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墨(下)
「大嫂。」旁邊的謝姝開了口,先掃了出神的盛二奶奶一眼,眸中略有笑意,「這只簪子是大伯母給的吧?配著大嫂這身衣服真是好看。」
初盈笑道:「是。」看了看婆婆,「早上起來,長珩也說好看呢。」
謝夫人聞言甚是欣慰,----看來小兩口擰了半個月,真是轉過來了,自己還盼著抱嫡長孫呢,當然希望兒子兒媳好得蜜裡調油,越恩愛才越好。
不過這都兩個多月了,怎麼還是沒有動靜?但是當著庶子媳婦和侄女,不好細問,只是含笑點頭,「難得老大也會留心這些小東西。」
說得初盈不好意思,趕忙轉移話題,「上次進宮去,還跟榮壽公主說起晏家二姑娘呢。」
盛二奶奶也意識到自己方才失態,一直盯著大嫂的簪子看,倒顯得眼皮子淺,沒見過好東西似的,接話笑道:「她們倆個原是表姐妹,相熟一些也不奇怪。」
心下微微黯然,真是比不得,----這兩個嫡出的妯娌,一個是皇后的胞妹,一個是公主的表妹,隨便哪個都把自己甩出十萬八千里。
不過還好,自己之前一直主持著謝家的中饋,也有過幾年風光日子,比那些一進門就受轄制的庶子媳婦,總歸要強多了。
----只不過,權利這種東西是會上癮的。
這些年來,盛二奶奶沒少給小家和娘家添好處,甜頭都吃慣了,眼下猛地要丟出去給別人,心裡真是割肉一樣的疼。
可惜這塊肉本來就不是自己的,不割也得割。
正在心下糾葛難受,陪著婆婆妯娌小姑子說著話,便見一個管事媽媽急匆匆進來,臉色有些凝重,看起來不像是什麼好事。
謝夫人自然知道清屏公主之死,雖說昨晚大兒子回來時,已經告知沒有事,但還是難免擔心,見狀忙問:「怎麼了?」
「外頭得的消息。」那管事媽媽回道:「清屏公主是在林場外墮馬的,出了意外後,皇上龍顏大怒,讓人追查負責之人。當日負責值守的營騎都尉,正是鎮南侯府的世子,現如今已經入獄刑審,聽說連命保不保得住都玄著呢。」
----大喜的萬壽節鬧出晦氣喪事,一分罪也要定十分了。
初盈覺得怪怪的,不知道怎麼又和徐燦扯上關係,且這麼倒霉,----想起當日春陵縣主的那些話,不免有些心驚震動。
但是謝長珩說過跟他沒關係。
倒不是絕對的相信他,而是清屏公主才來謝家大鬧過,只要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不會這麼直接做手腳,不然只怕難以脫身。
再看如今徐燦,只是間接的過失就鋃鐺入獄了。
「罷了。」謝夫人語氣雲淡風輕,----大兒子曾經被徐燦砸過一個大大的眼圈兒,心下免不了厭惡,但也不好說什麼幸災樂禍的話,「不過是別人家的事,聽聽而已。」
初盈陪著說了一會兒別的話,回到自己屋中。
徐燦的事雖然讓自己吃驚,但是沒必要費心費神,即便謝長珩真的做了什麼,自己也肯定是站在丈夫這邊的。
因而很快丟到了一旁,跟著盛二奶奶學管家的事來。
當然了,主要都是盛二奶奶在忙活,----盛二奶奶總是怕大嫂累著了,整天忙得沒空細說,初盈看在眼裡一笑,也不點破。
這日盛二奶奶回了自己院子,夜裡與丈夫說起閒話,冷笑道:「看娘的意思,是要在老五媳婦進門以前,就讓大嫂管起這個家來。」頓了頓,「趕鴨子上架。」
自己年紀比嫂嫂大了不少,又早進門,婆婆一心給嫂嫂騰出時間生孩子,所以才沒有急著收回掌家之權。
眼下晏氏馬上就要進門,嫂嫂再不管事,未免讓後頭的弟妹看輕了。
可惜騰出好幾個月的空來,嫂嫂的肚子還是沒動靜,----說到底,白天的事哪裡就耽誤晚上的功夫了?
