份量的人。

張雱點點頭,“嗯,一定能救出來。”解語饒有興趣的問他:“大鬍子,沈邁到底是什麼人?”怎麼一再要捉張雱,只為了收個徒弟傳授功夫麼,不像啊。

張雱來勁了,神情中滿是艷羨,“他啊,是個大土匪頭子,手下弟兄可多了,打起架來比官軍還厲害!唉,我那清風寨只有二十幾名伴當,跟他可是不能比。”

解語無言看了張雱片刻,轉身走回牢房,看看安瓚睡得很是安詳,心中酸痛:獄中替他打點好了,居然被獄外來人襲擊。 沉思良久,提筆寫下一封信函,將信函連同一錠銀子交給禁子,“煩請交給於大人。”禁子看見白花花的銀子,眉開眼笑的答應了,於大人可是清官,獄中犯人的上書,他一定是看的。

之後傅深再到大理寺監獄,進還是能進,也能見著安瓚,旁邊卻是有人陪同的,不是大理寺左寺丞,就是大理寺右寺丞,好歹人家也是正六品官員,傅深當著陪同人員的面,動不得粗。 這是後話了。

解語和張雱回到當陽道,晚上安汝紹又是淘氣吵鬧,“不要姐姐,要娘!要娘!”解語好不容易才把他哄睡。 次日起個絕早,細細妝扮了,一應家甚全都帶齊,張雱陪解語乘上馬車,一起去了靖寧侯府。

路上二人還在細細研究劫人方案。 “最好不用武力?一定不能在靖寧侯府?”張雱聽到這兩個要求,楞了楞,愁眉苦臉的跟解語商量,“哎,不用武力怎麼劫人啊?還是在靖寧侯府劫吧,闖出禍來也不怕,他有辦法。”

“你真是一點都不知道心疼你爹。”解語搖頭。 這人看來是被慣壞了,大概是從小闖禍闖到大,回回都有岳培給收拾局面,膽儿越來越肥了,現在竟然想在自己老爹家裡劫持客人。

“他本事可大了。”張雱才說了一句,解語便瞪過來,張雱心虛的低下頭。 想想自己以前那些豐功偉績,好像比這事更聳人聽聞吧? 他想提提從前的事,又怕嚇著解語,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只嘟囔道:“我還做盜匪呢,他也由著我。”

解語心軟了。 就是眼前這任性妄為的大男孩,萍水相逢就替自己出頭搶回**,真是古道熱腸。 解語嘆口氣,柔聲勸道:“大鬍子,咱們都大了,該懂事了,父母卻漸漸老了,還是少氣他們吧。”張雱心裡嘀咕,他哪裡老了,還是一幅風度翩翩的模樣。 見解語很是溫柔,不忍心反駁,點頭道,“嗯,往後不氣他了。”

答應是答應,心裡可是很下氣,不能在靖寧侯府劫人了呀。 “那個,不用武力怎麼劫人啊,難不成走到人家跟前說'跟我走吧,我要劫持你' ……”張雱話音未落,解語已是兩眼發亮,“大鬍子這主意真好!”

這主意,真好? 張雱傻呼呼看著解語,說不出話來。 解語笑著倒了杯茶遞給他,“天熱,潤潤喉。”心情很好的樣子。 “上士殺人用筆端,中士殺人用語言,下士殺人用石盤。”殺人是這樣,劫人也差不多吧。 用武力劫人未免落於下乘,用語言劫人,或用筆端劫人,倒真是可以一試。

不知不覺間已是到了,靖寧侯府門前已停滿馬車、轎子,解語才到街口便下了馬車,和張雱步行至西側的角門,早有兩位幹練管事嬤嬤等候多​​時了,見到張雱後笑容滿面行禮,“少爺!安姑娘!”侍侯二人坐上轎子,晃晃悠悠過了半盞茶功夫,在二門外下了轎。

“你家很闊氣啊。”解語一路行來,觸目盡是亭台樓榭,雕樑畫棟,很是奢華。 靖寧侯府佔地遼闊,遠遠望去有小橋流水和山丘樹林,雲蒸霞蔚,景色很是壯麗。 不由笑咪咪誇獎道。

張雱想說“這不是我家”,看看前頭帶路的管事嬤嬤,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管事嬤嬤若把話傳到他耳中,徒然惹他傷心生氣。 只含含糊糊說道:“哪裡,哪裡。”

管事嬤嬤帶著張雱和解語走到一處幽靜的院落前,止住腳步,院門口兩個面目清秀的小童兒迎上來,殷勤笑道:“少爺,安姑娘,侯爺在裡廂呢,請二位進去敘話。”

解語和張雱並肩往院裡走,低聲問他:“今日不是太夫人壽辰麼,他不用招待客人?”張雱低聲告訴她:“這會子來的大多是晚輩,岳霆他們出面招待便成了。”解語點頭,原來如此。

二人進入屋中時,岳培正站在花架子旁邊親自執壺澆花,花盆中是一株名貴的龍巖素心建蘭,喜歡蘭花啊,真高雅,解語站在張雱身邊笑盈盈看著, “養蘭一點通,澆水三年功”,看來岳培養蘭花不是一天半天。

岳培微微一笑,把水壺遞給張雱,“無忌,替爹澆水。”張雱本不想接,解語瞪了他一眼,才乖乖的躬身接了過來,“是!”真的給蘭花澆起水來,居然也似模似樣。 解語頓時刮目相看,大鬍子真高雅,連蘭花都會澆!

岳培對著解語微笑說道:“無忌小時,常幫著爹娘澆蘭花,那時他很是乖巧聽話。”

春暉堂。

靖寧侯太夫人迎至廳門口,笑得眉毛彎彎,“你今日能來,我可是高興壞了。”六安侯太夫人身後簇擁著兒媳、孫媳、孫女,笑容滿面說道,“你過大壽呢,我哪敢不來。”二人親親熱熱攜手進入廳中,分賓主坐了。

顧夫人含笑上來見禮問好,李氏更是長袖善舞,又是張羅茶水點心,又是陪著說說笑笑,把傅家一眾人等敷衍得風雨不透。 太夫人拉著傅解意誇了好半天,也拉了傅解憂讚道:“是個好的。”又命李氏嫡出的二姑娘岳霏、四姑娘岳霓出來拜見傅家太夫人、夫人,對岳雪、岳雯則是提也沒提。

岳雪、岳雯是庶女,這種隆重場合下也沒她們什麼事兒,便是過會子要招待來客中的少女,也是嫡出的岳霏、岳霓出面。 在側間坐了半日,岳雪覺得倍受冷落,面上雖還是溫文笑著,心中卻是越來越冷。 岳雯年紀小,只管快快活活的吃點心,順帶著品評來來往往的各家夫人**。

“三姑娘,五姑娘,侯爺命二位姑娘到書房見他。”聽到僕婦這傳話,岳雪打起精神,儀態端方的帶著岳雯去到岳培的書房。 還沒進入屋中,已聽得一陣陣的笑聲傳出來。

“父親今日這麼高興啊。”岳雯拉拉岳雪的袖子,偷偷說道。 岳雪抿嘴笑笑,“祖母過壽,父親當然高興了。”二人進入屋中,只聽岳培笑道:“阿雪、阿雯來得正好,快,來見過你們安家姐姐。”

第18章



行禮廝見畢,岳培吩咐岳雪,“今日來客多,你旁的不用做,好生招呼你安姐姐。”知道太夫人一向不待見庶出的孩子,岳雪反正也是閒著,又一向是個穩妥的,大可以放心托她招待解語。

岳雪笑著應了。 小童兒進來禀報,“胡都督、李都督、齊侯爺、傅侯爺到了。”岳培命張雱:“無忌隨為父出去待客,你也該拜見這些世交叔伯。”張雱面色遲疑應道:“是!”猶豫了下,還是硬著頭皮問:“傅侯爺也來了?”附耳跟岳培說了幾句話,神情很是羞澀不安。 岳培微笑看了他一眼,“這有什麼,不妨事。”

得,解語算是知道為什麼大鬍子這麼肆無忌憚了,有這麼個爹,難怪。 岳培有五個兒子呢,幸虧還有岳霆這樣的,少年老成,沉穩得體,讓父母省心。 如果個個都像大鬍子,那岳培豈不忙壞了? 光替兒子收拾殘局就要花多少心思精力。

張雱心裡嘀咕:不妨事,真的假的? 劫持過一回,偷襲過一回,傅深那火暴脾氣,見了自己能善罷幹休? 真動起粗來,自己可打不過他。 岳培見愛子眼巴巴的看著自己,笑罵道:“臭小子,連爹的話也不信了?爹說不妨事,便是不妨事。”

岳培罵完兒子,回過頭來慢吞吞說道:“解語,伯伯家裡有座花房專養蘭花,裡面有上千株名品胡姬花,狠值得一看。連六安侯府太夫人這樣品味高雅之人,都對這花房讚歎不已,回回都要看上半日。”

解語心咚咚咚跳起來,天下竟有這樣的老爹! 吃驚之下,口齒也不伶俐了,只微笑稱:“是!”岳培似笑非笑看了解語一眼,又說道:“傅侯爺為人極是孝順,但凡太夫人吩咐下來的事,再沒有他不肯的。無忌,隨為父去拜見傅侯爺。”

張雱無奈,只好跟在岳培後面出去了,臨走還頻頻回頭張望,似是不放心解語,岳雪調皮的沖他眨眨眼睛,彷彿是說:“放心吧,一定替你照顧好。”張雱才戀戀不捨的走了。

父兄一走,岳雯馬上活潑起來,跑到解語面前驚嘆道:“天下竟有這般好看的人兒,仙女似的,今兒我算見著了!”殷殷勤勤拉著解語的手套近乎,“我排行第五,叫岳雯,姐姐叫我阿雯好了。”

小孩子的讚美格外令人歡喜,解語握著她的小手,笑道:“我姓安,名解語,家裡只有我一個女孩兒……”解語話音還沒落,岳雪也拉著解語另一隻手,親親熱熱說道:“這可好,姐姐有兩個妹妹了。解語姐姐,可不許嫌我們兩個笨。”岳雪抿嘴笑笑,“無忌哥哥常罵我們笨呢。”

解語是性子隨和、入鄉隨俗,岳雪是一心要討好父兄、交好解語,岳雯是真心喜歡美人兒,感概了好幾句“解語姐姐真好看!”如此一來,三人在一起倒也融洽,岳雪、岳雯一邊一個陪著解語出了書房,一路說說笑笑,消消停停往春暉堂走去。

走了一會兒,路邊的景色變了,全是一個接一個精緻的小花圃,種滿奇花異卉,香氣撲鼻。 岳雯拉拉解語,“姐姐看,那是六安侯府的傅大**。”不遠處一個菊花花圃前,立著位一身淡黃衫裙的少女,那少女面如滿月,膚如凝脂,十分的美貌端莊。

傅大**,那是傅深的女兒了,不知她受寵不受寵? 劫她管用不? 要說還是劫年青人最好。 解語正在思忖,只聽岳雯艷羨的說道:“傅大**這樣站在菊花旁邊,真是人比花嬌呢,真好看!”艷羨完想想不對,又忙忙的回頭跟解語補上一句“不過沒有解語姐姐好看!”倒把解語和岳雪二人都逗樂了。

“傅大**怎會單身在此?”岳雪心裡很是狐疑,按理說,她是客人,要是在園中游玩,也該有人陪著才是。 岳雪禀性小心謹慎,心中雖猜疑,面上卻絲毫不露,和岳雯一起過去含笑行禮“傅大**。”傅解意溫柔笑道:“三姑娘,五姑娘,貴府這株綠牡丹,委實令人心喜。”她身畔一株綠色菊花,花色碧綠如玉,晶瑩欲滴,正是菊中珍品“綠牡丹”。

岳雪微笑道,“能入傅大**的眼,想必這株綠牡丹確是好的。”岳雯眨著大眼睛,毫無心機的說道:“解語姐姐比這綠牡丹還好看! ”她推推岳雪,“三姐姐,你說是不是。”

解語? 傅解意身子微微一抖,解語? 魯夫人曾經得意的跟她說過,“我家意兒才是傅家嫡長女,那個叫解語的女孩兒,只配當作庶女認回來。”

解語上身穿著淺綠色織錦緞褙子,下身穿著白色素緞長裙,裙角繡一朵色澤清冷的綠色梅花,整個人清新美麗,明艷不可方物,傅解意看著靜靜立在花圃旁的解語,心中一陣迷惘,有如此風采的女子,豈肯認做傅家庶女?

傅解意定下心神,斯斯文文的稱讚道:“五姑娘好眼光,安姑娘這​​身淺綠衫裙很是得體,竟把綠牡丹比下去了。”

解語微微咪眼。 知道自己姓安,看來傅解意在傅家消息靈通,是傅深寵愛的女兒? 解語心裡在衡量值不值得劫持眼前這位,面上說著客氣話,“哪裡。綠牡丹日曬之後,綠中透黃,光彩奪目,到時便顯得傅大**這身淡黃衫裙得體了。”原封不動的還了回去。

一名身段婀娜的侍女穿花拂柳,輕盈走到傅解意身邊,“**,您的帕子找著了,方才是遺忘在路上了,幸好沒被人撿走。”傅解意微笑道:“如此甚好。”示意侍女將帕子收好。

岳雪陪笑道:“還要陪安姐姐拜見祖母。”她的任務就是先帶解語去春暉堂拜壽,然後陪著四處遊玩。 到哪裡玩呢? 想來蘭花花房是必去的。

傅解意躊躇片刻,微笑道:“我性最愛花,竟是看不夠呢。”自和侍女留下看花。 岳雪、岳雯陪解語去了春暉堂,對著太夫人滿臉陪笑,含含糊糊說道:“杏花胡同安家的姑娘。”太夫人哪裡知道杏花胡同安家,只含笑點頭,“是個好孩子,快起來吧。”笑咪咪給了一個大紅包。

解語一樂。 有多少年沒拿過紅包了? 沒想到今兒還有這待遇,不錯不錯。 笑吟吟陪太夫人說了幾句話,方行禮退了出來。 岳培不是說他家的蘭花花房狠值得一看麼,那便去看看。

傅解意溫柔細緻的看了半天花,漸漸有些興致索然。 侍女小心翼翼的問道:“大**,咱們出來很久了,要不……”回去吧? 傅解意淡淡看了她一眼,“急什麼,母親知道我出來。”侍女忙低頭應道“是!”

一名身材高大的年輕男子大步流星走了過來,侍女急忙說道:“有人過來了,大**先避一避。”傅解意背過身去,專心致致看花。

年輕男子身後跟著位管事嬤嬤,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少爺您慢點兒,慢點兒。”少爺? 這府中,這個年紀的少爺,不是只有他麼? 傅解意麵孔發熱,心咚咚直跳。

年輕男子麵目很是俊朗,卻不怎麼有涵養,不耐煩的說道:“我認得蘭花花房怎麼走,嬤嬤你不用跟著我。”管事嬤嬤緊跑兩步追上來,氣喘吁籲說道:“我的小爺!這是內宅,您,可別,可別亂走。”今兒客人多,女客多,可不能任由他胡鬧。

管事嬤嬤眼尖,看見傅解意在路旁看花,忙殷勤問候道:“傅大**安好。”傅解意微笑道“嬤嬤好,嬤嬤請便。”年輕男子聽到“傅大** ”幾個字,回頭看了兩眼,又看了兩眼,解語不是說了,不劫老的,怕出事;要劫年輕的、容易下手的,眼前這個不就是年輕容易下手? 其實蘭花花房那個劫起來更有趣,就怕解語不答應。

這年輕男子正是張雱,他在宴席上裝了半天好孩子,想到解語的劫人要務,趁岳培不注意偷偷溜了出來,要去蘭花花房幫忙。

傅解意發覺這年輕俊朗男子頻頻回頭看自己,又是害羞,又是生氣,又微微有些歡喜。 正柔腸百轉時,那年輕男子已是大步走遠了,管事嬤嬤也忙不迭的告罪,忙不迭的追了過去。

正惆悵間,又一名年輕男子大步流星過來,走到這附近時停了下來,彬彬有禮的問道:“請問,方才可看見一位年輕人過去?”

傅解意偷眼瞧了瞧,這位也很是英俊,比方才那位年紀似是大上一兩歲,沉穩很多,這是? 她對侍女使個眼色,侍女會意,上前恭謹的行禮,回道:“方才有一位公子過去了,管事嬤嬤在後面追。聽那位公子說,要去蘭花花房。”

年輕男子頷首,“多謝姑娘。”道謝後快步離開,侍女只覺眼前一花,一眨眼的功夫,那年輕男子已走遠了。 再眨眨眼,看不見了。

侍女正驚得目瞪口呆時,讓她更驚訝的事來了:傅深大踏步走過來,臉帶凶光。 侍女嚇得腿腳發軟,今兒這是怎麼了?

傅深也停了下來,問道:“你,有沒有看見一個年輕小子過去?”侍女顫顫巍巍行禮,回道:“有,一刻鐘之前有一位,方才又有一位,說是去蘭花花房。”

傅解意見是傅深,想了想,躲到花叢後面沒有露面。 侍女眼睜睜看著傅深一陣風似的走了。

一個追一個,都是去蘭花花房? 那蘭花花房有什麼呀。 侍女呆傻了。

蘭花花房。 傅深看著一張宣紙上龍飛鳳舞、墨跡未乾的八個大字,氣得肝兒疼。 “家母夕至,令堂旦返”! 最後還毫不害羞的署了名“安解語留”。

解語! 解語! 傅深心中一遍遍叫著這個名字,這個丫頭,她居然敢劫持祖母要挾父親! 無法無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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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岳霆站在花房外,裡面傅深和魯夫人夫婦二人激烈爭執的聲音不斷傳出來,男子聲音憤怒粗暴,女子聲音尖銳刺耳。 岳霆微微皺眉,在這麼高雅的地方吵架,真煞風景。

“魯氏!母親跟前是由你服侍的,竟眼睜睜看著她老人家被擄走,你是死人啊?!要你何用!”傅深在怒吼,很明顯是快氣瘋了。

“您那寶貝女兒解語一進來,太夫人便吩咐我出去了!過了會子便帶著添福、添壽兩個貼身丫頭出來,說要跟著解語去看稀有蘭花!她老人家當面這麼吩咐的,我做兒媳的敢不聽從麼?”魯夫人的聲音滿是委屈。

“你便由著她們這般走了?母親只帶兩個貼身丫頭去當陽道看蘭花,你傻了吧?”傅深在咆哮。

“解語做事,還有不妥貼的?您不是說了,解語才是您真正的嫡長女?既如此,她陪太夫人去看蘭花,有何不可?”魯夫人毫不示弱,忿忿說道。

岳霆心中一動。 只聽魯夫人又大聲說道:“侯爺平日不是一再吩咐我,凡事皆需聽命於太夫人?我可是謹遵侯爺教誨,對太夫人百依百順,哪敢違逆她老人家?”越說越覺得自己有理,越說越大聲。

魯夫人怕是積怨已久,這會子一股腦全發洩出來了。 耳中聽得傅深大口大口喘粗氣的聲音,岳霆忍俊不禁。 無忌這回胡鬧得有趣,把傅侯爺氣成這幅模樣。

偏傅家人還說不出什麼。 其一,這是傅家的家醜,沒有自己說出來的道理;其二,傅家太夫人從從容容走出花房,執意要隨解語去看名品蘭花,老人家愛花成癡,也在情理之中;其三,傅家侯夫人在場,親自扶太夫人上的馬車。 凡此種種,傅家怪不著靖寧侯府。

魯夫人愈戰愈勇。 拿起解語的留書怪聲怪氣說道:“家母夕至,令堂旦返!侯爺這真正的嫡長女,可真是有膽色,讓人佩服得狠呢。侯爺還不快把人家娘親放了,把自己娘親接回來!”想到傅深一向孝順,定會屁滾尿流的放出譚瑛,換回太夫人,魯夫人直想仰天大笑。

傅深咬牙切齒說道:“休想!譚瑛是我原配妻子,誰也搶不走她!還有解語,也定要接回來!我就不信了,解語這麼好的孩子,能狠下心不認親爹!”

魯夫人先是一楞,繼而大怒,“侯爺難道不顧及太夫人的安危?”這人瘋了不成,拿他親娘被來要挾居然也不肯放譚瑛?

傅深“哼”了一聲,“我閨女是有情有義的好孩子,她把祖母請走只是要敘敘祖孫情意,難道她捨得為難祖母?”魯夫人瞠目結舌,無言以對,眼睜睜看著傅深轉身大踏步走了。

傅深從花房中衝了出來,岳霆迎上去笑著行禮問好,“傅侯爺,安姑娘臨走前讓我轉告您:太夫人她定會好生招呼,請您放心。”

傅深冷笑道:“你功夫是不錯,能跟長輩耍橫,你弟弟呢?”岳霆微笑道:“舍弟從小頑皮,功夫可沒練好。父親便是放心不下他,專撥了兩隊私兵供他差譴。”

傅深回頭怒目瞪著岳霆,氣不打一處來。 岳霆很是淡定,神情自若的笑道:“小時候晚輩常幫舍弟打架,如今也是一樣,若捨弟真有什麼事,說不得,做哥哥的只好過去幫他。”

寬敞的馬車上,張雱一臉興奮的主張,“把她綁起來吧。”任由這趾高氣揚的老太太大模大樣坐著哪成啊,一點不像劫人的樣子,一點也不好玩。 兩個丫頭添福、添壽下意識的靠近太夫人,警惕的看著張雱,太夫人則是端坐不動,頭昂得高高的。

解語橫了他一眼,“不得對太夫人無禮。”張雱下了氣,訕訕的轉過頭去看著車窗外。 解語笑容可掬的倒了杯熱茶,遞給太夫人,“請喝茶。”太夫人頓了頓,命添福接過茶杯,緩緩說道:“你是個知禮的。”

解語笑道:“我是個守信的。咱們打的賭還不知道誰輸誰贏,眼下太夫人還是我的客人,待客自有待客的禮數,再也錯不了的。”

太夫人矜持的笑笑,自信滿滿說道:“是我贏。丫頭,你不知道我兒子是多麼孝順,他但凡知道我在你這裡,定會立即放了你娘,把我接回去。”

解語笑笑,不說話。 太夫人見她似是不相信,心中漸漸有了怒氣,這丫頭跟她那高傲的親娘一樣不懂規矩,不知道對長輩就該服服帖帖的! 太夫人命令添福、添壽,“去坐後面的馬車!”添福、添壽見太夫人面色不虞,​​忙答應了,下了這輛馬車。

太夫人冷笑道:“我年輕時候過的什麼日子,你不知道,我兒子可知道。老侯爺有三十幾房姨娘,一個比一個狐媚子,一個比一個不省心,我們母子二人相依為命,好不容易熬到我兒子長大成人襲了爵,你說,他能不孝順我?敢不孝順我?”

解語心生憐憫。 這也是個可憐的女人,生長自高門,亦嫁入高門,大好年華時卻鎮日活得戰戰兢兢。 想必她年輕時抱著年幼的孩子,面對花心不負責任的丈夫,和滿院子貌美嫵媚、居心叵測的姨娘,日子也著實艱難吧? 所以才會把兒子當成唯一的希望,唯一的精神寄託,成為戀子的母親。

解語拿過一個軟墊墊在太夫人身後,溫和道:“太夫人年紀大了,靠會子吧。”太夫人身子僵了僵,嘆道:“你這孩子,倒也有些良心。罷了,我六安侯府便認你回去,雖是在姨娘名下,卻也是良妾所出,身份不低了。到時我給你尋個好人家,厚厚陪送你一幅妝奩,也就是了。”

張雱支著耳朵聽,一個字不敢漏掉。 只聽解語笑道:“這可不成。我為什麼好好的嫡女不做,到貴府做個上不得檯面的庶女?”張雱長長鬆了口氣,不能認回去,認回去解語的婚事就是這老太婆做主了。

“不懂事!安家是什麼人家,沒名沒姓的。傅家可是開國元勳!門弟高貴得很。我傅家便是庶女,也比安家嫡女嬌貴多了。”太夫人先是斥責,後是誘惑,“我傅家便是庶女,也是錦衣玉食,呼奴使婢,安家哪裡能夠?”

“太夫人,殺頭的事情我也敢干,賠本兒的生意我是不做的。”解語好笑的看看太夫人,你哄孩子呢,“我在安家有父母疼愛,和爹娘、弟弟一家四口親親熱熱的過日子,比什麼不強。錦衣玉食、呼奴使婢算什麼,並不值得用親情、用尊嚴去換,這個賬我還算得過來。”

太夫人還要開口說什麼,解語直接把她堵了回去,“傅家無非就是銀錢多罷了,銀錢財物我不稀罕,這些都能自己能掙出來。”張雱聽得心中大悅,解語是個好姑娘,她才不會貪錢貪物貪圖虛榮! 笨手笨腳倒了杯茶遞給解語,“渴了吧,潤潤喉。”

解語笑道:“不只渴了,也餓了。”晌午飯還沒吃呢。 打開點心盒子,倒上茶水,“您要不要也來點兒?”解語客氣的讓了太夫人,太夫人板起臉不理人,這麼粗糙的食物,她可不吃! 兒子馬上要來接她,做什麼要吃這丫頭的食物。 解語也不相強,自和張雱面對面吃吃喝喝。

太夫人冷眼看著這二人你幫我倒杯茶,我幫你遞塊點心的很是親熱,心裡未免看不起,這沒出閣的女孩兒家跟年輕男子同吃同喝,真是不知羞。 卻又微微有些羨慕,看這男子對她言聽計從關心體貼的,唉,女人活一輩子圖個什麼,不就是圖個有情郎麼。

這母女兩個可都是一般的好命,有男人心心念念想著她們! 太夫人想到傅深跪在自己面前執意要娶譚瑛時的情景,想到傅深背著人苦苦哀求自己善待譚瑛的情景,心頭怒火升騰,費盡千辛萬苦才養大的兒子,一轉眼就被個年青貌美女子迷住了,娶了媳婦忘了娘! 到如今,譚瑛都四十歲了,傅深還放不下她,還為她神魂顛倒! 太夫人冷笑起來,憑什麼,我可是才二十多歲就開始守活寡!

“你娘她,”太夫人滿臉都是惋惜,“你娘她可怎麼辦呢,嫁了一回,改嫁一回,如今又和前夫住了數月,唉,她可怎麼回安家,怎麼見你和你弟弟呢。”一而再,再而三失節的女人,哪裡有臉再活下去。

解語愜意的喝口熱茶,笑道:“太夫人,尊夫娶了一房姨娘,又娶了一房姨娘,納了一個美婢,又納了一個美婢,他怎麼還有臉見你呢?”

張雱正吃著點心,要笑又不能笑,好容易把點頭嚥下了,喝口茶水,抱怨道:“趁人家吃東西的時候講笑話。”太夫人氣的七竅生煙,這算什麼笑話,這笑話一點也不好笑!

