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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罪】仙魔變〈全書完〉

第十卷:這世間 第七章 有意識,無意識

聞人蒼月在無數禿鷲的簇擁中,如魔神俯瞰下方那一個營帳。

他的所有力量,源源不斷的通過佈滿符文的鎖鏈,貫入金色長刀之中,金色長刀化成了雷霆,在無數紛飛的鳥羽中直落而下。

他看到下方的營帳頂陡然裂開了,也感覺到了一股強大的劍意刺出,這股強大劍意刺出的時間比他預料中的要快一些,但是他的面容卻沒有絲毫的改變。

因為他擁有絶對的自信…因為他知道,現在整個碧落陵,沒有人能夠抵擋住他這一擊。

然而就在營帳裂開,那道如同挾帶著整個寒冬的飛劍破空而出,朝着他金色長刀上的鎖鏈斬殺而至的瞬間,他濃黑如墨的眉頭卻是猛的皺了起來,他鮮艷如血的雙唇也抿成了一條極細的線。

他看到這營帳內,都是厚重鎧甲的森冷反光!

……

因為林夕一系列令人難以理解的舉動,因為南宮未央的這陡然飛起的一劍,和前次相比,所有的人都要更快一線的感知聞人蒼月這一擊的到來。

白玉樓的目光暫時離開了林夕的身體,他也比前次更早的看清了金色的雷霆是一把刀,也看清了刀的後面,是一條他十分熟悉,屬於千魔窟和煉獄山最高機密的佈滿赤紅色符文的鎖鏈。

這一剎那的時間極短。

也就在他看清這柄刀和這條鎖鏈的瞬間,南宮未央的飛劍,已經斬上了這條鎖鏈。

冰寒的飛劍帶著摩擦空氣產生的幽藍色火焰,然後幽藍色火焰被鎖鏈上強大的力量震散,然後飛劍劍身開始切割鎖鏈上力量凝成的如實質般的根根金絲。

南宮未央的右手和前次一樣,筆直的伸向天空,她整個一條手臂的肌膚都已經開裂,好像有一條條血藤在她的手上生長。

在谷心音感知到聞人蒼月的氣息,林夕抬頭望天的時候,她就已經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她的所知未必有唐雨人等這些學院的老人多,但她眼中的世界簡單,她的某種直覺,卻是能夠讓她比很多人更輕易的撥開雲霧,將很多事情聯繫在一起,在那一刻,極少震驚的她對於林夕也是震驚的…她知道林夕所說的,自己已經必須相信,所以她才會在自己的感知還未真正發覺聞人蒼月這一擊之時,便已經提前噴湧魂力,這樣的選擇,讓她的這一劍也搶佔到了不少寶貴的時間。

然而感知着自己飛劍的遲滯,感知着聞人蒼月這霸道至極的氣勢,絶對不甘屈服的她卻是再次發出了一聲憤怒至極的厲喝,她明知要留些力量,卻是再次沒有保留…再次超過極限的爆發!

“噗!”

一口鮮血如箭,從她的口中噴出,右手五片指甲都被自己的魂力震得從手指上飛脫。

她的飛劍,異常強橫的切斷了所有金絲,斬在金色鎖鏈上。

一聲誰都無法聽見的厲喝同時從聞人蒼月的口中發出。

在眼見到那營帳內幾乎全部都是厚重鎧甲的森冷反光時,他的心中就也出現了一抹濃厚的震驚。

他知道白玉樓這種人即便是死,也絶對不可能背叛大莽…而且即便退一萬步,白玉樓因為學院的某種手段而吐出了自己要殺來的秘密,白玉樓也絶對不知道自己會用什麼樣的手段來襲殺這些人。

在這世間,唯有他自己一個人,才知道他擁有這樣的一柄金色長刀!

就連對他幾乎無所不知的鬼軍師,都根本不知道他有這樣的一柄金色長刀。

如果鬼軍師知道,恐怕便根本不會對他效忠,而會和他決裂。

因為這柄金色長刀,是出自西夷十五部的聖地。

西夷十五部雖然根本不甚團結,甚至自身征戰不休,但所有的西夷人卻都承認出自同一個祖先。

在碧落陵的某處,有一處無名墓塚,那就是所有西夷十五部的聖地,相傳裡面長眠着西夷十五部的祖先,還有西夷十五部信奉的神靈。

然而唯有聞人蒼月知道,那裡面長眠的只是一名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西夷強大修行者…因為他雖然名義上派兵護佑鎮守着那處西夷聖地,但他卻早已經獨自一人進入過那個墓塚,所以唯有他知道,裡面除了一副腐朽的強者骸骨之外,就只有這樣的一柄由古時遺留下來的金色長刀,以及數篇西夷古時的修行之法。

不知多少年前的西夷,可能會有人知道這柄金色長刀。

當今這世上,就只有他一個人知道這柄金色長刀是如何的魂兵,既然無人知道,就不應該有人知道破法。

然而現在,為什麼這個營帳之內的人非但知道他的到來,而且還全部都是身着重鎧?難道這只是一次巧合?

…..

自和整個天下開戰以來,一切都依舊在聞人蒼月的掌控之中,直到此刻,他才第一次出現了真正的震驚和感到有些恐懼,然而讓他隨即更加震怒的是,南宮未央的這一劍,也再次超乎了他的預計。

因為在他思索是否要收回這柄金色長刀之時,南宮未央的這柄飛劍,已經落在了他連着這柄長刀的鎖鏈上,且以他的力量,竟是抵擋不住這一劍的切割。

他再也沒有其它選擇。

所以他憤怒的在心中厲吼着,在鎖鏈被切斷的一瞬間,將所有的力量貫入了金色長刀之中。

鎖鏈在這一剎那,被一柄蘊含著絶對不屈意志的輕薄小劍切斷,在切斷鎖鏈的這一剎那,這柄超出極限的輕薄飛劍也失去了控制,飛入了夜空。

金色長刀在這同一瞬間,光芒大放,就像有太陽和雷電,在空中轟然相撞。

在這同一瞬間,林夕發出了一聲厲吼:“護住面目!”

在這一瞬過後,金色長刀所化的金色碎片,便超出了所有人的反應極限,如無數金色陽光,穿刺在營帳間。

整個營帳被刺成粉碎。

所有人的身上都盛開無數金色的火花。

所有人都來不及做更多的反應,唯有迎接這一切。

高亞楠和姜笑依在南宮未央出手的瞬間,就已經像兩堵牆一樣合圍在南宮未央的身周。這一瞬,南宮未央身體大部分都被兩塊巨盾般圍住她的高亞楠和姜笑依遮擋住了,但她伸出的手臂卻是暴露在外,瞬間被許多條細小的金光刺透。

林夕知道在這種情況下,最好的是抱頭團身,儘量縮小體積,減少被金色碎片衝擊到的面積,但他知道身後還有一名未必能護得完全的白玉樓。

所以他反而儘可能的挺直着身體,往後仰着,以儘可能的遮擋住白玉樓。

然而他不知道,白玉樓的心中,燃燒着難言的虛火。

就在金色長刀行將炸裂之時,在林夕的厲喝聲發出的時候,他的腦海之中就已經一片空白,唯有一個念頭,一定要殺死林夕。

不是為了個人,而是為了他心中的一個國。

就在那一剎那,在他的心中,對大莽的最大威脅,已經不是李苦、不是谷心音,而是這名大魂師階的青鸞學院一年新生林夕!

林夕遮擋住了自己的面目,所以他並不知道,面對著令所有修行者都會恐懼的無數金光,白玉樓卻並沒有竭盡全力的將身體捲縮在巨盾之下,而是反手從身上抽出了一柄刀,一柄黑紅色的刀!

這一剎那,對於大莽的絶對忠誠,以及對於林夕的莫大恐懼,已經超出了所有眼前的一切,超出了聞人蒼月,超出了這可以洞穿身體的無數金光。

他有兩把刀,但他這刻只來得及拔出這一把刀,所以他所有的意識,所有的力量,都在這瞬間,融入了這一刀之中。

黑紅色的刀瞬間變成了一股從火山口噴發出的熔岩,朝着林夕後心處狠狠刺殺而去。

這名最出色的大莽潛隱已經是大國師巔峰的修為,距離聖師只差一步,而此時,完全不顧自身的徹底魂力迸發,也使得他這一擊變成了聖師的一擊。

在這樣的一擊面前,已經不用考慮青狼重鎧。

若是南宮未央和谷心音此刻還能夠出手,或許能夠攔截住這一刀,然而兩人卻是已經無法出手攔截。

林夕恍惚有所察覺,但他根本來不及反應。

無數金色的碎片洞穿了白玉樓的身體。

然而白玉樓已經完全不顧自身的這一刀,還是帶著一種固執的信念,斬向林夕。

林夕和這柄刀之間,有一個姜鈺兒。

姜鈺兒和蒙白原本都緊挨着林夕,就在林夕厲吼之間,這名膽怯羞澀的御藥系普通女生或許是因為害怕,下意識的往林夕的身後躲去,她的潛意識之中,林夕是值得依靠的,她在林夕這裡,會覺得比較安全。

她也感覺到了白玉樓這一刀,但這一瞬間,這名平時膽怯羞澀的御藥系女生卻是沒有躲閃,而是以平時不可能達到的速度,擋在了刀路之前。

她只是感覺到了林夕的危險,她甚至也不知道自己會怎麼做…然而在這一刻,她卻是如此做了。

白玉樓也已經不知道她擋在了林夕身前,因為他也已經喪失了其餘的意識。

這一刀只是因為巨大的力量的慣性推動,依舊狠狠的斬出着,毫無停歇的落在了姜鈺兒的身上。

“轟”的一聲巨響。

在這聲巨響之中,白玉樓只覺得自己回到了大莽,回到了千魔窟,看到了那些千魔窟特有的赤琉璃花,他的口鼻之中,也全部都是赤琉璃花的香氣。

他在漫山遍野怒放的赤琉璃花中喪失自己最後的意識。

在這聲巨響之中,姜鈺兒只覺得自己回到了青鸞學院大試時的靈夏湖畔,那個夜晚的靈夏湖畔,到處都是一個個小帳篷,到處都是飛舞的螢火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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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這世間 第八章 人間世

這一瞬間,蒙白恍惚反應過來了什麼,他的雙手伸了出來,想要去拉什麼東西。

他的人雖然胖,但平時的動作卻是極快,可是此次,他什麼都沒有看到。

因為他的雙手伸出,沒有護住自己的面目,一顆從他身上濺射出來的金色碎片,從他頭盔上的間隙間刺了進去,他的眼前,一片血紅。

這一瞬間,林夕也恍惚反應過來了什麼,在劇烈的衝撞中,他的整個身體內也似乎瞬間充斥了無數的馬蜂,在嗡嗡的震鳴,將他所有的意識,全皆震散。

一時他只覺得莫名的心痛,在他迅速模糊的意識中,他似乎回到了青鸞學院,回到了那間受罰的靜室。

……

這一瞬間依舊極短,短的連徹底釋放出自己的力量的聞人蒼月都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情,都根本來不及思考。

在營帳裂開之後,林夕等所有人全部身穿重鎧,這是碧落陵開戰之後,第一件徹底出乎他預料的事情。而白玉樓不顧一切的出手,是第二件徹底出乎他預料的事情。

然而他身體下方的禿鷲群中,胥秋白卻沒有絲毫的遲滯。

那些穿刺在空中的金光,對他沒有任何的威脅,完全與他無關。

他是聞人蒼月的刺。

是聞人蒼月除了金色長刀之外的另外一件絶兵。

在這營帳中的所有人中,聞人蒼月最想殺死的,是未來的雲秦皇帝,太子長孫無疆。

所以他的眼中,唯有長孫無疆。

所以就在聞人蒼月的金色長刀炸成無數金光的瞬間,他將已經擎在手中的深紅色巨弓拉開到了極致,他體內的力量,也噴湧到超過了極限,他的雙手十指也都裂了開來,露出了白森森的指骨,然而即便如此,即便是在空中,他的雙手在這一瞬間依舊保持了絶對的穩定。

他身上唯一的那枝灰褐色金屬長箭以比先前金色長刀更快的速度落下,金屬長箭上九顆魔王眼珠般的符文發出的光亮甚至透出了箭身帶起的氣流,就好像天空真的睜開了九顆魔王的眼珠。

這一箭,也是碧落陵第一箭師此生最為強大的一箭。

而且這一箭,還相當於有聞人蒼月的金色長刀炸裂為掩護,所以更是強大到了極致。

然而就在這箭射出的瞬間,這名整個碧落陵中,經歷戰陣最多,身心都是冷酷到了極點,在聞人蒼月的眼中比程玉還要重要的男子,卻是臉上驟然變色。

因為他當然更不可能知道白玉樓會在此刻出手。

他眼中的天地之中,連那些飛舞着的金光都沒有,只有他的箭和長孫無疆,所以他也根本不知道此刻發生在白玉樓和林夕等人之間的事情。

只是就在他的箭出手的瞬間,他眼前的箭道之中,卻是多出了一個人。

林夕。

因為強大力量的撞擊,林夕被震得飛了起來,就在蒙白的雙手伸出,眼前變得一片血紅之時,出現在了胥秋白的箭路之中。

以胥秋白不惜傷殘自己十指為代價,發出的超越極限的一箭,即便是聖師都未必能夠及時的做出反應,然而這卻並非是林夕自己所決定,他只是因為白玉樓這一擊,在恍惚中飛了起來。

九隻魔王的眼珠降落在他的身上。

距離長孫無疆和林夕這側最近的學院師長是李五,在這箭矢從空而落之時,李五的雙手也已經離開了他的面前。

他厲聲長嘯着,雙手準確的落在了這支箭矢上。

有金色的碎屑射入了他的面目之間,洞穿了他的雙目,但他的雙手還是準確無誤的鉗住了這一枝長箭。

沒有言語能形容這一瞬間的慘烈。

李五的雙目中有血飛灑出來,但他的雙手卻似乎完全化成了金鐵,箭身和他的雙手之間冒出了一蓬火花和真實的火焰。

這一枝箭矢,竟似要被他硬生生的鉗住。

然而這枝箭矢的箭尖卻裂開了。

這是一支連這樣強大的力量對抗都無法摧毀,無法直接震碎的子母箭。

一支同樣深褐色的小箭從裂開的箭尖中射出,刺在了林夕的身上。

這才是聞人蒼月的最後絶殺之刺。

深褐色的小箭洞穿了林夕胸前的鎧甲,穿透了林夕的身體,從他的背後鎧甲透出,接着洞穿了長孫無疆身上的鎧甲。

這一枝細長的深褐色小箭,將林夕和長孫無疆釘在了一起。

長孫無疆此刻也恍惚感覺到了什麼,他感覺到了有溫熱的鮮血流淌在自己的鎧甲內,他無法睜眼看見,卻是莫名的感覺出來,這在他前方的,是林夕。

他想到了之前林夕為自己所做的一切,他感激林夕為他所做的一切,但他也感覺到了尖鋭的箭尖,帶著一些破碎的金屬鎧甲,穿入了自己的身體,所以此刻,他極澀的苦笑了起來。

在長孫無疆知道即便這些人付出了生命的代價護衛自己,然而自己依舊還要離開這世間而最後苦笑時,谷心音在心中輕嘆。

他心中悲哀,看著這些和自己當年一樣的年輕人,他就像看著自己的生離死別,然而他的注意力也被聞人蒼月和那一箭所吸引,所以他無法阻擋白玉樓的一刀。在白玉樓用自己的生命斬出的一刀,轟擊在姜鈺兒和林夕身上時,他就知道自己不能再出手。

因為他知道夏副院長的狀況,他知道學院一定要有一個支柱,不能全部死去。

吉祥蜷縮在林夕為它準備着的兩塊厚盾下。

這兩塊好象龜殼一樣將它蓋着的厚盾讓它的幼小身軀很安全。

它此刻也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懵懂的它也不懂世間情事,然而這一刻,它的四個爪子也像拳頭一樣不由得握緊,它也莫名的心痛。

張平和秦惜月遠遠的看著金色雷霆的綻放和消失。

這一刻,兩人也只能成為旁觀者,只能從那如烈日般炸開的金色雷霆中,感覺到其中的慘烈氣息。

金色雷霆全部消失。

極高空中,那些服用了藥物而變得更加有力,更加焦躁的巨型禿鷲嘯叫着,往雲層中升騰,帶著聞人蒼月和胥秋白離開。

聞人蒼月冷漠的看了下方那已經不存在的營帳處一眼。

然後他轉頭,對著胥秋白點了點頭,表示了對於他這一箭的讚許。

胥秋白也冷漠的點頭回禮。

兩人的身影,徹底在漫天的禿鷲中消失,消失在碧落陵的天空之中。

……

碧落陵的天空漸漸發亮,有朝陽升起。

在這天下有史以來最強大的帝國雲秦,這新的一日中,發生了許多的事情。

在東港鎮和林夕結識,幫林夕制了一柄傘的制傘匠汪不平在吏司給事中的舉薦下,通過了吏部的考核,成為了吏部從十品的一名史官。

弱冠時就已因博聞強記,為了當日東港鎮一案,朝着洪神武拍案潑茶,為人正直不阿而出名的原東林行省知鹿郡吏司正五品文官劉學青,正式入主雲秦律政司,成為了律政司最有話語權的官員之一,任律政司給事中。

這一日,有兩名大莽的聖師在碧落陵的某處倒下。數月的時間之內,大莽連歿數名聖師,已成大莽王朝建國以來之最。

也就是在這一日,大德祥商號收購了大同號商行,迅速崛起的財力再次令雲秦許多大商行感到震驚。大同號商行主營茶磚生意,商隊直達雲秦帝國的最北端和最西端,大德祥商號收購了大同號商行,不禁是底下又多了一宗很大的生意,而且還意味着大德祥商號打通了到帝國最北和最西的商運通道,至此,大德祥的貨物,已經在大半個雲秦帝國鋪開。

這一日,東港鎮魚市前,膚色黝黑的魚市少東家許笙正在魚市前的江面上笑着看人划船。

不是賽龍舟的日子,按理看慣了船來船往,划船自然是沒有什麼好看的,然而今日息子江兩岸上,卻是擠滿了許多人,不時爆發出一陣陣的喝采聲。

因為江上划船的,是張龍王。

息子江沿岸,誰不知道張龍王的大名,尤其是在張龍王協助眾人愛戴的小林大人做下了很多令人拍手稱快的事後,張龍王的名字更是響亮,只是張龍王已經很多年不到江面上出船,此時當眾御舟,所有得知消息而來的,都是第一時間驚嘆鼓掌,大聲叫好…只見江面上,張龍王豪爽大笑,兩頁木槳在他手中如旋風般飛舞,一條長舟如離弦之箭,後面一條長長的白色水浪,真是有如一條白龍在水面上疾掠。

這一日,整個雲秦,還有不知道多少和林夕有關的事情在發生。

然而林夕卻是在無盡的黑暗之中,沒有任何的意識,不知道這外界發生的所有事情。

他就像一名無所知的嬰兒,不知自己處在何方,不知自己的生死。

就像他第一次剛剛降臨在這世間時一樣。

……

遙遙遠遠,似有一聲悲憫的嘆息傳入他的耳中。

這一聲嘆息,就似將這世間數不清的悲歡離合,帶入了包裹着他的無邊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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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這世間 第九章 摧心肝

一股莫名的悲慼充斥在林夕的全身,他無法再沉湎於無邊的黑暗之中,他醒了過來。

痛。

首先是將心臟捏在自己手中,然後狠狠揉捏的那種痛,接着是渾身都如同粉碎、切開般的痛。

後者的痛,他可以忍受,但前者的痛,卻是讓他渾身抽搐而無法承受。

他的眼前亮了起來,一時卻依舊看不見任何的東西,他依舊有些想不起來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只覺得自己的身體被什麼東西緊緊的纏着,連手指都不能動。

他眼前的世界越來越亮,就像他前一次降臨到這世間一樣。

他的心中驀然充斥滿了恐懼,就如前一次一樣不敢面對這個無比真實,充滿悲歡離合的世間。

接着他開始想起一些事情,想起了那一條金色的雷霆,那一些零散的片段,然後他無法呼吸,然後整個真實的世界,徹底出現在他的面前,像一座無比巨大的大山一樣,陡然壓在他的身上。

......

林夕睜開了眼睛。

他首先看到的是一塊塊的木板,這是馬車車廂的頂部。

他知道了自己是在一個馬車車廂中,方才和無盡黑暗相比的光亮,此刻卻是十分的昏暗。

這個馬車車廂的門窗是關閉着的,唯有一個小的透氣格子開着。

接着他看到自己渾身都綁滿了厚厚的黑色軍用繃帶,甚至很多繃帶的下面,還綁着許多的夾板。

然後他看到了看著自己的谷心音。

看著對方的眼睛,他便明白,之前那一聲嘆息,就是這名唐藏回來的學長發出。

從谷心音的目光之中,他想起了更多的片段,他更加難以呼吸,然而一股說不出的痛苦,卻是讓他忍不住要發聲。

一聲痛苦的呻吟聲,從他的口中發了出來。

這是他重新回到這個世間的第一個聲音,但也只是發出了這一聲痛苦的聲音,林夕便已看著谷心音,出聲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谷心音知道林夕要問的是什麼事情,他知道此刻林夕的痛苦,因為他也經歷過這樣的痛苦,然而他看著不可能發出聲音,卻依舊強行的發出了聲音的林夕,他沒有隱瞞什麼,只是平靜的點了點頭,道:“白玉樓斬了你一刀…他最後的出手,顯示出他應該是大莽千魔窟的修行者,他是一名大莽潛隱,應該是懼怕你將來對於大莽的威脅,所以才不惜一切的要殺死你。我們都沒有料想到這點,而且他的修為極高,所以他得手了。”

“白玉樓…”

林夕只覺得自己的身體在迅速的變冷,就像是在陷入一個冰塊之中…這一瞬間,他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他想明白了徐寧申為什麼能夠從東林行省逃脫,逃到龍蛇邊關去,他想明白了為什麼聞人蒼月會如此肯定他們的位置,以如此的方式發動一擊。

“他還活着麼?”林夕的聲音平靜了下來,卻是充盈着一股如同從他體內透出來的冷。

“在他出手斬殺你的時候,他就也已經死了。”谷心音看著林夕,也平靜的說道:“在那種情形之下,就算是聖師,也無法抵擋得住聞人蒼月的那件魂兵。”

林夕想要點頭,但他連頸部都被厚厚的繃帶緊繃著,無法點頭,他僵了片刻,出聲道:“姜鈺兒呢?”

