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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尋者】大唐行鏢(全書完)

第六十一章 瓜洲夜渡

作者:goldenseeker

  紅思雪和十數名白衣漢子趕到的時候,彭無望正將張放端端正正地平放在地上,用手輕輕摀住他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用手掌上的溫熱令他僵硬的眼簾緩緩垂下。

  一個白衣漢子好奇地問道:「彭兄,這位兄弟是什麼來路。」

  彭無望茫然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叫張放,剛才被青鳳堂追殺。」

  「啊,」紅思雪看到彭無望肩頭長流的鮮血驚道,「你受傷了?」

  彭無望不經意地看了看自己的肩膀,心中仍然對張放的離世不能釋懷,只慘笑了一聲:「雖然豁出受傷來搏殺,也沒有救到這位兄弟。」他看了看紅思雪滿臉關切的神情,忙道:「不礙事的,皮肉之傷而已。」紅思雪的臉色微顯紅色,她一把將彭無望拉到身邊,席地而坐,將金創藥取了出來,用力撒到彭無望的傷口上。因為用力過猛,彭無望萃不及防,疼得叫了一聲。

  「哎呀,思雪,輕一點。」彭無望顫聲道。

  「知道痛了麼?」紅思雪脹紅著臉,低著頭小聲說,「為了個不相識的人這麼出力,你一輩子能有幾條命搏?」

  「思雪,你怎麼了?行俠仗義,我輩當仁不讓。你怎麼為這種事生氣?這不像你呀?」彭無望莫名其妙地說。

  「你……,」紅思雪的臉色更紅了,幸好夜色很深,看不真切,「難道行俠仗義,可以過一輩子麼?」

  「哈哈!」彭無望笑了起來,「我們行走江湖,過的是刀頭舔血的日子,今日不知明日事,過一天,便是一天的痛快。什麼時候想過一輩子這麼長遠?」

  紅思雪說不出話來,只是猛地撕下內襟的白紗,狠狠地將彭無望的傷口包紮了起來。彭無望咬牙忍住痛,偷眼看了看她,忽然道:「思雪,你可別生氣。今天晚上看你,特別像個女人。」

  紅思雪心中一甜,對彭無望奮不顧身的懊惱,轉眼化為無形,手下也放輕柔了起來。白衣漢子們互相望了一眼,不禁開始為自己主子的幸福搖頭悲歎。

  「啟稟堂主,羅長老求見。」一個青鳳堂在君山島秘密訓練的死士來到青鳳堂主的書桌前,伏地稟報。青鳳堂主一雙藏在青巾之後的雙眼露出一絲感懷的光芒。

  「讓他進來,你們統統下去。」本來聚集在書案周圍的青鳳堂精英統統退出了房間。

  身材高大魁梧的羅一嘯,昂首闊步地來到青鳳堂主面前,沉聲道:「堂主。」

  「羅兄弟,不必客氣。」青鳳堂主的口氣中露出少有的和藹。

  羅一嘯顯然有些受寵若驚,呆呆地站在桌前,不知道接下來說些什麼。良久,他才朗聲道:「堂主可要找人使用。」

  青鳳堂主半晌無言,凝視了他良久,忽然道:「羅兄弟,還記得你是怎麼入的青鳳堂的?」

  羅一嘯虎目中露出沉痛悲哀的神色,沉吟良久,才苦澀地開口道:「因為我的兩個兒子被隋軍屠狗般殘殺,而我的妻子被他們逼姦不遂,活活打死。我家中百餘口盡數橫死。我只感到天地不仁,世間萬物無不可殺。投入青鳳堂,乃為一洩平生之憤。幸得堂主收留,讓我一暢心懷。」

  青鳳堂主緩緩點頭,道:「你是為了殺人洩憤。而盧在遠則是為了他日一統家傳的黑道門戶,訓練自己的班底。寧射月則是為了殺人取樂。而差博殺人,只是為了賺錢。你們投入青鳳堂各有所圖,但是還算齊心合力。雖然我組織的青鳳堂門戶鬆散,但是大家盡心維持,倒也威風了幾十年。」

  羅一嘯用力一拱手,道:「堂主雄才大略,非我輩所及。青鳳堂能有今日,全是堂主一人之功。」

  青鳳堂主虛弱地笑了笑,道:「是麼?羅兄弟,你過獎了。」

  羅一嘯肅然道:「羅某一生不屑虛言,所說之話皆來自肺腑。青鳳堂眾性情多為自私殘暴,更兼有無膽之輩,若非堂主盡心竭力,苦苦支持,我們這些靠人頭吃飯的亡命之徒如何苟活到現在。」

  青鳳堂主苦笑了一聲,道:「這算什麼雄才大略。我若真有雄才,怎會讓這些無膽匪類加入青鳳堂。我便知有一人,雄才大略,心機手段,聰明才智無不勝我十倍。如果她來掌管青鳳堂,天下眾生不知能剩幾何。」

  羅一嘯雖然剛直,但是也非無腦之輩,他察言觀色,若有所悟,道:「堂主,你可是為了江都仁義堂策劃絞滅青鳳堂一事煩惱?」

  青鳳堂主冷然道:「這些江湖鼠輩,整日叫囂生事,還不放在我的眼裡。」

  羅一嘯低下頭,不再說話。

  「羅兄弟,你走吧。」青鳳堂主忽然道。

  羅一嘯如聞晴空霹靂,大吃一驚,道:「堂主,你叫我走?」

  「不錯,」青鳳堂主道,「你不是要和青州彭無望比試刀法麼,去找他吧。」

  「彭無望?」羅一嘯詫異地說,「他不是被寧射月一劍刺死了麼?」

  「想來他的心臟生的與眾不同,」青鳳堂主若有所思地說,「最近司徒曉,蒙段幾個金牌好手去追殺到君山島上窺探的一個風媒,被那小子截了下來。一場廝殺,司徒曉和另外兩個金牌高手統統斃命。其他人血戰突圍。什麼血戰突圍,呸,想來是彭無望不願戀戰,放他們走的。他要他們帶話給我,說是遲早要和我一較高下。」

  「好狂妄的小子!」羅一嘯怒道,「我這就去把他宰了。」

  「量力而為吧。」青鳳堂主不經意地說,「無論殺不殺得了他,你都不必回來了。」

  「堂主!」羅一嘯驚道,「你難道?」

  「不錯,擋過這次圍剿,我就解散青鳳堂。」青鳳堂主的語音中透出一股疲倦。

  「堂主!你?」羅一嘯不知說什麼才好。

  「羅兄弟不必煩擾,我只是厭倦了江湖爭鬥,想要一個人靜一靜。我的手下之中,只有你還是個人物,所以我只告訴你一人。」青鳳堂主淡淡地說。「離開青鳳堂後,你願意再接著做殺手也好,願意改邪歸正也好,都由得你。」

  「堂主,羅某願意誓死追隨左右。」羅一嘯單膝跪地,奮然道。

  「哼,我說的話,你敢不聽?」青鳳堂主語氣中透出一陣森寒。

  「這……」羅一嘯猶豫著說不出話來。

  「我要你走,你敢不走麼?」青鳳堂主的話語中流露出決絕的意味。

  羅一嘯虎目含淚,沉吟了良久,雙膝跪倒在地,重重地向青鳳堂主磕了三個響頭,一聲不響地站起身,轉頭離去。

  看到羅一嘯落寞的背影消失在書房門口,青鳳堂主猛然伏下身,張嘴嘔吐出一股青黃色的污水。她艱難地支撐著身子站起來,來到窗口,看著洞庭湖煙波浩淼的美景,和湖上赤紅如血的落日,喃喃地說:「就要結束了?天涯,我走之後,你難道不會寂寞麼?」

  「前面就是瓜洲了?」坐船順江而下的彭無望,穩穩地立在船頭之上,遙望著遠方點點的漁火,興奮地問。

  「那就是瓜洲,到了瓜洲,從渡口上岸,再行得半日,便是江都。」搖船的老船夫笑盈盈地說。

  「好,聽說江都繁華,不亞於長安洛陽,今日有幸得見,真是高興。」彭無望語帶激動。

  「江都再美,不過是一處所在,你何時想來,來便是了。為何這等高興?」紅思雪笑著問道。

  「思雪你可不知,那日我林中救援未及的漢子,臨死之時,一臉渴望,彷彿滿心希冀未能如願。那種感覺確讓人肝腸寸斷。回想我彭無望自入江湖以來,數次險死還生,能夠得保性命,實在萬分僥倖。若有一日,便如那位兄弟一樣命斷黃泉,世間美景便都錯過了。現在趁著大好性命,乘船游於長江之上,有幸親臨榮華甲於天下的江都,真是何其幸運了。」彭無望言罷大笑了起來。

  「胡說胡說。」紅思雪俏臉一寒,「大好男兒,怎能妄言生死,太不吉利。」

  「思雪又生什麼氣?」彭無望失笑了起來,「咱們行走江湖,百無禁忌,有什麼話是說不得的。你平時漠視生死的豪俠氣概,如今都到哪裡去了,哈哈。」

  「你!」紅思雪臉色變得煞白,突然一跺腳,道,「罷了罷了,哪一日你真把自己咒死了,做鬼末要來找我。」

  就在她一跺腳的時候,他們所乘的輕舟微微一歪,所有人都傾到了一側。紅思雪向右跨了一步,一腳踏空,便要掉入水中。彭無望手疾眼快,右手疾伸,撈住紅思雪的纖腰,一把把她撈回船上。紅思雪被他粗壯的臂膀摟住,一陣強烈的男人氣息傳來,她的秀臉一陣火紅,芳心不爭氣地劇烈跳動了幾下。聞到紅思雪沁脾的體香,彭無望雖對男女之事一知半解,也是心頭一動,古銅的臉上一陣燥熱。

  當兩個人身子驟然分開的時候,很長一段時間,彼此都沒有說話。良久,彭無望乾咳了一聲,道:「事出突然,彭某冒犯了。」

  「彭兄客氣,是思雪不小心。」紅思雪微微發顫地說。

  彭無望如釋重負,長長舒了口氣,道:「瓜洲景色如此優美,彭某本想邀請思雪終宵賞景,如今在言語上多番冒犯,想來思雪也不會再陪我這個粗人胡鬧了。」

  紅思雪眼中閃過動人的喜色,小聲道:「我豈是如此小氣之人。彭兄多心了。不過,沒想到彭兄竟然有如此不俗的雅興。」

  彭無望的眼中露出緬懷的神色:「想當年,每逢春花秋月,二哥都會邀我們兄弟幾個喝酒賞花看月。剛開始的時候,每逢此時我都昏昏欲睡。後來才約略知道風雅為何物。如今二哥已逝,彭某終於明白世事無常,凡事不能盡如人願。賞景之時,必為二哥多看一會兒。若二哥死後有靈,看到今日之我,多少也該有些安慰吧。」

  看著沿江如雲如霧的花樹,聽著彭無望略帶傷感的話語,紅思雪一陣心醉,長長吐了口氣,柔聲道:「如今年關已過,正是春回大地的良辰。你我若能在輕舟上通宵賞景,令兄在天有靈,看到這個景象,定會心懷大暢。」

  彭無望重新興奮了起來,道:「甚好。賞景豈可無酒肉,我立刻去準備一番。」

  「你不是不能飲酒麼?」紅思雪好奇地問。

  「我雖然不堪久飲,但是淺酌尚可。如今能和思雪共飲,乃是賞心悅事,豈能推杯不飲,如此煞風景。」彭無望笑道。言罷轉身回到船艙。

  彭無望一行人等本來想租一艘大船沿江而下,但是搜索全身,銀根短缺,所以只好租了一艘小船,讓彭無望和紅氏父女乘坐,其他白馬堡眾人沿江策馬而行。而紅天俠每日運功打通血脈,用易筋經接回折斷了的筋絡,非常耗神,往往打坐三個時辰後,就倒頭大睡,敲鑼打鼓都吵不醒他,直到第二天正午。所以,大部分時間,都是彭紅二人獨自相處。

  現下,船近瓜洲,紅天俠倒在船艙之中,打著震天的呼嚕,只剩下彭紅二人無心睡眠,困於晚風之中。彭無望遂有飲酒賞景的精彩提議。

  片刻之後,彭無望已經讓船家將碳爐和酒具端了上來,而自己攜帶的自製燻肉也切了兩大盤一同擺在船艙外側的几案上。老船家看了看這一對奇異的男女,笑道:「兩位想要飲酒賞景麼?」紅思雪的臉莫名其妙地一紅,沒有答話。

  彭無望笑道:「老人家,咱們閒坐無聊,飲酒賞景為樂,你要不要也來點兒?」

  老船家笑了笑:「我年紀大了,受不了這些酒肉的折騰,只愛吃些青菜豆腐,客官還是自便吧。對了,若你們想要離岸近一些以便賞景,就跟我說,有求必應。」

  彭無望拱手道:「多謝了。」

  此時的天色已經是二更時分,天風輕送,帶來早春的料峭寒意,也帶走了天上最後幾朵遲遲不去的淡淡浮雲。長江兩旁的春樹已經春花勝放,叢叢花樹,高低掩映,宛若朝霞中的雲朵,朦朧神秘,又如清晨的薄霧。江水流動無聲,浪花輕拍河岸,聲如胡笳響板,未見其嘈雜,反而襯出一絲寧謐。一盞皎潔明月緩緩升入蒼穹,淡如秋水,白如秋霜的月光悠然灑下,將江畔的一切,都籠上了一層銀紗。

  彭無望小心翼翼地為紅思雪和自己都斟上一杯已經溫熱了的水酒。酒入杯盞中,發出嘩啦一聲微響。紅思雪一驚,從對江畔景物的深深注視中回過神來,出神地看了一眼他。

  「今夜真是安靜得緊。」彭無望笑了笑說。兩個人舉杯相邀,同時飲下水酒,一股暖意傳來,似乎連早春的晚風也變得輕柔如少女的素手撫身而過。

  「今夜不但月明如鏡,而且晚風也輕柔如絲,那江畔的花樹,更是美得出奇。」紅思雪微歎了一聲,深有感觸地說。

  「確實美得不像是真的。」彭無望一陣感慨,不由得長長歎了一口氣。

  「想起你的二哥?」紅思雪好奇地問。

  「你怎會知道的。」彭無望一驚,不由自主地抓住紅思雪正要去取酒的素手。

  紅思雪臉色一紅,小聲道:「你多次提起你二哥酷愛賞景,見你長歎,自然知你心事。」

  彭無望笑道:「知我者,思雪也。我想起了二哥,也想起了大哥。二哥經綸滿腹,大哥壯志滿腔,他們賞景之時,見解頗為不同。記得修葺彭門庭院的時候,二哥想要修建小橋流水的江南風景,而大哥卻要將庭院騰空,鋪上青石板,建一個空曠院落,角落裡排上幾面戰鼓。」

  紅思雪點了點頭,微笑著說:「看來你二哥喜歡山清水秀的景致,你大哥卻中意大漠孤煙的沙場。」

  彭無望擊掌而笑:「思雪真是聰穎,確實如此。你如此伶俐,若能夠與我大哥二哥相見,他們必定歡喜。」說完,神色忽然一黯,道:「可惜,大哥二哥含冤而死,你是見不到了。」

  紅思雪微微一笑,暗道:「見他們又做什麼,我只要見到你,便就好了。」這些少女心思,她雖然女中巾幗,卻也說不出口,只是輕輕從彭無望手中抽出手去,為兩個人再次斟滿美酒。

  「多謝。」彭無望舉杯一飲而盡,長長舒了一口氣,歎道,「那日我學藝歸來,只和大哥二哥相聚了一天,便行鏢長安而去。當時以為以後相聚時日良多,不必急於一時。誰知道,這一去便成永訣,世事無常,莫過於此。」言罷不盡唏噓。

  「去者去矣,歎息也是無益,不如想想以後如何才能夠不辜負令兄的希冀。」紅思雪朗聲道。

  「思雪言之有理,今夜大概是月光太美,讓我胡思亂想。」彭無望失笑道,「這一想便讓我想起了很多本來不願再提的事。」

  「那就說吧,」紅思雪沉思著說,「煩惱長留心中,便會鬱結成疾,不如放懷一言,求一個暢快。」

  「思雪此言甚是合我心意。」彭無望欣然道,「我彭無望一生行事,最愛痛快,很多事裝不下肚,必要說出才好。只怕思雪聽得煩悶。」

  紅思雪輕輕搖了搖頭,莞爾道:「我怎會煩悶,如此通宵長夜,你若不說話,便要聽爹爹的如雷呼聲,更讓人悶煞。」

  「甚好。」彭無望為紅思雪斟了一杯酒,道,「我便說了。其實,最開始的時候,我聽說二哥為了智仙子方夢菁而被連番誣陷,竟然含冤而終,心中曾經責怪過二哥,為什麼為了個女子神魂顛倒,平時的聰穎機智竟用不到一成,生生被金氏一家害死。」

  「噢?」紅思雪頗為驚訝,「你對彭二公子曾經有過埋怨?」

  「我知道不對,所以從來沒有和人提過,一直藏在心裡。」彭無望苦笑了一聲,「不過,在洞庭湖畔我遇到一個女子,令我一下子明白了二哥當時的心情。情之一物,根本無法理喻,任你如何英武,都會心中大亂,不知自處。」

  紅思雪臉上一熱,芳心驚喜交集:原來他心裡也是這麼想的。看不出他平時豪爽開朗,卻把心事藏得這麼好,令我今日才知。

  「男歡女愛,乃是自然不過的事,心中慌亂,正是因為愛之深切,不但不該責怪,反而應該稱讚。天下女子哪個不喜歡癡情漢。」紅思雪紅著臉,心慌意亂地小聲說,完全沒有發現自己已經言不及義。

  「確實如此。當我一見那女子的面容,便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彷彿一生的幸福便在她的唇齒之間。她以輕紗蒙面,恰好一陣清風吹過,捲起了面紗,讓我看到了她那絕世難尋的美貌。我這一生,雖也見過幾許女子,但是她的容顏是唯一能讓我豁然明瞭男女情愛之事的。我當時如遭雷擊,知道此生若不能娶她為妻,實為深憾。」彭無望一口氣說完,轉過臉來,卻看到紅思雪一張秀臉已經變得煞白如紙。
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聲;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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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一詩橫絕

作者:goldenseeker

    「思雪,你怎麼了?」看到紅思雪慘白的面容,彭無望一陣心悸。

    「我怎麼了?」紅思雪失神地重複了一次彭無望的問話,竟露出一絲奇異的笑容。

    「思雪,你,你笑什麼?」看到她的笑容,彭無望心裡面一陣彷彿要把心房扭曲過來一般的難受。「奇怪,為什麼我會這麼難受?我的心怎麼這麼疼?可是,她明明是在笑啊。」彭無望驚恐地想著。

    「我笑什麼?」紅思雪用手狠狠地摁住自己的額頭,恍惚地說,「我笑,我笑的就是你。」

    「我?」彭無望摸了摸自己的臉,不知所措。

    「我本以為彭兄英雄蓋世,乃是超凡人物,做人行事,光明磊落,與眾不同。如今聽來,哈,你原來不過是個貪花好色的無聊之輩,與那市井登徒子一般無二。」紅思雪用力搖了搖頭,掩飾住自己暗自拭淚的動作,「我,我焉能不笑。」

    「我是貪花好色之輩,」彭無望濃眉一皺,有些生氣地說,「思雪,我行事雖不算如何與眾不同,但是一向坦蕩為懷,何來如此評價。」

    「我來問你,你可知道她是何方人氏?」紅思雪問道。

    「這,只聽說是神兵山莊的莊主,但是神兵山莊在哪兒,我……我真的不知。」彭無望洩氣地說。

    紅思雪看到彭無望垂頭喪氣的表情,心底升起一絲希望,急切地問:「那麼,你可知道她行事如何?可有什麼喜好?品行又是如何?」

    彭無望雙目一陣迷茫,歎了口氣,道:「我,……我真的不知道。我當時只是想到她既然長成如此模樣,品性行事,應該不會差到哪裡去。我……我看到她的容貌,心中便十分喜歡,不知不覺地走到她的面前,還說要向她下聘。這,我這番可是魯莽了?」

    「哼!以貌取人已經足夠魯莽,若是再有什麼蠢行,也不稀奇。」紅思雪黯然道。

    「難道我真的錯了,唉,這便如何是好,她已經允准我日後到她的神劍山莊下聘。這,我真得太魯莽了。」彭無望宛如大夢初醒,不知所措地說。

    「竟有此事?」紅思雪大驚道。「難道世間真有一見鍾情之事?」她暗暗思付,只感到一陣心灰意冷,長歎一聲。

    「確實如此,她說等我湊夠了萬兩黃金,就可以到神劍山莊下聘。」彭無望垂頭喪氣地說。

    紅思雪猛然抬起頭,呆呆地看著他的臉,一聲不吭。

    「這便如何是好?」彭無望仍然在一個勁兒地說著,「思雪,你這一說,宛如醍醐灌頂,我整個人到現在才清醒過來。我所迷戀的,不過是她的美色而已,其他為人行事,完全不知。自古都有所謂蛇蠍美人,以容貌顛倒眾生。二哥也常常教訓我和四弟不要以貌取人。她要是對我有何圖謀,我心神恍惚之間,必難逃毒手。唉,想不到我彭無望自命好漢,卻被美色所迷,做下如此蠢行,累己而害人,遺禍不淺。」說罷連連搓手,嗟歎不已。

    看到紅思雪怔怔地望著他,彭無望更是惶急,連聲道:「思雪,這下木已成舟。我該如何是好。如果這女子是個心腸狠毒之輩,或是個自私小氣,不可理喻之徒,又或是個自大狂妄,傲慢無理之人,我應如何自處?思雪,你比我聰明百倍,快快給我想個辦法。」

    「什麼木已成舟?你在說什麼啊?」紅思雪忽然咯咯笑出了聲,「你真是個傻瓜。真是個天下第一的傻瓜。」說完此話,紅思雪大笑著解下包在頭上的紅頭巾,用力一抖手拋到天上,身子一個飛旋,銀鈴般的笑聲迴響於長江之上。

    彭無望目瞪口呆地看著她臨風而舞的英姿,還有在天上飄飄揚揚的紅巾,一時之間愣在當地。

    紅思雪仰天大笑,心情大是舒暢,良久才漸漸收住笑聲,轉頭望向彭無望,笑道:「彭兄,你可知萬兩黃金需多久才能夠賺到。便是世間最賺錢的行當,能夠年進千金,尚需十載光陰,這還不算吃穿住行的費用。若是普通人家,哪怕是你們的鏢行,怕也要賺上百年。人家姑娘丟給你這句話,便是叫你絕了癡心妄想。虧你煞有介事地侃侃道來,竟差點連我也給唬住。」

    「噢,」彭無望苦笑著拍了拍腦袋,歎道,「我真是其蠢如豬,當時我就應該想到。可惜,我看著她絕世容顏,一時之間忘乎所以,只感到萬事皆可為,卻不知自己既非英俊瀟灑,也非文采風流之輩,一照面間,又如何能夠讓人家姑娘喜歡。可笑,可笑,委實可笑。」

    言罷想起洞庭湖畔錦繡公主風中的容顏,還有自己初見她時那一陣銘心刻骨的感動,心中一陣黯然:原來我彭無望無緣有此幸運。他轉念又一想:彭無望啊彭無望,你既學得一身廚藝,更兼一身好武功,外則能出而濟世行俠仗義,內則能為家人洗雪恩仇,師父師兄皆是眾人敬仰,而同伴兄弟又乃世間英才,人生至樂已得大半,便是一生娶不到心儀之人,也是平常。又怎能貪心不足,得隴而望蜀。思罷仰天一笑,對紅思雪說:「我沒這個福分也罷,也罷。哈哈哈。」

    紅思雪看著彭無望的笑臉,心中反而惻惻,關心地問:「彭兄,你還好吧。」

    彭無望笑了笑,說:「思雪不必擔心,我沒事。只是想到娶不到那麼美貌的妻子,心中有一絲遺憾而已。看來,我若要娶妻,就得多聽聽思雪你的建議。」

    思雪臉色一紅,小聲說:「彭兄取笑了,我說的話怎做得准。」

    彭無望容色一正,道:「不然。思雪,你我一見如故,情同手足,甚是投緣,雖然我和令尊份屬同門,但是我由衷欽佩你為俠義而不顧己身的英風豪氣,甚想和你結為異姓兄妹,不知道可否高攀?」

    紅思雪心中一陣震撼:難道他從來沒有一次把我當作可以相戀之人。心情淒苦間,她深深地看了看彭無望,只見他滿懷期冀地瞪視著自己,患得患失,顯得甚是誠心正意。

    「他雖然豪俠情懷,但是對於情愛一事,尚是天真爛漫,無瑕如白紙。我的心思,他是不懂的。」紅思雪苦笑了一下,「但是我的心裡,已經滿是他的影子,若能夠長留他身邊,便是無名無份,也是開心。何況還能聽他叫我一聲義妹,老天待我已經不薄,我又能再有何求。」

    「思雪,怎樣?」彭無望見紅思雪遲疑不答,以為她對自己有所嫌棄,心中更是恐慌。

    「好啊。」紅思雪淡淡一笑,說。

    「好,太好了。」彭無望猛地站起身,道,「我們這就結拜如何。」

    紅思雪虛弱地笑了笑,道:「不必了,結拜貴在由心,儀式諸項皆為次要,能免則免。你我心裡明白就足夠了。」

    彭無望笑道:「思雪甚是灑脫,我彭無望又怎能流俗,好,就這麼定了。我今年二十有一,想來比你要大一些。」

    紅思雪搖了搖頭,歎道:「我今年二十正,便叫你一聲彭大哥。」

    彭無望仰天大笑,道:「好好,老天待我實在太好,我今日有了一個義妹了。」

    就在此時,江上緩緩漂來一葉扁舟,舟上挺立一位儒生,面如冠玉,目若雙星,峨冠博帶,白襟長袖,衣衫飄灑,臨風而立,其狀如仙,而他的左手之上,赫然握著紅思雪迎風甩出的紅頭巾。

    「前面放舟的兄台,小生打擾了。」清朗的聲音乘著晚風悠悠傳來。

    聽到這清朗磊落的聲音,彭無望心中先有了三分好感,起身揚聲道:「先生客氣,不知有何指教。」那位儒生朗笑一聲,道:「今夜月明如鏡,晚風輕柔,江畔落英繽紛,正是賞景的良辰,小生不願辜負如此美景,特攜美酒數壇,前來江畔泛舟,誰想出入匆忙,忘了攜帶下酒之物。兄台的下酒物香飄四溢,順風而來,讓小生饞蟲大動。小生願意敬上好酒一罈,可否以此換些品嚐。」

    彭無望心懷大快,道:「兄台如此打扮,想來是個讀書人,不知是否願意和我們湊上一桌,一同賞景。」紅思雪看了看彭無望,笑了笑,沒有說話。

    「妙極妙極。固所願也,不敢請爾。」那位儒生大喜,捧起一罈美酒,回頭催促船家加快搖櫓。當他的輕舟來到彭無望和紅思雪所乘的小舟旁邊,他抱起酒罈,遲疑著抬起腳,想要一步跨過來,但是江水輕搖,令他立足不穩,左搖右晃。

    紅思雪微微一笑,一抖手,飛鷹鞭宛如一道紅色的長虹經天而起,眨眼間來到儒生的腰際,連轉了幾圈捆了個結實。接著她用力一拉,那個儒生的身子輕飄飄地隨著長鞭飛了起來,穩穩落在彭無望的對面。紅思雪再將手一顫,長鞭宛如靈蛇般從儒生的腰際脫了下來,宛如長了眼睛一般回到紅思雪身上,乾淨利落地捆回紅思雪的纖腰之上。

    那儒生滿臉驚奇欽佩之色,對著紅思雪深深一揖,道:「姑娘好功夫,令小生大開眼界。」彭無望看了看紅思雪,一豎大指,滿臉讚歎。紅思雪看了彭無望一眼,對著儒生道:「先生過獎了。」儒生深深看了彭紅二人幾眼,道:「令兄妹莫非是行走江湖的俠客。」

    彭無望一拍大腿,笑道:「先生怎知我們是兄妹,哈,難道是我們長的相像不成。」

    那儒生看了看他的臉,又看了看紅思雪,乾咳一聲,道:「這個,相貌都在其次,只是令兄妹都有一種逼人的英風豪氣,令小生不由自主地作此猜想。」

    紅思雪看了看彭無望,心中暗暗苦笑。彭無望卻已經笑了起來:「讀書人確是不同。目光果然犀利。沒錯,我們不但是兄妹,還是行走江湖的俠客,哈哈哈。」

    儒生連忙拱手笑道:「那真是幸會幸會。小生張放,字若虛,乃是江都人士。」

    彭無望報出了自己和紅思雪的名字,然後笑道:「你也叫張放,真得很巧,我認識一個行走江湖的兄弟,也叫張放。」

    儒生一驚,喜道:「竟然有和我同名的江湖俠客,那日將他請出來,也好相識一番。」

    彭無望神色一暗,道:「那位兄弟已經去世了。」

    儒生歎道:「那真是太可惜了,只能怪相見恨晚,少了這一場相遇。」

    紅思雪淡然一笑,道:「江湖人江湖亡,那也平常得很。緣起緣落,應是如此,先生不必介懷。」

    儒生深深望了紅思雪一眼,道:「姑娘如此灑脫,我輩男兒只能稱一聲慚愧。」言罷向紅思雪施了個禮,將她的紅頭巾平舉手中,道:「姑娘適才臨風而舞,秀髮翻飛,頭巾隨風而去,正好飄到我的手上。請姑娘收回。」

    紅思雪微微一笑,接過頭巾,道:「時世無常,便是至親之人,也多經聚散,些許身外之物,倒也不用執著了。」言罷,一抖手,紅頭巾再次在風中飄逝。

    彭無望擊掌而笑:「好好,義妹此舉深得我心,哈哈,痛快,來,飲勝。」

    張放不禁對這些江湖兒女的豪爽風範深感心折,連連舉杯相邀,連自己垂涎的下酒菜都沒有瞟上一眼。

    酒過三巡,彭無望長歎一聲,環顧週遭景致,心曠神怡之際,朗聲道:「今夜能夠遇到先生,實在太好了。彭某老粗一個,雖然陶醉於今夜風景,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先生是讀書人,不知可否將今夜風景吟詠一番,讓我們以後的日子,能夠常常憶起。」

    張放注視著高懸於天際的一輪明月,微笑不語,彷彿陷入了沉思。

    紅思雪笑了笑,說:「你二哥文武雙全,難道沒有教過你讀書麼?」

    彭無望苦笑了一下,說:「豈止二哥,我師父教授刀法之時也曾令我翻閱書籍,吟詠些詩句,說是如此可以便於瞭解刀中要義。我對於此道蠢笨如牛,令師父十分失望。那日,師父讓我對著天姥山吟詩一首。我一口氣說了出來,從此師父再也不讓我碰書本。」

    聽到此處,張放和紅思雪同時來了興趣,異口同聲地問:「說來聽聽。」

    彭無望的臉色一紅,道:「你們莫要笑我。」紅張二人連稱不會。

    「其實,我都覺得自己這首詩有些意思,不知為何,師父就是不喜歡。你們聽著。」彭無望興致勃勃地站起身,對著長江,大聲道:「天姥山兮大鐵桿,上面尖細座底寬,若能將天戳個洞,弄個玉帝到人間。」吟罷一陣搖頭晃腦。

    紅思雪剛剛一口酒入喉,聽到這番詠頌,連忙用手遮住上三路,將酒水噴入袖筒之中,滿臉通紅地將身子轉到別處,裝作欣賞風景。

    張放雙手發顫地將手中的酒放回桌上,扶案良久,才朗聲道:「彭兄此詩雖然稍嫌粗疏,但是創意奇佳,自成一格。比我們這些迂腐書生的行文,多出一番新奇味道。」

    彭無望開懷大笑,道:「多謝先生誇獎。可惜師父不在,否則聽到先生這番話,必對我有所改觀。那,就請先生也做詩一首,以謝今日如此良宵。」

    張放有感彭紅二人瀟灑磊落的豪俠氣概,長身而起,立於船頭,遠眺著江上月明的景致,陷入深深的思索。此時已近三更時分,不知是因為空氣太過清新,還是晚風太過纏綿,今夜的月光如此明亮,竟然讓人湧起一種耀眼生花的感覺。遠處的漁火彷彿暗了下來,江畔漁家婦人的搗衣聲也變得沉寂了。天地間彷彿只剩下連江海潮湧動時發出的轟鳴之音。

    月華如水銀瀉地般塗抹在週遭景物之上,江畔令人疑似積雪,而江中流水波光粼粼,彷彿鬧市華燈集於江上。天邊視野之盡頭,江水橫陳,波光相集,宛如一絲連接天地的銀線,浮擺飄動,變幻若神。

    「長江流水平春潮,中天玉兔自此升。灩灩連波凡千里,百水千川共月明。」張放吟罷,心中一歎,此詩雖好,卻仍不足以喻今日之景。他回過頭來,看到彭無望和紅思雪一臉茫然,忙問:「兩位,不知有何指教。」

    彭無望撓了撓頭,道:「敢問先生,什麼是玉兔?我怎麼看不見?」

    張放笑道:「彭兄,玉兔乃指天上明月。」

    彭無望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我已經用心記下先生的詩句,回到家中,定要和我家四弟講解一番。不過,哎,我總覺得。。。。。。」

    張放忙道:「彭兄請直說,不必遲疑。」

    彭無望看了看紅思雪,紅思雪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沒有說話。他猶豫著說:「這首詩我聽得懂了,卻不是很有氣魄。」

    張放眉頭一皺,道:「此話怎講?」

    彭無望想了想說:「我們行走江湖之人,每日東漂西蕩,每看一處風景,總會想在那之後又會看到些什麼景象。就好像看到長江會想到東海,看到蜀山便會想到成都。今日放舟江上,想到的就是百里之外的海潮。先生詩中沒有提一個海字,讓我感到若有所失。」

    張放心中一動,道:「若是吟詠景色,自然是以近景為先。但是彭兄此話,卻更高了一層。」

    彭無望見他誇獎,心中更是歡喜,道:「不如這樣,頭兩句改成: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升。有潮有海,有江有月,聽著著實痛快。」

    紅思雪粲然一笑,對彭無望點點頭,道:「下面兩句可為:灩灩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普天之下皆為月光所照,比之百水千川,卻又如何?」

    張放默默念了幾遍,忽然仰天大笑,衝到桌案之前,舉起酒罈,將半罈美酒統統灌下肚,一抖手,將酒罈遠遠拋入江中,長笑一聲,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張某一生浸淫詩文,從未達到如此境界,今日得此佳句,此生可稱無憾。」

    他衝到舟邊,對著自己所乘的輕舟大聲吆喝:「張童,拿筆墨來,快快!」

    一個十三四歲少年應聲而出,手腳麻利地躍上船,飛快地將筆墨紙硯擺在張放面前。

    未等到小童將墨磨好,張放已經迫不及待地抓起筆,揮毫如雲煙,飛快地在紙上寫了起來。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灩灩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

    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裡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白雲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

    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

    可憐樓上月徘徊,應照離人妝鏡台。

    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還來。

    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

    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

    昨夜閒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

    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復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

    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

    看完此詩,彭無望和紅思雪同聲叫好。

    「好一句江上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此問真是精彩。想來師父都要答不出來。」

    「昨夜閒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想到平凡漁家的女子,夜夜都有如此悲情,心中豈能無感。」

    張放將自己的詩大聲地念了一遍又一遍,仰天長笑,將詩卷收入懷中,對彭紅二人深深一揖,道:「今夜若非遇到賢兄妹,小生自問今生無緣吟詠此詩。」彭紅二人相視而笑,同時還禮。

    張放笑道:「凡人寫景,皆有窮於文字的苦歎,而今詩成於此,已經超出今夜景致之外,想來這回老天爺也該有窮於景的苦歎吧。哈哈哈。」言罷向彭紅二人一拱手,告辭而去。

    看著張放的輕舟翩然遠逝,彭無望笑道:「今夜真是幸運,竟讓我們遇上如此有趣之人。」紅思雪看了看他,心中暗道:「我說此人,應該就是為了你我而來。」思罷嘴角露出一絲淺笑。

    他們卻不知一首春江花月夜便在談笑間於此瓜洲夜色中橫空出世,有唐以來,豪興湍飛,光華無限的千萬詩行,便由這一首孤篇橫絕的詩中之詩所開啟。宛如一道開幕的禮花飛昇入天,宣告了一場艷麗無雙的焰火表演將在中華大地上拉開序曲。