想當初,自己可是一個多月就懷上了。
不過盛二奶奶還沒有得意夠,謝長盛便皺眉道:「大嫂主持中饋不是正應該的?你又在這裡發什麼酸氣?」
盛二奶奶撇了撇嘴,低頭磕起了瓜子兒。
「這幾日娘不是叫你帶著大嫂嗎?」謝長盛想起什麼來,冷聲道:「你可別搭著高檯子看戲,以為什麼都不說,將來大嫂管家就會落笑話了。」
「呸呸!」盛二奶奶磕到一顆壞的,又苦又澀,趕忙端起茶漱口。
「大嫂露了馬腳,難道你自己就能落著好了?娘就看不出來?」謝長盛有點惱火,把茶碗往桌上一墩,不悅道:「再者說了,人家傅家能教得出皇后,難道還教不出一個主母?真是婦人見識,且收起你的那點小心思,免得白白得罪了人!」
「我做什麼了?你就這樣劈頭蓋臉的教訓我?」盛二奶奶漱了口,頂了兩句,到底不好和丈夫梗脖子,煩躁道:「我又不傻,該教的我自然會教她的。」
第二天,初盈發覺這位弟妹突然閒了許多。
管事媽媽婆子們進來,該什麼時候拿牌子、收牌子,哪個媽媽是管哪些事的,有什麼本事,都一一說得詳盡,一反前幾天忙得腳不沾地之態。
心中雖然詫異,但是也不會傻到去問個究竟。
自己因怕回頭忘了,晚上回去找了紙筆,把要緊的都寫了下來,----其實這些東西即便盛二奶奶不說,自己也可以慢慢讓人打聽,只不過要多費一些功夫罷了。
要緊的,還是以後怎麼使喚那些二主子。
自己是新進門的新媳婦,又年輕,家中上了年紀又有體面的老僕,不是那麼輕易使喚的動的,好不好,人家一句夫人當年定下的規矩,自己就得掂量著辦。
「字還不錯。」謝長珩不知幾時走了進來,在燭光的映照之下,神色甚是柔和,伸手要去拿起來,「讓我瞧瞧。」
「不行。」初盈趕忙轉身擋住,----為了方便自己記住,上面寫了管事媽媽的脾氣、樣貌等等,給丈夫看有點不好意思,胡扯道:「想要我的字,改天給你另外寫一副。」
謝長珩挑了挑眉,好笑道:「原來還是千金難求。」其實剛才眼睛一掃,看到了些,知道妻子這是害臊,轉而又問:「跟老二媳婦學得如何了?」
「還行。」初盈顧不得墨跡未乾,就要去收拾紙筆。
謝長珩卻打斷道:「你先忙你的,我還要去書房找點東西。」也不知道是真忙,還是藉口離開,轉身出了門。
初盈只好理解為丈夫的體貼,繼續寫那些管事媽媽的本事脾氣,還沒寫完,凝珠從外頭走了進來,近身道:「鎮南侯府的徐世子判了流放……」
「流放?」初盈微怔,不自覺的往書房那邊看了一眼。
凝珠繼續說起聽來的消息,不無唏噓。
果郡王雖然已死,但是根基人脈還是有一些的,春陵縣主挺著肚子為丈夫奔走,最終在詹家人脈的幫助下,判了一個流放之罪。
這期間,鎮南王府的人反倒成了縮頭烏龜。
以鎮南侯夫人和徐燦的關係,幫忙肯定指望不上,有沒有趁機落井下石還是兩說,虧得春陵縣主還有幾分薄力,不然只怕結果更慘。
凝珠搖了搖頭,「流放雖苦,到底還是保住了一條命。」
初盈聽了以後,卻為春陵縣主嘆了一聲,----懷著身孕四處奔走,往後丈夫不在身邊,孤兒寡母的,只怕少不了要受委屈。
可惜自古女子便是如此,一朝為婦,基本上一生就定了下來。
正所謂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而自己嫁的這一個男人,是狐狸吧。
晏氏過門的當日,與謝家交好的公卿權貴們,還有希望攀附傅家的官員們,都少不得派了女眷過來道賀。
初盈和盛二奶奶兩妯娌忙得不行,收禮收到手軟,回禮回到腳亂。
盛二奶奶卻笑道:「這算什麼?當初大嫂過門的那天,我光是清點東西,就忙到了半夜裡,第二天一早起來,又趕著仔細收揀存放了大半日。」