不知不覺間到了當陽道,解語客客氣氣把太夫人扶了下來,客客氣氣讓到羅漢床上歇息,張雱嘟囔道:“幹嘛對她這般客氣。”依他的脾氣,直接綁起來算數。

解語計劃得逞,心中高興,笑咪咪跟張雱講道理,“大鬍子,咱們費這麼大周章,目的是什麼啊?是為了拿她換我娘呀。她都六十多歲了,又一向高高在上養尊處優,你對她兇巴巴的或是綁上她,萬一她氣出點什麼,或是骨頭斷了,或是手腳殘廢了,那這仇可就結大了,還怎麼救我娘啊。”做事都是有目的的好不好,一切要圍繞這個目的,細枝末節根本不必理會。

張雱連連點頭,“是我想得不周到了。”得,為了救伯母,還要對這老太婆客客氣氣的。

解語回到當陽道不久,六安侯府便有人上門了。 來的是位體面管事嬤嬤,姿勢優美端莊的行了禮,來人恭恭敬敬要求:“我家太夫人想是已觀賞過貴府的名品蘭花,該回六安侯府了。”

裝什麼傻,張雱騰的站了起來。 解語也跟著他站起來,笑道:“這卻不可。貴府太夫人甚是喜愛一株蝴蝶蘭,看了半天也看不夠,說還要看上三日五日的,請貴府稍後再來接人。家母在貴府逗留不少時日,也該回家了。”

那管事嬤嬤明知接不走人,也不勉強,只陪笑央求,“見太夫人請個安。”解語微笑搖頭,“不巧,太夫人正在小憩。”不許她見。 管事嬤嬤央求再三,無奈之下,只好行禮告辭了。

解語繞至簾幕後,笑問端莊坐在官帽椅上的太夫人,“如何?令郎並未如您所言,即刻送回家母。”太夫人“哼”了一聲,不說話。

解語也不窮追猛打,笑笑,命人帶了添福、添壽過來,“好生服侍太夫人。”留下採綠看著,自和張雱出來,坐在花架子下看安汝紹跟四個小孩玩鬧。

“哎,你真行,真的不用武力能把她劫來。”張雱對解語很是佩服。

“那都是你的功勞啊,”解語笑道:“走到人家跟前說'跟我走吧,我要劫持你',是你的主意呢,這主意不錯,我就照著做了。 ”

“你,真的走到她跟前說,我要劫持你?”張雱都有些結巴了。

解語“嗯”了一聲,“我跟她說,傅深對我娘一心一意,只喜歡我娘一個人,她怒了,'我兒子才不會那麼沒出息!'我就跟她打賭了。看樣子,她要輸了呢。”臉色越來越沮喪。

張雱奇道:“她輸了不好麼?”解語愁眉苦臉說道:“不好!我賭的是傅侯爺深愛我娘,必定不會放手;她賭的是傅侯爺至孝之人,一定會即刻放了我娘,換她回去。”

“那怎麼辦呢?”張雱撓頭,“要是傅深真不肯放伯母,咱們還是打進去吧,我回去再跟他要兵馬。”岳培今日的所作所為,極大的鼓舞了他。

解語搖頭,“不成!用武力是下策,也不能再麻煩你爹了。大鬍子,咱們自力更生想法子,事在人為,總會有辦法的。再說,傅深也未必就不放人,咱們看看情形,再做定奪。”

靖寧侯府。 送走最後一撥客人,岳培倚在床榻上,含笑聽岳霆講了前前後後。 好,好,無忌眼光真好,這名叫解語的女孩兒,有膽有識,有勇有謀,是個人才。
第20章



“父親,不如讓無忌住回家裡,看在咱們眼皮子底下,省得他吃了虧。”岳霆思忖再三,覺著不能任由弟弟一個人在外面胡鬧,不如拘回家裡來好生管教。

“不必,他便是住在當陽道,也是看在為父眼皮子底下。”岳培笑道:“無忌已過了弱冠之年,該自立門戶了。他從小到大在府裡也沒住過幾天,只怕住回家裡他反倒不自在。”

岳霆沉默片刻,說弟弟胡鬧無度? 父親肯定不愛聽。 說弟弟不該和安姑娘孤男寡女共處? 父親一向溺愛無忌,只怕也會不以為然。 “兒子有兩名親兵,功夫很是不錯,人也忠心……”岳霆話音未落,岳培頷首微笑道:“霆兒狠知道友愛弟弟,便送去給無忌使吧。吩咐他們聽命於無忌,不可違逆。”

岳霆恭敬應道:“是!”見岳培沒有別的事,行禮退了出來,先到二門外喚兩名親兵細細交待清楚了,命他們即刻起程去當陽道;然後到春暉堂陪太夫人說了半天話,才回了自己院子。

太夫人笑得很開心,岳霆走了以後還是很開心,“霆哥兒這孩子從小靦腆,你看一說給他相看媳婦,二十多歲的人了還害羞。”李氏在旁湊趣,“霆哥兒這麼好的孩子,娘您一定放出眼光來,給他挑個千好萬好的媳婦,才配得上他。”

太夫人興致十足,含笑招呼身邊兩個兒媳婦,一個孫媳婦,“來,把今兒來的這些位閨秀,都給點評點評,都說說,誰配得上咱們霆哥兒?”今日夫人**的來了一大堆,性子好模樣好家世好的女孩兒家,還真不止一位兩位。 太夫人是看著這個也中意,看著那個也中意,一直倒下不了決斷。

顧夫人很是相中傅家大**,無他,她和魯夫人同為繼室,頗有同病相憐之感,私交不壞,如果能娶傅解意過門做次媳,這府裡總算能有個能跟她一心的兒媳婦。 齊氏是長媳,又是太夫人侄孫女,只看得見太夫人,再不把她這繼室婆婆放在眼裡的。

顧夫人陪笑說道:“媳婦年紀輕眼力淺,還是娘給掌掌眼挑個好的,娘說哪個好,必是真的好。若照媳婦看來,傅家大**性子溫柔,模樣也好,家世那更是不必說了,竟是挑不出一絲毛病的。”

李氏抿嘴笑笑。 這大嫂也是的,屢屢提及傅家大**如何如何好,也不想想繼室所出的女兒,能好到哪去? 微笑道:“傅家大**果然是個好的,想來咱們霆哥兒便是再怎麼挑剔,也必是願意的。”

太夫人樂呵呵道:“趕明兒跟他好好說說,若他肯了,我可等著喝孫媳婦茶了。”齊氏眼珠轉轉,湊在太夫人身邊說道,“他必是肯的!傅家太夫人連壽酒都沒喝,親自去了當陽道看名品蘭花,傅家大**家學淵源,必定也是嗜蘭如命,和二弟豈不是天生一對?”岳霆和岳培一樣喜愛蘭花,親手種植,親自澆水。

顧夫人心中咯噔一下,傅家太夫人今日舉動大為反常,頗為失禮,齊氏重提這事,太夫人豈能不介懷? 又哪裡還會對傅解意有好感? 只見太夫人笑咪咪說道:“正是呢,兩個孩子對脾氣便好,旁的都不打緊。”顧夫人才放下心來,心裡謀劃著怎生不著痕蹟的讓岳霆見上傅解意一面,總要他親自相中了,點頭了,這親事方能做成。

岳霆回到自己房中,寫了幾封書信,處理了一些軍務,不知不覺間已是日暮時分。 推開窗,一彎新月掛在天邊,清冷寂寥的月光下,岳霆心緒無端的落寞起來。

門簾輕挑,一名身姿婀娜的大丫頭輕盈走了進來,她身後跟著兩個丫頭,手中托著香氣撲鼻的飯菜,“餓了吧?”大丫頭一邊手腳麻利的安排飯食,一邊溫柔似水的問道。

岳霆沉默不語。 大丫頭抿嘴笑道:“先前看您忙,就沒敢進來;這會子看您閒下來了,才敢擺飯。”她是從小服侍岳霆長大的丫頭,自然知道岳霆這樣的男子,忙於公務時是不許人打擾的。

大丫頭細緻體貼的站在一旁布菜,服侍岳霆用過晚飯,岳霆看看一臉溫柔笑意的大丫頭,緩緩問道:“采蘋,你今年也二十了吧?”名叫采蘋的大丫頭身子一僵,二十,自己都二十了! 她低聲道:“是,今年二十了。”聲音有些苦澀。

岳霆溫和說道:“讓馮管事給你尋個清白厚道人家嫁了吧,你年紀不小,莫耽誤了。”采蘋似是被雷擊一般呆楞楞站在那裡,淚流滿面,“您不要我了?”她撲到岳霆腳下哀哀哭泣,“我從小服侍您,對您從無二心……”肩頭微微抖動,柔弱的身形格外惹人憐惜。

岳霆心一軟,想伸手扶她,半中間卻又停住了,任由采蘋抱著他哭了半天,岳霆終是推開采蘋,徑自去到外書房。 當晚,他沒有回來,第二天,還是沒有回來,采蘋等的心一點點沉下去,沉下去。 他真的不要自己了? 怎麼可能,從小服侍他到大,多少輕憐蜜愛,難道他都忘了?

勳貴人家的公子大多紈絝,鎮日只知眠花宿柳流連脂粉的多了,自家公子卻是個知道上進的,也不好女色​​,身邊只有自己和采葛兩個通房丫頭,采葛老實巴腳不會奉承,這麼多年公子麵前只有自己這一個得意的人,讓自己嫁了,他捨得麼?

次日傍晚,采蘋的娘進來了,看著自家閨女嘆口氣,命小丫頭給她收拾隨身之物。 采蘋傻了,抓著她娘追問:“這是怎麼了,究竟怎麼了?”她娘也不理會她,只顧把隨身之物收拾停當了,命小丫頭:“送到我家,後頭巷口中間那家。”小丫頭笑咪咪的答應了:“知道,馮管事家我哪能不知道。”很機靈的轉身走了。

采蘋哭鬧著不肯走,她娘掉下淚來,“冤家!”狠狠心命人堵了她的嘴,綁嚴實了,一襲大斗蓬蓋上,半抱半推的帶回了家。 “兒啊,你認命吧,公子已是賞了你一千兩銀子的嫁妝銀子,這是多大的體面!乖,聽娘的,隔壁的成子人老實,又能幹,才二十出頭已是小管事了,你嫁給他不差!莫再胡思亂想了。”

采蘋哭泣著不肯,成子哪能跟公子比? 給公子提鞋也不配! 多少人都是通房丫頭熬成姨娘,熬成半個主子,為什麼自己命苦要嫁下等人? “采葛也要嫁了,嫁的是西郊莊子上一個莊頭,別看是莊頭,家底兒可厚實著呢!采葛這會子正高高興興準備嫁妝呢,乖女,你莫覺著自己聰明,采葛那丫頭才是識時務的!”采蘋娘苦口婆心守著女兒講道理,一步也不敢離開。

“聽說你把兩個丫頭都打發了?”太夫人拉著岳霆的手,問得很仔細,“可是為顧忌著要說親?很不必。不管給你說了哪家的姑娘,她也不能是個善妒的!誰家公子哥兒身邊沒個從小服侍的人,若連這個也容不下,如何得了。”

岳霆微笑道:“親事又不是一天兩天能說成,沒準兒要一年兩年的才說定;來來回回的過禮,又要一兩年,這兩個丫頭年紀也大了,沒的倒耽擱了她們。”

太夫人想想也是,這正妻沒進門,通房丫頭也不能生孩子,等過幾年正妻進門了,她們年紀也大了,失了寵愛又沒個孩子傍身,日子也難過,倒不如趁年輕,嫁人做正頭夫妻去,“倒不是什麼大事,再挑好的給你吧。”府裡年輕貌美的丫頭多著呢,再挑幾個年紀小的便是。

“這兩天都見不著你人影,好容易回了家,見天的往外面跑。”太夫人抱怨道。 岳霆趕忙陪不是:“這兩日公事忙,待忙過這陣子,定要好好陪祖母。”太夫人也知道岳培、岳霆軍務繁忙,點頭道:“也好,若不忙了,可要常回來。”岳霆一一答應,行禮退了出來。

岳霆回到自己房中,在月光下獨自坐了許久,一動也不動像幅塑像一般。 丫頭們垂手站在一旁服侍,嚇得大氣也不敢出,直到見他起身出了房門,出了院門,才一個個軟癱在地上喘氣,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前兩日攆了采蘋、采葛,今日又是這般,公子這是怎麼了?

岳霆馳馬至當陽道一所宅院前,縱身下馬,上了房,熟門熟路的飛簷走壁到了正房,樹葉一樣飄下,站在窗邊。

“太夫人,您是輸定了。這已是第三日,令郎還未答應換人。”解語清洌洌的聲音中,帶有一絲揶揄。

太夫人帶著怒氣重重的“哼”了一聲,並不言語。 還有什麼好說的,自己那一向孝順至極的好兒子,至今也未露面,倒是送過一封信來,讓自己“跟解語敘敘祖孫之情”,敘個鬼啊,跟這丫頭有什麼祖孫之情,誰家孫女會劫持祖母,誰家孫女會對祖母冷嘲熱諷,不恭不敬。

解語笑道:“令郎真是有趣。第一日,派了位管事嬤嬤來請安,旁的什麼都沒有;第二日,送過來一封信,旁的什麼都沒有;第三日,是根本什麼都沒有!太夫人啊,我可是等著收賭注呢。”

太夫人陰森森說道:“我沒有兒子!從今往後我沒有兒子!”解語撇撇嘴,“您有沒有兒子的我不管,我只管我娘能回來團聚。太夫人,還有兩日,到時您可要遵守承諾。”

太夫人冷笑連連,“我好歹是侯府太夫人,不會言而無信!”解語點頭:“好極!”也不和她廢話,抽身走出屋外。

岳霆閃在房後,眼見得無忌緊跟著解語走出來,“夜了,冷不冷?”將手中的薄披風披在解語肩上。 解語回頭笑笑,“大鬍子,真的有一點點涼,幸虧你帶有披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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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你身子嬌弱,可要多當心。”張雱聲音溫柔,滿是憐惜,他伸手替解語係好披風,輕輕嘆了一口氣,“解語,這陣子你可是忙累壞了。”一邊要帶還不懂事的弟弟,一邊要惦記救父救母,臉都瘦了一圈,心疼死人了。

解語抬起頭看著他,笑盈盈說道:“我哪裡忙累了?在外面奔走的都是你,大鬍子,你才是忙累壞了。”詔獄也好,大理獄也好,都是張雱出面四處打點,也不知他託了多少人情,使了多少私房銀子出去,又為了要到六安侯府別院救人,跟彆扭了十幾年的父親開口要兵馬。 大鬍子真是太熱心腸了。

月光下解語笑靨如花,張雱微微怔神,嚅嚅道:“沒有,我一點也不累。”想說“為了你我是心甘情願的”,想說“看你忙累心疼死了”,卻怕會冒犯她,話在嘴邊轉了幾轉,只是不敢說出口。

解語輕輕一笑,“要是不累,陪我坐會子吧。大鬍子,我心裡很亂,睡不著。”牽著張雱的手走到薔薇花架下藤椅上坐了,張雱聽話的跟她並肩坐下,身子僵直的一動不敢動。

夜色靜謐,花香襲人,解語心中一陣悵惘。 這個傅深竟連他最敬愛的老娘也不顧了,真讓人費神。 想起當初刀架在脖子上傅深也不肯放人的情景,解語很有些下氣,天下竟有這般執著執拗的人,竟讓自己給碰上了。

夜風吹過,解語打了一個寒噤,張雱手忙腳亂把自己的外衣脫下,裹到解語身上,“莫凍著了。”解語忽然覺得自己很脆弱很無助,含笑對張雱說道:“大鬍子,我想在你肩上靠一會兒,成不成?”張雱呆楞著不答話,解語笑笑,頭靠在他肩上,眼前是美麗的鮮花,身邊是溫暖寬厚的臂膀,真好。 “累了,讓我歇一會兒。”

張雱一動不動傻了好半天,臉上閃過一絲​​委屈的神色,也將頭垂了下來,靠在解語的頭上。 二人相依相偎。

岳霆冷眼看著,心中怒火越來越盛。 採綠那丫頭居然說什麼“少爺和安姑娘很是守禮”,這叫守禮? 更深人靜的,少男少女獨處院中不說,還有了肌膚之親! 無忌,你真是太不懂事了!

正要挺身而出,只聽得一聲怪叫:“半夜三更的,沒出閣的姑娘家跟個野男人摟摟抱抱!嘖嘖嘖,安家真是好教養!”話語中全是幸災樂禍的快意。 太夫人也不帶添福添壽,獨自一人站在屋門口,一臉譏諷的說道。

張雱輕輕拍拍解語,一躍而起,躥到太夫人面前,怒目瞪著她,正要開口罵“老妖婆!”解語忙過來拉著他,不許他說話,淡淡對太夫人說道:“我安家的教養,是父慈子孝。家母陷在貴府,我無論如何都要救她回來,代價再大也在所不惜。哪像傅家,母親被人劫了,兒子竟是無動於衷的。”

太夫人被她這番話氣得七竅生煙,指著她:“你,你……”解語一臉誠懇:“我只是實話實說。”太夫人差點背過去,強撐著扶住門,喘著粗氣罵道:“死丫頭,你不敬長輩,天打雷劈!”

“太夫人還信這個呀,”解語笑道:“俗話還說'寧拆十座廟,不破一門婚' 呢,太夫人不也親手把傅侯爺和我娘拆散了?太夫人,壞人姻緣會有報應的。”你說這老太太腦子在想什麼,兒子娶了心愛的女人為妻,一家人和和美美的過日子難道不好,她偏要瞎折騰,把兒子家都折騰散了,她就高興了? 兒子長大了總要娶媳婦的,真是想不開。

太夫人倚門​​喘了會兒粗氣,兩眼放凶光瞪著解語。 自從傅深長大成人襲了爵她一直高高在上過著一呼百應的日子,哪裡受過這個擠兌,直氣得三佛出世,五佛升天。

添福、添壽大概是睡著睡著聽聲音不對了,兩人睡眼惺忪的披衣過來,太夫人看見這兩人更是沒好氣,厲聲喝道:“關門!”氣哼哼的轉身回屋,添福忙不迭的過來關了屋門,添壽過去要扶太夫人,被太夫人帶著怒氣甩開。 添壽跌坐在地上,和添福迅速交換個眼色,急忙爬起來,低聲下氣小心謹慎的服侍太夫人睡下了。

張雱眉目舒展,心悅誠服,“我本來想罵她的,哎,要不是她年紀大了又是女人,我是要揍她的!不過還是你厲害,輕飄飄幾句話便把她氣壞了,解語你真行!”看那老妖婆氣成那樣,可比打她一頓罵她一頓強多了。

“'用兵之道,攻心為上,攻城為下' ,凡事若定要武力解決,終歸是落了下乘。”解語似笑非笑,“大鬍子,你人很好,只是太過衝動太喜歡用武力了。”張雱撓撓頭,“也是,要不這樣,解語,你教我吧,教我不用武力,攻心為上。”

“好啊,”解語笑著答應,“不過我若教你,便是你老師,你可要聽話。”張雱輕輕“嗯了”了一聲,“我聽你的話。”解語一楞,這話聽著,怎麼,有些曖昧呢? 忙笑道:“我可不白教,要收學費呢。”張雱正色道:“那是自然。”當即決定把這宅子、把自己積攢的古董珍玩都拿出來,當作學費。

岳霆再也忍不住,重重“哼”了一聲,自房後緩緩走到二人面前,“安姑娘,舍弟自有父兄教導,不敢勞煩您。”解語淡淡一笑,並不說話。 張雱怒道:“你這麼冷不丁的出來,嚇人一跳知不知道!”不知道姑娘家膽子小啊。

岳霆清冷的目光盯著弟弟看了片刻,溫和說道:“無忌,你還是搬回家裡住吧,父親能天天見到你,定會高興。有什麼想學的,父親能教你,哥哥也能教你。想讀書,可以延請大儒為師;想練武,府中多有能人異士。無忌,跟哥哥回去。”

張雱見他神色堅定,怕他動武,叫道:“爹都說了我不用回!”又搬出老爹來。 見岳霆不為所動,急不擇言,“太夫人不喜歡我,老給我冷臉子瞧,我才不回去呢,不要看她臉色!”

岳霆微微皺眉,“祖母是長輩,無忌,不可對她老人家不敬。”張雱氣極無奈,低聲對解語說:“我打不過他!咱們快跑吧。”解語好笑的看了他一眼,跑? 往哪兒跑? 伸手拉著張雱,笑盈盈說道:“岳指揮使,你要帶走大鬍子,那可不成。我一個人住這裡會害怕。”

岳霆一口氣憋在腹中,快要氣炸了。 解語坦然看著他,神情自若。 二人對視良久,岳霆含怒轉身離去。 張雱正要鬆口氣,岳霆卻又停下腳步,也不回頭,沉聲問道:“安姑娘,令堂可是被關在六安侯府別院?”

解語簡短答道:“正是。”岳霆沉默片刻,忽道:“姑娘莫擔心,我去看看。”說完縱身上房,迅捷飄走,轉眼間已不見了人影,張雱頓足嘆息,“解語,我也要學功夫!若我練成他這樣,也能潛入別院將伯母救出來!”

岳霆路上遇到兩撥五城兵馬司查夜的人,出示了腰牌後自是無人阻攔,任由他深夜馳馬。 到了六安侯府別院後岳霆飛身下馬上房,估摸著方位,奔正房而去。

“你怎麼教女兒的?這丫頭竟會劫持祖母!”更深露重時節,傅深的吼聲聽得格外清晰。 岳霆循聲過來,貼在牆上細聽。

“都三天了,你每天來沖我咆哮一通,累不累煩不煩啊。真心疼你娘,趕緊把我放了。”中年女子平靜鎮定的聲音中,帶著絲​​不屑。

“休想!”傅深怒吼,“你是我妻子,休想離開我!譚瑛,我死也不會放你走的!”

“你妻子?”譚瑛啼笑皆非,“你妻子此時應在六安侯府正房中安睡,傅侯爺,你認錯人了。”

傅深聲音小了下來,“當年,我一聽說你……我氣昏了頭,便聽母親的話娶了這魯氏進門,我也後悔了,真的,我應該打探到你的消息,把你接回來……”

“我不會跟你回的,”譚瑛很確定,“在令堂眼皮子底下戰戰兢兢渡日,動輒得咎,那種日子我過夠了!”

傅深恨恨說道:“你也是這樣,母親也是這樣,全不替我想想!我在宣府辛辛苦苦,回到京城母親、妻子全都不給我好臉色,你們兩個都不體諒我!”

譚瑛失笑。 當年他只會抱怨自己不體諒他,只會命令自己一再退讓,如今居然會抱怨他那敬愛的娘親也不體諒他,真是難得啊,難得。 譚瑛微笑問:“在宣府怎麼會辛苦,那些美姬服侍的不好?”

傅深頓了頓,下定決心般悲壯承諾:“那些姬妾,沒孩子的都譴散了!有孩子的少不得還要養在府裡,橫豎我六安侯府也養得起。阿瑛你放心,那些人我再不理會的,往後我只有你一個!”

這人瘋了! 想當年新婚時節他便聽命於太夫人,一口氣娶進三房良妾,自己略有不滿他便疾言厲色,“婦人該無妒!娶妾侍為的是開枝散葉,名正言順!”這時居然能承諾“往後我只有你一個!”不會是腦子壞掉了吧?

傅深咬咬牙,狠狠心又許諾,“安瓚養了解語十六年,我也養他兒子十六年!安汝紹那小子,你疼他,解語也疼他,只要你們兩個都留下,我養他!”

第22章



說出這番豪言壯語後傅深又有些後悔,他看到安汝紹便會想到安瓚,便會想到譚瑛拋棄丈夫另嫁他人,真要把這礙眼的小子養在家中? 要不,錦衣玉食的養在他處吧,西山書院? 白雲書院? 給他尋個學問好的老師,耽誤不了他。

對了,便是這樣! 傅深覺著自己這主意好極,既讓安汝紹離了自己的眼,又讓譚瑛和解語放心。

譚瑛對傅深真是刮目相看,他居然能有這幅胸襟,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好啊,你去跟解語商量,她若同意,我便沒話說。”看解語會不會搭理你。

傅深頹喪的嘆了口氣,“阿瑛,你雖性子冷了些,卻也是斯斯文文的,怎把解語教的這麼野?我是她親爹,她對我從來不假辭色!”說著說著又眉開眼笑起來,“解語這脾氣,像我!我兒子裡頭,是子沐最有出息;閨女裡頭,解語最出色。阿瑛,子沐是你養大的,解語是你生的,還是你功勞最大!”

傅深無比滿意的望著譚瑛,要說妻子還是原配的好,後來娶的魯氏,無論相貌人品性情,跟譚瑛真是不能比。 譚瑛只養了子沐六年,子沐便強出尋常孩子一大截,如今年紀輕輕已是宣府副總兵,跟當年的自己一樣驍勇善戰。

譚瑛心中苦澀。 當年她守完父孝嫁入六安侯府,娘家是面熱心毒的繼母和異母弟弟,夫家是刻薄挑剔的婆婆和唯母命是從的丈夫,只有那個名叫子沐的小男孩,是唯一能給她溫暖的人。 大概是因為出身不高受人白眼多了,那小小的孩子很是聰明懂事,常用稚嫩的小手給自己拭淚,奶聲奶氣安慰自己。 每每他伸出小胳膊環住自己的脖子,那種毫無保留的信任,讓人心裡酸酸的。

譚瑛笑道:“傅侯爺真是別有匠心,正室妻子還沒進門,已給通房丫頭停了藥;待我嫁入你家時,子沐已經兩歲了!傅侯爺,你該有多恨我,才給我這個下馬威。”哪個正經人家會正妻沒進門,先讓婢女生下庶長子的。

傅深很是狼狽,“哪有?從宣府回來,看見家裡多了個孩子,我還納悶呢。可他已經出生了,有​​什麼法子,阿瑛,你不是很疼子沐麼,待他如同親生。”其實為了傅子沐的出生,他心裡曾經怪過他敬愛的娘親,只是不敢說出來而己。

譚瑛搖頭,“待他如同親生?哪會,從來沒有。令堂給你娶了幾房良妾,良妾所出庶子全是養在她處,只有子沐是婢生子,不受重視,才讓我養了。全傅家的人都看不起我們兩個,我和子沐是同病相憐罷了,哪裡談得上什麼如同親生。”她對傅子沐好,可不是因為什麼嫡母和庶子。

“全傅家的人都看不起我們兩個”,傅深慢慢咀嚼著這句話,顫聲問道:“阿瑛,母親她當真對你不好,到底不好到什麼地步?”他知道自己親娘一向不喜歡譚瑛,可譚瑛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再怎麼不喜歡,也要給她正經兒媳的體面啊。

“不好到,我離開傅家的時候,沒有一絲一毫的留戀;不好到,我離開傅家,便永生永世再也不想踏進六安侯府一步!”譚瑛一字一字,清晰說道。

傅深如受重擊一般,呆呆立了許久,竟然會是這樣! “我小時候,她日子很苦,父親後院中美妾眾多,一個個工於心計,父親聽信讒言,對我們母子兩個很冷淡。”傅深喃喃說道。 一直到自己長大成人上了戰場,屢立戰功,母子二人才在六安侯府站穩腳跟。 想到母親吃過的苦,哪敢不孝順她,哪忍心不孝順她。

“所以,”譚瑛微笑接上,“兒子娶了媳婦,也要塞給兒子一個又一個美妾,讓兒媳有苦說不出,讓兒媳再過她當年過的日子,令堂真是宅心仁厚。 ”

這話明明是諷刺,若依傅深從前的脾氣,一定會拍案而起大發雷霆,這會兒傅深銳氣全無,陪笑說好話,“老人家糊塗些也是有的,母親年紀大了,咱們多體諒她吧。唉,說來解語這回做的極好,是該把把母親請去好好說說話。解語口齒伶俐,沒準兒能把母親說通。”

岳霆聽到這兒頗有些忍俊不禁。 敢情這傅侯爺看著兇巴巴的,其實怕娘,怕閨女。 自己不敢說太夫人的錯處,指望著解語替他說。

忽聽得譚瑛厭惡的叫道:“你別碰我!”應是傅深有什麼親熱的舉動。 岳霆側耳細聽,傅深低聲下氣說道:“好好好,不碰你,阿瑛,只要天天能看見你,我便心滿意足了。”聲音越來越低,竟是非常纏綿,“能見到你已是老天厚待,我還求什麼。”岳霆聽得很是稀奇。

房門大開,譚瑛怒道:“你走!”傅深一迭聲陪不是,“都怪我不好,你莫生氣,我走,我走。”果然灰溜溜退了出來,房門砰的一聲關上,傅深在房門口流連許久方才戀戀不捨的離去,岳霆望著他的背影,心生憐憫。

一個身穿黑色緊身衣的男子進到院中,警覺的四處望望,來到門前低聲問道:“夫人睡了麼?我是子沐。”過了片刻,房門打開,譚瑛緩緩走了出來,盯著黑衣男子看了片刻,嘆道:“子沐,你長大了。”

黑衣男子拜倒在地上,哽咽道:“夫人,子沐來遲了。”譚瑛伸手扶起他,聲音很溫和,“這裡看守極嚴,想必你進不來。”傅子沐有些羞愧的說道, “我回京已十幾天了,只是不敢過來探望夫人。”

那怎麼今天敢來了? 譚瑛疑惑的看看傅子沐。 傅子沐從兩歲到八歲都是譚瑛教養,兩人之間很有些默契,傅子沐輕輕說道:“如今不來不行了,夫人在此有危險。”

“是太夫人?”譚瑛思忖片刻,緩緩問道。 魯夫人又不是傻子,此時她只要冷眼旁觀即可,實在是無需出手,倒是太夫人極有可能惱羞成怒,要殺了自己洩憤。

“太夫人被解語請去,三天未歸,父親一向至為孝順,竟然執意不肯放了您換回她。夫人想想,太夫人是什麼性情,她定是恨毒了您!”傅子沐說到這兒,眼中閃過一絲厲色,“她的手段,咱們也見識過了,夫人當年險些被她逼死!我明日要起程赴宣府任職,當晚我潛回京城,帶您一起走! ”

譚瑛很是感動,柔聲說道:“子沐,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只是我丈夫兒女全在京城,我是不走的。”傅子沐搖搖頭,“夫人連同兒女一起帶走便是,京城不可久留!安大人在獄中自會有人照看,無需擔心。”

譚瑛心中一驚,“京城不可久留!”,為什麼京城不可久留? “子沐,朝中有變?”譚瑛沉聲問道。

“什麼都瞞不過夫人。如今變亂四起,匪患不靖,似有天下大亂的跡象。”傅子沐怔了怔,苦笑道,“夫人,這回我連家眷一起帶走。好歹我在宣府有兵馬,不會教親人吃了虧去。”

譚瑛正要開口說話,傅子沐伸手阻止了她,他凝神聽了聽,急急道:“有人過來了!我先走,明晚亥時前後來接您!”譚瑛胡亂點了點頭,傅子沐躬身行禮,悄無聲息的潛入夜色中。

一隊巡夜的守衛走過,領頭的隊長陪笑問道:“夜深了,夫人還不歇息?”譚瑛“哼”了一聲,轉身走回房中,隊長看到房中息了燈火,才帶人離去。

岳霆沉吟良久,默默轉身離開,次日清晨命人送信給當陽道“令堂無恙”,解語親自寫了回信,信上是成串的客氣話。 岳霆看了一遍又一遍,這安姑娘,不只口齒伶俐,字也寫得很好,應酬話說得很漂亮。

這天解語先是收到岳霆的信,接著又收到傅深的信,傅深信上語氣極是和悅,語言極是通俗,大意是說:解語啊,你是個好孩子,好好陪祖母談談心,她老人家心地很善良人很好,你們祖孫兩個一定談得來。 過個十天半個月的,我來接你們兩個回家。

解語笑咪咪拿信給太夫人看了,“您就認輸吧。還用等到明天不?”跟她約定的是五日為期。 太夫人看​​著信,眼中似要噴出火來,這就是自己含辛茹苦養大的好兒子!