谷心音看了一眼林夕,沒有出聲。

但他可以感知到林夕的呼吸和體內的氣血流動,他知道林夕一定要聽自己的回答。

於是他點了點頭,輕聲道:“她走了。”

……

車廂中再次陷入了沉寂。

沒有任何摧心裂肝的哭喊,在愈加的平靜中,林夕再次艱難的出聲:“陳暮…長孫無疆呢?”

谷心音靜默的看著林夕,再次發出了一聲輕聲嘆息。

這一聲嘆息,為了整個雲秦,為了整個天下,也為了林夕這些和他們當年一樣的年輕人。

“聞人蒼月的那一擊只是掩護…太子也走了,這一戰,整個天下都敗在了他的手上。”

林夕的身體再次僵了片刻,然後他看著谷心音,“其餘人呢?”

“李五的雙目盲了...性命無憂。”

“南宮未央廢了一隻手,至少要半年才養得好。”

“一顆殘片刺入了蒙白的額頭,殘片已經取出來了…性命沒有危險,只是會留下點傷疤,以後天氣變化,可能會時時有些頭痛。其餘人都沒有什麼大礙。”

只是頭痛麼?

林夕一時再也說不出話。

他痛。

無比的痛。

但一時卻不知道到底自己是哪裡痛。

因為這個時候,他的心、肝、肺…似乎全部已經徹底撕裂,全部碎裂,在體內無影無蹤。

切膚痛、摧心肝。

……

“為什麼!”

“為什麼要把薑鈺兒也要派到這裡來!”

“把別人派到這裡來,我能夠理解…但學院為什麼要派她過來!”

林夕的聲音,再次在這沉寂的昏暗馬車車廂中炸響了起來,這聲音,完全不像他平時的聲音。他胸口的繃帶中,再次滲出了一滴滴的鮮血。

車廂外有不少人。

這是一支正在行進中的隊伍。

林夕這瞬間發出的聲音很大,所以外面的人都聽到了…在第一個音節傳入外面人耳中的時候,車廂外的所有人都是第一時間狂喜,然而在聽到第二第三第四個字的時候,聽著林夕這樣的聲音,有人便開始低聲的哭泣。

“為什麼,你告訴我!”

林夕用彷彿不是自己的力量,不是自己的聲音,看著谷心音,問出了早就想問的問題。

他信任學院,且知道這事和谷心音也沒有任何關係,但此刻,他的痛,讓他根本無法控制住自己的這種情緒。

谷心音看著林夕,看著林夕胸口滲出的鮮血,他沒有出聲,一直等到林夕的聲音消失,他才搖了搖頭,看著林夕,輕聲道:“這些年我雖然沒有在學院,但我可以告訴你為什麼。”

“夏副院長不會做沒有意義的事情。”

“我之前說白玉樓已經得手…便是,正常情形下,你也已經死了。即便沒有接下來的那一箭,你也已經死了。”

谷心音充滿悲憫和感慨的看著林夕,接着平靜而輕的說道:“按理只是白玉樓那一擊衝擊的力量引起的傷勢,你也應該比長孫無疆傷得更重,即便唐雨人他們都在,即便手上最好的藥物全部用在你身上,也救不了你。然而加上後來貫穿你身體的那一箭…你卻還是活了下來。除了你遠遠超出常人的意志力,唯一的可能就是你修煉有學院羅老師的明王破獄。”

“你的魂力比一般人要多出近一倍,且受傷時還算充盈,所以阻止了你體內大多數傷口的出血,你才能活得下來。”

“你擁有那樣的直覺,甚至連聞人蒼月用何種手段發動絶殺都隱隱感知到…所以我知道,你是和張院長一樣,擁有‘將神’天賦的人。”

“我可以肯定,夏副院長的身體已經快要撐不住了…在他離開這個世間之前,總得找人接手,可以護着青鸞學院。所以他一定要接我回去…然而這個世間,不僅僅是聞人蒼月不想我回去,整個雲秦,中州皇城,甚至青鸞學院,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不想我回去。所以我未必回得去,所以他將你們送到我們的面前。”

“這是學院的兩代人…這是真正的青鸞學院,這是他挑選出來的繼任者…可以將真正的青鸞學院延續下去的人。”

谷心音深吸了一口氣,微微的頓了頓,微笑道:“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如果我們回不去,至少也要找一些傳人,可以將我們青鸞學院真正的強大,傳承下去。我們在這裡,就相當於青鸞學院在這裡,你們也相當於回到了青鸞學院。”

“這些人都是你真正的朋友,你應該比我更瞭解姜鈺兒是什麼樣的人。”谷心音看著無法出聲的林夕,接着平靜道:“她膽小羞怯,修煉資質也是一般,的確十分平庸,但是她沒有什麼壞心…你要明白,我們青鸞學院,除了像我們這樣的人身上有一些厲害的修行之法需要傳承之外…還有一些殺傷力更為恐怖的東西也需要傳承。世間害怕青鸞學院御藥系的人,並不是害怕御藥系的人會煉丹,會救人,而是害怕御藥系的毒藥,害怕像藍杏那樣的東西。像藍杏那樣的東西,只有落在安可依和她這樣的人手中,才安全…所以她才會來到這裡。沒有壞心,善良平庸,這卻是掌握那恐怖殺傷力的東西,所需的最佳品質。”

林夕聽明白了,他的身體,無聲的顫抖了起來。

“我也曾想過,憤恨過,想著我為什麼要面對這樣的生離死別。”谷心音深吸了一口氣,看著林夕,接着平靜而輕聲的說道:“但這就是真實的世間,我們無法逃避,唯有面對。”

“其實在我想明白夏副院長一定要我回來的原因之後,我很多時候也依舊會感到無力和絶望…因為我未必能真正回家,因為即便我回家,我也不夠強,無法象張院長那樣強大…無法象他那樣強大,即便再強如聞人蒼月,強如李苦,便不可能真正的像他一般改變這個世界。然而我遇見了你…我們還活着,便有了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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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這世間 第十章 觀自在降魔

馬車在行進,車廂中沉寂了許久。

“這些年,你是怎麼撐過來的?”不知過了多久,林夕看著谷心音,出聲問道。

谷心音看著林夕,自嘲的笑笑:“因為仇恨。”

“所謂的遺忘,責任…在這世間最簡單的愛恨面前,都是虛偽和虛弱的。”谷心音看了一眼林夕,認真的說道:“我不想讓我的那些仇人在這世間上好好的活着,我要殺死他們,這才是這些年我能撐過來的真正原因。”

林夕的聲音開始變得平靜:“那名箭師是誰?”

谷心音看著他,也平靜的答道:“我聽唐雨人他們說,是胥秋白,早年參加青鸞學院大試沒有入選的一名修行者,一直想和佟韋決一高下。”

林夕輕微的咳嗽了起來,“他和聞人蒼月去了哪裡?”

谷心音這次卻並沒有回答林夕的問題,認真的搖了搖頭:“這還不是你現在要考慮的問題。”

“學院從來不會把所有的雞蛋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裡,但夏副院長看出了你的潛質,且他把你送到這裡,便說明你已經通過了他對你的所有考驗。所以我會把我的雞蛋也放到你這個籃子裡。”看著一時沒有發出聲息的林夕,谷心音接着道:“只要你活着,聞人蒼月和胥秋白,就一定會死在你的手下。”

“我的傷要多久才能好?”林夕沉默了許久,問了這一句。

在平時,修行者對於自己身體的狀況自然要比任何人都清楚,然而此刻,他的體內卻是處處遲滯,他根本無法感知清楚自己的具體傷勢。這種傷勢,和谷心音一開始說的一樣,他本該就已經死了,只是因為明王破獄和身邊正好有唐雨人和藍棲鳳這些人的存在,他才活了下來。

“唐雨人和藍棲鳳將妖華露和逐龍澶都用在了你的身上,你要想起身行走很快,但你的身體依舊如同剛剛粘合的碎木塊…要想大量動用魂力,和人動手,至少要在半年之後。”谷心音看著林夕,道:“但魂力修行,和身體無關。”

林夕用力的微微抬起了頭,看著谷心音,想要說什麼,卻被自己體內衝出的破碎血腥氣所激,咳嗽了起來。

“我已經仔細向安可依她們問過你的修為進境,你的修為進境,可以說是極快。”谷心音卻是反而微笑,讚歎的微笑:“想必你真正明白了什麼是修行,且修行得極其刻苦,否則即便天天在戰場上,以你的體質,也不可能達到現在的修為。”

“既然你已經明白什麼才是真正的修行,尤其你體內的魂力總量又比一般人多出許多,我想有個問題你肯定考慮過。”谷心音微微頓了一頓之後,看著林夕,緩緩的接著說道:“如果能儘可能的將體內的魂力多噴湧出去,那一擊的力量,自然會大出許多。”

林夕努力的調勻了自己的呼吸,他之前便已經是“修行痴”,而在無邊黑暗之中醒來,如同再次活在這個世上之後,他對於修行和力量的渴求,更是遠甚以往。

“但修行者的身體,是一件容器,也是魂力流淌的通道,過度的魂力噴湧,首先便相當於破壞自己的身體,殺死自己。”他看著谷心音,聲音微顫道:“難道您從唐藏帶回來的,便是可以超出極限使用魂力的修行之法?”

谷心音臉上現出了淡淡的哀傷,他慢慢的點了點頭,道:“是的。”

……

林夕不再多說什麼,他的身體也無法動作,無法向谷心音行禮。

然而這一刻,谷心音明白他的心情,他也明白谷心音的心情。

馬車車廂之中再次靜謐下來,而後響起谷心音平靜而極低,唯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

“拋開戰技不論,衡量一名修行者的強弱,有三個方面,魂力本身的力量、修行者的身體、以及調用魂力的速度。”

“你說的不錯,魂力修行的目的,都是在一瞬間儘可能的噴發出更多的魂力出去,這樣就會帶來更強大的破壞力。”

“為了做到這點,煉獄山的修行者都是儘可能的提高身體的承受力,他們的魔變,就是讓體內的血肉和經脈變得更為強壯,可以承受更劇烈的魂力噴湧。”

“唐藏般若寺對於一般的修行者而言並不算出名,然而只是因為出世的修行者很少,就我所知,他們有比千魔窟和煉獄山更好的淬體術‘般若金剛’,還有雲海小和尚所修的,可以將自己的魂力壓成一層晶壁,保護自己體內血脈,甚至可以讓對方的力量貫入,然後反擊的‘小須彌壁’。還有可以自我麻醉,渾然不知恐懼和痛苦的‘無畏無怖’。我所得到的,是‘觀自在降魔’。”

“魂力修行,千百年來,無數的修行者探索,甚至發掘古蹟,追查古籍,都發現沒有花巧,都是要通過冥想修行來積蓄。冥想修行就像是在修行的時候徹底‘寂滅’,不用自己的精神,將這精神力量蓄積起來。”

“所有蓄積起來的‘魂力’,自然積蓄在丹田處,這可能和人體自然構造有關,各個修行流派的修行者,都是一樣,也就是說,所有修行者的魂力,都是自然積蓄在丹田之中。然而般若寺的這‘觀自在降魔’,卻是不將丹田,而可以將整個身體,當成一個碗…平時魂力,就均勻充斥在體內各處,魂力不走單獨經脈,從體內各處,肌膚毛髮透出,在身體表面流淌,又凝成一股….別的修行者,丹田是一個碗,但也像一口井,調用魂力,還必須從這井裡打水倒出。而修行了‘觀自在降魔’的我們,身體才是真正的一個碗,想用魂力,就直接倒出。”

“這樣一來,我們不僅將水倒出來會比別人快,而且因為這個碗大,倒出的水也會多許多。”

“而且般若寺的這門修行之法,還有一個好處,那便是,同樣修為之下,感知會比別人強許多。

“最為關鍵的是,這門修行之法,這整個世間,將只有我和你會。也就是說,這整個世間的其餘所有修行者,哪怕是張院長和夏副院長,他們的魂力都是聚集在丹田,而我們,卻是瀰散於全身。”谷心音看著林夕,解釋得極其詳細和耐心,“即便是般若寺,現在也沒有任何人會這門修行之法…因為般若寺的佛窟之中,雖然有這門修行之法的經文,然而卻沒有人看得懂。因為我得到的,便是般若寺那名唯一悟出了這們修行之法的苦行僧的筆記。”

……

在陽光明媚的午後,在這個昏暗的車廂之中,一名內相系的學長,開始對一名止戈系的學弟,傳授這世上暫已無其他人知曉奧秘的般若寺絶學“觀自在降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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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這世間 第十一章 他會發瘋

馬車還在夜以繼日的前進。

始終昏暗的馬車車廂之中,如木頭一般躺着一動不動的林夕,體內的魂力均勻瀰散到了全身。

先前因為體內的處處阻塞,魂力根本無法流動開來,無法感知自己體內傷勢的林夕,終於可以感知出自己的身體狀況。

他感知出自己胸口至體內深處,有一道如盛開花朵般的傷口,他感知出體內的血肉、骨骼,幾乎處處崩斷。

他知道胸口那傷口,是因為那名名為胥秋白的箭師的一箭。他知道身體的骨骼幾乎全部碎裂,是因為姜鈺兒撞擊到自己身上的撞擊力。

他感知出來,體內有數股藥力在流轉,一股股的血腥味和藥香味,交纏在他的口舌和意識之中。

就在相鄰一輛馬車之中,谷心音掀開了車簾,對著在馬車附近行進的數人點了點頭。

……

林夕所在的馬車車廂門被打開了。

高亞楠進入了車廂。

對於林夕先前的那個世界,她是一名極其傳統,極其保守的女生,然而在進入車廂之後,她沒有先說什麼話,而是握住了林夕的手。

她的手很軟,很溫暖。

她明白,此刻的林夕,需要她的溫暖。

“蒙白呢?”

林夕的眼睛微微濕潤,在朦朧的霧氣中,他看著高亞楠,輕聲問道。

“等下他就會馬上來看你。”高亞楠的眼睛微紅,但她看得出林夕的堅強,她明白自己也要堅強,而且她知道林夕已經挺過了最艱難時候,她沒有隱瞞什麼,細聲道:“他的情況不太好,從那天過後,一直都沒有說什麼話。”

林夕沉默了片刻,道:“接下來我們要去哪裡?”

“我們會回青鸞學院,按夏副院長傳來的消息,我們很多人都會回青鸞學院。”高亞楠看著林夕道:“但你不會回青鸞學院,夏副院長會安排你去一個更為安全的地方養傷,我們要分開大半年。”

林夕看著高亞楠和自己牽在一起的手,喃喃道:“學院還不夠安全麼?”

“知道你在哪裡的人越多,你便更不安全,學院裡面也有無數別的眼睛,唯有將你暫時和學院,和這些紛爭全部割裂開來,才會更加安全。”高亞楠知道林夕不是需要解釋,但她明白在這種時候,多說些話,總是好的。

於是她看著林夕,接着道:“聞人蒼月沒有死,他應該能從白玉樓那最後一擊和那些片段,推斷出你的潛質…現在傳在外面的消息是你已經死了,他應該也會相信你已經死了,因為你的傷勢,足夠致命,他和那箭師都已親眼所見…但接下來回報給皇帝的消息會是真的,他會知道你沒有死。”

林夕道:“為什麼一定要告訴他真的?”

“因為你肯定還要出來,而且你將來不可能是普通的修行者,不可能隱瞞得住,只要你出來,別人都會知道你林夕還活着。”高亞楠輕聲道:“青鸞學院不怕欺君,然而卻必須考慮皇帝的感受…他一直對你的觀感不佳,而且他只有這一個兒子。因你帶陳暮去迷蹤林,他肯定會認為你是陳暮的主要保護者,在這種情況下,你活着,他兒子死了,在心理上,他肯定無法接受。如果現在告訴他你已經死了,但後來他發現你還活着,在心理上,他肯定會更加難以接受,同樣是怒火…後者的怒火肯定比前者還要大。”

聽到高亞楠稱呼長孫無疆為陳暮,林夕知道她和自己也是一樣的想法,不管長孫錦瑟會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情,但陳暮始終是陳暮,是他的朋友。

“我答應過陳暮…我理解長孫錦瑟的感受。”林夕慢慢的說道:“只要他不針對你們,這次哪怕對我做出些過火的事情,我會因為陳暮而原諒他。”

“我們已經出了山陽道,夏副院長安排接應你的人很快會到。”高亞楠看著林夕,咬了咬嘴唇,道:“這次我們和你說話,也相當於是告別。”

林夕的手指微微的動了一下。

高亞楠臉上微喜,又看出了林夕此刻眼中的意思,她便輕聲寬慰道:“夏副院長和我父親都會做安排,而且谷心音學長會先走。因為陳暮的關係,一些原本可能對谷心音學長不利的力量,已經去對付聞人蒼月了,所以你不用擔心我們,只需擔心你自己。”

林夕沉默了片刻,道:“半年之後,雲秦不知道會怎麼樣。”

高亞楠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卻是微微猶豫了一下,伸出了另外一隻手,輕撫上了林夕的臉龐。

……

車簾掀開,又合上。

高亞楠走出這車廂之後,蒙白走進了這車廂。

蒙白低着頭。

林夕看著他,過了許久,一直不出聲的蒙白,卻是張口,大哭了起來,哭得肝腸寸斷。

“我恨我自己。”

大哭了許久,蒙白才終於說得出話來,看著林夕說道。

“為什麼?”林夕看著這個依舊沒有變瘦,但神容卻像是老了幾歲的胖子,他知道蒙白這麼多天一直沒有說話,此刻必定有很多話要說出來,所以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說了這三個字,只是聽著。

“你們都知道我膽小…我從來也沒有覺得膽小是什麼壞事。我奶奶從小就對我說,膽小的人總是要活得長一點。”

“仗總是有人打的…多一個我少一個我,根本沒有區別,所以我不恨我沒有勇氣和人去打打殺殺…可是我喜歡她,可是我膽小的連喜歡她都不敢說出來…我都還沒來得及說我喜歡她。”

“我心裡總是想著和她站近一點,可是我不敢…如果當時我站得離她近一點,或許我就能救得了她。”

蒙白抬起了頭。

林夕看到,他的額頭上有一個深深的,才剛剛結痂的傷口,就像多了一條痛苦的眉毛。

“我要殺了聞人蒼月。”

這個額頭上有着可能永遠都不會消失的傷疤,滿臉涕淚的膽小胖子,卻是看著林夕,說道。

“會的。”

林夕鄭重的保證:“我們一定會殺了他。”

……

蒙白走出了車廂,他哭泣着,看上去依舊像是一個膽小的胖子。

姜笑依走進了車廂。

“你比我想像中的要好一點。”姜笑依在林夕的身旁坐了下來,看著林夕道:“我們都明白,你是想我們所有人都活着,聞人蒼月有這樣強大的手段,便注定有人會死,你已經儘力,不必因此內疚。”

林夕看著這名和自己最為親近的好友,緩緩的吸了一口氣,平靜的說道,“我知道。”

“邊凌涵說不知道要和你說什麼,也生怕一個個和你告別反而讓你更覺的傷悲一些,所以她讓我告訴你,她就不過來了。等你傷好了,自然會再見。”姜笑依微微苦笑道:“我想她也只是藉口,女孩子雖然平時剛硬,但遇到這種事情,總是要比我們脆弱一些,我想是她還不知道怎麼樣來面對這件事情,不知道怎麼來面對你的痛苦和難過。”

林夕嗯了一聲,問道:“有其他人的消息麼?”

“就目前的消息,花寂月也進了碧落陵,已經沒有什麼危險。”姜笑依道:“還有張平和秦惜月那天也正巧離我們不遠,和我們會和了,現在就在外面,馬上也會來看你…別的暫且還不知道。”

“讓他們也進來吧,這裡面雖小,好歹也坐得下幾個人。”林夕苦笑道:“你們一個個進來,真像是對我進行臨終關懷,好像我馬上就要死了一樣。”

“你要耐心一些。”姜笑依點了點頭,卻是又看著林夕說了這一句。

這句話很突兀,但是林夕卻很清楚自己這名好友的意思,他微微的動了一下僵直的頭顱,算是點頭保證:“報仇這種事情,我會比你們想像的更有耐心。”

“好。”

姜笑依徹底放下了心,掀開了車簾,探出身去,輕喚了兩聲。

林夕看著顯得更加沉穩的張平和雖然瘦削了些,但依舊驚人美麗的秦惜月,主動出聲道:“想不到這次這麼狼狽…天天煉箭,卻差點被一箭射死。”

張平的話一直不多,此刻聽到林夕的這句看似輕鬆的話,他的胸口一堵,卻是更說不出話來。

秦惜月靜靜的看著林夕。

雖然此時林夕看上去並不十分難過,但她知道明白林夕此刻的痛苦和難過不可能消解。

“我知道蒙白在自責。”她並沒有什麼顧忌的幫林夕理了理頭髮,輕聲道:“這些天我也在自責…因為如果我能夠再快一點,再早一點趕到,就可以早些提醒你們做防備。”

林夕苦笑道:“我們都敗了。”

“姜鈺兒是你的朋友,也是我們的朋友。”秦惜月看著林夕,道:“所以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情,而是我們所有人的事情。無論什麼時候,你不要忘記,你還有我們。”

“我明白。”林夕認真的看著她美麗的雙眸,道:“正如谷心音學長有藍教授和唐教授他們,所以他才不會徹底被仇恨佔據。”

……

暮色慢慢的降臨。

馬車還在行進,高亞楠和姜笑依等所有人卻是都已經停了下來,站在一處山崗上,看著這輛載着林夕的孤零零的馬車在山道上前行。

“我總覺得他會發瘋。”看著離開的林夕,姜笑依突然輕聲說了這一句。

秦惜月點了點頭,“我也這麼覺得。”

高亞楠看著林夕孤單離開的馬車,想到姜鈺兒,她沒有出聲,只是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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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這世間 第十二章 等我閉目之後

一個黑點在蒼茫的天地間盤旋飛舞。

這是一隻剛剛能夠**飛翔覓食的幼鷹,高高的飛翔這種事情,對於它還是很新奇的事情。

驀的,一片高高的黃色城牆突兀的出現在它的眼裡,這片城牆就像山刃一樣極高,遮住了它眼前的半邊天空和烈日的陽光,連綿不見其邊的城牆之後,是連在高空的它都看不見盡頭的城廓,不知道方圓有多少里。

這頭第一次飛翔到此的幼鷹不知道這就是這世間的第一雄城雲秦中州城,它只是覺得震撼,不知這世上怎麼會有如此令它覺得震撼和惶然的這樣一片城廓。

飛翔在高空之中,它便不可一世的覺得自己就是這世間的主宰,然而只是這巨大城廓的一角,就令它覺得自己在這城前,什麼都不是。

在震撼和惶然之中,這只幼鷹繼續往前飛去,想要看清這座城廓的全貌。

在飛掠了許久,感到體力都已然不知之時,它的視線之中出現了一座山,山前有一片比烈日的陽光還要耀眼的宮殿。

這只幼鷹惶惶然的飛掠下去,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想要找個地方歇息一下。

“轟隆!”