    而這道禮花的點火之人,卻雙雙立於輕舟之上,望著天邊的魚肚白,默默等待著第二天的來臨。
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聲;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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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混戰江都

作者:goldenseeker

    臨近渡口,彭紅二人付足船資,協同紅天俠一起趕赴江都,路上遇到沿岸縱馬而來的左連山和白馬堡的白衣豪漢。眾人多日相交,已經頗為相得,此時重逢立刻笑語喧天,情景頗為動人。大家縱馬而行,沿著自瓜洲到江都的三汊河河堤行走,沿途賞景觀物,自有一番欣喜。

    三汊河一向被稱為九龍佛地,自隋代以來,就有僧侶在此修寺建廟,屢廢屢興,尤其建有許多佛塔。這些塔外觀多變,質料各異,或為方形,圓形,六邊形,或為木塔,石塔,磚塔,磚木混合塔,造型千奇百怪,各具獨有特色,令人流連忘返。

    眾人自天剛放明見面,直到來到江都城內,足足用了兩個時辰,皆是被沿途風景所累。

    江都城隋名江都,唐名揚州,乃是大唐長安,洛陽以外的第三大重鎮。是馳譽天下的名城。此時乃貞觀三年,李世民將天下劃為十道,各地地名均有改易。江都也從此改名為揚州。但是,天下地名剛剛改動,初唐人士大多不甚了了,仍然有很多人將揚州稱為江都。

    自有隋以來,揚州便成了豪商巨賈,當朝權貴雲集之所,建築之精妙,城市之繁華,比之長安洛陽,有過之而無不及。隋煬帝在隋朝傾頹之前,曾經臨幸江都,光行宮便建立了幾十座,最有名的便是建在觀音山上的迷樓,傳說為江浙名匠項升所設計。此樓蜿蜒曲折,雕樑畫棟,造功精美,「凡役夫數萬,經歲而成。」隋煬帝曾經得意地說:「使真仙遊此,亦當自迷。」可惜被叛臣宇文化及一場火,燒掉了大半,如今只能依稀看個彷彿。

    天下西湖,三十有六,而揚州瘦西湖,以其清麗婉約獨異諸湖,佔得一個瘦字,風流著於天下。隋唐以來,豪商巨賈紛紛在瘦西湖畔,蜀崗之側建園立宅,而獨具慧眼的商家也在這秀麗纖長的湖岸兩側建立煙花柳巷,令天下文人騷客,趨之若鶩。而立於湖上的揚州二十四橋更是聞名遐邇的名勝,隋唐以來,青樓名院大多蟻集於此。此橋白如美玉,似玉帶飄逸,臥於水上,其矯如龍。潔白欄板上刻有彩雲追月的浮雕,橋與水餃接處立有如巧雲狀的湖石堆疊,周圍遍植馥郁丹桂,深有明月出水,臥雲藏花的意境。隋煬帝時,曾有二十四藝妓橋上獻藝的佳話,此橋也由吳家磚橋改名為二十四橋。古來名妓,百無聊賴而憑窗遠眺之時,目光所及處,必有此橋。

    彭無望一行人等踏足揚州之時,正值揚州勝景方興未艾,一片繁華湧動,商販行人皆行色匆匆,名樓名院正在重建翻新之時。

    「好一個繁華喜慶的江都城。」彭無望和左連山等諸人左顧右盼,被眼前的繁華景象深深震撼。紅思雪和紅天俠常年行走江湖,江都城也來過數次,所以沒有像這些人一樣為景物所迷,而是立刻敏銳感覺到了一絲不妥。

    江都雖然天下聞名,但是卻沒有出很多稱雄一時的武林名家或是門派。幫會當然有揚州幫和年幫,但是年幫已經散盡,而揚州幫只是地方上的小幫會,任何武林人士來此,他們只有端茶送水的份兒。但是,今天的江都城內卻擠滿了各式各樣的江湖人物。一個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手裡面不斷傳閱著一本本做工粗糙的小冊子。不時有人揚聲驚呼,或是破口大罵,更有人大聲爭吵,刀光劍影,殺氣騰騰。

    「這是怎麼了?」紅思雪滿腦子疑問,看了看紅天俠。紅天俠拍了拍臉,道:「丫頭,看你爹爹做什麼?我剛剛脫困,什麼都不知道。」

    「什麼事?」彭無望和左連山在一個街頭小販手裡買來幾個胡餅,正要張嘴大嚼,看到紅天俠說話,連忙趕上前來。

    「彭大哥,這裡怎麼到處都是武林人物?」紅思雪問道。

    「啊,我忘了告訴你了,這裡的仁義堂正在邀集各路武林人物,大家共同討伐青鳳堂。這件事是智仙子方夢菁策劃的。」彭無望笑著說。

    「噢,原來是她。難怪你一定要讓我們到這裡來,因為論智比天高,還要說智仙子。她一定能夠解開那個什麼君山島的含義。」紅天俠恍然大悟。

    「你知道她在哪兒麼?」紅思雪忽然問。

    「想來就在仁義堂中,真是高興。」彭無望興奮地說。

    「你……你很想見到她?」紅思雪遲疑著問道,眼楮看著地面,聲音壓得很小。

    「噢,是啊,還有鄭擔山鄭兄,我和他自從少林一別,也快半年了,這是一定要見的。」彭無望笑道。他忽然看了看紅思雪,說:「對了,那個白馬公子鄭絕塵也可能會在這兒吧。他是江湖上一流人物,聽說要剿滅青鳳堂,一定不甘落後。我們說不定會見到他。」

    紅思雪俏臉一紅,微微皺眉,歎了口氣,說:「彭大哥,我和他只是道義之交,請別在提到他的時候,那麼古怪地看著我。」

    彭無望一窘,心想:唉,情愛一事,我是不懂的了。「算了算了。」彭無望笑道,「我去打聽打聽仁義堂的所在。」

    他大踏步來到街邊一個小販的面前,拱了拱手,道:「兄弟請了,在下想打聽一下仁義堂在哪裡。」

    那小販一聽仁義堂,雙目一亮,道:「客官可是武林人士?」

    彭無望笑道:「正是,在下彭無望。」

    小販渾身一個激靈,失聲道:「我的媽呀,你是彭無望,青州飛虎彭無望?」

    彭無望也是一驚,道:「我什麼時候有了這麼個外號的。」

    那小販看也不再看他,飛快地收拾起自己的攤子,撒腿就跑。「喂,兄弟,你跑什麼?我不是壞人!」彭無望連忙大聲說。

    「我管你是不是壞人,你這種名人實在太危險了。」那小販邊跑邊說,轉眼間失去了蹤影。

    彭無望一臉沒趣地回到紅思雪身邊,道:「真是的,江都小販都是這般奇怪麼?」紅思雪笑著搖搖頭,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就在這時,一個七八歲的稚童踉踉蹌蹌地抱著一個大竹筐沿街叫賣而來:「天下第一錄,天下第一錄,一錢銀子一本。此書乃天下聞名的智仙子新著,全部都是最新的排名,貨源有限,預購從速。」

    「天下第一錄?」所有人都怔住了。

    「喂喂,兀那小子,你賣的天下第一錄拿來我看!」彭無望氣不打一處來,「是什麼人在偽造天下第一錄?難道是龍神幫的。」

    就在此時,一個五短身材的漢子猛地從街邊的酒樓一躍而下,來到彭無望的面前。一看到這個架勢,街上所有的小販都開始驚叫著四外奔逃,那個稚齡童子抱著手中的竹筐,跑在最前面,左推右搡之中,幾本掉在地上,也來不及撿了。

    「在下,山南道金州五鳳朝陽刀門下,矮鳳神刀葉猛,特來領教天下第一刀的刀法。」那個矮漢葉猛變戲法般地抽出一柄短柄長刃的朴刀,大喝一聲,衝了上來。

    「等等,誰是天下第……」彭無望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葉猛的刀已經來到了面門之上。

    彭無望只好縮頸藏頭,躲過這迎面一刀,揚聲叫道:「喂,你怎麼無緣無故……」葉猛爆喝一聲,朴刀震起個刀花,疾攻彭無望下三路。

    彭無望左手疾伸,按住葉猛的肩頭,整個人凌空倒飛,險過剃頭地躲開葉猛攻向下盤的連環三刀。葉猛就勢一滾,閃開彭無望可能自上而下發出的攻勢,接著身子矯捷地騰空而起,朴刀劃了一個優美的弧線,護住週身,然後轉過身,連挽五六個平花,準備再組攻勢。但是,就在他剛要跨出步子的時候,突然腳底一絆,一個趔趄撲倒在地,吃了一嘴的泥,再一看,才發現自己的褲帶已經被人割斷,褲子褪到了腳跟,這才把自己一跤絆到。原來彭無望見他難纏,不願意和他多耗,鴛鴦飛刀在一瞬間離手而去,趁著葉猛自以為是地一輪動作之時,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切斷了他的褲帶。

    圍觀的眾人哄堂大笑,左連山大聲笑道:「喂,兀那矮矬子,你可服了。」紅天俠仰天大笑,也不說話。而紅思雪又好氣又好笑,轉過臉去。

    「天下第一刀,天下第一刀果然名不虛傳。」葉猛在地上縮成一團,手腳麻利地把褲子提起來,重新繫上,踉踉蹌蹌地站起身,道,「我……我回家再苦練三年,以報今日之辱。」說完提著褲子,夾著撲刀,落荒而去。

    「喂你等等,什麼天下第一刀?」彭無望大聲問道。但是葉猛已經跑遠了。

    就在眾人剛剛回過神來的時候,又有一個渾身金色勁裝的大漢,手持一柄紫金刀,來到彭無望面前,拿樁站穩,沉聲道:「在下袞州金刀門斬蛟刀波衡,特來領教天下第一刀刀法。」

    彭無望忙說:「等等等等。我來問你……」誰知那個波衡也不答話,趁他不備,金刀一展,兜頭就劈。紅思雪見狀大怒,飛鷹鞭神龍般飛射而出,從側面攻入了波衡的中三路。波衡沒想到彭無望身邊的紅衣少女鞭法如此犀利,手忙腳亂地橫刀一擋。紅思雪想也不想,長鞭一舞,鞭路剎那間幾個變換,鞭頭已經神奇地襲向了波衡的雙腿。波衡連忙縱身跳起,但是紅思雪力貫鞭身,鞭頭宛如毒蛇般驟然抬起,將波衡的雙腿捆了個結實,然後,往回一拉。波衡在空中重心不穩,驚叫一聲,身子後仰著被拉到了紅思雪的馬前。左連山飛起一腳,正好踹在他的後腰上。紅思雪趁勢收鞭。只見波衡在空中連打了幾個空旋,狼狽不堪地摔在地上,跌了個七葷八素。

    「你……你們三個打一個,不要臉!妄稱江湖好漢。」波衡歪歪扭扭地站起身,破口大罵。「放屁,不是你先偷襲我的嗎?」彭無望也給氣了七竅生煙,飛身上前,照著波衡的腦袋一刀斬去。波衡慘叫一聲,心裡想:這回腦袋沒了。但是,良久過後,自己仍然沒有感到疼痛,只是頭上涼颼颼的。他看了看彭無望,只見他已經轉身走回坐騎身邊,再一摸頭,發現頭上的三千煩惱絲已經被剃了個一乾二淨。

    「滾滾滾!」彭無望飛身上馬,滿臉不耐地說。

    波衡失聲道:「你砍了我幾刀?」

    彭無望大聲說:「你這個人怎麼這麼囉嗦,回家不會自己數。」波衡滿臉慚愧,落荒而逃。

    簡短截說,這一路之上,少說也有三四十個使刀的江湖人物一臉不服地找彭無望比試。彭無望從早上一直打到午後,從來沒有停過手,直到最後一個使刀好手出現。

    「在下關中燕舞刀門下飛燕……」這位江湖客還沒有說完話,只見一個黑影由遠及近,倏然而至。「砰」地一聲,這位江湖客躲閃不及,被端端正正砸中了眉心,「這是……,磚?」他眼前金星一冒,頭一偏,昏倒在地。

    「燕你個蛋啊,混帳,這都是怎麼回事?」因為心情煩悶而用板磚將人砸昏的彭無望破口大罵,「這些人都癲了?怎麼跟吃錯了藥一樣。累死我了。」

    看著已經一塌糊塗的街面,還有幾個被彭無望和左連山頭下腳上倒插在路旁木製桌子上的使刀江湖客,紅思雪用力搖了搖頭,無奈地歎了口氣。她從地上撿起一個已經被印上了幾個腳印的天下第一錄小冊子,隨手翻了幾頁。

    「啊,彭大哥!」紅思雪忽然驚呼了起來。

    「怎麼?」彭無望忙問。

    「你看,你被評為天下第一刀。」紅思雪驚喜地說。

    「什麼,我看看!」彭無望。左連山和紅天俠也好奇地湊上前去觀看。

    「天下第一刀,河南道青州彭門彭無望……,奇怪,怎麼沒寫完啊?」「啊,彭師弟,你真的是天下第一刀啦。」「哇,彭兄弟,原來你已經這麼厲害了。」眾人議論紛紛。

    「你們都弄錯了!」彭無望大叫道。

    「什麼?」眾人異口同聲地問。

    「這天下第一刀是指我的廚刀。我是天下第一的廚子,哪裡是什麼天下第一刀法名家了?你們看,你們看,我上面是天下第一針,那是蘇州繡鳳莊蘇錦的刺繡。再看再看,天下第一簫,那是杭州西子湖歐陽家家主歐陽平的洞簫曲。」彭無望滿臉晦氣地說,「可惜,這本天下第一錄根本沒有寫完就被印出來了,讓人誤會。智仙子難道失心瘋了?」

    「不對,這肯定是有人偷竊了智仙子的文稿,然後渾水摸魚地印製了出來。」紅思雪說。紅天俠拍了拍她的肩膀,點頭讚許。

    「我們一定要到仁義堂,盡快澄清此事。」彭無望大聲說。眾人齊聲贊同,一起策馬,在江都城中馳騁,再也沒了賞景的心思。
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聲;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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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仁義世家

作者:goldenseeker

  江南仁義堂坐落於瘦西湖畔一處清幽所在。建築簡潔優雅,沿襲南北朝遺風,色彩樸素簡約,亭台樓閣架設得別具匠心,一竹一樹都透露出淡雅從容的氣魄。莊戶連綿七八餘裡,雖然不如龍家莊奢華氣派,但是卻別有一番大氣磅礡的氣勢,依稀可見當初建莊之人的心胸風範。

  仁義堂堂主一向由江都大賈,也是中原最著名的仁商洛家家主擔任。洛家一族自南北朝四海幫立幫之時就曾經有人擔任夏壇壇主,秉承年恨情兼濟天下的壯志,利用自己家族的財富為天下窮苦人出力。後來年幫良莠不齊,漸漸偏離了當初年恨情建幫的宗旨,洛家憤然退出年幫,開設仁義堂,懸紅緝拿為害天下的窮奸巨惡,從此聲名大振,也從此開始了洛家的苦難。

  自南北朝到隋朝,天下經兩百七十多年的戰亂,中原奸邪當道,江湖道義早被踐踏的不成樣子。仁義堂立堂之人,竟然聳人聽聞地懸紅緝拿中原最有勢力的百餘名大惡人,其中過半都是山寨,幫會,邪教的寨主,幫主和教主。江都洛家就在這一年經歷數十次劫難,家族中人折損過半,無數洛家的高手英勇搏殺上門來襲的各路巨惡橫魔,寫下了一篇又一篇可歌可泣的動人故事。

  洛家從未對任何魔道勢力屈服,在胡族肆虐中華之時,洛家竟然公然懸紅緝拿慕容鮮卑一族血洗長安的主凶慕容沖。被當時橫行天下的慕容家族百餘名高手圍殺,洛家頂尖高手盡數歿於此役。而洛家此後的家主竟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但是,這個無拳無勇的洛家家主性子比歷代祖先更烈,他傾盡所有家產再次懸紅慕容沖,令天下英雄為之動容。當慕容家族再次派人潛入江都清剿仁義堂之時,江湖好漢四方雲集,義助洛家,一場激鬥,洛家家勇再次死傷無數,但是前來的慕容家過百高手,全軍覆沒。這一戰令漢人武者聲威大振,一洗百餘年來被外族欺辱輕蔑的恥辱。可惜的是,這個眾人敬仰的洛家家主也在此役壯烈犧牲。

  他的後代沒有拋棄仁義堂的信念,一代又一代,堅持著懸紅拿凶的傳統,被江湖上所有的邪魔巨惡視為生死仇敵。仁義堂曾經有十餘次毀於大火,也遭遇過六次幾乎是滅門的慘禍。但是,只要一個洛家子弟活著,仁義堂總能奇跡般地再次被建立起來,而懸紅的帖子依然高懸仁義堂除惡廊廊前。洛家的子弟也代代矢志不移地堅持著祖先的信念,誓死維護著江湖正義。百餘年來,風雨不倒,成為中原江湖的精神聖地。

  仁義堂前高立一座石碑,歷數祖先的英雄業績,過往江湖客看到石碑,必會上前參拜行禮,以敬仁義之名。

  如今,江湖好漢再次雲集仁義堂,在智仙子的號召下,開始了對青鳳堂的討伐。中原最出名的七公子早已經到達了仁義堂,共有神龍公子華不凡,銅拳鐵掌鄭擔山,霹靂公子厲寒罡,開山公子岳堂威,白馬公子鄭絕塵,銀纓公子蕭烈痕和最著名的天山倚劍公子連鋒。仁義堂主君子劍洛佩賢親自指揮下人整理出客房恭迎七公子的駕臨。而天下武林六大世家,七大劍派也各有高手到來,遊俠天下的江湖客也聚集了很多。武林七仙子大多超於世外,不理江湖恩怨,所以來的人不多。

  如果這些人齊心合力,青鳳堂就算高手再多,也難逃覆滅的命運。可惜,就在這個關鍵的時候,有兩件事情令局勢變得異常複雜,使這個還沒有完全建立起來的武林同盟陷入了分崩離析的邊緣。

  第一件事,就是天下第一錄被人偷竊盜印,發行天下,令本為兄弟一般的江湖好漢為了爭奪名聲而反目成仇。就在幾天之內,江都城內就發生了幾百起規模大小不一的火並,七大劍派,六大家族皆有高手死傷。武林七公子尚有一絲理智,沒有捲入爭鬥,但是這次討伐青鳳堂的主力已經被大大削弱。

  第二件事,比起第一件事,更加可怕。沉寂江湖百年之久的神兵山莊再次向江湖發出十三神兵令。這十三神兵令乃是神兵山莊立莊的憑借。兩百年前神兵莊主公孫盛無意中發現了一張地圖,地圖中顯示了從古至今最神秘的神兵利器,戰神天兵的埋藏地點。

  傳說這戰神天兵乃是黃帝戰蚩尤時所使的武器,不但切金短玉,削鐵如泥,而且可以變化成任何兵器,無往而不利。如果擅加操控,即使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童子,也可以成為天下無敵的高手。梁陳年間,天下第一高手血魔胡麗泰就曾經用這柄戰神天兵一戰而力殺過千名江湖人物,確立了血魔的赫赫威名。江湖傳言當時血魔傲立於眾人之中,任憑戰神天兵轉折變化,追殺圍剿他的一眾高手。天兵如神如鬼,如妖如魔,圍攻他的當世絕頂高手,未及發出一招,皆被一擊而亡,從無例外。那戰神天兵宛如生有靈性,酷愛嗜血,竟然自把自為地追逐當時的高手,痛飲鮮血,令人魂飛魄喪。後來,據說血魔因為沒有及時找到可殺之人,被戰神天兵反噬而亡。

  江湖傳言疏不可信,但是戰神天兵可以讓人成為天下第一高手確是不爭的事實,類似的傳說也代代皆有。令天下武者對戰神天兵如癡如狂,必欲得之而甘心。

  公孫盛無意成為天下第一高手,但是自有一番野心,他將地圖刻在十三個鐵牌上,遍告江湖。立刻江湖世家群集公孫山莊,許下以自家一柄神兵交換一幅鐵牌的諾言。神兵山莊因此而成。後來得到鐵牌的江湖世家交相征戰,殺伐不斷,勢力日漸薄弱。公孫盛趁此機會召集高手,匯聚骨幹,利用已經在手的十三件神兵利器建立起了龐大的神兵世家力量。二十年後,他公然發難,連滅十三世家,從此神兵山莊威震天下,而十三神兵令也從此回到了神兵山莊。然而,非常令人奇怪的是,沒有任何神兵山莊的後人想到要去發掘那神秘莫測的戰神天兵。所以,百餘年來大家都以為十三神兵令早就已經散失江湖。

  沒想到現在的神兵山莊主人再次向江湖中發出十三神兵令,這立刻引起了江湖上所有有志於得到戰神天兵的高手的覬覦。江湖中暗潮湧動,六大世家,七大劍派,三大幫的高手紛紛四處活動,打聽消息。而江湖中的風媒更是活動頻繁,圍繞著十三神兵令展開精細的調查,以求發財立品。

  如今的仁義堂內,雖然六大世家,七大門派都有人在,但是各派高手都已經秘密離開了仁義堂去調查十三神兵的真相,只剩下大多是第二代,甚至是第三代的人物,實力大減。

  看著窗外三五成群的武林人物,方夢菁歎了口氣,苦笑著搖了搖頭。身邊的仁義堂主洛佩賢撫了撫頜下長髯,歎道:「可笑,可笑,這些所謂的江湖白道人物,自命俠義,卻為了虛名和實利紛爭不已,自亂陣腳。」

  方夢菁道:「洛叔叔不必介懷,愛慕虛榮人所難免,追名逐利更是天性使然,便是白道人物也不能例外。只是想不到在圍剿青鳳堂之時,竟會發生這麼奇怪的兩件事。不但令中原武林再不能團結如一,更令人互相猜忌,成為了仇敵。如果說是無意而成,也還罷了,若是有人暗中策劃,就非常的危險。」

  洛佩賢神色一肅,道:「賢侄女兒懷疑有人暗中不利於中原武林?」

  方夢菁看了看北方的天空,歎道:「如果說只不利於中原武林,我輩中人受些教訓,也是普通,就怕這是塞外胡族所為,為了讓漢人自相殘殺,損折實力,那就可怕了。」

  洛佩賢驚道:「胡族竟會有此陰謀!」

  方夢菁微微苦笑,道:「因為我天下第一錄失竊得確實奇怪,所以讓我感到特別的擔心,也許是我多慮了。」

  洛佩賢稍稍鬆了口氣,臉色緩和了些,緩緩道:「倒讓我緊張得不得了,侄女兒,你看如今形勢如此混亂,不知道討伐青鳳堂一事如何處理。」

  方夢菁神色一寒,道:「青鳳堂主殺我爹爹,此事斷不能輕易了結。現在江湖英傑多聚於此,士氣高漲,一定要在幾天之內有所行動。否則,因為天下第一錄和神兵令的攪局,這股士氣會被消磨殆盡,只剩下為天下第一錄爭吵和圖謀神兵令的散兵游勇,大事難成。」

  「可惜,我們到現在也沒有查出青鳳堂在那裡,不知道如何是好。」洛佩賢歎道。

  「我已經發動了江湖上過百名著名風媒四處打探,相信會有消息傳來。」方夢菁神色一黯,接著說,「如果三天之內沒有消息,我立刻將剿滅青鳳堂的同盟解散,否則當青鳳堂傾巢來襲的時候,這些各自為戰的江湖人物只有死路一條。」

  「侄女兒,那你的殺父之仇?」

  「洛叔叔,大局為重,我怎能讓這些白道英傑為了我自家的血仇而冤死。」方夢菁的素手輕輕扶住額頭,幽幽歎了口氣。

  「難為你了。方兄得女如此,相信他在九泉之下,也會安慰自豪吧。」洛佩賢由衷地說。

  「江南仁義堂。」看著道旁的石碑,彭無望興奮地說,「太好了,終於找到了。」紅思雪,紅天俠和左連山等人都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他們已經在這個瘦西湖畔足足轉了大半圈。

  眾人紛紛下馬,來到彭無望身邊,紅思雪道:「彭大哥,咱們進去吧。」彭無望點了點頭,眼睛仍然直直地看著石碑上的記載。

  「彭大哥,怎麼了?」紅思雪問。

  「義妹,你看,那洛家自立仁義堂以來,多遭慘事,竟仍然威武不屈,堅持懸紅緝兇,這等英風俠義,實令人敬佩。」彭無望盯視著石碑,眼中只感到一陣乾澀火熱。

  「前輩英風,的確不同凡響。」紅思雪看著石碑,也陷入遐思。

  「你們看,洛家十五代家主景隆公,懸三千金於除惡廊,以換血魔胡麗泰之命。當夜火起,胡麗泰披火而至,洛家盡起高手,莫有能敵,景隆公浴血而戰,雙足俱殘,雙手俱斷,麗泰謂之肯降否,景隆公大罵而亡,天地感動。十年後,其子君駱公再立仁義堂,傾萬金以換胡麗泰之命,胡麗泰當夜殺至,洛家婦孺童子多力戰而亡,君駱公拚死搏殺,麗泰懼之而出戰神天兵。君駱公首級被取,其身立於除惡廊前,七日後方頹。五年後,其子方鼎公以十五歲稚齡重立仁義堂,懸紅萬金以殺胡麗泰。胡麗泰三日後無疾而終,懸金無人領取,三年後改作他途。」彭無望大聲朗讀出石碑上的家族史記,雙目已紅。

  「洛家仁義傳家,名不虛傳。」紅思雪感動地說。

  「好,好男兒,當如此!」紅天俠一豎大指,讚道。

  彭無望搶到碑前,倒身而拜,連磕了十餘個響頭,直到頭頂青腫,才站起身,長嘯一聲,道:「前輩英姿,真是愧煞我等後來人,不給他磕幾個響頭,心中豈能暢快。」

  眾人無不動容,紅天俠,左連山也搶到石碑面前,深深行禮,紅思雪伺候在紅天俠身側,萬福拜下。

  「師弟,咱們耽擱了不少時間,再不快點,可要壞了大事。」紅天俠看到彭無望手扶碑文,仍然依依不捨,連忙勸導。彭無望這才回過神來,連聲稱是,和眾人一起走進了堂內。
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聲;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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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一夕相見

作者:goldenseeker

  「彭兄弟!」一個熟悉而親切的聲音霍然響起。映入眼簾的是醒目的一雙滿是喜悅的大小眼,光瓦亮的光頭在夕陽的餘輝下熠熠生輝。

  「鄭大哥!」彭無望眼中一熱,興奮地大叫一聲,兩個人已經抱作一團。

  銅拳鐵掌鄭擔山也興奮的高聲歡笑,將彭無望抱起凌空打了幾個盤旋才將他放到地上。「好兄弟,聽說你在巴蜀洞庭的英雄業績,你鄭大哥我興奮地連盡數百罈美酒,要不是大事當前,我早就跑到洞庭湖和你共同作戰了。哈哈,痛快痛快,想不到巴山七煞那麼不可一世的絕代凶人,竟然毀在彭兄弟你一個人手裡。」

  「那都是兄弟我酒後所為,做不得準的。再說,我大哥也功不可沒。」彭無望笑著連連擺手。

  「什麼大哥,錯,大錯。」鄭擔山仰天大笑,洋洋得意。

  「鄭大哥,你這是何意?」彭無望奇怪地問。

  「華不凡現在只是你的二哥,我才是你大哥。」鄭擔山笑道。

  彭無望驚喜交集:「難道你們……?」

  「不錯,我和華不凡八拜為交,從我們結拜之時,也把你一起算進來了,所以現在你是我三弟,我是你大哥!」

  彭無望大喜,連忙倒頭拜下,道:「大哥在上,請受三弟一拜。」

  「哎,起來,起來。」鄭擔山連忙將他扶起,「三弟,你武功蓋世,我鄭擔山本來不敢高攀,但是二弟摯誠相邀,而我也對你著實喜愛,所以老著臉皮佔你一個便宜,你不介意吧?」

  「不會不會。」彭無望大聲笑道,「今夜我們大吃一頓,好好慶祝一番。」

  這時,鄭擔山的目光才看到紅天俠,紅思雪和左連山一干人等。他連忙上前一一行禮。左連山對他還算客氣,而紅天俠雙眼一翻對他不理不睬。原來他和少林寺有些小過節,所以對少林子弟沒什麼好感。鄭擔山一聽說這就是天下聞名的赤焰龍王,著實驚喜了一番,對紅天俠的傲慢無理完全不介意,還認為是前輩高手當然的風範。紅思雪對他淡然一笑,朗聲道:「大哥你好。」

  鄭擔山又驚又喜,忙問:「姑娘,你怎麼這般稱呼於我。」

  彭無望大笑一聲,道:「大哥,這是小紅鷹紅思雪,也是小弟剛剛結拜的義妹,算起來,是你的四妹,理該叫你一聲大哥。」

  鄭擔山大喜過望,笑得合不攏嘴,一把拉住彭無望的手,笑道:「三弟,我這次結拜真是賺到了。連天下聞名的年幫幫主都成了我的四妹,這份威風,真是不同凡響啊。來來來,你的四弟彭無懼也到了江都,我這就去把他找來,咱們先找個地方大吃一頓,明天再結伴好好逛逛江都城。」

  「這,我……」彭無望正在遲疑,紅思雪笑著說:「三哥,你們一起去,我和爹爹,左大哥也走得累了,正要歇歇。」

  「四妹,那張紙條,記得交給方姑娘。」彭無望被鄭擔山拉出幾步,忽然想起,大聲囑咐。

  「記得了,我這就去見方姑娘。」紅思雪道。

  「千萬記住,告訴方姑娘,寫這張紙條給我的是張放,一定要提他的名字。」彭無望大聲道。

  紅思雪點點頭,而彭無望已經被鄭擔山拉出了老遠。

  在仁義堂的正廳,紅思雪,紅天俠和左連山見到了江湖中人人敬仰的君子劍洛佩賢。這位眾人稱道的仁俠君子身高六尺,白面長鬚,鳳目長眉,笑容和藹親切,典型江南人士的儒雅風貌,一柄配有紫竹劍鞘的四尺長劍斜掛腰際,長袖迎風,說不出的磊落瀟灑。

  紅天俠和他一見如故,大笑一聲,道:「人們都說君子劍洛佩賢乃是世間罕見的風流人物,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洛佩賢看了看他,微微一笑,道:「紅先生最近似乎身染惡疾,雙目無神,手腳虛浮,雖然說話中氣十足,但是似乎真氣行不到四肢。」

  紅天俠愣了愣,忽然大笑了起來,道:「好,好,不愧是君子劍。句句實言,聽著讓人著實痛快。好,告訴你又何妨,我被人挑斷手筋腳筋,加上鎖骨,琵琶骨受損,差點成為廢人,如今能夠站著走路,我已經足以自豪。哈哈。」

  洛佩賢悚然動容,道:「紅先生可是為年幫之事身受此苦?」

  紅天俠笑而不言。左連山猛地走上前,道:「是啊,紅大俠是被宗浩古和龍千鱗害成這樣的。他為了解散年幫,真是受盡了苦楚。」說完連連搖頭。

  洛佩賢向紅天俠深施一禮,道:「紅先生義昭日月,洛佩賢謹代天下蒼生向你致謝。」

  紅天俠猛地一擺手,笑道:「以前的事,提來做甚,不如與我把酒一聚,才是正理。」

  洛佩賢大喜,道:「洛某正有此意,不意紅兄竟然先行提起,我這就讓人準備酒菜,今夜不醉無歸。」

  「好,哈哈哈哈!」紅天俠甚是欣喜,仰天大笑。

  紅思雪忙走到他身邊,小聲道:「爹爹,飯菜不妨多吃,但是酒要少飲,你傷勢剛好,千萬小心調養。」

  「乖女兒,懂得管你爹爹了。」紅天俠笑著說,「好,今天爹爹高興,多飲一些,下不為例,下不為例。」

  紅思雪還要規勸,洛佩賢的目光已經落到她的身上,笑道:「這位一定是紅大俠的女兒,早聞江湖上出了個小紅鷹,為人英俠仗義,而且做事大刀闊斧,乾淨利落,想不到今日終於得見。」

  紅思雪神色自若地萬福拜下,悠然道:「小女子行走江湖不過數年,些許浮名,大多是溢美之詞,做不得準。」

  洛佩賢眼中閃過激賞的光芒,連連點頭,笑道:「盛名而不驕,便是成名多年的人物也多有不及。紅兄得女如此,足以自豪。」

  紅天俠得意之極,笑道:「這一點紅某從不妄自菲薄。」

  洛佩賢微微一笑,道:「我們這裡除了我非常想見到令父女的風采,還有一個人最想見到令女。」

  紅天俠一怔,問道:「是誰?」

  話音未落,只聽得內堂簾櫳一挑,一個身著月白色文士裝,手搖折扇的絕美女子,微笑著走出門來。正是江湖上多謀巧斷,才智無雙的智仙子方夢菁。

  看到彭無懼和華不凡攜手而來,彭無望大喜過望,搶步上前,拉住華不凡的雙手,道:「二哥,我們又見面了。」接著用力一拍彭無懼的肩膀,笑道:「四弟,怎麼想到到江都來的。」

  華不凡用力按住彭無望的肩頭,道:「三弟,聽說你和年幫的過節,我們都急壞了,星夜兼程趕到洞庭湖,只看到滿湖的漁民都在爭相敬拜三弟你的往生祠,才知道你在洞庭湖大展神威,殺千年神膳,破年幫總壇,散盡年幫幫眾,真是翻雲覆雨,做出了好大一番功業,做哥哥的臉上著實光彩非常。」

  彭無懼大聲道:「三哥,你以後要做大事,一定要帶上我,這麼多精彩好戲,我竟然沒有撈上半場,對人說你是我的三哥,都不知有幾人相信。」

  彭無望歉然一拍他的肩頭,道:「三哥知錯了,下次帶你去。好不好!」

  彭無懼欣然點頭,又道:「三哥,你交我的雙手刀法,我和侯阿大已經領悟的七七八八了,有空閒你指點一番如何?」

  華不凡笑道:「這裡耳目眾多,指點武功諸多不便,還是先談談司徒前輩的事吧。」

  彭無望神色一肅,道:「司徒伯伯有何遺願未了不成?」

  一直站在一邊的鄭擔山這是走過來說:「來,咱們先去找洛府家丁湊些酒宴,再從長計較。」

  就著洛府明亮的燭火,彭無望顫抖著看完了彭無懼遞給他的司徒伯仁的遺物。那是一本封頁已經發黃的冊子,上面一字一淚地記述了司徒伯仁在隋末所遭遇的慘事。看那筆記,乃是司徒伯仁自己所書,想來是留給後人的遺囑。

  原來,司徒伯仁籍貫乃是江都人氏,家中財源興旺,妻子賢淑,更有一個人見人愛的女兒,生活本來還算美滿。但是,隋煬帝臨幸江都之時,廣召宮女,供他淫樂,更有巴陵會專門挑選年幼女孩,自小訓練她們充當宮廷歌女。司徒伯仁的女兒不幸被他們看中,於是巧布天仙局誆哄司徒伯仁上鉤。司徒伯仁一時貪財,落入他們的圈套,家產被騙取一空,妻子離家出走,女兒也被抓去抵債。司徒伯仁從此漂泊江湖,一直希望有朝一日,賺夠銀兩,將自己的女兒贖回。但是這個願望還沒有達成,他已經在與巴山七煞的戰鬥中壯烈犧牲。只留下這本泛黃的冊子,記述著自己追悔不及的一生。

  「四弟,司徒伯伯對我們彭門忠心耿耿,二十年來,始終如一。他的遺願,我們說什麼也要完成。嬸嬸是怎麼說的?」彭無望揉了揉眼楮,對彭無懼說。

  「三哥,娘親已經讓人變賣了彭門所有的家產,兌成貞觀錢莊的飛錢,叫我攜帶南下找你。娘親說,便是砸鍋賣鐵,也要將司徒伯伯的女兒贖回來。」彭無懼沉聲說。

  「好,嬸嬸真是深明大義。從冊子上看,如果司徒伯伯的女兒沒有改名,她應該還叫司徒念情,我們定要找到她。」彭無望大聲說。

  華不凡一笑,道:「說到這裡的青樓妓院,我知道有個人最為熟悉,明天我找找看,是否能尋到他。由他帶領,必能無往而不利。」

  彭家兄弟大聲歡呼,重新高興了起來。

  鄭擔山忙道:「來來來,我們今夜定要盡歡而散,三弟,你可要告訴我你大戰年幫群醜的每一個細節,一處都不准遺漏。」眾人一片熱烈的響應聲。

  聽著窗外彭無望等眾人驚天動地的喧嘩談笑之音,紅思雪的臉上露出一絲淺淺的笑意。看著紅思雪臉上的笑容,方夢菁瞭解地微笑了一下,道:「紅姑娘,雖然我們今日才是第一次見面,但是我和你可以說是神交已久,不介意我叫你一聲思雪吧?」