“等!為什麼不等,說好了五天,就是五天!”太夫人錯著牙說道。 解語很善解人意的點點頭,“好!便是這麼說定了,明日傍晚令郎再不來,咱們便去別院接人。”

接著解語問了句蠻氣人的話,“太夫人,別院的私兵能聽您的話不?”太夫人眼中寒光閃閃,斷然道:“若是連侯府私兵也命令不動,我乾脆一頭撞死算了!”解語豎起大拇指,“好極!明日看您大展神威!”太夫人重重“哼”了一聲,閉目養神,不再說話。

張雱陪著解語走出來,興奮的計劃著明日帶多少兵馬去,搶也要把人搶回來,解語滿臉是笑由著他胡說,並不反駁。 安汝紹拉著小白的手跑了過來,“姐姐,小白想吃蛋撻。”其實他也想吃,姐姐前兩天做的蛋撻,可好吃了。

這麼小就知道討好姑娘了,解語一樂,蹲下來笑咪咪哄他,“好啊,讓廚房的人做。今晚就吃,好不好?”安汝紹大聲說:“要姐姐做!”解語很大方的開著遠期支票,“姐姐正忙著,等過兩日閒了,做一桌子菜給你們吃,好不好?”小孩子好哄,安汝紹和小白齊聲歡呼,又手拉著手跑去玩耍了。

“哎,我也愛吃蛋撻。”張雱這話,帶著濃濃的孩子氣。 解語回頭笑盈盈看著他:“我去做。”張雱心裡一暖,柔聲道:“不用了,解語,莫累到你。我吃什麼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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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安瓚放下手中的書卷,微笑看著張雱把一樣樣飯食擺好,“解語說,這幾樣是您愛吃的菜”“這是解語才學會的甜點,蛋撻,汝紹很愛吃,解語說您也愛吃甜食,特意給您做的”“伯父您快趁熱吃吧”,擺好飯後規規矩矩站在一邊服侍,很有晚輩的樣子。

這孩子什麼都好,心地善良,模樣周正,謙恭有禮,安瓚吃完飯後眼看著張雱親手把食盒收拾好,又泡了一杯熱茶端上來,心裡對張雱滿意極了,含笑指指身邊的椅子,“無忌,坐,陪伯伯說說話。”

張雱恭恭敬敬應道:“是,伯父。”把椅子搬到下首,端端正正坐好。 心裡咚咚直跳,怎麼安伯父像是要和自己長談的樣子? 會說些什麼呢。

安瓚溫和問道:“無忌遇到我家解語時,是什麼個情形?跟伯伯說說。”張雱臉紅了紅,猶豫再三,還是實話實說,把自己和解語從最初遇見直到今天的事源源本本講了一遍,唯恐安瓚看不上自己曾經做過盜匪,末了滿心不安的表白,“如今大了,往後再不胡鬧了。”

安瓚微笑道:“這有什麼,無忌若不去江湖闖蕩,如何能遇到解語,如何能幫到解語。”張雱喜出望外,“伯父您不嫌棄我啊?解語說,您不會喜歡我。”

安瓚望望面前一臉驚喜的單純男子,微微失神。 他一向待解語如同親生,自解語十三四歲起便和譚瑛夫妻二人細細的挑選女婿。 家裡婆婆兇的一定不能要,小伙子耳根子軟的不能要,沒出息的不能要,樣子不端正、性子不好的也不能要,挑來挑去,眼光都放在同僚之子杜文遠身上。

杜文遠的父親是壬辰科二甲進士,都察院御史,出身書香世家,家世清白;杜文遠生的眉清目秀,常來家中尋自己討教文章,是個老成持重的孩子。 杜夫人也託人來透過話,為杜文遠提親,那時在自己夫妻二人眼中,穩重斯文會讀書的杜文遠真比蔡家那輕薄小子強多了。

還沒等到自己謀劃好退掉蔡家的親事,朝中便有了​​變數,眼看禍事將至,杜御史和夫人再不上門,連杜文遠也絕跡不到安府。 無奈之下,只好把解語遠嫁西京。 自己白白活了幾十年,看人竟是看走眼了,還沒有解語這小姑娘家有眼光。

張雱見安瓚半晌不說話,惴惴不安問道:“伯父,您怎麼了。”安瓚收回思緒,微笑說道:“無忌有顆赤子之心,這比什麼都強,伯伯很喜歡。 ”

張雱被誇得飄飄然,紅著臉說不出話來。 安瓚端起桌上的白瓷茶碗,愜意的喝口熱茶,悠悠說道:“女兒家未來的夫婿,最要緊是人品好!什麼出身,家世,才能,相貌,統統沒有這一項重要。”

張雱楞了楞,人品好? 自己算不算人品好? 陪著安瓚說了半日閒話出來,到底也沒琢磨清楚自己算不算人品好。 出了大理獄,坐在馬背上想了想,沒直接回當陽道,馳馬到了五軍都督府。

岳培軍務繁忙,官廳外有十幾名武將在等候傳見。 張雱大喇喇闖了進去,岳培似笑非笑抬頭看了看他,這孩子又闖什麼禍了,會跑到五軍都督府來求救。

旁邊站著一名高大魁梧的軍官,見了張雱笑道:“這不是雱哥兒麼?屬下還記得在遼東時,都督在前廳理事,雱哥兒那時才三四歲,一溜煙兒似的跑過來,鑽到都督懷裡玩耍。如今大了,還是這脾氣。”

岳培微笑道:“可不是,小時候跟個猴兒似的,一會兒不閒著。大了也還是淘氣。”軍官很會說話,客氣的表示反對,“哪會,雱哥兒儀表堂堂,一看就是個有福氣的,將來必會'雛鳳清於老鳳聲'。”

雛鳳清於老鳳聲? 那敢情好。 有人誇自己孩子,做父母的沒有不高興的,軍官又大大拍了一通張雱的馬屁,聽得岳培神情愉悅。 軍官禀報完軍務,沒敢再多說廢話,識趣的退了出去。

張雱拉了把椅子在岳培身邊坐下,猶猶豫豫問道:“爹爹,您說我人品好不好?”岳培忙活了半天,這會兒算是閒下來了,正端著茶杯喝茶,聽了自己寶貝兒子這話差點把茶噴出來,“我人品好不好?”這是從何說起。

張雱紅著臉把安瓚的話學了一遍,可把岳培樂壞了,笑咪咪瞅著他說道:“我兒子能人品不好?橫著看,豎著看,怎麼看都是一表人才!”張雱著急,“說的是人品,不是儀表!”岳培樂呵呵逗他:“人品可以說是品格品行,也可以說是儀表儀態啊。”

張雱看著自己老爹一臉無辜的樣子,氣呼呼道:“不跟您說了!”站起來要走。 岳培大笑:“無忌回來!爹爹跟你說正經的。”張雱背過身悶悶站了一會兒,又坐回來,嘟囔道:“沒眼色,人家是真著急。”

岳培又是一陣大笑。 從前送過不少美貌丫頭給他,不知他是跟自己賭氣還是送去的人不合心意,從沒見他碰過,自己為此還一直犯愁呢,誰知他一旦情竇初開,竟是如此性急。

“我兒子這般光風霽月的人品,自是沒的說。安大人說你有顆赤子之心,對極,安大人有眼光!”岳培笑夠了,拍著張雱的肩膀說道。

“那,我搶劫過,殺人放火過,還算人品好啊。”張雱越想自己曾經的光輝事蹟,越對“人品好”沒信心。

岳培大為心疼,“無忌做的事,爹爹全知道。無忌從不曾殺過好人,從來都是劫富濟貧,對不對?還資助過無數婦孺,做過不少善事。”

張雱皺皺眉,“解語問過我,一個人壞到什麼程度才該殺,把我問住了。爹爹,我以往做的事可不全對。”

岳培微笑道:“無忌知道便好。'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往後無忌可要三思而後行。”張雱紅著臉點頭,“我往後不會一時衝動胡鬧了,好好練功夫,好好讀書。”

岳培笑吟吟點頭,這小子為了娶媳婦真要變成好孩子了,好,很好。 聽安瓚的口氣,這親事已差不多是定下來了,只是他若出不了獄,始終還是麻煩。 解語這樣的女孩,哪會父親尚在獄中,自己卻嫁人成親的。

安瓚的案子……岳培皺皺眉,實在是沒有頭緒,近來朝中諸多事務,越來越讓人琢磨不清了。 張雱見岳培面色凝重,問道:“爹爹您不會真去打仗吧。”以為他是為了軍務。

“不會。”岳培笑道:“朝中還有二十餘名總兵在,若是他們全都敗了,再說吧。”匪患再厲害,也不至於數十名老將出馬還平靖不了。

“我好好練功夫,您要是去打仗,我也去。”張雱自告奮勇要從軍。 岳培“哼”了一聲,“臭小子,你小時候底子打的多好,偏後來別彆扭扭的都扔下了!若你好好練,怕不比霆兒再好幾成。”一幅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張雱沉下臉,“我便是如今才開始練,也能比他強!”岳培笑罵:“哥兒倆從小打架,誰也不服氣誰,大了還這樣!”還好爭歸爭,打歸打,真到了有事的時候,兄弟還是兄弟。 “兄弟鬩於牆,外御其侮”。

張雱悶悶道:“您教我功夫吧。”真應該小時候好好學啊。 岳培看著他樂,“成,往後天天日落時分練兩個時辰,一天不許停,不然仔細老子捶你。”

當天張雱便跟著岳培練功,回到當陽道後自己還埋頭苦練,解語很稀奇的跑過去看,梅花樁,來真的呢,“大鬍子,你真開練啊。”不會是三分鐘熱度吧。

張雱滿頭大汗的過來,“是真的,我往後天天練,他給我訂的規矩可嚴了,完不成要挨打的。”那溺愛孩子的岳培真會這麼嚴? 解語嚴重懷疑,一邊拿出帕子給大鬍子擦汗,一邊殷勤問:“打算練幾天啊?”認定他不會有始有終。

張雱嚴肅說道:“一輩子!”壯士就義般悲壯的又走向演武場,把解語感動的,做了一桌子菜慰勞他,“多吃點多吃點”,體力消耗太大了。 張雱吃了兩口,滿懷希冀停下來問解語,“哎,你說明天我會不會厲害點兒。”才練一天你想多厲害,解語倒在桌上。

晚上安汝紹又淘氣吵鬧:“要娘!要娘!”解語也不心煩了,笑咪咪哄他,“乖,明□就回來了。”安汝紹伸出小手,姐弟二人煞有介事的拉了勾,然後安汝紹聽話的鑽進被窩,很快睡著了。

亥時,迎春巷六安侯府別院。

傅子沐悄無聲息走至門前,輕聲道:“夫人,子沐來了。”過了片刻門從裡面打開,譚瑛一身家常半舊衣裳,靜靜站在門口,微笑道:“子沐,進來坐。”

傅子沐閃身進入屋中,沉聲道:“夫人,守衛是每半個時辰巡視一次,此時守衛正鬆懈,咱們即刻起程。”譚瑛笑著搖搖頭,“子沐,我不走。”抬手止住面有急色正要開口說話的傅子沐,柔聲道:“我丈夫還在獄中,哪裡能安心走?不止我,解語這孩子也是不會走的。”
第24章



“子沐,並不是哪裡有危險,我們便一定會逃離。有親人在的地方,既使明知有危險還是不忍離去。我是這樣,解語也是。”解語從小由安瓚養大,父女感情深厚,哪會扔下父親逃生。

傅子沐怔了怔,瞬間做了決定,“您若不跟我去宣府,那便去當陽道跟解語一起,總之不能留在此處,不安全。”譚瑛心中一動,“跟解語一起?”能跟一雙兒女相聚,可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好事。

傅子沐點頭,“解語便是住在當陽道,我雖沒敢去尋她,卻都打聽清楚了。”譚瑛沉吟道:“傅深對這別院看守極嚴,你獨來獨往容易,想帶著我走便極為費事。萬一失了手,子沐,傅深脾氣暴戾,我怕你會吃虧。”

“無妨,”傅子沐很是篤定,“虎毒不食子,父親能殺了我不成?”況且如今單打獨鬥,他未必是我對手。

譚瑛微笑道:“我幼子才四歲,頑皮得很,也不知這些時日解語是如何帶他,想必把解語難為壞了。”傅子沐聽出譚瑛意有鬆動,笑道,“夫人還是親自去看看,才放心些。”二人相視一笑,當即商議定了:傅子沐先把譚瑛送到當陽道,然後再出城奔宣府。

譚瑛生性散朗,衣物飾品等一件不拿一件不帶,跟著傅子沐來到院中,“院門口有人看守,我背著您翻牆出去。”傅子沐低聲說道。 譚瑛點點頭,“有勞子沐了。”

傅子沐背起譚瑛,縱身躍向高牆,本來以他的功夫即便背著一個人也能輕輕鬆鬆上去,不想一聲細響,一個小石子兒般的細物​​凌空激射過來,傅子沐被逼回地面。

傅子沐呆在當場,是誰? 力道如此強勁,顯見得有高手埋伏。 譚瑛輕輕嘆了一口氣,“子沐,放下我快走。”她生性不喜歡連累人。

傅子沐鼻子一酸,低聲道:“當年我小,護不住您;如今我大了,難道還是一樣?”不甘心不服氣,提氣縱身躍起,又是身到半空時被暗器凌空激射,又被逼回地上。

譚瑛語氣嚴厲,“子沐,放下我快走!”若真驚動了人,少不了傅深和子沐又要生場氣,何苦為了自己讓傅家父子親人反目。 子沐是個好孩子,自己不能連累他。

傅子沐依言放下譚瑛,獨自躍上高牆,這回沒人出手攔阻他,傅子沐大怒,是誰在暗中使壞,是誰要阻止自己救走夫人? 他四處望望,又四下細細察看了一番,可惜一無所獲。

譚瑛思忖片刻,回房去揮毫寫下一封書信,“子沐,煩你去趟當陽道,把這封信交給解語。我留在此處無妨,畢竟太夫人還沒有回府。”傅子沐深知譚瑛為人,不敢多說什麼,接過信,拜別而去。

譚瑛獨自在院中站立良久,好容易有機會能和兒女團聚,卻莫名其妙被攔下了,讓人好生氣悶。 “解語,紹兒有沒有哭鬧?有沒有淘氣?乖女兒,難為你了。”譚瑛仰頭望天,一行清淚慢慢流了下來。

夜風吹過,中間似乎夾有一聲幾乎輕不可聞的嘆息,譚瑛凝神靜聽,是真的有人在嘆息,還是自己多疑了?

譚瑛冷冷說道:“閣下兩枚暗器出手便阻住了我,使我不得骨肉團聚,這份情意我記下了!他日若有緣再會,必重重回報!”方才出手的人藏身暗處,一定不是傅深的人。 哼,仗著自己有些功夫便胡亂干涉他人家務事,好威風麼。

黑暗中一個高大挺撥的身影聞言呆若木雞,半晌才回過神來,苦澀的笑笑,縱身上房,樹葉一般飄走了。

當陽道。 傅子沐到門房敲了門,“有安姑娘母親的信送過來。”門房趕緊進去報了信,解語和張雱迎了出來,客客氣氣讓坐、奉茶,解語拆開信看過,笑吟吟說道:“既是我娘親養大的,那便是我哥哥了,子沐哥哥。”傅子沐心中酸楚,眼圈微紅,“解語,好妹妹,哥哥沒出息,沒能把夫人救出來。”把今晚的事一一說了。

張雱心腸很好,趕忙安慰傅子沐,“傅大哥莫擔心,我們明日便能把伯母救回來。”傅子沐一一聽了,慎重交待,“太夫人性情一向難測,萬萬不可掉以輕心!”三人細細說了半天話,解語說道:“子沐哥哥趕緊出城追家眷,如今城外不太平呢。放心,明日我定能用太夫人換回娘親。”張雱在旁加勁,“那是,一準兒能!”今兒練了好半天功夫呢,感覺大有長進。

傅子沐看看解語,看看張雱,說道:“明日我慢慢走,亥時前後再回城看看。”總之還是不放心。 解語心中一暖,笑盈盈道:“哥哥莫趕路累著了,消停走吧。”傅子沐微笑答應,自出城去了。

次日黃昏。 侯寅帶著一隊精明幹練的騎兵,護衛著一輛豪華黑漆齊頭雙駕大馬車,來到迎春巷六安侯府別院正門。 馬車緩緩停下,兩名穿紅著綠的丫頭下了馬車,輕盈走至門房,傲然道:“太夫人到了,還不快開大門迎接?!”

門房瞅瞅,馬車上果然帶有六安侯府徽記,忙陪笑道:“姐姐且稍等片刻,稍等片刻。”飛奔到宅中報信,沒多大會兒,親兵隊長帶著人急急奔了出來。

車簾掀起,解語和張雱一左一右坐在太夫人旁邊,太夫人淡淡吩咐,“把譚瑛放出來。”不容置疑的口氣,帶著高高在上的優越感。

親兵隊長跪在地上連連叩頭,冷汗流了一身。 放人,還是不放人? 放人,違了侯爺的令;不放人,傅家誰不知道,侯爺至為孝順太夫人。

解語輕輕笑了一聲,“太夫人,果然如此。”果然別院的親兵你命令不動啊。 太夫人老臉通紅,強忍著怒火陰森森說道:“傅深這逆子,竟敢縱容私兵,違抗母親!”狠辣的目光死死盯著親兵隊長,要吃人一般。

親兵隊長快癱在地上了,“忤逆母親”這個罪名,侯爺可是擔不起啊,他恭恭敬敬叩頭應道:“是,太夫人!”起身命令下屬,“放人!”

舊戲重演,譚瑛又被架著利刃推了出來,親兵隊長又是叫囂:“你們先放人!”解語斜睇太夫人,一臉不屑,“太夫人,你說呢?”太夫人“哼”了一聲,命令:“先把譚瑛放了!”說完也斜睇解語,意思是:我說話算話!

解語哪會和她置這個氣,一笑作罷。 眼看著親兵果然聽話把譚瑛放了,忙下了馬車將譚瑛扶上一匹空馬,“娘您坐好了。”自己也上去,母女二人共乘一騎。 譚瑛坐在女兒懷裡,感覺十分安適,“解語,乖女兒。”解語伸手環住她的腰,趴在她肩頭撒嬌,“娘,人家快想死你了。”譚瑛回頭望望,眼中含淚,“傻孩子。”

張雱見譚瑛已脫險,收回在抵在太夫人腰間的匕首,笑道:“太夫人,告辭了!”下了車飛身上馬,意氣風發道:“回家!”

“且慢!”太夫人蒼老的聲音響起,添福添壽一左一右扶著太夫人下了車走過來,只聽她語重心長苦口婆心說道:“譚瑛,好女不嫁二夫,你已是嫁了兩回,失了節,往後可不能再走錯路了!”眼睜睜看著親親熱熱的母女二人,恨不得譚瑛能當場自殺謝罪,恨不得神采飛揚的解語會羞愧得抬不起頭。

譚瑛按按解語的手,不許她說話。 張雱沉下臉來,這死老太婆! 靖寧侯府一名楞頭青親兵忽開口叫道:“太夫人年事已高,怕是想犯錯也沒機會了。”旁邊還有名比他更楞的,“什麼叫好女不事二夫啊,沒聽說過!我只聽說過好狗不擋道!”

這話一出,太夫人氣得渾身發抖,再聽聽周圍的哄堂大笑聲,眼前一黑,背了過去。

六安侯府。

魯夫人意態閒適,慢悠悠給傅解意挑選著衣服首飾,傅解意心虛的問:“祖母不在府中,我還這麼打扮著,是不是不大好?”祖母被請去當陽道已是五日了,父親的臉色一日比一日難看,這當兒還敢盛裝麗服?

“有什麼不好的。”魯夫人淡淡一笑,她戰戰兢兢做了十幾年聽話兒媳婦也沒落著什麼好,反正怎麼做都不對,乾脆豁出去不管了,自己怎麼舒服怎麼來。 “你一輩子的事,比什麼都重要。”挑了件滿繡嫩黃折枝花卉的褙子出來,“這顏色襯你,試試這件。”

傅解意心裡犯嘀咕,拉著魯夫人低聲嘟囔:“哪有讓男人相看的道理。”要相看也是祖母、母親相看啊。 “咱們傅家門弟又不輸給他們岳家,做什麼這般遷就?”傅解意有些不滿。

魯夫人嘆了口氣,“傻女,岳家是厚道人家,你沒見岳家太夫人、侯夫人性子都是寬和的?岳老二是原配嫡子,如今的侯夫人是繼室,哪裡擺得出婆婆的威風?岳家太夫人的性子實在是好,有這麼位太婆婆,是福氣。”若自己能攤上靖寧侯府太夫人那樣的婆婆,做夢都會笑醒。

傅解意嘆了口氣,也就任由魯夫人擺弄了,任由魯夫人在耳邊嘮叨著:“顧夫人脾氣多好啊,有這麼個婆婆你日子定會舒心。”

此時被稱為脾氣好的顧夫人,卻很想脾氣不好:岳培的寶貝兒子岳霆,以往是必要親自相看姑娘的;這回什麼都替他安排好了,他卻說什麼不必相看,傅家嫡長女直接定下便可!

還說什麼須是“真正的傅家嫡長女”,呸,傅解意可不就是真正的傅家嫡長女,難不成還會有假? 顧夫人對繼子很是不滿,一心想等丈夫回家後尋機訴訴苦,誰知左等右等,岳培卻遲遲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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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直到子夜時分岳培才一臉疲憊的回來,顧夫人見他臉色不好,哪裡還敢抱怨什麼,只殷勤服侍他洗漱歇息罷了。 次日叫了跟岳培的小廝進來細問:“侯爺可是軍務繁忙?”小廝也不知究竟,只含糊回道:“昨晚侯爺在當陽道逗留許久。”

顧夫人未免皺眉。 自己這夫君什麼都好,只是過於寵溺孩子,不只縱容嫡出的岳霆,也縱容外室所出、名不正言不順的張雱;岳霆還好,只是娶媳婦挑剔些,那被岳培親親熱熱喚作“無忌”的外室子可就胡鬧多了,竟是個無惡不作的。 偏岳培還不能聽人說他不好,即便是太夫人略提一提“雱哥兒實在該管管了”,岳培也是面色不悅。

自己這繼室填房,那更是不敢說什麼了。 顧夫人想起自己曾經滿臉陪笑說著好聽話“無忌慢慢大了,便不會胡鬧惹事了。”岳培靠在太師椅上,似笑非笑,“便是惹事也無妨,我護得住自己兒子。”神情不似平時親密,過後也頗冷淡了自己幾天。 唉,多說多錯,還是不說為好,慎言,慎言。

顧夫人打起精神去到春暉堂伺候。 太夫人笑咪咪吩咐,“傅家太夫人在當陽道足足賞了五日蘭花,昨日方捨得回六安侯府。咱們花房裡也有株白瓣紅唇的蝴蝶蘭,便送與傅家太夫人賞玩吧。”顧夫人明知太夫人是心急岳霆的婚事,只好陪笑說道:“這株蝴蝶蘭十分珍貴,少不得媳婦親自去送。”太夫人含笑應了。

先命人送了拜貼過去,所以等到顧夫人盛將車馬僕從浩浩蕩盪到了六安侯府時,魯夫人已帶了幾個兒媳婦笑容滿面接了出來,“專程給太夫人送蘭花,這份情意,實在感激不盡。”攜著手走入廳中,讓坐、奉茶。

顧夫人見她笑得跟朵花兒似的,又沒見著太夫人,少不的開口詢問。 魯夫人努力蹙著眉頭裝著幅發愁樣子說道:“哎喲,這可是不巧了,太夫人今早起得急了些,如今有些頭疼,御醫說讓靜養。”按理說,當著顧夫人的面,再怎麼著她說起婆婆的病情來也要裝裝樣子的,哪怕其實是想仰天長笑。

靜養,也就是不便探病的意思。 顧夫人哪裡聽不出來,感概嘆息、應酬客氣一番後,魯夫人摒卻眾人,和顧夫人說了半晌私房話。 顧夫人又不傻,自不會提什麼“真正的傅家嫡長女”這樣的混賬話,只說岳霆是願​​意的,太夫人一切由著孫子。 魯夫人未免矜持起來,既如此,那傅家也要相看相看岳霆,太夫人還沒見過他呢。

顧夫人滿口答應,“極是應該!待太夫人身子大好了,便著他過府拜見。”二人把正事定下後,各自心情愉悅,顧夫人高高興興回了靖寧侯府,魯夫人高高興興去了萱茂堂。

“滾!”魯夫人剛剛進屋,迎面一個茶杯劈頭蓋臉砸了過來,魯夫人將門虎女,哪裡在意這個,一扭頭閃過,笑道:“母親又動肝火了,御醫交待過您不可動氣呢。”

太夫人喘著粗氣,怒目瞪著笑吟吟的兒媳婦,自己看走眼了,這魯氏哪裡孝順聽話了,竟是個狼心狗肺的! 從前她在自己面前唯唯諾諾低三下四,連大氣都不敢出,一旦傅深這逆子翻了臉,她立刻跟著翻臉!