就在它將要降落在一座高高角樓的屋簷上時,這片宮殿的深處,發出了一聲巨大的雷鳴。

與此同時,一支沒有什麼聲息的羽箭,洞穿了它的身體。

這是飛鳥不准渡的雲秦皇城。

……

皇城深處的議政殿內,金絲楠木的大柱上嵌着金色的長龍,厚重的金磚就像一片金色的汪洋將數十名官員陷於其中。

純金龍椅裂了半邊,金色的縫隙間,隱隱有電光跳動不止。

龍椅上的那人,從未有過的失態,從未有過的震怒。

“朕只有這一個兒子!雲秦只有這一個太子!”

“可是你們,連朕這一個兒子都保不住!”

“朕的兒子死了,他林夕為什麼還活着!他還有什麼資格活着!”

“青鸞學院的那些聖師的命,谷心音的命,比雲秦的未來皇帝,還要重要麼!這麼多年,我雲秦有多少的財力物力供給到青鸞學院,卻換來這樣的結果?這樣的青鸞學院,存在於雲秦還有什麼意義!那些整個雲秦都難覓的珍貴藥材,珍貴煉兵材料,送到青鸞學院還有什麼意義!”

…..

被震裂了半邊的龍椅兩側,極空曠威嚴的金色大殿中,有幾個重重的帷幕,每一個帷幕就像是一個深邃的營帳。

每一重帷幕都很輕薄,可以依稀看得出其中坐著的九個蒼老的身影,但因為重數極多,所以無法看清面目,只覺得深沉威嚴。

今日議政殿中到場的官員數量並不多,然而卻是各司重要人員已經全至,在之前的十數停時間內,龍椅上的雲秦皇帝長孫錦瑟已然在震怒和失態之中,已經下達了諸多過於嚴苛的皇命。若是這些皇命都在今日貫徹實施下去,那麼各司就會有二十餘名在這次平亂之中沒有太大幹系的官員被判處死。

因為太子被聞人蒼月刺殺的事情太過嚴重,在長孫錦瑟失態下達這些皇命之時,這殿中所有官員,包括那重重帷幕之後的九個老人都保持了克制,然而聽到這名因為喪子之痛的帝王明確表示出要處死林夕和斷絶對青鸞學院支持的話,殿中所有官員和重重帷幕中的九名老人都是心中震驚,震驚於皇帝為何會如此喪失理智。

這些年來,這些中州皇城中的真正權貴都是眼中雪亮,在他們看來,皇帝雖然太過激進,但至少聰明且懂得權衡利弊,在他們的判斷之中,皇帝自然會因此事而震怒,會因此事而死很多人,然而皇帝如此喪失理智的震怒,卻是超出了他們所有人的預計。

聽到這些徹底喪失理智,也完全超出所有人預計的話,殿中所有的官員便都知道,此時必定會有人出聲了。

“聖上聖明。”

和所有這些官員的預計一樣,一個蒼老的聲音從重重帷幕之後響起。

這聲音並不響亮,甚至有些說不出的暮氣,然而聲音發出之時,這人身外的重重帷幕全部泛起漣漪,卻是說不出的威嚴,使得整個大殿之中的氣息都為之一寒。

“縱觀林夕此行,先誅公孫泉,後斬秦擎黃,在救太子途中,也是忠勇無雙,且最後被箭擊,也是在太子身前,先受箭…像他這樣的人才,不死是我雲秦大幸,實當嘉獎,又怎能遷怒在他身上。”

“青鸞學院畢竟只是游離在我雲秦之外,我雲秦供奉青鸞學院,一是因為張院長對於雲秦的開國之功,二是青鸞學院這些年對雲秦所做的功績,實則不止我們雲秦給予的這些東西。他們已經儘力給予,我們又怎能因我們認為給予的不夠,而怪罪於青鸞學院?”

這是很簡單的道理。

尤其此時除了聞人蒼月有可能會懷疑林夕的潛質之外,即便是中州皇城的所有人,即便是此刻站於殿中所有官員最前的高亞楠的父親周首輔,也根本不知道林夕擁有何等的潛質。

在他們絶大多數人的眼中,林夕還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在他們看來,皇帝單獨特意提及這樣的小人物,要拔高到這樣的程度,本身就是有失威嚴和理智的事情。且要直接如此和青鸞學院決裂,這簡直就不是一個雲秦帝王所說的話,而是一個雲秦的孩童所說的孩子氣的話。

……

長孫錦瑟霍然轉頭,他帶著無邊怒火和威嚴的目光,極厲的刺在那名帷幕後的黃姓老人的身上,一字一頓的說道:“朕從未否認過張院長的功績,但我雲秦…真是沒有青鸞學院便不行麼?那麼多年輕才俊,那麼多財力物力,放到別的學院,難道就不能變成我雲秦的人才?”

這是一句讓所有人眼皮一跳,心中更寒的問題。

所有人的腦海之中,都幾乎同時浮現出一個念頭:“聖上對於青鸞學院的恨…竟已積累到了這種程度?”

“朕不相信…沒有青鸞學院,我雲秦便不能屹立在這天地之間!”

然而長孫錦瑟還沒有停止,他看著這九個重重帷幕,看著這好像九朵壓在他心田上的烏雲,又一字一頓的說出了這樣一句。

“聖上英明。”

依舊是那蒼老的聲音,但卻也已經帶上了一絲憤怒和震驚的輕顫:“先皇臨終時,最後一句便是交待,要以法、以禮治國,即便聖上對青鸞學院有什麼不滿,也要三思而慎行。”

長孫錦瑟寒聲緩道:“朕已經想得很明白了…對於青鸞學院,朕會懷着尊敬,守之以禮。但既然連你們和青鸞學院自己,都不覺得青鸞學院應該受帝王管轄…那便讓青鸞學院的人,當真正的世外隱者。朕會將四季平原和登天山脈,劃成屬於他們靜修的淨土。”

聽到這一句同樣是孩子氣的話,然而卻是這世間最有權勢的帝王極其認真而隱含震怒的說出的話,一時之間,整個大殿之中的空氣降到了最低點。

“臣不同意聖上這樣的決斷。”那道帷幕之後的黃姓老人痛苦的咳嗽了一聲,他知道皇帝已經不想再講道理,於是他也不再多說什麼道理,只是說出了這樣的一句話。

長孫錦瑟很清楚這每一道帷幕之後的老人身後所代表的勢力,然而他此次卻不想再有任何的妥協。

他以近乎低沉咆哮般的語氣,極冷厲的說道:“朕不需要你同意,朕只需你聽從朕的命令。”

帷幕之後的黃姓老人再次痛苦的咳嗽了一聲,“臣依舊想請聖上三思。”

“臣也請聖上三思而後行。”又一道帷幕後的聲音響起。

“請聖上三思。”

接着又是一道...沒有停歇,一道接着一道宏大而充滿威嚴的聲音,響在殿內。

九個重重帷幕之後,全部都響起了這樣的聲音。

這些聲浪,如一座座神山一般,壓向了龍椅上的帝王和殿中的所有官員。

長孫錦瑟站了起來。

周首輔轉身看了一眼,所有的官員全部低下了頭,如潮水般退出了這個大殿。

一時之間,整個空曠的金色大殿,只剩下了長孫錦瑟、周首輔以及重重帷幕之後的九個老人。

“這次朕不會讓步。”

長孫錦瑟,深吸了一口氣,神情變得極其的冷漠,看著那九道重重的帷幕,說道。

“臣無意折損聖上威嚴,但此事實在太過…否則即便臣再不顧自身生死,也不至於所有人都站在聖上的對面。”那名黃姓老人的聲音再次響起,“臣再請聖上三思…哪怕聖上做出些許讓步,也總比讓我們絶對無法接受好。若是聖上執意如此,至少也要等到臣閉目之後。臣閉目之後,便什麼都無法再管,也什麼都管不了了。”

長孫錦瑟仰起了頭,沉默了片刻。

“好,朕先等到你閉目之後。”這名雲秦皇帝,在極冷極威嚴的說出了這一句之後,便直接轉身,走出了這個空曠的金色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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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這世間 第十三章 李苦走在血雨中

載着林夕的馬車還在不斷的行進,林夕在昏暗的車廂之中還是一動都不能動。

時光卻是在飛快的,不停的流逝着。

盛夏已過,漸入深秋。

在這一年夏秋交替的時光裡,雲秦人開始知道,龐大的帝國裡發生了許多驚天動地的大事。

鎮守帝國最西碧落陵,曾逼得唐藏古國徹底讓出般若走廊,使得西夷十五部不敢再進碧落陵的聞人大將軍,竟然暗中和西夷流寇勾結逆反,甚至刺殺了太子。

整個正武司,也就是雲秦人習慣稱呼的軍方,進行了一次大清洗。

十七名正三品以上的官員被革職,二十一名正六品以上的官員被處死,一些先前被碧落陵邊軍壓下的殺死邊民冒領軍功的案子也被重新翻出,六品以下極普通士官涉案人員多達數百人,全部被按律處決或是收監。

不限於正武司,其餘雲秦各司在一些三品以上的職階上,也做出了不少調動。

整個雲秦朝堂,都知道當今聖上因為太子的死亡而喪失了理智,甚至和九名元老在議政殿中發生了對峙,半步不肯退讓,最終的結果,甚至是以那名黃姓老人的死去之日為限。

也就是說,那名掌控着雲秦大多督造事宜,以及控制着雲秦許多處礦山,且是雲秦各地清流鼎力支持的黃姓老人,也是用自己的性命硬抗,才逼得雲秦皇帝退了半步。

早在去年冬,在中州皇城開始籌劃雲秦皇帝御駕親至青鸞學院之前,整個雲秦朝堂就已經知道這名黃姓老人壽限將至,已經要將重重帷幕之後那張位置讓出來。整個雲秦朝堂也已經因此暗中爭鬥了許久,在諸多勢力的發力下,能夠最終坐定這張位置的勢力也已經清晰,不是文家,便是冷家。

所有雲秦朝堂中的聰明人,都知道正式提及“閉目”二字的黃姓老人已經在這世上停留不了多少天,所以他們只是在等着,等到底是文家還是冷家最終坐上那張位置,等着這名黃姓老人死後,又會掀起什麼樣的風浪。

皇帝震怒而喪失理智,和雲秦的一些支柱不合,近乎決裂,整個龐大的雲秦帝國風雨飄搖,在這年秋分外使得人心惶惶,然而導致這一切的罪魁禍首聞人蒼月卻依舊未伏誅。

誰都知道如果能夠擒獲或者殺死聞人蒼月,必定可以減少一些皇帝的怒火,讓他恢復一些理智,然而聞人蒼月還是在雲秦帝國這個龐大的復仇機器的圍追堵截中消失無蹤。

……

大莽的秋一向要比雲秦來得更早一些。

在大莽的許多處地方,林間和水邊的土地上已經種植着小麥和青稞,許多有核桃樹和蘋果樹包圍的村莊中,忙過農活的人們已經在修補用於牲畜過冬的圍欄,有人在村中的土牆上用白灰畫出碩大的吉祥圖案。

風推動着天上長條狀的白雲,橫越過樸素但同樣雄偉的大莽王城。

在距離大莽王城極遠的某處邊境線上,在一個種着小麥和青稞的村莊裡,有一名身穿舊布袍,腳踏草鞋,面目普通的清瘦中年男子,正在走過一片打穀場。

驀然間,這名表情有些木訥的中年男子感應到了什麼,他的整個身體就像一條流雲般,往前飛掠了起來。

“李苦!”

就在這同一瞬間,一聲幽幽然的蒼老喝聲響起。

這個打穀場上所有的干禾堆,全部在這一聲幽幽然的喝聲中燃燒了起來,化成了一團團熾烈的火球。

火舌漫卷,火勢詭異而縹緲,打穀場邊生長着的茂密的牛蒡,在火舌一捲之中就化成了一條條的油脂,變成了一條條金黃色的火舌。

堅硬的地面也燒裂了,一顆顆砂石啵啵的跳起,匯聚在火焰之中,衝向李苦的身體。

噼噼啪啪一陣密集的爆響。

火焰和無數細小卻卻威力恐怖的紅色砂礫衝擊到他的身上,他身上普通的月白色舊布袍頓時千瘡百孔。

他身體的肌膚上也頓時多了些燒灼的焦黑痕跡。

然而他的臉上卻是沒有任何的表情,他連頭顱都沒有絲毫轉動半分,反而接着這一擊之力,整個身體以世人根本難以想像的速度,貼地飛出,將後方的烈焰全部遠遠拋在身後。

一截竹枝從側前方,刺向他的面頰。

初現在空中時,這只是一截看上去和世間的普通青竹一般的纖細青色竹枝,然而飛到他面前十餘尺之處,這截竹枝便通體變得赤紅,燃燒起來,火焰凝成了一片片竹葉,就如虛空中生長出的一根燃燒着的魔竹。

李苦微微蹙眉,然而他依舊沒有正眼看這根魔竹。

他右手一根手指輕輕一點,“嘭”的一聲爆響,一個氣團將這根魔竹全部裹住,炸得粉碎,火星都全部倒捲出去。

遠處響起一聲憤怒的淒厲慘呼。

李苦的身影依舊沒有半分的停滯,他的身體依舊朝着前方筆直的飛掠着,這一根魔竹都甚至沒有對他起到任何的阻礙作用。

無數赤紅色的珠子隨着一陣獨特的轟鳴聲,從天空之中紛紛揚揚,如同冰雹一般灑落下來。

接着每一顆珠子都發生震動,化成了一團團的火焰,如同一尊尊縮小的魔神,墜落而下,形成了一片令人難以想像的火雨。

李苦依舊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依舊以筆直的線路前行,或者說是逃遁。

每一朵火花撞在他的身上,都發出了一聲輕微的聲音,他身上千瘡百孔的布衣似乎全部化成了黑色的焦灰,但在他身體和周圍強大力量的壓迫下,卻是反而被壓成了近乎石質一般的東西。

他身上的肌膚變得火紅微光,好像一個陶瓷胚胎,被燒了數天數夜。

只是這些…還不足以攔住道邊觀蝦悟道的李苦。

他的速度,依舊沒有絲毫的變緩。

就在此時,他前方所有的火焰全部洞開。

一柄旋轉着的飛劍,帶著一股狂暴霸烈的氣息,直直的朝着他擊來。

這柄飛劍的樣式十分普通,黑紅色,兩刃都沒有開鋒,就像是一柄用煉獄山的普通山石打磨的劍胎。

這柄飛劍甚至沒有劍柄,但在劍身的盡頭,卻是鑲嵌着一顆銀色的隕石球。

這顆銀色的隕石球上,就如自然生長着日月星的符文。

這是煉獄山的最強飛劍七曜魔劍!

李苦仰起了頭。

在仰起頭的瞬間,他的眉毛和眼睫毛瞬間被烈焰燃成了灰燼。

一股絶強的力量從他的體內衝出,匯聚到他的手中。

他的手中出現了一個奇特的圓環,微銀微紅的古樸圓環上佈滿一條條蠶狀的符文。

“咄!”

圓環和七曜魔劍撞擊在一起,發出全然不像是金屬撞擊的聲音,就如兩尊神魔的肉質身體,狠狠的衝撞了一次。

前方的七曜魔劍被拍飛而出。

然而李苦的身體也第一次輕顫,震碎了周圍的空氣,出現了些微的停頓。

七曜魔劍在前空中強橫的停住,只是這一停,李苦便知道這聞人蒼月,果然是如傳說中的那麼強大。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擺脫這柄劍,這個人的糾纏,他體內積蓄的力量,便不再有所保留,盡數從他體內狂湧而出。

他向前的身體,速度再增一倍!

他手中圓環發出了奇異的紅光,耀眼得超過了此刻當空的烈日陽光,使得天空中的烈日都似乎變得光芒黯淡,變成了一輪血月。

他前方所有火焰全部如畏懼般紛紛潰散,他的目光,盯在了前方的聞人蒼月如鐵鑄般的身軀上。

聞人蒼月濃黑如墨的眉頭也深深的皺起。

修煉這世間最霸烈的近身劍道的聞人大將軍生平第一次沒有主動近身,而是選擇了防禦之態,在李苦破火而出的這一刻,他也感覺到了致命的危險,他體內的力量也再次狂暴的噴湧而出,藍杏的力量再次在他的體內深入一分,使得他的臉上似乎真有許多藍色的杏花在開放。

在他狂暴的力量貫注下,他身前的這柄七曜魔劍不再像是劍,而像是一根天罰的鐵棍,狠狠的朝着李苦砸下。

“轟!”

他和李苦之間的空氣,全部往四周爆開,形成了一圈圈的螺旋風浪。

“咄!”

然而讓他的瞳孔瞬間收縮的是,李苦的圓環和他的飛劍相撞,匯聚着他強大力量的飛劍,竟然根本無法阻擋,再次被一擊拍飛而出。

李苦臉色微白,鼻中沁出些血絲出來,然而身體的前行卻沒有絲毫的停止。

聞人蒼月厲喝,七曜飛劍橫掃。

“咄!”

七曜飛劍不知被擊飛何處,聞人蒼月身體一晃,往後連退兩步,口中噴出了一口藍色的血出來。

就在此時,後方遠處發出了一聲輕喝。

一朵火蓮帶著一堵火牆從後方迫來。

十七條身影掠在聞人蒼月的面前。

“噗!”“噗!”“噗!”….

李苦手揮圓環,保持着進擊的姿態,阻擋在他前方這一名名手持強大魂兵的修行者的身體一個接一個的潰散,瞬間十七件魂兵和十七團破碎血肉爆開,他在這一條血雨走廊中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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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這世間 第十四章 死亡

看著瞬間擊殺十七名煉獄山強者衝至自己前方的李苦,聞人蒼月發出一聲厲吼,放棄了剛剛勉力召回的七曜魔劍,將體內可控的力量全部由雙腳腳尖發出。

“喀!”

大莽煉獄山最強的七曜魔劍再次被李苦手中的圓環擊飛,且此次劍尖折斷,整柄至傳說中的神魔時代便流傳下來的煉獄山鎮山之劍就像是變成了一條真正的難看鐵棍。

聞人蒼月腳下的土地在這剎那之間佈滿了無數蜘蛛網般的裂紋,他的身體如彈丸一般往後拋飛。

帶著席捲天地的火焰而來的那一朵火蓮在此時降臨李苦的身後。

就在一片火海之中,一名頭戴高冠,身穿紅色神袍的高大老者身影也依稀顯現出來。

他身上的紅袍兜着火焰,而無數的火焰又從他身上的神袍中飛舞出來。

李苦知道自己已經來不及殺死聞人蒼月,他也知道自己已經不可能是這名大莽最強的煉獄山掌教的對手,然而他的臉色卻依舊沒有絲毫的改變,他在空中轉身。

他沒有阻擋衝向他身體的那朵火蓮,只是冷漠而平靜的丟出了他手中的寶環。

火蓮在他的身上化開,將他的身體徹底的包裹在內。

無數聲厲喝和驚呼從遠處響起,有一尊和火焰中的煉獄山掌教幾乎同樣大小的黑紅色寶塔從煉獄山掌教的身後飛了出來。

“當!”

一聲爆響。

一圈帶著火焰的狂風和恐怖的聲浪席捲開來,遠處的許多修行者紛紛慘叫,耳鼻之中都震出血來。

煉獄山掌教前方的黑紅色寶塔倒飛,煉獄山掌教的兩隻火紅的雙手從寬大的兜滿火焰的袖袍中伸出,按住了這尊黑紅色的寶塔。

黑紅色的寶塔頓住,然而煉獄山掌教的雙手上卻是出現了無數道的裂口,他身上充滿無盡威嚴的長長神袍,以及頭上的古冠上,也瞬間被震出了許多劍切般的裂口。

數聲旁人難以聽見,帶著苦意和震驚之意的咳嗽聲,同時從煉獄山掌教的口中發出。

一名名或身穿血紅鎧甲,或身穿血紅長袍的煉獄山修行者從四面八方湧出,如潮水一般朝着煉獄山掌教身前的火海聚集。

這每一名煉獄山修行者在平時都是大莽人眼中的魔師,身份尊貴到了極點,然而在此時,這些人卻都是忍不住的顫慄,心中懷有深深的恐懼和戒備。

火焰熄滅。

地面全部燒成琉璃的形狀。

那名站在大莽老皇帝一方的觀蝦李苦已經不存在於這世間。

然而在火焰全部熄滅,看著他消失的地方,所有這些如血般的煉獄山修行者,還是不由得發出了一聲顫慄的驚呼。

千魔窟和煉獄山的修行者,因為修有一些淬體秘術,身體骨骼和一般人、一般修行者的骨骼完全不同,所以在火化之後,會形成一些特異的骨舍利。

李苦也留下了一顆骨舍利。

但這顆骨舍利,卻是分外的狹長,豎立在一灘潔白細微之中,竟是一柄小劍的形狀,劍尖和劍鋒朝天,散發着極其桀驁冷厲的氣息,就像要將天空都斬出一道裂口。

煉獄山掌教揮了揮手,身穿血紅鎧甲或是血紅長袍的煉獄山修行者瞬間如潮水一般退去。

有數名身穿黑色神袍,身上火焰和黑氣繚繞的煉獄山長老卻是到了他的身後。

其中一名手握黑色寶石鑲嵌而成的權杖的煉獄山長老凝視着那柄骨劍舍利,微俯身,恭敬的問道:“掌教…為何在李苦已決定和聞人蒼月同歸於盡的情形下,還不惜以這樣的代價,救聞人蒼月?難道掌教真要將大元帥印交給聞人蒼月?”