  紅思雪這才會過神來,連忙說:「方姑娘太見外了,我就叫你一聲菁姐,從此咱們姐妹相稱,豈不是好?」

  方夢菁一笑,道:「固所願爾,不敢請也。那我就叫你一聲雪妹。」

  兩個人相視而笑。方夢菁又道:「雪妹,你看那彭無望如何?」

  紅思雪沒想到方夢菁突然談到這個話題,俏臉一紅,道:「這,菁姐,我……。」

  方夢菁輕笑了一聲,道:「我看雪妹對彭無望已經芳心暗許,是也不是?」

  紅思雪罕有地扭捏了一下,想要砌詞敷衍,但是看到方夢菁明如秋泓似乎可以看透一切的雙目,終於歎了口氣,苦笑一聲,道:「我的心中已經滿是他的身影,情難自禁,若還奢望遮掩,只能徒惹人笑,菁姐看透我了。」

  方夢菁想不到紅思雪如此爽朗坦蕩,對自己也如此信任,心中一陣感動,道:「雪妹,若是彭兄能夠得到你的青睞,實在是三生有幸。可惜,他似乎對你……」

  紅思雪再次苦笑,道:「彭大哥乃直腸直肚的漢子,我對他的心意,他是不懂的。」

  方夢菁神色一動,道:「雪妹難道沒有對他說?」

  紅思雪搖頭道:「這樣的事,我們身為女兒身,那是說不出的。再說,他一直把我當作兄弟一樣愛護,若忽然讓他把我當女人看,恐怕會難為了他。」

  方夢菁微微搖頭,謂然歎道:「雪妹為他想得如此周全,難道從來沒有為自己想過?」

  紅思雪幽幽地望著窗外的燈火,歎道:「其實這樣也好,能夠常常在他身邊,看著他,守著他,和他說話,也夠了,便是相戀中的男女,想要的也不外如是。我又能再求些什麼?」

  方夢菁悚然動容,長歎一聲,道:「雪妹對他能有如此深情,我實在羨慕。」

  紅思雪失笑道:「菁姐取笑了,聽人說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乃是人生不如意事,我這般模樣,是情非得以,何來羨慕之情?」

  方夢菁長長歎了口氣,道:「如果一個女子雖然見盡天下才俊,但是仍然心如止水,宛如古井無波,不能對任何人動情生愛,那才是人間不如意事。」

  紅思雪神色一動,道:「菁姐,難道你便是這個女子。」

  方夢菁苦笑一聲,道:「正是。」

  夜風瑟瑟吹來,屋內的燭光閃動了一下,屋簷上的燕巢裡傳來幾聲乳燕的輕鳴。東廂房裡彭無望等人的笑語喧嘩遠遠傳來,反而襯托出此時的安靜。

  「你一定很奇怪,世間竟有這樣的人。」方夢菁微微一笑,對紅思雪道。

  紅思雪捋了捋鬢角的秀髮,茫然搖了搖頭。

  「我三歲能識字,七歲能賦詩,十五歲讀書五車,過目不忘,後和家父雲遊天下,風雅俊傑之士,所見不知凡幾,雜家百藝,均有涉獵,上至當朝士大夫,下至市井屠狗客,皆可交談甚歡。但是,心中寥落,實不足為外人道。」方夢菁站在窗前,望著房外的夜景,悠然道來。

  「難道以菁姐識見之深,交遊之廣,竟無法遇到一個心上人?」紅思雪驚訝地問道。

  「怪只怪我生性好強,論辯之時,往往言語鋒銳,使人無法招架,每令人心存敬畏。而那些對我言聽計從,恭謹崇拜的男子,我卻無法有任何好感。」方夢菁苦笑道。

  「如今仁義莊內武林七公子,青年才俊可稱一時無量,難道菁姐都無法心動?」紅思雪笑了笑,道。

  「武林七公子盛名並非虛設,但是或忠厚有餘,或過於迂腐,或粗曠不羈,或心無城府,或風流成性,或傲慢無禮,或癡於所學,不理外務,難以令人傾心。」方夢菁「啪」地一聲,將手中折扇打開,輕搖幾下,緩緩道來。

  「菁姐,你,……,你的要求太高了。」紅思雪笑著說。

  方夢菁臉色一黯,道:「雪妹說得正是。從小我的眼角就很高,總夢想著我鍾情的男子應該是世間難得的英雄好漢,即任俠仗義,又情深似海,不但學富五車,才華橫溢,更兼風流倜儻,英俊瀟灑。不知世間豈有如此完美之人。每遇到一個相得男子,我總是將他當成了我夢想中的鍾情男子,誰知交談數語後,每每失望於心,棄之而去。」

  紅思雪歎息了一聲,道:「菁姐,其實喜歡一個人,是很簡單的,你看到他的時候,自然會感覺到。根本不必特意想些什麼。」

  方夢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所以我非常羨慕你,能夠找到讓自己傾心的男子。」

  紅思雪笑了笑,沒有說話,心裡卻想起了彭無望瓜洲江中,伸手將自己攬回船上的樣子,泛起一絲甜意。

  「其實,我一直在心裡偷偷地想,我應該是喜歡彭無望的。」方夢菁忽然石破驚天地說。

  「啊,你……」紅思雪被她的話嚇了一跳。

  「咯,」方夢菁將折扇掩住嘴,輕笑了一聲,道:「嚇你一跳吧?」

  紅思雪失笑道:「確實如此。」

  方夢菁的眼中射出緬懷的神色,幽幽道:「我和彭大哥初遇在齊州客棧,那時候羅一嘯關刀兇猛,就要取了我父女和華不凡華兄的性命。彭大哥路見不平,義助我們擋過一劫。當時他只要放手而為和華大哥聯手抗敵,十招之內就可以斬殺羅一嘯。但是他敬佩羅一嘯乃英雄人物,不忍殺之,將他放走。那磊落豪邁的心胸已經給了我深刻的印象。

  一年前,彭大哥腰配七把長刀獨闖洛陽金府,殺金氏五子,敗謝滿庭,破越女宮劍陣,刀傷金百霸和金夫人,英雄氣概直衝雲漢,但是還不足以讓我動心。當我看到他因為敬佩金天虹的孝心而放過金氏夫婦的時候,我卻心中一動。因為,我看到他襟前的一朵月夜流香,雖然歷經血戰但是容顏不消,頗似一身是血,護在金氏夫婦面前的金天虹。由此得知,彭無望因為惜花而惜人,別有一番柔情。這種柔情,卻讓我心動。

  後來,彭大哥數次義助爹爹和我逃脫青鳳堂的追殺,最後一次還差一點丟到性命。可以說對我有數次救命之恩。我曾經想過,便將一生深情盡數給了他罷。可惜,我真的做不到,我真的動不了情。「

  聽著方夢菁的悠悠話語,紅思雪不禁癡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現在你可知道,你比我幸運了?」方夢菁苦笑著收回注視著窗外的目光,深深地看著紅思雪。

  「大哥雖然是世間少見的英雄人物,但是若論風流倜儻,瀟灑英俊,確實難入菁姐你的法眼。」紅思雪笑道。

  「雪妹,你真壞,我把心裡話都掏出來說於你聽,你卻取笑我。」方夢菁「啪」地一聲將折扇一合,輕輕向紅思雪打去。

  紅思雪笑著一縮頭,連忙告饒,心裡卻甜蜜地想著:大哥,幸好你是個相貌普通的少年,否則……

  就這樣,兩個當世少見的奇女子促膝談心,巧笑輕語,竟夜不息,然而彭無望交待給紅思雪的事情,卻被她一時忘記了。
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聲;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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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相思骨格

作者:goldenseeker

  第二天清晨,彭無望頭一個爬下床,洗漱完畢,來到院子裡打了一趟少林羅漢拳,作完了吐納運功的早課,立刻去找彭無懼,華不凡和鄭擔山一干人等。他們已經約好,結伴去找華不凡口中那個最熟悉青樓妓寨的高人,然後去尋訪司徒念情。

  剛剛走出跨院,卻看見身披月白文士衫的智仙子方夢菁,手搖折扇,對他含笑點頭。

  「喂,方姑娘,這麼巧?」彭無望喜出望外,連忙走到方夢菁的面前。

  「彭大哥,好久不見,一向可好?」方夢菁輕合折扇,以男子的禮儀向他拱手作揖。

  「好好,方姑娘,這些日子,為了策劃對付青鳳堂的事,妳受累了。」彭無望連忙還禮,接著又熱心地說:「妳們什麼時候剿滅青鳳堂,如果用得到我的,我一定竭盡所能。」

  方夢菁深深望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彭大哥,青鳳堂和我有殺父之仇,我和它勢不兩立。彭大哥和青鳳堂雖然有些過節,但也都是小事,就不必插手了。」

  彭無望用力一擺手,道:「方姑娘客氣,當日青鳳堂在我眼前戕害方老前輩,我心裡發誓,一定要助妳剷除青鳳堂,為令尊報仇,剿滅青鳳堂一事,我決不會袖手旁觀的。」

  方夢菁拱手道:「彭大哥雲天高義,小女子先行謝過,但是青鳳堂總舵神秘莫測,江湖中人無人知曉,非常棘手,令我們雖然徒有精英齊聚,卻無用武之地。」

  彭無望眉頭一挑,道:「不知道昨日我義妹給妳的紙條上,可有任何線索。」

  方夢菁奇怪地問:「什麼紙條?」

  彭無望大吃一驚,道:「什麼,妳不知道?難道義妹沒有告訴妳?」

  方夢菁回想昨日情景,立刻瞭然於胸,微微一笑,道:「昨日我和雪妹相見恨晚,言談甚歡,想來她是一時忘記了。」

  彭無望以拳擊掌,長歎一聲,道:「義妹辦事一向穩重,這麼性命攸關的事怎會忘記,真是令人不解!」

  方夢菁神色一動,道:「彭大哥,可有什麼要事?」

  彭無望道:「那日我路過洞庭湖東北叢林,發現一個兄弟被青鳳堂追殺,我出手相救,但是晚了一步,那位兄弟傷重而亡,遞給我一張紙條,上書君山島三個字,我苦思多日,不得其解,想起方姑娘妳才華過人,必有驚人見解,所以兼程趕至此處。希望方姑娘有以教我。」

  方夢菁神色大變,臉色忽明忽暗,好一陣子說不出話來。

  彭無望看她這樣,忙問:「方姑娘,妳還好麼?」

  方夢菁半晌才回過神來,猶豫著說:「我一時想不太明白,需要細細參詳。」

  「噢,希望姑娘盡快揭開疑團,」彭無望神色嚴肅地說,「那位兄弟被人利劍穿喉,本該立刻斃命,他掙扎著殘留下一線生機,待我趕至身邊,只來得及遞給我紙條,再比劃著告訴我自己的姓名,就一命歸陰。他叫張放。」

  「張放,」方夢菁微微點了點頭,道,「原來是江湖上著名的蒲草飛張放。輕身功夫別有一功。」

  「這位張兄弟臨死之時,滿眼希冀,緊握著紙條,一臉的不捨,但是當我記下他的名字之時,他放心一笑,這才撒手歸西。我猜,這個紙條絕對非同小可,希望方姑娘成全張兄弟的心意。」彭無望說完,對方夢菁深深一揖。

  「彭大哥儘管放心。這一點,夢菁必會讓張兄弟含笑九泉。」方夢菁的眼中精光一閃。

  彭無望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忽然想起一事,笑了笑說:「方姑娘,關於天下第一錄之事,到底是誰竟然如此能耐,從妳手中竊得初稿?」

  方夢菁驚訝地素手一抬,道:「彭大哥如何得知此事?」

  彭無望苦笑一聲,道:「我剛到江都,就有數十個使刀江湖人物輪番上前和我邀戰,我苦戰數個時辰才把他們全部打退,後來發現他們誤把我這個廚道上的天下第一刀當成了天下第一刀法名家。嘿,現在江湖上流傳的天下第一錄殘缺不全,又是最新的排名,想來是什麼人從妳手中偷過來的。」

  方夢菁的臉上露出一絲苦澀的神情,向彭無望深深一揖,道:「彭大哥對不起,都是我疏於防範,才令你受此連累,這裡夢菁謹向你賠罪。」

  「不礙事,」彭無望忙一擺手,「只是此事可大可小,聽說不少人因為爭名而反目,須小心處理。」

  方夢菁的眼中透出一絲堅毅和決絕,她沉吟了一會兒,道:「我日後會廣告天下,這世上再也沒有天下第一錄了。」

  「方姑娘!」彭無望驚訝地問,「妳這是……?」

  「彭大哥,天下第一錄雖然評價公允,當世無雙,但是江湖紛爭,大半因此而起。當初方家先祖之所以首創天下第一錄,乃是為了振奮漢人武者尚武精神,令人發奮圖強,勤練武藝,抗擊胡虜,光復中原。如今天下太平,好武之風雖然有助於振興社稷,但是中原武林高手自相殘殺,自損實力,實令親者痛,仇者快,害多於利。這天下第一錄已經成了雞肋般的蠢物,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不如早早割捨,求一個無牽無掛。」方夢菁深思著說。

  彭無望連連點頭,笑道:「方姑娘說的話我雖然不是全都明白,但是這個無牽無掛,我實在喜歡,既然如此,不如不寫了,省得麻煩。難怪方姑娘開始寫一些武功之外的雜家百藝,連我們作廚子的也有幸上榜。」

  方夢菁微微一笑:「爹爹以前癡迷於武功的鑽研,忽略了當今世上,還有很多和武功一樣多姿多彩的技藝。小妹只是想將以前花在研究武功上所荒廢的時間多多用在其他更有意思的事情上。彭大哥廚藝,口碑廣佈天下,青州以南,巴蜀以北,眾人皆贊,天下第一,當之無愧。」

  彭無望大感榮寵,笑得合不攏嘴,連稱:「豈敢豈敢。」臉上卻掩不住得意之色。

  方夢菁忽然問道:「彭大哥,你這是去哪裡?」

  彭無望笑道:「我去找華二哥和鄭大哥,還有我四弟,我們要去江都逛逛。」

  方夢菁眼珠一轉,笑道:「彭大哥,你還是別去找華兄和鄭兄了,他們今天早上對我說有事要辦,已經出去了。」

  彭無望大驚,道:「啊,他們都走了,沒他們引路,我可不行啊。」

  方夢菁笑了笑說:「怎麼?」

  彭無望看了看她,也不好意思和她說要去青樓尋訪司徒念情,告了聲罪,匆匆走了。

  看著他的身影漸漸遠去不見,方夢菁轉身疾走,第一時間闖到洛佩賢的書房,沉聲道:「洛叔叔,青鳳堂總舵在君山島,我們應該秘密召集武林七公子和各派精英商議對策。」

  洛佩賢大喜:「這下太好,真是天無絕人之路。」

  方夢菁又道:「洛叔叔,這次行動,我們需要瞞住彭氏兄弟和紅思雪。」

  洛佩賢奇道:「這又是為何?他們正是可觀的助力。」

  方夢菁沉默了一會兒,道:「彭兄多次救我脫困,身歷萬險,吃足了苦頭,這次我真的不忍心讓他再冒風險。」

  洛佩賢微笑了一下,道:「彭小兄若知有此事,必不會與妳干休。」

  方夢菁苦笑著說:「能夠活著和我計較,總好過死後萬事皆休。」

  看著江都瘦西湖畔橋水交映,綠柳橫堤的風景,彭無懼只感到心曠神怡,一身輕鬆。然而,在他身邊的彭無望則望著樓台相連,鶯歌燕舞,紙醉燈迷的煙花柳巷,頭昏腦脹,不知所措。

  「三哥,」看著彭無望愁眉苦臉的樣子,彭無懼笑道,「怎麼了?這江都城最出名的就是倚靠瘦西湖畔的八大名院,很多天下聞名的風流名妓都在這裡獻藝。青樓妓寨的規模更是全國首屈一指,豪商大賈都喜歡在這裡待上一待,更有很多風媒在這裡買賣消息,若要追查司徒念情的下落,這裡是最好的地方。」

  「嘿,都說要和華大哥他們一起來的,」彭無望東張西望,看著那些對人點頭哈腰的妓院夥計,和站在樓台之上,對路人搔首弄姿的青樓女子,大聲說,「這裡魚龍混雜,男人不像男人,女子不似女子。亭台樓閣,一棟接著一棟,眼睛看得都花了,還談什麼尋人。」

  「三哥,小弟我也算是箇中能手,你跟著我,一定沒問題。」彭無懼興興頭頭地說,「咱們就從簪花樓開始,這簪花樓可了不起,當年二十四名妓陳家磚橋蕭鼓獻藝,隋煬帝……,哎呦!」只見彭無望一隻手抓住彭無懼的衣領,一把把他提了起來:「臭小子,你幾時養成的惡習,竟然留戀煙花柳巷,浪費光陰,當初大哥二哥如何教你的?」

  「三哥,息怒,三哥息怒,我這些都是道聽途說,根本沒有親身經歷過。」彭無懼嚇得連聲說,「自從巴山以來,我一直用心練武,不信可問侯阿大!」

  彭無望這才神色一和,將他放下來:「四弟,那你又說什麼箇中能手,還把這些妓院的典故說得頭頭是道。」

  彭無懼尷尬地笑了笑,說:「三哥,小弟本來想顯顯本事,所以隨口說出來誆你的。」

  「你這小子,」彭無望笑罵,「我還差點信以為真。」他長長出了口氣,左右看看,道:「看來你我兄弟都是一籌莫展,已經逛了這許多時辰,毫無進展。這樣吧,就從這個什麼花樓開始吧。」

  兩兄弟相視苦笑,剛要邁步入樓,忽然一個顫巍巍的聲音從旁邊的市集上悠悠傳來:「喂,客官,可要看相摸骨,鐵嘴神算,直言無忌,靈驗如神。」

  「三哥,既然人力有時而窮,不如問問鬼神。」彭無懼忽然突發奇想。

  「也好,」彭無望想了想,說,「舉頭三尺有神明,就試他一試。」

  兩個兄弟擠開人群,來到剛才出聲吆喝的卦攤面前。卦攤的主人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小伙子,圓頭圓腦,唇薄嘴闊,雙眼精光閃爍,本來非常有神,但是因為生得太大了,所以只給人一種水靈靈的感覺,完全沒有算卦者應有的神秘氣質。看著他的模樣,彭氏兄弟心中一緊,對他的信心立刻減了三分。

  一看到兩個人猶豫不決的樣子,卦攤主人連忙起身一抱拳,道:「兩位,在下乃是茅山卦術第二十七代傳人,一年前出山濟世,尤擅看相摸骨,精於卜算前程。看兩位英華內斂,氣蘊非凡,不知可願意來卜上一卦。」

  彭無望猶豫地看了四弟一眼,彭無懼往前努了努嘴,他只好忐忑不安地來到卦攤前坐下,禮貌地拱了拱手,道:「大師你好,在下青州彭某,特來卜算一位故人後代的下落。」

  卦攤主人一擺手,道:「客官,在下只精於看相摸骨,若是旁人,恐怕無能為力。」

  彭無望哦了一聲,就要站起身來。忽然,卦攤主人道:「且慢,客官,你面相奇特,氣宇非凡,不如讓我看個清楚。」說完不由分說,抓住彭無望的左手。彭無望愣了一愣,也由得他去。

  卦攤主人將彭無望的左手按摸了良久,在仔仔細細地看了看彭無望的眉宇之間,印堂上下,長歎一聲,道:「奇哉,奇哉。客官,看你印堂赤紅,雙頰色亮,嘴無騰蛇,鼻直口正,朗目如火,正是仁俠君子之相,前程雖有凶劫,但是只要心懷坦蕩,未嘗不能安度。奇怪的是你骨有橫刺,前寬後窄,堅如鐵石,筋脈外連,乃是萬中無一的相思骨格,命中注定要讓數個姑娘為你相思入骨,魂牽夢繫,傷心斷腸。骨相,面相相沖相剋,命運多變,委實難測,委實難測。」

  「放你的春秋大屁!」彭無望還來不及說話,一邊的彭無懼已經怒火中燒,用力一拍卦案,大喝道,「你這個傢伙簡直胡說八道,我三哥乃是摯誠漢子,平生不二色,怎會讓女人傷心。看你樣子倒是老實,誰知是個騙人錢財的混混。」

  卦攤主人連忙說:「客官,我看相算命一向直言無忌,有多少就說多少,這位仁兄命格確實如此,又怎能怪我。」

  「你還嘴硬,」彭無懼怒道,「我三哥就是天下聞名的青州飛虎彭無望,你到河南道和巴蜀四川去打聽打聽,我三哥可是一個見色起意,始亂終棄之人。你如此妄言,還敢自稱神算。老子我拆了你的卦攤。」說完一腳踹向卦案。腳到中途,忽然頓了頓,因為彭無懼忽然想起來自己彭家門規裡欺行霸市,攪擾鄉里乃是大過,輕則重杖四十,重則閉門思過三年,情節嚴重的還要逐出家門。他求助地看了看彭無望。只見彭無望已經站起身來,滿臉紫紅,嚴肅地向他用力點了點頭。得到三哥的認可,彭無懼大喜,他大喝一聲,一個披掛腿自上而下砸在卦攤上,立刻將這個卦攤砸得粉碎。

  「哎呀,我的卦攤呀!」卦攤主人痛心疾首地撲上前,「你們不講理。」

  「什麼不講理,你學藝不精,騙人錢財,還要狡辯。看你那雙眼睛,水靈靈的,一看就不像個算卦的。」彭無懼道。

  「你怎能以貌取人?我眼睛是大了點,但是我在茅山苦學十載,已經盡得真傳,算卦之術,天下無雙,豈是你們這些青頭小子可以想見?」卦攤主人又氣又急,傲然道。

  「青頭小子,你能比我大幾歲,再要多言,我連你一起打。」彭無懼大怒。

  就在這時,彭無望一把上前拉住彭無懼,將一張飛錢遞到卦攤主人手中。

  「十兩黃金!」卦攤主人接過飛錢,眼睛睜得更大了,頗有破眶而出的趨勢。

  「足夠賠你的卦攤了吧?」彭無望沉聲道。

  「客官,你總算瞭解我卦術準確了吧。」卦攤主人立刻息了怒,收起飛錢,洋洋得意地說。

  「我呸,這錢賠了你的卦攤,剩下的留給你做些小生意,不要在這裡擺卦攤丟人現眼了。」彭無望大聲怒道,「若讓我看到你再擺卦攤行騙,我就見一次砸一次。」說完拉起彭無懼大踏步走出圍觀的人群,消失在人叢中。只留下卦攤主人,圓睜雙眼,不知是該怒罵,還是該稱謝。

  再次回到簪花樓前,彭氏兄弟面面相覷,都有手足無措之感。彭無懼道:「三哥,剛才你出手太也大方,那個江湖騙子如此不堪,何必給他這許多銀兩。」

  彭無望心神不屬地說:「嘿,尋找司徒念情一事實在渺茫,多散些銀兩出去,就當是為司徒伯伯積點陰德,希望天可憐見,能夠讓我們找到他的唯一骨血。」

  彭無懼也歎了口氣,道:「可惜可惜,司徒伯伯沒有兒子,司徒一家後繼無人了。」

  「話不能這麼說,」彭無望用力一拍四弟肩膀,「只要找到司徒念情,我們把她接回司徒伯伯家去,只要有人肯入贅,司徒伯伯還是有後的。不過當務之急,還是盡快去找到司徒念情。」

  兩個人同時抬頭看了看簪花樓的牌匾,運了運氣,互望一眼,齊聲道:「走。」
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聲;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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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琴美如月

作者:goldenseeker

    簪花樓號稱江南第一樓,坐落於瘦西湖畔,樓分三層,俯瞰二十四橋秀麗風光,雕樑畫棟,飛簷如翼,樓如臥鳳,東西伸展,庭院如畫,佈局雅致,甚有風情,自陳朝以來,盛名不衰,乃是古來名妓,風流才子的留戀之所。隋煬帝邀二十四名妓獻藝於陳家磚橋之時,簪花樓共有七女入選,乃為一時之冠。簪花樓自此聲名更盛,成為全國冠蓋雲集之所。上至當朝一品大員,皇親國戚,下至中原最有實力的幫會幫主,儒雅風流的江湖浪子,多匯於此。江南一帶世家大族子弟多以身登簪花樓貴賓閣為平生榮耀之事。所以,簪花樓門檻之高,也是普通百姓所難以想像的,平常百姓,即使身攜萬貫,若是無人引見,想要登樓,也是難上加難。

    彭氏兄弟哪裡知道這些,只當這裡是尋常的酒樓,強自鎮定,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剛一進門,就被簪花樓上掌門的夥計攔了下來。其中一個黑臉大漢勉強堆出一臉假笑,道:「對不住,兩位大爺,簪花樓白天只接待貴賓,不接其他平常生意。兩位若無引見,就晚上再來吧。」

    彭無懼大怒,濃眉一豎,塌鼻一橫,闊嘴一裂,道:「混帳,你們這不是狗眼看人低麼,以為小爺我沒銀兩?」

    那黑臉大漢冷冷一笑,道:「你們是哪裡來的鄉巴佬,怎會不知咱們簪花樓的規矩?初更以前,簪花樓的紅阿姑只為身份尊貴的爺們獻藝,若無引薦,便是你腰纏百萬,也休想踏上簪花樓半步。看你們一個個粗布麻服,灰頭土面,快快滾回家去吧,不要在這裡丟人現眼,髒了咱簪花樓的台階。」

    彭無懼氣得眼冒金星,大罵一聲,掄拳就要打人,卻被彭無望一把拉住。

    「三哥,這個混蛋如此無理,待小弟好好教訓他。」彭無懼大聲道。

    「四弟,咱們尚有要事,先忍一忍。」彭無望湊到彭無懼耳邊小聲說了一句,然後大步走上前,微微一鞠躬,道:「這位大哥,在下青州彭某攜舍弟到此,不是為了喝花酒,而是為了尋人。」

    「尋人?」黑臉大漢眼睛睜得大大的,回頭望了望身邊的幾位手下,幾個人同時放聲大笑,一個個笑得前仰後合,其中一個連鼻涕眼淚都一起笑了出來。

    彭氏兄弟互望一眼,實在不明白他們都在笑些什麼。

    「哎呦,哈哈,笑死我了,你們聽聽,這兩個鄉下佬想要到簪花樓尋人,哈哈哈,我在這裡看了十五年的門,還從沒遇到這麼愣的傻小子。哈哈哈!」那個黑臉大漢笑得喘不過氣來,一個勁兒地揉著肚子。

    「請問各位笑些什麼?」彭無望奇怪地問。

    「我,我笑,笑你傻。也不打聽打聽簪花樓什麼地方,江南第一樓,就算是在這兒做活的廚子都是錦衣裘襖,你們兩個鄉下佬配認識誰?我倒是見過不少想要大白天到這裡渾水摸魚的,但沒想到竟碰上你們這兩個傻子,想出這麼個窮酸理由。啊哈哈,笑死我了。」黑臉大漢的一番說話,更引得簪花樓的一眾夥計狂笑不已。

    其中一個活計大笑著說:「喂,你們趁早滾得遠遠的,別在這丟人了,下次來簪花樓再想個好說辭。哈哈!」彭無望大聲道:「喂,兄台,說話可別這麼過分,咱們兄弟的確是來尋訪一位故人的後代。請你們通融一下。」這兩句話他用獅子喉的心法一口氣噴了出來,聲音洪亮如鐘,頓時把眾人的笑聲壓了下去。那些掌門的夥計頓時收起輕視之心,開始仔仔細細打量兩人。

    就在此時,正在招呼一眾貴賓的簪花樓老鴇張鳳娘聽到門前的吵鬧,接著聽到彭無望的吼聲,心知不妥,連忙告罪一聲,急步走出樓來。本來,一些門面上的事情,交給門前的幾個夥計,多半都可以順利辦妥,不會勞動名震江都的妓院大鴇張鳳娘的。但是,今天的情況十分特殊。

    因為今日,簪花樓的第一名妓琴仙子蘇婉將要開閣獻藝。這位琴仙子自十三歲出道以來,以一手可令神仙動容的絕美琴曲名震中原,被當之無愧地譽為天下第一琴。凡是聽聞她所作之曲的文人雅士,當朝顯貴無不如醉如癡,神魂顛倒,不知人間何世。傳聞有人無意中聽她調琴試音,如中魔咒,三天三夜死守在簪花樓仙音閣,任人如何打罵,仍不肯寸離,直到三日後蘇婉開閣賜曲,方歡喜放歌去,傳為一時佳話。

    可是這位琴仙子的架子卻也不小。每年只在春秋兩季,開閣獻藝兩次,其牠時間一概不言琴曲二字。即使這樣,簪花樓的生意也因為這第一名妓的存在而蒸蒸日上,可謂日近千金。簪花樓的老鴇張鳳姐雖然強悍也不敢稍稍違逆蘇婉半點心意。因為只要蘇婉一不高興,動輒取消獻藝,那些簪花樓勢力非凡的各路貴賓豪客不會責怪於她,往往將一腔怒火洩在張鳳姐身上,令她焦頭爛額。

    每年春秋之際,無數腰纏萬貫的豪商巨賈都會早早來到江都預定下簪花樓最好的花閣,靜靜等待一年兩度的獻曲佳期。而在開閣獻藝的當天,簪花樓花閣的位子更加炙手可熱,如果稍加不慎,就會有人因搶奪花閣而大打出手。這更令老鴇張鳳姐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生恐出了一點亂子。

    現在離琴仙子蘇婉獻藝之時只剩下小半個時辰,所有貴賓都已經各就各位,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彭無望兄弟出現在門口,還和人大吵大鬧,這叫張鳳姐如何不急。

    「吵什麼吵什麼吵什麼!」張鳳姐剛一來到門口就大聲說,「你們這幾個混蛋,知道這是什麼時候,還和人吵?不想活了?」聽到這聲喝罵,剛才耀武揚威的幾個夥計立刻縮頭不言,乖乖地退到了張鳳姐的下手處小心站立。張鳳姐舒了口氣,看了看彭氏兄弟,道:「剛才吵吵嚷嚷要找人的就是你們吧?」

    彭氏兄弟互望了一眼,彭無望上前一拱手,道:「大嬸你好,就是我們要找人。」

    本來老老實實站在張鳳姐身後的一群人,剛剛收住笑,現在宛如房倒屋塌一般又笑做了一團。

    「大嬸?」張鳳姐本來沒什麼好氣,一聽到這句話也不由得笑了出來。

    「看你們土頭土腦,料來算是老實人,想找什麼人,就說給我聽罷,這個簪花樓裡所有人我都認識。」張鳳姐不耐煩地說。

    彭無望向她作了個揖,道:「我們要找的人名叫司徒念情,乃是河南道青州司徒氏之女。隋末遭人劫掠為妓,散失在江南一帶,不知道簪花樓可有此人?」

    張鳳姐想了想,道:「沒有沒有,我們這裡沒這個人。」

    彭無望仍不死心,道:「她可能已經改了名字,不知道……」

    「那你有沒有她的畫像啊?」張鳳姐不耐煩地問。

    「畫像?」彭無望猶豫著看了看彭無懼。

    「有,有!」彭無懼興奮地連聲說,接著在懷中摸索了良久,找出一張畫像,交給彭無望。

    彭無望立刻將畫像對著張鳳姐一展,道:「不知道大嬸你可曾見過此人?」

    出於好奇的原因,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這張畫像身上,連張鳳姐也不例外。接著,全場一陣令人壓抑的沉默,彷彿空氣都凝結而下墜。接著,宛如滾雷霹靂一陣湧動,所有人都前仰後合地大笑了起來,不少人一屁股坐倒在地,前後左右地打起滾來。

    彭無望莫名其妙,連忙問:「大嬸,你莫非已經認出來了?」

    張鳳姐好不容易才緩過勁兒來,一聽到他說話,立刻又笑了出來,好久才結結巴巴地說:「我不認得。我只是想不出來,能有這幅長相的人怎麼會被人劫掠為妓。」

    彭無望一愣,收回畫像一看,大吃一驚,驚叫一聲:「四弟!你!」

    彭無懼湊上前,看了看,道:「沒錯,就是這張。這幅還是我照著司徒伯伯的畫像描下來的呢。」

    「四弟,你!咱們要找的是他老人家的女兒。」

    「對呀,三哥,你看,我沒有畫上鬍子,而且,你看,我把她畫成瓜子臉。這樣就很像了,我看差不到哪裡去。」

    還有小半個時辰就是開閣獻藝之時了,有著琴仙子美譽的簪花樓第一名妓仍然懶洋洋地臥在錦榻之上,百無聊賴地撥弄著案前的一具古琴,纖指撩撥著琴弦,發出仙翁仙翁的清音。這為眾人傾慕的絕代佳人發如臥雲,眉如春山,杏眼桃腮,朱唇微翹,顯出慵懶而華貴的雅致風範,一顆美人痣,輕掛嘴畔,惹人遐思。她的那雙杏眼之中,流光溢彩,時如輕霧薄煙,時如月華流水,朦朧迷濛,令人無法捕捉她真正的心意,也更無法知道她此刻正在想些什麼。而這種若即若離的風致,卻最是令天下青樓恩客如癡如狂,為她顛倒迷醉。

    在她的對面,靜靜坐著一個衣衫如雪的瘦削青年人。這個人和琴仙子蘇婉一樣有著懶洋洋的神情,彷彿世間所有的事情,都無法令他有半分興趣。他的一雙眼睛大而明亮,彷彿夜空中的啟明星,散發著一股英氣。他的臉英俊到了幾乎讓人窒息的地步,瘦削的臉頰擁有著峰巒般的鮮明輪廓,筆直的鼻翼挺立如玉柱,薄而輪廓柔和的嘴唇透露出溫柔多情的風致,而他嘴角的那一絲滿不在乎的淺笑,更足以令天下女子的心房為之停止跳動。

    「公子很少如此早來,不知為何忽然有此雅興?」蘇婉用一種輕柔如風,甜美如蜜的美妙音韻緩緩說道。

    那位英俊公子微微一笑,露出一口雪白色的牙齒,悠然道:「因為今日不巧身有要事,所以提前到來,也特意送上一份薄禮,請婉兒笑納。」

    蘇婉懶洋洋地看了看擺在琴旁的一副閃爍著宛如金屬光華的秀麗絲錦,道:「這是成都天蠶莊的蜀錦,聽說此錦乃為天蠶莊特有的紫蠶絲結成。紫蠶數量稀少,繁殖不易,成一匹錦緞,須歷時三載。所以古來皆有天蠶吐絲,三年成錦之說。公子這份禮,著實不輕。」

    那位公子微一擊掌,笑道:「婉兒果然見識廣博。」他的臉上露出一絲緬懷的神色,朗聲道:「記得當年初聞婉兒仙樂,如遭雷擊,三日三夜,形同癡狂,令我終生難忘。一直以來,我都想找到一樣可形容你的琴韻的物事。那一日,我路過天蠶莊,看到一匹錦緞被一位貴婦人抖手撣開,流光溢彩的錦緞被微風一吹,陽光一照,立時搖曳生姿,錦緞反射太陽光芒,層層折射,光華流動,綿綿密密,纏綿不絕,令我想到婉兒你令人柔腸百結的纏綿琴音,就彷彿這在陽光下飛揚的錦緞,令人如墜美夢之中,不願醒來。所以我特意購來三匹天蠶錦,以謝婉兒多番賜曲。」

    蘇婉輕笑一聲,道:「不如說是月光下飛揚的錦緞來得貼切,日光強烈,不堪入琴。」

    「妙極妙極!」那位公子搖頭晃腦,一臉陶醉,「婉兒此話切中要害,深得我心。只怪我未曾撣開錦緞,邀之以明月,才有今日之錯。得婉兒此言,已經不虛此行。」

    就在此時,一個肩背雙劍的文裝童子扣門而入,來到公子身邊,低聲道:「公子,方姑娘幾次派人催促,事態十分緊急,還請公子立刻前往。」

    那英俊公子點了點頭,站起身向蘇婉深深一揖。蘇婉微微點頭,道:「公子只管離去,不必多禮。」她又轉過頭對那童子說:「連福,我來問你,為何外面如此吵鬧?」

    連福連忙作了個揖道:「回稟蘇姑娘,外面有兩個愣頭愣腦的小子吵著要到簪花樓尋人,張鳳姐正在應付。」

    「噢,」蘇婉無動於衷地點點頭,隨口問道,「他們要尋訪何人?」

    「回稟姑娘,乃是司徒念情。」

    那公子和蘇婉同時一驚。公子道:「婉兒,那司徒念情不是你以前的乳名麼?」蘇婉秀眉一皺,冷冷地說:「想不到,那個貪財好賭的父親終於找人來尋我了。」

    那公子立刻對連福道:「阿福,告訴鳳姐,說我連鋒有要事去辦,沒時間恭聆婉兒仙樂,就請樓下的兩個小子上來代勞吧。」言罷袍袖一抖,人如一溜輕煙般消失在仙音閣的樓台之外。