“讓傅深這逆子來見我!”太夫人喘過一口氣,厲聲喝道。 魯夫人捏起帕子掩著嘴笑,“母親大人,這可不成了,侯爺昨日忤逆了您老人家,哪裡還敢來見您啊,早躲到別院不肯露面了。沒法子,只好等母親病養好了,親自上別院尋他去。”語氣中滿是幸災樂禍之意。

太夫人畢竟年事已高,哪經得起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擊,瞪了魯夫人半晌,直挺挺背了過去。 魯夫人心中歡喜痛快不已,大聲驚惶說道:“母親,母親您怎麼了,您別嚇我,侯爺他一向孝順,如今竟這樣對您老人家……他一定是有苦衷的,母親您莫氣,莫氣。”

添福、添壽本是被太夫人罵走的,這會子聽到魯夫人的聲音忙跑了過來,幫著魯夫人一起掐人中的掐人中,叫大夫的叫大夫,沒多大會兒,府裡常請的胡御醫匆匆背著藥箱來了,細細診了脈,開了方子,“總以平肝理氣為主”,見魯夫人神色惶急,還安慰她“太夫人無甚大礙,夫人但放寬心。”

服了湯藥,太夫人悠悠醒轉,看著面前裝模作樣噓寒問暖的兒媳婦,撥下頭上的金簪抵在自己咽喉,冷冷道:“叫傅深來見我!跟他說,若再不回來,便等著替我收屍罷。”若生母自盡而死,傅深還怎麼做人。

魯夫人眼珠轉了轉,“叫添福去罷,添壽留下服侍您。添福一個不夠,再帶上週嬤嬤。”添福是太夫人貼身丫頭,週嬤嬤是太夫人陪房,這二人去了,不管結果如何,太夫人也疑不到自己,怪不到自己。

太夫人眼見得​​添福、週嬤嬤領命出去,“哼”了一聲,放下金簪。 魯夫人不知傅深會如何反應,倒也不敢太過份,安安靜靜老老實實的在一旁伺候,並不囂張。

過了好半天,添福和周嬤嬤才一前一後低著頭回來,週嬤嬤咳了一聲,添福無奈,畏畏縮縮的低聲說道:“侯爺,侯爺還昏迷不醒……”聲音越來越低,到後來已是低不可聞。

昏迷不醒! 太夫人想起昨日傅深急馳而至,橫劍自刎要挾譚瑛的情景,閉上眼睛,轉身向裡壁,任憑添福、週嬤嬤如何陪笑勸解,再不回頭。

“阿瑛,你走了,女兒也走了,我還活著做什麼?”傅深蒼涼的聲音彷彿就在耳邊,讓太夫人不能安枕,這逆子,他竟敢當著老娘的面自傷自殘,難道他忘了,身體發膚受之父母?

傅深橫劍頸中,空中升起一片紅霧,他竟來真的! 太夫人嚇得魂飛魄散,譚瑛大叫:“我留下!”她扶住傅深苦笑,“你不能死。你若死在解語面前,她會遭雷劈的。”

解語呆楞之後,落荒而逃。 太夫人對傅深失望至極,把目光轉向解語,“丫頭,我跟你一起走。”解語正沒處撒氣,回頭怒喝:“養了你五天還不夠啊,煩死了!”你是個很討厭的老太太,知道不?

得,太夫人想到這兒,更不願回頭了。 她一向是兒孫圍繞著奉承討好,還以為所有的孫子孫女都敬愛她到骨子裡,誰知其實是“煩死了!”添福添壽等人團團圍在床邊,她只是面向牆壁,不動,不睜眼,當然也不吃不喝。

日落時分,當陽道。

張雱大喊大叫,“昨日已是打過我一回,今兒怎麼又打?哎,哎,您講不講理啊。”岳培根本不理會,揮起鞭子抽過來,攻勢凌厲,張雱手忙腳亂的抵擋,“爹您來真的呢,真打我?”越來越狼狽。

解語聞聲過來旁觀。 “大鬍子,你怎麼只守不攻。”看了會子,解語疑惑叫道。 張雱楞了楞神,這不是在挨打麼,什麼只守不攻? 這一楞神的功夫,岳培手下毫不留情,一鞭子抽在他臉上,張雱惱了,“您還沒完了!”還起手來。

岳培見他以掌敵鞭,居然也似模似樣,大笑道:“我要換招了!”鞭法一變,如狂風暴雨般砸了過來,張雱凝神拆解,閃轉騰挪,累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

岳培這無良父親,笑吟吟看著兒子癱在地上,解語跑過去替他擦汗、擦藥,張雱“嘶”的一聲,解語一迭聲問:“很疼麼,很疼麼?”張雱柔聲說道:“不疼,一點兒也不疼。”

不疼,好啊,明天繼續打! 岳培大笑著,轉身走了。 張雱望著他的背影,愁眉苦臉問著,“哎,你說他昨天都打過我了,怎麼今兒還打?不會明兒還來吧?”解語替他拭著汗,“當然明兒還來了,功夫又不是一天兩天能練好的。”

張雱氣哼哼道:“從小到大他都捨不得打我!”老爹這是怎麼了,下手這麼狠,就因為昨天自己沒按約定好的練功? 可是昨天真是有事,人沒接回來,解語悶悶的,自己當然要陪她啊。 誰知老爹氣沖衝殺過來,拎起自己扔到演武場,就是一頓狠揍。

真要練功夫,不能好好教啊,張雱暗暗嘟囔著,對老爹很是不滿。 等到第二天晚上又看見岳培,張雱轉身想跑,被岳培一鞭子捲了回來,“臭小子,接招!”根本不容張雱說話,已招呼上了。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岳培含笑收手,“無忌,今日比前兩日強多了。”張雱氣呼呼坐在地上,扭過頭不理他。 岳培也不生氣,坐到旁邊椅子上歇息過後,端起桌上的熱茶,慢悠悠喝完,施施然走了。 次日又來,連著打了十幾天,張雱一點法子沒有,只好認命的苦練功夫。

迎春巷。

傅深面色凝重在門前下了馬,直奔內宅。 譚瑛見他進來,目光一冷,這人當初鮮血飛濺,以為他傷得多嚴重呢,其實只是皮外傷,沒什麼事,真是令人懊惱。

傅深已經習慣了譚瑛對自己不理不睬,這會兒強笑著說道:“阿瑛,你收拾收拾,我送你去解語處。”

譚瑛不動聲色看了他一眼,這人又搞什麼鬼? 傅深面容中有悲壯之意,“我奉命到陝西平亂,後日大軍便出發。此去還不知能不能活著回來,阿瑛,我這便送你走。”
第26章



譚瑛微微皺眉。 傅深也算得上身經百戰的良將了,此時即將要領兵平叛,神情中卻頗有“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意味,匪患當真如此棘手? 胡亂收拾幾件隨身衣服上了馬車,譚瑛心中悵惘:子沐說過如今變亂四起,竟是真的。

馬車慢慢晃著,車裡兩個人都是默默無言。 許久,傅深坐直身子,鄭重要求,“要是我真死了,你就是再怎麼恨我,也要帶解語到我墳前上柱香,她可是我親生女兒!”活著不認,死了總要認罷。

譚瑛緩緩問道:“陝西境內,有幾處盜匪?”到底怎麼個厲害法兒,讓傅深還沒出征已經在打算後事了。 傅深連連苦笑,“有不下五處。阿瑛,'西北虎' 沈邁你聽說過沒有?其餘的幾處倒不足為懼,我獨怕他這一支。”

“沈邁?”譚瑛沉吟道,“是沈越的弟弟吧,聽說比他哥哥功夫還要好些。”沈越以一人之力連殺七十二名兵士,自己被俘後死在詔獄;他只有一個親弟弟,事發後突破重重包圍連夜逃走,到澤山占山為王,官府清剿過多少回,都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正是他。”傅深面色凝重,“一個月前,莫老將軍帶領黑虎軍從京城誓師出發,還沒到澤山已被沈邁伏擊,全軍覆沒!”黑虎軍是京師衛所中最精銳最強悍的一支人馬,全部是騎兵,著黑色衣甲,上畫虎頭,平日是多麼的威風凜凜,誰知一上西北戰場會是如此不經打。

“可憐莫老將軍一世英名,付諸流水!”譚瑛初聞此信,也覺慘然。 莫永莫老將軍是赫赫有名的常勝將軍,最後竟死於盜匪之手。

陣亡的不只莫老將軍。 陝西、浙江、山東、寧夏、福建,幾個省都是盜賊四起,朝廷派去平亂的十幾名總兵官中已有六位陣亡,其中不乏宿帥名將。

“跟莫老將軍相比,我差的可不是一點兒半點兒;撥給我的是中都留守司騎兵營,更是跟黑虎軍沒法比。”傅深越想越覺得此次征戰前景實在不妙,心生懼意。 譚瑛微笑看了他一眼,“你居然也知道自己不如莫老將軍,難得,難得。”

傅深訕訕道:“這一點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還是​​有的。”咳了一聲,趕忙轉了話題,“也難怪盜匪四起。當兵的兵餉都發不下來,馬匹老弱不堪,武器陳舊,你說這些文官可有多貪。想必老百姓也是日子過不下去了,才造的反。”

此時馬車正行駛在一個僻靜的巷子裡,傅深這話出口後,一聲長笑傳來,“你這廝倒是個有良心的,老子便饒你不死!”傅深一驚,這人中氣充沛,氣宇恢宏,實是不可小覷! 他縱身躍出車外,厲聲喝道:“是誰?”

巷子旁邊高牆上立著位白髮老者,哈哈大笑道:“我本來想搭你的馬車去當陽道,不過你們實在走得太慢,我先走了!”話音未落已邁起腳步,好似閑庭信步一般,在高牆上走遠了。

傅深又驚又怒。 聽這老者的話意,他本來是在馬車上的,怎麼自己竟毫無察覺? 若是他有什麼歹意,自己怕是已經……譚瑛掀起車簾,急急道:“快走!這人不知是敵是友,他要去當陽道做什麼?咱們快快趕過去!”解語和汝紹都在當陽道呢。

傅深募然驚醒,“是!”一腳把趕車的僕從踹下來,親自駕著馬車趕往當陽道。 “快點,再快點!”譚瑛在他身後不停催促著。

六安侯府。

魯夫人笑吟吟吩咐:“替侯爺收拾行裝。”傅深十幾天沒回來,太夫人她老人家一日一日沒了氣焰,這當兒傅深又要領兵出征了,好啊,走得好,等到她兒子走後,她可是更神氣不起來了。

傅解意娥眉微蹙,“娘您還高興呢,父親這回出征並不是好事。”朝中折損的大將多了,陝西的土匪頭子尤其囂張,這仗可不好打。

魯夫人不以為意,“你父親他打了幾十年仗了,我要是他每回出征都擔憂擔心,自己先把自己嚇死了。”拉過寶貝女兒的小手交待著:“便是你,將來若嫁了武將,也是一般要把心放寬,多想無益。”

傅解意很是煩惱,“娘,予涵的祖父素日是何等威風,澤山一役全軍覆沒!那山匪很是猖狂,又是能征慣戰之人,官兵從沒贏過他。”她和莫老將軍的孫女莫予涵是至交好友,自然知道莫老將軍的悲慘結局,聽說父親也要征戰陝西,難免憂心忡忡。

魯夫人笑笑,沒說話。 到了這個年紀,最重要是要有兒子,正​​室夫人有了嫡子,還有什麼好怕的。 丈夫? 丈夫反正也不把自己放在心上,隨他去吧。

傅解意咬咬嘴唇,低聲叫道:“娘,弟弟可還小呢!”一樣是嫡子,有個成年的、能幹的嫡子,和有個年幼的、病弱的嫡子,可是完完全全不一樣! 祖母當年敢高昂起頭,那是因為父親已經成年,且樣樣出色,您如今只有個年方十二歲的傅子浩,遠不到您揚眉吐氣的時候呢。



更別提子浩上頭還有十幾位庶出兄長,一個個羽翼已成,這哪是掉以輕心的時候? 未免高興的太早。

魯夫人橫了女兒一眼,嗔道:“你弟弟可是已經立了世子!”立了世子,這爵位可是穩穩的了,再不會生出變故的。

傅解意見她執意如此,長長嘆了口氣,“娘,您見了父親,莫這般歡歡喜喜的。”丈夫要領兵​​征戰,做妻子的總不能喜​​在眉梢啊。

魯夫人笑罵道:“傻丫頭,你娘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飯還多呢,用你教!我心裡有數!”她實在是忍不住心頭的喜悅之情,這些時日來太夫人受挫,府中大權盡歸她手;傅深這會子臨出征前又把譚瑛送走了,讓她如何不歡喜。

獨有一點不好,傅解意的親事就快定下來了,這當兒傅深一走,親事少不得要等上一等。 想到這層,魯夫人眉頭緊皺,解意都十六了,不小了,這親事可拖不得,岳家這門親事怎麼看怎麼合適,太婆婆、婆婆都好,家世人才,沒有一樣不好的。 這兩日若見了傅深,少不得要跟他提提。

傅深駕著馬車趕到當陽道,大門“吱扭”一聲打開了,任由馬車馳入。 正前方,解語一身淺鸀衫裙靜靜站立,傅深“籲---”的一聲停下馬,急急跳下車跑過去,“解語你沒事吧。”

譚瑛也跳下車衝過來,拉著解語上上下下前前後看了一遍,“是不是有個白髮老者過來了?他功夫很厲害,娘怕他會對你不利。”

解語心中暗暗痛罵沈邁,土匪就是土匪! 跟大鬍子一個德性! 要來不能好好的來,偏要吊在樹枝上晃晃悠悠的,顯擺自己功夫好麼? 來之前還把譚瑛也嚇著了,回頭跟他算賬!

解語乖巧的笑笑,安慰譚瑛,“我好好的,汝紹也好好的,您就放心吧。那白髮老者只是愛開玩笑,沒惡意的。”見譚​​瑛神色鬆馳下來,笑咪咪拉著她往後院走,“汝紹可聽話了,正和幾個伴當玩耍呢,您快看看他去。”譚瑛已多日不見幼子,哪能不想念,聞言連連點頭,跟著解語往後院去了。

傅深頗有些尷尬,又捨不得就走,只好慢慢踱著方步跟了進來。 安汝紹本來是在譚瑛懷中撒嬌笑鬧的,看見他,馬上嚇得縮在譚瑛懷裡,不敢抬頭。 譚瑛瞪他一眼,解語也瞪他一眼,然後一起哄安汝紹,“紹兒不怕,不怕。”

一陣爽朗的大笑聲傳來,“是誰嚇唬小孩了?”沈邁聲音到,人跟著到,解語看著他輕飄飄自空中落到地面,狠狠瞪了他兩眼,嚇唬小孩的就是你好不好,這是安汝紹沒看見,要是看見了肯定會嚇著! 不行了,一定要跟他說說,若還想在這兒住著,先要學會好好走路!

“沈邁,跟你說過了要好好走路,不許飛來飛去。”張雱自己輕功不好,便看不得沈邁顯擺輕功。 這會兒氣喘吁籲追了過來,埋怨道。

傅深變了臉色。 沈邁,原來這白髮老者是陝西匪首沈邁,莫老將軍的黑虎軍便是折在他手裡! 傅深全身都戒備起來,握緊了拳頭。

沈邁討好的衝張雱笑笑,“阿雱啊,我這功夫厲害吧,教給你好不好?跟我學吧,岳培那三腳貓功夫,跟我比可是差遠了。”張雱氣呼呼道:“胡說!我爹爹功夫好得狠,你才是三腳貓功夫!”

沈邁也不生氣,笑咪咪說道:“這好辦,回頭我跟岳培那傢伙打上一架,你便知道誰厲害了。傻小子沒眼光!”

解語哄好安汝紹,板著臉衝沈邁說道:“誰說他沒眼光了,我看他眼光好得狠!”又愛嚇唬人,又愛顯擺功夫,還愛吹牛! 毛病太多了,受不了。

張雱臉上綻開一個溫柔的笑容,解語說“他眼光好得狠”! 沈邁大大搖頭,“傻小子,這丫頭一句話你樂成這樣,沒出息的傻小子!”解語怒道:“不許你罵他!”要罵也是我罵,怎麼輪到你隨意罵他了。

沈邁楞了片刻,捧腹大笑起來,“阿雱啊,你小媳婦心疼你了,哈哈哈。”

小媳婦兒? 這話傳入傅深、譚瑛耳中,二人同時皺起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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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張雱紅著臉怒沖沖說道,“沈邁!你再胡說,我不理你了!”還沒定親呢,這會兒說“小媳婦兒”,解語會害羞的,說不准還會生氣。

沈邁嗤之以鼻,“傻小子只敢心裡想想,都不敢承認!笨死啦!”阿雱這傻小子真是實心眼兒,跟自己喜歡的姑娘家住在一處,連人家的小手都不敢拉上一拉,只敢紅著臉偷偷看兩眼,笨死啦,笨死啦。 沈邁看著張雱大搖其頭,傻小子始終都是傻小子! 十幾年了一點兒長進沒有!

解語皺眉道:“沈邁,你再胡說八道,我便不許大鬍子跟你學功夫。”也不知這沈邁是怎麼回事,冒著危險大老遠跑到京城,就為要教張雱武功。 是因為大鬍子資質好,還是因為別的什麼?

沈邁打了個哈哈,“他愛學不學,愛學不學。”嘴上雖是這麼說,卻真的閉上嘴巴,不說話了。 沒法子,這傻小子怕老婆,聽小媳婦兒的話。

傅深心中生氣,老子閨女還沒認回來呢,她就成了“小媳婦兒”,有沒有天理啊。 他咳​​了一聲,說道:“我在朱雀大街有棟宅子,又安靜又清幽,解語便住過去罷,家甚擺設、僕役侍女都是現成的,很是便當。”心中在迅速盤算著六安侯府哪些僕人是信得過的,可以差過去服侍解語。

解語沒好氣,“您省省吧,我還想多活兩天呢!”去傅家住,我還是嫌日子太消停了還是怎麼著。

傅深還要再說什麼,譚瑛止住他,“我和解語、汝紹搬回杏花胡同住。”杏花胡同,那才是自己的家。 解語、汝紹都在那里長大,有多少溫馨的回憶。

傅深很想大發脾氣,“你還是掛住安家!”但是明知即使發了脾氣,譚瑛不會理會他,解語也不會理會他;又見解語恭恭敬敬答應了,“是,聽您的。”更是沒話說。

看看懷抱幼子的譚瑛,看看臉色淡漠的解語,傅深心中生出悲涼之意,指著沈邁喝道:“我後日便誓師出發,清剿這盜匪。我哪裡是他的對手,一定會戰死沙場馬革裹屍!解語,你到我墳前祭拜一番,我死也瞑目了!”

沈邁忍不住哈哈大笑,“知道打不過我,你還不趕快躲了?真是笨死啦。”傅深厲聲道:“我傅家沒有貪生怕死的男兒!朝廷沒有臨陣脫逃的將軍! ”

沈邁沖他豎起大拇指,“好,你功夫雖差,但有骨氣!我佩服你這樣的!”笑嘻嘻說道:“我給你留個全屍吧,也是咱們認識一場。”

解語“哼”了一聲,“'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自古以來以少勝多以弱勝強的例子多了,誰勝誰敗還說不定呢!沈邁,若他贏了,也給你留個全屍。”

沈邁楞了楞,偷偷搗搗張雱,同情的低聲說道:“哎,你小媳婦兒脾氣可是不好啊,阿雱,你往後要受氣了。”張雱狠狠掐了他一下,“誰說她脾氣不好,她什麼都好!”

沈邁疼得呲牙咧嘴,“你小子掐我!”張雱怒道,“再胡說我咬你。”掐你算什麼。 沈邁大罵:“動不動咬人,你屬狗的呀。”想起胳膊上深深的牙印,猶自心有餘悸。

傅深百感交集的望望解語,女兒心裡還是有自己的,行了,知足了! “我這就回​​去好生佈署,不戰到最後一刻,絕不放棄!解語,我一定會活著回來!”傅深最後看一眼解語,看一眼譚瑛,轉身大踏步走了。

沈邁望著傅深的背影正想開口說幾句高論,抬頭看見解語不懷好意的盯著自己,打個哈哈,“今兒天氣不錯,天氣不錯。”一溜煙儿跑到後院,看幾個小孩玩耍去了。 一邊看一邊琢磨,怎麼讓這臭小子聽話跟自己學功夫呢,他一日大似一日,不能再拖下去了。

張雱畢恭畢敬拜見過譚瑛,見她神情淡淡的,心中未免惴惴。 等到譚瑛抱著安紹轉身去收拾行裝後,眼巴巴看著解語,“伯母不喜歡我。”解語安慰他,“我娘向來待人都有些清冷。”見張雱還是一臉委屈,給他出主意,“這還不好辦,明日讓她去大理獄探探我爹,自然就會喜歡你了。”譚瑛還不了解大鬍子,可安瓚了解啊。

張雱很是下氣,“可是伯母要走。”不只自己走,還要帶走解語和汝紹。 解語抿嘴笑笑,“她走不了。”杏花胡同根本不能再住人了。

張雱疑惑的看看解語,撓撓頭,“解語,伯母也聽你的?”解語微笑道:“平日自然是我聽娘親的。不過若我有道理時,她也會聽我的。”張雱一臉羨慕,“你娘親真好。”

解語心中一動,張雱生母早逝,即便岳培再怎麼嬌慣他,也是渴望母愛的吧。 解語溫柔勸他,“大鬍子,你去練功吧,不然又要挨打了。晚上我做幾個你喜歡的菜,好不好?”

張雱聽話的點頭,“是,我去練功了。”要走,又回過頭來交待,“哎,你陪伯母說話吧,莫去廚房了。”解語笑道:“好!”

打發走一老一小兩個土匪頭子,解語回到房中,膩在譚瑛懷中撒嬌,“您別只抱弟弟呀,也抱抱我。”譚瑛把一兒一女都攬在懷裡,笑咪咪道:“一邊一個,誰也別搶。”兒女在懷,心滿意足。

解語哄安汝紹,“小白和柱子、虎子、小香他們,玩的可高興了,你聽他們的笑聲,聽到沒有?”安汝紹眼睛轉了轉,又想去玩,又怕譚瑛會走,想了又想也拿不定主意。 譚瑛微笑道:“去玩吧,娘和姐姐說說話。”“那,我晚上要和娘一起睡!”安汝紹大聲要求道,看見譚瑛笑著點頭,才放心的跑出去玩了。

“解語,你馬上收拾行李,今晚咱們便搬回杏花胡同!”譚瑛板起臉吩咐道。 女孩兒家名聲要緊,這麼不明不白的跟個年輕男子住在一起,算什麼。

“娘,杏花胡同真是不能回去了。”解語坐在譚瑛身邊,低低聲音說道:“我才回京的時候,杏花胡同有錦有衛看守,就沒敢回;後來父親轉到大理獄,慢慢的官兵撤走了,我卻依舊不敢回去住,娘,您猜是為什麼?”

譚瑛沒說話。 解語自問自答,“因為父親的官司很是蹊蹺!我打聽了這麼久,根本連頭緒都沒有。”譚瑛和解語對視一眼,顫聲道:“你父親死也不肯跟我說其中原由,我也懷疑,怕是乾系重大。”

“既如此,我們斷斷不能回杏花胡同!”解語咪起眼睛,“我們只能躲在暗處慢慢打聽著,把父親的官司弄清白了,才能回家。”譚瑛沉默良久,嘆道:“只能如此了。便是不能回家,我們也要另外置買宅子住下,斷不能長居此處。”解語笑道:“知道知道,我正尋房牙子看房呢,這兩日便有准信兒。”

見譚瑛疑惑看向自己,解語猜測是銀錢的問題,忙拉著譚瑛,把自己這一向以來的經歷從頭到尾講了一遍,紅著臉說道:“娘,我是有些財物的,那蔡家的珍寶庫,也算是不義之財,我和大鬍子劫了過來,也算替天行道。”看譚瑛瞪著自己,調皮的吐了吐舌頭。

譚瑛面沉似水,“速速買了房舍出去住,便是貴了或者不好了,也都顧不得。”解語信誓旦旦,“一定一定,至多兩日!”譚瑛氣悶的看了她半晌,只得罷了。

當晚岳培如約而至,又拎起張雱打了一頓。 沈邁不知什麼時候坐在牆頭,衝著岳培嘆氣,“你這種教法笨死啦,怪不得阿雱這麼多年都沒長進。”

張雱頗為生氣,“不是說好了你要藏起來?不守信用!”沈邁笑道:“我便是不過信用,怎麼了?你小子失信過我多少回了,回回答應跟我學功夫,回回跑掉。”

張雱想要反駁他,又一時找不出合適的話,解語在旁笑吟吟說道:“要盟也,神不聽。”你回回都是抓住大鬍子舀刀逼著他答應的,那也能算呀。 張雱連連點頭,“是啊是啊。”

沈邁衝解語翻了個白眼,這伶牙利齒的小丫頭就會耍嘴皮子,偏偏阿雱這傻小子吃她這一套,真氣死人了。

岳培微笑拱手為禮:“沈老先生,多年不見。”沈邁並不正眼看他,仰頭看天大喇喇說道:“阿雱我帶走!你教不好他!”看看好好的孩子讓你教成什麼了。

張雱生氣的推了沈邁一把,“你胡說!”沈邁也推了張雱一把,“我沒胡說!”一老一小倒像是小孩打架,解語在旁看得直搖頭,有岳培,再有沈邁,難怪大鬍子二十出頭了還像個大孩子般稚氣。

岳培話說得很客氣,“沈老先生若能長駐京城,親自教導無忌,是無忌的福氣,在下求之不得。”這意思也就是你想教我兒子可以,我很歡迎,但是你要留下來教,帶走可不行。

沈邁呸了一聲:“傻子才長駐京城!”等著被抓呀。 岳培微微一笑,“旁的大話我不敢說,但凡是在當陽道,岳某總能保你平安無事。”
第28章



沈邁怪笑一聲,閉上眼睛不說話。 張雱拉拉岳培的衣襟低聲嘟囔,“我跟您學,不跟他學。”從小到大被他抓走多少回,煩都煩死了。

岳培望望一臉稚氣的愛子,微笑道:“我無忌孩兒似渾金璞玉一般,天然質樸,善良敦厚,實是天下第一等良材美質,沈老先生您說,是也不是? ”這麼好的孩子,值得你留下來悉心教導。

沈邁怒道:“阿雱哪有你說的這般好,分明就是個實心眼的笨蛋!還好心腸不壞,要不他這幅傻呼呼的樣子,誰理會他!”

“笨蛋”“傻呼呼”? 張雱指著沈邁喝道:“你答應過不罵我的!”揮拳打了過去。 沈邁笑道:“傻小子,你這打法不對!”輕輕巧巧把他撥開。

行了,傻子教笨蛋,正合適! 解語在旁笑吟吟看了一會兒,聽得岳培緩緩說道:“傅侯爺此番征戰甚是凶險呢。”哦? 解語疑惑,沈邁逗留京城,他凶險什麼呀。 不是說陝西唯一可怕的,是沈邁?

“沈邁在澤山經營十幾年,部下訓練有素,非尋常山匪可比。”岳培語氣溫和緩慢,“即便沒有沈邁,澤山也不可小覷。更何況,朝廷大軍若逼近澤山,沈邁是必定會趕回去的。”

“那便不逼近澤山,”解語笑吟吟說道:“出了京城慢慢晃,一路遭遇流匪,打些零星小仗,休整休養,三五個月的也到不了澤山。”或者繞過澤山打別處,陝西又不止澤山一處盜匪。

岳培笑笑,沒說話。 一直過了大半個時辰,沈邁喜笑顏開跳出來,“阿雱學得不錯!”十幾年了,終於能如願教徒弟,高興一點在所難免,又見解語十分客氣的請他享用茶水點心,更樂了。 這小丫頭不錯,尊師重教啊。

岳培仔細看著張雱調勻了呼吸,含笑問道:“無忌可覺得疲累?”唯恐沈邁教得過於剛猛。 張雱一屁股坐在岳培腳邊,頭靠在他腿上,抱怨著,“爹爹,他比您還狠呢。”岳培難得看見兒子跟自己這般親近,心中激動,伸手輕撫他頭頂,安慰道:“無忌,練功便是這樣,是有些苦的。”

無忌這些年來都是自由散漫慣了,並沒人十分約束過他,乍一緊張起來,能否吃得消? 見愛子靠在自己腿上煩悶的樣子,岳培心疼得要命,差點衝口說出“咱們不練了”。

卻是終究沒有說出口。 無忌一日日大了,總要靠著自己創出一番事業。 除了嫡長子岳霽能繼承爵位做靖寧侯,有歲俸,有福祿田功勳田,守著祖業也能過日子,其餘的兒子們都要自己掙功名的,包括岳霆,包括張雱。

岳培一向鍾愛無忌,縱容無忌,像嬌慣小孩子般任由無忌胡鬧,直到無忌帶了解語回京,岳培才猛然驚覺:無忌長大了。 他知道愛慕姑娘家,想要娶妻成家,他,是個大人了。

既已是個大人了,既已執意姓了張,那無忌便要自己撐起一個家庭,一個男人甚麼本事都沒有,何以成家? 在傅深以死要挾譚瑛之後,岳培陡然有了危機感:傅深這般死纏爛打,說不定最終會如願以償;若解語認回傅家,無忌這樣既沒有家世又沒有才幹的男子,可入不了傅深的眼! 娶不到傅家的嫡長女!