另外數名煉獄山長老同時微躬身附議。

在他們看來,聞人蒼月這樣的人根本難以駕馭,且用十七名如此強大的煉獄山修行者的性命,來阻擋李苦一瞬,這種代價,實在太大,太過慘烈。

“自墜星湖一役到現在…大莽和雲秦的戰爭,事實上便是青鸞學院和我煉獄山的戰爭。”

煉獄山掌教緩緩斂熄身上的火焰,淡淡的說道:“不管這世間有多少的風雨,看得簡單一些,依舊還只是我煉獄山和青鸞學院的征戰。留着他,至少相當於在我們面前多豎了一面盾牌,我們可以放手讓他做更多的事情,這樣雲秦和青鸞學院,一定會首先殺死他。至於他的不可駕馭和野心…這不需要我們太多考慮。他絶對不可能比青鸞學院強,而且雲秦和青鸞學院,一定會殺死他…。”

幾名身穿黑色神袍的煉獄山長老都陷入了沉默之中,然後緩緩點頭。

“雲秦似是四面穿風,不復原先的強大,但我們煉獄山這麼多年在李苦和青鸞學院的雙面壓迫之下,又真是豈如表面上這麼風光?”煉獄山掌教緩緩搖了搖頭,輕聲微嘲道:“我們煉獄山需要一些休養生息的時間…我們需要聞人蒼月這樣的人去消磨些對方的實力。至於大莽,我們需要的只是絶對的敬畏…這下面人的世界,一時間歸誰控制,又關我們何事?”

“掌教說得對。”先前那名手握黑寶石權杖的煉獄山長老也是心悅誠服的再次行禮,鄙夷的看了一眼那柄桀驁冷厲的骨劍舍利。

……

大莽皇宮。

老皇帝湛台莽的寢宮在星光下顯得分外的清幽,彷彿無數年都沒有人進入過。

湛台莽躺在龍榻上。

和整個雲秦朝堂知道那名黃姓老人即將離世一樣,整個大莽朝堂也都知道這名草莽中殺出的皇帝,也已經即將離世。

被他賜名湛台淺唐的學生站在他的榻前。

“我聽到了宮門關閉的聲音。”

湛台莽看著眼前這名被自己硬生生扯入皇權鬥爭中的學生,搖了搖頭,臉上出現了一絲自嘲的聲色:“看來我還是在害怕…所以遠處這種平時已經聽慣了的聲音,在現在還是顯得這麼清晰。”

湛台淺唐心中驀然一沉。

他進入大莽皇宮的時間並不長,所以他根本分不清楚宮中遠處那無數細微的聲音之中,到底哪個聲音是宮門關閉的聲音,然而他十分清楚,現在還不是關閉宮門的時候…什麼時候關閉宮門,是皇帝的命令。這個時候關閉宮門,便說明已經有人敢違背皇帝的命令,並不想讓皇宮裡面的人走出去。

他也十分清楚,只要李苦活着,就沒有人膽敢在這個時候關閉宮門,發動大變。

“我雖也派人找過聞人蒼月,但沒有想到聞人蒼月真的能夠從碧落陵中逃脫…這戰,長孫錦瑟敗了,青鸞學院敗了,我也敗了。”湛台莽輕聲嘆息了這一句,卻是看著湛台淺唐道:“但只要你還活着…卻還總是有些翻本的機會。你走吧。”

隨着湛台莽平和的聲音發出,他身下的龍榻輕微發聲,就在湛台淺唐的身側,數塊厚重石磚沉降下去,塵土氣息撲鼻,露出了一個不知道塵封了多少年的深邃暗道。

湛台淺唐知道這必定是可以讓他逃出皇宮,甚至逃出大莽王城的暗道,然而他的臉上卻是露出了一絲苦笑,“老師,我又能走到哪裡去?”

湛台莽看著他,不容置疑的道:“還能去哪裡?自然是去雲秦。去雲秦…然後回大莽。”

去雲秦…回大莽,這只是極為簡單的一句話,然而湛台淺唐卻十分清楚要做到這句話,是多麼的困難。

但對於這名老師,對於這名帝王的最真誠的尊敬和欽佩,使得他沒有再說什麼,只是跪下,深深的對湛台莽行了一禮,然後走入了下方的暗道,走向了自己吉凶未卜的前程。

湛台莽目送着湛台淺唐離開。

隨着一些低微的聲音發出,密道口重新封合。

他所熟悉的皇宮中,隱隱約約傳來了一些兵刃切入血肉的聲音。

……

……

天色未亮。

在黎明前的最後黑暗中,中州皇城正武司中樞處一名身穿紫色官服,腰佩玉帶的官員接過了一份焦尾級的密報。

在看清這份密報內容的瞬間,這名雲秦軍方情報方面的大頭目便無法控制住自己雙手的顫抖,臉色變得蒼白無比。

他忍不住抬頭看向了東方,不知道在接下來的曙光照射到雲秦帝國後,這個龐大的帝國,又會迎來什麼樣的風雨。

天色微亮。

只是稍晚一些時候,在皇城外不遠的一處深宅中,那名黃姓老人裹在綢毯之中,也看到了來自大莽的同樣的情報。

“煉獄山…竟沒有殺死聞人蒼月…讓聞人蒼月掌大元帥印,握大莽天下兵馬…連李苦這樣的人都…”這名黃姓老人原本還能夠撐些時候,然而看到這樣的密報,他便痛苦的合上了眼睛,心臟劇烈的抽痛起來。輕薄的羊皮小卷在他的手中化為了灰燼。

在清冷的曙光灑落中州皇城之時,這名老人停止了最後的呼吸。

淒切的哭聲從這個深宅大院中傳出,許多始終關注着這個深宅大院的動靜,卻還不知遙遠的大莽發生的事情的人,心中也是開始緊張的顫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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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這世間 第十五章 發瘋

馬車行走在秋光裡。

昏暗車廂裡的林夕依舊不知道外界發生的一切事情。

然而他的魂力,每天都在增長着,他體內的傷勢,也在每天好轉着。

他很平靜,每日裡都似乎在沉睡,都不發出任何的聲音。

但如果有人能夠知道他的些時日的真正狀態,就知道他已經發瘋。

因為他每日都在修行,不間斷的冥想修行。

從冥想修行中醒來之後,他便繼續再合上雙目,再繼續冥想修行…一天一天,皆是如此。

能夠不被打擾的進行冥想修行,這對於修行者而言是件幸福的事情…但不間斷的不停修行,卻是一件極其枯燥,極其寂寞的事情…這種事情,就和將一個普通人關在一個永恆不見天日的黑屋子裡差不多。

青鸞學院的許多典籍裡就有記載,普通人只要單獨一個人被關在黑屋子裡,超過三天,精神就有可能崩潰。同樣,修行者若是不間斷的連續冥想修行超過三天,精神便也極易崩潰,這個時候因為極端的孤獨和一些其它負面的心理,會使得修行的每一停時間都是極其的煎熬。

時間再長,修行者便會覺得自己可能永沉在這樣的黑暗和無意識中出不去,便會做出許多暴躁的事出來…超過十天,絶大多數修行者都會出現幻覺,都會發瘋。

然而從林夕醒來,知道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情,到此時,早已遠遠的超過了十日。

只有瘋子,才會這麼瘋狂的修行。

即便是當日坐在千魔窟外的大道旁看蝦的李苦,也至少眼中有鮮活的水渠和水塘,身前大道上還有不時來來去去的各色人群。

……

秋風吹拂,有幾片黃葉,掉落在車廂的頂上。

車廂中的林夕,緩緩的睜開了眼睛,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濁氣,然後側了側身,十分僵硬的用雙手撐着,慢慢的坐了起來。

在他雙手接觸到車廂底部的厚厚軟墊,開始坐起的瞬間,他的全身,發出了無數輕微的聲音,就像是身上原本覆蓋滿了一層秋霜,此刻因為他的動作,而紛紛從他的身上掉落下來。

這是林夕體內無數骨骼和血肉之間發出的聲音。

林夕不知道唐雨人和藍棲鳳到底給自己到底用了什麼樣的藥物,但這些藥物必定珍貴到了極點。

在白玉樓的一擊和胥秋白的一箭之下,他非但全身的骨骼都碎裂了大半,而且那貫穿了身體的一箭,還將他體內的五臟六腑都扯出了不少裂口。

但在這些藥力的作用下,只是二十餘日過去,他體內這些破損處,便已全部真正“黏合”在了一起。

且不知是這些藥力的附帶作用,還是唐雨人和藍棲鳳在隱隱覺察到自己的潛質之後,又施了可以提升修力的丹藥,在這二十餘日裡面,都會有一些精純的藥力,在修行之中緩慢的化成魂力,提升着他的修為。

他體內的魂力,已經從原先的氣流感,已經變成了徹底的水流感。

這便代表着他的魂力修為,已經在他這些時日的發瘋修行和珍稀藥力的雙重作用下,到了大魂師巔峰的修為。

這種修為速度,整個天下,不知幾人可及,若是被人知曉,又不知會引起這天下多少年輕才俊的欽羡和嫉妒。

然而由幾片黃葉掉落的輕微聲音,感知出秋的來臨,終於感知出時光的飛逝的林夕,卻沒有因身體終於可以動彈,修為大進而有絲毫驚喜,此刻他只想要坐起來,走出馬車車廂去看一看。

因為再不走出去看看,他知道他真的就會發瘋了。

而且真正讓他從冥想修行中驚醒的,並不是那幾片掉落在車廂頂上的黃葉帶來的秋意,而是從他體內湧起的一股莫名古怪的感覺。

就好像有一股陌生的,不屬於他的東西,在融入他的身軀,融入他的生命。

……

林夕坐起,體內無數骨骼和血肉之間發出的聲音雖然只是如秋霜剝落般低微,然而駕車的人還是馬上感知到了,原本行駛得便不快的馬車馬上停了下來。

林夕緩緩的挪動着自己的身體,打開了車門,掀開了帘子,面對著迎面而來的光亮,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坐在車門口,雙腳落下了堅實的地面。

他搖搖擺擺的站了起來,看到趕車的是一名自己並不認識的黃臉老嫗。

“我是南宮未央。”然而這名黃臉老嫗看著他,卻是直接開口說道:“青鸞學院不和你接觸,將你丟在世間,對你反而更為安全,所以青鸞學院的所有人會和你隔絶開來...我熟悉中州皇城的大多數路數,但除了長公主之外,沒有人瞭解我。所以只要我不出手,就永遠是一個隔絶在青鸞學院和中州皇城之外的人。”

面對對方這樣認真的解釋,知道學院那些教授有足夠手段改變一個人容顏甚至氣息的林夕只是點了點頭。

他也是在碧落陵受傷之後,第一次能夠真正點頭。

他的脖頸之間和身上,再次傳出許多輕微的聲音。

“你要做什麼?”南宮未央看著他,認真的問道。

“我想看一看著外面。”覺得有些耀眼的林夕眯起了眼睛,他看到這是在一條普通的官道上,兩邊都是一片低矮的小樹林。

“我要去洗洗臉,還有一個人呆一會。”他看到其中一片小樹林之後,有一片水光,是一條有着緩坡的小河,於是他便又對南宮未央說了這一句。

南宮未央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她看出林夕想要一個人,便反而趕着馬車,往前緩緩前行。因為她知道,現在她和林夕只是普通人。

對於這個世間而言,最普通的普通人,反而最為安全。

林夕開始動步,行走在雲秦這一年的秋裡。

他走得極其緩慢,身體不斷的搖晃着。

一絲苦意瀰漫在他的嘴角。

雖然確信自己已經能夠行走,然而和谷心音先前和他所說的一樣,他恐怕在接下來的半年內,都無法和人動手,甚至根本無法做劇烈的動作。

在林夕此刻的感知之中,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就像是一層輕薄的窗紙糊成,就像是一個一陣風都能吹破的紙片人。

感覺到自己身體的這種脆弱,林夕的心中更加湧起了一層濃厚的悽苦。

在落滿黃葉的河岸緩坡上,他慢慢的坐了下來。

就如一個真正的瘋子,他對著面前這條飄落着一些黃葉的小河,開始說話。

“什麼將神天賦,其實我只是一個無意中闖入這個世界的,擁有些特別能力的可憐人。而且最為可憐的是,就算我想說,也根本沒有人聽得懂,沒有人相信。”

“之前我一直把自己當成被拋棄在這裡的旅人,只是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態度,來欣賞這個世界。不是我想這樣…是因為我和這個世界,還是自然的格格不入。我認為很簡單的道理,習慣的言行,在這裡變成了不可理喻,甚至大逆不道的胡話。”

“我曾努力的想要告訴周圍的人,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來自哪裡,但所有鹿林鎮的人都認為我是傻子,是林二。沒有人能夠理解我,沒有人能夠用正常人的眼光看我。我當然不可能融入這個世界。”

“即便進了青鸞學院,我也總是覺得,這世間的事和我這樣的旅人沒有關係,雲秦的興亡,所謂的榮光,和我又有什麼關係?”

“可是我有了越來越多在乎的人…老爹老娘老妹…還有這麼多青鸞學院的同學、朋友,師長。”

“我和陳暮結識的時間很短,但我們的確是已經成為了好朋友…還有姜鈺兒…想到她這個女生,我的心就像裂開一樣…在我再度醒來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已經不再是旅人,我不可能像旅人一樣冷眼旁觀這個世界發生的事情。因為這些我在乎的人,因為陳暮和姜鈺兒你們…我已經融入了這個世界。”

“這些沒有意義的胡話,本身是可以和吉祥說的,它不懂也不會覺得難以理解...不會覺得我真的瘋了…只是我讓它跟着高亞楠去青鸞學院了,它不在,我只能對著你這條河說話,不然我真會瘋掉。”

林夕靜靜的說著這些沒有多少前後順序的話,述說著他的切肌膚,摧心肝的痛。

“我一定會殺死胥秋白,殺死聞人蒼月,為你們報仇。”

林夕撿起了一塊石子,用力的握在手中,然後朝着平靜的河面砸出。

石子落入河面,濺起了一股水花。

林夕聽到了自己手掌間骨裂的聲音,他感覺到自己掌指間因為自己的過度用力,一些已經癒合的骨骼又有些裂開,他感覺到自己掌心的肌膚被石子的稜角割出了一條血口。

這種紙片人般的脆弱,讓他感覺更加的憤怒和悽苦。

然而在這陽光下,他體內那種讓他覺得古怪,讓他覺得不屬於自己的難過東西,卻似已經完全消融在體內。他看著自己流血的手掌,卻看到自己的鮮血裡面,似乎有着一些極細極淡的金黃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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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這世間 第十六章 文家和冷家之上,首輔之退

“到底是光陰行走在這越來越深的秋裡,還是這越來越深的秋在被一刻不停的時光帶走?”

世間最宏偉的雲秦皇城中,一名初來乍到的外地詩人,醉臥在深巷之後,看著從民宅之中探出的老榆樹,發出着這樣的囈語。

在他這樣不管朝事的落魄流浪詩人的眼中,龐大的雲秦帝國這年的秋在時光中飛逝,和以往的秋並沒有什麼不同。

然而對於心憂國家大事的人來說,帝國這年的秋,卻分外的驚心動魄。

在帝國最遙遠的西邊,碧落陵的十萬邊軍進行了大整編之後,還剩餘六萬,鎮西大將軍的位置暫時空缺了出來,在絶大多數雲秦官員看來,在平亂之中起到很大作用,且在碧落邊軍有重要地位的南山暮至少會取代副統帥程玉的位置。

然而不知是什麼緣故,中州皇城卻沒有頒佈這樣的命令,而是將臨川行省的省督安序庭調了過去,取代了程玉的位置,上面鎮西大將軍的位置依舊空着。而南山暮請辭歸老,中州皇城也並沒有請留,而是很快的允了。

那名在雲秦帝國立國之前,以錢塘富戶起身,以全部身家建立制兵工坊,支持先皇抵禦外敵的黃姓老人,在大莽王朝的無敵國師李苦被聞人蒼月和煉獄山聯手擊殺後的數日,也永遠的閉上了他的眼睛。

唯有真正的權貴才心中清楚,在聞人蒼月從碧落陵消失之時,大莽的老皇帝就已經擬好了詔書,將皇位傳給他的學生湛台淺唐,而大莽無敵的李苦則已經開始逃亡。只要李苦逃亡不死,活在這個世間,大莽就沒有人敢出面推翻老皇帝湛台莽的詔書。

然而即便李苦已經遊走到大莽的邊疆,卻還是陷入了煉獄山的圍殺。李苦在大莽無敵,然而只是煉獄山掌教留不住他,只是承受不住和他正面對敵的代價…再加上戰敗了天下所有人的聞人蒼月,李苦和湛台莽的失敗,便已注定。

這些雲秦真正的權貴也十分清楚,當今聖上只是想讓太子去西邊積累些戰功,並正式讓太子出現在雲秦的舞台上,鎮西大將軍這張位置,原本應該就是給太子樹立威信和建立自己軍方的背景而坐的,然而誰都沒有想到聞人蒼月能夠連殺那麼多名聖師,沒有想到太子會死在碧落陵。所以就算是出於感情的因素,鎮西大將軍那張位置,恐怕也會空很長的時間。而且安序庭是黃家的人,這樣的調動,雖然明面上讓安序庭暫時坐上了碧落陵的一把交椅,但實際上卻是相當於將黃姓老人死後,黃家的最大一股勢力發配出去,為接下來的權力交替掃清道路。

…..

在這個多事的秋裡,大莽又有新的消息傳來,老皇帝湛台莽已至彌留,神智不清,大莽準備大喪,大莽皇位,按照詔書,傳給皇侄湛台律己。

雲秦帝國的叛將,聞人蒼月,被封大莽兵馬大元帥,掌大莽七路大軍軍印。

這消息和別的消息不同,被刻意的很快傳播了出去,整個雲秦一片嘩然,原本那些以聞人大將軍為偶像,根本不信戰功赫赫,帶著無上榮光的聞人大將軍會突然成為叛國逆賊的人,也都紛紛對聞人蒼月痛恨欲絶,恨不得食其肉。

遙遠的大莽雖一直是雲秦最大的敵國,且因為聞人蒼月的關係,形勢必定會更加緊張、惡劣。

但這不是雲秦權貴最為關切的問題。

他們最急切的等待着的…是那張重重帷幕後的位置空出來之後的問題。

按先前的形勢,在吏司中已經根深蒂固的文家,應該就會坐到那裡面去。

然而之前那次以黃姓老人之閉目為限的僵持,卻使得整個雲秦朝堂都知道,雲秦皇帝不僅是對青鸞學院的忍耐到了極限,而且對這九團烏雲一般壓在他面前的重重帷幕的忍耐也到了極限。

在這種近乎決裂的情況下,很多人猜測,雲秦皇帝將會取消掉這個帷幕,不再讓人坐進去。

這樣那九張雲秦先皇和張院長挑選和定下的位置,就會永遠少掉一個,今後,可能會更少。

然而就在落魄詩人醉臥深巷囈語的這日,從中州皇城傳出的命令,卻是再次讓整個雲秦朝堂震驚!

雲秦皇帝並沒有像許多人的揣測一樣,取消掉那張位置,但取代黃家的,卻不是先前幾乎所有人認定的文家,而是這些年掌管內務司,但勢力和獲得的支持已經明顯不如文家的冷家!

在即將成功時的失敗,會更容易讓人絶望和憤怒。

然而讓所有聰明的官員心中更加隱隱發寒的是,面對這個最終結果,文家的人卻是十分的克制,竟沒有表現出絲毫的反彈,這種異常的平靜,更是讓這些聰明的官員可以肯定,在中州皇城的這個秋裡,必定會有更加驚心動魄的事情發生。

……

……

雲秦皇宮的議政殿裡,破碎的純金龍椅已經換成了新的。

然而身穿龍袍的雲秦皇帝長孫錦瑟並沒有坐著,他只是站着,面對著九道重重帷幕,以及站立在他面前的銀衫周首輔。

他的雙目中全部都是血絲,顯然不知多少夜未闔眼過,然而他的身姿卻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挺拔,他身上的氣息,卻是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威嚴。

“朕只是要聞人蒼月交出碧落陵,讓他好好養老…但他卻殺死了朕的兒子,殺死了將來的一名賢君!”

“身為雲秦人,他竟然叛國,統領大莽軍隊。”

看著面前的所有人,這名擁有世間最大權勢的帝王,一字一頓的說道:“朕要南伐…朕要越過千霞山,剿滅大莽,殺死這名叛國罪人!”

沒有任何的雷光從這名擁有獨特修行血脈的帝王身上發出。

然而南伐兩字一出口,整個空曠的議政殿裡,卻是猶如轟隆一聲,炸開了一個驚雷。

九道重重帷幕之後,原先那名黃姓老人所在的位置,保持了絶對的安靜。

這殿中其餘所有人都清楚,接下來不管發生什麼事情,坐在裡面的冷家冷鎮南都會保持絶對的安靜,不會像先前那名黃姓老人一樣出聲。

就在冷鎮南的旁邊一道帷幕之中,一名蒼老的身影低下了頭,只是這個姿勢,其餘的人便也明白他不會出聲,因為這道帷幕之中的老人,他也姓聞人。

在這兩道帷幕的絶對安靜之下,另外兩道帷幕之中的兩人即將出聲,然而就在這時,長孫錦瑟微微仰頭,緩聲道:“先前你們勸諫我不殺林夕,不要將青鸞學院划出雲秦清修,說罪魁禍首隻是聞人蒼月,要對付也要先對付聞人蒼月…我可以聽從你們的勸諫,但若是你們連這件事都勸阻,我絶對不會有任何退步。”

微微一頓之後,長孫錦瑟看著另外一道波瀾蕩起的帷幕,微嘲道:“千霞邊軍大將軍胡闢易已經表示對朕的絶對效忠,將會成為朕的討逆大元帥,統領南伐大軍。”

“什麼!”