    第六十七章琴美如月(完)
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聲;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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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為妻不幸

作者:goldenseeker

    彭無望兄弟二人正被張鳳姐等一干妓院中人嘲笑戲弄得不可開交之時,一位文裝童子大搖大擺地走了出來,慢條斯理地咳嗽了一聲。

    聽到這一聲咳嗽,張鳳姐等人立刻止住了笑聲。張鳳姐連忙來到這位童子身邊,獻媚地笑著說:「啊,連福兄弟,你家公子呢?」

    連福頗有風度地向張鳳姐鞠了個躬,道:「有勞鳳姐牽掛,我家公子有要事先走了,說是改日再來仙音閣聆聽蘇大家的仙樂。」

    張鳳姐「哎呦」了一聲,作出一派深以為憾的模樣,大聲說:「婉兒好不容易才開閣獻藝,連公子連聽個開頭都不賞臉,不知道婉兒會有多傷心啊。」

    連福微微一笑:「鳳姐放心,公子自有交待。還有,公子吩咐,他的花閣可由門外的這兩位兄弟填補。」言罷,也不理張鳳姐的回應,大搖大擺地走了。

    張鳳姐目送他施施然離去,冷冷地哼了一聲。旁邊的黑臉漢子嘿然道:「真是狗仗人勢,一個連家莊的書僮也可以這麼作威作福,一點也不給鳳姐面子。」

    張鳳姐的臉上目無表情,冷然道:「人家連公子乃天下武林的第一公子,連莊主又是當朝一品大員,再加上幾個兄弟皆是各州各府的鎮將,勢力滔天,當然不把我們這些生意人放在眼裡。」

    她回過頭來,看了看站在門口探頭探腦又不知如何是好的彭氏兄弟,道:「喂,你們兩個,算你們祖上積了幾輩子的陰德,今日連公子賞臉,把花閣讓給了你們,還不進去。」

    彭氏兄弟大喜,彭無懼道:「那我們可以進去了?」

    張鳳姐看著兩人就煩,大聲道:「連公子雖然把花閣讓給了你們,但是只能容下一個座位,你們選一個人進去吧。」

    彭無望想了想,一拍彭無懼的肩膀,道:「四弟,這裡是是非之地,多留無益,你還是去逛一逛街市,我馬上出來。」

    彭無懼也被妓院裡這些古里古怪的人物笑得怕了,心裡頭那股子勇闖妓寨的豪情壯志早就消磨得精光,聽到這番話,立刻說:「三哥,萬事小心,我去街上逛逛,待會兒來這裡等你。」

    彭無望嚴肅地點了點頭,望了望簪花樓的三重樓閣,深深吸了口氣,緊了緊身上的衣帶,大踏步走進門去。看著彭無望一個人孤零零地走進簪花樓大門,彭無懼忽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自己的三哥似乎走進了一個塗脂抹粉的妖異怪獸口中。

    簪花樓內的佈局可說是別出心裁,不同其他煙花樓台的佈置。樓雖分上中下三層,但是大廳正中央卻中空出了一大塊地方。這個空場之中竟然修了一個巨大的池塘,塘中飼養著百餘尾細鱗如錦的五色鯉魚,池塘邊上亭台林立,共有八座之多,分伏羲八卦位置排列。池塘上橫架一座寬闊的石橋,橋分五曲,在第三曲之上立有一座小亭,亭下橫臥一座精緻的琴架,架上擺著一具古色古香的琴,琴上木料紋理鮮明,顯然經過上佳的保養,琴頭琴尾分刻彩雲追月,百鳥朝鳳圖案,色彩沉厚艷麗,極盡雅致精巧,令人一見難忘。而那八座小亭中各捨一間雅座,亭畔種植芍葯,花團爭艷,別有一番風韻。而環繞著這格局奇美的空場,簪花樓三層樓台靠近空場的地方遍設花閣,客人無論坐在哪一層的雅座之上都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石橋中的小亭。而天下第一琴蘇婉也會在那裡演奏她風靡一時的名曲。

    此時,所有貴賓都已經入席,所有人屏氣息聲,靜靜地等候蘇婉的到來。這些人雖然個個都有顯赫一時的身份,而且為了今日的列席付出了極大的代價,但是對於蘇婉的姍姍來遲卻沒有任何不滿,反而有很多人對於這個等待的時光也分外享受,左顧右盼,點首歎息,似乎在讚賞的簪花樓會賓廳別出心裁的設計。

    彭無望的座位正是在那八座風雅小亭中正對著那副古琴的小亭,可以說是貴賓席中的佳位。當身穿布衣麻服,打扮粗曠不羈的彭無望一出現在貴賓席上,很多人都開始奇怪地交頭接耳,紛紛議論此人是何人物,為何打扮如此粗俗竟可以登堂入室,佔據如此珍貴的席位。

    彭無望一座入位子就開始東張西望,想要找個人打聽司徒念情的消息。但是他的位子離任何一個其他席位都距離太遠,詢問不便,而簪花樓裡的侍應也沒有人來到他身邊招呼,一來是因為蘇婉表演在際,所有人等都要退避三舍,避免打擾眾貴賓聽曲,二來是因為張鳳姐特意吩咐手下不必招呼那個土裡土氣的窮光蛋。

    所以彭無望空自著急,卻也無法找人詢問,只好悶頭坐著,抓耳撓腮,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這時,一身素雅華服的蘇婉,巧笑嫣然地施施然走到空場之中。所有人都興奮地站起身,紛紛向她遙遙施禮,更有人忍不住歡呼叫好起來,氣氛熱烈之極。

    蘇婉來到橋上小亭,站在古琴之前,向四方作了個萬福,柔聲道:「各位貴賓大駕來此聽婉兒撥弦作戲,婉兒實在受寵若驚。」

    眾貴賓立刻轟然回應,不時聽到「三生有幸!」「愧不敢當!」之類的話語,此起彼落。這時,坐在彭無望左手邊小亭中的一位六十多歲的文裝老者微笑著用殘了一指的右手扶了扶頜下銀髯,朗聲道:「婉兒姑娘太客氣了,在下等人在京城每每聽聞天下第一琴的美名,心動已久,如今能夠恭聆仙樂,實在三生幸甚。」

    蘇婉兒恭恭敬敬地向這位老者一個萬福,懇切地說:「若能得到杜大人親口點評,才是婉兒的三生深幸。」「哈哈哈!」坐在杜大人身邊的一個黃面壯漢大笑了起來,大聲道,「聽說蘇大家脾氣很大,言語鋒利,不給人情面,如今相見,姑娘謙恭有禮,與傳言那是大大的不同了。」

    蘇婉看了看這個即使身著平常服飾都不忘了在肩臂處套上一幅皮甲護肩的壯士,微微一笑,道:「婉兒脾氣也是因人而異,對那些為國為民,盡職盡責的官員和那些保疆護土,奮勇爭先的將軍,婉兒當然敬重有加。而對那些滿身銅臭的惡賈和作威作福的大人,婉兒自問也沒什麼心情敷衍。」

    「說得好!說得好!」那壯漢更加高興,道,「對於那些人秦某也是沒什麼好臉色,這一點倒和蘇大家不謀而合,哈哈!」

    蘇婉微微瞟了瞟在座的其他貴賓,竟不再理睬,仍然對杜大人道:「杜大人一向公務繁忙,不知為何竟然有空蒞臨此間,聽婉兒的曲兒?」

    杜大人微微一笑,道:「事關李將軍已經統帥大軍平滅江南餘孽,而牽涉天下民生的江湖第一大幫年幫也被人一夜散盡,更兼一向特立獨行的巴蜀宋閥舉家請降,使巴蜀海南盡歸大唐。聖上憂心盡去,龍顏大悅,我們這幾個日夜操勞的幕僚喜獲特赦,可以休息一段時間。事有湊巧,竟然趕上婉兒開閣獻藝的佳時,所以我們幾個才結伴而來。」

    蘇婉微微點頭,道:「杜大人為國事操勞,且凡事為民請命,實為萬人敬仰。大人來到揚州,無論在什麼時候,婉兒都願意為您獻曲。」

    杜大人笑著一拱手,道:「那,杜某多謝了。」

    秦姓大漢在一旁湊趣地問:「蘇大家,那我呢?」

    蘇婉嫣然一笑,道:「秦將軍一聲令下,婉兒豈敢不從。」

    秦將軍大喜,道:「這可是你說的,那是萬萬不許賴的。」

    婉兒微笑著點了點頭,目光霍然轉向東張西望地坐在杜大人旁邊的彭無望。

    「這位公子請了。」蘇婉向彭無望微微萬福。此話一出,眾人都悚然動容,無數熱辣辣的目光立刻集中到了彭無望身上。

    原來,蘇婉性情孤高冷傲,只對那些有真才實學的高人和善名遠播的良臣名將青眼有佳,所以在獻藝之前,能夠和她說上話的無不是顯赫一時的風雲人物。那杜大人乃是從李世民仍是二皇子的時候就跟在他身邊出謀劃策的股肱之臣,可比漢之張良,秦之李斯。而那位秦將軍更是馳騁沙場,戰無不勝的無敵勇將。所以蘇婉才破例多聊了幾句。

    而彭無望此人不但衣著毫不起眼,而且長相也不像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居然令蘇婉主動和他說話,理所當然地令所有人都大吃一驚。連杜大人和秦將軍都好奇地對他側目而視。

    彭無望生平第一次和藝妓之流的女子打招呼,只感到渾身都不對勁兒,勉強一抱拳,道:「姑,姑娘有禮了。」

    蘇婉臉色一沉,道:「公子可是來尋人的。」

    彭無望一驚,道:「姑娘如何得知,在下正是來尋人。」

    蘇婉輕輕一擺衣袖,慢條斯理地說:「我還知道,你要找的人是司徒念情,乃是司徒伯仁的女兒。」

    彭無望驚喜交集,猛地站起身,用力拱了拱手,道:「姑娘既然什麼都知道,定然知道司徒念情身在何處,彭某這廂有禮了,求你告訴我她在哪裡。」

    蘇婉微微一笑,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彭無望大喜過望,激動得狂嘯一聲,一個飛身躍出涼亭,道:「司徒姑娘,我總算找到你了。」

    「哎!」蘇婉冷然一伸手,止住彭無望,道,「公子請自重,小女子無緣再姓司徒,已經改從母姓,名為蘇婉。以前的司徒念情,已經死了。」

    彭無望濃眉一豎,厲聲道:「姑娘,司徒伯伯有何錯待你之處,你竟然破出家門,不從父姓。」

    蘇婉柳眉一豎,大聲道:「你真是問得荒唐。我那昔日的爹爹為了貪圖微利,竟然將我作為賭注,輸給了妓寨,令我娘親憤然離家出走。十幾年來我在妓院裡,飽受折磨,若不是老天有眼讓我學成琴技,如今早已經成了在街上招搖拉客的殘花敗柳,你還說他有何錯待我之處?好,今天就讓在場眾位評評是非,看看我有否做錯。」

    此言一出,立刻迎來一篇附和之聲。一個衣著光鮮,一看就知是貴族子弟的貴介公子揚聲說:「如此不負責任的爹爹,認他作甚?」

    彭無望憤然環視四周,苦歎一口氣,緩了緩語氣,道:「姑娘,司徒伯伯早年確有不對,但是父女之間哪會有隔夜仇的。司徒伯伯早已經承認做錯,你也不必再耿耿於懷。」

    蘇婉微微冷笑,道:「他遲至今日才找人來這裡尋我,虧他還有臉讓我再認他為父。」

    「姑娘,你!」彭無望看她辱及自己一直尊敬的司徒伯伯,不僅勃然大怒,但是轉念一想,蘇婉在妓院裡受盡苦楚,脾氣壞點兒在所難免,而且對始作俑者深惡痛絕也是人之常情,於是終於沒有惡言相向,只是沉聲道:「姑娘,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如今司徒伯伯已經痛改前非,成為了受人尊敬的長者。請姑娘大人大量,不必再計較了。司徒伯伯遲遲不來見你,只因為還湊不夠替你贖身的銀兩。如今我們傾盡所有,積攢了些錢銀,特地來這裡為你贖身。從此以後,姑娘不必再在這裡受苦了。」

    「你要替我贖身?」蘇婉宛如聽了天方夜譚,竟然怔在當場。

    在場的所有貴賓,包括杜大人,秦將軍和那個活躍的貴介公子都統統愣住了。半晌,由那個貴介公子開始,全場爆發出了經久不息的大笑,彷彿彭無望說出了世間最好笑的事。

    彭無望環視四周,茫然不解,不知道自己到底又說錯了什麼。良久過後,那個貴介公子大笑著說:「傻小子,就憑你,想為蘇大家贖身,你這,哈,簡直滑稽。」他的話又引出更多人的哄笑。

    彭無望終於忍不住大怒,用力以拳擊掌,發出「砰」地一聲巨響,朗聲說:「你們笑什麼?別看我身穿布衣,但是我是帶了銀兩來的。」

    蘇婉微微一笑,道:「真是個呆子,你從來沒進過青樓吧?你可知道替我贖身的價錢?」

    彭無望氣得滿臉通紅,探手伸入懷中,抓出一把飛錢,在手中一揚,道:「我們已經變賣了家當,湊足這裡六百八十兩黃金的飛錢,可是夠了?」

    眾人的笑聲本來已經小了下來,此時又忍不住揚聲大笑。

    蘇婉歎了口氣,道:「這區區銀兩,還不夠一個零頭。」

    「只夠一個零頭?」彭無望終於感到一陣絕望,「天啊,那樣,那豈不是千兩黃金?」

    此時,張鳳姐已經走了過來,冷笑道:「真是個鄉下土包子,現在婉兒的價錢便是萬金也是難買。你死了這條心吧。」

    「萬兩黃金?」彭無望心中一陣苦笑,「為何又是萬兩黃金。」他看了看蘇婉,心中一陣憐憫:原來她今生已經無法生離這個煙花柳巷了,難怪她會如此責怪司徒伯伯。

    就在此時,他忽然靈機一動,急忙在懷中反覆摸索,終於找到,將那物事在手中一舉,道:「喂,你看,這個東西,應該值不少錢吧?」

    蘇婉仔細看了看彭無望手中閃爍著黃色光芒的晶瑩圓珠,搖了搖頭,道:「沒有用的,你根本不可能贖我出樓。」

    這時,坐在八座小亭其中一座的一位大腹便便的紫衣紅臉老者站起身,目射奇光地說:「不得了,小哥,你的這個珠子是哪裡來的。這是千年血膳的元胎珠,乃是價值連城的稀世奇寶。」

    彭無望本已經猶如死灰的臉上重新燃起希望,急切地問:「值得多少?」

    連杜大人都非常好奇,朗聲道:「能夠得到連城局司馬老闆賞識的東西,必定是罕有之物,杜某願聞其詳。」那司馬老闆忙向杜大人深深一揖,道:「我連城居雖然是天下第一大珠寶行,但是只是見過這種奇寶一次,那還是我祖父向我轉述的。這元胎珠乃是千年以上的血膳頜下生長出來的靈珠,色澤呈黃色,亮如夜明珠,迎著太陽光可分七彩,晶瑩通透,宛如玉琢。千年血膳靠此珠吸取日月精華,可以修煉成精,也和血膳性命相連,若是被人取出,立刻身死。若是常人服食此珠,不但可以延年益壽,起死回生,而且百毒不侵,最誘人的是練氣者可陡增八十年精純功力。所以,此寶萬金難求。」

    「噢!」所有人聚精會神地聽完司馬老闆的講解都驚奇地讚歎了起來,更有十幾個武林人物面帶艷羨地死死盯住彭無望手中的元胎珠。

    秦將軍看了看這些目露貪婪的武林人物,嘿了一聲,對彭無望說:「小兄弟,收好你的珠子,可別被人拿了去。」

    彭無望看了看手中的珠子,忽然一抖手,將它拋到張鳳姐的手中,道:「這個珠子給了你,你讓我給蘇婉贖了身吧。」

    張鳳姐哪裡想到彭無望就像拋個銅錢一般將這麼價值連城的寶物丟到自己眼前,連忙手忙腳亂地連換了幾次手才接住,左看右看,愛不釋手。

    這時,蘇婉忽然冷然道:「張鳳姐,把膳珠還給這位公子,我不願意贖身。」

    張鳳姐如夢初醒,渾身冷汗一滴滴地滲了出來,掙扎了良久,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把珠子交回到彭無望手中,獻媚地說:「這位大爺,你有所不知了,如果蘇姑娘想要贖身,多少皇親國戚,豪商大賈,世家公子都會排著隊來替她贖身,又何用等到今天。她之所以在這裡,是自願的,我可萬萬不敢強迫她留下。」

    彭無望大吃一驚,道:「什麼,你是說,她早就可以贖身?」

    張鳳姐點了點頭。

    這時,蘇婉慢悠悠地說:「我其實早就可以為自己贖回自由身,但是就算是贖身了又如何。」說完她微微苦笑。

    彭無望大聲道:「姑娘,你怎會這麼想?今日待我將你贖身之後,我就帶你回青州。我們青州彭門有的是尚未結親的好小伙子,擔保你有個慕煞旁人的好姻緣。從此大家一起開開心心過日子,可比這裡烏煙瘴氣,紙醉金迷來得好多了。」

    周圍的眾人再次哄笑了起來,那位貴介公子再次道:「蠢小子,蘇大家要想嫁人,多的是皇親國戚爭著來娶,怎會看上你們那裡的窮小子。」

    蘇婉看了看那出言嘲諷的貴介公子,笑了笑,道:「你們這些大男人總是喜歡替我們女人做出安排,要我們這樣那樣,自以為對我們體貼關照。即使嫁入豪門又如何,不但要和正房爭寵,又要擔心自己年華不再,無法得到相公的關愛。若是嫁入平常百姓家,世上又有幾個百姓聽得懂我的琴音。世上眾人,皆認為男人是天,女人是地。又曰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那是說我們女人雞狗不如了。」

    說到此處,蘇婉秀目奇光一閃:「我偏偏不信這個邪。我蘇婉最痛恨的,就是有人逼我出嫁。我已經發誓,終此一生,不離簪花樓。」

    彭無望勃然大怒,厲喝道:「姑娘你好不自愛,難道你要一輩子做妓女?」

    蘇婉冷冷一笑,道:「你說我是妓女,好,我就是願意在這裡做妓女。在我的眼裡,這個世上沒有一個女子比做妓女更加開心,因為我的命運由我自己決定,而不是受臭男人的擺佈。我多年苦練,學得一手琴藝,畢生的心血已經傾注其間,若無知音相伴,實生不如死。而在這簪花樓上,多會文人雅士,大江南北,中原上下俱有知音。一曲琴音,紅銷無數,每得一曲,必有三五同好不遠萬里前來聆聽。試問像我這樣的人,在你們那裡,可否找到知音人,又有誰願意娶一個愛琴如命的女子?」

    彭無望怔怔地呆在場中,張口結舌,不知道如何是好。蘇婉的這番論調,對他而言實在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何止是他,就算是在場的其他人,也都從未聽聞過任何女子敢有如此聳人聽聞的見解。

    眾人沉默了良久,只有那個秦將軍,忽然仰天大笑,道:「蘇大家說得好生精彩,雖說男天女地,自古皆然,但是細細想來,確是沒啥道理。想那古之花木蘭,今之紅拂女,比起那些只知道醉生夢死的臭男人,倒是強勝了許多。蘇大家若是有心倣傚,也無不可。」此話一出,立刻有很多人隨聲附和,氣氛重新熱烈了起來。

    彭無望心潮起伏,腦子裡轉了幾千幾萬個念頭,但是始終無法想出任何勸服蘇婉的辦法,他木木地站了良久,才遲疑著說:「姑娘,你說得雖然也對。但其實你出了簪花樓,仍然可以自謀生路,何必在這裡戀棧不去。」

    蘇婉冷然道:「噢,你看我可以何為生?」

    彭無望低聲道:「我們青州男兒婚配之時,總會請人奏樂吹打,以增喜氣,姑娘若不嫌棄……」

    「笑話!」一旁的那個貴介公子大聲道,「讓蘇姑娘為那些鄉巴佬彈琴,簡直是侮辱!」

    彭無望神色一黯,良久說不出話來。

    蘇婉看了看他,心中想:此人也算為了父親盡心盡力,對不起我的是爹爹,而不是他,又何必令他如此難堪。她想到這裡,微微一笑,道:「這位公子,你既然為了我爹爹而來,如今是我自願留在青樓,怨不得你,你的使命,也算了了。不如坐下聽我彈奏一曲,聊以解憂。」

    彭無望還欲再勸,但是蘇婉已經不再理他,悠悠然坐到了琴架旁邊。他費然回身,茫然地坐回小亭雅座之中,心中思潮起伏,腦中一片茫然。

    第六十八章為妻不幸(完)
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聲;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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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琴鼓爭鳴

作者:goldenseeker

    蘇婉坐在橋亭之內,本來因為彭無望的到來而思潮翻湧的心緒奇跡般地平和了下來。她用素手輕拂著琴身,再次感受到了和這具古琴血脈相連的動人滋味,心情也慢慢好轉。她輕叩琴弦,一連串叮咚有致的樂曲翩然而出。

    自有琴以來,世間每多動人的傳說,訴說琴韻之美。戰國時代的著名琴家師曠曾留下當階撫琴,玄鶴起舞的美妙故事。余伯牙鐘子期的傳說更是天下皆知,高山流水成為千古絕唱。後來喜好禮樂的戰國六雄先後被強秦所滅,那些扣動人心的樂譜也就此太半失傳。漢朝蔡邕乃天下聞名的琴師,所著《春遊》等曲,傾倒眾生,後被人稱為蔡氏五弄,最後逝於戰火,不能流傳後世,只留下《琴操》上的四十多首雜曲讓人依稀能夠窺視大漢之時琴樂之美。晉代的琴家嵇康一曲廣陵散樂動人間,可惜被司馬氏斬首於鬧市,廣陵散從此成為絕響。有隋以來,琴藝歷劫而重生,無論是在江湖之中,或是在朝堂之上,皆有琴音迴響。隋代琴曲吸收前人創曲特點,又有自己的提升,琴曲極盡曲折婉轉,音韻之華麗,可以稱為空前絕後。

    蘇婉所習之琴曲,大多來自從隋朝的宮廷流入民間的樂曲。而她更是對這些極盡美妙的琴曲作了自己的發揮而演繹,去蕪存菁,創造出了更加燦爛動人的優美旋律。

    只見她素手飛揚,宛如一對穿花蝴蝶,在古琴上來回飛舞,琴韻迤邐而出,忽而婉轉悠揚,忽而幽怨嗚咽,忽而高昂如鶴鳴,忽而低回如夜鳥低吟,琴音反反覆覆,曲折變化,一浪又一浪,迴旋蕩漾,令人彷彿置身於杏花飛雨的六月天,落英繽紛,流雲如絮,碧水河邊,樓台亭畔,看見一位嫵媚佳人臨波而立,美目流盼,若即若離,素袖一展,便要凌波而去。

    音韻連綿不絕,如泣如訴,忽而急密如雨打芭蕉,忽而悠長如長虹橫波,忽而一陣泛音如歌,令人柔腸百轉,一如深閨佳麗曼妙的風姿,忽而一陣劃弦,音帶沙啞而婉轉淒愴,使人無不動容落淚。

    一曲完了,琴音繞樑不絕,令人屏息靜氣,生恐錯過一絲一毫的餘韻。

    良久良久,簪花樓內才爆出一陣熱烈到幾乎將屋頂掀翻的掌聲和讚歎之聲。

    「妙極妙極!」杜大人擊節長歎,「如此妙音,可稱當世無雙,杜某何幸,竟可聞此仙樂。」

    「好啊!」秦將軍狂喜道,「這曲琴音當可比古之高山流水,令人顛倒迷醉。」

    一時之間,眾人紛紛交相稱讚,激賞之語此起彼伏,絡繹不絕。

    蘇婉撫琴良久,終於緩緩歎了一口氣。她從小浸淫琴藝,從漢晉隋流傳下來的琴曲開始,十數年苦心鑽研,創出自己迤邐多姿的琴風,直到十八歲琴藝大成,從此名聞天下,令眾生傾倒。而這兩年來,她不斷試圖嘗試新曲,意圖突破自己固有的琴風,在琴藝之上更進一層樓,可惜雖然多方嘗試,但是仍然無法作出一番飛躍。

    所以她非常重視每一次開閣獻藝的機會,希望在一眾來自各方的風雲人物身上,得到新的啟發提示。上一次獻藝,出了一位天下第一公子連鋒,一番暢談令她頗有所得,但是也沒有什麼進一步的見解。而今日雖然冠蓋雲集,但是人人只被琴音顛倒,而沒有人能夠有哪怕是一點點的建議。

    蘇婉只感到一陣清寒的孤寂,彷彿一個寂寞的歌者,吟唱於一群天聾地啞的人群之中。

    「難道,我的琴藝已經到了盡頭?」

    這時,她忽然看到一個人,不但沒有和周圍的人一樣擊節讚歎,反而緊皺雙眉,默然不語。這時她數年開閣獻藝以來從未見過的。

    蘇婉不但沒有感到一絲不快,反而從心底升起希望,她連忙向這個人望去,卻發現這個人就是剛才苦苦勸自己退出青樓的彭無望。雖然本來升起的希望黯淡了下來,但是蘇婉還是抱持著一絲希冀,朗聲問道:「這位公子,請問你認為我的琴曲如何?」

    彭無望這才猛地一驚,抬起頭來。

    原來,剛才,他恍恍惚惚,只想著司徒念情如果不出青樓,已經在九泉之下的司徒伯仁將會多麼難過傷心。滿耳的琴音,只是讓他更加厭倦和難受。

    彷彿之間,他似乎看到了司徒伯仁在與蜀山寨的激戰之中,渾身披箭,仍然力戰不休的樣子。他幾乎可以想像當時司徒伯伯緩緩倒下時眼裡的一絲遺憾。「司徒伯伯一生為了彭門鏢局的振興而耗盡心血,而我又能為他做些什麼。」彭無望痛心地想著。

    「公子!」蘇婉又提高了聲音叫了一次。所有人的目光又一次重重疊疊地落在彭無望身上。

    彭無望茫然望著她,良久才說:「姑娘,你這琴曲,軟綿綿的,也沒什麼意思。」

    「軟綿綿?」蘇婉失笑了一聲,這可是她平生聽到的評價之中最特別的一個。

    「喂!」一旁的貴介公子又一次大聲說道,「你不懂就別胡說八道,你懂不懂什麼是音律?這麼優雅的琴聲,你竟然只得軟綿綿這一句?」

    彭無望眉頭一豎,道:「我哪裡說錯了,這琴曲軟綿綿的,就算是龍精虎猛的一條漢子,聽多了也要攤作一團爛泥,不聽也罷。」此話一出,一口氣將這裡面幾乎所有的聽眾都得罪遍了。當時就有幾十個看起來有頭有臉的大人物拍案而起,就要發作。

    就在這時,秦將軍連忙站起,道:「啊,小兄弟,這琴曲你聽不入耳也罷了,這叫青菜蘿蔔各有所愛。看你樸質老實,這裡確不適合你,你還是走吧。」說完向他使了個眼色。

    彭無望明白了他的意思,緩緩站起身,向他感激地點了點頭。就在此時,一直在旁邊氣得眼冒金星的張鳳姐不樂意了。打從一開始,彭無望要贖蘇婉,就讓她非常的生氣,看在他身懷巨寶的份兒上,她才勉強應付著他。這會兒倒好,竟然大放厥詞,說蘇婉的曲子不中聽,這擺明了是砸簪花樓的招牌,真是是可忍孰不可人。

    「慢著,」眼看著彭無望就要起身告辭,張鳳姐大喝一聲,「你還不能走。」

    彭無望一驚,看了看她,問道:「你要怎樣?」

    張鳳姐冷笑一聲,道:「你沒有付足樓資,可別想走!」

    「樓資?」彭無望驚道,「可是,我這位子不是別人讓給我的麼?」

    「讓給你不假,」張鳳姐道,「但是人家可不會替你付錢。」

    彭無望雙拳一握,就要發作,但是轉念一想,確是自己理虧,只好道:「多少錢,你說吧。」

    張鳳姐滿不在乎地說:「不多,一千兩黃金!」

    彭無望大怒,道:「這麼多,你分明是坐地起價。」

    張鳳姐怒道:「我是坐地起價,怎樣。也不知你是從哪個地方冒出來的傻小子,白聽一場琴樂也就罷了,竟然還胡說八道,說蘇大家的琴曲難聽。」

    彭無望怒道:「彭某說話從無妄言,難聽就是難聽,又怎會是胡說八道。」

    他這句話也讓一旁的蘇婉有些生氣,她對彭無望道:「這位公子,你說我的琴曲軟綿綿的,甚是難聽。不知你可否指出琴曲之中錯漏出在何處。」

    彭無望見她說話,想了想說:「我哪裡說得清楚,只是聽著覺得氣短,非常不爽快。」

    蘇婉失望的搖了搖頭,仍不放棄,又問:「公子是否懂得音律?」

    彭無望看了看在場眾人那些輕蔑而不屑的目光,心中一陣激憤,大聲道:「我懂,但是,只會擊鼓。」原來彭家家教很嚴,從小彭無心就嘗試教會彭無懼和彭無望詩書禮樂,當時彭無望和彭無懼不喜此道,言不入耳,彭無心只好作罷。但是彭無忌卻想到讓彭無望練習鼓樂,這門樂器可對了他的胃口,倒也學會了個九成,尤其喜好軍鼓。

    眾人都哄笑了起來,張鳳姐笑道:「好,你喜歡擊鼓,我就給你面鼓讓你敲敲,若是好聽,你的樓資就算免了。」

    彭無望斜眼看了看她,道:「小鼓不行,得要軍鼓。」此話一出,又是一陣哄堂大笑。那個貴介公子突然大聲說:「喂,各位,我也精擅音律,不如讓我獻上一曲。」

    這時,有人湊趣地問:「李公子,不知道你擅長什麼樂器啊?」

    貴介公子大笑一聲,道:「當然是編鐘,而且是箇中高手,張鳳姐,不知道貴樓可有編鐘,借我一用。」此話一出,哄笑連連,幾個人正好在飲茶,聽到此話一口茶狂噴出來,急忙用袖子掩住。

    彭無望向他怒目而視,也不說話。這時,秦將軍在一旁道:「小子,你真的會擊鼓?」

    彭無望尊敬地向他一拱手,道:「不敢瞞哄秦將軍。」

    秦將軍一拍手,道:「好,來人!」一個渾身戎裝的豪壯青年連忙來到他的身邊。「你把我的隨行軍鼓帶來,給這個小兄弟一用。」那豪壯青年一拱手,立刻飛身離去,不到一盞茶就將一面斗大的軍鼓擺在彭無望面前,又將一雙鼓槌遞到他手中。

    彭無望接過鼓槌,看了看張鳳姐,也不多話,運足臂力,奮力向那面軍鼓敲去,立時之間洪亮淒厲的鼓音在樓內隆隆迴響,令人氣為之奪。

    在彭無望的腦海裡,飛快地閃現出司徒伯仁渾身是血的淒涼身影,還有他費然倒下時滿眼的悲傷。緊接著,他的眼中似乎閃現出二哥悲憤莫名的眼神還有大哥壯志未酬的悲愴,他的耳中聽到自己的鼓聲越來越淒厲,越來越肅殺,彷彿諸天之憤,都已經傾洩其間。霍然,他力貫雙臂,一分鼓槌,敲打在軍鼓的沿兒上,發出「嗆砰」的一聲。

    「錯了,錯了,若是你司職軍鼓手,我就要立刻斬了你。」那是大哥的聲音。彭無望悠悠然想起了自己初學軍鼓的時候,因為自己不學武功,被鏢局外的小孩子欺負,一腔悲憤,回到家中擊鼓洩憤,被大哥教訓。「在戰場上,不知多少戰友要戰死沙場,作為鼓手,如果只知道擊鼓洩憤,不懂得通過自己的鼓聲激勵士氣,激起戰士們戰勝的希望和信心,那就是疏忽職守。看,要像這樣!」大哥操起了鼓槌,豪壯的鼓聲響徹了雲霄。

    「大哥!」彭無望抬起頭,看了看面露不屑看著自己的眾人,暗暗道,「就讓這些醉生夢死的人聽聽你親傳的戰鼓!」

    鼓聲再次震天般地響起,渾厚和沉著,綿密如夏季落雨前滾動不絕的陣陣雷霆,令人感到彷彿一場洗劫天地的狂風暴雨將會來臨。

    「三弟,不要忘了激勵人心。陰天擊鼓,要想著破雲而出的日頭。雨天擊鼓,要想著雨後橫空的長虹,雪天擊鼓,要想著春天出芽的野草,大風中擊鼓,要想著乘風破浪。」好久了,大哥的話終於又從心底冒了出來。

    鼓聲漸漸緩慢了下來,但是卻越來越洪亮,越來越憾魂攝魄,眾人的心隨著鼓聲的加重,越跳越快,越跳越急,彷彿要跳出腔子,眼中彷彿看到了千軍萬馬彙集於沙場之上,吊斗森嚴,金戈鐵馬,一場鏖戰,轉眼就要爆發。

    霍然間,鼓聲再次低沉了下來,漸趨綿密,漸趨微弱,直至無聲,然而整個簪花樓上,卻沒有一個人敢大口透氣,所有人屏息以待。

    彷彿轟雷落於平野,又好像天河傾斜於眼前,炸雷般的鼓音宛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來,一浪高過一浪,又好似百萬雄兵衝殺於戰陣,鐵蹄踏碎萬里山川。

    彭無望宛如太古以來執掌雷霆的天神,雙臂優雅而富有韻律地揮動著,用如雷的鼓音將這場鼓樂推向一個又一個令人目眩神迷的高潮。

    眾人的眼中彷彿出現了血雨腥風的殺陣,自己的軍隊前仆後繼地向前衝殺,敵人的戰士咆哮著衝來又被割草芥般斬殺,鮮血流成了江河,士兵戰靴深深地浸在血水裡,但是沒有人退後,只知道奮力向前。騎兵的鐵蹄用力地蹬踏著戰抖著的地面,亮麗閃爍的盔甲迎著太陽的光芒,散發著萬丈金光。

    彭無望的眼中彷彿再次看到了血戰洛陽的那一幕,陰毒狠辣的金家五子,一個個被斬殺在自己腰配的長刀之下。巴山之上,無數惡貫滿盈的蜀山寨眾慘號著在自己的長刀之下屍橫遍野,巴山七煞的獨孤一殘一條大腿被自己挑飛到半空之中,慘號聲響徹雲霄,接著是花和尚,林千葉,岳帥空。年幫一戰,數十個突厥高手也擋不住自己的雷霆一擊,只要想做,再艱難的事也只如等閒。人生在世,當以此為豪。

    彭無望仰天長嘯一聲,鼓音一轉,密如暴豆,急如豪雨,如奔如馳,猶如親駕輕舟,飛流千里,又好似身化鯤鵬,振翅長空。

    眾人眼中彷彿又出現了那個戰場,敵軍慘敗,敵酋授首,將軍金戈一揮,大軍長驅而入,直搗敵巢,滿場激動人心的號角,還有歡欣鼓舞的喊殺聲,戰馬躍過滿地橫陳的屍體,奔逸絕塵而去。

    彭無望振臂一揮,鼓槌再擊鼓沿,結束了鼓曲。

    良久,無論是樓內,還是樓外,甚至是聽得到鼓音的大街之上,靜寂無聲,竟然沒有一絲人語,連橫街小販們的叫賣聲都消失了。

    彭無望小心地將鼓槌放在鼓面之上,向蘇婉一抱拳,道:「我大哥曾經和我說過,古時舞樂乃是用於激勵士氣,感化人心,不是拿來消遣的。不知道姑娘以為然否。不過想來,我們這些粗漢子的鼓樂,你也聽不入耳吧。姑娘那句話說得對,在青州彭門,你的琴曲,是找不到知音的。」他看了看蘇婉,又道,「好自為之。」只見蘇婉怔怔地看著自己,也不答話。