當天嶽培便衝過來逼張雱練功。 不練不行了,這死心眼的傻孩子,好不容易動心喜歡一個人,一定要讓他如願娶了心上人為妻,不管解語姓安,還是姓傅。

“你不是說,要好好練功,超過霆兒?”岳培用了激將法,果然張雱來勁了,“那是!我一定要超過他!”一臉殷勤的詢問,“爹爹,照這麼練,我什麼時候能超過他?”岳培忍俊不禁,大笑道:“十年八年的,大概其差不多了。”

“不能夠!”張雱直起身子,不服氣的嚷嚷著:“十天半個月的也就成了!足夠了!”岳培息事寧人的拍拍​​他,“好好好,十天半個月,十天半個月。”心裡想著,若是兩兄弟真要比,少不得要交待霆兒,務必讓著點弟弟。 說來霆兒這孩子也真懂事,上面是不爭氣的大哥,下面是愛搗亂的弟弟,從來都是他退讓。 這孩子,不容易啊。

張雱重又靠回岳培腿上,“爹爹,解語要搬走,我不想讓她走。”岳培微笑道:“這好辦。你左鄰這家是薊州衛所指揮使厲家,正要出手房子呢,讓解語買下這家便是。”

張雱大為高興,左鄰的房子和自己家只隔一道牆! 將來不用跑遠了,翻牆過去便能看到解語;私兵也可以藉給解語用,不用跑遠;真好,真好。

張雱顛儿顛儿的跑到解語,興沖衝把這事說了,解語笑盈盈,有這麼好的事? 當陽道的房舍很難買呢,住在這兒的人家非富即貴,極少有人會出手的。 次日張雱便陪著解語去鄰舍看了。 厲家要舉家回鄉,急於賣房子,只見了一面只花了一盞茶的功夫便一切全都談妥:解語付現銀,當日便到官府辦文書,次日即可入住。

解語有些暈暈乎乎的,直到把房契舀在手中看了三遍,還有點不大敢相信這是真的:在這個時代,買賣二手房手續如此輕鬆簡便?

下午解語是為一個房契激動,黃昏則是為一堆房契而激動:有朱雀大街的,有西郊的,有別院,有鋪子。

“他給你的,”譚瑛淡淡說道,“依我說,你竟是收下吧。你若不收,他反倒難受。”何苦跟個即將出征的將軍打別。

想起下午來送房契的傅二老爺和二老太太,譚瑛心中一陣酸楚。 甫一見面,“二叔,二嬸”差點脫口而出。 這兩位老人一向溫和寬厚,從不像太夫人那般尋釁生事,從不曾為難過自己。

見解語猶猶豫豫的,譚瑛又加上了一句,“定府大街上那兩個鋪子,是我原來的嫁妝。”解語用崇拜的眼光看著譚瑛,“娘,譚家真闊,定府大街上的鋪子做陪嫁。”定府大街可是天朝的商業中心啊。

譚瑛搖頭,“那兩個鋪子並不是譚家的,是我娘的陪嫁。解語,譚家並不富有。”這也是為什麼,繼母和異母弟弟一意要致她於死地的原因之一:譚家只是小康,譚瑛出嫁時的十里紅妝,全是亡母遺物和舅氏所贈之物。 傅家太夫人不過是以嫁妝為誘餌,已能令這利令智昏的二人聽從她的號令。

譚瑛念及往事,心頭慘傷,可是又沒法不去面對,於情於理,她欠女兒一個解釋。 雖然解語沒問過,但自己不能逃避,應該把當年的事說出來,讓解語知道,為什麼自己懷著孩子還會另嫁他人;讓解語知道,為什麼她不能在親生父親身邊長大。

“晚上,去凌雲閣。”譚瑛狠狠心,淡然下著命令,“他明日要出發了,解語,去陪他吃餐飯。”解語恭恭敬敬答應,“是,娘。”娘親臉色不對,是想起往事了吧? 這會兒什麼話也不敢說了,只能說“好好好,是是是。”

“哎,你真去呀,”張雱神色不安跟在解語身後,“你不會跟他回傅家吧?”若是解語真認回傅家可就慘了,要上傅家求親去! 傅家那老妖婆很招人煩,傅侯爺也不招人喜歡,要跟他們求親,那真愁死人了。 還是安伯父好,多謙和啊,斯斯文文彬彬有禮的,看人的目光很溫和。

解語白了他一眼。 當我傻呀,回傅家,腦子被驢踢了才會想回傅家! 安瓚從小把自己當親生女兒一樣養大,手把手教自己讀書寫字,何等的疼愛​​;家裡除了幾個粗使的僕婦之外,就是奶娘,從沒什麼妾室姨娘之類的來給人添堵,在這樣溫馨寧靜的家庭裡心肝寶貝一樣長大,到頭來認回傅家去?

給自己弄個脾氣暴燥的親爹來管著,再弄個陰險挑剔的祖母來壓在頭上,搞不好還會再多一個“母親”要孝敬,再多一堆“庶母”要應酬,多上一堆異母兄弟和異母姐妹要來往,這些亂七八糟的人和事,光想想都頭疼死了。

“吃飽了撐的才會回去。”最後得出結論。

張雱長長出了一口氣,拍拍胸口,“嚇死我了。”解語說不回去,那便是不回去,好了,可以放心了。

“大鬍子,你功夫練好了?”解語見張雱似是閒閒的,隨口問道。 張雱馬上變了臉色,愁眉苦臉的,“沒有呢,功課還沒做完。”

好孩子都是誇出來的,解語笑咪咪誇獎:“大鬍子最勤奮最言而有信了,一定能練好!”張雱洋洋自得,“那當然。”想想明日解語搬走後自己還要翻牆去看她,輕功練不好怎麼行呢? 興沖衝跑去練功了。

六安侯府。

魯夫人想了又想,實在沒法子,還是去了太夫人的萱茂堂。 “母親您給評評理,侯爺不聲不響把二叔二嬸請來,也不跟您商量,也不跟我商量,竟是把家給分了!這是什麼道理。”欺人太甚。

太夫人整個人瘦了一圈兒,也不怎麼有精神,這會兒聽見兒媳婦的抱怨,倒笑了,“這哪能算做分家,他拿出來的全是自己的私產,侯府公中的產業,他可是一樣也沒動。”

太夫人倚在羅漢床上,慢悠悠說道:“不只他有私產,我還有私產呢。這私產要怎麼花用,要給誰花用,全憑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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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看著兒媳婦臉色驟變,太夫人心中快意。 眼前這女子,成親前便對自己柔聲下氣的逢迎,成親後更是關懷體貼無微不至,俯首帖耳的從無二話,孰料傅深這逆子一旦有變,她竟敢對自己冷嘲熱諷、不恭不敬起來!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魯家也算是門當戶對的人家,陪嫁女兒的也稱得上十里紅妝,怎麼這魯氏提到財物竟會是這麼個嘴臉? 太夫人未免心生鄙夷。

魯氏這會兒已是腸子都悔青了。 她十幾年來在太夫人面前都是惟命是從,夾著尾巴做人的,心中怨毒已深,所以一聽說傅深忤逆太夫人、當著太夫人的面橫劍自刎要挾譚瑛,最初的那一點嫉妒之後,接下來便是欣喜如狂:這麼多年來太夫人憑藉的不就是傅深孝順,才把自己壓得死死的,連氣都喘不過來;如今傅深不孝順了,看看太夫人還如何神氣!

一時衝動之下,便對太夫人有些不敬,也確實出了出胸口那口惡氣。 但短暫的出氣之後,魯氏便覺出不對了:太夫人在傅家根深葉茂,哪裡是自己輕易所能撼動的? 府裡幾名良妾全是她做主聘進來的,幾個成年庶子大都是她養大的,府裡的莊子也好,鋪子也好,大多數產業都在她手裡,更有府中不少世僕老僕,只聽太夫人的令。 時日一久,魯氏背上冷嗖嗖的,原來太夫人能這麼威風,憑的可不只是傅深孝順!

一直以為太夫人就是個仗著兒子狐假虎威的人,原來也不盡如此。 太夫人,她是有自己勢力的。 魯氏後悔自己翻臉太早,她還頗為後悔自己當初只顧恨太夫人,而忽視了六安侯府的諸多事務。 唉,解意說的對啊,自己要想揚眉吐氣,還差得遠呢。 魯氏想想自己一把年紀了卻還沒有女兒謹慎,心中很是沮喪。

太夫人欣賞夠了魯氏的窘態,方閒閒說道:“你說深兒沒跟我商量,這可不對。深兒跟我說得清楚:侯府自然是留給子浩,福祿田功勳田自然是不分的;將來侯府公中產業,除留出幾個閨女的嫁妝外,由兒子們均分。賢媳,將來分到公中產業,那方叫做分家。”如今只不過傅深處置自己的私產。 他自己掙下來的,愛給誰給誰。

“子沐是他長子,難免寵愛一些,多分些財物,也在情理之中。”魯氏咬咬牙,說道:“解語憑什麼分去一大半?一天沒在祖母、父親膝前盡過孝,只會忤逆長輩,這種人也配分傅家的產業?”想起傅深分給解語的那份財產,魯氏心疼肚疼的。 子沐的倒還算了,魯氏再怎麼不精明,也知道往後靠這庶長子的地方還多著呢,且不忙著得罪他。

最可氣的是,傅深是把老侯爺的親弟弟、他的親二叔傅二老爺請了來,明公正道的交給那對母女,讓人氣憤不已。 傅二老爺在族中德高望重,這一給出去,可是再也收不回來了。

太夫人語重心長的勸道:“賢媳啊,你要公平想想,解語那孩子本該是傅家嫡長女,如今名份已被解意佔去了,她只不過分到些須財物,又何足掛齒呢。”滿面慈祥的說完這番話後,太夫人斜倚床蹋,笑吟吟看著魯氏,等著她出醜。

果然,魯氏勃然大怒,“生母沒廉恥養人偷漢,她也配稱嫡長女!”太夫人頻頻點頭、嘆息,卻不說什麼,魯氏要不到太夫人的話,心有不甘,決定等到傅深回來,還要跟他理論清楚。 便是他的私產,難道沒有解意、子浩的份? 做人父親的也不能太偏心了!

凌雲閣,一間雅室內。

都是講究“食不語”的人家,三人靜寂無言吃過晚飯,撤下飯食,換上茶水。 解語端著一個蓮魚紋青瓷茶杯慢慢喝著茶,譚瑛看看傅深,看看解語,思慮再三,平靜說道:“當年我是如何離開傅家的,詳情從未對你二人講過。今日,我便從頭到尾,源源本本告訴給你們。”

解語實在不忍心,低聲道:“不用了,娘,我不想知道。您也別再回想,都過去了。”那段往事,想必對譚瑛來說,十分殘忍,如今世易時移,又何必再去勾起那段痛苦的回憶。

傅深怒道:“你總是怨我恨我,卻不替我想想,難道我不冤枉?三月時還是神仙眷屬,五月時你便已拋夫離家!你,你就捨得扔下我……”

解語白了他一眼,傅深訕訕的轉過頭,不自在的咳了兩聲。 譚瑛閉目想了半天,忽然睜開眼睛命令道:“解語出去!”語氣很是急促。 解語被唬了一跳,趕忙恭恭敬敬答應了,起身退出雅室。

“解語!”旁邊雅室的門開了一條小縫,張雱站在裡面沖她招手。 解語微微有些吃驚,“大鬍子你也來啦。”閃身進去,裡面很大,桌椅案幾一應俱全,正前方桌子上擺著幾個精緻小菜,一壺花雕。 。

“從這兒,能聽到隔壁說話。”張雱拉拉解語,趴到一面牆上,果然,解語趴到牆上,聽到傅深的聲音,“為什麼不讓女兒聽,你也有怕的時候?”解語皺皺眉頭,低聲命令張雱,“大鬍子,你喝酒去。”不許他聽。 張雱心虛的辯解,“我沒想偷聽。”忙回到桌子旁邊,倒了杯酒,慢慢喝著。

譚瑛並不跟傅深糾纏什麼,只平平板板的敘述著,“隆化四年,便是解語出生的那一年,五月初八,太夫人的陪房盧嬤嬤、劉嬤嬤二人帶了十數名健壯僕婦,衝進我房中,要我喝下太夫人賜下的'補藥' 。”

她的聲音很是平靜,解語和傅深卻都驚呆了:太夫人竟如此彪悍! 兩名陪嫁嬤嬤帶著十幾名健壯僕婦,這當然不可能是正常的補藥了,真是太也明目張膽!

譚瑛聲音淡淡的,渀佛在講著別人的事,不相干的事,“我陪嫁過來的丫頭或是嫁出去了,或是被傅侯爺納了,當時已只剩下兩個,小雲和小玉。小玉年紀小機靈,看見這架勢便偷偷跑出府,到我大伯家尋我大伯求救;小雲是個老實的,眼見得不對勁,死死擋在我面前,被她們硬拖了出去, ”譚瑛說到這兒,停頓半晌,方堅澀說道:“亂棍打死了。”

解語熱淚奪眶而出。 傅深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譚瑛穩穩心神,繼續講述,“我被灌下一碗湯藥,隨後昏迷過去。等我醒過來時,跟一名僕役睡在一張床上。”

她聲音越是平靜,解語越覺驚駭莫名,這也太tmd扯了,太夫人瘋了不成。 怪不得臨時把自己支出去,這要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聽了,還不得嚇著啊,太可怕了。

傅深握緊拳頭,吱吱作響。

譚瑛臉上現出譏諷的笑容,對傅深說道:“床邊站著令堂,痛心疾首的望著我;我那好繼母和異母弟弟,臉色比令堂還沉重。”傅深快瘋了,心裡一遍遍狂叫,“這就是母親所說的私通僕役!”“這就是母親所說的私通僕役!”

“你逃出來後,該到宣府來尋我!或是送個信給我也好!”傅深不敢再往下聽,也不敢再問當時的詳情。 雖然他也知道譚瑛當時沒死,可是這陣仗實在太嚇人。 他只胡亂想著,逃出來後怎麼不去尋找丈夫呢?

“我被大伯救出你家,當晚你家便敲起雲板,說我急病去世了!”譚瑛的聲音還是很平靜,“我去尋你又能怎樣,你能讓我活過來?你敢對抗令堂?傅深,怕是我若尋到了你,第一件事是要費盡千辛萬苦證明我是清白的吧。”

傅深很是狼狽,低聲下氣說道:“哪會,哪會,難道我還信不過你。”事實不是這樣的,事實是他聽了母親的話便信以為真,又聽母親的話娶了魯氏為妻。

譚瑛微笑道:“即便相信我是清白的,你又能怎樣呢。你從來不會對令堂說個'不'字,難道為了我被誣陷,你會改變什麼?人貴有自知之明,我自知只要遇上令堂,我便什麼也不是,要退讓的,要犧牲的,永遠是我。”

傅深連連搖頭,“不是,真的不是。”譚瑛輕輕提醒他,“我已經病亡;你已經娶妻;我去尋你做甚?難不成是想被你養在別院,做你的情婦?做你的外室?難不成讓解語生下來,做你傅家的庶女?”

傅深急急說道:“不會,我哪捨得委屈你,委屈解語。”譚瑛清清冷冷看著他,“若是真的不捨得委屈我,不捨得委屈解語,莫再提什麼重回傅家的鬼話!你傅家簡直是龍潭虎穴一般,我們母女二人可不敢去闖!”

傅深楞了半晌,驀然起身衝了出去。 譚瑛捏著手中的茶杯,流下淚來,小雲,小雲! 若不是小雲死死擋在自己面前,耽擱了不少功夫,怕是自己撐不到大伯趕過來吧? 可憐那樣乖巧忠心的丫頭,冤死在六安侯府! 去宣府尋你,給你報信? 你能替我主持公道麼,你能給小雲報仇麼?

怕是高聲跟太夫人說話都不敢,至多發落幾個倒霉的僕婦出出氣吧,傅深,你就這點出息,譚瑛冷冷想道。
第30章


解語呢? 傅深都衝出去了她怎麼還不進來? 譚瑛覺著不對,起身出了雅室。

“哎,你別哭呀,別哭呀。”張雱從沒見解語這樣淚流滿面過,扎楞著手不知如何是好,只會說“別哭了,別哭了。”

兩聲清晰的敲門聲傳過來,張雱猶豫了下,還是過去開了門。 譚瑛靜靜站在外面,“解語哭了?”她隱約聽到了哭聲,和勸解聲,便循聲而來。

“娘!”解語看見譚瑛,撲到她懷中痛哭,譚瑛抱緊女兒,柔聲安慰,“乖,不哭,都過去了。”她眼見得解語就在隔壁,又哭成這樣,顯見得是偷聽到了。 唉,不想嚇著她,其實還是嚇著她了。

良久,解語才收了眼淚,心疼的說道:“您吃了很多苦!”譚瑛有些歉意,“只是對不起你,不能在親生父親身邊長大。”不管怎麼說,傅深還是疼愛解語的。

解語替譚瑛理理鬢髮,“娘,我記得小時候,爹爹抱著我,拉著您,一家三口去看花燈。人很多,我個子小看​​不見,爹爹便把我扛在肩上,我咯咯直笑,高興壞了。”在安家的童年,是一連串的歡笑聲。

解語頓了頓,“如果我在傅家長大,大概是小小年紀便要學著怎麼討好祖母,在她挑剔的目光下小心翼翼過日子,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吧。”傅深一年到頭不著家,即便他在家,也不管什麼用。

譚瑛眼中隱隱有淚光,“乖女,你知道就好,知道就好。”解語拉著她,調皮的問道:“爹爹是您自己挑中的,是吧?眼光真好!”

譚瑛嗔怪的看看女兒,“傻丫頭,胡說什麼。”罵完又微笑道:“他是自己跑到我面前的,好像從天而降的救星一般。”

“當年小玉跑到我大伯家求救,恰巧大伯不在家,家中只有他一個學生在高聲讀書。”解語聽譚瑛講到這兒,會意的點頭,“那一定是爹爹了。”

譚瑛微微一笑。 可不就是他,扔下書本陪著小玉在鄰舍尋到大伯,和小玉一左一右扶著驚惶失措的大伯跌跌撞撞到了傅家,一直闖到廳堂上。 他們三人到的那刻,正是夫家、娘家一起逼她就死之時。

“其實如果講理的話,傅家並不佔理。一位深閨貴婦,身邊丫頭婆子無數,哪至於一個僕人就能輕易摸到她房中,大白天的幽會?”解語分析著當時的情形。

最可怕的是根本不跟你講理,直接定了罪量了刑直接處置掉完事,你連喊冤的機會也沒有。 大伯沒到之前,譚瑛正是這樣的處境,夫家親長也在,娘家親長也在,只要他們意見統一,私下把譚瑛殺了官府也是不會管的。

大伯來了以後,可就不一樣了。 要處置譚家的女兒,總要譚家長輩認了才算。 譚大伯不承認,傅家就不能一意孤行。

“只要能講理,那就好辦了。傅家那老妖……”解語本來想說“老妖婆”,見譚瑛瞪了自己一眼,連忙改口:“傅家太夫人講理可不行,一定講不過您。”真沒轍,這個時代的人太重視血緣了,就因為那老妖婆是解語血緣上的祖母,譚瑛便不許解語對她言辭無禮。

可是,她多惡毒啊。 算算日子,五月初八正是從各種跡像上能判斷出譚瑛懷孕的時候,她挑這個時候發難,擺明了就是兒媳婦不要,孫子也不要! 有多大的仇恨,至於她這樣。

“我和傅深,自成親以來一直淡淡的,”譚瑛憶起那段往事,心中惆悵,“後來,傅深自宣府日日寫書信回來,連著寫了一年,我,我便心軟了。”雖然信上來來回回只有那麼幾句話,也能看出來傅深對自己是有幾分情意的。

“等他三月初回京後,那段日子我們要好得狠,日日廝守。大概是太夫人看在眼中,不高興了吧。”譚瑛淡淡說道。

那,為什麼等到五月初八才發難? 五月初八應該已是發現譚瑛懷孕了。 她挑這個時候發作,分明是要置譚瑛腹中的孩子於死地。 那是傅深的親骨肉,她就算再怎麼不喜歡譚瑛,難道自己的親孫子也不要? 看起來倒像是另有隱情似的。

解語搖搖頭,不能再想傅家這些骯髒事了,太陰暗,不利於心理健康。 她拉著譚瑛,親親熱熱問著,“您回到譚大伯家,往後可就好了吧?”

“回到大伯家不久,我便和你爹爹成了親,大伯跟著我們過日子。我們夫妻二人奉養大伯安渡了晚年。小玉過了兩年嫁給一名殷實商人,小日子過得和和美美。”除了冤死的小雲,沒有其他可遺憾的。 離開傅家,真的是幸事。

“你爹爹待大伯,待我,都沒的說。”譚瑛語氣溫柔,“我自生下你後,身子一直不好,之後十幾年都沒再懷上,安家二老早就命他納妾,他只是不肯。”他說,四十無子方可納妾,再說,已經有汝成,已經有兒子了。

“爹爹待我,也沒的說。”解語吐吐舌頭,“我還記得小時拔過他種的蘭花。”君子蘭多難種呀,被小解語拔了蘭花,安瓚也沒發過脾氣。

“他說,孩子比花重要。”譚瑛微笑,解語小時候,全靠安瓚照管,難為他對一個不是親生的孩子,能那麼耐心細心。 雖說有愛屋及烏的意思,到底也是他天性厚道。

“明日咱們去大理獄看他!”解語想到譚瑛、安瓚能見面,很為他們高興。 母女二人對視一笑,站起身,“咱們回家吧,估摸著傅深不會再來糾纏了。”

譚瑛轉身要走,才發現張雱背對著自己母女二人,貼在門上,兩手摀著耳朵。 譚瑛心中一動,這孩子雖說過於稚嫩,倒是個實誠的。 她看看張雱,看看解語,若有所思。

解語過去拉拉張雱,“大鬍子,走啦。”張雱先是回過頭表功,“哎,我沒偷聽。”又殷勤對譚瑛說道:“伯母您稍等片刻,我出去叫備好車馬。”出去準備馬車了。

譚瑛似笑非笑,“他倒勤謹。”解語很為大鬍子抱不平,“他幫我很多忙,像爹爹在獄中,都是他出面打點。明日我們便能去探視爹爹,也是他安排的。”

次日譚瑛果然和解語一道去了大理獄。 家裡的事情全託了採綠,採綠笑盈盈說道:“搬家這樣的事體,夫人儘管交給我,包管辦得妥妥貼貼的。等夫人和**回來,便能住過去了。”

到了大理獄,張雱暗中給禁子塞了銀子,禁子樂得眉開眼笑的,這財神爺又來了! “您請,您請。”點頭哈腰的把三人讓了進去。

解語拉拉張雱,“咱們在外面等著。”譚瑛一個人緩步走入囚室,之後,室中傳來了書本掉在地上的聲音、寂靜的聲音、輕輕說話啜泣的聲音,解語一個人偷偷溜過去看了眼,安瓚和譚瑛抱在一起,靜靜的不動。

慢慢、慢慢的溜回到院子裡,一陣清涼的微風吹來,解語愜意的咪起了眼睛,“大鬍子,天氣真好啊,像春天一樣。”

靖寧侯府。

“難得侯爺今兒休沐,可該好好歇息一天了。”顧夫人親自遞過來一杯熱茶,眉宇間都是溫存。 岳培微笑道:“這些時日我整日不著家,辛苦夫人了。”聽說光是岳霆的親事,便累得侯夫人夠嗆。

顧夫人少不了謙虛幾句,“我辛苦什麼,侯爺軍務繁忙日理萬機的,才是辛苦。”客氣過後,顧夫人見岳培神色和悅,便提及岳霆的親事,“霆哥兒自己相中了六安侯家嫡長女,太夫人也樂意,侯爺說呢。”

“傅家?”岳培沉吟片刻,溫和說道:“不妥。夫人辛苦些,再尋尋看吧,傅家不成。”無忌要娶解語,霆兒若再娶了傅解意,不管解語認不認回傅家,見面時該有多少尷尬,不妥,不妥。

顧夫人楞了楞。 她本以為只要岳霆願意了,岳培是沒話說的,所以乍一聽見這話,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 “可,跟傅家都提過了呀。”她結結巴巴說道。 真是的,跟魯夫人都說好了。

岳培有些不悅。 兒子的親事他都還沒點頭,就提過了? 世家大族談親事都是很含蓄的,難道這顧氏是一口跟人家定了? 他溫和又堅定的說道:“又沒下定又沒過禮,夫人想法子吧。這門親事萬萬不可。”拂袖而去。

顧夫人一個人呆呆坐了半天。 岳培性情雖溫和,卻是說一不二的,他說不成,那便是不成。 如此一來,這事該如何跟太夫人交待,如何跟傅家交待,還有,上哪兒再給岳霆尋個趁心的媳婦? 愁死人了。

顧夫人愁過來愁過去,也沒想出什麼好法子。 很快十天過去了,這天又是岳培休沐,雖是休沐也不清閒,在外書房批閱了大半天公文。 傍晚時分,命人把當陽道的大丫頭喚了過來。

“少爺整天練功夫,可用功了。”採綠把當陽道的事一一回明,“沈老先生說,少爺輕功算是越練越好了,反正翻個牆什麼的,足夠了。”說到這兒採綠抿嘴笑笑。 少爺可不是要練輕功嘛,日日要翻牆去看安姑娘呢。

岳培太了解自己這寶貝兒子了,聽到沈邁這句誇獎,就知道無忌又做了什麼事。 吩咐採綠出去後,岳培獨自樂呵了半天。

採綠出了外書房,穿花拂柳向內宅走去。 她是靖寧侯府家生子,從小在府中當差,這次回來一趟,少不得也要見見舊友。

“採綠!”兩個俏美丫頭自花叢間跳出,一左一右拉著採綠,咯咯嬌笑著,“可算見著你了!你一向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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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採苓!采薇!”採綠驚喜的叫道,她們全是差不多歲數的家生丫頭,從六歲起便進了侯府,先是在嬤嬤處學規矩,後分到各房當差,一處吃一處睡過好幾年,交情自然非同一般。

三個女孩子手拉手坐到花架下石凳上,嘰嘰咕咕說了半日別來話語。 “採綠你可是一年比一年好看了,有什麼打算沒有。”採苓關切的問道。 三人中採苓略大幾天,一向以姐姐自居,管的事原比別人多些。

採綠抿嘴笑笑,“咱們這樣的家生子能有什麼打算,自然主子吩咐什麼,便是什麼。”靖寧侯府可是厚道人家,再不會刻薄下人的,大多是到了歲數便放出去了,由爹娘領回家配人。

“話是這麼說,”采薇年紀最小,生得最嬌俏,心眼也未免多一些,“可是自己的前程,終歸要自己去打算。家生子怎麼了,白姨娘,寧姨娘,不都是家生子。”三姑娘岳雪的生母白姨娘,五姑娘岳雯的生母寧姨娘,原來都是服侍岳培的通房丫頭,生下孩子後才抬了做姨娘。

做了姨娘,府中的份例便全都提了上去,凡衣、食、住、行、服侍的丫頭等都有定制,比尋常人家的正經奶奶**也不差什麼,綾羅裹體,穿金戴銀,自己日子舒服不說,要是得寵,還能提攜娘家人呢。 采薇頗有些羨慕的嘆了口氣。

採綠聞言細細瞅了瞅採苓、采薇的裝扮,不由暗暗嘆息。 採苓、采薇並沒有穿府中大丫頭的青緞背心,採苓穿著嬌媚的水紅,采薇則是艷麗的桃紅,這分明是通房丫頭的打扮。

三人本是無話不說的,採綠皺眉問道:“給了哪位爺?”採苓、采薇一起啐她:“作死的丫頭,胡說什麼!”臉紅得要滴出血來。

采薇絞著手中的帕子,“太夫人前日叫了我老子娘進去,誇了我好幾句,問願不願意服侍二公子。太夫人親自開口說,那是多大的體面,我們豈有不願意的。”聲音越來越低,到後來跟蚊子哼哼似的。

採苓比她大方點,嘆道:“你也知道,我爹娘早去了,家裡現是哥**當家,若憑他們作主,還不知道要把我賣給誰呢!想想倒是依舊在府中好。”她自己願意了,靖寧侯府不過是賞她哥**幾十兩銀子罷了,她哥**銀錢到手,樂得眉開眼笑的,“姑娘好生服侍二爺,將來必是有造化的!”還指著她得了寵愛,生下兒女,好安富尊榮的做姨娘,家裡也可以跟著沾沾光。