----當然了,最耀眼的還是那一二十八台嫁妝,外加宮裡貴人賞的三抬。
晏氏是小兒媳,晏家也不是什麼皇親國戚,比著謝家的聘禮,給女兒備了六十四抬嫁妝,箱子也只是普通大小。
不過即便這樣,也足夠盛二奶奶心裡酸個好幾回了。
比起盛二奶奶的酸氣滿懷,晏氏則是心情複雜,----冷靜、忍耐、等待,作為新娘子該有的羞怯和緊張,只佔了最少的一小部分。
揭蓋頭的時候,照例是有女眷和小輩過來看新娘子。
晏氏視線大亮的一剎那,看到了滿屋子華衣美服的陌生人,還有身邊表情冷淡的丈夫,----儘管早有心裡準備,還是忍不住心底一寒。
「新娘子真俊俏!」
「那是那是,和我們的老五正登對呢。」
各種客套的讚美聲不絕於耳,晏氏低頭含笑聽著,接著便是喝交杯酒,吃子孫餃子和長壽麵,再然後又是撒花生、紅棗,都是婚禮上的一些規矩。
剛折騰完,一身大紅新郎袍的謝長瑜便道:「我出去敬酒。」說這話的時候,甚至連看都沒看晏氏一眼,轉身便走了。
初盈怕賓客看出不妥,為了轉移眾人的注意力,趕忙上前擋了擋,對晏氏笑道:「五弟妹,可算把你盼進門了。」
「大嫂。」除了不需要分辨的丈夫,這是晏氏目前唯一認識的謝家人,想起方才丈夫的種種冷淡,心裡湧起一絲委屈。
盛二奶奶在旁邊笑道:「瞧瞧,還是大嫂最會心疼人。」
有來參加喜宴的客人湊趣,與眾人說道:「這哪裡是做妯娌的?我瞧著,倒比親姐妹還要親幾分呢。」
初盈笑道:「既是弟妹,自然是當妹妹一樣疼的。」
有人關心體貼,不論有幾分真情幾分客套,對比丈夫的冷淡如冰,都足以勾起晏氏心中的委屈,----只是不好這個時侯露出來,勉力笑了笑。
初盈能夠體會她心中的感受,換做自己,心中少不得也是氣苦的,只是鬧新房的人呆不久,陪著與眾人說笑了幾句,便要跟著一起出去。
盛二奶奶見她慢吞吞的,笑道:「可見五弟妹投了大嫂的緣法,竟是難捨難分,反正明兒起天天就能得見的,也不差這一會兒。」
初盈一直知道她心裡的酸意,從前沒有外人懶得爭執,今日當著眾位賓客的面,忍不住微笑回擊,「我再跟五弟妹說兩句,二弟妹你先去忙吧。」
----妯娌大喜的日子,又是大晚上,能有什麼好忙的?
當著外人,妯娌間拌嘴終究不好看,婆婆知道了也不會高興的,倒不如看似隨意的點出來,自己不計較反而顯得大大方方。
晏氏反應甚快,只是做為新娘子不好多說話,趕忙拉住大嫂的手,眼神怯怯的,將新娘子的羞澀緊張表露無遺。
盛二奶奶有些下不來台,但也記得周圍還有賓客們看著,勉強回了一句,「那大嫂你多陪陪五弟妹,我先陪嬸嬸們吃出吃酒。」
人都走盡了,只剩下初盈和晏氏二人。
初盈方才只是心中感慨,所以才慢了點,----對這個只見過一、兩面的弟妹,實則沒什麼可說的,眼下既然留了下來,少不得沒話找話說,「且坐一會兒,老五敬完酒就回來了。」
晏氏點點頭,「多謝大嫂。」
初盈說了一小會兒的安撫的話,起身笑道:「我去叫你的丫頭進來。」
----比起嫂嫂,晏氏應該更想自己的人陪在身邊。
「大嫂慢走。」晏氏看著嫂嫂的背影出神,----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大嫂似乎對自己很是善意,在她看自己的眼光裡,甚至有一絲惋惜和不平。
晏氏想不出是為什麼,只能理解為大嫂天性純良仁厚。
正在琢磨間,丫頭薄荷和赤芍推門進來。
薄荷急急上前細看,一臉擔憂,「小姐……,還好吧?」
「以後記得叫奶奶。」晏氏慢慢冷靜下來,----側目看了一眼漂亮的赤芍,她原不是自己身邊的丫頭,只因長得出色,又是晏家的家生子,才被當做陪嫁跟了過來。