    他又看了看張鳳姐,她也是木呆呆的,並不阻攔他。他想向秦將軍拜謝賜鼓,但是秦將軍似乎怔怔的沒有聽他說話。彭無望自嘲地笑了笑,轉過身,大踏步走出了簪花樓。

    簪花樓外也是靜悄悄的,所有人都在目瞪口呆著看著彭無望從大門中走出來,沒有一點喧嘩的聲音。

    「三哥,」彭無懼滿是淚水的大臉出現在彭無望的面前,「那是,那是大哥親傳的戰鼓!」

    彭無望苦笑著點點頭,道:「可惜,我仍勸不回司徒念情。」

    彭無懼抱住他的肩頭,哭了出來,顫聲道:「我想起了大哥!我好想大哥!」

    「四弟,別哭!」彭無望用力攬住他的頭,「男兒流血不流淚。」但是他的眼睛也潮濕了。

    彷彿就在一瞬間,滿街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掌聲和歡呼聲,所有人都用力地鼓著掌,所有人的眼睛都閃爍著激動的光芒,所有人都瘋狂地向彭無望叫好。彭無望大出意料,怔了一下。這時,掌聲從簪花樓上傾洩而下,讚美之聲不絕於耳。彭無往這才明白過來,攬著彭無懼的肩膀,依著青州藝人的規矩,向著滿街的人恭恭敬敬鞠了一個躬。

    這時,秦將軍的頭從簪花樓第二層冒了出來,大聲說:「喂,小子,好一通衝鋒鼓,好一通殺陣鼓。」彭無望仰起頭,拱手致謝。

    「三哥,走吧。」彭無懼抹了抹眼睛,道。彭無望點點頭。

    「公子留步!」蘇婉捧著琴飛奔著跑了出來,雙目通紅,顫聲道,「我爹爹他……難道?」

    彭無望黯然點了點頭,道:「令尊已經駕鶴西去,姑娘請節哀。」言罷,攜著彭無懼,大步離開了瘦西湖花街。

    目送著他們遠去的背影,蘇婉木然坐到了路當中,將琴平放在地上,飛快地彈奏了幾個琴音,琴音激烈一如剛才的鼓曲,在最後一個音節飛出指尖之時,一根琴弦應指而斷,崩斷的琴弦高高揚起,打在她的臉上,劃出一條淡淡的痕跡。蘇婉怔怔地撫摸著臉頰上的傷痕,喃喃地說:「我找到了,我終於找到了。」

    第六十九章琴鼓爭鳴(完)
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聲;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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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備戰君山

作者:goldenseeker

    「青鳳堂的總舵就在洞庭湖中的君山島上。」方夢菁攤開浸油羊皮紙製成的地圖,指著君山島的方向,朗聲說。

    「還等什麼,我們快去吧!」鄭擔山急切地說。

    「且慢,」方夢菁微笑了一下,「我知會了洛叔叔,他已經派人秘密從他的馬廊裡牽來三十匹高昌駿馬,以備我等之用。」

    白馬公子鄭絕塵冷然一笑,道:「根本用不著。」

    「嘿,」霹靂公子厲寒罡笑道,「鄭兄,你的玉椎馬的確非凡,可是我等也是要馬來代步的,否則到了君山島,已經累得半死,還怎麼殺敵。」

    鄭絕塵白眼一翻,道:「我不是說走去,而是坐船,豈不是更快。」

    厲寒罡對他那驕橫的態度十分不滿,道:「坐船,逆水而行,恐怕沒有騎馬快捷。」

    一旁的開山公子岳堂威也幫腔道:「鄭兄,雖然你們白馬堡都是愛馬之人,但是一路快馬,確實省去大半時間。」

    鄭絕塵懶洋洋地說:「笑話,江都到洞庭,足有千里之遙,若是日夜兼程,我敢擔保,不出五百里,我們就要棄馬步行。」

    厲寒罡和岳堂威對他怒目而視,但是卻無法反駁。這時,一個顫巍巍的聲音傳入耳際:「你……你們,不……必爭吵,相……相信智……仙子會……」眾人的目光立刻朝這個連話都講不清楚的人身上望去。只見這個人身高六尺,面色慘白,一雙眼睛細小微瞇著,眼袋倒是甚大,他的臉型瘦削細長,尖尖的下巴上滿是稀稀疏疏的鬍子,顯然沒有剃過。他的身子本來就不甚高,而且還習慣性地駝著背,縮著頭,將寬寬的袖口疊在一起,一雙手就那麼縮在裡面,而他的身旁,放著一桿通體銀白,純鋼製成,打造精美的六尺點剛槍,槍頭上綴著燦爛如日光的銀穗子。

    厲,岳二人再次仔仔細細打量了這個人一番,總是難以置信,這個人就是和白馬公子鄭絕塵齊名於天下,以一桿銀穗點剛槍威震江湖,人稱銀纓公子,天下第一槍的蕭烈痕。他們雖然同登七公子之榜,也曾經聯盟剿滅青鳳堂,但是互相只是聞名,從未見過面。

    「會有周全的佈置,對不對?」倚劍公子連鋒對蕭烈痕微微一笑。蕭烈痕連忙說:「正……正是。」

    倚劍公子轉回頭,對方夢菁道:「還請智仙子明示。」

    方夢菁微微一笑,道:「厲兄,岳兄所言有理,但是鄭公子顧慮的也很周全。所以我的計劃是我們攜馬乘船從揚州直抵江洲。而在江洲,長江之水北折向鄂州,然後又轉回岳州,這一來一往,需時費事,所以我們在江洲棄船登岸,以馬代步,直往岳州。相信最多三天,就可到達君山島。此為最快的途徑。」

    此話一出,眾人紛紛稱善,連鋒道:「如此果然甚是快捷,深合兵貴神速的道理。想來洛先生已經開始佈置快艇。只是不知道如果我等如何在君山島登岸,可需再次乘船?」

    方夢菁道:「我們可以在洞庭湖附近乘坐船隻。這幾個月來,我篩選出數十個江南一帶可供青鳳堂總舵隱藏的地方,具都有所佈置,不但通過洛叔叔的幫忙,在這數十個地方安排了人手,還尋來了這些地點的詳細地圖,以備不時之需。君山島也不例外,洛叔叔早已經在洞庭湖畔安排了十幾個人假裝漁夫,君山島沿岸佈置了漁船。」

    眾人連連點頭,心中不禁驚歎江南洛家驚人的財力物力,累世行商之家,果然不同凡響。

    華不凡忽然道:「對了,方姑娘既然有君山島的地理詳圖,不知如何安排襲擊青鳳堂總舵一事。」原來,他從攻打蜀山寨一役中吸取了教訓,格外重視襲擊的具體戰術,以避免再一次身陷重圍的危險。

    方夢菁讚賞地看了他一眼,道:「華兄顧慮的是。因為時間緊迫,也為了避免打草驚蛇,我不會佈置風媒去進一步查探青鳳堂虛實。」

    「啊,」華不凡驚道,「若是盲目進攻,實在危險!」

    「華兄太過謹慎了。」鄭絕塵不耐地說。

    「鄭公子,二弟言之有理,所謂小心駛得晚年船,又有什麼不妥。」鄭擔山大聲道。

    「不過,不……過,江湖……仇殺,不比行軍佈陣,不……不必……」蕭烈痕結結巴巴地費力說著。

    「不必太多顧慮,只管衝殺進去,也就是了。」連鋒接著說。

    「對……對!」蕭烈痕忙說。

    「這和送死沒什麼區別。」厲寒罡不屑地說。

    「我看你們是被蜀山寨殺得怕了,嘿,我聽說彭無望就是從正門殺進去的,也沒費什麼事。」鄭絕塵冷然道。

    「那是因為我們……,嘿。」厲寒罡不服地想要分辯,但是想到彭無望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如果細加辯解,反倒顯得自己忘恩負義,只好怒哼一聲,不再說話。

    岳堂威怒視著鄭絕塵,心裡暗道:「好小子,處處揭我們的短,以後倒要領教一下你那不入流的弓馬功夫。」

    「各位不必爭吵。」方夢菁忙說,「我已經通過君山島詳圖知道了最適合青鳳堂總舵隱藏的所在!」

    聽到這句話,眾人馬上來了興致,紛紛請教。

    方夢菁道:「君山島四面環水,毫無遮蔽,中間密植竹林,竹林深處不但林密樹高,而且斜倚著一座石山,石山之下是土質,可以挖掘成穴,竹子堅韌,可做建築之物。以我推算,青鳳堂總舵必然在密林深處就地取材以竹木搭制,而總舵必然倚靠著石山,而在石山下挖鑿洞穴,以備武林人士大舉進攻之時的防守之用。可以想像,這竹林必然機關遍佈,陷阱處處,險過龍潭虎穴。」

    「既然如此,不知道我們如何進攻,可操必勝?」岳堂威急切地問。

    「我們根本不必進攻。」方夢菁迎著眾人詫異的目光,胸有成竹地一笑,道,「各位,我們乘坐漁船來到君山島附近之時,先不上島,而沿島一周,將可以看見的船隻全部鑿沉。然後在竹林西側燃起十幾股火頭,燒製砒霜巴豆之類有毒煙氣,順風送入林中,令青鳳堂眾精神緊張,舉措失據,然後點火燒幾處竹林,讓他們以為我們要放火燒島。這樣,時間一久,他們必然抵受不住,四散出逃。我們只要加派人手,加以截殺,大事可成。」

    眾人轟然擊節稱讚,認為此法可稱妙絕。只有連鋒微微一皺眉,道:「若是青鳳堂主殺出,如何應對?」

    方夢菁道:「所以七公子必須一致行動,絕對不能落單。相信七人聯手,再加上七大門派,八大世家的高手,足以對付她。只要她抵擋不住,必然逸走,這時我們不必追擊,只要聚殲青鳳堂眾即可。」

    華不凡急道:「他是首惡,難道放過他不成?」

    方夢菁微微歎了口氣,道:「青鳳堂主武功蓋世,當初十三棍僧和李靖將軍都沒有把他攔下來,又豈是我輩可能阻擋。不過她的身世有些蛛絲馬跡落在爹爹手裡,也就是因此,爹爹才慘遭毒手。但是爹爹早已經將這個秘密告訴了我,我想我應該猜得出來他每年必去的一個地方,到時候邀齊人馬,共同圍剿於他便是。可惜,十三棍僧遠赴雁門關,不能合力出戰,實為深憾。」

    連鋒一擊掌,道:「智仙子算無遺策,果然高妙。」

    「且慢,」華不凡忽然想起一事,急忙道,「如果青鳳堂眾硬撐到底,不肯出林,難道我們真的將君山島上的大片竹林一口氣全都燒燬不成?」

    方夢菁微微一笑,道:「如果真的是這樣,我們可以退守週遭船隻之上,繼續燃放砒霜巴豆,製造毒煙,守株待兔。君山島地域狹小,藏糧困難,相信呆不了幾日,意志薄弱者必然會開始逃逸。到時候我們抓住幾個,詳細查問,必可有所斬獲。」眾人這才釋然。

    鄭絕塵挑了挑眉毛,道:「如此一來,倒好像官府剿賊,不似我輩江湖人士所為。」

    方夢菁向他一禮,道:「青鳳堂橫行江湖數十年,盛名絕非幸至,如果掉以輕心,實驅江湖精英於死地,今日我們所作的安排雖然有些不太光明正大,但是卻可以最大程度上保存江湖正道的實力。」

    說出此話,方夢菁環視了屋內眾人一眼,只見連鋒,鄭絕塵和蕭烈痕的臉上仍然有一些無法釋然的神情。她輕輕歎了口氣,道:「此次聯盟雖然是為了剿滅青鳳堂而設,夢菁其實也存了私心,想要藉著這次行動,替父報仇。如果因為這一己私心,而讓各位有任何損傷,卻讓我如何心安。夢菁無拳無勇,不能和各位並肩作戰,只能在這些事上盡心安排,希望各位見諒。」說完,她恭恭敬敬地向在場的所有高手團團一個萬福。

    眾人紛紛拱手還禮,連鋒朗聲道:「方姑娘一片孝心,我們當然明白。但是青鳳堂危害天下,已歷數十年,我的幾個師兄也都是被青鳳堂人刺殺,此次行動我輩當仁不讓,方姑娘就不要客氣了。」說完朝她微微一笑。

    「事不宜遲,我們即刻出發吧。」華不凡興奮地說。

    方夢菁從自己的袖中掏出一個錦囊,遞給連鋒,道:「這裡有這次行動的所有細節和備用手段,連兄,你是這次剿鳳行動的總指揮,請一定收好。」

    連鋒珍而重之地將錦囊收入懷中,道:「方姑娘,你放心,不出五天,我等必然帶回剿滅青鳳堂的好消息,以慰令尊在天之靈。」

    方夢菁深深一揖,道:「小女子會在這裡和洛叔叔一起靜候各位佳音。」

    連鋒看了她一眼,道:「方姑娘,我們走後這裡實力大減,記得要洛先生加派人手,守護妳的安全。」

    鄭擔山大笑一聲,對連鋒道:「何須如此麻煩,洛先生仁義堂內不乏好手,而且火仙子紅思雪和我三弟具在此間,除非青鳳堂主親至,否則天下還有何人敢來動智仙子一根頭髮。」

    眾人都笑了起來,蕭烈痕結巴著說:「我……我還沒有……見過彭………彭兄一面,不……」

    「不知道他是如何一個了不起的人物。」連鋒笑著說。

    「哼!」鄭絕塵怒哼一聲,沒有說話。
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聲;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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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十分不捨

作者:goldenseeker

  彭氏兄弟從瘦西湖花街回來的時候,已經接近黃昏時分,天邊晚霞燦爛,將遠處仁義堂鍍上了一層朦朦朧朧的赤金色。仁義堂內聚集的一眾武林精英已經乘船離去多時,堂內本來繚繞不絕的嘈雜人聲,倒也安靜了不少。彭無望步履艱難地走在瘦西湖畔的岸堤之上,呼吸越來越沉重,到了後來,幾乎連路都似乎走不動了。

  「三哥,你怎麼了?」彭無懼奇怪地問。

  「四弟,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彭無望沉聲說。

  「什麼事?」彭無懼看他語氣沉重,連忙詢問詳情。

  「我想起羅一嘯來了。」彭無望思索了良久,才遲疑著說。

  「羅一嘯?那個青鳳堂元老?」彭無懼奇怪地問。

  「嗯,我想起來,這些日子,這個人的傷早已經好了,說不定會來對彭門不利,現在我們都在江南,鏢局裡面人手不夠,可能會有危險。」彭無望低著頭,緩緩地說。

  「天哪,我怎麼把這個事兒忘了!」彭無懼驚叫了起來,道,「鏢局裡只有侯阿大和娘親,實在危險。」

  「是啊,」彭無望點點頭,「所以不如你現在就即刻趕回鏢局,以防萬一。我回仁義堂交待幾句,最多不過半日,就會隨後回返青州,這樣安全一些。」

  彭無懼用力點點頭,說:「我這就去江都馬堂挑匹好馬趕回家去,千萬不能讓羅一嘯先一步趕到。憑我和侯阿大的雙手刀法,應該可以抵擋一陣。」他是個存不下心事的人,想到什麼就要立刻去做。他急匆匆地轉身就要走,卻被彭無望一把拉住。

  「三哥,還有什麼事?」彭無懼問道。

  「四弟,回去和嬸嬸說,無望沒有贖回司徒伯伯的女兒,辜負了她的期望,還有,金百霸夫婦的首級我也沒有能夠取得,心中十分慚愧,請她原諒。」彭無望艱難地說。

  「三哥,這些事不能強求,你又何必這麼自責!」彭無懼笑道,「放心,我會替你解釋的。」

  「四弟!」彭無望用力扶住他的肩頭,勉強笑了笑,道,「可惜我還沒有看過你使雙手刀法。如果你刀法大成,千萬記住,武功高了,就要多做俠舉,懲惡鋤奸,否則我輩練武之人,苦練功夫,又是為了何事?」

  「三哥,我記住了!」彭無懼嚴肅地說。

  「你……你以後,要小心保重,用心習武,家裡一切,都要你照顧。」彭無望有些依依不捨地看著他,語重心長地說。

  「三哥,你什麼時候變得這般囉嗦!」彭無懼笑了起來,「這些事留待以後慢慢教訓我不遲。」說罷甩開步子,飛奔著向著江都馬堂的方向跑去。

  看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彭無望深深歎了一口氣,用力挺了挺胸,左手緊緊攥住了腰畔的秋水長刀。

  棲息在湖畔樹林中的寒鴉莫名地四散飛起,淒厲地鳴叫著向遠方飛去。流竄在村莊樓舍之間的幾隻野狗,發出幾聲驚恐的低鳴,縮在地上不敢抬頭。在林間屋前嘰嘰喳喳鳴叫的乳燕,停止了往日歡快的歌喉,飛快地躲回了屋簷下的巢中。瘦西湖畔飄過了一陣蝕心徹骨的寒意。

  一個身披青衣,頭戴斗笠,面蒙青巾,腰畔斜佩長劍的行者,步履悠然地向著江南仁義堂的方向緩緩走來。溫柔的晚風在扶過此人的肩頭之後,立刻變成了如刀的寒風,失去了富含在風中的早春氣息。

  仁義堂的迎風幡轉瞬間已經到了眼前,青衣人目光輕輕一抬,看了看這飄揚在江都百年之久的堂標旗,冷冷一笑,緩緩道:「江南仁義堂,滿嘴仁義,已經講了百年,應該是落幕的時候了。」只聽得一陣微響,一道若隱若現,肉眼難見的寒光從青衣人的腰畔飛射而出,接著轉瞬間消失無跡。青衣人施施然走過仍然巍然屹立的仁義堂旗,忽然長袖一舒,輕輕擊在旗柱之上。碗口粗的旗柱靜寂無聲地沿著長袖出擊的方向緩緩倒下,直到跌落地上,才發出「轟」地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而旗柱的斷口,平滑如鏡,顯為利劍所致。這又是多麼可怕的劍法。

  「有人闖堂!」遠處,有莊丁急切地大聲示警,仁義堂內立刻響起了一陣陣的腳步聲和嘈雜聲。

  青衣人微微冷笑,走到堂前高立的石碑之畔,仔細地看了看,喃喃道:「笑話,憑洛家的武功,又怎會讓血魔胡麗泰心生恐懼。欺世之言,不聽也罷。」說罷她素手微抬,輕拂在石碑上,接著便看也不再看牠一下,逕自向堂內走去。

  在她的身後,堅硬的花崗石石碑轟的一聲頹然碎裂,轉眼化成一堆狼藉的石屑。

  「什麼人膽敢損毀洛家仁義碑!」十幾個藍衣藍褲的仁義莊勇怒吼著揮舞著四尺闊劍四面圍殺過來。洛家以武立堂,凡是身入洛家的莊勇,都有資格習練以剛猛而名聞天下的洛家劍法。所以洛家莊勇的實力之強可以說是當世少有。

  而守門的這十幾個莊勇更受過加倍嚴格的訓練,無論身法,劍法和內外功修為,都可以列為江湖上的一時之選。

  這十幾人各舞長劍,或刺或擋,或橫掃或豎劈,每個人的劍法都是神完氣足,渾厚沉穩,無懈可擊。那青衣人冷笑一聲,右手一展,一柄青色光芒的長劍翩然離鞘,在黃昏暗淡的夕陽中熠熠生輝。

  「青鋒劍!」「青鳳堂主!」

  驚叫聲中,這柄神異的青色長劍突然憑空中長出一截長達七尺的青芒,是這柄本來不到五尺的長劍長出了倍餘,隱然彷彿一柄青色的關刀。青衣人長嘯一聲,身子優雅曼妙地臨風一轉,青色長劍化為一片扇形的青色波浪,狂潮般捲向四面來襲的莊勇。

  只聽得一陣驚恐的慘呼聲,這些奮勇衝殺上來的莊勇根本來不及發出一招就被青衣人這一招奇幻瑰麗到幾乎令人無法置信的神奇劍法斬成了兩段,七零八落地散落在地上,本來整潔乾淨的磚地立刻被鮮血染紅。

  「所有人都退下!」一個沉著威嚴的呼喝悠然響起,準備衝上去為死去的人報仇的莊勇立刻止住了腳步,齊齊退後,收劍入鞘,列陣站好。

  「青鳳堂主,一向可好。」洛佩賢微笑著向青衣人一抱拳。

  這個宛如修羅轉世的劍客果然就是天下人聞名如見鬼的殺手至尊,青鳳堂主。

  青鳳堂主冷笑一聲,道:「江南君子劍的養氣功夫果然好得很,見我的面還能夠笑出來的,你還是第一個。」

  洛佩賢微微一笑,道:「自從我弱冠以來,江湖上就已經開始傳誦堂主的驚人業績。我仁義堂懸紅三千金以求堂主之頭,時到如今已經二十八年。總算是等到堂主大駕光臨了。」

  此時,仍然身在堂內的紅思雪,左連山護衛著方夢菁也來到了洛佩賢身邊。

  青鳳堂主眼中寒光一閃,冷然道:「仁義堂雖然懸紅高掛,但是又有幾人肯為這區區三千金來和我作對。江南洛家此舉,只是徒增笑柄。我也沒心情和你們計較。」

  洛佩賢長歎一口氣,道:「我洛家的懸紅絕非為了那些追名逐利的肖小之輩而立,而是為宣揚江湖正氣,也是向那些勇於挑戰窮奸巨惡的俠士聊表寸心。青鳳堂主所言之徒增笑柄,卻又從何說起。」

  青鳳堂主眉頭一皺,道:「口舌之爭,又有何益,今天我來,乃是為了取人首級,有何話語,留給閻王說罷。」說罷長劍一展,一道詭異莫測的青芒再次宛如火苗般出現在青鋒劍的劍尖之上。

  「想不到堂主已經練到了劍芒的境界,比起如今的越女宮主左念秋,又勝了一籌。」在一旁一直沒有說話的智仙子方夢菁忽然說道。

  青鳳堂主看了看她,微微一笑:「智仙子家學淵博,名不虛傳。可惜,妳即使告訴洛佩賢又有何用。憑他又怎能抵擋我的青鋒劍,爾等只管等著受死吧。」

  洛佩賢眼中精光一閃,道:「堂主此話說得太早了。」他一抖手,脫了外氅,露出裡面的武士服,大踏步來到跨院的正中,雙腳分立,與肩平齊,肅然而立。他這一站,淵廷嶽峙,彷彿一座崇山峻嶺,巍巍然擋住了青鳳堂主的去路。

  「好,洛家子弟,確有一股不輸於當世任何高手的風範。」青鳳堂主點頭讚道。

  「青鳳堂主誇獎了。」洛佩賢右手撫劍,身子微弓,一股凌厲如劍鋒的殺氣直撲向青鳳堂主。

  此時,紅思雪大聲道:「洛先生,讓我來助你一臂之力。」說完一抖手,腰中的三丈火紅色的飛鷹鞭應手而出。

  「別過來!」洛佩賢見她來到左近,急忙厲聲道。

  紅思雪微微一怔,不明白他為何如此驚慌。

  青鳳堂主眉頭微皺,思索片刻,恍然而悟,緩緩道:「紅幫主,我看你最好讓開一些,洛先生這套劍法煞氣驚人,無論敵我都會玉石俱焚。」

  洛佩賢微微一驚,隨即苦笑道:「堂主見聞廣博,洛某衷心佩服。不錯,我這就是雲南哀牢山的十分不捨劍。」此言一出,滿場震驚。

  原來,在南晉之時,江湖上有一對神仙俠侶。他們都是雲南哀牢山劍門的高手,擅使長劍,劍法獨步武林,雙劍合璧天下更是無人能當。江湖人稱風華雙絕。他們一個叫風如晦,一個叫華紫煙。後來,風如晦不服越女宮劍法天下無雙的名氣,單人獨劍闖上光明頂,連敗十餘名蓮花葬劍池的高手,更辣手殺了數人。最後,當時的越女宮主親自出手將他擒下,囚於天都峰萬念俱灰閣。

  華紫煙為救夫君,三次硬闖天都峰,第一次被越女宮主攔下,瞎了一隻左眼,血戰突圍。第二次被葬劍池一百零八護法攔下,一場混戰,丟了一條左臂,帶傷潛逃。第三次闖山,失陷於萬念俱灰閣的機關之內,身負重傷,被囚於萬念俱灰閣另一端,和自己的夫君雖只有一牆之隔,但是卻始終不能相見。

  十年來華紫煙和風如晦無論如何懇求,越女宮主始終堅持一日他們無法打敗她,就不放二人出去,更不讓他們見面。二人唯有在囚室之內苦練武功,希望有朝一日能夠戰勝越女宮主。皇天不負苦心人,十年之後,終於讓風如晦悟出一套妙絕天下的劍法。這劍法剛猛凌厲,全部都是進手招式,威力強大之極。

  那一日風如晦被押解來到越女宮的比劍台,言明自己創製出了一套獨步天下的劍法,要和越女宮主比劍。越女宮主見獵心喜,爽快地答應了。

  於是二人在比劍台上又進行了一場驚天動地的比拚。這次比劍不到七十招,風如晦長嘯一聲,使出了新創的劍法,這劍法以精純陽剛的內力配合剛猛無匹的劍招,產生出一股強大到幾乎要凌迫天地的威力。最令人驚訝的是為了施展這套劍法,風如晦創製出了一套奇異的呼吸運氣的內功法門,只要運行這門心法,出劍的頻率可以比自己平常的水平快出十倍,也就是說平常刺出一劍的時間,他現在可以刺出十劍。當風如晦剛剛使出這套劍法,忽然感到不妙,他發現自己不但無法完全控制劍鋒的指向,而且自身的血氣隨著內力的運行,越轉越快,越轉越急,奇經八脈鼓脹欲裂。他連出一百零八劍,忽然將長劍拋到空中。那柄跟隨他幾十年的絕世名劍竟然在空中碎成了一片銀粉。越女宮主本來已經處於極度的劣勢,只要再有一劍,就要被刺出一個透明窟窿。死裡逃生之餘,她很是奇怪風如晦為什麼白白放棄這麼一個克敵制勝的良機。

  此時的風如晦因為體內澎湃激盪的血氣,已經無法說出話來,他伸出一指,在用堅硬的青石板鋪成的比劍台上,艱難地寫下「不捨,見華」四個字。越女宮主立刻明白了他的心意,親自施展輕功來到天都峰,接來華紫煙。

  看到華紫煙出現自己面前,風如晦粲然一笑,渾身爆裂,化成滿天血粉,隨風四散。華紫煙傷心欲絕,當場哭昏了過去。

  雖然這場比賽,越女宮主不能算輸,但是她仍然遵守諾言,親自護送華紫煙協同風如晦遺下的劍譜心法下山,並告誡門人不得滋擾哀牢山劍門。

  為了不讓先夫苦心孤詣創下的劍法失傳,華紫煙回到雲南哀牢山劍門,將這套劍法譜訣傳給了門人,然後殉夫自盡。

  從此這套劍法和與之相關的淒美傳說代代不絕,在江湖中廣為流傳。因為這套劍法可以讓人以十倍於平常速度的頻率揮劍,而每出一劍的時間只是平常揮劍的十分之一,所以佔了十分這兩個字。而後面的不捨,則是為了紀念風如晦將要與敵脅亡之時,因為思念愛妻而強忍痛楚,捨不得立刻身死的深情。於是這套劍法就以十分不捨之名流傳於世。

  因為這套劍法乃是與敵人同歸於盡的武功,極為狠辣剛猛,未傷敵先自損,所以甚少有人修煉。有人戲稱此劍法為「黃蜂尾後針」,意指其一經施展,無論敵人是否身亡,自己一定會喪命。

  沒想到以儒雅風範而深受愛戴的江南君子劍竟然學會了這門只有瘋子才會去學的劍法。

  「黃蜂尾後針!洛先生真讓我吃了一驚。」青鳳堂主的眼中露出凝重的神色。

  「這套劍法我本意留給天下第一魔紫崑崙享用。如今用到堂主身上,也是一樣。」洛佩賢的眼中露出鋒銳無雙的神采。

  「這裡也有天魔的懸紅麼?」青鳳堂主眉頭微微一挑,頗為好奇地問。

  「有。」洛佩賢往前邁了一大步,轟的一聲巨響,面前的石板深陷下去,留下一個深深的腳印。

  「好膽色。就算是我,也要給你寫一個服字。」青鳳堂主長劍一立,點首一禮。

  洛佩賢傲然一笑,昂首受禮。

  「洛先生,千萬不要!」紅思雪,方夢菁和左連山齊聲驚叫。

  洛佩賢微微一笑,道:「洛氏子弟早將生死視作等閒,各位不必介懷。若沒有這套十分不捨劍,如何擋得住天下聞名的青鳳堂主。」話音剛落,他的眼中射出一絲精芒,昂首長嘯。破石穿金的厲嘯聲中,手中長劍宛如受了祝福的神器,從紫竹劍鞘裡踴躍而出,化成一片燦爛的劍幕,天星海雨般捲向青鳳堂主。

  圍觀的眾人都被這十分不捨劍華麗宛如焰火表演般的招式驚呆了,宛如身中魔咒,完全無法動彈。

  「好!」青鳳堂主讚了一聲,閃耀生輝的青鋒劍吞吐出七尺左右的青色劍芒,飛快地左右一抖,化出環繞週身的青色光幕,迎向了勢如破竹狂攻而至的洛佩賢。

  此時的洛佩賢再也無法讓人聯想到他謙恭儒雅的君子模樣,卻彷彿戰神附身,雙目如火,怒目橫眉,身隨劍走,手腕急顫,發出一波又一波明亮耀眼的劍浪。只在呼吸之間,他已經毫無遲滯地向青鳳堂主連續攻出八十一招,這八十一劍快如白駒過隙,猛如轟雷霹靂,直刺橫劈,不離中下兩路。青鳳堂主青鋒劍宛如一面青銅牆壁,牢牢擋在身前,一步不讓地將這八十一劍一一接下。

  洛佩賢厲嘯一聲,身子宛如飛天神鶴,扶搖直上,長劍從上而下,宛如疾風暴雨般罩向青鳳堂主。青鳳堂主連頭也來不及抬起來,青鋒劍上揚,憑著驚世駭俗的聽風辨形功夫,劍挽平花,自下而上連接洛佩賢的又一輪八十一劍。

  雙劍相擊之音,宛如油中爆豆,間隔奇短,連綿不絕,若是遠處聽來,就好似一聲悠長的劍鳴。最後一劍之時,雙劍再次相擊,金鐵交鳴之聲宛如霹靂,聲傳十里,洛佩賢一個優美的空心跟頭翻到了青鳳堂主身後。青鳳堂主更不回身,反手一劍,一道青芒宛如長了眼睛,直指向洛佩賢眉心。

  霍然之間,青芒在將要觸到洛佩賢之時黯淡了下來。而洛佩賢已經長劍一顫,風馳電掣地再次攻上前來。這一次的攻勢更加凌厲,他力貫劍背,手中的長劍浸滿了他苦修幾十年的精純內力,竟然開始震顫鳴響,發出沙啞低沉的劍鳴。這恐怖的劍鳴掩飾住了長劍破空的聲音,令他手中的劍招不但迅捷如電,而且無跡可循。青鳳堂主被迫的再也無法鎮定自若地用聽風辨形的功夫,一個迴旋,青鋒劍宛如洛水神女的瀟湘長袖,隨手揮灑漫天清輝,姿態婀娜多姿,令人目眩神迷。

  宛如身化赤焰的洛佩賢和劍撒清輝的青鳳堂主各舞長劍,閃電般撞在一起,漫天劍光忽然彷彿炸開了一般爆出青白相間艷麗到了極點的光焰,令圍觀眾人的眼睛不禁為之一盲。

  當眾人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青鳳堂主和洛佩賢已經交換了彼此站立的位置,背對背站立。

  洛佩賢的臉上再次露出一絲恬淡苦澀的笑容,長劍一擺,收入鞘中。

  青鳳堂主右手長袖「轟」地一聲,爆裂四散,化為一天蝴蝶般的碎片,露出她瑩白如玉的手臂。

  「好一套十分不捨劍。好一個洛佩賢。」青鳳堂主謂歎了一聲,朗聲道。

  「洛某在此感謝堂主手下留情。」洛佩賢噗地一聲,噴出一口鮮血,艱難地說。

  青鳳堂主靜靜地站著,良久,才冷冷地說:「我只想見識完整的十分不捨劍,看它是否有傳說中那麼神奇。」原來,在剛才洛佩賢以空心跟頭翻到青鳳堂主身後之時,她的劍芒已經飛射而出,直取洛佩賢的眉心。這一招如果落實,便是十個洛佩賢也一起了了帳,但是她壓下劍芒,並沒有取其性命,所以洛佩賢才有這一句。

  「堂主見笑了。」洛佩賢勉強壓抑住渾身沸騰的血氣,張口說道,這一開口,又一股鮮血狂噴而出。

  「洛先生!」紅思雪急切地想要過去扶住洛佩賢,被方夢菁拉住。

  「別靠近,會受重傷的。」方夢菁滿眼含淚地顫聲說。

  「菁姐!」紅思雪急道。

  青鳳堂主緩緩回過頭來,看著洛佩賢搖搖欲墜的身形,冷然道:「可有子嗣?」

  洛佩賢費盡全力,緩緩轉身,直面著這個殺人如麻的殺手之王,艱難地說:「一子。」

  「我留他一命又如何。」青鳳堂主淡淡地說。

  洛佩賢長長舒了一口氣,握在手中的配劍噹啷一聲落在地上。接著,他的整個身子突然從中爆裂,化為漫天飛揚捲動的血雨,晚風西來,將這一團血霧頃刻吹散。聞名天下的江南君子劍在這人世之間從此消失,只剩下伴隨他三十九年的配劍淒涼地躺在地上。

  「莊主!」周圍的莊勇看到洛佩賢壯烈犧牲,無不目眥盡裂,齊齊跪倒在地,失聲痛哭。

  「何必難過,半刻之後爾等自會和洛佩賢再次見面。」青鳳堂主的眼中露出獰厲的殺機。這些仁義堂莊勇整齊的站起身,「唱啷」一陣齊響,每個人都將長劍拔出,斜指地面,左腳踏前一步,擺出洛家劍法起手式。百餘柄四尺闊劍整齊地排在一起,映射著殘陽的餘暉,赤紅如血,一如眾莊勇眼中橫貫的血絲。

  「菁姐,左大哥,你們快走!我和莊勇擋住青鳳堂主!」紅思雪急道。

  「不必了,夢菁決定在這裡和仁義堂同生共死。」方夢菁堅定地說。

  「我也是,」左連山大聲道,「雖然仁義堂通緝過我的幾位兄弟,但是我左連山怎會讓女人替我擋災,我今天也豁出去了。」說完一擺手中的鐵錘,拿樁站穩。

  「好!」一個豪邁的聲音從身後傳出,紅天俠一瘸一拐地從屋中緩緩走出,來到左連山身側。

  「爹爹!」紅思雪慘然呼道。

  「不必再勸,思雪,你看爹爹可是臨陣退縮之輩。」紅天俠笑道。

  紅思雪苦笑著搖搖頭,不再說話。

  「殺!」眾莊勇一聲齊喝,十幾名莊勇開始挺劍直進。紅思雪一展長鞭,飛越過幾名莊勇的頭頂,落在場中央,飛鷹鞭紅光一閃,電射向青鳳堂主頭頂,拉開了決戰的序幕。

  百餘名莊勇奮不顧身地此起彼伏衝殺向前,又被青鋒劍上鬼火般的劍芒接連擊中,四分五裂的屍體四外飛揚。同伴的鮮血更加激發出莊勇的血氣,所有人都好像野獸般嘶吼著衝殺上來,不要命地圍住青鳳堂主廝殺。紅思雪的長鞭宛如一條火龍,三丈的鞭身剛好可以克制青鳳堂主詭異的劍芒奇招,繞住她的週身打轉,使得她不得不近身攻擊,也令不少莊勇可以避開青鳳堂主那恐怖的劍芒衝到她近前搏鬥。青鳳堂主看出紅思雪鞭法的特別,冷笑一聲,身形拔地而起,青鸞般翱翔於半空中,長劍東劃一劍,西掃一劍,青鋒劍青芒閃耀,一股澎湃的青焱在劍尖飛揚湧動。
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聲;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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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情深莫問