採綠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沉默片刻,柔聲說道:“二爺是個好性子的。”岳霆沉靜穩重不愛發脾氣,也算是個好伺候的人吧。

采薇一臉嬌羞,“昨兒我給二爺做了個香囊,二爺誇我做的好,誇我心靈手巧呢。”想起英俊的岳霆,她目光有些痴痴的。

採苓笑笑,沒說話。 看二爺打發采蘋和采葛的利索勁兒,這位爺可不是好性子的。 也好,爺們儿主意正,將來哪怕娶了個厲害的奶奶進門,只要自己守本份不出錯,定能長長久久服侍下去。 退一步說,即便將來也被打發出去,只要服侍的盡心,也能有份豐厚妝奩,也能嫁個妥當人家,采蘋采葛就是例子。

采薇拉著採綠的手,親親熱熱問道:“採綠,你服侍的那位少爺,性子好不好?”採綠抿嘴笑笑,“極好。”安姑娘說什麼他都聽,你說這叫不叫性子好。

采薇深覺可惜,“他是外室子,身份上差了些。要不然……”要不然採綠也算終身有靠了。 性子好的爺們儿,難得啊。

採綠坐直身子,正色道:“主子的身份,是咱們能背地裡議論的?”采薇唬了一跳,陪笑道:“好姐姐,再不敢了。”採苓嘆了口氣,“你還不知道她麼,小孩兒脾氣,口沒遮攔。”永遠不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不過人長得好,嬌美天真,太夫人喜歡她這樣的,單純直率,沒心機。

採綠神色認真,“少爺雖沒認回來,卻真真是侯爺的心頭肉一般,二爺也極疼愛這弟弟,往後這種混賬話切切不可再說。”

采薇連連答應。 見採綠臉色稍霽,采薇吃吃笑道:“看把姐姐心疼的。”神色極是曖昧。 採綠冷笑幾聲,“我爹已是求了侯爺,再過兩年我是要放出去的。”

採苓楞了楞,點頭道:“極是。你爹娘都能幹,必是為你打算好了。”採綠爹管著一個脂粉鋪子,一個吃食鋪子,都是極賺錢的,想必早已給採綠攢下嫁妝錢,將來尋個殷實厚道人家做正頭夫妻,自然強似在這府中伏低作小。

采薇卻頗覺不解,“出去做什麼?侯府何等富貴。”出去後憑你嫁給什麼人,也比不上侯府的少爺公子啊。 採綠冷笑道:“咱們三個自小在一處,什麼話不說?什麼事不做?跟你們我也照直說了:我別的不圖,只要我的兒女可以堂堂正正叫我'娘親'。”

采薇一時有些迷惘,是啊,自己若生下兒女,可是沒資格養的,孩子也不能叫自己做“母親”。 採苓啐道:“這妮子越發沒皮沒臉了,沒出閣的姑娘家,說的這叫什麼話。”三人笑鬧一場,也就各自散了,採綠又去內宅尋幾個舊日姐妹並教養嬤嬤敘了話,採苓采薇回到自己房中。

采薇自覺有些身份,對小丫頭們頤指氣使的,採苓卻是對誰都滿臉陪笑,很是平易近人。 采薇暗中拉著採苓跺腳,“姐姐!咱們是太夫人賞下來的,可跟她們不一樣!”採苓微笑拍拍她的手安撫,“莫急,日子長著呢。”初來乍到的,且耐耐性子再說。

晚上岳霆回來,采薇搶上去含羞帶怯的請安,採苓也跟在後面規規矩矩行了禮,岳霆看著這二人沉默半晌,簡短吩咐道:“今晚歇在西廂,採苓伺候。”太夫人給這兩個屋里人的時候說過,“一個穩重的,替你打點衣食住行;一個嬌俏的,替你解悶兒。”太夫人是一片好意。

采薇未免有些失望,自己生得嬌美可愛,又比採苓姐姐會打扮,怎麼二爺會看不上自己呢。 氣呼呼的一夜無眠,次日一天都撅著個小嘴,好在第二天晚上岳霆換了人,“采薇伺候。”采薇姑娘總算有了笑臉。

“姐姐,二爺他真是溫柔體貼呢,姐姐說是不是?”采薇拉著採苓求證,想知道岳霆是不是對她也很好。 採苓笑笑,親自把岳霆的衣服洗好熨好,親手掛在衣櫃中。

采薇滿心希望,“​​能長長久久過這樣日子多好。”採苓一邊熨著衣服,一邊提醒她,“二爺要是娶進奶奶來,可就不一樣了。”到時自己二人都歸新奶奶管。

“說是正給二爺相看媳婦兒呢,姐姐,咱們打聽打聽吧,二爺要娶哪家的姑娘?”采薇咬牙說道,總要知道他要娶誰吧。 採苓猶豫下,“怕是打聽不出來。”大家子說親,沒說定之前,不會露出風聲的。

采薇迅速盤算了一遍,“我親妹妹在夫人處當差,是個眼疾手快的;我姨母是管針線房的,在太夫人面前有些體面,也能派上用場。我娘在府裡幾十年,認識的人更多了。”採苓嘆口氣,“隨你吧,我看無用,任憑二爺娶了誰,都是一樣的。”

采薇跺腳著急,低聲吼道:“怎麼沒用?娶個賢惠的過來,咱們依舊能逍遙渡日,娶個嫉妒的過來,還有咱們站的地方麼?”採苓苦笑一聲,繼續幹活去了。 采薇回自家討主意,她娘說:“這不難,先慢慢打聽著。”

果然世僕耳朵尖力量大,過了沒兩日,采薇拉著採苓說悄悄話,一臉興奮,“夫人都快愁死了!原來給二爺說的是傅家大**,太夫人都相中了,就快定下來了,誰知侯爺不願意,這些時日夫人正愁呢。”

採苓有些納悶,這家不成,再尋別家便是,愁什麼? 采薇得意洋洋說道:“夫人都跟傅家提過親了!這會子再出點別的什麼,兩家還見面不見?”侯爺看不上傅家大**,實在是太英明了! 最好下一個侯爺還不許! 采薇笑彎了眼睛。

顧夫人確實是愁得要死。 這都跟魯夫人說好了,就等著岳霆上門拜見傅家太夫人了,這會子怎麼跟人家交待呀。 太夫人倒是好說話得很,聽說岳培不同意,笑咪咪點頭,“老大說不妥,那定是不妥。你費費心,再尋別家吧。”旁的不說,光上回來拜壽的姑娘中,家世顯赫才貌雙全的就有十好幾位,再看看別家姑娘好了。

顧夫人只好答應,“是,娘。”答應後自己實在愁的沒法子,拉著來給太夫人請安的弟媳婦李氏訴苦,“誰料到侯爺不答應,如何跟傅家交待。”李氏稀奇的看了她一眼,“大**不知道傅家的事?”傅家出了這樣的事,誰還敢跟他家結親,這還用愁?

顧夫人楞了楞,“傅家甚麼事?”她是個老實人,這些日子都沒敢出門,什麼也不知道。 李氏抿嘴笑道:“傅侯爺臨出征前那晚,整個六安侯府燈火通明,傅侯爺身邊的下人出出進進忙忙碌碌,拘進侯府十幾房家人,還有幾房人是連夜跑到城外拘回來的呢。”這些明火執仗的事,也瞞不了人。 “這十幾房家人當中,有兩房是傅家太夫人的陪房,一位姓盧,一位姓劉,都是已經告老在家的了。”

顧夫人想了半晌也沒想出來,為什麼六安侯府連夜訊問家人,傅家就不好意思提親事了? 李氏見她一臉茫然,只好把話挑明了,“傅侯爺一口氣往順天府尹處綁去了十幾房家人,連太夫人的陪房也不放過,告老在家的也不放過,為的是他們十幾年前一起盜竊案。順天府尹判的極重,有當堂打死的,有流放遼東的,既判的如此之重,可見當年那件案子不輕。”

顧夫人還是不明白。 李氏拿帕子掩住櫻唇,輕輕笑了笑,“大**,傅家太夫人如今重病在床呢。”再笨也聽出來了,做兒子的臨出征前發落家人,連母親的陪房也不放過,隨後母親便生了重病,這不是**齟唔是什麼。 天朝以孝治天下,親**間有了這樣的事,還好意思提親事呢,誰跟這樣的人家結親。

顧夫人總算了了一件心事。 輕鬆過後她又擔心起來,魯夫人向來跟她私交極好,家裡出了這樣的事,也不知魯夫人如何了? 還有傅家太夫人也是位極和氣的老人家,不知病情怎樣? 顧夫人多愁善感的,直牽腸掛肚了好半天——
第32章

傅家太夫人確實病得很重,魯夫人嘛,她其實心裡是高興的,雖然面上也要裝出一臉沉痛來,沒法子,婆婆病了,她再怎麼著也要裝裝樣子的。 傅深這番發作顯是為了當年冤枉譚瑛的那段往事,這自是令她不快,可是傅深除掉的全是太夫人心腹人等,這一番秋風掃落葉般的舉動,給魯夫人掃清了宅鬥道路上的絆腳石。

傅深臨出征前一晚回來發作折騰了一整夜,當晚太夫人便被氣得**昏倒;次日傅深根本沒回內宅直接走了,太夫人好不容易清醒過來,聞聽此信後又昏了過去。 她是傅深親娘,再怎麼氣急了氣狠了,終是不忍心告自己兒子忤逆,也不能跟外人訴說,這口氣,真是硬生生吞回到肚裡,如此一來,病勢日漸沉重。 原來壓在自己頭上的大石頭搬開了,原來壓在自己頭上的女人倒霉了,讓魯夫人如何不心喜。

傅深有三名良妾,全是太夫人娘家遠房侄女,晉國公府不知哪年哪月分出去的旁支;全是傅深和譚瑛新婚期間便抬進來的,已在這府中經營了二十餘年。 這三名良妾,和這三名良妾所出庶子,傅子濟、傅子濤、傅子潤,這些年來因有太夫人撐腰,在府中一直有些勢力,給魯夫人添過不少堵。 如今連這三房人都安靜下來了,整日夾著尾巴做人,讓魯夫人如何不心喜。

“娘,您千萬不要面帶笑容,千萬不要!”傅解意見魯夫人又是忍不住要笑,低聲在她耳邊叫道。 您做什麼呢,府裡剛剛母子反目,太夫人臥病在床,您做兒媳婦的按理只能在床前侍奉湯藥,這當兒萬不可說別的,做別的,不可再生出枝節。

魯夫人看看傅解意,她還真面色悲戚了,“乖女兒,連累你了。”顧夫人已是這些時日都不曾露面,顯是聽到風聲,有了芥蒂,岳家這門親事,怕是黃了。 解意已經十六歲,不小了,往後上哪兒給她尋岳霆這麼好的人才。 “兒啊,可惜了你的終身。”魯夫人眼淚快掉下來了。

傅解意皺皺眉頭。 女兒家只要家世好人才好,還愁尋不到好婆家? 京城十七八歲沒出閣的貴女多了,這不算什麼。 岳家的親事根本無關緊要,走了這家自會有下一家,沒準兒還會更好。 最重要的是六安侯府不能出事,家族,父兄,才是女孩兒最好的依靠。

“娘,您眼光放長遠一點,”傅解意嘆口氣,“這陣子匪患越鬧越厲害,朝中十幾名總兵官派出去,還沒一路是贏的呢。父親的處境艱難,戰事咱們幫不上忙,家裡總要安安生生的,不添亂。”要趕緊弄出一幅傅家母子和睦、兄友弟恭的景象,對太夫人要孝順有加,親嘗湯藥,親自侍疾;對庶子庶女也要假以顏色,眼下可不是打擊他們的時候!

“可是娘到了太夫人床前,總是忍不住要笑,”魯夫人眉毛彎彎,“她也有這一天!”原來太夫人多威風啊,她咳嗽一聲,整個傅家全跟著傷風;她跺跺腳,整個傅家便跟著發抖。 只要太夫人略有不快,傅深便會沖自己瞪起眼睛怒吼,“不能孝順母親,要你何用?!”

而自己只能伏地請罪,低聲下氣的乞求婆母大人息怒,這樣的事情發生過多少回? 實在記不清楚,只知道萱茂堂大廳的青磚,自己這侯夫人都快跪穿了。

這一切是因為什麼,還不是因為傅深孝順。 如今傅深一反常態清算起陳年老賬,太夫人眼窩深陷,憔悴病弱,整個人委頓不堪,看著實在是過癮啊,過癮。

傅解意拿魯夫人沒法子,長長嘆了口氣,“娘您歇會子,或去看看子浩也好,我去服侍祖母。”魯夫人拉著她的手憐惜道:“委屈我兒了。”太夫人躺在病床上,脾氣依舊不好,依舊是難伺候難打發,誰去服侍她誰倒霉。

傅解意溫柔的笑笑,“哪會呢,娘。”告辭魯夫人出門,只帶了兩個貼身丫頭,緩步走向萱茂堂。 她小時候在母親的眼淚、祖母的挑剔下長大,心思原比尋常嫡女多幾分,耐性也比尋常嫡女多幾分,服侍太夫人這差事,難不倒她。 況且,有些話實在是不得不說了,再也拖不得。

傅解意進到萱茂堂,廊下十幾個丫頭低頭侍立,見了傅解意都忙忙的行禮,更有幾個有眼色的爭相打簾子,“大**請”。 傅解意穿過廳堂走入太夫人臥室,床邊一名溫婉美麗的中年女子​​忙站了起來,恭恭敬敬叫道“大**!”傅解意客客氣氣叫了聲“大姨娘”,這中年女子是傅子濟的生母,府中稱為大姨娘,一向在太夫人面前是得臉的,卻從不曾見她囂張過,傅解意若和大姨娘見了面,定是二人比著誰更客氣,誰更恭敬,誰更不動聲色。

大姨娘走過來低聲笑道:“太夫人精神略好了些,才服過藥睡下了。大**坐會子可好?”親自搬了把椅子放在床邊,請傅解意坐下。

既是來侍疾的,總要做個樣子。 傅解意一邊拿起濕帕子,輕輕為太夫人擦拭額頭,一邊溫柔問道:“添福姐姐和添壽姐姐呢?”怎麼貼身丫頭不在,姨娘在?

大姨娘微笑道:“添福和添壽,是太夫人命她們下去歇息了。太夫人說,想清靜清靜。”其實太夫人是不准人進來打擾的,不過,傅解意與眾不同,不敢攔她罷了。

傅解意頷首,“祖母最愛清靜。”二人再無別話,一個頻頻為祖母擦拭額頭,一個垂首立在床前默默無語。

傅解意跟魯夫人不同,她無比盼望太夫人能盡快康復,盡快一幅慈母相出現在眾人面前,眼含熱淚訴說對獨子傅深的思念、牽掛,如此一來,“六安侯府母子不和”“六安侯爺忤逆不孝”的傳言,不攻自破。

“父親在陝西,不知道怎樣了。”傅解意彷彿在自言自語一般,“人人都說西北虎沈邁厲害了得,縱橫陝西無敵手,也不知道父親遇上了他,能不能戰勝。”

“子浩還小,等他能撐起六安侯府,還不知是哪年哪月的事,父親,家裡全指著您了。”傅解意哽咽起來,低下頭拭淚。

太夫人要清靜,來探病的庶子庶女們姨娘們全都不許進來,或是在廊下磕了頭便走了,或是孝心誠的廊下垂首侍立,等著或許能見上一面;魯夫人也來轉了一圈;連身子不好的傅子浩也來探視過祖母。 良久良久,太夫人都沒有醒過來。 大姨娘見天色已晚,陪笑對傅解意說道:“大**孝心可嘉,大家都是知道的,可也不能累壞了您,那豈不令太夫人心疼死?大**竟是去歇息會子再過來才好。”

傅解意尋思片刻,點頭道:“大姨娘說的有理。”退了出來。 今日來了一趟,竟沒和太夫人說上話! 傅解意心中未免怏怏。

太夫人眼開眼睛,淡然問道:“全走了?”大姨娘體貼周到的扶她坐了起來,回道:“是,聽您的令,都沒讓進來。”太夫人“哼”了一聲,沒讓進來? 魯氏、解意、子浩,還不是進來了? 這些個沒眼色的,越是想清靜清靜,他們越是來會跑過來煩人。

大姨娘在太夫人身邊多年,自是服侍得妥妥貼貼,洗漱過,用過一碗香噴噴的菜肉粥,又端了湯藥過來。

太夫人厭惡的一把推開,“聞見就想吐。”她這是心病好不好,喝湯藥有什麼用。 大姨娘苦勸一番也沒用,只好罷了。

“府中有什麼動靜?”太夫人倚在羅漢床上,淡淡問道。 聽大姨娘一一回明,太夫人點點頭,“是了,她也就這點子能為。”當年不就是看上她憨憨的,不精明?

像魯氏這樣的女子,傅深永遠不會多喜愛她,娶個這樣的兒媳婦,方才放心;若是像譚瑛那樣,成親前傅深便對她柔情深種,成親後又對她百般維護,那才讓人心裡難受。 自己費盡千辛萬苦養大的兒子,娶了媳婦忘了娘,還有天理麼。

大姨娘跪在地上給太夫人洗腳。 太夫人慈愛看看大姨娘,“麗兒,姑母當年答應過你的事,還是算數。”大姨娘抬起頭,一臉信賴的看著太夫人,“姑母待我恩重如山,我自是信得過姑母。”太夫人微微一笑,“不早了,服侍我睡下,你也回去歇著吧。添福添壽值夜便好。”大姨娘恭敬應了,服侍太夫人睡下後,喚了添福添壽來值夜,“好生警醒著,夜間要茶要水的,不可怠慢。”細細交待了,大姨娘才轉身離開。

大姨娘回到自己院子,傅子濟已是在院中轉來轉去的著急,見到她忙迎了上來,“您可算回來了。”母子二人進到屋中,傅子濟摒退侍女,低聲抱怨道:“您像丫頭一樣服侍她還要多久?兒子都心疼死了。”

大姨娘溫柔笑笑,“這麼多年都過來了,不差這麼幾天。”傅子濟咬牙道:“也不知道她說的是真是假,沒準兒是騙您的。”這死老太婆,哄著大姨娘做了妾,又哄著大姨娘為她做牛做馬。

傅子濟扶著大姨娘坐下。 大姨娘拉著傅子濟的手,柔聲勸他,“濟兒莫急。娘心裡有數著呢,並不是聽了她一面之辭,便全部相信她。濟兒,她說的有一點沒錯,六安侯府老侯爺,你祖父,確實是庶子襲爵。”

傅子濟聽到“庶子襲爵”這幾個字,紅了眼睛,“您就是被她這麼騙到傅家做妾的!”好好的官家女孩,雖說家境中落,可也不至於低三下四的做妾吧。 為了“庶子襲爵”這鬼話,耽誤了大姨娘一輩子。

大姨娘柔柔的阻住他,“不是,濟兒,娘可不是被她這一句話騙來的。濟兒想想,娘又不傻,能由著她這樣的人騙?老侯爺是庶子襲爵不假,可那是六安侯府五名成年男丁全部戰死沙場,整個傅家只剩下一個年方十歲的庶子,聖上宏恩才讓他襲了爵的,這樣事情可不是年年有,娘哪至於為了這個,便甘心作妾。”

那是為了什麼? 傅子濟不懂了。 大姨娘幽幽嘆口氣,“濟兒,實在是你外祖父家當年已是山窮水盡了,連幅妝奩也湊不出,也說不上門當戶對的人家,娘想嫁人做正室,難啊。太夫人當年對我有幾分喜歡……”說到這兒大姨娘頓了一下,心中酸楚,喜歡? 可不是喜歡麼,伏低做小的,怎麼會不喜歡。

“娘知道她對兒媳婦不滿,也知道她兒子至為孝順,思來想去,狠狠心還是答應了下來。”大姨娘聲音有些淒苦,“不管怎麼說,進了傅家,也算是錦衣玉食吧。”只是太卑微了,太下賤了。

傅子濟呆了許久,恨恨道:“都是那死老太婆!”他想來想去,還是覺著太夫人最可惡。 雖說出了五服,她也是大姨娘的姑母,眼看著侄女窮困,不是該大大方方出手資助一幅妝奩,讓侄女堂堂正正出嫁? 可她貴為侯夫人,卻卑鄙無恥的藉機哄騙侄女到傅家做妾;到了傅家後,又把侄女當丫頭一樣使喚。 這該死的!

大姨娘伸手摀住他的嘴,“我的兒!低聲!”四處望瞭望,大姨娘心有餘悸的對傅子濟低聲說道:“你不知道她有多狠!濟兒,萬萬不可惹了她!咱們寧可小心謹慎服侍著,沒災沒禍的,也就知足了。”

就因為不喜歡兒媳婦,不喜歡兒子對媳婦好,她能對懷著孕的譚瑛下狠手! 何等的毒辣! “嫡孫?我才不在乎什麼嫡孫,庶子也能襲爵!”太夫人當年的狠話猶在耳邊,大姨娘念及往事,臉色慘白,“濟兒,府裡有子浩這嫡子,有子沐這庶長子,沒咱們什麼事,咱們什麼都不爭,只求自保,懂了麼,記住了麼?”傅子濟點點頭,“我自知比不過大哥。”

大姨娘欣慰的笑笑,“好孩子。”傅子濟有些心煩的說道:“這些時日我都不敢出門,外面風言風語的。您說,父親是怎麼了,突然發作這麼一通?”也做的太明顯了,好歹背晦一點啊。

大姨娘不欲多說,只交待傅子濟,“那便不出門罷。若出了門,一句話不許多說。”傅子濟答應了,囑咐大姨娘:“您好生歇息。”告辭走了。

“您說,父親是怎麼了,突然發作這麼一通?”大姨娘呆坐良久,想起傅子濟的問話,心中苦澀。 當年初入傅府,自己也頗為春風得意過一陣子,太夫人一句話,傅深便會撇下譚瑛,來​​陪著自己,自己也很快生下子濟,在傅家站住腳跟。 看看自己這得寵的如夫人,看看譚瑛那受冷落的世子夫人,當時真有洋洋自得之意。 傻啊,真是傻,在傅家這麼多年戰戰兢兢的過下來,還不如像譚瑛一樣,早早的離開呢。 在傅家一日日跟熬油似的,心都枯了。

當陽道。

“娘您真英明,”解語圍著譚瑛拍馬屁,“您挑的這個花樣真好看,真配我!”安汝紹在旁邊大聲表示不滿,“為什麼沒我的?”譚瑛端詳端詳新買的布匹,再端詳端詳一兒一女,柔聲道:“有,都有,每個人都有。”——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


其實親們能支持正版閱讀我已經很感謝了,再扔雷,挺過意不去的。 一顆雷100點,能看三章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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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那,小白也有麼?”安汝紹和小白已經很要好了,有什麼好事都會想著小白。 譚瑛笑笑,“有,小白、小香、柱子、虎子,你四個玩伴都有。”安汝紹又額外提了個要求,“那,娘給小白挑個漂亮的。 ”看譚瑛點頭答應,安汝紹高高興興跑出去玩耍了。

“知慕少艾,知慕少艾。”解語看著小屁孩兒的背影感概,“汝紹才四歲,就知道討好姑娘家了,凡有好吃的、好玩的,從來不會忘記小白。”小白確實是個很可愛的小女孩,讓人看見後心會變得柔軟。

譚瑛似笑非笑看了女兒一眼,慢吞吞說道:“這麼小的孩子懂什麼,今年且由著他玩耍,明年五歲開了蒙,他該收收心好生讀書了。”拿著一匹藕合色的綾緞在解語身前比了比,“這顏色好,給你做件褙子。”

母女二人正在看衣料,丫頭小紅一陣風似的進來禀報,“夫人,**,鄰舍張公子來拜訪。”解語很是欣慰,大鬍子知道從大門進來了,不容易啊。 他晚晚翻牆,輕功又不夠好,時不時的踢下塊瓦片折斷個樹枝什麼的,也不知譚瑛發現沒有。

譚瑛溫和說道:“快請進來。”小紅響亮的應答,“是!”又一陣風似的出去了。 譚瑛看著小紅的背影微微皺眉,解語勸道:“才買的丫頭是這樣的,先對付著使使,慢慢□吧。”譚瑛嘆了口氣,“只是委屈你了,連個可心的丫頭也用不上。”

解語一樂,笑咪咪說道:“不委屈,不委屈。”想當初衣食住行全部自己張羅的人,沒丫頭用算什麼呀。 不過也可惜,張雱​​很大方的要把採綠等借過來,譚瑛婉言謝絕了。 現從外面買的兩個丫頭小紅、小青,人都是實誠的,只是規矩不好,還要細細教了才能放心使。

張雱身穿一襲寶藍色繡素色團紋倭緞交領長衫,腰束鑲美玉蜀繡腰帶,打扮得規規矩矩,走進來規規矩矩行禮請安,譚瑛見他眉宇間雖尚是稚氣未消,舉手投足間卻顯得沉穩了不少,心下暗想“數日不見,這孩子還真是有長進。”客客氣氣請他坐了,命人奉茶上來。

張雱是來報告好消息的,“十里堡和杏花胡同我一直派人盯著。今日有信報過來,奶娘李嬤嬤已是回到了十里堡,她一路上倒也平安,只是生了一場病耽誤了。她說,過幾日便進京。”

譚瑛和解語都大喜,李嬤嬤沒事就好。 帶來好消息的人自然受歡迎,譚瑛不只再三當面道謝,殷勤客氣把張雱送走,稍後還命人從凌雲閣叫了一桌上等席面送至鄰舍。

晚上張雱又翻牆過來,吃光了解語做的一盤子點心,“哎,我送幾個廚房的人過來吧。”張雱雖然喜歡吃解語親手做的東西,卻心疼這樣嬌嫩的姑娘家要在廚房操勞。

“行啊,跟我娘說去。”解語笑盈盈一句話,張雱立刻洩了氣,“伯母肯定不要。”丫頭也不要,僕婦也不要,只有私兵夜間巡邏是肯的。 譚瑛這是沒法子了,京城最近不怎麼太平,時有偷竊、搶劫案子發生,家中全是婦孺,安全重要啊。

解語想到一件事,湊近張雱殷勤問道:“大鬍子,你功夫練得怎樣了?”一陣若有苦無的幽香襲來,張雱心神一盪,嚅嚅道:“該是不錯吧,沈邁有時把我大罵一頓,有時又誇我學得快。”從翻牆的利落程度來看,應該是大大不同了,如今翻牆跟玩兒似的。

解語想了想,還是算了吧,大鬍子這三腳貓功夫,萬一失手被抓了可如何是好。 解語給他倒了杯茶,拿了碟瓜子兒,“大鬍子你自己招呼自己。”自己繼續埋頭用功。 張雱在旁很是納悶,“哎,你看這麼多年前的邸報做什麼。”要看也應該看現如今的邸報啊。

解語一臉沉痛的抬起頭,“大鬍子,我必須要知道一些陳年往事。”至少要把這任皇帝在位這三十年的**經濟文化大事全了解下,要不然,再也猜不出安瓚究竟是犯了什麼案子。 有個這麼固執的老爹,死活不肯透露內情給妻子兒女,怎麼辦呢,總不能任由他一直在獄中。 他不肯說,那就查唄,猜測唄。

張雱磕著瓜子兒,喝著茶,在解語耳邊絮絮叼叼,“哎,我跟你說,陳年往事什麼的,最煩人了。沈邁這傢伙不知道因為什麼陳年往事,硬要尋我爹爹的麻煩,還把我捉去了。後來又不知道為什麼硬要教我功夫,煩了我十幾年。”

半晌,解語伸個懶腰,“累死了。”張雱鼓起勇氣說了句,“哎,你要是累,在我肩上靠會子罷。”那晚解語不是靠在自己肩上,說“累了,讓我歇一會兒。”

這大鬍子,膽子變大了呀。 解語促狹道:“我靠著你可以,你不許動!”張紅著臉點點頭,果然一動也不動,任由解語靠在他肩膀上。

“你方才說,沈邁把你捉走?”解語問他,“那年你多大?”張雱溫柔答道:“八歲吧。那時我和爹娘才從遼東回京。”解語有些想不通,“你應該有不少丫頭小廝跟著吧​​。”岳培對他這麼溺愛,給他的待遇一定不差。

張雱語氣含含糊糊,“沒人,沒人跟著。”解語奇道:“你一個人?”怎麼可能。 張雱頗有些不情不願的嘟囔道,“那個,我們剛回京,太夫人不許我娘進府,爹爹只把我帶回去了。”

才八歲,整個靖寧侯府只有父親一個人是熟悉的,其餘的都是陌生人,神色也不和善親熱,那位高高坐在上首、父親命自己稱呼為“祖母”的太夫人,尤其是一臉冷冰冰。 一向嬌生慣養、被父母捧在手心長大的張雱犯起了倔,不肯行禮不肯叫人,氣呼呼衝著岳培叫嚷:“不要在這兒!要回家,要我娘!”