那道帷幕之後,頓時響起一聲震驚、憤怒的聲音。

這一聲聲音,讓整個大殿中所有人心中再次一震,同時整個大殿陷入暫時的死寂。

垂首站立在殿中的周首輔抬起了頭。

他心中冰冷的看著這名眼中佈滿血絲,但卻比任何時候都要威嚴的帝王。

讓胡家培植出來的最大力量脫離胡家的掌控…以冷家的絶對效忠取代黃家…這些原本都是他應該知道的事情,然而他卻是也根本不知道這些事情的發生。

聞人蒼月的可怕並不只在他的修為,而在他恐怖的謀略和統兵能力,以及冷酷無情的性情。若不是連那些對他完全死忠的天狼衛和程玉這樣的人都可以捨棄,究其他在碧落陵的全過程,也不可能讓中州皇城和青鸞學院,以及湛台莽都遭受這樣的失敗。

他知道千霞邊軍的胡闢易也是百年難遇的將才…然而越過千霞山,這將不再是兩名大將之間的爭鬥,而是兩國國力的廝殺。

他不認為雲秦可以獲得這樣的戰爭的勝利。

就如先前和青鸞學院決裂一樣,這也是他不可能贊同和擁護的皇命。

“聖上,碧落邊軍形勢未穩,先前在龍蛇邊關又消耗了大量軍力,近年來大莽王朝風調雨順,國力鼎盛,先前湛台莽甚至有大量餘糧進行大規模的軍隊調動…大莽的軍隊,戰力正值最旺盛之時。”他知道此時那些帷幕後的人也需要聽他的聲音,於是他出聲,“臣認為,此時進行南伐,恐難以奏效。”

“那你認為要等到什麼時候?”

長孫錦瑟看著平時和自己最為親近的這名首輔,看著這名同樣在雲秦擁有強大影響和勢力的第一重臣,臉上卻是浮現出了一絲憤怒和嘲弄的神色:“若是大莽一直風調雨順,就一直等下去麼?等到殺死太子的叛賊壽寢正終?大莽的國力強盛,但有我雲秦的地大物博,有我雲秦的國力強橫麼?你們平日不是依賴青鸞學院,認為離了青鸞學院不行麼?既然青鸞學院和煉獄山本來就多有仇怨,那如何讓他們出多力,讓他們顯現自己的作用,這才是你們需要考慮的問題。”

周首輔心中更冷,他深吸了一口氣,想要再說些什麼,然而長孫錦瑟卻是在他開口之前,便已發出了重重的冷笑:“周首輔…朕用你為首輔,不僅是因為你的才能,還因為你絶對效忠於朕…可是你呢?你對朕到底是何等用心!你不要以為,朕沒有查出那名女琴師是你的人!”

周首輔面色微微一白,他抬頭看著長孫錦瑟,他知道懷疑這種東西,就像一根長在心中的毒草,若是已然生根,便不可能拔出,他看著長孫錦瑟,看著這名帝王眼中的怒火和狂熱,他便知道這名帝王已經徹底被個人的野心、**和悲痛、憤怒徹底扭曲了心智,他知道自己再做任何的辯解,都沒有用處。

“不忠心於朕的首輔…還有什麼用處?”

長孫錦瑟緩緩坐回了純金龍椅,看著這名雍容儒雅的首輔,緩緩的說道:“朕會讓文司首接替你的首輔之位…你若是還當朕是皇帝,若你覺得還有些君臣的情分在,你便自己請辭吧。”

周首輔身上的銀衫微微的輕顫,並非是因自己的命運,而是因這接下來,整個雲秦帝國的命運。

他緩緩的躬身,對著龍椅上的雲秦皇帝行了一禮,然後沉默的退步離開。

在雲秦的這一個秋日…深受雲秦百姓愛戴的周首輔請辭歸老,沉默而寂寥的走出清冷而威嚴的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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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這世間 第十七章 無後

所有覺得會有更加驚心動魄的事情發生的聰明官員等到了結果。

這個結果,比雲秦深秋裡的雨還要讓人覺得寒冷。

在這個龐大的帝國,每個朝堂中人都認為周首輔是始終站在皇帝身邊的那個人。

這些年這名睿智的首輔就像一股寧靜的泉水,在不停的調和著朝堂中一些尖鋭的矛盾,很多人都認為,正是有他這樣的人物存在,那九名自先皇立國起就手握重權的老人,才無法凌駕於皇權之上。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雲秦皇帝之所以保留那道帷幕,讓冷家的人坐進去,只是為了要讓文玄樞取代周首輔的位置。

這樣的權力更替,換來的是冷家和文家的絶對忠誠。

……

起風了。

雲秦皇宮後,真龍山上的烏雲越來越厚。

眼角些微有些皺紋,然而因為那一種獨特的冷艷高貴而依舊對於這世間絶大多數男人擁有致命吸引力的雲秦長公主獨自走在真龍山上,走向真龍山巔的無疆殿。

在風中,這名嘴唇輕薄,給人以性情冷漠之感的長公主微微的蹙了蹙眉頭,也感覺到了深深的秋寒。

皇帝要南伐的消息已經傳開,不知道多少官員已經開始紛紛勸諫,尤其有數司的給事中都已經在宮門前長跪不起,然而冷家和文家的上位,站在皇帝的一邊,加上聞人老首輔的黯然失聲,帷幕後的胡家被自己培植出來的軍方最實權人物掘了牆角,加上反對皇帝和青鸞學院決裂,但原本卻贊同皇帝開疆闢壤的激進派江家,她卻知道天平已經徹底傾倒,隨著周首輔的歸老離去,能夠阻止自己這個發瘋的皇兄的,恐怕便只有她自己了。

在她的眼中,自從長孫無疆戰死的消息傳來,長孫錦瑟在殿堂上公然說出要和青鸞學院決裂,她這位皇兄,就已經瘋了。

且不說青鸞學院這些年對於雲秦到底做了什麼,最為簡單的是,青鸞學院從來不會威脅長孫家的皇位…而且若真是將青鸞學院形容成一件貨物的話,雲秦不要,唐藏和大莽,哪怕多付出數倍的財力和物力,都會想要青鸞學院。

至於南伐,這同樣是發瘋的人才會做的事情。

她走進了空空蕩蕩的無疆大殿,她看到原本沒有龍椅的這間大殿中,放著一張金色的龍椅,就像一隻鼎一樣,鎮在下方如海水般往外蔓延的帝國版圖上。

“為什麼?”她看著半倚在金色龍椅上,就連她走進來都沒有絲毫動作,就像一截冰冷金屬一般的雲秦皇帝,難掩激憤的問道。

並沒有沉默許久,長孫錦瑟冷漠的出聲:“你覺得我哪件事做得不對?”

聽到對方這句冷漠而無所謂的話,長公主只覺得心口痛得連心都要糾結起來,她痛苦的看著長孫錦瑟:“大莽不是那些西夷流寇,是一個有半個雲秦大小的王朝,即便是節節勝利,想要剿滅大莽,也不知道要花多少年的時間,皇兄您難道不知道這會將我們雲秦子民拖入泥沼?”

長孫錦瑟冷冷一笑,從喉嚨間擠出極低沉的聲音:“朕自然知道這南伐征戰一起,雲秦百姓會困窘一些,但大莽的國力難道有我雲秦昌盛?你不要忘記,即便這十餘年來,雲秦給人的感覺有些日暮西山,但云秦依舊是這世間最強大的帝國。大莽會比我們更加困窘,只要自己人不阻擋在朕的面前,這一戰雲秦必定勝出。”

長公主咬著嘴唇,深吸了一口氣,道:“即便一定要南伐,周首輔說的又何錯之有?大莽皇宮雖亂,但局勢未亂,又有聞人蒼月統軍,軍備充足…何必一定要急著在大莽風調雨順,積糧多得都用來釀酒的時候來南伐?且就算皇兄不體恤周首輔這些年所做的事情,周首輔本身便是一名足以鎮守皇城的強大修行者,皇兄你又何必做得如此決裂。”

長孫錦瑟心中的某個地方被刺痛了,他狠狠的看著長公主,厲聲道:“這些只是你的看法。唐藏此時還有皇叔蕭湘那一支神像軍的牽制,時局未穩,皇帝年幼,根本無法對雲秦造成威脅。龍蛇方面暫且平定,聞人蒼月又剛剛掌軍,一些效忠於湛台莽的人正在被清洗,且黃中臣正好在這個時候死了,有文家和冷家這樣的力量幫扶,朕才能做成這樣的事情!聞人蒼月叛國,南伐討逆,這正是民意所向,所以這對於朕,對於雲秦,才是最好的時機!”

“至於周首輔…”長孫錦瑟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厲恨目光看著她,寒聲道:“他明白我的意思,然而他卻安排他女兒和林夕走在一起…難道他認為,朕的兒子,還不如這一個鹿林鎮小兒?朕也以為他對朕沒有絲毫異心,但他卻令我太過失望,也正是如此,朕才更加憤怒,才覺得此人太過可怕!”

“難道看一個人看了這麼久,還看不透麼…難道就因為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就要否定一個人的全部麼?”長公主痛苦的看著面容惡毒的雲秦皇帝,困難無比的說道。

“不破不立。”長孫錦瑟冷硬的看著她,冷酷而強大的說道:“唯有這樣的時機…才有可能打破朕這龍椅被那九個老東西和青鸞學院壓制的僵局。”

長公主看著自己的這名皇兄,也不可遏制的激動了起來,渾身顫抖道:“所以這才是皇兄你的真正理由,是因為周首輔絶對不會同意你南伐,你才藉機讓他離開中州皇城。讓胡闢易脫離家中長輩的控制,離間胡家,聞人老首輔接下來,恐怕也會被皇兄逼著退位…之前皇兄在和這些人的爭鬥中,從未占過上風,就連我也認為,皇兄你不可能贏得了這些人,然而我沒有想到,皇兄你真正發狠時,竟然會這麼厲害,竟然會有這樣的手段,竟然無聲無息的變造成了你壓倒這些元老的局面!”

“不錯,這些在皇兄看來,都是絶佳的時機…但皇兄你這麼做,在許多人的眼中,豈非連無疆的死,都是你的故意安排?只是為了促成這件事,而故意做的安排?現在就連我…都甚至懷疑皇兄您是故意這麼做!”

“夠了!”

長孫錦瑟發出了一聲尖鋭的厲喝。

一道閃電從真龍山上方的烏雲掠過,剎那之間,一記狂雷震響,震得整座無疆大殿都顫抖了起來。

他和長公主之間,一股磅礡的金色氣浪震盪開來。身穿白色宮衣的長公主瞬間被震得往後倒飛而出。

震得她落地時幾乎立足不穩,震得她的雲鬢散落,口角沁出一縷縷的血絲,連身上的宮衣都裂開了口,露出了大片大片潔白如玉的肌膚。

“天下人可以這麼想…但你怎敢這麼想…”長孫錦瑟站了起來,憤怒的吼著,身後的髮絲如一條條金色閃電一般飛舞著,“你怎麼敢這麼想!…你知不知道,無疆對於我,對於我們長孫氏的意義!…你怎麼敢說,這是朕的安排!”

被震得滿臉紫紅一時喘不勻氣的長公主眼眸裡閃過一絲震驚和疑惑,她用盡全力,強聲道:“我也喜歡無疆這個侄兒,我也重徹心扉…但皇兄您愛他,難道勝過你的皇位,勝過你的江山,勝過你的子民?”她嘴角再次流淌出了一絲血絲,悲哀的請求道:“皇兄…請您不要做出過分瘋狂的事情,您還年輕,還可以有更多優秀的皇兒。”

“住口!”

天空中又響起了一道驚雷,整座無疆殿頂無數閃電狂舞,照得整個大殿一片金黃雪亮。暴怒的長孫無疆一步踏到了長公主的面前,狠狠的一個耳光抽在她的臉上,將她的半邊美麗的面目都打得紅腫了起來。他的臉色也是一片紫紅,憤怒的吼道:“你以為…我們長孫氏和一般的修行者一樣麼…你自己不曾有過男人,不知道生育之事…但你不曾想想,父皇只有我們一對子女,祖父…也只有父皇一個兒子…你以為這些年我光是只想著開疆闢壤,卻不考慮幫長孫氏延續香火麼…你以為宮中那麼多秀女嬪妃,我都是不管不顧的冷落著麼…這麼多年下來,朕只有一個皇兒…你怎麼知道,朕就還能有更多的皇兒?”

長公主的喘息徹底的停頓了,她不可置信的看著長孫錦瑟,從他的話中,她聽到了某個令她震駭的秘密。

“我們擁有真龍血脈,可以激發強大雷霆,天生就是異於常人的強者…然而我們這一脈的生育率卻和有些強大的妖獸一般極低。”長孫錦瑟憤怒的看著她,一字一頓的道:“作為兄長…我從未逼過你,然而無疆已經不在了,我無法保證我可以擁有更多的子嗣…所以從今日開始,你也要開始選擇男人…”

長孫錦瑟的呼吸略微平復了一些,他微嘲的看著長公主裸露在外的白玉般誘人的肌膚,厲笑了起來:“妹妹…我想只要你看上的男人,都不會有人能夠拒絶得了你…所以你不要和我說沒有人看得上你…你要明白,若是長孫氏無後,這整個天下,對於我們又有什麼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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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這世間 第十八章 開出怎樣的花朵

昏暗的馬車車廂外開始傳來鼎沸的人聲。

這種聲音似乎讓這輛穿行在秋意裡的馬車重回到了人世間。

在車廂中的林夕明白這馬車必定到了某個熱鬧的大集鎮,但並非是城廓,否則入城通關前,就必定會有人打開車門來查驗他的身份。

他不知道在夏副院長的安排下,南宮未央趕着的這輛馬車帶他到底到了哪裡,在碧落陵醒來之後,他似乎變得更懶了一些,更懶得去想一些到時就會知道的問題。

他在看著自己的手。

他的手上,那條被石子的稜角刮傷的傷口已經結痂,將近脫落。

體內那股不屬於他的感覺,在那天過後,已經完全消失,但在他的魂力流淌之間,卻是有一股新的感覺瀰漫在他的感知之中。

在這輛馬車到達這個此刻他還不知名的大集鎮上時,林夕終於也有了某種頓悟…在依稀傳入昏暗車廂的喧囂人聲中,他體內的魂力以最輕柔的態勢從他的身上析出。

“嗤啦”一聲,昏暗的車廂之中,一條細細的金色閃電一閃即逝,閃電的末端觸碰在車廂地步,使得車廂發出了一聲難聽的裂響,濺起了十幾片焦黑的木屑。

林夕的呼吸微頓。

車門前一個極低的聲音傳了進來:“快到了…外面到處都是人,你要是忍不住要發瘋…也先忍一下,不要在這個時候發瘋。”

聽到南宮未央的警醒聲,林夕輕輕的嘆了口氣,慢慢的靠在了車廂裡的軟榻上。

他終於弄明白了在自己的身上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情。

……

無論是在他先前那個世界,還是這個世界,在現實之中,都只有血液會被毒素或是病菌傳染的事情,都不可能出現傷口進了一些別人的血液而換成對方鮮血的事情。

然而在這個世上的玄妙修行世界中,有一種基於精神層面的事情叫做融魂。

這種事情,就像修行者吸取了對方一部分的精神力量,而化成了自己魂力力量。

林夕的修為,還不到可以融魂的國士階,但是這發生在他身上的所有一切,這股力量,卻是和任何修行典籍上記載的融魂完全一致…這便只有一個可能,在那最後的時刻,陳暮用最後的意識,將他的一部分力量,灌入了林夕體內。

這種事情,叫做反融魂。

在修行者的修行典籍記載中,唯有妖獸才能進行這種反融魂,有些靈祭祭司,在自己的妖獸夥伴戰死時,也會得到自己妖獸反融魂的部分力量。在鏡天湖畔,林夕甚至親眼見到了鏡天人魚對邊凌涵破壞性的反融魂。

林夕也並未聽高亞楠說過像她這樣的修行者能夠反融魂的事情,難道這世間,唯有長孫氏這一脈,才擁有這樣的能力?

那長孫氏也算是妖獸麼?

這個問題也並沒有讓林夕感到震驚和困擾,因為這個世界的物種和他熟悉的世界截然不同,且按照他那個世界的達爾文的理論,人也有可能是猴子進化而來。在林夕看來,這個世界傳說著的一些神魔大戰的事情,周首輔和高亞楠是冰雪巨人的後裔,甚至長孫氏是某種特別的妖獸進化成的人,這些都似乎沒有什麼不能接受的。重要的是,現在都是人,根本不用管大家的老祖宗是什麼。

他也不知道,是雲秦皇族長孫氏都有這樣的能力,還是這只是陳暮在生命的最後盡頭,因為和他的朋友之情,在冥冥之中產生了這樣的巧合,才使得他在未真正突破到國士階之時,就已經融魂成功,但他此刻心中卻已經十分清楚,這件事情根本不能讓外界知道。

因為即便他不是真正的擁有了皇族的血脈,即便他不知道雲秦皇帝因為太子的死也已經近乎瘋狂,但他可以肯定,從感情上,站在這世間權勢頂端的雲秦皇帝,也不可能接受他的兒子被人像一頭妖獸一樣融魂了的事實。

這是極度危險的事情。

然而林夕此刻在這昏暗的車廂之中,卻是終於有了一絲溫暖。

並非因為這股力量恐怕比他當時覬覦的閃電蟒還要強大,而是因為,他可以像是帶著陳暮留下的兵刃一起戰鬥…將來他可以帶著這樣的力量,殺死胥秋白和聞人蒼月。

……

……

馬車略震了一下,跨過了某條並不高的門檻,進入了一個院子,然後停了下來。

“到了。”

南宮未央低低的聲音透了進來。

依舊和紙片一樣脆弱的林夕緩緩的打開了車門,掀開了帘子,重新踏回了人世間。

這是個很深的院落,種着許多色彩艷麗的菊花和並不名貴的普通蘭花。

仰頭可以看見遠處深深淺淺的遠山,這是一個位於山區的熱鬧大集鎮,商戶客運的聚集地,他看到自己的面前,除了南宮未央之外,還站着一名身穿綉着金邊的薄錦棉袍的艷麗女子。

這名女子此時端莊秀麗,一派大家的氣度,然而看著走出的他,卻是無比認真且真正尊敬的盈盈行了一禮,輕聲道:“大人。”

這名女子是陳妃蓉。

這一聲輕喚,更是將林夕的整個身心也徹底拉回了這個塵世,他澀澀的笑了笑,問道:“這是哪裡?”

陳妃蓉看著林夕,輕聲感慨道:“這是棲霞行省大浮集鎮。”

“你怎麼會在這裡?”許久沒有和人好好說過話的林夕很緩慢的說著,他的思緒也似乎有些緩慢,正在慢慢恢復。

“因為大德祥已經到了這裡。”陳妃蓉再次曲身對著林夕行禮,在秋光之中,讓雲秦世人覺得極其神秘的大德祥大掌櫃,飽含着難明的情緒,尊敬的說道:“因為大人,我才會到了這裡。”

林夕沉默了片刻。

他有些遲滯的腦海終於徹底的清晰。

“大德祥從未和我父母接觸過麼?”他抬起了頭,看著陳妃蓉問道。

陳妃蓉點了點頭:“因為大人交待的早…大德祥從未和他們有過任何的聯繫。”

“大德祥都已經到了棲霞行省?”

“不止…大德祥已經收購了大同號,我們的商隊已經可以到雲秦的最北和最西端。”

“最北的四季平原…最西能到碧落陵了?”

“是的,在數日之前,我們大德祥的貨物已經能至碧落陵庶人城。”

聽到陳妃蓉這樣的回答,林夕再次在這秋天的小院裡陷入了沉默。

這個世間除了夏副院長之外無人注意到大德祥和他有關,那是因為他在東港鎮時,大德祥只是一個讓地方上的權貴都根本提不起興趣的小苗,然而誰會想到,這根小苗會開出這樣的枝葉?

“妃蓉,你說有一天,大德祥的東西,能遍及雲秦,能遍及大莽麼?”

林夕沉默了許久,慢慢的抬起了頭,看著和以前截然不同的陳妃蓉,問道。

陳妃蓉看著林夕,她不知道在林夕的身上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情,但是她看得出林夕受過了很重的傷,看得出他眉宇間原先沒有的淡淡憂傷。她認真的沉吟了一下,答道:“只要有大人…便有可能。”

外面熱鬧的集市上又有喧囂的卸貨聲和支付工錢時的聲音傳進來,林夕可以聽得見銅錢叮噹作響的聲音,聽得見更遠處熱油鍋裡的炒菜聲。

這是真實的人世間。

林夕呢喃了一聲,連南宮未央和陳妃蓉都沒有聽清楚他說的是什麼。“我住哪裡?”他接下來問道。

“大人,裡面兩個院子都是安排給你們的。”陳妃蓉道:“我就在這個院子裡,有什麼時候讓我安排就可以了。”

林夕點了點頭,開始往裡面的院子走去:“妃蓉,我告訴過你,不需要喊我主上或是大人…”

“我知道。”跟在林夕身後的陳妃蓉看著他,認真的輕聲道:“但不如此,不能表達我對大人的尊敬和謝意…是大人讓我覺得重新活了過來,回到了這人世間。所以在沒有外人的時候,請允許我對大人尊敬一些。”

林夕知道他挑選的這名大掌櫃也必定有些難言的過往,他也不多說什麼,點了點頭,緩緩的走入了前方的院子,“把現在大德祥的所有生意狀況…給我看看。”在推開一扇廂房的門時,陳妃蓉聽到林夕這麼說道。

陳妃蓉的雙眸頓時變得更加明亮了些,她再次端莊的對著林夕深深行了一禮,道:“好,我馬上去辦。”

……

又一支商隊經過了灰牆黑瓦的深宅大院。

這支商隊裡不免有人猜測集鎮史家的這家大宅院是哪個商號花重金買下來的,然而卻沒有一個人想到,買下了這個院落的,便是最近在商號中有如傳奇的大德祥。也根本沒有人想到,大德祥那名神秘的女大掌櫃,以及她身後真正的東家,此刻卻正在這個幽靜的院落裡面。

“一時的玩鬧之舉,竟至如此…大德祥…就看你到底能生出什麼樣的枝葉,開出什麼樣的花出來吧。”

燃着沉香的溫暖房間中,林夕放下了手中的猶有墨香的文書,看著窗外院中一株老梅,輕聲的自言自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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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這世間 第十九章 所謂經營,只要沿著成功的路走

自碧落陵大亂,傳出南伐消息之後,整個雲秦的商人,也都在異常緊張的關注着整個雲秦風雲變幻的局勢。

中州皇城城牆上一根蒿草的掉落,便有可能壓垮一個百年的商行。

這便是局勢和生意的關係。

一間清幽的書房中,一名儒雅的長鬚中年男子正在和一名身穿薄皮襖子的富態老人在談話。

這兩人在整個雲秦,都是極其的有名,儒雅長鬚中年男子是大盛高錢莊的東家盛滿盈,富態老人是大盛高錢莊的大掌櫃慕宗離。

大盛高錢莊,是雲秦帝國三大錢莊之一,富可敵國!