作者:goldenseeker

  「小心,義妹!」只聽得一聲轟雷般的大喝,一條灰影由遠及近,倏然而至,閃電般鑽進紅思雪的鞭圈,一條有力的臂膀緊緊攬住她那縴細的腰肢。紅思雪只感到自己身不由己地被橫抱著飛出場中,轉眼到了圈外。這時,她看到青鳳堂主手中的長劍一轉,幾十道按著伏羲卦位整齊排列的青藍色劍罡噴薄而出。這幾十道劍罡宛如幾十把長刃闊背的利劍,轉瞬間切斷了仍在場子中奮戰的眾莊勇的身子,漫天血雨撲面而來,整個仁義堂內泛起一陣令人作嘔的慘烈腥風。

  「大哥!」紅思雪軟軟地躺在彭無望懷中,怔怔地看著他,柔弱地說。

  「是八陣圖!」彭無望驚道。

  這時,青鳳堂主獰厲的目光已經落到了紅天俠,方夢菁和護在他們面前的左連山身上。「不好!」彭無望將紅思雪的身子放在地上,拔出長刀,一個飛身躍到半空。此時,青鳳堂主以左腳為軸,身子一個優雅輕靈到了極點的飛旋,青鋒劍上噴出一股湧動如虹的罡氣,宛如帶翼死神的十丈鐮刀,勢不可擋地橫掃向左,方,紅三人。此時彭無望正好揮舞長刀將這股劍罡擋個正著。「轟」地一聲巨響,彭無望連人帶刀被撞得直直倒飛而回撞在左連山左肩,接著一個側彈,撞中了紅天俠的右肩。這兩個人被帶得倒飛出三丈跌進了仁義堂內堂之中。左連山功力較遜,抵受不住,當場昏了過去。而紅天俠雖然功力極深,但是本來舊傷極重,再加上這新的撞擊,也支撐不住,軟軟暈倒在地。而彭無望則撞中了堂內一個紫檀木製成的座椅,這具木椅被他撞個粉碎,但是幸好得此一緩,才沒有多大損傷。

  他不敢多停,立刻飛身衝出內堂,來到場中和青鳳堂主面對面站立。

  此時的仁義堂內,屍橫滿地,鮮血四溢,百餘名莊勇全部戰死,多數人屍身不全,情形十分慘烈。

  「義妹,你帶著方姑娘等人快走。」彭無望大聲道。

  紅思雪看了看方夢菁。方夢菁鎮定地朝她微微一笑,搖了搖頭。

  「大哥,我們不會走的。」紅思雪毅然道。

  彭無望想了想,道:「也好,你就在這裡,看看大哥如何解決為惡天下的青鳳堂主。」

  「好個不自量力的狂妄小子,」青鳳堂主冷然道,「就憑你也想擋得住我。」

  彭無望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只是緩緩將自己的外套脫了下來,交到紅思雪手中,淡淡地說:「義妹,替我拿著。」

  紅思雪本來要和他一同作戰,此時聽他這麼說,不禁一愣。

  「他想和我拚命,卻怕我先傷到紅思雪。」明白了他的想法,青鳳堂主眼中忽然透出一絲笑意,淡淡地說:「想不到你這個小子還挺有心思的。」

  彭無望微微一愣,回頭看了看紅思雪,轉回頭來,沉聲道:「義妹,好好守住方姑娘,左大哥和令尊,不要讓青鳳堂主有機會暗算。」

  紅思雪茫然點了點頭,後退了幾步,攔在方夢菁身前。方夢菁看了看她,眼中露出一絲瞭解的神色,顯然她也和青鳳堂主一樣猜出了彭無望的心意。

  彭無望慢條斯理地活動了活動手腕,將秋水長刀橫在身前,朗聲道:「喂,青鳳堂主,你雖然是個殺人如麻的魔頭,但是好歹是個前輩。好,我就讓你三招。」

  此話一出,在場的紅思雪,方夢菁連同青鳳堂主都怔住了。這句話即使是讓顧天涯來說出來,都顯得有些太過托大,更何況是出自彭無望之口。

  「好小子!自我出道以來,天下無人能擋我進手三招,你憑的是什麼。」青鳳堂主冷笑道。

  「我憑什麼?」彭無望傲然一笑,喃喃道,「就憑我使……」接下來的聲音非常的含糊,竟然聽不清他在說什麼。青鳳堂主眉頭一皺,凝目細看他的嘴型。

  就在此時,彭無望身子猛地一弓,長刀厲電般穿越三丈的距離,迎頭劈向青鳳堂主的面門,同時他身隨刀走,轉眼間已經攻到青鳳堂主的近前,他的身子移動得實在太快,連穿在身上的罩衫都禁不住他突然加速的衝擊,在肩膀處撕裂出一個破洞。

  「使詐!」青鳳堂主竟來不及說話,立刻橫劍一擋,盪開長刀,就勢一劍刺向彭無望的肩胛骨。「不使詐如何殺得了你青鳳堂主!」彭無望冷笑一聲不管青鳳堂主刺向自己的怒劍,長刀一晃刺向她的心窩,竟是同歸於盡的刀法。

  青鳳堂主出劍何等快捷,劍尖刺進彭無望肩胛兩寸才收劍盪開彭無望的拚命一刀,竟仍然揮灑自如。彭無望圓睜只眼,完全看不出她劍法中的任何破綻,知道在武功上的修為離她實在很遠,心中一橫,長刀一立,施展開雲龍長風刀法中最威猛的橫江刀法,刀光如雪,貼身纏住青鳳堂主,務必不讓她施出那驚天地而泣鬼神的驚世劍罡。

  這橫江刀法曾經讓彭無望屢破強敵,他對這套刀法最是喜愛,也浸淫最久,領悟最深。在此生死關頭,他的全部精神心血完全投入到了刀法的意境中去,恍惚之中,自己似乎身化只翼猛龍,清吟長嘯,橫江而過,振翅生風,鱗爪翻飛,令天地為之色變,百獸為之低頭。這套刀法創自鶴神齊笑雲,本已經神異非常,再經彭無望全心演繹,立刻變幻出無數精微奇妙到了極點的招法變化,更加上彭無望拋卻生死,招招進逼,以命搏命,竟然在一炷香之內和凶名著於天下的青鳳堂主拼了個旗鼓相當。

  刀劍相擊,辟辟卜卜,聲音清涼響脆,宛如鞭炮齊鳴,遠處看去,彭無望和青鳳堂主快速移動的身影完全淹沒在劍光刀影之中,只能夠依稀看到一團灰影和一片青雲,分而又合,合而又分,輾轉交錯,不斷糾纏。

  混戰之中,青鳳堂主忽然一聲清嘯如鶴鳴,戰團中的劍光突然一陣耀眼生輝,將長刀雪亮的光芒凌迫至一個狹窄的圓球區域之內。

  原來彭無望曾經會戰過越女宮的第一劍手華驚虹,對越女宮的劍法十分熟悉,而且鑽研甚深。青鳳堂主師出越女宮,乃是仙羽一劍左念秋的師姐,所以一出手就是越女宮橫行天下的八十一路劍法中的招式。雖然有許多彭無望都沒有見過,但是劍理相同,令彭無望可以勉強應付。但是,青鳳堂主一炷香之後看出不同,長嘯一聲換了一套自己創製的急風十三刺劍法,立刻將彭無望勢如破竹的氣勢橫劍斬斷,佔到了上風。

  漸漸的,清浪白波般的劍影刀光中泛出了一絲又一絲血影,隨著二人兔起鶻落的身影在場中遊走,鮮血便沿著二人奔馳起躍的路線留下一條條觸目驚心的血痕。只不過兩盞茶的時間,彭無望突然爆喝一聲沖天而起,身子橫標著鮮血飛出圈外,重重地落在地上,手中的長刀噹啷一聲摔出一丈多遠,刀柄之處已經被鮮血浸滿。

  「大哥!」紅思雪強忍著就要奪眶而出的熱淚,衝到場中攙扶起彭無望,顫聲道,「你不要逞強了,我們……」

  彭無望咬緊牙關,猛地將紅絲雪往旁邊一推,小聲道:「義妹,你靠後一點。」他艱難地站起身,瞪視著淵廷嶽峙,傲然而立的青鳳堂主,他的虎軀之上數十道傷口因為用力的關係同時爆裂,湧出汩汩的血水,將腳下青石板染成一片殷紅。

  青鳳堂主靜靜地看著他,心中微微感到震驚。這個只有二十出頭的少年,剛才使出的刀法無論功架和刀意都是上上之選,轉折變化之間所流露出的創意,更令人拍案叫絕。這些倒也還罷了,最令人震驚的是他那股絕不低頭的氣概。

  剛才交手之時,此少年的刀法比自己遠超人體極限的超絕劍法慢了一大截,而他每出一招,都是抱定了同歸於盡的念頭,使得她雖然出劍命中了他的身子,但也要早早收劍來擋住他破釜沉舟的攻勢,否則她懷疑即使自己能夠一劍將他釘在地上,他的刀仍然有機會重傷自己,甚至取了自己的性命。

  這樣的招式,一次兩次的話,江湖上的血氣漢子也有敢使得出來的,但如果一連使出十七八次,即使那些自命視死如歸之輩,也難以做到。因為人的意志是很易受到動搖的,在死裡逃生之後,求生之念便會大大增加,對生命的眷戀也會加深,再去求死就需要更大的決心。而像這樣次次都在刀頭上舔血,次次都險死還生,還要繼續用這種同歸於盡的招式去和敵手拚殺,所需要的決心和勇氣,更是普通人所無法想像的。

  此少年和自己力拼了一百零一招,一共使出六十招以命搏命的殺招,身上就多了六十道血肉翻飛的劍痕,但是他仍然絲毫沒有懼意,這種勇豪之氣,當真世所罕見。

  剛才洛佩賢一套十分不捨劍使完,身化飛灰而去,倒也十分可敬,但如果讓他活下來再重新使一次這絕命劍法,想來他也要猶豫一下吧。

  彭無望的身影在黃昏的微光中昂然屹立,彷彿崇山峻嶺巍然不動。但是,離他只有三尺距離的紅思雪卻看到他四肢都在微微地痙攣顫抖。

  「大哥乃蓋世英雄,刀斧加身也不會言痛,此時竟然身子顫抖,可想而知他身上的傷是如何痛徹心脾。」紅思雪滿眼含淚地看著他,暗暗地想,「大哥,眾人都讚你少年英雄,卻不知身負此盛名的你真的好苦。」

  在仁義堂內堂台階上照顧已經昏迷的紅天俠和左連山的方夢菁,看到彭無望如此驚心動魄的慘烈搏殺,心中黯然神傷,默默地想:「彭大哥直到現在仍然在想盡辦法救我的性命,我父女二人所欠他的,今生今世,再也還不清了。只可惜我機關算盡,卻沒想到青鳳堂主竟會親自離巢出動,不顧手下人的死活,卻害了雪妹和彭大哥的性命。」

  「你還要打麼?」青鳳堂主根本沒想到自己會說出這句話,更沒想到她所期待的答案竟然是:還是不要打了。

  「你還沒死,我當然要打。」彭無望大聲吼道。

  「大哥,你……」紅思雪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哼,好膽!」青鳳堂主長劍一立,「只要我的劍罡出手,你轉眼就會變成兩段,不知道你想我橫斬,還是豎劈。」

  彭無望苦笑了一下,暗自欽佩青鳳堂主目光之犀利,他的確只腳重傷,再難邁出一步,劍罡到來,唯死而已。

  見彭無望沒有回答,青鳳堂主忽然感到一陣沒趣,忽然想到:自己這麼多話,也許是因為我被此人的豪氣震撼,而心中感到無所適從吧。

  她長劍斜斜劃出,一道青龍般的劍罡帶著凜冽的風聲,破空而來,地上所有殘枝飛屑,具都被這股劍罡帶起,在空中飛揚晃動。

  此時彭無望的眼中露出一股惡虎般威猛凶悍的殺氣,令青鳳堂主如此高深的修養,也心中微微一寒。

  只見彭無望身子猛地一個飛旋,這個飛旋如此之迅猛,令他整個人都快要變成了一股輪廓模糊不清的灰色煙柱,兩道流光溢彩,閃爍著艷麗刀光的白虹,宛如兩道夏季長空中噴薄而出的枝狀閃電,從九重天外直抵人間。

  青鳳堂主劍罡已經出手,見到此奇招,心中一驚,長劍回撥,身子宛如折斷了一般橫倒下來,這兩道厲電般的刀光險過毫釐地擦身而過。

  彭無望此時的身子已經被劍罡激起的氣浪拋飛了起來,所幸的是,青鳳堂主為接他這記絕頂殺招,撤回了大半勁力,他這才能夠躲過大難。

  青鳳堂主一揮長劍,向彭無望攔腰斬去,下定決心這次定要將這個少年斬成兩段。只見半空中的彭無望只手同伸,虛空一抓。青鳳堂主只感到一陣寒氣從腳底直衝頭頂,「不好!」她來不及轉身,頭猛地一低一扭,長劍一個蛟龍攪尾式反手刺出,正好擊中倒飛而回的鴛鴦刀,力透劍背之下,只一個接觸,鴛鴦刀就被剛猛之極的劍氣擊碎。而另一把鴛鴦刀則擦著她的頸項飛過。

  青鳳堂主怒吼一聲,長劍以不可思議的高速回刺而來,剛好將馬上要飛回彭無望手中的鴛鴦刀自刀頭以後擊成碎片。能夠回到彭無望手中的,只剩下刀頭而已。

  彭無望的身子宛如面袋子一樣重重地摔在地上,只感到週身百骸無不脹痛欲死,他仍然記得左手一探,抓住倒飛而來的刀尖。

  紅思雪急忙趕到他的身邊,扶起他,眼中淚水再也壓抑不住,涓涓流出,顫聲道:「大哥,你傷得很重。」

  彭無望掙扎著坐直了身子,手中緊緊握住了倒飛而回的鴛鴦刀尖,興奮地揮了揮,艱難地說:「我……我沒事。我傷到她了,我傷到她了,你看,你看!」他將手中的刀尖湊到紅思雪眼前,刀尖上果然有一絲血跡。

  青鳳堂主摸了摸自己的脖頸,那裡有一道極淺極淺的傷痕,如果不是她正在激烈的運動,根本不會迸出血水。但是無論如何,劍法大成之後,縱橫江湖三十年,不可一世的青鳳堂主這是第一次受傷。看著指尖那一抹微紅,青鳳堂主的神思竟然有一剎那的恍惚,她的眼前似乎閃現出了三十年前,和幾位相好的師門姐妹在秀麗如畫的黟山練劍時的情景。那時候的自己尚是一個充滿幻想的清秀少女,在劍法比自己高的師姐們面前,她是無法不受傷的。但是,每次的劍傷換來的是師姐們關懷的問候和師長們更加用心傳授給她的劍法,那往日充實而溫暖的歲月,已經消逝了三十年。自從見到了那個配劍放歌而來的少年,一切都在剎那間改變了。

  「顧天涯!多麼飄逸絕塵的名字,卻又是多麼絕情狠心的人。」

  青鳳堂主感到自己的心被這三個字再次燒穿,燒裂,燒透,燒成了一片烏黑。

  此時的彭無望已經艱難地再次站了起來,手裡緊緊地握著僅存的那個刀尖,步履蹣跚地向著青鳳堂主走去。紅思雪撲到他身邊,用力拉住他的胳膊,顫聲道:「大哥,讓我來吧,你休息休息。」

  彭無望此時的神志已經模糊了,眼前一片昏花,根本看不清東西,他仍然記得把紅思雪拉到身後,喃喃地說:「義妹,別靠得太近。上……上次傷了她,這回一定殺得了她,一定能。」

  青鳳堂主回過神來,看著彭無望的樣子,眼中露出一絲苦笑:好一個蒸不熟煮不爛殺不死斬不斷的滾刀筋。

  突然,紅思雪飛起一指點到彭無望的昏睡穴上,本來艱難站立的彭無望此時轟地一聲癱倒在地。

  「你這是做什麼?」青鳳堂主冷笑一聲,道。

  紅思雪靜靜地站到彭無望身前,血紅色的長鞭橫在手中,沒有說話。

  「你以為你可以救得了這個人麼?」青鳳堂主冷然問道。

  「我大哥乃蓋世英雄,如果連他都救不了自己,誰都救不了他。」紅思雪深情地看了昏倒在地的彭無望一眼,只目露出溫柔的神色。

  這一切,當然逃不過目光犀利的青鳳堂主的眼楮。

  「你喜歡他?」青鳳堂主忽然用一種奇特語氣問道。

  紅思雪的臉上奇跡般地露出一絲甜美的笑意,她柔聲道:「不錯,彭大哥便是我的心上人。」身在仁義堂內堂台階之上的方夢菁聽到紅思雪對青鳳堂主坦言無懼,臉上一陣苦笑,心中對這位一身紅衣的金蘭姐妹又是感佩,又是羨慕:此刻的她心中一定非常的幸福。能夠有一個銘心刻骨的愛人,真的非常幸運。

  青鳳堂主看著紅思雪臉上動人的笑容,心中掠過一絲嫉妒,她只目一寒,冷冷地說:「可惜,你們這對苦命鴛鴦的就要斃命於此,我先殺了你,接著就會再殺了他,憑你的武功,嘿,你是救不了他的。」

  紅思雪微微點頭,臉上神色竟然絲毫未變。她柔聲道:「我根本沒有想過自己能夠救得了他,我想做的只是要比他先死而已。這一點,憑我的武功,應該不是難事。」

  青鳳堂主忽然感到一陣驚人的氣勢在紅思雪身上散發開來,就像一堵厚厚的牆壁,擋在彭無望身前。

  「好一個狠心的姑娘,」青鳳堂主冷笑道,「殺了你之後,我就會讓這個少年醒轉過來,讓他看著你橫陳於地的屍身,然後再把他一劍斬殺,這番折磨,可比死更加難受?」

  紅思雪微微一笑,歎了口氣,道:「彭大哥天真爛漫,只把我當作兄弟般照顧,對於這些女兒家的心事,他並不懂。看到我的屍體,他只會和你拚命,至於槌心苦痛,那是來不及想的。」

  青鳳堂主終於忍不住吃了一驚,道:「原來,你不過是一廂情願,好個癡情女子。」

  紅思雪柳眉一豎,道:「言盡於此,堂主請賜招。」說罷長鞭一揮,就要動手。

  「且慢!」看著紅思雪堅毅的神情,青鳳堂主心中竟然一軟,暗想:原來,這個女子和我一樣可憐。我是被負心郎狠心拋棄,她卻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堂主有何話講?」紅思雪問道。

  「你將他叫醒,我有幾句話問他,若他答得讓我滿意,我就放過你們如何。」青鳳堂主道。

  「休想!」紅思雪大聲道。

  「雪妹。」方夢菁忽然道,「你便把彭大哥弄醒,看看堂主有何話說。青鳳堂主言出必鑒,絕不會誆哄於你。」

  青鳳堂主厲電般的目光射向方夢菁,道:「無論我殺不殺他們,我都會要耀性命,-知道得太多了。」

  方夢菁鎮定地一笑,道:「小女子早已經有此覺悟,堂主不必費心提醒。」

  青鳳堂主首次感到自己處處落在下鳳,論勇豪膽色,她比不上彭無望,論深情如海,她自歎不如紅思雪,論言語機鋒,她也難比方夢菁。這些弱冠少年人人都有不同凡響的一面,更都有視死如歸的氣概,就算是他們的敵人,也難不對他們心服口服。

  此時,紅思雪聽信了方夢菁的話,存著萬一的希望,搖醒了彭無望。彭無望剛一睜眼,就看到青鳳堂主站在面前,他連忙掙扎著要站起來。

  青鳳堂主一抬手,道:「哎,你不必性急。我只來問你,你如此拚命,可是為了救你身邊的女子?」

  彭無望看了看面帶微霞的紅思雪和遠處泰然自若的方夢菁,道:「不只是他們,還有左大哥,紅師兄,和這個莊裡所有的活人。」

  「笑話!」青鳳堂主厲聲道,「好男兒的性命應該只為心愛的女子拋卻。像你這般為了不相干的人就打生打死,若是將來遇上傾心之人,你如何向她證明心意。」

  彭無望雖然身受重傷,聽到這句話,也忍不住仰天大笑,朗聲說:「我彭無望喜歡何人,她心裡自然知道,又何需證明。」

  「心裡喜歡何人,她心裡自然知道,又何須證明。」青鳳堂主仔細咀嚼著彭無望這番話,如遭雷轟,木立當場,竟然癡呆住了,良久之後,她忽然噴出一口青黃色的污水,慘然道:「是啊,又何需證明,又何需證明?蕭月如,你真的太傻了。」

  她長嘯一聲,宛如鳳吟九天,身子幾個盤旋,轉眼間飄飛出十丈之外,再一個起落,便消失在朦朧如夢的夜色之中,只聽到她破石穿金的淒厲嘯聲,由近而遠,良久才漸漸黯淡下來。

  「難怪她見人就殺,原來是個瘋子。」彭無望說完這句話,頭一歪終於徹底地昏了過去,只剩下方夢菁和紅思雪面面相覷,如在夢中。
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聲;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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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一槍如雷

作者:goldenseeker

  此夜月黑而風高,當武林七公子會同七大劍派,八大世家的好手在君山島的竹林之中點燃巴豆砒霜和引火之物時,他們都有一種清晰的預感,這一戰他們必勝無疑。

  一切都在智仙子的意料之中,當竹林火起,濃煙順著夜風直入林間,林內立刻響起了劇烈的咳嗽之聲,接著便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嘈雜慌亂的人語聲。他們沒有想到,名震天下的青鳳堂竟然組織如此鬆散混亂,他們還沒有點起燒林的火頭,便有一批數十人左右的黑衣客衝出林外,想要奪路而逃。

  這些黑衣人剛一出林,便遇上了武林白道人士的無情截殺,鄭絕塵的白羽劍,鄭擔山的鐵拳,華不凡和連鋒的神劍,岳堂威的開山斧,厲寒罡的只短槍剛一出手,便有十數個黑衣人屍橫就地。便只有蕭烈痕緊緊攥著銀穗點剛槍,守在眾人所乘的渡船之上,用眼楮掃視著洞庭湖面,沒有參與爭鬥。

  不到片刻,所有衝出林外的黑衣人都躺到了地上,而一眾武林人士只有三人戰死,七人輕傷。當燒林的火頭點起時,在竹林內隱忍的一眾青鳳堂精英果然抵受不住,盧在遠和寧射月率領著十幾名金牌殺人和幾十個青鳳堂主特別留在島上訓練的死士衝殺了出來,希望突破重圍。血站在頃刻之間爆發,那些金牌殺手不但武功狠毒,而且無可不用其極,甚是難以對付,而盧在遠和寧射月更是武功高強,儼然在一眾武林人士之上,只有鄭絕塵的白羽箭和連鋒的青虹劍能夠擋得住他們。再加上那幾十個死士武功奇強,凡三四人聯手,便可以圍住一名一流高手,非常讓人頭疼。

  看到這個情況,連鋒胸有成竹地一笑,朗聲道:「各位,讓出去路,讓他們走。」眾人心領神會,紛紛後退,那些金牌殺手以為可以逃出升天,紛紛向著蕭烈痕看守的渡船衝去,希望能夠搶一艘船逃命。就在此時,一陣霹靂般的弓弦聲響起,幾十名白衣勁裝的豪漢霍然手持弓弩,從水中冒了出來,一陣勁箭,狂飆而出。

  這些殺手早先在林內已經受盡毒煙的折磨,身上武功去掉了大半,再見到如飛蝗般鋪天蓋地而來的箭雨,無不泛起絕望的情緒。眨眼間,就有十數人慘呼著被勁箭射穿了身子,橫屍在地。

  有一個金牌殺手竟然奇跡般閃開了箭羽,衝到了渡船之上,手裡握滿了飛鏢,準備衝著蕭烈痕發射。這個人就是以暗器名震江湖的程紅衣。

  蕭烈痕面上毫無表情,只是爆喝了一聲,一槍直刺向程紅衣的咽喉。

  程紅衣幾乎冷笑了出來,只方距離還有一丈,如此倉促出槍,如何能夠擊中。就在他臉上剛剛泛起冷笑之時,蕭烈痕的銀穗點鋼槍已經轟雷般直刺了過來,一條銀槍從側面看去,似乎突然縮小了又伸長,化為一片不辨真假的殘像。程紅衣還來不及張嘴驚呼,點剛槍頭已經在他的咽喉上刺了個對穿,鮮血狂飆,在天空中劃出一片燦爛的血雨。

  「好槍法!」厲寒罡和岳堂威目眩神移,終於明白了為什麼蕭烈痕會有天下第一槍之譽。就在他們衷心稱讚之時,蕭烈痕的銀槍已經連續穿透了四名金牌殺手的咽喉,此時所有能夠僥倖逃到渡船附近的金牌殺手都已經被解決。

  而蕭烈痕也一挺槍,和埋伏在渡船四周的白衣豪漢一起殺了過來。這幾十個人一加入戰團,立刻讓武林正道人士的佔到了絕對的上風。

  那些負隅頑抗的死士武功雖高,但是比起武林七公子還有一段遙遠的距離,被砍瓜切菜般一輪砍殺,死了大半。而這些人不愧為青鳳堂主親自訓練出來的人才,在臨死之前,以命博命,也讓七公子無不掛綵,更讓同來的其他武林人士死傷慘重。

  漸漸地,圈子中青鳳堂眾越來越少,人數從數十人減到十數人,又從十數人,減到六七人,最後,只剩下盧在遠和寧射月仍在苦苦掙扎。

  此時,鄭絕塵,岳堂威,厲寒罡,華不凡和鄭擔山都受了較重的外傷,退到圈外包紮傷口,圈中只剩下連鋒和蕭烈痕分別迎戰盧在遠和寧射月。

  連鋒一劍盪開寧射月的快劍,朗聲道:「寧射月,今日我要為我五位師兄報仇。拿命來吧。」寧射月冷笑一聲,道:「你那五位師兄自命劍法高手,竟然接不住我一劍,丟人現眼,何必苟活人世。」

  連鋒怒道:「你突施暗算,還在眾位師兄酒酣耳熱之際,才能一擊得手,還敢在此誇耀。」

  寧射月不再說話,手中快劍連閃,彈指之間,已經連發二十五劍。連鋒青虹劍劃出一個艷麗的月弧狀曲線,靠著連綿不絕的劍意,悠然自得地連續接下了寧射月急風驟雨般的狂烈劍法。這閃電般的二十五劍彷彿只是連續敲擊在放置在原地不動的磨刀石上,無法對連鋒造成任何威脅。

  圍觀的眾人爆出一陣熱烈的喝彩:「好一招水月劍法的柳枝迎月。」「連公子好功夫!」連鋒微微一笑,劍尖上光芒一閃,一把長劍神奇地幻化出三個殘影,分擊向寧射月的頭胸腹處三處破綻。

  寧射月長劍一顫,電光火石間連接三招,劍法一變,施展出一路行雲流水般的快攻劍法,這路劍法每五劍一個間斷,下五劍便會轉一個方向,然後再轉一個方向,隨著劍攻方向的變化,劍招掩映,或虛或實,鋪天蓋地而來,宛如水銀洩地,無孔而不入。

  此時連鋒的臉上已經露出凝重的神色,這正是寧射月襲殺五位師兄的天河劍法,宛如萬里銀河從九霄之外排山倒海而來,劍招燦爛而兇猛,奇快無比,令人不辨虛實。

  身處於滔天巨浪般的劍影中的連鋒突然身子一聳,青虹劍化為一條青色閃電,飛刺向寧射月的身側。

  寧射月大驚失色,這一劍所指的方向正是自己下一招出手之時,胸口要害所處的位置,如果不加隔擋,下一招出手,自己的胸口要害就要被刺個對穿。他連忙橫劍一架,卻架了個空,連鋒的青虹劍已經劍尖一挑,點向他的眉心,佔了上風。

  「傾城劍法!」「顧前輩的傾城神劍!」所有人都激動地低聲議論,「看來連公子已經得了顧前輩的真傳!」

  此時的寧射月完全被連鋒的氣勢所攝,長劍閃爍,被動招架,再也沒有剛才如虹的氣勢。

  這時,在一旁和蕭烈痕混戰的盧在遠突然一聲長嘯,衝出戰團,來到寧射月身邊,巨斧兇猛地劈向連鋒的頂門。蕭烈痕「咦」了一聲,點剛槍一晃,追了過來。

  「寧兄弟,咱們再抵擋一陣,你先殺出去,回來再給我報仇!」盧在遠飛快地接連數招攻向連鋒。

  寧射月一點頭,心裡暗想:沒想到盧兄如此重義,也罷,應付兩招我就早早抽身,什麼報仇,以後再說吧。

  剛想到這兒,盧在遠忽然只斧脫手而出,分擊向連鋒和蕭烈痕,閃到寧射月身邊,道:「寧兄,走!」寧射月大喜,道聲好,剛要運輕功衝出重圍,卻見到盧在遠飛身而起,一個飛腿踢在他的腰眼之上。寧射月萬萬沒想到他會突然對付自己,被一腳踹中,身子打橫地飛向蕭烈痕和連鋒面前,令他們無法及時截堵住盧在遠。

  此時的盧在遠幾個起落已經穿越了白衣漢子的箭陣,來到渡船之旁,眼看就要飛身入水了。所有人都沒想到會出現這個情況,只有鄭絕塵快出一線,條件反射般地隨手三箭射出。白馬神箭,名不虛傳,雖然事出倉促,射出去的箭矢仍有恐怖絕倫的殺傷力,盧在遠肩膀,左手和臀部分別中箭,鮮血飛濺,但是仍然活著落入水中。

  這時寧射月一聲淒厲的慘叫,連鋒的青虹劍已經乾淨利落地刺穿了他的左胸,屍體橫臥在地。這時,一個身影飛快地掠過眾人頭頂,來到岸畔渡船之中,接著身子如蒼鷹般飛躍空中,一個旋風般的旋身,一條通體爛銀色的點剛槍宛如九天雷霆,轟於湖上,自上而下,直刺入湖水之內。眾人耳中只聽到炸雷般的水聲,一片血浪從湖心湧起。

  而這柄雷動於九天之上的爛銀點剛槍的主人爆喝一聲,長槍一挑,一條濕淋淋的物事被他從湖裡挑了出來,丟回了岸上。

  盧在遠怒目獰眉,眼帶恐懼的屍體出現在眾人眼前,屍身的胸膛之處,赫然一個拳頭大小的槍洞。

  當蕭烈痕從湖中濕淋淋地走上岸來的時候,他那平時那副猥瑣而平凡的模樣已經蕩然無存,只剩下迫人而來的威風煞氣。

  「為武者不能力戰而不屈,為人者卻棄友而絕義,空有天下第一斧之名,卻無起碼的品行,與其同登天下第一錄真乃奇恥大辱。」蕭烈痕這一次奇跡般地一口氣將這番話說完,完全沒有口吃作怪。

  看到眾人目瞪口呆地望著自己,他蒼白的臉上才微微一紅,對著岳堂威深深一揖,道:「恭……恭喜你,岳兄,只有你才配……配得上……,配得上……」

  「天下第一斧之稱!」眾人崇敬的目光中湧出一絲同情,同時在心裡暗暗替他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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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虎落平陽

作者:goldenseeker

  當武林七公子帶領著在君山島上大敗青鳳堂,取得大捷的白道群雄一路歡歌地回到仁義堂的時候,他們都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仁義堂前的迎風幡頹然傾倒,小半截落在瘦西湖中,仁義旗浸在水裡,已經開始褪色。江南洛家最引以為豪的家族仁義碑碎成了一堆石屑。仁義堂的正門被人用內家掌力一掌擊碎,瓖銅的大門碎成一地殘片,四散在院內。而堂內的青石板上血跡處處,或是一灘灘的呈水紋狀,或是一條條呈水痕狀,交錯縱橫,重疊鋪展,怵目驚心。最令人感到出奇的是,在眾多的血跡當中,有十幾條長長的血線從東到西,又從南到北,雖然左右搖擺,不斷改變方向,卻連綿不絕,其中有幾段更灑在了堂前的支柱之上,還印著幾個血紅色的腳印,似乎有人拎著血壺沿路滴灑而成。而堂內也充滿了令人作嘔的惡臭,顯然是堂內曾經堆滿了屍體,讓人花費了不少時日清理,沒來得及的搬走的屍體在堂內腐爛,發出屍臭。

  「這是怎麼了?」眾人的臉上都變了顏色。

  「不好!」鄭絕塵首先急了,一改平時冷酷從容的無情公子之態,扯開嗓子叫了出來:「思雪!思雪!紅姑娘?你在哪兒?」

  他那清朗焦急的宏亮聲音響徹了仁義堂,久久回音不斷。

  鄭擔山和華不凡擔心彭無望的安危也開始急了起來,同聲呼喚:「三弟,三弟!你可安好?」但是,沒有人回答他們。

  「仁義堂的人全都遇難了?」厲寒罡急切地問。

  聽到這句話,鄭絕塵立刻暴怒道:「胡說八道,這裡的人個個福大命大,閉上你的臭嘴。」厲寒罡眉頭一豎,就要發作,但是看到鄭絕塵脹得通紅的臉色,只好哼了一聲作罷。

  岳堂威道:「鄭兄,有話好說,何必出口傷人!」

  鄭絕塵理也沒理他,只是喃喃地說:「思雪,思雪她不會出事的,永遠不會。我……」就在此時,連鋒冷靜地說:「鄭兄別急,仁義堂雖然遭劫,但是尚有人在打理,否則不會有人收斂了這裡的屍體。我想紅姑娘不會有事。」

  鄭絕塵點點頭,彷彿一個溺水的人抓住了活命的稻草,連聲道:「連兄所言極是,所言極是。」鄭擔山和華不凡也稍稍為彭無望放下些心事。這時,厲寒罡,岳堂威和蕭烈痕對望了幾眼,都大有深意地看著鄭絕塵。

  「你們還在這裡看什麼?」鄭絕塵此時已經不能自制,只是催道,「大家四處看看,還有沒有人在這裡打點。看看紅姑娘是不是在此間。」

  這些人剛才得勝回朝般的喜悅已經飛到了九霄雲外,只剩下一腔沉重的擔憂,也不管鄭絕塵話語中的些微不敬,開始按照他說得四處查看。

  鄭絕塵的身子一閃,已經飛入仁義堂內堂,只一會兒,「思雪,你可安好?」的聲音已經在內堂深處迴響。

  這時,一條紅影宛如飛霞般出現在鄭絕塵的面前,紅思雪秀麗的面容彷彿今生最甜美的迷夢映入他的眼簾。

  「思雪!」鄭絕塵好似絕處逢生,喜出望外,大聲叫道,「你沒事!這太好了。」他搶上前,想要離近一點看一看紅思雪,看她是否受了什麼損傷,卻被紅思雪向旁邊閃開。

  「噤聲!」紅思雪面帶不豫地說。

  「思雪!」鄭絕塵的臉色立刻變得煞白。

  「我大哥受了重傷,如今昏迷不醒,危在旦夕,我不想有任何人打擾他,鄭兄,請回!」紅思雪面無表情地說。

  此時,武林七公子已經聚集在紅思雪身邊。

  鄭絕塵被紅思雪一頓責怪,心中惱怒,道:「思雪,我心裡只有你一個,其他人的生死,我全沒放在心上,倒叫你見笑了。」

  紅思雪看了看他,冷然道:「其實何止鄭兄如此,我也一樣。我心中只有大哥的生死,什麼人膽敢在這裡呱噪,我便是割了他的喉嚨,也要叫他閉嘴,誰的面子都不給。」

  鄭絕塵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呆若木雞,良久,他悶聲悲嘯,回身飛也似地跌跌撞撞跑了出去,當跑到門檻之處,他不及抬腳,竟然一交跌倒在地,頭上腫起了一個青塊。他奮力爬起身,撒開只腿,一轉眼就跑出了仁義堂,消失在瘦西湖畔。

  「紅姑娘,鄭兄過於擔心你的安危,以至於行為失據,你又何苦如此。」連鋒看著鄭絕塵遠去,心中同情,不由得朗聲道。

  「這是他的事,我不想理會。」紅思雪不耐地說,「各位,請到偏廳一聚,我大哥在內堂修養,此時江都名醫正在為他診治,已經到了生死關頭,不容外人打擾。」

  這些白道群雄面面相覷,雖然有一肚子話想問,但是也只好識趣地默不作聲,和紅思雪一起來到了離此地較遠的偏廳之內。

  「紅姑娘,仁義堂到底發生了什麼變故?」剛一坐下,鄭擔山已經忍不住關切地問,「我三弟又是誰人傷的。」

  紅思雪長長歎了口氣,道:「青鳳堂主親至此間,想要屠戮圖謀剿滅青鳳堂的諸君,而她首要的目標似乎是菁姐。」

  「青鳳堂主!」眾人同時一驚,難怪君山島一戰沒有看到她的身影。這些武林公子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憑青鳳堂主大破十三棍僧羅漢陣的驚世武功,眾人又都沒有在場,此處根本沒有人擋得住她的青鋒劍。