岳霆比他大兩歲,跑過去拉他,“弟弟,這就是你家了,我是哥哥。”太夫人及周圍一眾人等都連連夸獎,“看看咱們霆哥兒,這才是大家子的孩子。”再看向張雱時,眼光裡全是輕蔑:這沒家教的。

岳培見寶貝兒子不講禮貌,自是有些尷尬,“這孩子,平日讓我給慣壞了。”回頭厲聲喝道:“兒,跪下!”張雱紅了眼圈,“你壞,不要你做爹爹了!”轉身就跑。

岳培哪能由著他跑了,伸手拎了回來,在屁股上拍了兩下,“長本事了你,敢不聽爹爹的話。”他打的又不疼,張雱才不怕​​,在他懷裡胡亂掙扎著,“你壞!放開我!”

結果就是張雱被罰跪祠堂。 他哪肯,岳培走了以後他悄悄起來,從背後一棍子將看守祠堂的家人**,自己連夜翻牆逃走了。

解語聽到這兒嘖嘖讚歎,“大鬍子,自背後打人悶棍這件事,你自小就會呀。”讚歎完又問,“你自小會翻牆?”

張雱動又不敢動,感覺有些難受,“牆邊有顆大樹,我爬上樹,又跳到牆上,費了好大勁才逃出來的。”祠堂在侯府最後面,出了祠堂就是出了侯府。

逃出靖寧侯府,又不認識路,夜深了又冷,張雱正凍得哆哆嗦嗦時,遇上沈邁了。 沈邁一個人在靖寧侯府門前徘徊,想逮機會行刺岳培。 結果沒逮著岳培,逮著張雱了。

張雱傻呼呼從懷裡掏出兩條小金魚,“這個給您,您送我去尋娘親。”沈邁心裡有大事,哪有心思搭理這一臉傻相的小男孩,愛理不理的問道:“你娘親住哪兒啊。”

張雱不知道。 他只會語無倫次的說,“爹爹只帶我回來的,娘親不許進府。她一個人住在一個大房子裡。”

來來回回折騰幾回,沈邁總算明白了:這小男孩是岳培的兒子! 成了,今兒沒白來! 沈邁大笑著把張雱挾在腋下,“臭小子,跟老子走罷,送你回老家!”

解語沉默片刻,抓住張雱的手,“大鬍子,他沒有為難你吧。”張雱心咚咚直跳,艱難開口道:“後來他把我帶到郊外一個破廟裡,我又冷又餓的,就哭著罵他;他也罵我了,還打我。我惱了,抓著他胳膊狠狠咬了一口,爹爹帶人追了過來,呼喊聲都能聽見了,這時,他忽然昏了過去。”

有舊傷吧,沈邁當年逃脫朝廷大規模搜捕,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解語心頭黯然,“他被你爹爹抓住了?”不知怎的,解語憶起沈邁提及詔獄時的悲憤,想必他和沈越兄弟感情深厚,想必沈越在獄中確是受盡折磨。

“沒有。”張雱搖頭,“我費盡吃奶的力氣,才把他拖到破廟神像後頭藏好;我剛藏好他,爹爹就快到門口了,我出來撲到爹爹懷裡說,壞人扔下我跑了。我隨意指了一個方向,爹爹的手下都追去了。”

為什麼呀? 解語疑惑的看著張雱。 張雱吭吭吃吃的,“我小時候很淘氣,要是我從樹上摔下了,或是磕著碰著了,爹爹便會狠罰跟著服侍的人。我想,這人要是被爹爹抓到,肯定會很可憐,他罵過我,我也罵過他;他打過我,我也咬他了。就,就算了吧。”

岳培手下全朝著另一方向追下去,岳培自己緊緊抱著張雱馳回京城,沈邁算是保住一條性命。 解語鬆了一口氣,“這樣很好。”這是個朝政混亂的年代,冤案錯案太多,像沈越沈邁的人,解語天然的對他們有種同情。

張雱心中嘀咕,“這樣好什麼呀,一點也不好。你都不讓我動。”他額頭上漸漸有了汗水,解語奇怪道:“天很熱麼?”抬起頭,拿出帕子給他擦汗,張雱僵直著身子問道:“哎,我能動了麼?”——

第34章

解語啞然失笑,“能動了。”張雱長長出了一口氣,活動活動身子,抱怨道:“你為什麼不讓我動啊,難受死了。”你靠著我,我也靠著你,像那晚一樣,該多好。

院子裡有了燈光,還有小紅大嗓門的聲音,“夫人您慢著點兒。”解語皺皺眉,今晚大鬍子逗留時間超長,遇上譚瑛了,這可如何是好。

譚瑛每晚必要帶著小紅、小青到家中各處巡視一遍,看看門窗是否關好,牆土是否有鬆動,張雱從前踢下的瓦片,折斷的樹枝,也不知她是看到了,還是沒看到。

張雱見解語似有愁容,自得的笑笑,走過去推開房後的小窗,低聲叫道:“哎!”解語回頭望去,見他連助跑都不用,身姿優美的從小窗中輕輕躍了出去。 這功夫真帥! 解語笑得眉毛彎彎。

譚瑛帶著小紅、小青到了門口。 解語忙接了進來,譚瑛看看攤了一桌子的邸報、筆錄,嘆了口氣,溫和說道:“委屈我兒了,連筆墨也無人服侍。不如,明日竟是先到鄰舍借兩個丫頭過來,你先使著。”

現買的丫頭,一個是不知為人如何,另一個還要從頭教起,竟不知是誰伺候誰。 看解語凡事親力親為,譚瑛如何不心疼。

解語點頭同意,“娘說的是。”譚瑛微微一笑,囑咐道:“不許熬夜,早點歇著。”竟似沒有看到開著的窗戶一般,帶著小紅、小青走了。

片刻後,張雱自窗戶中興奮的探頭,“哎,我回去尋兩個妥貼丫頭送過來,明兒就送過來。”探完頭也不等解語說話,一陣風似的消失了。

你倒是等著人家去借呀! 解語跺腳。 第二天張雱又是從大門進來的,還是來報告好消息,“杏花胡同官兵早已撤了。昨晚有一名形容憔悴消瘦的男子到了杏花胡同,原來他是安汝明安兄。他路上被盜匪劫去財物,便耽擱了數月。”

解語聽到“盜匪”兩個字,意味深長的看了張雱一眼,張雱紅了臉。 我雖然做盜匪,也不至於搶劫單身客人啊,我搶劫的全是為富不仁的商人、財主好不好。

安汝明一向由安瓚資助在京求學,譚瑛親自照管過他衣食住行,知道他是個有良心的實誠孩子。 這時聽說他回了杏花胡同,很是驚喜,“那可是好,他人呢?”不會還在杏花胡同等吧。

“一則,他形容有些狼狽,怕驚到伯母;二則,杏花胡同官兵雖撤了,卻不知是否留有暗哨。故此我命人帶他去一僻靜去處先將養幾日,待身子大好了,便帶來拜見伯母。”張雱這一番話說下來,解語對他刮目相看:大鬍子慮事很周到啊,一點不像個毛頭小伙子。

譚瑛也是極為滿意,含笑道謝,“有勞了。”張雱今日胡話說得很好,很到位,“伯母您客氣了。咱們兩家是近鄰,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些須小事何足掛齒。我孝敬伯父伯母原是應該的,安伯父一向我視為子侄輩,伯母也要不見外才好。”

起身長揖到底,“還求伯母教導我。”譚瑛微笑道:“無忌客氣了。”和安瓚一樣稱呼起“無忌”來。

張雱很是殷勤,“伯母方喬遷新居,下人侍女想必還是缺的。小侄家裡有兩名侍女,粗通筆墨,人也細心聽話,這樣雅緻侍女我哪裡配使?竟是孝敬伯母罷。 ”

譚瑛少不得推辭一番。 張雱再三堅持,最後譚瑛勉為其難的答應了,皆大歡喜。

張雱告辭後,解語也偷偷溜了出來,“大鬍子,你什麼時候變得這般會說話了。”張雱得意道:“沒人教,我自己會的!”

解語笑倒在路邊石凳上。 張雱坐在她身旁,猶豫道:“哎,兩個丫頭怎麼夠使?我看伯母今兒應得挺痛快,要不我多送幾個過來罷。”

解語連連搖手,“千萬別,我家給不起月錢。”張雱笑道:“沒錢用好辦!咱們再劫個別院珍寶庫什麼的,手頭便寬裕了!”見解語似笑非笑看著他,訕訕道:“我隨口說說,隨口說說。”

解語忽然想起一位歷史名人,就是那位“聞雞起舞”“擊楫中流”的祖逖將軍,剛剛南渡的時候很窮,忽然一夜之間“裘袍重疊,珍飾盈列”,為什麼呢? 因為“昨夜复南塘一出”,出去搶劫了。

古往今來一提“富人”這兩個字,天朝人民總會想起著名的石崇先生。 石崇確實豪富,怎麼富起來的呢? “為荊州刺史,劫奪殺人,以致巨富。”

這還真是“官就是匪,匪就是官”。 初看岳霆、張雱不像兩兄弟,如今越看越像兩兄弟,一個是匪,一個是官,官匪不分家!

解語思緒極為發散。 張雱不安道:“哎,我劫的都是富,濟的都是貧,我沒殺過好人啊。”以為解語是嫌棄他又想搶劫。

解語回過神來,笑咪咪說道:“這有什麼。像蔡新華那樣可惡的人便是該搶,搶一個珍寶庫我還嫌不夠呢。將來若咱們閒了,把蔡家搶光光。”

張雱摩拳擦掌,“對極!這廝實在不是個東西!解語,我去練功夫了,等我練成絕世武功,陪你一起去!”雄糾糾氣昂昂走了。

練功歸練功,晚上照舊翻牆過來敘話。 兩個丫頭采蘩、採蘋都機靈有眼色,見他過來,把茶水點心擺好便全都告退了。 張雱問解語,“這兩個好使不?”採綠精心挑的,應該是還成。

解語笑道:“極好。采蘩已把我的書房歸置出來了,像模像樣的;採蘋不只會讀書還精於女工,往後我這屋裡的活計,可就有人管了。”

張雱點頭道:“這樣還略好些。不然你一個人忙來忙去的,要忙累壞了。你身子嬌弱,可大意不得。”解語笑笑,沒說話。 自己甫一和大鬍子見面,便是逃亡加上搶劫,怎麼大鬍子總會覺得自己嬌弱呢? 嬌弱的姑娘家能單人獨騎逃亡,能謀劃著怎麼搶劫財物? 真不知大鬍子是怎麼想的。

張雱晚晚翻牆,一天不拉。 這晚他愁眉苦臉的,點心也不吃了,茶也不喝了,眼巴巴看著解語,“沈邁說,傅侯爺打了好幾場胜仗。”

什麼意思,沈邁手下的澤山人馬打不過傅深? 解語很是疑惑,怎麼可能呢,傅深臨行前一幅“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架勢啊。 分明是自知打不過,先洩了氣。

張雱極為下氣,“我爹爹說,傅侯爺以往打仗都是直來直去的,這回學精乖了。只打零星山匪,只打力氣小的,像澤山這樣的地盤他碰都不碰。”這樣一來,部下沒死傷,還有些戰功。

這樣多好啊,這樣有什麼不好? 解語不明白了。 張雱一臉委屈,“他要是立了大功回京,硬把你認回去怎麼辦?我劫過他,打昏過他,他能待見我呀。”

解語“扑哧”一聲笑了出來,“你把心放到肚子裡去吧,我不會認回傅家!”傅深這個人,拿他親娘沒辦法,拿譚瑛沒辦法,難道拿解語能有辦法了? 他誰也管不了!

張雱嘟囔道:“可是他也蠻疼你的。”他想想自己,跟岳培生了這麼多年的氣,最後怎樣呢? 還不是親親熱熱做父子。

“他若不疼我,我理他做甚?他若疼我,便要聽我的!”解語淡淡說道。 不管傅深是疼愛自己還是不疼愛自己,結果都是不會認回傅家。 自己的父親,永遠是安瓚,永遠是那個手把手教會自己寫字的人。

“嗯,一定不能認回去!”張雱又跟解語確認了一遍,放心了。 把一盤點心吃光,一壺茶喝光,才走。

過了些時日,安汝明身子將養得差不多了,張雱命人將他送至當陽道。 安汝明伏地痛哭,“侄兒沒用,既沒護住妹妹,又未孝敬叔父。”他被劫後身無一物,連衣食都無著,靠著好心人周濟些飲食,走路走到京城。

譚瑛也滴下淚來,“好孩子,快起來。看看,都瘦成什麼樣了。”解語吃驚的看著安汝明,幾個月不見,他成一根竹竿了! “兄長快歇著吧,不可過於傷痛,還以保養為主。”解語勸著安汝明歇下,命人燉了滋補湯藥給他,這身體,可要好好補補才行。

等到安汝明日漸恢復了元氣,安家總算有了一名成名男丁。 凡有出頭露面的事,都可以由他去做。 張雱也是享受到一些好處的:他可以名正言順在安家留飯,因為有人陪了。

靖寧侯府。

太夫人喜滋滋拉著岳霆的手,“好孩子,總算見著你了,這幾日你都忙什麼去了?你母親相看了幾家姑娘,說晉陽侯家的四姑娘是個尖兒。模樣,性情,都是一等一的。我今日赴宴席也見著了,真真是個好姑娘,便替你定下來吧?”想起四姑娘那嬌美的小模樣,太夫人心中歡喜。

岳霆沉默片刻。 太夫人略略失望,嗔道:“你還是看不上啊。”這是要挑到什麼時候。 岳霆緩緩道:“祖母,我喜歡上一位姑娘,可惜她父親如今出征在外。咱們等一陣子可好,待她父親凱旋歸來,我便上​​門提親。”

太夫人笑罵道:“哪能是你上門提親?傻孩子,只能是你父母出面提去。”岳霆微笑,“到時便煩夫人出個面罷。”他和大哥岳霽一樣,從顧夫人進門起便喚作“夫人​​”,而不稱呼“母親”。

太夫人一臉憐愛,“由你,都由你。霆兒,你老大不小了,趕緊的娶了媳婦,我還等著抱孫子呢。”岳霆笑著答應了,陪太夫人用了晚飯,又陪太夫人閒話半日,方行禮告退。

回到自己院中,採苓、采薇迎上來請安,“二爺回來了。”岳霆淡淡的吩咐她們退下,獨自一人在房中處理一回公務。

采薇暗自咬牙,二爺連著幾天沒回來,好容易回來了,又這般冷淡! 她氣哭了,拉著採苓掉眼淚,“咱們姐妹兩個,怎攤上這麼位爺!太也狠心!”當初的溫存上哪裡去了。

採苓嘆了口氣,也沒勸她。 你能管得著爺們儿幾天不回來? 你能管得著爺們儿回來了要跟你親親熱熱? 若想那樣,你該嫁人做正頭娘子才是。

岳霆處理完公務,已是亥時末刻。 采薇已賭氣去睡了,採苓陪笑進來伺候他洗漱了歇下。 “你是個穩妥的,”岳霆交待道:“待新奶奶進了門,也要這般小心服侍方好。”若像采蘋那樣過於熟悉自己的喜好,又有些自作主張,少不得要打發了她,省得將來給妻子添堵。

採苓自是連連答應,“是,是!”心中突突直跳,他要娶妻了? 新奶奶是哪家的姑娘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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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二爺這般的人才,怕是要仙女下凡才配得上。”採苓陪著笑湊趣兒,“我和采薇托二爺的福,能服侍仙女一樣的新奶奶,敢不盡心盡力麼。”

是個知情知趣的丫頭,岳霆嘴角泛上一絲笑意。 採苓忖度著他的心思,抿嘴一笑,“也不知哪家的姑娘,能配得上我家玉樹臨風的二爺。”她是壯著膽子才敢這麼明著問,面上笑盈盈,心裡卻是突突直跳。

“總之是位落落大方的女子,斷斷不會小家子氣拈酸吃醋的。”岳霆微笑看著她,緩緩說道:“你只管小心服侍著,儘自己的本分便好,旁的不必多想。”

採苓向來溫順聽話,忙滿口答應,“是,二爺。”心中卻有些淒然。 我的二爺,您說的倒輕巧,我們的性命前程全在您和新奶奶手裡纂著呢,怎麼會不多想?

一夜安眠。 次日卯時採苓殷勤服侍岳霆洗漱穿戴了出門,采薇悶悶的睡至辰時方起,聽採苓說“二爺已出門了”,采薇呆了半晌,心裡空落落的。

採苓溫溫柔柔勸她道:“妹妹快別這樣!昨夜聽二爺說,他已是授了京衛指揮使,往後便常駐京中,這不比什麼好?常能見面呢。”這回不好,指不定下回便好了,只要能時常見面就行。

采薇長長出了一口氣,拍拍胸口,心有餘悸說道:“若是還做外任,三年回來一個月半個月的,那才坑人呢。”三年都見不到面,那可想死了。 唉,別人家的公子哥兒做外任都帶貼身丫頭的,自家公子從來不帶,沒法子。

從前二爺身連的采蘋姐姐多神氣啊,二爺房裡的人和事全歸她管,她還真管得井井有條的。 連侯夫人和太夫人都知道她,都誇她呢,“霆哥兒房中幸虧有采蘋這丫頭在,凡事都妥妥噹噹的。”那又怎麼樣呢,二爺外放一樣不帶她。

豈止不帶她,這回還說打發就打發了,采薇忽然背上一涼。 做通房丫頭做到姨娘的有,被打發走的也有! 自己會是哪一種? 她忽然心裡沒底起來,采蘋可是從小服侍二爺的,情份非比尋常。 若是連采蘋都能打發,那自己……?

岳霆再回來的時候,采薇和採苓一樣小心小意的服侍,並不敢耍性子。 她本是天真活潑沒心計的女孩兒,勤謹了兩日,得了岳霆的好臉色,便又鬆懈下來,回復了本性。

“霆兒留在京中甚好,”外書房中,岳培滿意看著高大英挺的次子,“太夫人有了年紀,常記掛你。”原配嫡出的岳霽、岳霆,是太夫人的心頭肉。

岳霆微笑道:“是,兒子自當承歡膝下。”父子二人說了幾句家常後,岳霆提及,“無忌也該有個正經出身,父親您看府軍前衛如何?”

岳培欣慰的笑笑,“霆兒很知道友愛弟弟。”府軍前衛又被稱為“帶刀舍人”,是皇帝的貼身侍衛,也就是老百姓眼中的“帶刀侍衛”。

“無忌的前程,咱們再慢慢打算。”岳培笑道,“橫豎他還小呢,不急。倒是你,太夫人嘮叨你的親事很久了,昨個又催。”兒子們各有各的愁人地方,無忌是不長心眼兒愛胡鬧,岳霆是不肯成親。

“夫婦乃五倫之一,一偕伉儷,便要終身相依相守,還要慎重為是。”岳霆不急不徐答道,“若娶了不合心意的妻子,勉強周旋則傷性,去之擲之則傷倫。請父親允許我慢慢選擇。”

岳培沉默片刻,“若娶了不合心意的妻子”,那確實是很讓人難受的事。 自己年輕時候奉父母之命娶了齊家女兒,夫妻間一直客客氣氣冷冷淡淡的,等到有一天真遇到了心儀的女子,卻是“使君有婦”。 雖然最後如願抱得美人歸,但她始終心有不甘,時常鬱鬱。

“霆兒說的有理,”岳培神色有些疲憊,“如此,我兒緩緩擇配便可。只是也不可太過從容,太夫人有年紀了,等不得。”岳霆恭身答應,告退出來。

岳培獨自坐了片刻,起身到側間看了回蘭花。 這株白瓣紅唇的蝴蝶蘭是她最喜歡的,身姿妙曼,艷冠群芳。 岳培望著眼前盛開的蘭花,彷彿看到一群蝴蝶正在展翅飛翔,那種飄逸的閒情,真令人產生一種如詩如畫,似夢似幻的感覺。

岳培換了身素服,一個僕從不帶,馳馬到了郊外一處墓地。 數十棵松樹、柏樹中間一座孤墳,墓碑上寫著“亡母沈氏之位”,旁邊一行小字“子張雱敬立”。 岳培在墳前席地而坐,輕輕撫著墓碑上的“沈”字,神情溫柔。

阿媛,咱們儿已經長大了,又英俊又能幹,你高不高興? 阿媛,阿媛,岳培一聲聲喚著阿媛,眼淚不知不覺間流了滿臉。

當陽道。

張雱氣沖衝扔下手下的兵器,叫道:“不學了!不學了!”跟你學功夫還不成,居然還要將來有了兒子跟你姓沈? 憑什麼跟你姓啊。 “沈邁,你太多事了。”

沈邁也不生氣,笑咪咪說道:“你敢不答應,我跟你小媳婦兒說去。”這傻小子算是沒治了,一個大男人事事聽命於女子,沒出息,真沒出息。

“不許去說!”張雱撲到沈邁身上,掐著他的脖子威脅,“不許胡說!我還沒提親呢,唉,安伯父還沒出獄,我沒法提親啊。你不許去胡說!”

“阿,你這手法不對,”沈邁大大搖頭,“你看好了!”伸手做示範,告訴張雱要怎麼做才對。

張雱一邊跟著他學,一邊還在嗦嗦,“我說真的呢,你不許去胡說。”沈邁笑道:“傻小子,看好了!”手法一變,大開大合的攻將過來,張雱馬上閉嘴,聚精會神拆招。

一盞茶功夫後,沈邁大笑著收手,“傻小子行啊,學得挺快!”心中很是得意:老子沒看錯人,這小子看著傻,其實聰明得很,一教就會!

張雱大為不滿,一掌打了過去,“又叫我傻小子!”誰傻了,老這麼瞎叫,讓不知道的人聽了,還以為我真傻呢。 嗓門還這般大,鄰舍會聽到的!

沈邁讚道:“阿這招使得不壞!”師徒二人又拆了三百招,才堪堪收手。 沈邁心中暗道,不服老不行啊,看這小子還活蹦亂跳的,自己可是累得夠嗆想歇會兒了。

坐在太師椅上看看身邊張雱那張英俊的臉,越看越喜歡,“你這沒良心的臭小子,老子費盡心機教你,你將來生了兒子姓沈怎麼了?”就當報答師恩了。

張雱搖搖頭,“不成。我爹爹說了,將來我兒子要姓岳。”沈邁大怒,“他有五個兒子,將來不知有多少個孫子!老子可是孤身一人,只有你一個徒弟!”大哥死了,全家被抄殺,只逃出自己一個。

張雱猶豫了下,是啊,沈邁他孤身一人,真是挺可憐的。 要是自己不答應他,他該多傷心呢。 張雱拍拍沈邁的肩,安慰的語氣說道:“下回見面我問問他,他要是說行,那就行。”

沈邁瞪了張雱一眼,問他:“你娘姓什麼啊。”張撓撓頭,“不知道,她沒告訴過我。”沈邁無言看了他一會兒,“你就傻死吧!你娘親姓沈,知不知道?”

張雱奇道:“也姓沈?沈邁,你跟她一個姓啊。”沈邁連說話的勇氣都沒有了,跟這傻小子說話真費勁! 只聽他又興致勃勃的問道:“沈邁,你怎麼知道我娘姓沈?”不記得他倆見過面呀。

怎麼知道她姓沈? 沈邁笑笑,沒說話。 那年自己捉了張雱要帶回澤山,沈家功夫不能失傳,總要有個傳人,這麼多年只相中一個張雱。 帶走張雱後想想他家裡還有母親在,走失了獨養兒子可怎麼受得了? 好心回了趟當陽道,在院中大聲傳話給她,“令郎我帶走了!十年後還你一個武功高強的好兒子!”

岳培應聲而出,神色倉惶,大喝道:“沈邁!還我愛子!”凌厲狠辣的招式一一攻過來,倒也有些意思。 沈邁正凝神對付,耳邊一個溫柔入骨的聲音傳了過來,“夫君,沈大俠,請住手。”

岳培硬生生收住攻勢,沈邁也停了下來。 “沈大俠,我有一個不情之請。”眼前這名少婦一身月白衫裙,清麗出塵,神情雖略有惶急,卻依舊能夠侃侃而談,“兒是我愛子,請沈大俠帶我一同去,我要親手照顧他!”

見沈邁有猶豫之色,少婦加上一句,“我姓沈,梅溪人士。”梅溪? 沈邁激動起來,自己正是梅溪人! 眼前這難道是……少婦緩緩走了過來,帶來一陣幽香,沈邁心頭迷惑。 正在此時,沈邁眼前一黑,被岳培突襲擒獲。

少婦面孔變得冰冷,“哪裡來的賊人,也配劫掠我兒子!快說,孩子在哪裡!”沈邁大叫,“你騙我!”少婦微笑道:“誰騙你了?我確實姓沈,確實是梅溪人士。”

沈邁念及往事,苦笑著搖頭。 張雱一拍大腿,有了主意,“沈邁,不如我跟他說,將來我有了兒子,要跟我娘親姓!那不就能沈了?”——
第36章

“傻小子,光姓沈可不行,”沈邁大大的搖頭,這不開竅的阿,“還要叫我祖父,要給​​我養老送終。”要個姓沈的孩子為了什麼啊,不就是為了活著有人孝敬養老,死了有人年年上墳供茶供飯,光姓沈有什麼用。

“當然要給你養老送終了,這還用說。”張雱很講義氣的拍胸脯許諾,“你往後一直跟著我住好了,我養活你。”說完後覺得還不夠,又加上一句,“讓你過好日子,舒心日子。”

沈邁哈哈大笑,“阿雱,我就知道你是個有良心的!”拍拍張雱的肩膀,“起來,繼續練!”早早把沈家功夫傳授給他,自己也可以放心做大事了。

張雱一邊靈活的拆著招,一邊大聲問道:“哎,沈邁,你說我這麼著練多久,才能打得過岳霆?”沈邁招式一變,急風暴雨般的攻勢下來,笑道:“從從容容接下老子這些招,便能打得過岳霆了!”張只覺胸前一緊,像喘不過來氣一般,心中怒火升騰:沈邁下手這般狠辣! 這些招式都沒見過!

最後張雱渾身是汗,癱倒在地上。 沈邁卻好整以暇,大有輕裘緩帶的氣象,施施然坐到太師椅上,笑問,“沈家功夫如何?厲害吧!”張雱喘著粗氣沒說話。 沈邁又慢悠悠問道:“傻小子,你怎麼老想著能打過得岳霆啊。”

張雱調勻了氣息,坐在地上,頭靠著沈邁的腿,不以為意的說道,“也沒什麼,從小打不過他,不服氣。”一開始是因為比他小兩歲,沒他力氣大;後來嘛,自己耽擱下來了,他卻一直用功。

沈邁大樂,“放心吧,假以時日,岳霆一定不是你對手。”岳霆練的是岳家功夫,你練的是我沈家功夫,還是沈家功夫厲害! “阿雱你把我沈家功夫學完整,那定是能勝過岳霆了。”

張雱勉為其難的點點頭,“成,我把沈家功夫學完。”這個沈邁,十幾年來心心念念要讓自己學會沈家功夫,真是不服他不行。

沈邁眉開眼笑道:“你把我沈家功夫學完整後,不只武功能勝過岳霆,翻牆也會翻得瀟灑飄逸呢。阿雱你想想,若是你像片樹葉一樣飄到你小媳婦兒面前,你小媳婦兒能不對你刮目相看麼。”

張雱怦然心動。 從前自己輕功不好,有時簡直是牆上摔下來的,倒把解語嚇一跳,“大鬍子你沒事吧?小心點啊。”若自己真如沈邁所言,像片樹葉一樣飄到解語面前,那該多麼的風流倜儻,多麼的風度翩翩!