得宜與蘇宜君的關係,謝長瑜身邊並沒有收房的丫頭。
晏氏平復了心緒,對赤芍道:「你先去洗澡換身衣服,等下五爺回來,端茶倒水的記得手腳靈快一點,別笨笨的惹人嫌。」
赤芍明白自己的使命,將來是要做通房丫頭的,----全家人都在夫人手裡捏著,不敢表現出急切,也不敢反應慢了,只低頭應了一聲,「是,記下了。」
「去吧。」晏氏心中有些緊張,但是強自命令自己放鬆下來。
自己這個丈夫,恩愛兩不疑是指望不上了,舉案齊眉都得費些功夫,先前的反應分明沒把自己放在眼裡,一心一意記掛著那個蘇氏。
既然先進了門,能多安排的就多安排一點。
熱鬧(上)
謝長瑜並沒有喝酒的天賦,醉醺醺的回來,在大丫頭雲錦的服侍下,迷迷糊糊脫了衣服去沐浴,彷彿覺得身邊多了一個貌美的丫頭,「那……,那是誰?」
雲錦扶著他進了浴桶,回道:「是赤芍,奶奶的陪嫁丫頭。」
「什麼赤勺赤碗的?」謝長瑜起先還多看了兩眼,一聽說是晏氏的丫頭,頓時皺眉連連擺手,「出去,出去!」
----自己心裡只有表妹,不能被妻子給個丫頭就收買了。
雲錦眼裡閃過一絲複雜之色,有失望,也有輕鬆,對赤芍低聲道:「你出去把醒酒湯準備好。」回頭看向謝長瑜,一聲兒不吭的替他擦洗身體。
謝長瑜暈暈乎乎的洗完澡,又喝了醒酒湯,總算恢復了幾層神智,----原是想今夜一醉方休的,醒了更煩,早知道還不如不喝醒酒湯呢。
晏氏已經卸妝換了裝束,淺淡的桂合色素面衣衫,頭上一根碧玉簪子,斜斜的挽了一個簡單髮髻,正在親手鋪床收拾。
一回頭,上前含笑迎道:「被人灌酒沒有?可還難受?」
謝長瑜有些意外,還以為方才那樣冷淡的對待妻子,這會兒必定是生氣的,眼下見她一味溫柔,也找不到理由冷言冷語,淡淡應道:「嗯,還好。」
晏氏笑了笑,上前關了門回來,「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謝長瑜不耐道:「說吧。」
晏氏的眼神閃了閃,垂了眼簾,「就是蘇家表妹……」看見丈夫的身體動了動,知道他是在豎著耳朵,接著道:「我想過了,明兒給娘敬了茶,就請娘早點讓表妹進門。」
「你說真的?」謝長瑜眼睛一亮,繼而遲疑道:「……該不會是拿話誆我吧?」
「我怎麼會誆你?」晏氏抬起頭,溫柔一笑,「這不是與你商量嗎?依你看,我該怎麼跟娘說,什麼時候讓表妹進門?你說什麼,回頭我就跟娘說什麼。」
謝長瑜將信將疑,但想想妻子也不敢騙自己,忙道:「當然是越早……」語音一頓,沉默思量了一番。
自從當初和傅家訂親不成,自己坦白了對表妹的愛慕後,這幾年來,彼此就一直沒機會單獨見面,----越是不見,就越是覺得心癢難耐。
眼下恨不得馬上就讓表妹進門,只是太早的話,母親肯定不同意,於是道:「一個月,一個月後讓宜君進門。」
「好。」晏氏甜甜的應了。
反正這事自己做不了主,丈夫也做不了主,先把人情做足了,委屈姿態擺夠了,----回頭再讓婆婆做決定,自己還能得個賢惠的名聲。
謝長瑜頓時對妻子生出些許好感,想著以後表妹是做妾的,還要看妻子臉色,便提前鋪墊道:「等宜君進了門,你就知道,她是個極好相處的人。」
晏氏聽他一口一個「宜君」,忍了又忍,面上微笑道:「當真?那如此就更好了。」
「自然是真的。」謝長瑜甚至忘了,眼前的女子是自己的妻子,憋了幾年的委屈,總算是找到了傾訴的對象,「宜君不但人長得好,也聰明,又懂事又體貼……」恨不得把所有好的形容詞堆上去,「我原是想著娶她為妻的……」