  「洛先生,方姑娘他們還好麼?」華不凡忙道。

  紅思雪神色一黯,沉默良久,才緩緩說:「洛先生與青鳳堂主力戰到最後一刻,連同仁義堂內一百零八個護院莊勇一起壯烈戰死。方姑娘天幸無恙。」

  所有白道高手同時站起身,人人臉色蒼白。江南君子劍盛名遠播,而且樂於助人,在座的少年高手沒有成名之前,都曾經受過君子劍洛佩賢的照顧,所以對他感情很深,聽到他如此下場都悲憤莫名。

  「青鳳堂主!」厲寒罡抓起案旁的茶杯一把擲到地上,摔成齏粉,「我和她勢不兩立。」原來他在剛剛出道的時候,被當時負有盛名的黑道高手聯手追殺,生死懸於一線,是洛佩賢伸出援助之手,將他收留在仁義堂,並將那些黑道高手拒之門外。他這才有機會重新苦練槍法,終至大成,後來出仁義堂行走江湖,將當年凌迫自己的黑道名家一一殺於槍下,創出了威名。岳堂威也悲憤到了極點,因為他也曾經在江都身負重傷,沒錢就醫,被洛佩賢當街救下,施醫贈藥,好生費了一番功夫,才救了他的性命,而且當時洛佩賢根本沒有透露姓名,還是自己多方打探才得知的。

  「那後來又是誰前來施救?」華不凡接著問道,「是誰打退了青鳳堂主?」眾人的眼中都露出了詢問之意。因為他們知道,如果青鳳堂主想要殺人,就會一殺到底,除非絕世高手阻擋,否則絕對不會半途停手。

  紅思雪的臉上露出驕傲的笑意:「殺退他的,便是我的結義大哥彭無望。」

  「真的!」眾人剛剛坐穩了身子,又一次幾乎蹦了起來。能夠將如狼似虎的青鳳堂主殺退,這種近乎奇跡的事,如果是顧天涯,十三棍僧,或是海南的宋氏兄弟這些前輩高手做到的,大家還勉強相信,但是憑彭無望這個二十剛出頭的少年,竟有如此武功,眾人心中實在難以置信。

  看到眾人眼中懷疑的神色,紅思雪昂然道:「義兄和她激戰百合,身中六十餘劍,兀自奮戰不休,青鳳堂主見不能完勝,只好退卻。此事有菁姐可以作證。」她說到這裡,想到青鳳堂主問自己的一番話,俏臉忽然微微一紅,當即住口不言。

  眾人又驚又佩,連鋒一拍大腿,道:「好一個青州飛虎,我們可被他比下去了。」鄭擔山顧盼自豪,和華不凡相視點頭,心裡面給自己的結義兄弟只挑大指,暗暗讚歎。厲寒罡看了岳堂威一眼,挑了挑眉毛,心裡暗自想到:「這個彭無望果然厲害。真不簡單。」

  蕭烈痕看了看左右人等,結巴著說:「我……真想看……他……是怎樣的……人……物。」

  「不知道我三弟傷勢如何?」華不凡關切地問。

  紅思雪的臉立刻被愁容籠罩,她道:「義兄傷勢極重,失血過多,現在江都的名醫都被我和父親,左大哥一一請到,但是似乎仍沒有起色。他們正在裡面想辦法。」

  就在此時,幾個文士打扮的端重長者在左連山和紅天俠的陪同下,面色沉重地走進了仁義堂偏廳。

  「爹爹,幾位大夫,我大哥可好?」紅思雪一看到他們,立刻問道。紅天俠和左連山搖了搖頭,連話都懶得說了,顯然已經難過到了極點。其中一個大夫朗聲道:「紅姑娘,我等已經盡力了。彭公子負傷如此沉重,換做別人,早就死去多時,此時就算大羅金仙,也難挽回他的性命。」

  另一個大夫也道:「紅姑娘,現在你等最好守在彭公子床前,看他有何未了心願。」

  此言一出,在場的眾人都驚呆了,誰也沒想到彭無望的傷已經到了如此嚴重的地步。

  紅思雪急道:「幾位大夫,你們懸壺濟世,乃是為了解救人命,我大哥還有一息尚存,你們怎能輕易放棄救治?」

  這時一個略微發福的中年大夫冷冷道:「人力有時而窮,我們雖行醫多年,有些本事,但是也不能救必死之人。」

  紅思雪大怒,道:「天下庸醫誤人,所死者多於戰火,你們身為大夫,如此漠視人命,真是罪不可恕。」

  言罷一抖手,三丈紅鞭已經應手而出。「不可!」周圍的眾人都驚呼了起來。只有左連山,連鋒,紅天俠沒有出聲,顯然也不滿這些大夫的行醫態度。

  只見紅影一閃,這幾個江都名醫一個個宛如滾地葫蘆,慘叫著滾出了仁義堂偏廳。紅思雪還不罷休,縱身追了出去,遠遠的只聽見撲通撲通之聲不絕於耳,原來她竟然將這些所謂的名醫一個個用長鞭捲起,丟進了瘦西湖中。

  看著她一連悲憤地回到偏廳,眾人都默默無言。

  「你們還這裡幹什麼?」紅思雪慘然道,「大哥待會兒醒來,可能有話交待,你們隨我來吧。」她將這句話說完,臉色已經雪白如紙,不見一絲血色。華不凡和鄭擔山忙走到她身邊道:「四妹不要難過,三弟福大命大,一定可以轉危為安。」

  「這次是不行的了!」紅思雪看到兩位結義哥哥,再也忍不住,兩行清淚奔湧而出,「義兄為了一個義字,每每奮不顧身,蜀山寨是這樣,洞庭湖是這樣,仁義堂又是這樣,新傷舊創,再加上奔波勞苦,我大哥實在太苦了,太累了,便是老天爺都不忍心讓他再活著受罪。定是天要亡他。」

  說完她「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哽咽著說:「你們沒看過他身上百餘條傷口,犬牙交錯,當真讓人心都碎了。」紅天俠忙走過來,將女兒攬在懷裡,小聲安慰了幾句,轉頭對眾人道:「各位,看來彭兄弟這次命苦,過不了這關,你們就去看看他,看他有何話講。」說完將臉扭到一邊,暗暗擦去幾滴無論如何強忍都抑制不住的淚水。

  仁義堂內一片哀鴻,所有人都面色慘然。
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聲;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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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毒手仁心(上)

作者:goldenseeker

  「仁義堂當年好生興旺,如今竟然如此結局,真是可歎。」說出這番話的是一個身材嬌小的美艷女子。她雙目微瞇,宛如新月,鼻子翹起,嘴唇薄而紅潤,小口微張,銀牙美如珠貝,一頭烏黑秀髮隨隨便便挽了個髻子,斜墜頭上。她身著杏黃緞子的便裝,腰上繫著雪白腰帶,打著斗大的蝴蝶結,腰帶上大大小小掛著四五個香囊。左肩斜挎一個青色的皮袋,袋子鼓鼓囊囊,不知裝了些什麼。在她的身邊,亦步亦趨地緊緊跟隨著智仙子方夢菁。

  此時的方夢菁仍然穿著幾天未換的月白色文士服,衣服上有幾處已經因為濺上泥濘而污濁。她的髮髻蓬亂疏鬆,顯然有幾天未加整理。她的臉色青白,眼圈深陷,似乎著實經受了一番奔波勞苦。

  「所以我說!」看著方夢菁沒有答話,這個女子只好自顧自地說,「空談仁義,是不能久長的。」

  「洛莊主為人向來身體力行,何來空談的評語。」方夢菁此時只好笑著答話。

  「人性本惡,如果許以利益,則趨之若鶩,若是許以仁義,則避之不及。仁義堂以仁義立堂,除了賺幾聲喝彩外,得不到一分實利,我真的難以想像,居然能夠維持一百多年。直到如今才毀了,也算晚了。」這個女子冷然道。

  「世人需求各不相同,有的人追名,有的人逐利,有的人好淡薄而喜游名山,有的人好權勢而逐鹿天下,有的人只願心存浩氣,活個磊落痛快,人性多變,非一句人性本惡可以概論。」方夢菁耐心地說。

  「方姐姐還是和以前一樣,言語機鋒如劍,讓人難以招架。」那個美貌女子思索良久,最後無奈地說。

  「是賈妹妹謙讓。」方夢菁忙說。

  「方姐姐不必如此誠惶誠恐的,彷彿我隨時會改變主意。」那個賈姓女子笑道,「既然方姐姐不辭辛勞,連續奔波三天三夜把我找來,這個面子我一定會給根。」

  方夢菁釋然一笑,道:「天幸賈妹妹近日在左近做客,又讓我無意間得到消息,否則彭大哥的性命就要被耽誤了。」

  賈姓女子微微一笑,道:「世人都叫我毒仙子,說我是個以醫洛uW,製毒害人的假扁鵲,你真的不怕我誤了你的彭大哥。」

  方夢菁一向大方端莊的秀臉微微一紅,側過頭去道:「賈妹妹取笑了。你的醫術別出蹊徑,大異於人,必不被世間庸醫所容,那些流言蜚語,說短道長,我怎會相信。」

  原來,方夢菁身邊的這個嬌小女子,就是名列武林七仙子的醫仙子賈扁鵲。她乃是昔年以毒物威震天下的毒神賈萬廷的孫女,自小學會了一身使毒的功夫。後來她被江湖上的一代名醫活扁鵲薛濟世收為關門弟子,傳以醫術。於是賈扁鵲將家門所學和師門絕技合二為一,創出以毒入醫的絕世醫術,被方百通盛讚為當世醫術第一人。但是,年紀未滿十八歲的賈扁鵲竟然身登天下第一錄,令江湖上所有的名醫心生不滿,於是便有些別有用心的人到處傳播她名為神醫,實為毒婦,專門以毒術害人的謠言。再加上她為了研究醫術,經常從死囚中找出身體強健者試藥,這些事被人知道,立刻加以傳播,更成洛uo毒手害人的佐證。賈扁鵲性子極為高傲自負,對這些傳言傲然以對,毫不在意,也不加辯解。所以在江湖上贏得了一個亦正亦邪的名聲。

  方,賈二人剛一進仁義堂,就看見紅思雪等人面色悲慼地正向內堂走去,方夢菁立刻道:「雪妹,出了什麼事?」

  紅思雪看了看方夢菁,臉上一片慘白,顫聲道:「菁姐,義兄不行了,我們去看他最後一面,-也來吧。」

  方夢菁連忙一拉賈扁鵲的手,加快腳步來到眾人面前,朗聲道:「各位,請讓一讓,我這次請來了天下第一神醫賈扁鵲賈姑娘來醫治彭大哥,說不定有一線生機!」她轉過頭對紅思雪說:「雪妹,你快帶賈姑娘去看看彭大哥。」

  紅思雪喜出望外,立刻緊緊握住賈扁鵲的手,道:「賈仙子,你能來實在太好了,跟我來。」賈扁鵲知道救人如救火的道理,也不多話,只是向對她瞠目而視的白道諸雄白了一眼,一聲不發地和紅思雪快步走向內堂。

  方夢菁微微舒了口氣,對眾人道:「各位,彭大哥應該還有一線生機,請到偏廳寬坐片刻。」

  這時,鄭擔山擔憂地說:「方姑娘,那個賈扁鵲號稱毒仙子,似乎不是正道人物,不知道……」

  方夢菁秀美一皺,道:「鄭兄,現在彭大哥到了生死關頭,賈姑娘是他唯一希望,無論如何也該讓她試一試。更何況她毒仙子的邪號乃是江湖上多事善妒之人污膝uo的稱呼,作不得準。」

  厲寒罡搖了搖頭,不以為然地說:「聽人說賈扁鵲曾用活人試藥,手法十分殘忍,-看她這次會不會……」

  方夢菁柳眉一豎,道:「厲兄所言差矣,賈姑娘所用之人都是十惡不赦的死囚,雖然稍嫌殘忍,但是卻研製出了很多普度蒼生的好藥,江湖中人不知不覺中受了她恩惠,不思報答,反而爭相競謗,委實令人不解。」

  厲寒罡看到一向親切的方夢菁此時罕有的怒火中燒,心裡一寒,連忙住口不言。

  連鋒看到這個情況,連忙說:「賈仙子以毒入藥,另闢蹊徑,可能和正道中人的理念有所不同,但是殊途同歸,都是造福蒼生。這次她能夠來此醫救彭兄,實在是彭兄的天大生機,我們還是到偏廳靜候佳音吧。」

  眾人紛紛稱是,都轉身向偏廳走去,方夢菁看了看連鋒,心中頗為感激,向他點頭致謝,連鋒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而現在身在內堂的賈扁鵲已經在紅思雪的陪同下,將彭無望的傷勢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神色十分肅穆。

  「賈姑娘,我大哥還有救麼?」紅思雪急切地問。

  「他失血過多,奇經八脈淤堵歷久,若是旁人,早就死了,沒想到他的經脈仍然富含一絲生機,當真讓人驚奇。」賈扁鵲搖頭道。

  「那,還能救麼?」紅思雪眼中盈滿了淚水。

  「我試一試,只是盡盡人事,除非他的生機活力比常人大上百倍,否則我的法子只能夠延遲他的死亡,讓他多挨些辛苦罷了。」賈扁鵲目無表情地說。

  「無論如何,請慶盡力救他吧。」紅思雪忙說。

  「嗯。」賈扁鵲沒有再說話,只是將雙手的衣袖挽起,露出環繞在雙手手腕上的兩片烏黑的獸皮,獸皮上插著幾十枚大小形狀各不相同的金針。

  「把他扶起來。」賈扁鵲拔出一根金針,素手一抖,已經刺在了彭無望的百匯穴上。這金針刺穴的方法乃是賈扁鵲一向擅長的師門正宗針灸大法,人稱吊命針。只見她雙手連續不停,幾十枚金針遍插在彭無望的手少陽三焦經,手厥陰心包絡經,任脈,督脈這兩經兩脈之上。一時之間,彭無望的前胸後背和左手上插滿了金光閃閃的金針。

  「賈姑娘!」紅思雪看得不明所以,忙問道,「」這是……「

  「紅姑娘,我用吊命針連刺彭少俠兩經兩脈,用來激發他體內潛在的生機,只要他能夠醒過來,就成功了一半。以後我會每天刺他兩經兩脈,激發他全身的生機,然後配以藥物,希望他能夠完好如初。」

  紅思雪大喜,顫聲道:「你真的可以治好他?」

  賈扁鵲一抬手,冷然道:「我說過,現在彭少俠的情形只能以九死一生來形容。吊命針雖然有希望激發生機,讓人醒來,但是也需要非常強健的體質才行。像這樣嚴重的傷損情形,一百個人中怕也沒有一個能夠醒過來。所以非常棘手,只希望他吉人天相的吧。」

  紅思雪急道:「如果他醒不過來又如何?」

  賈扁鵲道:「我手上的幾味藥可以保持他身體不會死去,但要每天在腰上開孔注入。而他將會保持不醒,宛如一段枯木。我手上的藥也有限,不能無限地為他續命,而這種情況也只能用生不如死來形容。」說完她的嘴角微微一翹,似乎在笑。

  紅思雪癡癡地看著滿身金針,緊閉雙眼的彭無望,良久道:「大哥英雄蓋世,必然不會喜歡這種樣子,如果他醒不過來,我會親手送他上路。」

  賈扁鵲眼角一跳,看了看這個一身紅衣的姑娘,心中一動,緩緩道:「紅姑娘,我醫人無數,倒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灑脫的人物。請慶放心,我必會盡力救他。」

  紅思雪緊緊一握賈扁鵲的手,道:「賈姑娘,我多謝屑了。」

  賈扁鵲點了點頭,道:「紅姑娘,我要運功激發彭少俠的潛在生機,你到外面給我護法吧。」紅思雪堅定地點了點頭,緊握腰中的飛鷹鞭,大步走了出去。

  賈扁鵲信步走到了離彭無望不到一丈的地方,素手一牽,陽光從窗外照射而來,在她和彭無望之間投下一片光幕,有幾十線陽光被什麼東西反射,在屋中閃爍生輝。原來,賈扁鵲的每根金針上都有一根用極細極細的天蠶絲製成的細線連接在她的素手之上。她吐氣開聲,將一股股陰柔的內力透過金針緩緩輸入到彭無望的體內。

  「一天之內如果醒不來,我也沒有辦法了。」賈扁鵲默默地想。

  「今天的陽光真的好美,」坐在內堂台階之上的紅思雪癡癡地看著萬里晴空中雪白閃爍的浮雲,「幸好不是一個雨天。大哥不會喜歡在雨天離開這個人間的。」
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聲;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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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毒手仁心(下)

作者:goldenseeker

  「酒!」鄭絕塵狂放地大喝一聲。簪花樓裡的小廝被這一聲大喝嚇得一串跟頭滾下樓,幾乎把腿給摔斷了。張鳳姐一臉的晦氣,連聲道:「真是倒霉,這個瘟神怎麼又到這裡來了。快快上酒去。」她身邊的跟班湊上前說:「那位大爺脾氣太大,不如找幾個姐兒給他消消火。」

  「你懂個屁啊。」張鳳姐一臉不屑,「他可是關西白馬堡鄭絕塵,有了名的眼角高,別說是咱們樓中的姑娘,你就是把天上的仙女找下來,他也看不上眼。快,去把烈酒拿來給他,醉死他算了。把我的客人都給嚇跑了,哼,要不是惹不起白馬堡,我就把他倒著丟出去!」

  「彭無望,你有什麼了不起,憑什麼讓思雪念念不忘。」鄭絕塵將酒壺高高舉起,一壺好酒一半進了他的嘴裡,一半灑在了他的白袍之上。

  「可惜可惜!」張鳳姐在一旁看得心疼不已。她給鄭絕塵的酒乃是江都馳名的第一泉,乃由釀酒名師魯曠以上佳糧果與蜀崗中峰的泉水釀造而成。酒水清冽,宛如山泉,入口淳厚甜美,後勁十足,口感層次分明,變化多端,人稱酒泉,人們爭相傳頌:天下泉水,酒泉第一,後來大家都稱為第一泉。

  這種好酒一百兩白銀才得一壺,十分珍貴。而這一次,鄭絕塵一叫就是五十壺,壺壺都是如此喝法,看得張鳳姐渾身不自在,肉痛不已。

  「襄王有夢,神女無心。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人生至苦,我鄭絕塵如今一一嘗遍。好滋味,好滋味。」鄭絕塵狂笑著再盡一壺美酒,將酒壺遠遠丟到一邊,仰身躺在榻上,忽然痛哭失聲。

  這時,一個同樣白衣如雪的身影飄然而至,看到鄭絕塵笑道:「好小子,果然在這兒。」

  張鳳姐如見救星,連忙湊上前道:「啊,連公子,你來了就好了,你看,鄭公子醉成這樣,我們可要伺候不起了。」

  「行了我知道。」連鋒微微一笑,「不要再上酒了,上茶水,讓我來叫醒他。」

  張鳳姐如釋重負,獻媚地笑道:「啊,連公子,這可多謝了,茶水你還是第一次叫,不知道你喜歡什麼……」

  「哎,」連鋒一擺手,笑道,「鳳姐何必多此一問,在江都當然要一品蜀崗茶。」張鳳姐連連點頭,歡天喜地去叫人準備。

  「鄭兄,醒來!」來到鄭絕塵的身邊,連鋒用力搖了搖他的肩膀。

  「別管我,枉我鄭絕塵年少風流,自份倜儻,竟然被深愛的女子惡語相向,此生何堪,此生何堪爾!」

  「鄭兄,你……」

  「我沒醉,和我再喝一壺,彭無望這混賬小子,竟然妄顧思雪一片深情,屢屢自陷險地,累她擔驚受怕,累我受她責罵,實在其罪當誅,該殺,該殺!」

  連鋒苦笑了一下,也不再答話,只是向一旁的小廝一擺手。

  小廝立刻將蜀崗茶端端正正擺在鄭絕塵面前。

  「好,鄭兄,我就和你共飲一壺。」連鋒笑道。

  鄭絕塵也不客氣,抓起和酒壺有九分相似的茶壺,仰頭一飲而進。突然,他怒目圓睜,一口將茶水盡數吐在一旁伺候的小廝頭臉之上,怒罵道:「混帳小子,竟然敢用茶水欺瞞你家少爺。」他一把將小廝抓到身前,一用勁將他高高舉起,在空中轉了幾圈,然後發勁遠遠將他丟了出去。小廝在空中咿呀慘叫,嚇得魂不附體。

  連鋒一扶桌案,身子浮雲般飄飛出去,凌空接住小廝,將他頭上腳下放到地上,然後一個旋身回到鄭絕塵身邊,「我就知道你沒有醉,」連鋒大笑了起來,「想要醉倒白馬公子,起碼要千杯之量。」

  鄭絕塵苦笑一聲,抓起桌上剩下的酒壺,猛地一仰脖,再次一飲而盡。

  「鄭兄,自來看你風流自賞,冷酷無情,不想你動情之後,竟如此癡迷。」連鋒端起酒杯,陪他飲了一杯,徐徐道。

  「這定是前世的冤孽。」鄭絕塵的眼中再次浮現出紅思雪絕情而冷漠的面容,「她的眼中只有她的結義兄弟彭無望,其他的男子根本不放在她的眼中。我就算有一腔癡情,又說與何人聽?」

  「鄭兄,」連鋒笑道,「紅思雪對彭公子一往情深,而彭公子卻懵懵懂懂,一無所察,似乎你還有機會贏得美人歸。」

  「那是不行的,」鄭絕塵難過地說,「思雪情根深種,那是萬萬無法改變的。而彭無望這廝一旦知道她的心意,豈有拒絕之理。」

  連鋒微微一笑,暗想:「鄭兄實在天真得可愛,只以洛u災v中意的女子便是天下第一的美人,無人可以拒絕。」他咳嗽了一聲,道:「鄭兄,所謂青菜蘿蔔,各有所愛,也許彭公子中意的女子並非紅思雪。」

  鄭絕塵宛如絕處逢生,仔細咀嚼著連鋒的話語,喃喃地說:「難道他竟然可以對思雪完全不動情。」

  連鋒道:「我雖然和他沒有見過面,但是他的事跡倒也聽了不少。此人對男女之事看得很淡,重俠義,輕生死,與人結交只憑肝膽。我看他對紅思雪只是一片赤子之情,全無男女之欲。」鄭絕塵想了很久,道:「的確如此,我雖與他寥寥數語,但是也看出這人對情愛一事見解淺薄可笑。哼!」他又想起彭無望滿臉堆笑要替他說項,催他下聘的窘事。

  連鋒又道:「鄭兄,紅姑娘過於關心彭公子的生死,以至於對你有所責備。你既然心中深愛於她,就應該忍住這一時的委屈,陪伴在她的身邊。」

  鄭絕塵長歎一聲,道:「陪伴在她身邊又有何用,她的心中,便只有彭無望一個人而已。」

  「所謂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現在紅姑娘正處於彷徨無助的邊緣,你若愛她就該陪在她身邊,和她共度難關。」連鋒語重心長地說,「總有一天,她會感動於你對她的一片深情。」

  鄭絕塵茫然瞪視著簪花樓中的裝飾,沒有說話。

  「你既然深愛她,就該希望她一生快樂,就算她這輩子都無法鍾情於你,又有何妨。」連鋒說到這裡,眼中露出一絲苦澀。

  鄭絕塵深深看了他一眼,道:「連兄,那一年你和劍仙子決戰於西子湖畔,我和蕭兄多次詢問,你都緘口不言。莫非你……」

  連鋒苦笑了一聲,道:「那時候,你乃天下聞名的無情公子,而蕭兄癡迷於鑽研槍法,對外務聽而不聞,對於感情之事,你們都非共語之輩,我只好三緘其口。如今既然你問起,我只好從實招來。不錯,我的確對那天下第一仙子動心不已。」

  「果然如此,」鄭絕塵一仰頭,又盡一壺烈酒,「一個是天下第一公子,一個是天下第一仙子,何等般配。」

  「我一看到她,便知道她此生絕不可能屬於任何一個男子。」連鋒仰頭陪了他一杯,眼中露出少有的癡迷神采,「她對於劍道的追求已經到了無礙於心的境界,可以說她的一生已經盡數獻給了劍道,我雖然對她深深愛慕,卻不敢和她談一個情字。因為無論何樣的男女之情,對她都是一種玷污。」

  鄭絕塵目瞪口呆地看著連鋒,彷彿到現在才第一次看清了他。

  連鋒苦笑了一聲,道:「沒想到吧,整日倚紅偎翠的倚劍公子竟然對鍾愛的女子如此無奈。」

  「連兄,我真的沒想到……」鄭絕塵想要說話,卻不知說什麼好。

  「我曾經多次留戀煙花柳巷,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夠將她忘記。」連鋒緩緩將酒注滿酒杯,然後一飲而盡,「可惜,當年年少氣盛,不可一世的我,一看到白衣佩劍,傲然而立的劍仙子,竟從此一生定情,再難改變。」

  連鋒的眼中閃爍出一絲痛楚而快樂的複雜心緒:「我和她力戰兩百餘招,曾經有幾次,我幾乎放棄了,但是我奮力支持,艱難地挺了過來,在她那華麗而動人心魄的劍影中,我看到她眼中露出讚許的神色。當我的劍被她擊飛的時候,我聽到她對我說:好劍法,當時我第一次感到那種死而無憾的幸福。死而無憾!」連鋒忽然像鄭絕塵一樣抓起整壺的第一泉,仰頭直灌入喉。

  鄭絕塵沉默良久,道:「原來連兄心中竟有如此深情,我鄭絕塵自愧不如。」

  連鋒苦笑道:「情愛一事,根本無法比較。你對紅思雪深情虛擲,我對華驚虹不敢言愛,都是一樣的苦。不過,鄭兄……」他忽然用力一拍鄭絕塵的肩膀,道:「一生無望的情愛,也許比化蝶雙飛的感情更有一番韻味,人生多苦,我輩能有一次轟轟烈烈的苦戀,比起在凡塵俗世中懵懵懂懂,不知所謂的芸芸眾生,可是幸運多了。鄭兄,願以此話與你共勉之。」

  鄭絕塵感激地點了點頭,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好,連兄,我就如你所言,去守在思雪身邊,從此一生不離不棄。哪怕是做一個小廝,做一個夥計,只要能夠在她身邊,我都不會計較。」

  連鋒一擊掌,笑道:「這才像我認識的鄭絕塵。」

  鄭絕塵苦笑一聲,道:「她在哪兒?」

  「在內堂的台階之上。」連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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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多情空恨

作者:goldenseeker

  「啟秉公主!青鳳堂被武林七公子率眾剿滅,青鳳堂主屠盡仁義堂滿門後下落不明。」一名彪悍的突厥高手伏地跪在錦繡公主面前,恭恭敬敬地說。

  「蕭姑姑的下手還是如此狠辣,可惜對於青鳳堂的堂務實在太漫不經心了。」錦繡公主微微苦笑,喃喃地說。

  「公主,蕭郡主如今身陷危局,不可不救。」跋山河站在錦繡身邊,俯身說道。

  錦繡公主點了點頭,對面前的手下說︰「你可打聽到彭無望和方夢菁是否被殺。」

  那突厥高手連忙道︰「彭無望和青鳳堂主血戰一場,身受重傷,如今生死未卜。而青鳳堂主也被他擊退,未能夠殺死絞鳳同盟的主謀方夢菁。」

  「竟有此事?」穩穩端坐的錦繡公主和兩旁站立的跋山河,可戰同聲道。

  「那彭無望竟會這麼厲害?」可戰大聲道。

  「不會,應該是發生了其他事情,令蕭姑姑不戰而退。」錦繡公主沉思著說,「現在蕭姑姑孤身一人,如果被中原武林知道了藏身之所,群起攻之,恐怕有性命危險。」

  「蕭郡主在突厥深受愛戴,我們決不能袖手旁觀。」跋山河再次說道。

  錦繡公主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山河不必憂慮,我絕不會棄蕭姑姑的性命而不顧。現在方夢菁仍然在世,所以她很可能知道蕭姑姑每年必去的一個地方。我們只要通知一個人,他必會前去救她。」

  夜色之中,錦繡公主來到自己的書房之中,點起案燭,從書櫥中拿出一疊厚厚的羊皮紙卷擺在書桌之上,陷入沉思。這些紙卷是一封封書信,每一封信上的文字都龍飛鳳舞,意興飛揚,令人感到一朝風起,這些文字就要乘風而去。

  「月如如吾︰今知汝雖名為越女宮弟子,實身為突厥人,吾心如死灰,狂歌呼嘯而行,留戀懸崖峭壁,湍急江河之地,只欲了此殘生。」

  「然而吾思之良久,頓然而悟,汝與我生死相依,多番出生入死,互訴衷情,雖未有名分,然實已為共度此生之伴侶。吾心中唯你而已,你心中亦唯我而已,漢人突厥人之恩怨,乃凡夫俗子庸人自擾之事,我們傾心相戀,又何必執著於民族之異。」

  「今於華山玉女峰修廬一座,前有花樹數棵,涼亭一座,可於夏夜賞星,後有小棚,可飼雞鴨豬狗若干。汝當記三年前華山捨身崖之旅,我二人觀流星數顆,汝心淒淒,以為英人早喪,吾曰︰流星華美,只為向善,不為報喪。汝喜極而涕,誓曰︰他日在此建廬,相伴此生。如今房舍已起,雖非華美,但足舒適,願與汝在此西嶽之上,結為夫妻,不離不棄,相攜白首。」

  錦繡公主眼中一陣潮熱,謂然歎了一口氣,隨手翻閱,儘是一篇篇情真意切,感人至深的情信。

  「日思夜盼,無汝之隻言片語,不知汝在定襄城一向可好,可有何委屈不快?之前之事,不知汝意下如何?」

  「前夜華山捨身崖上流星飛逝,心中悸動,不知汝可否安好,吾已決定孤身去定襄城一趟,望彼時可與汝共敘衷腸。」

  「於定襄城數日,遠觀汝統馭千軍萬馬操練不休,難道汝仍然要率軍南侵?數次夜探府上,均被俗物打擾,與汝不得相見,實為憾事。今宋金剛私會詰厲,意欲借突厥兵力侵唐,我將入太原截殺汝族高手,可會怪我無情?」

  如此凡數百餘封都是如此,直到最後一封,信上筆法悲憤蒼勁,彷彿胸中塊壘難平,可謂一字一淚。

  「時至今日,已十年五月零七天,未得汝半封書信。吾與汝當初分手倉促,令吾追悔莫及。若汝意當與吾絕,請賜吾慧劍一柄,盡斬情絲,從此不顧而去可也。」

  「好一個情深如許的顧天涯!」錦繡公主輕抬素手,抹去臉上隱約的淚痕,將信重新收起,長長歎了一口氣,「娘親,-真的好狠心,為了突厥人的大業,竟然扣下這一封封血淚泣成的情書,硬生生拆散了這一對傾心相戀的癡情戀人。這些年來,-夜夜都在遭受著良心的責怪,難怪日漸憔悴,最終早早辭世而去,只剩下你孤苦伶仃的女兒,繼續承受著這悲哀而無奈的命運。」

  這時,一陣輕輕的叩門聲傳來。

  「進來!」錦繡公主收斂起心神,靜靜地說。

  跋山河高峻挺拔的身影出現在錦繡公主的身後。「公主!可要找人使用?」跋山河沉聲道。

  「蕭姑姑待你如何?」錦繡公主沉聲問道。

  「蕭郡主對我父母有救命之恩,屬下日思夜想,意圖報答而不得,為此一直鬱鬱。」跋山河朗聲道。

  「嗯。」錦繡公主微微點點頭,道,「好。如今我要你將一包東西和一張紙條交到顧天涯的手上,可能有生命危險,你可敢去?」

  「屬下願往。」跋山河大聲道,想了想又問,「不知道在那裡可以找到顧天涯?」

  「黟山越女宮。」錦繡公主胸有成竹地說。

  紅思雪已經在內堂台階之上靜靜坐了一個時辰,而賈扁鵲仍然沒有出來,她歎了口氣,素手用力地擰著袖口,直到袖子上的布料深深地嵌進自己手臂上的皮肉之中,令她感到一陣陣疼痛。可惜這些疼痛都無法消除她對彭無望的牽掛,這種蝕心刻骨的牽掛所帶來的痛楚幾乎要將她的魂魄撕成了碎片。

  「思雪!」一個怯生生的聲音悠悠傳來。迎面而來的還有一股衝鼻的酒氣。紅思雪皺了皺眉頭,抬頭望去,卻看到鄭絕塵只手各拿著一個銀質酒壺,關切而拘謹地站在她的面前。紅思雪幾乎不敢相信這個端著酒壺的人就是曾經那麼放蕩不羈,桀驁不馴的白馬公子。

  「鄭兄?」紅思雪有些奇怪地說,「你這是……?」

  「思雪,我可以坐下麼?」鄭絕塵看了看紅思雪身側的台階,小心地問道。

  紅思雪靜靜看著他,良久,才道︰「鄭兄,我紅思雪喜歡何人,想必你已經清楚。你何苦委屈自己,待我如此。」

  鄭絕塵的臉宛如塗上了一層丹砂,眼中一陣黯然,思付良久,才緩緩說道︰「喜歡何人,是由不得我選的。?喜歡彭無望,他可曾喜歡過哈?@又為何戀棧不去。」

  紅思雪的眼神一陣迷茫,彷彿陷入了沉思。

  「」所能做的,不過是繼續守在他的身邊,希望有一天,天可憐見,他會對墩改觀。「鄭絕塵苦笑了一聲,」這些我明白。因為我所能做,也不過如此而已。「

  紅思雪眉頭一豎,似乎怒氣上湧,但是轉念一想,她也苦笑了一聲,素手一指一旁的台階,柔聲道︰「坐。」

  鄭絕塵如奉綸音,誠惶誠恐地坐到了紅思雪身邊。

  紅思雪從他的手裡拿過一壺美酒,仰頭直灌入喉,任憑幾絲酒線沿著臉喉流到衣襟之上,酒滴映射著西落的夕陽,散發出桔黃色的暈光。鄭絕塵看在眼裡不禁呆住了。

  「好酒!」紅思雪灑脫地用袖口擦乾嘴,只手平端酒壺,朗聲道,「來,鄭兄,我敬你。」

  鄭絕塵心中一陣不可抑制的狂喜,眼中一陣潮熱,忙不迭地舉起酒壺,一飲而盡。

  賈扁鵲走出內堂的時候,已經是三更時分,月色如水,晚風幽咽。她疲倦的捶了捶因為持續運功而麻痺的只肩,長長出了一口氣。

  「賈姑娘,我大哥他怎麼樣?」紅思雪和鄭絕塵一起迎了上來。

  「現在還不知道。」賈扁鵲歎了口氣,「他的傷勢極為嚴重,六十多道新傷,雖然沒有致命,但是傷他的高手劍上劍氣驚人,令他傷連肺腑,醫治上又要花一番力氣。今夜我會在這裡通宵守候,如果他能夠醒來,則萬事大吉,否則,你們準備給他辦身後事吧。」她看了一眼滿臉焦急的紅思雪。

  「啊,那麼,賈姑娘,我去找人辦些茶水來伺候。」說完鄭絕塵轉身急急地走了。

  「他是誰?」賈扁鵲好奇地問紅思雪。

  紅思雪道︰「他就是白馬公子鄭絕塵。」

  賈扁鵲看著他背影,奇道︰「聽人說鄭絕塵無情傲慢,現在看了,一點兒也不像啊。」

  紅思雪的臉微微一紅,道︰「賈姑娘,我也想在這裡通宵守候,你有任何差遣,只管說就是了。」

  賈扁鵲一笑︰「那也沒什麼需要做的,就看彭無望這個人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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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脫劫如夢

作者:goldenseeker

  此時的彭無望已經幡然醒轉。那是一種非常舒適而安詳的感覺,彷彿一個長年勞作的農夫終於在初冬的農閒時分裡睡足了整晚方才醒來。彭無望只感到渾身上下酥麻舒暢,猶如泡在一盆溫暖的澡水之中。緊接著,他感到了從身上幾十處傷口傳來的麻癢酸楚的感覺。這種感覺對他來說,再熟悉不過,那是傷口開始癒合結疤的跡象。「這次傷口好得比以前快了不少,不錯,看來這些也是鍛煉出來的,多受幾次傷,自然越好越快。」彭無望快意地想著。

  他從床上坐起身,伸展了以下四肢,活動了一下腰腹,沒有覺得任何不妥。接著,他暗運氣功,真氣在體內流暢而熟練地運行了三十六周天,剛開始的時候,奇經八脈都有些淤塞,但是經過運勁化解,不到半盞茶的功夫,已經開始通透順暢,真氣運行再沒有半絲掛礙。全身心感受著自己熟悉而親切的清純真氣在體內激盪澎湃的陣陣脈動,彭無望的心中升起一股欣慰而溫暖的感受。「人活於世,確實難能可貴,難怪世人多貪生怕死,這也不能怪他們啊。」彭無望從床上猛地跳了下來,伸了個懶腰,立刻感到肚子中一陣激烈的鳴響。

  「嘿。我彭無望身上,最嬌貴的就是這副肚腸,又餓了。」彭無望自嘲地一拍肚子,「好,好兄弟,咱們找吃的去。」

  賈扁鵲在紅思雪的身邊緩緩坐下,用手熟練地按揉著自己的脖頸,緩解剛才運功時產生的疲勞。紅思雪誠懇地說:「賈姑娘,這次真是辛苦酷了。」

  「紅姑娘客氣!」賈扁鵲安然道,「我們行醫為了治病救人,一點辛苦,又算得了什麼。只希望這次不是白忙一場。」

  這時,鄭絕塵已經和幾個下人帶來了一個小小的茶案,還有幾個白瓷茶壺盛放的茶水。他命人將茶案放在台階之上,然後指揮幾個下人為紅思雪和賈扁鵲擺設茶具。

  「鄭兄,何必如此鋪張,給個茶碗就好。」紅思雪有些詫異地問道。

  鄭絕塵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因為濰也要喝,所以我當然要做到最好。這裡是從江都清賓樓帶來的茶具和蜀崗特產蜀崗飛茶,味道輕靈通透,乃為茶中極品,思雪不妨試試。」

  紅思雪苦笑了一下,看了看賈扁鵲。

  賈扁鵲的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大有深意地看了看紅思雪,道:「紅姑娘,不如承了鄭兄的心意。彭兄弟就算要醒來,也要到了五更之後,長夜漫漫,若無此茶,恐難安度。」

  鄭絕塵向賈扁鵲投來感激地一瞥。

  紅思雪看了看鄭絕塵,微微謂歎了一聲,端起一杯仍然冒著熱氣的清茶,品了一口,點了點頭,道:「果然是好茶。」

  鄭絕塵的臉上一陣喜悅,接著看了看目含笑意的賈扁鵲,俊臉上微微一紅,轉過頭去一迭聲地讓那些下人快些把茶具擺好。

  就在這時,一隻手從旁邊伸了過來,拿走了一隻茶壺,接著傳來一個爽朗的聲音:「我也嘗嘗。」眾人都怔住了,一齊向這個人看去。只見此人將茶壺高高舉起,一股淡褐色的茶水直直地鑽進了他的喉嚨。

  「好茶!又解渴,又解乏。」此人大笑道,「不知道有沒有酒菜,醫醫我的肚腸。」

  月灑清輝,徐徐照在此人臉上,卻不是眾人正在牽腸掛肚的彭無望又是誰?