“沈邁,我要練功了。”張雱跳上梅花樁,打了一路沈家長拳,一連串的動作如行雲流水般一氣呵成,很是優美流暢。 沈邁在旁笑嘻嘻看著,心里美滋滋的:這傻小子姿質又好,心地又善良,把沈家功夫傳了給他,放心得很。 將來他兒子還會姓沈,自己活著有人養,死了有人葬,知足了。

張雱練完功,晚上又是雷打不動的翻牆過來跟解語敘話。 解語正帶著采蘩、採蘋在院子中散步,張雱自天而降落在她面前,解語半天沒說話。

“哎,像不像片樹葉?”張雱不確定的問道。 自己真能像一片落葉般輕飄飄的? 解語看著他,慢吞吞說道,“不像樹葉,像樹枝。”而且是大樹枝。

採蘋丫頭機靈,見張雱有失望之色,忙笑道:“少爺原來落下來的時候像塊石頭般沉重,如今已經像樹枝了!快不是再過三兩天,便像樹葉了?”采蘩也在旁點頭,“是啊是啊。”

張雱聞言又高興起來,“那是!我再好生練個三日兩日的,便好了。”采蘩、採蘋抿嘴笑笑,回屋收拾好解語的書桌,又給自家實心眼兒的少爺備好茶水點心,知趣的告退了。

張雱也不用人讓,自顧自坐下來喝茶水吃點心,“哎,沒有你做的好吃。”採蘋不只女工好,廚藝也過得去,今晚這盤點心便是她做的。

紅色瑪瑙盤子中一隻只雪白的小酥點,看起來賞心悅目。 解語信手拿起一隻放到嘴裡,唔,酥酥糯糯的,很香甜。

張雱遞了杯茶水過來,“別單吃點心。”兩人面對面喝著茶,說著閒話,“哎,我今兒又學新招式了,沈邁說我聰明、學得快!”聽張雱這麼說,解語很是高興,笑咪咪誇獎道:“大鬍子真厲害!”

張雱被誇得臉紅了,害羞的看了解語兩眼。 她一個人睡覺害怕,其實,我一個人睡覺也很不舒服的。 可是,安伯父的案子總是沒個結果,唉。

“哎,你莫怕,很快便會好了。”張雱沒頭沒腦的說道。 解語愣了愣,莫怕? 很快會好? 是什麼,安瓚的案子麼? 正疑惑的要開口,卻見張雱霍的站起,“我先不陪你說話了,你一個人莫怕。我功夫很快練好!”等我練好功夫,若實在不能救出安伯父,我把他劫出來! 好,便是這麼定了! 張雱覺得自己這主意實在不壞,信心百倍的回去繼續用功了。

他是怎麼了? 解語有些愕然的看著張雱轉身離去,追到屋門口,只見他輕輕一躍,躍過院牆,走了。 這人,解語笑著搖搖頭,回到書桌旁用自己的功。

靖寧侯府。

兩名親兵跟岳霆禀報著當陽道的各項事務,先從張雱開始說起,“少爺從早到晚練功,刻苦得很。”岳霆微微一笑,無忌也知道用功了? 這可真難得。 從小他就愛偷懶,愛胡鬧,從沒下過苦功夫。 小時候自己拉著他要一起練功夫,回回都被他甩開了。

“沈老先生除了教授少爺功夫,並不做旁的事,安安份份的。”聽得親兵這麼說,岳霆暗自搖頭。 這麼一個大土匪頭子,他在京城會能安生得了? 鬼才信。

“安家門戶嚴謹。安家夫人、**並不外出,連二門也很少出去,凡有出頭露面的事,全是安**族兄出面。安**每日除了孝順母親、照看弟弟,便是管管家務,看看書,寫寫字,間或命人送封信出去。”親兵負責巡邏,連安家的事情也略知一二。

岳霆靜靜聽著。 “安家小少爺還小,安家夫人並不拘著他讀書,只偶爾教他識幾個字。平日只和幾個小玩伴在家中、後花園中玩耍。有時少爺練功累了,會翻牆過來跟幾個小孩玩一會兒。”岳霆嘴角翹了翹,無忌二十出頭了還是孩子脾氣,跟四五歲小孩子一起玩。

“少爺晚晚翻牆過去安家,陪安家**說上半日話,方才回來。”聽到最後,岳霆沉下臉來。 無忌,無忌! 你總是這般胡鬧!

“你們兩個,一要保護好少爺,二要保護好安家,可記下了?”岳霆沉聲吩咐道。 兩名親兵連連答應,告退出來,依舊回當陽道去了。

岳霆長袖一揮,將案几上的硯、墨、瓶、花囊等物盡數揮落至地面。 無忌,她是傅侯爺的親生女兒,血脈親情無論如何也斷不掉,總要認回傅家的! 無忌,以你的身份地位,怎麼配得上六安侯府嫡長女? 傅侯爺怎會把他好不容易才尋回來的寶貝女兒,嫁給一個沒有家世沒有前程的楞小子。

岳霆獨自生了會兒悶氣,忽然疲憊的笑了笑。 無忌從小便是這樣,楞頭楞腦的。 從他八歲時第一次回靖寧侯府起,便是一幅憨憨傻傻的模樣,“你壞,不要你做爹爹了!”哪有做兒子的這般跟父親說話的,沒有尊卑上下。

後來,無忌到底也沒有住回靖寧侯府,而是和他美貌出眾的生母居住在當陽道。 府里人都說,“那女子身份低微,來路不正,過於狐媚,不許進府。”還私下里傳言,是太夫人執意不接納她。

靖寧侯府一向是和和樂樂的,太夫人給自己長子岳培娶了娘家堂侄女為妻,姑侄二人好得跟母女似的,自然就不喜歡張的生母,“老大在遼東九年,身邊只有她一個,想必是狐媚子似的,靖寧侯府可容不下這種女人!”性子一向柔順的太夫人執拗起來,不許自己侄女的情敵進府。

太夫人既然如此,岳培做為兒子只能聽從,於是張雱的生母便無緣進入靖寧侯府。 傳言一直是這樣,岳霆卻知道,不是這樣子的,十歲的時候他就知道。

那年,他十歲,無忌八歲。 岳培常帶著他們兄弟二人一起出門遊玩,也一起去過當陽道。 沈媛一句話不說的靜靜站在那裡,從見到她的第一眼開始,岳霆就知道,那些傳言是錯的,一定是錯的。

沈媛很美,美得令人心悸。 她的美麗是很清新出塵的那種,令人見之忘俗,當年岳霆年方十歲,也跟著驚艷了一回:世上竟有這般好看的人。

她對著岳培微微一笑,“回來了?”很熟稔很自然的親密口吻,一點沒有獻媚之意。 她身份低微? 來路不正? 過於狐媚? 哪會。 她分明是受過良好教養,一舉手一投足間都是優雅,談吐更是不凡,令十歲的岳霆如沐春風。

有如此儀態的女子,怎會想進入靖寧侯府做一名卑微的妾侍。 在當陽道,她有豪華府邸,有如雲僕從,內務全是她做主,她身邊的侍女恭敬稱呼她為“夫人”。

岳培看她的目光十分溫柔。 岳霆目睹岳培、沈媛含笑囑咐:“兒,慢著點兒”“兒,不許鬧脾氣”“兒,再吃一口好不好,就一口”,當時小小的岳霆心中在哀嘆:大哥是被這麼慣壞的,弟弟也是這麼被慣壞的! 都被慣壞了!

無忌,你真是被慣壞了。 岳霆收回散亂的思緒,微微皺眉:二十出頭了還遊手好閒的,如何得了。 真該拘回侯府來,由父兄好好教導。

當晚岳霆又跟岳培提及:無忌還是住回來為好,他一個人若胡鬧起來,誰來管教? 岳培顯是心情很好,微笑道:“無忌還小呢,且由著他再散一兩年再說,不急。”這小子晚晚翻牆至鄰舍呢,你讓他回府來住,他如何肯。

還小呢,二十出頭了還小? 岳霆看著自己笑容可掬的老爹,無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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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無忌如今好多了,每日勤練功夫,並不出去胡鬧,咱們且看一陣子再說。”岳培樂呵呵看著眼前少年老成的兒子,“霆兒自小便友愛弟弟,為父甚是欣慰。”

雖然太夫人姑侄二人素不喜無忌,她們的寵兒岳霆卻一直對無忌友善。 小時候就總是拉著無忌的手一起進進出出,無忌常常不耐煩甩開他,岳霆就會板起小臉訓斥弟弟,“不許這樣,我是你哥哥!”無忌回報他的往往是一個大白眼。

兩兄弟都生得俊秀。 岳霆是俊秀中透著聰明沉穩,一舉一動都中規中矩的,不說過頭話,不做過頭事;無忌卻是俊秀中透著稚氣任性,時常跺腳大叫“我不!我不!”沒法子,被慣壞了。

到長大了,更是不一樣。 岳霆很是上進,年紀輕輕已是正三品武官;無忌卻只是在上直衛掛個名,從未正經當過差,一無資歷,二無實力。

岳霆好幾回提過“為無忌謀個出身”,岳培都一笑置之。 急什麼,讓他先自在幾年,橫豎只要有自己這老爹在,無忌的前程盡有。 雖然明知無忌已經二十出頭,是個大小伙子了,可是每每看見一臉稚氣的愛子,岳培就覺得“無忌還小,還小”。

聽父親誇獎自己“友愛弟弟”,岳霆微笑著謙虛了幾句。 父子二人又說了些家常,“阿和阿雹越來越頑皮了,把武術老師愁的夠嗆。”“實在不行,再換個老師罷。”岳、岳雹,是顧夫人所出二子,一個八歲,一個六歲,正是淘氣的年紀。

岳霆陪自家老爹說了會子話、下了盤棋才走。 “霆兒真是個好孩子、省心孩子”,岳培望著岳霆的背影,很是滿意,“只可惜太正經八百了一點,不像無忌那般有趣。”想到“有趣”的無忌,岳培笑咪咪,笑咪咪。

“有趣”的無忌次日下午晌闖到了五軍都督府。 轟走了一個正請示軍務的都督府經歷,涼著外面等候的十幾名軍官,張雱拉過張椅子坐在岳培身邊,問他一個重要的問題,“爹爹,我將來若生了兒子,姓沈好不好?”

“你還沒娶媳婦兒好不好”,小廝過來換茶,心裡嘀咕著:“想得也太長遠了吧。”我要是你,先把媳婦兒娶進門再說。

岳培大為感動,“好,好,我無忌最孝順了!你娘親若泉下有知,定是高興壞了。”張雱見自家老爹眼淚都快掉下來了,訕訕的轉過了頭,很有些過意不去。

他有兩回跟岳培提出過姓氏問題。 一回是自己要改姓張,純是跟父親生氣後發狠,不姓你的姓了! “張王李趙遍地劉”嘛,我要姓張! 誰知岳培聽了大是感概,“我無忌最孝順,不忘先祖!”不只沒發脾氣,還把小張雱抱在懷裡好好疼了一番。

這回是提到將來有了兒子要姓沈,又是同樣情形。 岳培眼中閃爍著淚花,哽咽道:“你娘親家裡已是沒人了,你能想到繼承沈家香火,真是難得,難得!”這孩子多孝順,想得多周到啊。

岳培激動之下,公事完畢後命人備了香燭、果品,命張雱換了素服,拽著張出了城,“兒子,給你娘親上墳去。”張雱木偶一般被岳培牽著上了馬,到了郊外。

張雱聽話的在墳前叩了頭,起來看著墓碑發楞,“亡母沈氏之位”,“子張雱敬立”,我什麼時候立的墓碑? 怎麼一點也不記得? 沈邁說的沒錯,我娘親真的姓沈呢。

岳培坐在墳前,絮絮跟天上的人說著話,“阿媛,你才去的​​時候,兒哭著要娘親,哭啞了嗓子……”想起無忌幼年喪母的可憐樣子,岳培頓了頓,強忍住眼淚,“我便騙他說,你出了遠門,他若是聽話,你才會回來。”

張雱跪在岳培身側,聞言白了他一眼,心裡嘀咕道“騙人”。 只聽岳培又殷殷說道:“阿媛,你看到咱們儿沒有?他如今又英俊又能幹,人人都誇獎於他,人人都喜歡他。”張雱心裡又嘀咕道“騙鬼” 。

岳培在沈媛墳前把張雱誇成了一朵花,務必要讓天上的沈媛放心:你看兒子如今長大了,不胡鬧了,不流浪了,乖乖在父親身邊盡孝,還能想到繼承沈家香火。 阿媛,往後我可不是一個人來了,要帶著兒子一起來看你。

岳培嘮叨夠了,命張雱叩頭拜別,父子二人起身回城。 張雱瓮聲瓮氣問道:“爹爹,是不是以前我不好,你才不帶我拜祭娘親。”岳培柔聲安慰他,“怎麼會,爹爹是怕你哭鬧不依。無忌,你那時常會哭得背過氣去,可把爹爹嚇壞了。”

這實心眼兒的傻孩子,一下子沒了親娘,哭成那個樣子,哪敢帶他上墳去。 一開始是怕孩子到了墳地受不了,後來是他常年流浪,幾年幾年的都不在京城。 連他人都逮不著,更別提帶他拜祭亡母了。

張雱楞了楞,心虛的問道:“爹爹,我沒少讓您操心吧?”從小到大都能折騰,可把老爹忙活壞了。 看看老爹在墳前又騙人又騙鬼的,多不容易呀。

岳培微笑道:“沒有,我無忌是個好孩子。”張雱低喟一聲,“爹爹,我往後不會一時衝動胡鬧,不給您惹麻煩,不氣您了。”

岳培含笑說道,“惹麻煩也不怕,爹護得住你。”這小子從小到大惹事,一旦變懂事了還真是讓人不習慣。 “不氣您了”? 好啊,知道心疼老爹了。

張雱神色很認真,“解語說,父母漸漸老了,還是少氣為好。”岳培心中一樂,“解語還說了什麼啊。”張雱想了想,“解語還說,人長大了要憑自己本事打天下,不能只靠父母。”

張雱騎在馬上,躍躍欲試,“爹爹,我要練好功夫,還要學好兵法,往後做大將軍大元帥,建功立業!讓您享我的福!還有沈邁,還有安伯父安伯母。”

岳培大笑,“好啊,爹爹便等著享無忌的福。”一樣是養閨女,你看人家安家這閨女養的,八字沒一撇的毛頭女婿就等著孝順岳父岳母了。 再看看自己,嫡長女岳霖嫁人後真成了“別人家的人”,除了逢年過節回娘家,平時都是見不著人的。 女婿,那就更甭提了。

張雱回到當陽道後練功更加刻苦。 沈邁急於把沈家功夫全部教給張,督促​​得也很嚴厲,張雱進步很快。 岳培每見張雱一回都要考較他功夫,每每心中稱奇:沈家功夫,果然名不虛傳。

這日張雱做完功課,撲到沈邁身上,興高采烈問道:“沈邁,我功夫學全了吧。”沈邁笑著捶他一下,“傻小子,快了!”這孩子一來是資質好,二來小時候打下的底子紮實,三來刻苦用功心無旁騖,這陣子進展迅速。

張雱躍至演武場,練了一套沈家功夫里姿勢最優美的落英劍法,“沈邁,我練得好看不好看?”聽沈邁點頭說好,張興沖沖道:“我去練給解語看!”翻牆去了鄰舍。

這小子! 沈邁看著他的背影搖頭嘆氣,就這點子出息! 岳培獨自一人走了過來,面色凝重。 沈邁淡淡的不理會,自顧自坐著喝茶。

“澤山諸人,前日已是攻陷了西京。”岳培沉聲說道。 本以為沈邁只是小打小鬧,劫劫來往客商占山為王而已,就算起了兵也不過是虛張聲勢,誰知他竟真的攻州掠府。 究竟想做什麼?

沈邁霍的起身,“我大仇未報!害死我大哥,害死我全家的惡人,難不成便由著他逍遙到死?”仇人既然權傾天下,那便反了這天下!

岳培緩緩坐下。 慢慢問道:“你急著教授兒武功,便是為此麼?”原來沈邁是要起事,並不知結果如何,故此要急急的尋到張雱,務必要把沈家功夫傳授了,給沈家留下後人。

沈邁昂然道:“正是!沈家功夫我傳了給阿雱,阿雱也答應生子兒子跟我姓沈,我沈邁死而無憾!將來我若成事,自然千好萬好;我若敗了,沈家功夫也不會失傳!”

見岳培端端正正坐在那裡沉默不語,沈邁斜睇著他問道:“你雖然不像那些狗官一樣可惡,還算是個講信用講義氣的人,可你還是看不起我們這些殺人放火打家劫舍的盜匪罷。”認定我們成不了大事。

岳培緩緩說道:“殺人放火打家劫舍算什麼,這些事情,我也做過。”沈邁楞了許久,哈哈大笑起來,“原來岳都督也做過不法之事!”官都做得這麼大了,還乾這些事。

岳培冷冷說道:“為了替沈媛報仇,我有什麼不敢做的。”沈邁聽到“沈媛”這個名字,想起當年那清麗出塵的少婦,心頭悵惘,“是阿雱的母親麼?她說她姓沈,是梅溪人。”

岳培點頭,“正是。”原來,沈媛出自武林世家梅溪沈氏。 梅溪沈氏根深葉茂,旁支甚眾,沈媛的父親便是梅溪沈氏旁支。 平生也學得一身功夫,官至指揮僉事,正四品武官。 沈父沈母只生沈媛一位獨女,愛得如同性命一般,十分嬌養,還一直想著獨女不便嫁出去,要招了上門女婿來養老送終。

禍事出在沈媛實在美貌出眾。 沈父的上司指揮使大人偶然見過沈媛,驚鴻一瞥魂夢相縈,竟直接上沈家求親。 那指揮使大人已有三十多歲,自是已經娶過妻生過子的,卻信誓旦旦對沈父沈母聲稱:待沈媛過了門,必視為正妻。

沈父沈母如何肯應。 獨生愛女嫁一個已經有妻有子的男人,瘋了不成。 那指揮使大人思慕成狂,使出下作手段,命沈父帶兵士“剿匪”,匪徒兵強馬壯,沈父帶一隊老弱殘兵抵擋不住,敗退下來。 沈父被指揮使大人“依軍法”處斬,沈母、沈媛沒為官奴,進入指揮使大人府邸。

沈邁拍案而起,“有這種不法之徒!這喪盡天良的指揮使何在?”為了要霸占人家獨生愛女,設計將姑娘父母害了,心腸何等歹毒!

岳培淡淡道:“被我殺了。”這種人渣,還留著做什麼,殺無赦。 沈邁恨恨道:“該殺,該殺!”不只該殺,還該千刀萬剮。

“你說沈父是梅溪沈氏旁支?他名字叫什​​麼?”沈邁​​忽然想起一個重要問題。

“沈渡?”聽到岳培的回答後沈邁尋思片刻,舒心的笑了起來,“我父親一輩確是這個排行。如此說來,沈媛是我族妹了,阿雱是我外甥!好,極好!”——
第38章


岳培微笑道:“沈家父母原是要命阿媛招贅的,雱兒自己偏偏喜歡姓張,真是沒法子。好在他將來生了兒子可以姓沈,一樣能繼承沈家香火。”

沈邁心中大定。 他原本是孤家寡人一個,如今岳培父子二人都答應將來孩子姓沈,可以放心了。 沈邁哈哈大笑,“將來我死了,有人到我墳頭燒個紙錢、供碗茶飯,死也值了。”不是孤魂野鬼了。

岳培微微皺眉,“怎麼總提死啊死的。”真不吉利。 他和沈家兄弟一向有些淵源,倒是真心安懷沈邁的安危。

沈邁舒舒服服坐在太師椅上,笑道:“像我這樣的人,哪裡還怕這個。”造反的山匪,天天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還怕提“死”?

張雱身姿優美的翻牆過來。 見岳培也在,故意賣弄,在空中如大鳥般盤旋數週,方緩緩落下。 “像不像片樹葉?”他蠻有興致的問道。

沈邁打個哈哈,轉過頭去不理他。 沒見過這樣的孩子,見天兒顯擺那點兒不上檯面的輕功,動不動就問“像不像片樹葉?”“是不是輕靈優美?”“我厲不厲害?”你離最上乘的功夫還遠著呢,知道不​​。

岳培認真的誇獎,“像,像極了。”張雱拉過把椅子坐在岳培身邊,高高興興說道:“還是爹爹您有眼光!”能看出來我輕功實在是好。

岳培微笑道:“那是自然。”見愛子神清氣爽眉飛色舞的,心中歡喜。 這孩子不只功夫長進不少,脾氣涵養也好了很多,不像從前那樣別彆扭扭了。

“無忌累不累?回房去歇息罷。”岳培少見的攆張雱走。 張雱本想衝口說出“不累!我陪您坐會兒。”轉念想想,還是順著他吧,也許他和沈邁有話要說呢。 當即起身規規矩矩跟岳培、沈邁行了禮,告退了。

我兒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懂禮貌了? 敢情沈邁不只教功夫,還教禮節規矩? 岳培望著張雱的背影,一時有點兒緩不過神來。

沈邁氣哼哼道:“這有什麼。那傻小子到了鄰舍,才是有禮貌呢。”他在當陽道只是教張雱功夫,深居簡出的並不認識什麼人,卻也聽見管事的跟鄰舍唯一的成年男丁安汝明互相客氣。 一個說“我家少爺年輕,請貴府多擔待。”一個說“張兄彬彬有禮,少年持重,有鄰如此,安家之幸。”接下來又是成串成串的客氣話。 雖是沒意思的​​客氣話,卻也能從中聽出來:張雱到了鄰舍便是一幅“謙謙君子”相,很唬人。

岳培微微一笑,娶媳婦兒哪是容易的事,自然是要費盡百寶結交未來舅兄。 自己當年初到遼東任都指揮使,自冰天雪地中救出奄奄一息的沈媛,不也是千方百計討她歡心麼。 為了她星夜單人獨騎馳至那指揮使家中,救出沈母,殺了指揮使,最後還放了一把火。

不只如此。 還帶兵剿了跟沈父交戰的土匪,俘獲土匪頭子,逼出“和指揮使勾結”的口供。 為沈父洗清了冤屈,那指揮使則是死後依舊獲罪,家眷流放西北三千里。

沈母心慈,倒可憐起那家的孤兒寡母,流淚道:“男人造的孽,卻報應在妻兒身上。”沈媛冷冷伸出手臂,“您看我這些傷痕,全是那黑心腸的婆娘所為。”可憐麼,那狠心的婆娘才不可憐。 自家男人做下傷天害理之事,她不敢怪男人,只怪沈媛“狐媚子”,一鞭鞭打下來,想要沈媛的命。

夫妻二人一個要沈媛的美色,一個要沈媛死,吵個不停,後來還動了手。 二人均是世襲軍官之家出身,勢均力敵,打個沒完。 趁他們夫妻在隔壁爭吵打鬧之時,沈媛強忍巨痛,拿出身上僅剩的一支金釵,插入看守丫頭的咽喉。

那奉命看守的丫頭其實很壯實,她正坐在床邊,聚精會神側耳聽隔壁的熱鬧。 再也料不到昏倒在床上的嬌弱少女,竟會慢慢爬將過來,一釵刺中她要害。

沈媛跌跌撞撞衝出指揮使的府邸。 因主人主母動了手,下人均屏聲斂氣縮在房中不敢出頭,沈媛竟暢通無阻的跑至角門。

岳培正好馳馬路過,猛的勒住韁繩。 眼前那幕情景他終身難忘:漫天冰雪中,渾身斑斑點點血蹟的沈媛自一處角門中衝了出來,一雙美麗的大眼睛中滿是悲憤和絕望,定定望了自己許久,沈媛昏倒在地。

岳培思及往事,心潮澎湃,這世上不公平沒王法之事何其之多! 他本是要勸沈邁適可而止的,這會子卻不想再開口了:自己要報仇,難道沈邁不要報仇。

只是,“為了你一個人報仇,多少生靈塗炭!”心中究竟還是不贊成的。 沈邁哈哈大笑,“你當我是為了一己之私麼?不錯,我是為了報仇!可我手下八千名兄弟,難道他們會為了我要報仇,便拋家舍業不成?”其實都是被逼的活不下去了,才會落草為寇。

本來苛捐雜稅就多,朝廷還一再加田賦。 朝廷攤下來的賦稅鄉紳官宦都是不用繳的,只苦了小老百姓。 老百姓若實在繳不起,怎麼辦呢? 逃亡,流浪,無家可歸,處境淒慘。

更何況今年陝北大旱,地上連草木都枯黃了,老百姓實在沒吃的。 一開始是跑到山中採食蓬草,蓬草吃完了就啃樹皮,樹皮再吃完了就吃觀音土。 觀音土哪裡能活人的,反正都是個死,“飢寒刑戮死則同,攘奪猶能緩朝夕”,不如造反吧,還能多活幾天。

“朝廷不給老百姓活路!”沈邁斜睇岳培,一臉輕蔑。 看看你們這些為官作宰的,你們這些公侯之家,是如何錦衣玉食如何奢侈擺闊的? 卻不知老百姓回到家是“入門聞號啕,幼子飢已卒”! 小孩子被活活餓死!

“您別這麼看著我,”岳培苦笑,“本朝自太祖皇帝起,公侯伯之家入則可掌五府總六軍,出則可領將軍印為大帥督撫,但不得預九卿事。”文官武將職責分明,武將只能平時練兵,戰時打仗,旁的不許管。

沈邁哼了一聲,“朝中這些當權的閣老首輔,內侍太監,哪個會把老百姓的死活放在心上了?既如此,便打上一仗,死也要死得轟轟烈烈!”豪情上來,沈邁大笑道:“阿雱學得差不多了,待他學完,我回了陝西,哈哈。”那可就不只攻陷西京這麼簡單了。

岳培在旁悠閒的喝茶,沒說話。 實則他心中愁的很:真按這個態勢,怕是遲早有自己和沈邁在戰場上相見的一天,到時可如何是好?

還有傅侯爺。 他奉命征戰陝西,雖然打了幾個小胜仗,但這回西京失陷,責任重大。 怕是免不了一番責罰吧,不知兵部會如何處置? 內閣會如何處置? 唉,他總終是解語的生父。

六安侯府。

傅解意眉頭緊皺,對笑容滿面的魯夫人說道:“如今戰事有了波折,父親怕是處境不好。娘且耐一耐。”說不准便是大難當頭,這時節一定要全家人同心合力渡過難關,不是賭氣的時候。

傅家開國元勳,即便是傅深在前線打了敗仗,也不至於抄家滅族大禍臨頭。 卻也不可大意了,總不能父兄在前線浴血奮戰,自家母親在京城和祖母置著氣,家事一踢糊塗。

魯夫人不以為意,“怕什麼。咱們是什麼人家,有開國功臣的鐵券丹書呢。”傅家這樣的人家,除非是造反,沒有奪爵毀券的道理。 傅深若真打了敗仗,也只是要灰溜溜夾著尾巴做人而己,不是什麼大事。

平時在那老太婆面前卑躬屈膝的,不也是灰頭土臉的不得意? 有什麼不同。 魯夫人並不願為了這個,去跟自己的婆母大人屈服,去跟自己痛恨的老女人低聲下氣。

傅解意閉目歇息了片刻,勉強按下心頭的怒火。 已經忍氣吞聲十幾年了,哪差這一時半會兒的? 怎麼偏偏在這緊要關頭犯倔呢? 太夫人自從獨子出征之後便稱病謝客,這可不是好事! 外邊對六安侯府的猜測已是日甚一日,自己已經很久都沒有接到任何一個詩會、花會、宴會的請柬了!

說的好聽一點,素日知交好友們是因為“貴府太夫人身子欠安,解意自然是要在床關侍疾的”;說的不好聽一點,那些夫人**們是唯恐沾上一點是非,“六安侯府母子失和,家宅不寧,誰還敢請她家的姑娘上門。”這些夫人**們常年在公侯人家的圈子裡打滾,一個一個都精明著呢,“片葉不沾身”,凡有麻煩的時候都會離得遠遠的。

岳家的婚事不再提,並不足慮;只要傅家興旺發達,自然會有好親事再上門。 可若是傅深敗了,傅家跟著敗了呢? 那可真是一落千丈,再也難以翻身了。

傅解意深深吸了一口氣,起身挽住魯夫人的胳膊,語氣堅定不容反駁的說道:“娘,您跟我一道去見太夫人!”一定要勸說太夫人開門宴客,對著所有老親舊戚、世交好友擺出一幅慈母相,讓那些不利於傅家的傳言不攻自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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