一個「妻」字說出口,方才突然覺得有些不妥。
晏氏面色不變,點頭道:「表妹是蘇家的女兒,不消說必定是個蘭心蕙質的。」一副大為理解的樣子,「做妾原是委屈了她。」頓了頓,「等表妹進了門以後,我絕不拿她當姨娘看,吃穿用度都和我一樣。」
----還以為丈夫是個長情的、固執的,原來是個實心眼兒,如此倒好辦了。
空頭承諾不妨多多的開給他,反正即便自己答應,婆婆那邊也未必答應的,----到時候執行起來,受非議的可不是自己。
謝長瑜卻道妻子賢惠柔順,高興道:「你能這樣想最好了。」
「我想過了。」晏氏儘量忍住心裡的厭惡,柔聲道:「以後一個月裡頭,前半個月你便在我這裡,後半月就去表妹那裡,便是如同平妻一樣。」
自己若不早早的把時間分派好,憑著丈夫和蘇氏的私情,將來很可能寵妾滅妻,一個月也來不了自己這裡幾回。
----丈夫雖不好,兒子還是要跟他才能生的。
再說了,憑什麼便宜了那個蘇氏?!
聽見「平妻」二字,謝長瑜頓時雙目放光,連連點頭,「對啊,我怎麼沒有想到。」頓時又覺得妻子不但賢惠,還聰明體貼,「這樣的話,宜君也不那麼委屈了。」
如果說進門前,晏氏對於丈夫和婚姻還有一絲僥倖的話,經過這一番相處,那點微弱的僥倖已經完全打散。
這樣也好,自己會過得更加清醒理智一些。
夫妻倆聊了許久,晏氏一直在心裡冷冷看著丈夫,淺笑道:「五爺餓不餓?要不我讓人去備點吃食上來?」
「不吃了。」謝長瑜搖頭,燭光下的妻子愈發的溫柔可人,先前的排斥消失許多,況且自己也不可能不圓房,----否則的話,明兒母親和大哥都不會放過自己的。
到時候,表妹只怕連做妾的機會都沒有。
況且剛才妻子步步退讓,投桃報李也不該太冷落了她,因而道:「夜深了,明兒還要早起給娘敬茶,早點安置了吧。」
也不知晏氏當晚如何溫柔婉轉相待,最終還是圓了房。
次日過來敬婆婆茶的時候,初盈和盛二奶奶作為嫂嫂也在旁邊,----只見一對年輕夫婦前後走進來,男的眉目俊秀,女的溫婉恭順,倒也稱得上是一對璧人。
可惜的是,小夫妻倆有些貌合神離之態。
蘇媽媽瞧得分明,趕緊讓人拿了墊子過來,晏氏恭恭敬敬捧了茶,先敬公公靈位,再敬婆婆,得了一支金釵、一根玉簪,討了個成雙成對的喜慶綵頭。
「快起來。」謝夫人笑道:「入秋了,地上涼,仔細膝蓋疼。」
晏氏趕忙甜甜一笑,「謝謝娘。」
謝長瑜一直神色不自然,----這個妻子不是他想娶的,可是自己也不好板起臉拒絕那一腔溫柔,更何況……,昨夜初嘗了男女之事的滋味。
以至於現在看到妻子,再想起還在蘇家苦苦等候自己的表妹,將來又是做妾的,心頭總覺得有一絲愧疚感。
謝夫人今早得知小兒子夫婦圓了房,倒覺得這門親事做對了,只要兒子娶了媳婦,慢慢的心也就定下來了。
哪知道高興了還沒多久,晏氏便怯怯道:「娘,我想還是讓蘇家表妹早點過門。」
謝夫人頓時臉色一沉,看向小兒子,「你跟你媳婦說了什麼?!」
謝長瑜趕忙低了頭,晏氏忙道:「不是長瑜說的,都是兒媳自己的主意。」
謝夫人哪裡肯信?狠狠的瞪了小兒子一眼,繼而對晏氏道:「你才進門,蘇姨娘的事回頭再說。」心中有氣不好發作,繼而又道:「先回去歇著,下午親戚們都過來了。」
初盈看得真切,這是婆婆有話要單獨跟小兒子說,便上前對晏氏笑道:「正好眼下空著沒事,五弟妹去我那兒坐坐。」
晏氏忙道:「打擾大嫂了。」
且不說這位大嫂的出身非同尋常,也不說父親如何想和傅家攀附親戚關係,----單是大嫂處在嫡長媳的位置上,將來又是謝家主持中饋的主母,就足夠自己用心交好。