  賈扁鵲的眼前一陣上下亂竄的金星閃過,接著一陣發黑,好一陣子滿天金星才緩緩退卻,彭無望的那張大臉又一次出現在她面前。然後,她的眼前再次出現一片白花花的閃光星斗,最後她聽到自己用平生最可怕的聲音尖叫了起來。

  紅思雪一下子站起身,抬手緊緊摀住了嘴,因為她的動作太過迅猛,茶案被她一掌打翻,那些清賓樓的名貴茶具四散跌在地上,摔了個粉碎,發出一陣稀裡嘩啦的響聲。

  「思雪,-們怎麼了?」彭無望奇怪地問。

  這時,他才看到鐵青臉色,癡癡望著滿地茶具碎片的鄭絕塵。他忽然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這個瀟灑倜儻的鄭公子似乎正在拚命壓抑著要對他照臉猛轟一拳的衝動。

  「賈姑娘還好麼?」看著紅思雪從賈扁鵲的房間裡走出來,彭無望迫不及待地問。他剛剛才知道自己已經昏迷了五天五夜,如果不是方夢菁請來正在附近行醫的賈扁鵲,恐怕早就見了閻羅王了,所以對賈扁鵲十分感激,非常關心她的安危。

  「大哥,你也太莽撞了。」紅思雪雖然一口責怪的語氣,但是臉上卻有著輕鬆而又愉快的微笑,因為她最關心的人兒已經離開了鬼門關,回到了自己身邊。

  「我莽撞,這?」彭無望不知道說什麼好。

  「你醒了應該叫我們一聲,怎麼自己就走出門來了?」紅思雪忍著笑說,「賈姑娘說你是個妖怪,普通人受了這麼重的傷即使能醒過來,也至少熬到五更之後,而且醒過來後沒有七八天,也下不了床。你倒好,一醒過來就和沒事人一樣,不但走了出來,還和我們搶茶水。人家姑娘畢竟不到二十,見到這麼離譜的事兒,可不要嚇一跳。」

  「我怎麼知道這許多曲折。」彭無望苦笑了一聲,「我受傷昏迷之後,渾渾噩噩,人事不知,直到方才才醒過來。還以為只是昏了一會兒,沒想到竟是五天五夜。」

  他歎了口氣,看了看賈扁鵲房間緊閉的大門,小聲說:「思雪,你可不知。剛才賈姑娘那聲叫喚可把我嚇壞了。真夠厲害!比我的獅子吼都不遜色。」

  「大哥,人家夠慘了,被你嚇得差點昏了過去,你還取笑她。」紅思雪責備地輕輕打了他一下。

  「我的錯。」彭無望尷尬地撓了撓頭,「你替我多多賠罪。她醒了之後,趕緊告訴我,我要親自道謝。」

  說完,他關切地問:「我剛剛醒轉,很多人都沒看見,我師兄和左大哥可好?」

  紅思雪用力點了點頭,道:「那天爹爹和左大哥被撞昏了過去,但是第二天已經醒轉,一切都好。」

  彭無望長長舒了口氣,笑道:「我那天看到青鳳堂主呼嘯而去,已經知道沒事了,不過還是十分擔心,如今聽烴一說,這才安心。」

  紅思雪微微一笑,道:「你還沒問菁姐。」

  彭無望笑道:「我師兄和左大哥那天昏了過去,我才問起。方姑娘一直清醒如常,想來無甚大礙。否則也不能奔波百里去為我尋那個賈仙子。」

  紅思雪道:「看你說的,菁姐為了你的傷勢馬不停蹄來回奔波了五天,今天午後突然昏倒,一直睡到現在還未醒轉。你竟然連一句問候都沒有。」

  彭無望點了點頭,道:「她應該是積乏難解,睡一覺便好了。她真得很可憐,父母只亡,一個人苦苦支撐著絞鳳同盟對抗青鳳堂,如今一敗塗地,還要為我奔波療傷,難怪她辛苦。」

  「什麼一敗塗地?」紅思雪不解地問。

  「思雪,難道不是麼?如今仁義堂內高手被青鳳堂主屠盡,絞鳳同盟已經名存實亡。幸好我大哥二哥他們恰好不在,武林七公子一個沒有損失,否則,嘿,這筆賬可有的算了。」彭無望感歎地說。

  「噢,對了!」紅思雪恍然大悟,「你還不知道吧。就在青鳳堂主絞殺仁義堂的那天,武林七公子已經啟程去了青鳳堂總舵君山島。在你昏迷的這五天裡,青鳳堂除青鳳堂主和幾個分舵的餘孽之外的所有成員三百多人已經全部被武林七公子為首的白道英豪絞滅。」

  「是嗎?」彭無望大喜過望,急切地問,「我大哥二哥可好?」

  「他們無恙!」紅思雪笑道。

  「太好了!」彭無望歡喜地在屋內來回走動,突然想起,問道,「對了,方姑娘既然要發動絞殺青鳳堂的行動,為什麼不通知我呢?她該知道我和青鳳堂的過節。」

  「這?」紅思雪一時之間也不很明白。

  「啊!」彭無望一拍手,道,「我明白了。她算出來青鳳堂主一定會來偷襲仁義堂,所以特意讓我們二人協助洛莊主共抗青鳳堂主。」

  「不會吧?」紅思雪失聲道。

  「這都是我不好!」彭無望自責地說,「如果那一天我早一些回到仁義堂,能夠和洛莊主還有友聯手抗敵,洛莊主和這百餘名莊丁就不會枉死。」想起仁義堂內四分五裂,肢體不全的滿地死屍,彭無望一陣心痛。

  「大哥,不會的,菁姐決不會做出這種讓你自陷死地的決定。」紅思雪大聲道,「她心裡……」

  「什麼自陷死地,我好歹也能和青鳳堂主拼上幾招。」彭無望道,「再加上洛莊主,應該沒問題。對了,洛莊主戰死之後,停屍何處,我要去拜拜他。」

  紅思雪神色一黯,道:「洛莊主和青鳳堂主血戰百餘招,受不住內力的激盪,整個人爆成滿天血雨,身子已經不在了,停屍房內,只剩下他隨身佩戴的一把蕩邪劍。」

  彭無望仰天長歎一聲,道:「洛家果然代代英雄,名不虛傳。我去去就回。」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哎,這個大哥。」紅思雪輕輕一跺腳,苦笑一聲。

  「真的?彭公子醒了?」仍然身在簪花樓的連鋒聽到匆匆趕來喝悶酒的鄭絕塵帶來的消息,大吃一驚。

  「什麼公子?」鄭絕塵悶頭倒酒,一臉不忿,「簡直是個怪物。剛才所有的大夫包括名震天下的醫仙子都判斷他至少要到八九天後才能下床,誰知道還不到四更他就活蹦亂跳地跑了出來。還,嘿,還害我損失了一整套清賓樓的茶具。醫仙子當場被嚇得差點昏過去,幸好被思雪扶住,摻回房休息。接下來他就一直呆在思雪房裡面嘀嘀咕咕個沒完。」

  「果然是個奇人。」連鋒撫掌笑道。

  「哼,思雪現在眼裡只有他一人,根本沒有我的半個影子。唉。」鄭絕塵仰頭痛飲了一杯第一泉。

  「鄭兄,咱們剛剛還互相勉勵,如今未到幾個時辰,你怎麼就如此頹喪。」連鋒微微苦笑。

  「我不是頹喪,也決不會放棄。我只是心中煩悶,到這裡來找你散心。」鄭絕塵也是一臉的苦笑,「我若能忘了思雪,倒也罷了。可惜天生我鄭絕塵便是如此執拗之人,心中所愛,決不會輕易讓與他人。」

  「好!」連鋒滿滿斟了一杯酒,道,「鄭兄,便以此杯敬你。」

  這時,天下第一名妓琴仙子蘇婉搖曳生姿地來到連,鄭二人面前,輕盈地從桌上拿起一杯酒,舉到連鋒面前,微微一笑,道:「連公子,也讓婉兒敬你一杯。」鄭絕塵和連鋒一看到她立刻只只站起,舉起酒杯。

  連鋒笑道:「婉兒為何今日有此雅興和我輩共飲?」

  蘇婉微微一笑,先向鄭絕塵恭恭敬敬地一個萬福為禮,然後面色一黯,道:「因為今日是我最後一天在簪花樓渡夜。過了今日,我就要到青州去了。」

  「青州?」連鋒和鄭絕塵一齊驚道。

  「蘇仙子,-離開簪花樓?」鄭絕塵奇道。

  「婉兒,-去青州作甚?」連鋒也問道。

  蘇婉黯然道:「因為家翁剛剛過身,按照禮法,我也要回到家中守孝三年。而且,我也不想再在這煙花柳巷中繼續呆下去,想要歸隱。」

  「奇了!」連鋒驚道,「」不是常常怨恨哼那貪財好利的爹爹麼?而且,-也認為這江南名院之中別有洞天,乃是世間女子唯一可以以自由身享受生活之地,是什麼人讓饒一朝改變?「一旁的鄭絕塵也露出好奇的神情。

  「家翁當年雖有過失。但是已經以死來補償,我還能對他有何埋怨。」蘇婉眼中透出一絲苦澀,「而我遇上他的一位子佷輩,被他一曲催戰鼓點破迷津,悟到了世間真正美妙的樂曲應從何而來,所以決定到青州彭門一行,看一看能夠孕育出這位驚世鼓手的地方,是怎樣的一番景象。」

  「青州彭門?」鄭絕塵一聽到這四個字,眉頭立刻擰到了一起。

  「摧戰鼓?」連鋒唯有對這三個字產生了興趣,「不知道是什麼鼓樂,竟然令天下聞名的琴仙子如此動容。」

  蘇婉的臉上露出一絲感動緬懷的神色:「此鼓樂驚天地而泣日月,風雲為之變色,山川為之動容,剛正而激越,簡潔而震人心魄,如怒如訴,烈如燎原之火,猛如萬馬齊催,驚如天雷擊地。鼓聲如歌,直指人心,令簪花樓上一群醉生夢死的奢靡之士失魂落魄,也令我頓悟到了樂中真諦。」

  「蘇姑娘!」鄭絕塵聽到這裡再也按耐不住,插嘴道,「」說的青州彭門該不會是彭門鏢局吧?「

  蘇婉看了鄭絕塵一眼,道:「鄭公子,婉兒如今已經回返本姓,請叫我司徒婉兒。我父親名瑋是司徒伯仁。想來應該是彭門鏢局的人。不過那位彭公子所言不多,我還需要進一步尋訪。」

  「彭公子?」連鋒和鄭絕塵齊聲驚道。接著互望了一眼,暗想:「不會那麼巧吧?」
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聲;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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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師徒相認

作者:goldenseeker

  彭無望端端正正地跪在洛佩賢的棺木之前,對著這位江南名士所遺留下來的唯一遺物——蕩邪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喃喃地小聲說:「洛前輩,小子彭無望這裡給你有禮了。我助陣來遲,沒有能夠看到你血戰青鳳堂主的颯爽英姿,實為平生憾事。你安心地走吧,我彭無望他日定要親手殺死青鳳堂主,為你報仇雪恨。」說完又磕了三個響頭,默然良久,才緩緩站起身,走到棺木近側,細細打量那柄江南名劍:蕩邪劍。紫竹劍鞘,四尺劍身,從劍鞘的寬度來看,劍寬不到三寸。劍柄烏黑細長,握手處密密地裹著絲布,用以吸收手上的汗水,劍托處有兩處凹起,利於握劍穩固,也避免了手掌和劍托的強烈踫撞。但是除了這些,無論是劍鞘還是劍柄都沒有任何其他浮華的修飾,相信在深藏在劍鞘中的劍刃上,也不會雕有任何圖案。「嘿,樸實無華,這才是真正的高手應該擁有的名劍。」彭無望衷心讚歎了起來,心中對洛佩賢的風采更加的嚮往。

  就在這時,靈堂的門外響起了一陣嘈雜的人聲。幾個人興高采烈地擁進房門。「師弟,你總算醒了,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呵呵。」紅天俠摸著鬍子,大笑著走進靈堂。左連山和鄭擔山一起狂奔了過來,爭相擁抱彭無望,歡慶他順利邁過鬼門關。華不凡站在圈外,大笑著說:「三弟,我們一聽說你醒過來的消息就全都過來了。」

  「彭老弟,真有你的,連青鳳堂主都整不死你。」左連山大叫道。

  「喂,豈止啊,她還被我三弟打跑了呢。」鄭擔山得意洋洋地說,一服與有榮焉的樣子。看到幾個好友和師兄歡欣鼓舞的神色,彭無望心中一陣感動,朗聲道:「讓各位擔心了。」紅天俠一拍他的肩膀,道:「臭小子,又欠你一次人情,這可讓我怎麼還?」

  彭無望摸了摸頭,傻笑了一聲,道:「算了,先欠著吧。」

  鄭擔山神秘地一笑,攬住彭無望的肩膀道:「三弟,厲寒罡和岳堂威也知道你醒過來了,不過他們卻躲出了去,要不要我把他們抓回來見你。」

  「喂,」紅天俠一拍他的腦袋,道,「你這小輩,實在頑皮,這種事也想得出來。」

  鄭擔山伸了伸舌頭,躬身道:「前輩教訓的是。」

  彭無望有些奇怪,問道:「厲兄和岳兄與我曾經在蜀山寨上共過生死,為什麼不願意見我呢?」

  紅天俠拍了拍他的肩膀,慨然歎息了一聲,說:「師弟,你闖蕩江湖時間不久,尚不知道世間難事,不是報仇,而是報恩。換了是我,也是要躲開你的。以免再次被你搭救,這些恩德積下來,真的會讓人寢食不安啊。」

  此話一出,眾人都沉默了下來,紛紛想起了心事。

  這時,華不凡忽然道:「各位,咱們在這裡嘈雜喧嘩,是對洛莊主的不敬,快快出來說話吧。」眾人這才醒悟,連忙簇擁著彭無望向門外走去。

  這時,一個雍容典雅的聲音傳來:「各位請留步。」眾人聞聲止步,轉頭一看。只見靈堂正中不知何時,已經站了一位白衣麻服的中年婦人。這個夫人相貌端莊秀麗,舉止文雅,給人一種高門貴婦的莊重感覺。

  「原來是洛夫人,」紅天俠連忙施禮,「剛才我等因為師弟的醒轉而太過興奮,攪擾了靈堂,請夫人恕罪。」

  洛夫人微微一笑,沉聲道:「各位千萬莫要拘束。先夫生前最愛放馬江湖的瀟灑豪邁,所以仁義堂內多聚四方豪傑。如今他雖然身故,但是心中喜好必不會改。這幾日為了他的喪事,仁義堂內清靜了許多,如此實非先夫所願。請各位放懷說笑,又或擺酒慶祝,讓夫君可以含笑離去。」

  眾人聽聞此話,心中一陣感佩,洛莊主的夫人能夠有如此胸襟,實在遠勝當今武林中無數自命灑脫的風流之輩。

  「既然如此,我等如再客氣,反倒不像江湖人了。」紅天俠攬須笑道。眾人紛紛稱是,氣氛轉眼間又熱鬧了起來。

  只見洛夫人回過頭召喚侍女,片刻之間,一個白衣少年在一名侍女的帶引下來到眾人面前。大家都不知道這位高深莫測的洛夫人想要做些什麼,不由自主地閉口不言,屋內從剛才的熱鬧,轉眼又化為寧靜。

  「這位是否就是和青鳳堂主力戰不屈,最後將其擊退的彭無望彭公子。」洛夫人來到彭無望面前,彬彬有禮地說。

  「公子那是不敢當。」彭無望忙說,「夫人叫我無望好了。」

  他看了看洛夫人的麻服,心中一緊,又道:「無望來遲一步,累得洛先生力戰而死,我心中十分慚愧。」

  洛夫人微微苦笑,道:「公子萬勿如此說話。此乃劫數使然,怨不得人的。先夫身為洛氏後人,早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如今能和天下第一殺手力戰而亡,可謂死得其所。比之老死病榻之上的世間碌碌之輩,可是強勝得多了。」

  此話一出,眾人紛紛喝彩,彭無望雙挑大指讚道:「夫人此話一出,已是我輩中人。可惜此間無酒,否則必要敬鏡一杯。」

  鄭擔山在一旁道:「一杯怎夠,定要一壇才行。」

  左連山本來是草莽豪傑,幹的是打家劫舍,攔路搶劫的行當,如今耳聞目睹洛佩賢夫婦的迎風豪氣,回想起自己一生的所為,竟然一陣慚愧。暗暗下定決心,重新做人,以後學洛佩賢等人行俠仗義,造福人間,這才不辜負自己到人世來走一遭。

  紅天俠等人也微笑點頭,對洛夫人十分欽佩。

  洛夫人回頭將那個一直默默站在一邊的白衣少年領到面前,對彭無望說:「彭公子,我和先夫成親十七年,只得此一子,名鳴弦,今年十三歲,從小學得洛家劍法,資質還算中等。如今先夫已逝,無人教導於他。我左思右想,能夠將他教導成像先夫一樣風骨的人物,只有彭公子你了。」

  「我?」彭無望大驚失色。眾人盡皆愕然。

  洛夫人點了點頭,道:「我已經打聽過彭公子的事跡。你出道不到兩年,但是所到之處,諸邪避易,群魔束手,義之所在,無所不至,這番英風俠骨,正是鳴弦應該學習的。」

  「可是我只比他大不過十歲,況且我怎配……」彭無望不知所措地說。

  「不要推辭了。」洛夫人微笑道,「彭公子,你正是鳴弦最好的師父,如果你堅持拒絕,我只好認為鳴弦的根骨氣質配不上做彭少俠的徒弟。」

  「哪裡,哪裡!」彭無望連忙說,「我只是……不習慣忽然就……成了師父。而且我怕我教不好。」說到這裡,他的舌頭已經快要絞成一團了。

  這時,那個白衣少年猛地在彭無望面前跪下,大聲道:「彭少俠,我願意拜你為師,學你做一個行俠天下的英雄。」說完抬起頭來,滿臉都是期盼的神色。

  紅天俠湊到彭無望身邊,道:「看他英華內斂,實在是個練武的好胚子,你不要我可要了。」彭無望連忙俯下身,將洛鳴弦攙扶起來,思索了片刻,道:「好,我就收你為徒吧。」他看了看洛夫人欣慰的眼神,又道:「但是,一天青鳳堂主不死,你我一天不得以師徒相稱。」

  眾人一起動容,洛夫人連忙將洛鳴弦叫過來,母子二人雙雙拜下,同聲道:「江南洛氏同感彭少俠大恩。」

  原來,彭無望說出這番話就意味著他下定決心要為江南仁義堂百餘條人命報仇雪恨。青鳳堂主多活一天,他就一天在江湖上抬不起頭來。這是江湖子弟所能立下的最沉重的誓言。

  「你醒了?好些麼?」紅思雪端了一盆熱水來到賈扁鵲的床邊,讓她洗一洗滿臉的汗水。

  「我好一些了。」賈扁鵲苦笑了一聲,「真是沒面子,竟然被自己的病人嚇成這樣。」

  「這不怪棺,都怪義兄好得太快,做事又莽莽撞撞,把耙給嚇到了。」紅思雪含笑說道。

  賈扁鵲長長出了一口氣,道:「不是我少見多怪,彭兄弟的傷勢足夠讓普通人在床上熬八九天,這還要他能夠醒過來才行。我怎會料到他竟然可以這麼快醒過來,還健康活潑得到處亂跑。簡直像個妖怪一般。」

  紅思雪沉思著說:「這一定和那個洞庭湖鱔妖有關。」

  「什麼鱔妖?」賈扁鵲好奇地問。

  「是這樣的。」紅思雪也不隱瞞,將彭無望和自己為了年幫之事南下洞庭湖,後來遇到年幫夏壇的圍攻,彭無望為救自己落入湖中,無意中遇到千年鱔妖,咬干的頸血而重生的過程簡略地向賈扁鵲描述了一遍,然後說道:「後來洞庭湖十數個漁村的百姓為了紀念義兄,給他建了往生詞,日日香火供奉。我想大哥能夠活下來,還能夠如此健康,一定是老天爺感念他殺死了鱔妖而施的恩惠。」說完一臉幸福的笑容。

  「是老天爺救了他?」賈扁鵲含笑望著她。紅思雪嚴肅地點了點頭。

  賈扁鵲笑著搖了搖頭,心裡暗想:「看紅思雪如此灑脫不羈,一談到彭無望就連鬼神都深信不疑。情愛一事,果真令人如此盲目。」

  「我想,那千年鱔妖一定是人稱血星的蛟類,聽說這種血星的鮮血可以活死人,肉白骨,乃是刺激生機的無上聖藥。彭兄弟將的鮮血吸盡,身體無形之中已經擁有了象血星血一樣的活力,難怪可以在這麼短的時間醒轉,還如此生龍活虎。」賈扁鵲終於找到了原因所在,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

  「原來如此。」紅思雪恍然大悟。

  「他的鮮血可是我夢寐以求的東西啊。」賈扁鵲暗暗地想著,臉上不禁露出一絲詭異的神色。

  「彭無望人現在何處?」她忽然問道。

  紅思雪又好氣又好笑地說:「他本來是跑去給洛莊主祭拜,但是後來不知何故,忽然收了洛莊主的公子為徒,這會兒無論大家如何勸說,他都不願意休息,非要讓洛公子演示洛家劍法,還言誓旦旦地說要把他培養成天下第一的劍客。現在他已經和洛公子過上招了,一時半會兒恐怕停不下來。」

  洛加莊院的練武場裡,彭無望和白衣少年洛鳴弦正在拳劍互拼。洛鳴弦雖然只有十三歲,但是洛家劍法已經頗具火候,出如飛星,守如凝壁,招式沉穩之極,頗有大將之風。而彭無望來來去去,只有少林羅漢拳裡的靈鷲聽經,苦海回頭,蒼猿獻果,青龍出海,野馬分鬃,螳臂當車,黑鷹撲翅,上步擔山,起手單鞭,掛手橫盤,單臂流星等三十幾招,但是這些拳法交相施展,竟然僅憑著招式將洛鳴弦沉穩流暢的洛家劍法壓制得動彈不得。洛鳴弦最多不過十幾招手中的木劍必定被彭無望夾手奪過。

  「彭大哥,」因為青鳳堂主仍然在世,洛鳴弦只能對彭無望如此稱呼,「你真厲害,僅用羅漢拳就能夠克制我洛家的劍法。交交我吧。」他手中的長劍再次被握在彭無望手中。

  「鳴弦,」彭無望挺了挺胸,作出一副師父的樣子,「我看你的劍法非常沉穩,但是靈動不足。為什麼呢?因為你只顧記著招式是否正確完美,而忘記了克敵制勝,看。」

  說著他拿著木劍使出了洛鳴弦剛才曾經反覆使出的一招「丹鳳朝陽」。「這一招是要攻擊敵人的胸膛,我看這一招的劍譜裡一定這麼告訴你:這招劍法是在危急的時候使出的救命劍法,應該直取胸膛,功敵中路,迫敵回防,然後進步三招,取其性命。對不對?」彭無望搖頭晃腦地說。

  洛鳴弦大吃一驚,道:「彭大哥,你怎麼知道?」

  「當然啦,」彭無望得意地笑道,「我已經看你連使了三遍,每一次都是抖手一劍刺胸膛,然後連續三劍緊逼。」

  洛鳴弦用力點了點頭,眼中一幅敬佩的神色。

  「嗯,你把這一招練得太熟了,每次出劍的方位簡直一成不變,差不出一寸。不過你要記住,敵人不是木頭,難道站在那裡等著你刺死麼。當然,直取胸膛大多數時候是對的,因為胸膛面積比較大,一擊而中可能性也最大。但是經驗豐富的對手一看你出手的方向,馬上可以估計出你的出劍走向而先一步防守。到時候你怎麼辦?」彭無望問道。

  「我還有三劍呢?」洛鳴弦連忙說。

  「就是因為你總有這個想法,所以我才能在這一招上把你的劍搶下來不下七次。」彭無望道,「看,如果你出劍的時候將劍尖稍微往下壓一點,像這樣。」他說著再次擺出丹鳳朝陽的架勢刺出一劍,這一劍依然刺向胸膛,但是劍到中途忽然鋒銳一斂,在空中劃出一條弧線,向著中下路滑去。

  洛鳴弦看在眼裡,忽然渾身一熱,心臟噗噗跳個不停,失聲道:「彭大哥,這一劍太好了。」原來,彭無望這改進了的丹鳳朝陽,因為劍尖往下壓了少許,劍鋒將胸膛,小骯,下盤統統籠罩,著劍的面積擴大了將近一倍。

  彭無望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忽然一抖手連刺三劍,功向中路,然後再出手三劍攻向下盤,接著忽然抖手數十劍宛如亂羽般四面刺出。

  洛鳴弦看的百脈賁張,大聲叫好,搶著說:「我明白了,接下來的進手三劍因為前一劍的改變,攻擊範圍也擴大了,可以任意選擇合適的角度刺出,並不需要因循劍招,苦攻中路。」

  彭無望大喜過望,道:「太好了,你資質很高,很聰明,這個道理明白得比我當初還快,難得,難得。」

  洛鳴弦從他手中接過木劍,興奮地說:「彭大哥,我們再練幾招。」

  「好!」彭無望立刻拿拳作勢。忽然,他感到一陣天旋地轉,滿眼金星閃爍。他用力一搖頭,想要強自振作,但是一股酸軟無力的感覺狂湧了上來。他聽到洛鳴弦語帶哭音的連聲呼喚。但是他口乾舌燥,完全發不出一點聲音。接著,他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沒關係,只是他重傷初癒,又操勞過度,因而氣血不濟,我會接著給他施針療傷,這期間你們要讓他多休息,還有多制辦些大補之物為他補一補,不過三五日,應該會完好如初。」賈扁鵲目無表情地為彭無望作完了診斷後,朗聲說道。直到此時,圍在彭無望病榻周圍的眾人才鬆了一口氣。

  「鳴弦,看你把彭少俠累的。」洛夫人責備地說,「你難道不知道他剛剛重傷初癒麼?竟讓他如此操勞。」洛鳴弦紅著眼楮不說話,滿臉都是難過的表情。

  「不怪鳴弦,是三弟執意讓他演練劍法,我們拗不過他,只好照辦。」華不凡和鄭擔山忙說。「鳴弦知錯了。」洛鳴弦大聲說,「我這就去買大補之物為彭大哥療傷。」說完飛跑了出去。

  洛夫人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欣慰地一笑。

  紅思雪愛憐地看著彭無望昏睡的樣子,心裡默默祝福他早早痊癒。而賈扁鵲在收拾藥囊的時候,偷偷瞥了彭無望一眼,眼中精光閃爍。
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聲;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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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前獅後虎

作者:goldenseeker

  快馬加鞭,日夜不停地趕回飛虎鏢局的彭無懼剛剛從馬上下來,準備牽馬走入鏢局大門,卻看見一個屹立如山的身影昂首站在彭門大院的朱紅大門前,此人身形之雄偉,宛如崇山峻嶺,幾乎將照向鏢局大門的陽光全部遮擋住了。而鏢局裡的眾人戰戰兢兢聚在院子裡,無人敢走出大門一步。

  彭無懼心頭一緊:「糟了,真讓三哥猜中了,羅一嘯果然來了。」他連忙走上前大聲道:「這位前輩,有何貴幹?」

  那個大漢猛一回頭,看到彭無懼的面容,目光中精芒一閃,喜道:「我認得你,你便是彭無望的四弟彭無懼。」

  彭無懼挺了挺胸,心中湧起一股自豪:「三哥的名號如此響亮,連帶我也沾了他的光。這一次可無論如何不能給三哥丟臉。」他清了清嗓子,準備說幾句場面話充充樣子,顯一顯彭家兄弟的威風,但是他定楮一看,忽然失聲驚叫了起來:「怎麼是你?」

  原來,此人正是彭無望剛剛出道之時曾經與之大戰通宵的乾坤一棍雷野長。一年多沒見,雷野長的身子更加彪悍威猛,眼中的殺氣也更加凌厲如刀。

  「彭無望呢?」雷野長爆喝道。

  彭無懼眼前金星亂冒,嘴巴已經不聽使喚了,只是哆哆嗦嗦地說:「我……我為什麼要告……告訴你?」

  雷野長獰笑一聲,道:「今天不讓你常常厲害,你也不知道雷爺爺有幾斤幾兩。」說完左手一展,一根鑌鐵齊眉棍已經拿在手中。

  「我……我不怕你。」彭無懼顫抖地抽出腰佩的只刀,大聲道。

  「好小子!」雷野長長嘯一聲,長棍撲稜稜一抖,刮動金風,直擊向彭無懼的頂門。彭無懼只刀一展,左手使出彭門刀法的一招撥草尋蛇,右手使出金鵬展翅,想要搶攻。但是雷野長的棍罡之強,委實驚世駭俗,只見他長棍一甩,棍尖黑光閃耀,宛如長鞭,從左到右,橫掃而至。彭無懼抬刀要擋,只聽噗噗兩聲。他感到手上一輕,接著從只臂上傳來一陣酸麻感覺。接著,雷野長的左腳閃電般襲來,輕而易舉地攻入彭無懼的腹地,一腳將他踹得高高飛起。彭無懼只感到一陣風聲,接著自己已經騰雲駕霧飛到了半空。他看到彭家大門從身下一閃而過,接著彭家的青石板地面迎面而來。

  「砰」地一聲,彭無懼狼狽不堪地重重摔在地上,疼得他長聲慘叫。他拚命抬起頭來,觀看自己的只刀,發現只刀自刀柄以上全部不見了。接著,頭頂上風聲響起,兩柄刀刃飛快的剁了下來。原來,剛才雷野長的雷霆一棍,已經將他的只刀齊柄而斷,刀刃激射上半空,直到現在才飛墜下來。

  「啊!」彭無懼慘叫失聲,自份必死。突然,一個身影飛奔到他身邊,抓住他的肩膀用力往後一拖,他也趁勢高高抬起只腿,蜷曲在胸前。只聽得「叮叮」兩聲,他感到褲襠一陣陣發涼,伸頭一看,原來自己的那兩柄刀刃結結實實紮在了青石板地上。

  「好厲害!」彭無懼心有餘悸地顫聲說。他抬起頭,想要謝謝剛才救了自己性命的人。但是,印入眼簾的卻是侯在春禿了半邊的腦袋,還有他一臉垂頭喪氣的神情。

  「侯阿大,你怎麼了?」彭無懼大聲笑了起來,「你看你,怎麼去了半邊的頭髮。」

  「彭四少爺,你還笑得出來?」侯在春目瞪口呆,「你的褲襠不也開了。」

  彭無懼伸手一摸,一張馬臉立刻紅中透紫,尷尬地想:「難怪剛才涼颼颼的。」

  這時,雷野長洪亮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彭門鏢局的人聽著,我是來和彭無望重新比試武功的。在我們分出勝負之前,你們一個個休想踏出鏢局半步。」

  「這回真是糟糕了。」彭無懼喃喃地說。侯在春沮喪地說:「他已經來了三五天了,這些日子整個鏢局的人都擔驚受怕的,彭夫人還差點嚇出病來,幸好沒事。」

  彭無懼目光一亮,忽然道:「喂,沒關係,鏢局還有一個後門。咱們吃點虧,從後門溜走,這叫做大丈夫能屈能伸。」他說完猛地站起身,又說:「侯阿大,你去集合其他人,我去把娘接走。」說完大步流星地向內堂走去。

  「等等!彭四少爺,不行!」侯阿大連忙追了上去。

  「娘!」看到彭母安然無恙,彭無懼一陣欣喜,「娘,前門有壞人,我們要避一避,我來背你,咱們從後門走吧。」

  彭母一愣,忙說:「孩兒,等等,後門……」

  「別說了,娘,現在形勢危急,我們先躲一躲吧。」彭無懼不由分說,將彭母背在背上,快步衝出內堂。

  這時,侯阿大從身後氣喘吁吁地趕上來,邊跑邊說:「四少爺,等等,你聽我說……」

  「說什麼說?以後再說,快去叫其他人,咱們逃命要緊。」彭無懼甩下這幾句話,撒開大步向後門奔去。

  就在他剛剛跨出後門的時候,一片雪亮耀眼的刀光宛如閃電一般在他眼前一晃。接著,彭門鏢局後門側旁一棵數人合抱的參天古樹從離地一丈處攔腰橫斷,枝椏蔽天的樹冠烏雲般砸了下來,剛好攔在後門面前,將四人並進的大門擋了個結實。

  彭無懼透過古樹枝葉定楮一看,只見一個雄壯威猛到了極點的灰衣身影,倒提一柄碩大的長刃關刀,神定氣閒地站在樹冠之後。

  「回去!」他簡簡單單地說出這兩個字,便背過身去,不再看他。

  「羅一嘯!」彭無懼失聲道。

  「孩兒啊,我就是想告訴你後門被個叫羅一嘯的看住啦,出不去。」彭母伏在彭無懼背上這會兒才回過氣來。

  「等一等,四少爺,你聽我說……」這時侯在春才趕上前來,結結巴巴想要說話。

  「不必說了!」彭無懼沉聲道,「後門被羅一嘯堵住了,而你的頭髮就是被他剔的。」

  侯在春用力喘了一口氣,道:「對。」

  彭無懼望了望頭頂藍瑩瑩的碧空,歎息一聲,暗想:「三哥,你可別回來了。」
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聲;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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