盛滿盈這個名字在有些文士看來雖然有些過於流俗,然而他卻是所有雲秦商號公認的最出色的商人,至今的經歷可以用傳奇兩字來形容。

在十六歲時,他的父親,大盛高錢莊掌櫃盛大發重病不治去世,他十六歲便接掌大盛高,當時大盛高也只是山陰行省的最大錢莊,在山陰行省的諸多大商行和其它錢莊看來,如此年幼掌舵,大盛高恐怕日落西山。

令人沒有想到的是,大盛高在他的手上,竟是比在他父親的手上還發展的更為迅猛,尤其在他三十二歲,執掌大盛高十六年後,山陰行省大原城大火,近三分之一的商戶被焚,手中手持大盛高的票據化成灰燼,然而大盛高竟僅憑這些商戶的口頭申述,依舊一一兌現銀兩,此舉一出,轟動雲秦,人人皆說大盛高信譽火燒不壞,接下來只是數年光景,大盛高便躋身雲秦三大錢莊之一,盛滿銀也因此被雲秦商人稱為山陰財神。

像盛滿盈這樣的人的成功,憑藉的自然不是那一場大火的運氣,而是他的智慧、辛勞,他敏鋭的洞察力和生意人的誠信,以及用人之道。

大德祥可以說是雲秦近年來崛起最為迅速的商號,像盛滿盈這種人物,自然不可能不放些關注在這個同樣具有傳奇色彩的商號上。

今日在接到皇城中傳出的一些肯定的消息,憂心忡忡的商量了一些應付接下來嚴峻局勢的對策之後,盛滿盈便問起了大德祥最近的動向。

在他看來,無論是在普通皂膏中加入色澤、香料,接下來更是制模在皂膏上弄上精美圖案甚至詩文,還是在接下來的金絲蜜柚茶中直接徹底壟斷產地,讓人根本無法競爭,都顯示出了大德祥極高的智慧。這樣的一個商行面對此刻風雲動盪的局勢所做的舉措,肯定是值得研究甚至借鑒的。

“這數日之間,大德祥在棲霞行省買下了十數個米行,耗資約和收購大同號商號對等。”面對盛滿盈的詢問,大盛高錢莊的大掌櫃慕宗離似是也早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與傾述**,面上皆是不解的神色,馬上應聲道。

“又是這麼大的手筆?”

盛滿盈的眉頭頓時深深的皺起,捋了捋自己的長鬚,沉吟了片刻之後,才接着道:“這已經可以供應棲霞行省三成的米糧…我記得先前大德祥為了壟斷金絲蜜柚茶的生意,大肆買地和與產地那些植戶簽訂長期合約,還簽著大部分的銀兩,現在已經還清了麼?”

慕宗離似是也清楚東家心中的疑慮,苦笑着搖了搖頭,道:“還在按照約定走着,並沒有提前償還欠銀。”

微微一頓之後,這名大盛高的大掌櫃接著說道:“且我先前已經按東家的意思,一直有人在和大德祥打着交道,要賒銀的話,大德祥肯定會優先通過我們…但按我的瞭解,大德祥用的都是自己的銀兩,根本沒有向外面的錢莊和商行借一兩銀子。”

盛滿盈搖了搖頭:“竟做出如此急促之事…以大德祥的銀兩流通,收購大同號已近極限,此刻再出這麼大手筆,銀兩流通必定已經到了極危險的地步…只要有一支生意出了些差錯,便無法補上窟窿,不知要潰到何種地步。”

慕宗離點頭道:“新興商號一般沒吃過苦頭,都會犯此種擴張太急的錯誤,我已令人仔細算過了。只要這米面生意做得不好,大德祥流通的銀兩就會跟不上,到時如何割捨,就是萬分痛苦了。”

“想法的確是不錯,只是太急。”盛滿盈嘆了口氣,道:“南伐已成定局,秋冬準備,來年春戰事必起。徵兵、囤糧,米糧生意接下來必定緊俏,但長期來看,勞力減少,糧食出產減少,除非現在就開始花大把銀兩建糧倉先囤些糧,但大德祥根本沒有多餘銀子做這樣的事情,只能四平八穩的和別人一樣做生意,其餘那些米行,難道會輕易讓這樣一個外來戶搶了生意?要想光靠經營殺出一條生路…簡直是難於登天。”

“我也是難以理解。”

慕宗離也是皺眉遺憾道:“先前這大德祥做的每一件重要事情都是極其的漂亮,按理大德祥這幾個掌櫃,都應該是聰明穩重到了極點的人物,怎麼會犯這麼大的錯誤。大德祥的皂膏和金絲蜜柚茶已成名流之物,哪怕接下來急着做別的生意,急着擴張,做些胭脂水粉都極易深入人心,要大賺一筆是十分輕鬆的事情。怎麼會想到去做根本沒有任何優勢的米面生意?”

“先前我便聽人說,大德祥有在錢塘行省購大量花地的消息,應該不是想做些胭脂水粉,便是想做些花水生意。”盛滿盈有些微微惱火道:“結果只是為了南伐,就走了這樣一步臭棋,也不知這大德祥會不會就此敗光掉。”

……

在大盛高錢莊的東家因為看好的商行的一步臭棋而不由得恨恨之時,種着菊花和蘭花的小院廂房裡,南宮未央睜開了眼睛,惱怒的一手空劈,將身前的一張紅木小矮凳壓成了一灘木屑粉塵。

在這個眾山環抱,每日人聲喧囂,但可以安安靜靜的呆着的地方,林夕又開始了沒日沒夜的冥想修行。

南宮未央也有些佩服林夕居然能經常連續很多天持續不斷的冥想修行,於是她也試着和林夕這樣不間斷的冥想修行。

可撐不過七天,她就就已經覺得心煩意燥至難以平靜下來修行。

以自己的修為和心志,林夕竟然可以做到,她卻不能做到…所以她很生氣,也很不服氣,想要問問林夕是什麼原因。

也就在這時,她聽到了陳妃蓉的腳步聲,她知道肯定是陳妃蓉有事要找林夕,於是她沉着臉,一步就到了門口,推開了門,跟在了陳妃蓉的身後。

……

林夕的修為已經到了大魂師的巔峰。

在得到了谷心音的傳承之後,他的感知也變得越來越為敏鋭。

大魂師巔峰到國士的修為,只差一步,但這一步,本身便是一個很大的門檻,需要很久的冥想修行的繼續,且隨着他體內藥力的減退、消失,即便是他沒日沒夜的苦修着,這一步在他的感知之中也依舊十分的漫長,但在重新回到了不屬於修行者的普通人的人世間,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之後,他的心情卻變得更加平靜。

呼出了一口濁氣之後,他看著輕輕推門走進的陳妃蓉和南宮未央,沒有說什麼,只是緩緩的點了點頭。

“大人,您交待的事情都已經辦妥了。”

陳妃蓉對著林夕盈盈行了一禮,“秦執言那份冊子上那些路子,也都依舊沒有問題,只是我有些問題不明,想要請教大人。”

林夕張了張口,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麼,南宮未央卻是也已經插聲道:“我也有問題要問。”

林夕微微一怔。

南宮未央卻是已經看了一眼身旁的陳妃蓉,道:“不過可以等你先行問完。”

陳妃蓉忍不住笑了笑,這些天下來,她對南宮未央的脾性也有所瞭解,只覺得南宮未央十分有趣,但笑了笑之後,她臉上的神色卻又嚴肅恭謹了起來,也不說什麼廢話,請教師長一般請教道:“大人為什麼想要花大力氣做米面生意?”

林夕微微仰頭,貪戀般看著窗外的秋色,認真的輕聲回答道:“我先前讓大德祥做的那些生意,做得再好,終究也是小打小鬧,真正能夠控制這世間命脈的,無非衣食住行四字。”

只是這一句,陳妃蓉心中便微微震顫,神色很自然的變得越發尊敬和恭謹。

“皂膏香料,胭脂水粉,這些都並非必不可少的東西,沒有了這些東西,人也照樣能活。但有些東西,卻是少了就不能活…我仔細想過許多東西,但比如鹽,這是雲秦官方控制,無法私運。但米糧,卻是不限交易。”

“雲秦立國至今,國力已經算是盛極,可我先前不是讓你做過統計…雖然都能吃飽,但其中至少有四成,要麼粗糧裹腹,要麼生活還是十分拮据,為了吃飽卻是要犧牲些別的方面,甚至有些時候還要賒欠些別的銀兩。這些人其中大多數都是勞工、佃戶。”林夕看著陳妃蓉,接著說道:“能抓住這四成的人…能讓這些人可以更加安穩的吃飽,大德祥的米面生意,便不愁賺不到大錢。”

陳妃蓉自然清楚,即便是這國家之軍力,歸根結底也是到錢糧,而銀兩,歸根到底也是先要滿足糧草,然而她的不理解和盛滿盈也是一樣,她微微的蹙着眉頭,請教道:“大人…但要和其他商行競爭,沒有任何花巧,唯有經營。”

聽到陳妃蓉的這句話,林夕微微的搖了搖頭,在心中輕嘆了一聲。

這個世界的人連全熟的牛排是什麼都不能理解…又怎麼可能知道一個叫“經營之神”的人是如何發家,又怎麼可能知道雲秦至少四成人和這個叫“經營之神”的人當年面對的顧客的境況完全相似。而且雲秦人比他當年面對的顧客更為簡單,更不挑剔。

這個世上的人,是根本不知道哪條路才是成功的,沒有見過成功的路,即便是最睿智的人,也只是挑着燈籠在黑夜中前行,看得比一般人更遠一些,然而他卻知道哪條路是成功的,他只要沿著這條必定成功的大道走就可以了。

在最沒花巧的東西,在同樣的事情上比經營…這個世上的人,又怎麼能和相當於多了幾千年商業經驗的他相比…這個世上的人,又有誰比他更懂得經營?

“我要比的就是經營。”

林夕將幾頁寫好的紙遞給了陳妃蓉,道:“接下來的事情,你可以參閲着做。”

南宮未央聽得正有些入神,聽到林夕這句,頓時眉頭微皺,想要將紙頁先拿過來看看。

陳妃蓉卻是控制住自己想要馬上看的心情,點了點頭,繼續問道:“大人另外讓我查的那些東西,都是事關東面的黑市走私生意…難道大人您想接替這名貪官的地下黑市生意?以我對大人的瞭解,大人絶對不會想讓雲秦的軍人死在自己走私出去的東西下。所以我便有些難以明白大人讓我們花費這麼大力氣是要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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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這世間 第二十章 流寇頭目和地下商行首領

“不只是流寇。”

面對陳妃蓉的疑問,林夕肯定的搖了搖頭:“這樣規模的地下黑市,不是幾支流寇就能養得起的。邊軍肯定也有借助這走私生意,他們也希望得到更多的藥物、軍械,超出朝堂供給的部分,他們肯定會自行想辦法。”

“我在龍蛇邊軍呆過,一些用來救命和治療病患的藥物,讓那些普通軍人能夠多有一些,總不是壞事。”

微微一頓之後,林夕看了一眼陳妃蓉,接着道:“龍蛇山脈和大荒澤出產的礦石和藥材,又能帶來驚人的利潤,這種生意,總是會有人做,哪怕我們無比光明,把秦執言已經摸清的這個地下黑市全部連根拔掉,用不了多久,還是會生出來。說是自私也好,狂妄也好,在我回來決定要做些事情的時候,我就已經想明白了,這樣的錢財,落在我們的手中,總比落在別人的手中要好。還有…最為關鍵的是,我和穴蠻有關係,我或許使得我們大德祥能夠進入到大荒澤裡的世界。”

聽到林夕不加掩飾的話語,已經不知經歷了多少風雨的陳妃蓉也震驚得臉色蒼白。

她已然聽說過林夕是之前龍蛇邊關大戰的關鍵人物,但所有人的認知都是林夕是個傑出的將領,即便是她也根本未曾想到林夕和穴蠻竟然會有深層次的關係。

穴蠻和大荒澤,是龐大的雲秦帝國都無法征服的地方,也相當於一個國,若是…。

一時間陳妃蓉太過震驚,以至於無法想下去,而是忍不住顫聲道:“大人,難道您想和穴蠻通商?”

“穴蠻並不是雲秦人所想的食人猛獸,他們的需求也更加簡單和原始,只要能在冬天吃飽,捱過冬天。”林夕想到了那一個綠瞳的女子,緩緩的點了點頭:“如果真能做到和穴蠻通商,他們的力量,也是可控的。而且若是沒有壓得住所有穴蠻的人,沒有把握,我或許不會動這方面的主意,但是有可以讓所有穴蠻信服,甚至不惜犧牲性命的人存在,而且完全值得信任。”

陳妃蓉一時更加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林夕的這句話,不僅是給了她肯定的答覆,而且裡面包含的意思…是說他和穴蠻的絶對領袖之間,互相信任?!

“大人。”陳妃蓉好不容易才艱澀出聲,儘量讓自己平靜的說道:“大德祥若是真能和大荒澤通商…那真如掌控了一個國度的生意,必定會成為雲秦第一商號,但這只是最理想的狀態。大人,大德祥畢竟是做正經生意的商行,可無論是和流寇、邊軍的生意,還是想要和大荒澤通商,這都是見不得光的違法生意。”

“先不用想著那麼複雜。”林夕平靜的搖了搖頭,看著她道:“要和大荒澤通商還是很遙遠的事情,至於地下黑市,這裡面的許多環節,都是正當生意,唯有那些最後和流寇、邊軍的交易,才算是真正的違法生意。”

南宮未央一直在入神的聽著,林夕說的話對於別人而言太過大膽,太過瘋狂,但她卻是覺得又是新奇,又是有趣。

原本對她這樣的人而言,一些這世上沒有人敢做的事情,才會讓她提起興趣。

“林夕,你可是做過刑司官員,對律法當然是十分瞭解,可這對律法的十分瞭解,難道就是為了讓你可以鑽空子的?”聽到此處,她忍不住看了林夕一眼,冷哼道:“你先前也說小打小鬧不行,這種事情做得縮手縮腳,有什麼用,依我來看,還不如黑市生意中的黑吃黑,去搶|劫那些流寇和最後和流寇做生意的商人。”

林夕笑了笑,從碧落陵出來之後,他就很少笑,但此刻笑起來,卻依舊陽光和燦爛,“話說的是不錯,但那也是違法的事情。”

“大德祥和你的一些主意,我很喜歡。”南宮未央安靜的想了想,認真的接著說道:“大德祥覺得違法沒辦法做…我覺得對,就不違法,就可以做。我本來要去大荒澤裡面看看,我就去做這些事情。”

陳妃蓉對南宮未央畢竟瞭解得不多,對於南宮未央說的她覺得對,就不算違法的說法,她驚得再次說不出話來,但林夕卻知道南宮未央更多的事情,知道像南宮未央這樣的人,行事起來根本沒有什麼顧忌,世間的條律對她而言也沒有什麼約束,他只是有些意外,驚訝道:“你有興趣做這些?”

南宮未央用看著白痴般的目光看著林夕,認真的說道:“我只是覺得跟着你,會有有趣的事情可以做,要不你以為我為什麼要跟在你的身邊?要不你以為我會就這樣一輩子跟在你的身邊?”

林夕尷尬的咳嗽兩聲,想了想,認真的建議道:“如果你真有興趣做這些事情,我覺得你還不如不要黑吃黑,不如想辦法控制那些流寇,想辦法做流寇頭子,做黑市老大。”

“就像聞人蒼月將西夷人一樣養着?”南宮未央眉頭微蹙,想了想,道。

“可以這麼說。控制那些流寇去找礦石、藥材,總比讓他們去劫掠,或是從邊軍的手裡搶東西好,邊軍不可能給流寇利益,不能和流寇做交易,自然只能清剿流寇,不可能控制得住流寇,但你沒有那麼多限制,卻是有可能做到。而且就算只是讓那些流寇像普通夥計一般運送東西,做交易,都比讓他們去殺人強。只要不讓他們知道是在為誰做事就可以。”林夕看著南宮未央,認真道:“本來這黑市生意和要想進入大荒澤通商,都要用人,陳妃蓉說的不錯,大德祥做的是正經生意,大德祥從上到下都是守法的雲秦人,我自然不想把他們拖下水,所以和穴蠻通商,對於我而言最大的限制就是如何找人。”

“有我這樣願意下水的,對於你而言當然來得正好,對吧?”南宮未央看了一眼林夕,道:“而且還根本不用動用青鸞學院的關係,根本沒有外人知道,做得更加隱秘。”

面對這樣直接的南宮未央,林夕也只有無可奈何的笑笑,“正是…而且關鍵只有你這樣的人,才有可能做得成這樣的事情。”

“好。”

南宮未央有些意氣風發的點了點頭,道:“我會去做龍蛇邊關最大的流寇頭目,會去做可以進入大荒澤的秘密商號。”

林夕肯定道:“只要做得成,這個秘密商號加上大德祥,肯定是將來雲秦最大的商號。”

南宮未央看了林夕一眼:“肯定做得成。”

林夕苦笑了一下,“我不能那麼肯定,可是我想雲秦其餘所有聖師,應該都不像你這麼獨來獨往,且背後的勢力都十分清晰,而且連長公主都不會知道你會去做這樣的事情…所以我只能肯定你是整個雲秦最有可能做得成這樣事情的人。”

陳妃蓉由一開始的震驚變得平靜,聽到林夕口中吐出的聖師二字,她此刻卻只是在心中輕嘆了一聲,只覺得自己幸運,竟然能讓自己的命運,和眼前的這些人聯繫在一起。

“你還有什麼問題麼?”

就在此時,南宮未央卻是想起了自己一開始是為什麼來找林夕的,轉頭看著陳妃蓉問道。

陳妃蓉知道自己從今以為和南宮未央再也密不可分,認真的行了一禮,道:“沒有了。”

“等下我要看看你所說的什麼經營。”

南宮未央頷首回禮,看了一眼陳妃蓉手中的那些便箋,然後看著林夕,認真而有些憤憤道:“我有些問題要問你。”

林夕覺得南宮未央的情緒有些古怪,不由得眉頭微蹙,“什麼問題?”

南宮未央看著他的眼睛,認認真真的問道:“為什麼連我都根本做不到連續十餘天冥想修行,為什麼你卻能做得到?在修行這方面,我不認為我不如你。”

林夕安靜了下來,看著這秋光中的南宮未央,看著她明亮而不解的目光,他在心中輕嘆了一聲,道:“這只和情感有關…就如你的興趣越大,做一件事情,就會做得好些。”

“情感?”南宮未央皺起了眉頭,認真的思索林夕這句話的意思。

林夕點了點頭,看著她,道:“愛和恨,應該就是一個人最強烈的兩種情感。你應該沒有真正愛過,也沒有真正的恨過一個人…如果有過,你應該會明白,有時候這種情感,會讓你難過得根本無法呼吸,和這種痛苦相比,連續不斷修行的孤寂和與世隔絶,以及其它的痛苦,還都是好受些的。”

“原來是這樣?”

南宮未央認真的想了片刻,輕聲自語般,“這麼說,我應該去試着愛一個人,或者恨一個人?”

陳妃蓉聽到南宮未央這麼一句,一時有些哭笑不得。

林夕也苦了臉,看著她道:“這種事情只能順其自然,最好還是不要去亂試吧?”

南宮未央皺着眉頭,認真道:“我至少要明白這是什麼樣的情緒。”

林夕在秋光裡無言,他苦着臉看著這名快要出發,立志要做雲秦帝國東部邊境最大流寇頭子和做帝國最大的地下商行首腦的少女,覺得很是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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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這世間 第二十一章 我願意

許箴言站在許家的一間清淨別院之中。

這個院子,便是他的父親,刑司司監許天望在數月之前,和他進行談話的院子。

院子裡有一株長了很多年,很高大的石榴樹。

當時這株石榴樹上的石榴果還沒有成熟,而現在這株石榴樹上的石榴果卻已經熟過,沒有人採摘而有些發黑乾癟的掛在枝丫上。

許箴言久久的看著這株石榴樹,當時許天望便是當着他的面,吃了一個未成熟的苦澀石榴,然後毫不留情的將他趕到了碧落陵,在他被聞人蒼月的部下刺傷後,很多個做噩夢的夜晚,他都會夢到像腦髓一般,微白微紅的未成熟石榴汁液從許天望的嘴角滴下。

那時他只覺得恐懼,而此時看著這株石榴樹,他的眼底掩藏着些難以察覺的陰冷,他的心中,有些事情卻是想得更加清楚。

腳步聲穿過外庭,逼近了這間院子,帶著一些清冷的風,披着刑司高階官員的灰褐色長披風的許天望再次跨過了高高的門檻,走進了這個院子,再次出現在許箴言的面前。

許箴言沒有絲毫的猶豫,對著外表溫雅,然而卻帶著強大威壓的父親深深躬身行禮,尊敬道:“父親。”

許天望面無表情的看著朝自己行禮的許箴言,沒有絲毫溫情的冷淡道:“怎麼,你忘記我說過的話了麼,我記得我好像告訴過你,沒有修到高階大魂師修為,便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面前。”

許箴言將頭壓得更低了些,越發恭敬道:“我當然不可能忘記父親的教訓。”

“你在碧落陵平亂之中,並沒有什麼建樹,相反你眼中的敵人林夕,雖然護太子不力,引起聖上震怒,但畢竟被保了下來,他的名字在金鑾大殿中都已震響。而且誰都知道他斬殺了秦擎黃,知道他所統帥的人和軍隊死傷最小。和他相比,你依舊是個廢物。”許天望看著許箴言,冷嘲道:“此刻碧落陵軍方大清洗,接下來可能會正式設立碧落行省,留在碧落陵,正是大好時機。你的修為雖然有所進步,但離我的要求相距甚遠,我倒是想聽聽是什麼原因,使得你竟然敢離開碧落陵,回中州城來求見我。”

“我當然明白父親需要的不是我那一點點修為。”

許箴言依舊彎腰恭謹的說道:“正是因為和那人以及文軒宇等人相差已經過大,即便留在碧落陵,也依舊不可能趕上,對父親的助力依舊不大,所以我才來求見父親,想父親幫我…我想請求父親讓我去鬼牢。”

許天望若有所思,淡淡的看了許箴言一眼,“你敢去鬼牢?”