況且上頭公公沒了,長兄如父、長嫂如母,這個大嫂是要當半個婆婆敬的。
晏氏新進門,丈夫又離心離德,正想竭力搞好和婆婆妯娌的關係,既然大嫂對自己有足夠的善意,伸出了橄欖枝,斷乎沒有不接著的道理。
盛二奶奶見她們倆相處投契,加上昨夜洞房的芥蒂,還有自己身份上輸了一籌,便敷衍道:「我還得先回去看看信哥兒,就先不去了。」
今天是晏氏頭一天做新媳婦,也是初盈頭一天主持中饋。
回了院子,還沒和晏氏說上幾句、凳子坐熱,就有管事媽媽們陸續來回話,晏氏並非那等不識趣的,起身笑道:「大嫂先忙,等空了我再過來。」
「好。」初盈也沒有客套虛留,讓浮晶送了人出去。
在晏氏進門的頭兩天,盛二奶奶就把賬簿等物交割清楚,只是晏氏的親事仍舊由她主持操辦,如今初盈是新官上任頭一天。
那些管事媽媽習慣了盛二奶奶的章程,對這位進門不久的大奶奶還不熟悉,一個個都帶了打量的神色,----生怕開口多了,就會露了底少了什麼好處似的。
初盈並非庶出姨娘養的,宋氏對兩個親生女兒的培養十分用心,早在出嫁前,都親自帶著料理過家裡的雜務,該教導的都教導過,該指點的都指點了。
只不過初盈是小女兒,並沒有像初慧那樣十來歲就開始學習,稍稍顯得生疏。
初盈知道自己是個紙上談兵的,一切都得慢慢來,因此暫時不打算變動什麼,一切都按照之前盛二奶奶的規矩,比著例子一一分派事情。
那些管事媽媽見她依樣畫瓢,年紀又輕,加之在家是小女兒,不免覺得主母這是底氣不足,只會循規蹈矩,心下多多少少有了輕視之意。
開頭兩天還好,到了十五這天,正好趕上中秋佳節,終究鬧出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按規矩,這天要給各家的親戚好友派送月餅。
初盈都安排好人了,偏巧一個小丫頭不小心,捧著月餅盒子摔了一跤,----若是只跌壞了一盒月餅也罷了。
偏巧月餅跌壞了,卻叫發現裡面有些問題。
該有的芝麻、冰糖、核桃仁等物,全都少得可憐,原本應該皮兒薄餡兒多的月餅,做得跟一塊麵餅似的。
----月餅被以次充好減了料。
那個端月餅盒子的小丫頭嚇得渾身發抖,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奶奶我錯了,都怪婢子笨手笨腳……」
「行了。」初盈皺眉打斷她,「先帶下去。」
簡媽媽攆退了不相干的人,小聲道:「這可怎麼好?眼下就是讓廚房的人再做,那麼多盒子月餅,就是做到天黑也做不完,更不用說去送人了。」
凝珠在旁邊嘀咕道:「這月餅,可是早先二奶奶交待的事。」
月餅做得多,不是一天就能弄完的。
早在中秋節前,初盈還沒接受謝家中饋事務時,盛二奶奶就先安排好了此事,----凝珠的意思很明白,這件事是盛二奶奶的責任。
初盈卻道:「眼下不是追究人的時候。」
這月餅再耽擱下去不送,在親戚朋友圈都是失禮之舉,自己這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就要給澆滅了。
可是次品又不能送,做又來不及。
初盈只猶豫了片刻,有了決定,「立即多派幾個人,把京城裡點心鋪子的好月餅都買下來,再回來裝成盒,趕緊給各家各戶送過去。」
簡媽媽遲疑道:「外頭買的,未免有些不夠誠意。」
「不夠誠意,也總比沒有心意好。」初盈苦笑,無奈道:「要是送遲了,就算這件事都是二奶奶的責任,我也逃不掉失禮的過錯,一樣落不著好。」
----連節慶送禮的事都能忘了,自己的臉面還往哪裡擱?這個主母還怎麼當?
簡媽媽也想不出別的法子,一咬牙,「我這就去吩咐人,這一來一回也得功夫,先緊著把這件事辦好了。」
凝珠喃喃道:「早知道,我就該打開月餅瞧瞧的。」
這種事誰會知道?初盈擺擺手,「好端端的,誰會想著自家的月餅有問題?」
不知道底下是誰在搗鬼,鬧出這樣的事來,----看起來,有些人真的該整治整治了,自己若是不立威,今後少不了還是磕磕絆絆。
只不過,現在還不是合適的時候。
中午謝長珩回來,見妻子神色有些怏怏的,便問:「是不是這幾日忙著老五的親事,累著了?」
「沒有。」初盈搖頭,----這是內宅的事,是自己身為當家主母的職責,沒有找丈夫分擔的理由,只是猶豫了下,還是忍不住說了,「今年送去的月餅是外頭買的,也不知道別人吃了,會不會說謝家的人懶怠。」
自己回頭被婆婆責備幾句還罷了,連帶外人誤會了謝家。
謝長珩的目光閃了閃,繼而淡淡道:「不是什麼要緊的。」笑了笑,「誰家不是收一堆餅子果子的,哪裡會去認真細瞧?吃都吃不過來,還不是隨手賞了下人們。」
「你就哄我吧。」初盈見他安慰自己,心裡好受了不少,但是也不糊塗,「像我們這樣的人家,未必要吃的,可是……」
謝長珩面含微笑看著她,「可是什麼?」
初盈頹喪道:「那些送給下屬官員家的,還有遠親家的,少不得會拿出來分食。」自己揉了揉眉頭,「結果人家打開一看,原來是外頭店舖買的,萬一正在跟親戚朋友顯擺,豈不尷尬生埋怨?」
謝長珩的眼睛亮了亮,一直覺得妻子是個沒長大的小姑娘,看來心思卻是通透,不由添了幾分滿意,於是笑道:「事已至此,外頭買的總比次品要強一點。」想了想,又問:「東西送出去沒有?」
「上午來不及,準備下午送呢。」
「研墨。」
「做什麼?」初盈一面疑惑,一面還是去書案上取了紙筆墨盤,滴了清水,細細的、勻勻的打著圈兒,「你要寫信?」
「寫字。」謝長珩一拿上筆,神色頓時帶出幾分端凝,修眉鳳目、鬢若刀裁,一襲素袍帶出仙骨清韻,手下龍飛鳳舞,宛若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初盈像是發覺了丈夫新的一面,----沒有深沉心思,沒有算計,沒有拒人千里,沒有任何一種讓自己反感的東西,就那樣靜靜的站在那裡。
一剎那,竟然有一點微微沉迷。
「等我寫好字。」謝長珩一邊說著話,一邊從容不迫的寫著字,聲音清澈,「你在每份中秋禮上,都附上一份,如此便也不算失禮了。」
京城第一公子的墨寶,雖然不是千金難求,但也不是隨便贈人的。
初盈覺得心頭有一點點甜,笑吟吟道:「多寫一副,回頭我自己留著。」甚至覺得,即便因為這件事被婆婆斥責幾句,也不算什麼了。
「傻樂什麼?」謝長珩提著筆看向她,指了指,「別偷懶,再添點兒水。」
初盈轉身取了清水過來,往裡添了,一面賣力的研墨,一面笑道:「不偷懶,等下我給你磨一缸子,寫到你手軟。」
謝長珩聞言笑道:「果然好人做不得。」
初盈抿嘴一笑,「你才知道。」
「奶奶。」凝珠在外面喊道:「現在要擺飯嗎?」
「等會兒。」初盈出去交待了一句,「大爺有正事,等會兒再吃。」回來繼續在旁邊輕推細轉,微微偏了頭,欣賞起那賞心悅目的字跡,「真漂亮!」
----想讓這愉悅的時光更長一些,手上情不自禁放慢了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