許箴言再次行禮,道:“若是不敢,便不敢回來求見父親。”

許天望依舊面目表情,但語氣卻溫和了許多:“看來你這次去碧落陵,多少學到了些東西。”

許箴言神色沒有什麼改變,只是依舊亞低着頭,等着。

“好。”許天望看著他,看著他的恭謹和冷靜,緩緩的點了點頭,“我會安排。”

許箴言露出些真誠的笑意,“多謝父親。”

許天望不再多說什麼,只是再看了他一眼,便負起了手,走出了這個院子。

許箴言看著這個給他極大心理威壓的身影,蒼白蠟黃的臉上湧現出怪異的興奮猩紅,雙手手心之中也全部都是興奮緊張而沁出的汗珠。

鬼牢是雲秦皇城天牢內最深最陰暗的一重地牢,裡面關押着的都是意志極強的修行者,或是有關許多重大隱秘的案犯。為了瓦解這些案犯的意志,非但日夜用刑不斷,根本不給一些案犯停歇的時間,而且一些酷刑也是外面的人根本無法想像。

所以這天牢最深處的鬼牢日夜如鬼哭不斷,連經驗老到的獄卒都難以忍受,掌管這種地方,對於一般人而言就如自己在時時遭受酷刑一般難以忍受。

即便是真正的虐待狂,在鬼牢裡面呆得久了,也極容易變成瘋子,到最後莫名自殘,用最殘忍的方法殺死自己的事情不是一件兩件。所以一般的刑司官員,提及這裡都是聞風色變,更不用說主動要去掌管鬼牢。

然而這一步對於許箴言而言卻有着極大的意義。

鬼牢裡面的大多數犯人都是強大的修行者,從他們的身上,有可能會逼供出一些有用的修行之法,逼供出一些有用的秘密。最為關鍵的是,鬼牢一直是江家極為關注的地方,只要在這裡做得出色,便自然會成為那重重帷幕之後的江家的心腹。

在這樣的地方,無論是修為,還是在朝堂中的位置,都應該會比並不善長治軍的他在碧落陵呆着要快上許多。

“林夕,聽說你傷得很重?…即便傷得不重,太子的死,聖上的雷霆震怒,也注定使你要在雲秦朝堂中消隱很長時間。這段時間,你便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我趕上來。”

“父親,既然是走同樣的路,我未必不能走得比你更好。”

在這個深秋裡,在許天望的背影消失之後,許箴言有些心滿意足的看著面前的這株石榴樹,冷酷的說著。

他採下了一顆外表黑灰乾癟的石榴,剝了開來,內裡的石榴籽也有些乾癟,但卻是出奇的鮮紅。他冷漠的嚼了一把石榴籽,嘴角的汁液鮮紅如血。

……

在許箴言如嚼着對手的血肉般,嚼着鮮紅如血的石榴籽時,張平正坐在青鸞學院天工系的一間小課堂中。

他的面前,是數張繪製着符文的圖紙和數片纂刻着同樣符文的普通百煉鋼。

因為只有少數的學生在學院的意思下回到了青鸞學院,所以之前便原本清幽孤冷的青鸞學院,此刻便顯得更加的清冷。

此時張平看著面前的圖紙和鋼片,心中所想的卻不是平日裡最為吸引他的符文,而是秦惜月那近乎完美無瑕的容顏。

她現在在做什麼?

只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念想,在他的腦海之中就如潮水一般,難以遏制。

有一個人故意弄出了些聲響,走入了這間唯有張平一人的課堂。

張平霍然迴首,看到走進來的這名身穿灰袍,容顏十分蒼老,面容卻是和藹至極的獨臂黑袍老人,他先是呆住,然後震驚,然後惶恐,推開了面前的木案,手足無措的行禮:“夏副院長。”

“不用多禮。”

即便得到了夏副院長這樣的回答,張平的腦海之中依舊是充滿不真實的感覺。

像夏副院長這樣的人物…怎麼可能會單獨來找他?

“你們都做得很好。”

夏副院長和煦的目光,似是可以洞穿他的心靈,他微笑着,道:“我來找你,正是因為你們做得比我想像中的都要好,有件事,我想徵求一下你的意見。”

張平的心劇烈的顫動着,面對這個老人,他只覺得就像面對一個太陽,渾身都沐浴在對方耀眼的光芒之中,他強忍着心中的震顫,道:“夏副院長,是什麼樣的事情?”

“你可能也已經知道,先前龍蛇邊關會戰期間,有煉獄山的聖師出現。”

夏副院長溫和的慢慢說道:“那名聖師身上的鎧甲和手上的一件魂兵極有價值,對於我們青鸞學院的一些研究也有着重要的意義…現在千魔窟和煉獄山都有些大的變動,我們有機會可以安排人進入大莽,有機會可以進入煉獄山。最簡單而言,我們覺得你是做這個潛隱的很好人選,只是你也知道,這比起去碧落陵還要危險,所以想要先徵求一下你的意見。”

張平的身體不由得有些僵冷,去大莽做潛隱,設法進入煉獄山獲取煉獄山的一些機密,這自然是極困難,極危險的事情,然而在此時,他的腦海之中莫名出現的,竟依舊是秦惜月的容顏。

“為什麼選我?”他的頭髮很快就被自己的汗水濡濕了,他抬起了頭來,看著夏副院長,顫聲問道。

“因為你的天資並不算特別好,更不容易引起人的懷疑…但你的性情十分沉穩,很適合做這件事情。”夏副院長看著張平,說道:“且你對符文有着很大的興趣,在我看來,決定將來成就的並不是天資,而是其它的東西,我覺得你和李開雲他們一樣,將來會有很大的成就。”

“夏副院長,您真覺得我將來會有很大的成就?”張平有些失神的看著夏副院長,問道。

夏副院長點了點頭。

張平想到了谷心音,想到了林夕…想到了強大而神秘的煉獄山,想到了秦惜月…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

他的雙手和他的人一樣,十分的普通。

他心中想到,在靈夏湖畔的青鸞大試中,若是沒有林夕的那幾句提醒,或許他便根本進入不了青鸞學院,更無法進入他所鍾愛的天工系。

並沒有沉默多久,張平抬起了頭,看著原本準備給他多些時間考慮一下的夏副院長,道:“夏副院長,我願意,我會儘力完成學院交給我的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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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這世間 第二十二章 初雪,大德祥初威

深秋過後,剛進冬至,雲秦中州便下了一場淺雪,一日|比一日變得寒冷。

冷家取代黃家之後,原吏司司首文玄樞接任雲秦首輔,在整個過去的涼沁沁的秋裡,整個雲秦一年一度的官員政績考核提前開始,許多官員被罷免,許多官員提升,整個雲秦朝堂又進行了一次大清洗。

絶大多數的雲秦低階官員只是隨波逐流,極度不安的迎接着這場風雨,他們不知道當今聖上和那九道重重帷幕之後的人到底做了什麼樣的交鋒,但自從那些長跪在金鑾大殿外的給事中被強行架走之後,所有人就都知道南伐之事幾成定局。

那名聞人老首輔也開始抱病不出,律政司以及一些清流把最後的希望寄託在了長公主的身上。

然而在焦慮的等待中渡過了整個一個秋之後,這些人發現,平素幾乎和周首輔一樣對著雲秦政局有着重大影響力的長公主,似乎在皇帝的強大意志面前,也保持了絶對的沉默。

……

大盛高盛家的宅院之中,銅盆裡都燃起了獸炭,每個房間中都溫暖如春。

盛滿盈換了一件新的黃狼皮襖,倒是有了些山陰行省富豪特有的草莽氣息。

在雲秦立國之前,山陰行省的許多商行大多都是做的押運、走鏢生意,後來許多商行雖然做大,都已拋開了老本行,但那種粗豪氣息卻是依舊不改,很多商行的老宅之中甚至還供奉着當年祖上行走江湖古道時所用的大刀。

他正在看書,嘎吱一聲,門被推開,一個**歲的身着棉襖子的粉雕玉琢男孩一陣風推門而進,跨過門檻時卻是不小心被絆了一下,摔倒在地,不過這男孩卻是絲毫不以為意,馬上爬起,揉了揉膝蓋,興奮的衝著他叫嚷道:“父親,叔叔伯伯他們已經到了,母親讓我來喊您。”

“慌張!”

盛滿盈笑罵了一聲,臉上卻是沒有多少嚴厲的意思,放下了手裡的書冊,便緊了緊領口,跟着歡快小跑的男孩大步走出。

只見氣勢不凡的大院之中,到處張燈結綵,別有一番隆重氣息。在正中廳堂之中,已匯聚了大盛高的十餘個掌櫃,都帶著家眷,一面可容這些人全部坐下的紅木大圓桌大得令人咂舌,東首靠牆處卻是放了香案,置了一個大鐵鍋,白湯滾滾,煮着一頭整的大肥羊。

先前只是灑了些鹽沫和野蔥,並沒有放酒姜等去除腥騷之物,一時整個廳堂中熱氣升騰,濃厚的羊腥和野蔥的香氣交纏,皆是草莽味道。

見到盛滿盈走出,包括大掌櫃慕宗離在內的十餘名掌櫃和家眷都是紛紛行禮,盛滿盈連連拱手打着招呼,熱鬧一番之後,只見一名僕從將一個紅銅托盤和一把剁肉刀遞到盛滿盈面前,盛滿盈接了,大步上前,一刀就將羊頭切下,挑出,切了一塊滾燙的羊肉放到口中大嚼。

又將盛着羊頭的托盤放到慕宗離手中。一時間歡呼哄鬧聲震堂,十餘名掌櫃紛紛切肉,一疊疊熱切騰騰的大盆菜也如流水一般擺上席面。

山陰行省的商行在雲秦歷史最久,大多有些獨特的聚會、儀式。

大盛高在每年第一場雪至時,有這樣的羊頭宴,是源自大盛高創始時,有一年困窘,一群兄弟許久連肉都吃不起,又正值下雪,盛家祖上便想出了個辦法,用盡手上的餘錢,買了頭羊,冒充野羊,設計在宴請兄弟時故意跑入…託辭為是老天都在幫他們,看著他們吃不到肉,都在下雪時送了一頭羊上門。當時那些士氣低落的兄弟伙頓時士氣大震,大盛高就如此撐了下來。

後來那些大盛高的老人雖然都明白了到底是怎麼回事,但在第一場雪下時,吃當時的那樣一鍋羊肉,卻是成了大盛高的習俗,意為不忘當時的困窘,以及提醒自己即使是那樣的困窘之下,只要不放棄,還是可以熬得下來,苦盡甘來。

大盛高的這個習俗,雖然外界並不知道,但對於大盛高而言,卻是堪比新年後開市,十分隆重且具有大家庭氣息,即便是常駐在很遠行省的掌櫃都會趕回來。

對於吃食,大盛高這種雲秦第一等的商號掌櫃自然沒有太大的要求,聚在一起,除了享受一年生意成功的氣氛,最開心的便是聊聊家常,看看有沒有增添新丁,以及聊些平日裡在各個行省的見聞。

只是杯酒過後,數名掌櫃竟不約而同的提起了大德祥,其中一名管轄大德祥在棲霞、廣裕兩行省生意的掌櫃吳秋田便連連開口,用欽羡的語氣道:“大德祥真是近年來讓人最看不透的商行,前些時日,就連麟玉米行的生意都被搶了大半,我原以為大德祥收購米行是自毀牆角,可未想只是兩月多的時間,大德祥就已至此,我看用不了多少時日,棲霞行省的米面生意,就要都歸大德祥了。”

在席十餘位掌櫃之中,有些知道大德祥的事情,有些卻是沒有怎麼關注,而盛滿盈身為整個大盛高的龍頭,事物最為繁忙,在認定大德祥已經自毀陣腳之後,也並未花力氣打聽大德祥的消息,此刻聽到吳秋田這麼一說,盛滿盈頓時大為吃驚,“麟玉米行是老號,上等珍珠香米天下聞名…我原料定大德祥此舉必然大敗,想不到大德祥竟做到如此,快說說大德祥是用了何等的手段。”

聽到東家都直言不諱對大德祥多有關注,這名原本就不吐不快的掌櫃頓時手持酒杯一飲而盡,讚歎道:“像麒玉米行此種,雖然珍珠香米天下聞名,但能夠吃得起這種米的畢竟少數,只是用來打些名氣,九成九的生意當然都是在普通米面上。大德祥的米行在出售米面時,竟將米麵裡的沙石等物全部挑揀乾淨了,再用於出售。成色比別的米行好出太多,自然大受歡迎。”

盛滿盈猛的皺起了眉頭,和慕宗離互望了一眼,忍不住驚疑道:“米面大多都是水車石磨,沙石間雜本身就是難免的事情,大德祥這麼做,不僅要花費不少人工,而且份量輕了,買米面人是多了實惠,但他們的利卻薄了不少。”

“還不只如此。”

吳秋田感慨道:“大德祥還會送米面上門,家中勞力出門,沒有人可以提米,他們可以直接送到門上。現在棲霞幾個大城,都幾乎形成了風氣,買米根本不用去米行,只要等着大德祥的人上門便是。”

盛滿盈震驚道:“原本利就薄了些,如此挨家挨戶送,又要消耗多少人力,其餘米行只要略減些價錢,大德祥還有什麼賺頭?”

吳秋田苦笑道:“原本我是一樣想法,但仔細問了之後,卻知道大德祥是挨家挨戶做了仔細的記錄,一家幾口人,一天大約吃多少米面,大約在多少時候需要送米…這樣便根本不需要多少人力,數人押着數輛馬車,一路順道配送,將米面送至家中米面將盡的人家,其餘那些還有餘糧的就不需問。這樣也就是每日有數人押着些糧車在城中行走,多不了幾個人工,但卻使得全城人家都養成了習慣,買米不要自己出去,就等着大德祥送就是了,即便原本有喜歡的米舖,用的不是大德祥的米,看到左鄰右舍用的米好,又用得方便,也便如此,形成了風氣。而且更甚的是,見到家中有老人婦孺,大德祥的人除了會幫些活計之外,經常還會留下少許金絲蜜柚茶。那金絲蜜柚茶原本就是大德祥所產,在外賣得金貴,一般人家吃不起,但對於大德祥來說成本卻並不算太高。那些原本吃不起的人家嘗了大德祥的這份心意,過意不去,心中感激,不僅會說些大德祥的好處,還會幫大德祥做些事情。如此一來,別的米行除了虧本降價時能夠搶些生意,平時即便效仿,也已經落了下乘,根本爭不過大德祥。”

盛滿盈臉色微變,肅然道:“做生意最怕的就是形成了風氣,就像麻衣和棉衣本來各有好處,但若是所有人形成一陣風氣,就是覺得麻衣比棉衣好,哪怕棉衣比麻衣再為柔軟,那也根本賣不出去。大德祥已經做到形成這樣風氣,別的商行已經根本插不進手了。”

吳秋田苦笑道:“所以我才覺得棲霞行省的米面生意不久就會被大德祥一統。大德祥在手中銀兩拮据的情況下一開始投入的就狠,如同輸紅了眼的賭徒一般,但便便又賭得準,做得事情又如此精打計算的完美,實在令人歎服。”

席上幾乎所有大盛高的掌櫃都點頭感慨,慕宗離在讚歎之餘,道:“只是這樣一來,別的行省的商行也必定會馬上效仿,大德祥最多把棲霞行省和周邊兩三個行省占了,往外恐怕就來不及把別人擠掉。”

吳秋田點頭,道:“大掌櫃所言的確是事實,在廣裕行省就已經有不少米行這麼效仿着做了。”

慕宗離搖了搖頭,沉吟道:“所以我依舊不能理解,大德祥做什麼不行,為什麼偏要做這個和本行絲毫不搭邊的利薄米面生意。”

在吳秋田和慕宗離等人對話之際,盛滿盈一直沉默思索不語,此時聽到慕宗離這麼說,他卻是驀的出聲,凝然道:“宗離,看來我們還是一開始就看錯了。”

慕宗離等人頓時齊齊收聲,目光全部聚集在大盛高的東家身上。

“米面生意雖然利薄,但是量大,且是有關生計,最容易積累口碑的生意。只要有足夠財力,壟斷某件商品倒是不難,但難的是壟斷民心。”盛滿盈看著所有這些掌櫃,緩聲道:“我們先前認為大德祥走了一步臭棋,然而大德祥卻是做給我們看了…且用的全是沒有花巧的經營之道。既然能夠準備好這樣經營之道的人,怎麼可能頭腦發熱,隨便入別的行。大德祥之中,必然有位驚才絶艷的人物,且比我們先前想像的還要厲害。所以雖然別的商行都已效仿,但我覺得,大德祥肯定還會有接下來的動作,將別的行省的生意也全部搶下來。”

在席所有人都是名動一方的生意人,都擁有一般商人沒有的智慧和見識,聽到盛滿盈這麼說,這些人頓時沉默,心中都是開始震駭。若真是如東家所說如此,那以大德祥的暴發速度…到明年此時,大德祥將會如此?

“這樣的人物必定不會為別人所用。我們所能做的便只有合作。”

盛滿盈倒了滿滿的一杯酒,敬吳秋田和慕宗離,“接下來恐怕要勞煩兩位去一趟大德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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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這世間 第二十三章 給出些甜頭

林夕在廊間看雪。

棲霞行省的氣候要比中州略暖一些,只是今年冬似是比往年冬更冷一些,在中州初雪後只是過了六七日,大浮集鎮這裡也開始落雪。

這雪下得並不大,只是將遠山鍍了一層淺白,但正因為沒有全部遮掩,深深淺淺,更像是一副水墨山水畫,煞是好看。

林夕略微瘦削了些,臉色有些嬌氣的過於白淨,此刻披着一條大白的狐尾圍脖,穿著一身淺色的錦繡袍子,看上去倒是有了些富家公子的富貴氣息。

看著深深淺淺如水墨畫的遠山,看著院子裡披了一層雪卻還在怒放,顯得更加艷麗的幾株墨菊,他伸出了手,幾股柔和的氣息在他的指尖升騰往複,使得落到他手掌上方的雪片顛簸升騰,慢慢的形成一個圓而不聚的鬆散雪團,懸浮在五指之間,看上去非常玄妙。

在雲秦剛剛入秋之時,他便真正開始用心經營大德祥,做出了在外人看來如紅了眼的賭徒般的瘋狂決定,幾乎讓大德祥可以用來流通的銀兩枯竭,但因為知道那些經營之道必定會成功,所以他根本沒有什麼壓力。

事實也正是如此,只是兩個多月的時間,大德祥的米面生意便已經入了正軌,大德祥的流通銀兩也已經開始不像之前那麼吃緊。

而且只有他和陳妃蓉知道,就在十餘日前,帝國的東面,原本明面上看不見,但一直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着的黑市生意,突然停頓了幾天。黑市生意的幾日冰凍和雲秦朝堂沒有任何關係,現在南伐已成定局,整個雲秦朝堂都在緊鑼旗鼓的將所有力量集中在南伐的事情上,根本沒有時間顧忌這種對於帝國而言並不迫切的事情。黑市生意的停頓,是因為突然少了一個交易方——雲秦最東邊邊境線上的幾支流寇,似乎出現了大的內杠,廝殺和混亂了幾天。

而就在這幾天之後,有幾支流寇又似乎匯成了一支,做事也似乎變得比以前更為規矩起來。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龍蛇邊關死的流寇很多,但卻也和邊軍無關,而是那支最大的流寇在襲殺和他們不對牌的流寇,以及不通過他們,只和那些流寇做生意的商隊。

因為雲秦邊境線上的流寇雖然人數眾多,但都像是雲秦皇城下水道中的老鼠一樣,見不得光,所以外界根本不知道這些在窮山惡水之間隱匿着的老鼠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唯有林夕和陳妃蓉知道,整個大德祥在過去的這個秋裡面,發展得比他們想像的要好許多。

林夕的修為也急劇的增長着。

許箴言總以為林夕在受了那樣的重傷,尤其是出了太子和姜鈺兒的事情之後,身心都會受到重創,修行肯定也會比平時更加緩慢,但他和林夕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所以他不可能理解林夕的情緒,他想不到,在林夕的發瘋之下,林夕的魂力修為,一直在以平時數倍的增長着。

林夕的身體還很脆弱,在林夕自己的感知之中,都至少要渡過這個冰冷的冬季,等到明年的春天,才有可能和人對敵。然而在這跨越整個秋季的苦修之下,他的半隻腳已經跨過了國士階的門檻。恐怕最多只需十餘日,按照往年的習氣,在今冬的第二場雪落之前,他就能夠突破到國士修為。

身體只能輕柔的對待,無法練習什麼武技,甚至連大量的動用魂力修煉御劍之道都不可能,渾身內外像生鏽長滿銅鏽的感覺越來越重,但身不能動,只能專心的修煉魂力,林夕對於魂力的運用,卻是越來越為純熟。

谷心音傳給他的,不僅是那一門般若寺的觀自在降魔,還是他的御劍之法,還有他的其它武技,還有他對於魂力修行的理解,對於魂力的運用。

如果說在出碧落陵之前,林夕還只是一個只知一味爆發魂力獲取力量和速度的修行者,那現在,在魂力的控制上,他已經開始步入玄境,就像那些真正的強者一般,悟出了魂力運用的道。

鬆散雪團在他的手指中懸浮旋轉,在他的心念所動,在他的指掌間魂力激發下,又被壓成一片輕薄的小雪劍,嗤的一聲輕響,落入前方庭院的一叢墨菊之間。

這種如大畫師信手拈來,塗抹美麗畫卷般的美妙,足以令世間普通的修行者動容,但林夕卻是有些感懷般的輕嘆了一聲。

這種淺雪,讓他想到了十指嶺中的雪,讓他想到了青鸞學院和青鸞學院的那些人。

在和青鸞學院和修行者的世界割裂開來,過着和這世間的普通商人一般的生活後,他完全沒有青鸞學院的消息,也不知道高亞楠和姜笑依等人現在怎麼樣,也不知道谷心音有沒有平安的回到學院,或者也被夏副院長安置在某個地方。

現在他的魂力運用到了如此地步,可是許久無法練習箭技,也不知道生疏退步了沒有。

……

林夕知道,自己還要捱過很多的寂寞,在感懷的輕聲嘆息了一聲之後,他轉過了身子,看著外院通過來的廊坊,似乎在等着什麼人到來。

片刻之後,輕柔的腳步聲傳來,穿著一件紅棉夾裡翻毛邊襖子,顯得更為年輕一些的陳妃蓉才出現在他的視線之中。

“大人,看來你的修為又精進了不少。”

陳妃蓉的手裡提着一個精緻的竹籃子,走到林夕身前,盈盈對著林夕行了一禮之後,微微一笑道:“正好有些血燕燕窩,我便配了些東西,給你熬了帶過來,你可以先乘熱吃了。”

“裡面邊吃邊說吧。”

林夕點了點頭,接過食籃,走進屋子,取出食藍裡的滾燙陶罐,拿着勺子慢慢吃起來之後,才自然的看著在他對面坐下的陳妃蓉,問道:“今天有什麼難決的事情麼?”

“大盛高的大掌櫃慕宗離剛剛來求見我,表達了要和我們大德祥合作的意願。”陳妃蓉看著林夕吃得香甜,笑得也有些燦爛,“這種事情,當然要你才能夠決定。”

林夕微頓,含着勺子想了想,問道:“接下來我們大德祥正好要用錢,可我不想和朝堂扯上什麼關係,要用錢,我也要選擇乾淨的生意人。”

“我明白你的意思。”陳妃蓉點了點頭,微笑道:“大盛高的背景非常乾淨,就是山陰行省的土財主,主要接的也都是山陰行省出來的大商號的生意。倒是三大錢莊裡另外那家大泰富有九元老裡面容家的背景,靠的是幫中州皇城調送庫銀以及官方借貸的生意。”

“大盛高的大掌櫃親自來,又是在我們的米面生意還未能擴出棲霞行省的時候就來,不僅說明對方真的有誠意,還說明對方真的有眼光。”林夕一邊繼續吃著,一邊沉吟道:“現在大盛高的銀兩比我們大德祥的身家多出太多,讓他們投大筆銀兩入股的話就不妥,所占份額太大,你問問他們願不願意少許銀兩入股,大筆銀兩借貸給我們,但所有決策依舊必須由我們來做。如果他們不願意,你便多花些氣力,找些比較小的錢莊。大德祥的發展也不是只有大盛高看得到,那些規模比較小的錢莊要往上爬,賭性也會大一些,也不愁籌不到錢。”

微微一頓之後,林夕又想到了什麼,馬上又道:“對了,若是大盛高接受我們的條件,很樂意和我們大德祥合作,那接下來可以透露些我們想要在碧落陵內大量購地種糧放牧的計劃給他們。碧落陵氣候好,且挨着唐藏,接下來反而會是雲秦最為平靜的地方,把大錢花在那裡,最為安全。開田種糧這種事,最重的便是前期的銀兩投入,最怕就是時局不穩,良田突然變成了戰場,人員流離失所,好好的佈局一場空。大盛高這樣大的錢莊,消息肯定比我們靈通和準確得多,而且又是花的他們的錢,他們肯定比我們更會弄清楚,碧落陵是不是要設立行省。”

陳妃蓉目不轉睛的看著林夕,看得林夕訝異起來,她才忍不住笑了笑,道:“有時候我真懷疑大人你是不是個怪物…明明從未做過任何商號的掌櫃,卻懂得如此多的事情,比任何號稱生意天才的掌櫃都要厲害,如果我不知道你的部署,聽到你米面生意在棲霞行省剛剛起步,便已經想要借貸驚人財力自行購地種糧,也肯定會認為你太過瘋狂,步子邁得太大了些。”

“放心,不會扯着蛋的。”林夕想當然,隨口接了一句。

陳妃蓉一呆,旋即想到了這句話中的意思,她頓時玉臉緋紅,“大人你這話算是調戲我麼?”她臉上出現了些第一次見到林夕時的似笑非笑神情,輕聲道:“若是大人真不嫌棄我,我倒是也深感榮幸,可以侍奉大人的。”

這下換做林夕一呆,反應過來這個世界和他之前熟悉的那個世界相比可是要保守不知道多少倍,自己隨後接的這句話,在這個世界可是顯得**和曖昧至極,一時他也是不由得大窘,連連擺手道:“這只是我們那一句說熟了的土話,你可不要誤會。”

陳妃蓉看著大窘的林夕,抿嘴笑了片刻,卻是又認真了起來,道:“現在你的名氣漸大,前些時日我倒是也聽到了不少有關你的小道消息,說秦家那名出了名的大美人千金小姐也看上了你,以至於拒絶了許家和文家的聯姻。還有據說有個柳家的公子也是看上這秦家的小姐,所以也是和你諸多不對?”

“文家?我只知道秦惜月拒絶了許家,文家卻是不知道。”林夕微微蹙眉,搖了搖頭,“不過這和我沒有太大關係,至於柳家那柳子羽,和秦惜月與我也更不相干,更多還是因為學院裡的一些衝突而生出仇隙。”

“看來是半真半假。”陳妃蓉微笑道:“只是這柳子羽不知道你才是這大德祥的幕後主人,正在外面求見我,既然和你真有些不對,那我見還是不見?”

林夕有些意外,微怔的看著陳妃蓉,“柳子羽來找你?他找你想要做什麼?”

陳妃蓉道:“前段時間吏司官員稽核提前,你這同學似乎做得不錯,又補了被清洗的某人的空位,升了不少,在廣裕行省內務司任職。柳家最喜歡和商號打交道,你這同學應該也是想和大德祥打好關係,到時可以互相借勢。”

林夕想了想,微嘲一笑道:“既然如此,能給他點甜頭就給他點甜頭,到時也可以用他給大德祥做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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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這世間 第二十四章 被養而不知

柳子羽在外院的一間廳堂裡端着一盞茶慢慢的飲着。

柳家派來襄扶他的重要謀士蘇仲文淡然的坐在他的下首。

和出學院時相比,柳子羽已然成熟穩重了許多,也變得更有耐心。

就如此刻求見大德祥大掌櫃,雖然已經等待了許久,連茶都換了數盞之後,才得到了對方的應允,而且又是數停的時間過去,對方還沒有露面,但他的心中卻依舊沒有絲毫煩躁之意,面上的神色也依舊是十分謙和。

事實上此刻他的心情,是既興奮,又緊張,又好奇。

在之前吏司的考核之中,因為民意考的成績大好,再加上他父親應該暗中出了不少力氣的關係,他補了廣裕行省裕州城內務司採買一職,雖是掛着代字,官階還只是從八品,但這卻是內務司的實權肥差,不僅和省城諸多上階官員可以多有照面,而且手中職權更容易和商行打好關係。

這在官場上,是大大的進了一步,柳子羽新官赴任,自是有種林夕熟悉的詩句“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一樣的意氣風發的得意心情。

然而他先前也已經得知,大德祥的大掌櫃十分神秘,平時根本不見外客,原本他來求見也只是抱著一試的態度,現在對方答應和他見面,或許根本不是看在他的官階,而是看在他的省督父親的份上。

不管如何,在他看來,若是能和大德祥這樣的商號結下很好的關係,或許就是他將來在朝堂中平步青雲的一大助力。

有輕柔的腳步聲響起,本能的覺得正主即將登場,柳子羽頓時精神一震,放下了手中的茶盞,正了正坐姿。

他做好了一切的準備,然而在看清走進來的人時,他卻是還是不由得失態,一時愣住,目光全部聚集在這走進來的人身上,卻是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

陳妃蓉一直都很美艷,而且是那種熟透了的美艷。

在到了大德祥之後,先前的那種妖冶的氣息卻似乎從她的身上徹底的消失,取而代之的卻是一種端莊的大家風範,這就是一種大商行大掌櫃的雍容氣質,而且似乎本身是在她體內,根本沒有刻意的痕跡,似乎她本身就已經經營了許多年大商行一般。

只是這種一露面的驚艷氣質,柳子羽便明白這名身穿紅錦翻毛白邊長襖的女子一定就是傳說中的大德祥神秘掌櫃,他早前就聽有些傳聞說,大德祥的大掌櫃是名美艷的女子,然而他沒有想到,這名大德祥掌櫃,竟是比傳說中的還要美艷動人。

蘇仲文也是一時吃驚,但他對於女色自然比柳子羽見得更多,見到柳子羽有些失態,他頓時輕聲咳嗽了一聲。

柳子羽頓時醒轉,慌忙站起,對陳妃蓉拱手行禮:“這位大家可是大德祥大掌櫃,子羽有些驚訝失態,真是惶恐至極。”

聽著這句話,陳妃蓉便已看出柳子羽的應變和待人接物已然十分老成,她頷首回禮,微微一笑,道:“有勞柳大人久等。”

她只是應承,連自己名諱都沒有說,是略有些倨傲無禮,但她的嫣然笑顏和輕柔語氣卻是讓柳子羽反而心中一熱,反過來迎她入座:“大掌櫃客氣了。”

“先前我已聽說柳大人年少多才,年紀輕輕就已補了裕州城採買的缺,平素我一女子不便拋頭露面,且生性喜清淨,一般也不見客。聽大人如此年輕就有如此才幹,倒是也忍不住出來看看是何等人物,此時見了,果然令人心曠神怡。”陳妃蓉入座,淺淺笑道:“且正是因為喜愛清淨,這些時日我才隱居在這處僻院裡,柳大人正好行經,倒也是有緣,只是不知道柳大人前來見我,是有什麼事情?”

“這女子好會說話,又神容端莊,一派大家之風,神色語氣卻又妖媚入骨,若是親自出面去談事情,恐怕沒有幾個人能夠吃得消。”只是聽到這兩句,蘇仲文便已心中暗驚,直想大德祥的一飛衝天的確不是偶然。

蘇仲文都感覺如此,柳子羽更是覺得好像吃了什麼靈丹一樣,渾身每個毛細孔都是暖洋洋的出熱氣,渾身無一處不舒服:“大德祥的崛起之速在雲秦史冊上恐是獨一無二,讓我仰慕不已,一直想看看到底是何等人物才能將大德祥帶得如此,得知大掌櫃在此,便沒有多想,興沖沖的趕了過來,倒是望大掌櫃不要怪我唐突了。”

“唐什麼突,小嘴倒也是抹了糖般甜,只是不知你要是知道大德祥東家是林夕,會如何心情。”陳妃蓉心中如是想,面上卻是明媚一笑,也不說話。

柳子羽接着道:“廣裕行省和棲霞行省挨着,我在裕州城任職,到時卻是要大掌櫃多多照拂了。”

陳妃蓉微笑道:“大人說的反過來了,大人任採買一職,應該是大人多多照拂我們大德祥的生意才對。”

柳子羽心頭更熱,道:“我來前倒是有個想法,不知可不可行。大德祥皂膏天下第一,廣裕行省的鎮守軍平素也是要耗用不少皂膏,只是不需要精緻和花巧,只要價錢略降一些,我便可以想法讓鎮守軍都用大德祥的皂膏。”

陳妃蓉看著他的雙目,道:“承蒙大人看重,大德祥這方當然沒有問題。”

看到對方竟然如此輕易便一口應下,柳子羽頓時心中狂喜興奮不已。一省軍方皂膏等耗用物用量極大,若是每塊價錢能夠稍降一些,一年便可以省下許多軍費,且用的還是大德祥這種最好的貨品,這便是他的政績,上任之後便是有一把火可燒。

“大掌櫃如此厚愛,叫我如何回報。”柳子羽按捺住欣喜,道:“聽說大德祥在做米面生意,不知貨源方面有沒有什麼問題。我倒是知曉廣裕行省有不少原先的荒灣,獎勵開墾,免除了五年賦稅,今年才至第二年,只是因為山灣裡通行不便,商隊進入成本高出不少,內裡米價也低。若是大掌櫃有意,我倒是也可以想想辦法,上書奏請修路,到時若是成功,修路銀兩確定撥下,我便告知大掌櫃,大掌櫃和那些農戶簽上數年合約,應也是雙贏的事情。”

陳妃蓉道:“大人真是有心了,不僅大德祥感激大人,想必那些農戶也會記着那些道路是大人所修,會記得大人的恩典。”

看著陳妃蓉讚許的目光,柳子羽心中更是火熱和意氣風發:“既然大掌櫃有意,那我到任便馬上去辦此事…若是大掌櫃還有什麼難辦之事,若是看得起我,倒是也可以知會我一聲,到時我看能不能幫得上忙。”

……

……

林夕負手站在廊檐下,感知着頭頂上許多片雪花飄落的軌跡。

把每一片雪花想像成一名對手,用思緒去與之交鋒,這是谷心音告訴林夕的一個簡單的修行方法。

因為像谷心音和林夕這種修行者,面對的敵人也往往不會是一般的修行者。

在面對境界更高的修行者,尤其若是面對御劍聖師這種的存在,在感知之中,對方的飛劍就會快得很多時候消失在感知之中,形成片段式的感知,就像漫天灑落的飛雪,要想不被飛劍擊殺,便至少要在那種片段似的感知中,找出到底那一柄才是真正的飛劍。

在雨中或是在雪中,感知着雨雪的灑落,清晰的抓出哪一滴雨珠,哪一片雪才是最快將落到自己身上的,多做這種訓練,便能在越階遇敵之時,反應能快一些,至少防禦會更好一些。

雖是靜心做着這樣的修煉,但感知到天空中那些風的流動,體內那魂力似乎隨時可化為雷電飛出的奇特感覺,再加上聽到熟悉的陳妃蓉的腳步聲,知道此刻暗中做了不少手腳對付他的金勺柳子羽此刻正從距離他不遠的院門離開,他便忍不住有些要將魂力析出,激發幾道雷電的衝動。

要是柳子羽走着走着,突然就被雷電劈一下,那自然十分好玩且解氣。

看著再次走到他面前的陳妃蓉,林夕停止了這種無形的修行,微嘲道:“他給了些什麼好處?”

“讓軍方用我們大德祥的皂膏,幫我們修些路,通進一些商隊不太樂意去的產糧地,可以讓我們收到一些價錢略微低廉的稻米。”陳妃蓉笑道:“不得不說你這個同學極有頭腦,提出的事情很難拒絶,而且這兩樁事情應該就足以讓他在來年的吏司考核中交出很好的答卷。”

林夕想了想,道:“我知道軍方一般都有些空置的營房糧倉,現在南伐的準備必定已經開始,地方軍和軍糧軍械肯定會朝着千霞邊關調動,空置可做倉庫的房間必然更多。既然他和你談得這麼愉快,你接下來便可以讓他幫幫忙,用便宜的價格租來做貨倉,這樣我們在廣裕行省的米面生意還能節省不少本錢。”

“你倒是也好。”陳妃蓉笑罵道:“這樣雖然我們得了實惠,他能令軍方多收些銀錢,又得了不少功績,你就不怕這樣一路把他扶上去,到時養肥了他,到時候來對付你就更厲害了。”

林夕嘴角微翹,卻不說話。

陳妃蓉看著他這副樣子,笑了笑,知道柳子羽是還在將林夕當成對手,但林夕眼中的對手,卻已經是不知比柳子羽高出多少的人物。

……

院外,大浮鎮的石道上。

柳子羽轉身望了身後深幽的院落一眼。

他的臉上露出了異常滿足的興奮神色。

在想著自己接下來的前程時,他在心中同時喃喃自語道:“林夕…你可別變得太弱,否則到時候將你踩踏在腳下,看著你的面目時,便沒有那麼的欣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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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這世間 第二十五章 邊境之冬,之刺

魚市生意,在天熱的時候是氣味腥臭,到了天寒的時候,卻是濕冷,同樣是在江邊,到處盆盆水水的東港鎮魚市就比東港鎮沿江別的地方要冷上許多。

清晨時分,剛剛從自家鋪子走出,想去沿江漁船上轉轉看看有沒有什麼對修行有益的新鮮物事的許笙就聽到有一個商號的人在魚市外面等他。

自從他不經意間露出了些過人的氣力,被外面的人知曉他已經成為修行者後,前來找他的人就絡繹不絶。

在修行者戰鬥的世界,似乎到處都是修行者,但在這普通的人世間,修行者卻是如深山中的千年靈芝,誰都知道有,但卻雲煙縹緲,極少人能夠真正見到的存在。

許笙原本想和之前一樣,讓人推脫回了,然而報知他的魚販卻說此次來的商號說他只要聽到一句話之後,必定不會拒絶。

“什麼話?”

“記不得清楚,什麼魚什麼道的。”

肥壯的魚販因為記不得那句對於他而言太過晦澀拗口的話而不好意思的抓着頭皮,然而許笙的身體在這魚市的盆盆水水之間卻是徹底的頓住,他的眼中出現了平時沒有的亮光。

在凝滯了數息的時間之後,他大踏步的走向魚市外的街道,就連周圍那些相熟的人大聲打招呼都沒有聽到。

魚市的人都發現了他們這名黑臉少東家和往日的不同,在東港鎮的晨曦中,他們看到好像身上閃着某種光輝的許笙走向了那輛自昨天半夜起就到達,停在魚市外的馬車。

許笙只是和那輛馬車前的一名中年華服男子交談了幾句,便快步回到魚市自家的鋪子,然後很快整個魚市的人就都知道許笙要走了。

只有當時離得近的人,才聽到那名中年華服男子是大同號的某個掌櫃,聽到那名中年男子只是恭敬的告知了一句十分拗口的話:“汝授之以魚,吾還之以道。”然後許笙便答應跟着大同號的人離開。

這些魚市的人無法知道這句話的意思,也想不明白,為什麼許笙放著那些離家近的,很出名的大商行不去,卻是要接受一個遠道而來,且並不出名的商號的邀請?

整個東港鎮,聽到這個消息,能夠從中覺察出一些真正意味的唯有張二爺等兄弟數人。

這幾個江湖漢子,在許笙很快的告別家人,踏上大同號的馬車離開東港鎮時,乘船到了江上。

在開闊的江面上,這幾個江湖漢子每人端了一碗酒,遙遙對著許笙一口飲盡,為許笙送行。

許笙無酒,只是灑下熱淚,對著這幾人深深躬身行了一禮,而後決然的轉身,進入了車廂。

……

在雲秦帝國的東端小鎮,許笙接受大同號的聘請離開,在林夕的暗中授意之下,開始準備負責碧落陵至雲秦各地的貨運事宜之時,雲秦和大莽邊境處的千霞山也迎來了第一場雪。

自南伐的消息傳來,無論是駐守在千霞山的雲秦軍隊,還是駐守在大莽邊境平原上的大莽軍隊,都是氣氛緊張,沒有辦法平靜幸福的迎接年關。

千霞山雖和龍蛇山脈一般連綿不斷,橫亙整個雲秦帝國的南境,但地勢十分平緩開闊,生長也都是各種闊葉喬木,各種集團大軍和大型軍械前進都沒有任何的問題,所以當年還是南摩國的大莽,三十萬大軍輕易的穿過了千霞山和墜星湖之間的平原,結果成就了青鸞學院張院長的傳奇。

因為地勢和所處對手和龍蛇邊關不同,所以無論是在雲秦這端,還是在大莽這端,都是成片成片,一眼甚至望不到盡頭的連營。

就在這下雪的清晨,有三名身穿大莽黃色將領服飾的男子手持着完全合格的軍中通行令牌,穿過重重營帳,接近一片連營中間最雄偉的中軍大帳。在看到大帳前方飄揚的綉着“聞人”兩字的大軍軍旗上,這三名男子眼中閃出了仇恨至極的寒光

在距離那頂雄偉的中軍營帳還有近七百步時,確定周圍都沒有任何人,其中一名最為年長的紅面中年人用唯有三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再次最後確認:“等會鄒師弟從營帳左側突入,以魔龍弩吸引他注意力,我隨後突入,卡死他的飛劍,連師弟在我身後,發動最後一擊。你們可清楚了?”

這句話在進入這片連營之前,已經不知說了多少遍,其中那短暫的先後間隙,也不知道已經試演了多少次,已經清楚得不能再清楚,然而聽到他這一句,另外兩名面色極其冷峻的年輕人也沒有絲毫不耐的神色,只是沉默的點了點頭。

然而紅面中年人依舊不放心,或是在堅定自己付出生命的信念一般,依舊用唯有三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補充了一句:“聞人蒼月的內傷和毒傷都很重,這次刺殺,為了得到可以接近中軍大帳的軍令,我們那些人也相當於浮在了明處,所以只可能有這一次刺殺的機會,且一定要成功。因為這不僅是李苦師兄的仇…而且昨日已經傳來確切的消息,就在這一兩日之間,他就要主動進攻雲秦大軍!這樣做的目的,只可能就是徹底激怒雲秦皇帝和雲秦百姓,使得南伐之事再也沒有迴旋餘地。我們不能因此人,就令大莽被拖入困難的泥沼之中。”

聽著這名紅面中年人的這句話,兩名面色極其冷峻,臉上的肌膚就像鐵一般的年輕人依舊沒有作聲,但眼中決死的神色卻更濃。

因三人的通行令牌完全是正常核發,所以沒有任何的意外,三人將身上的氣息和落腳的力量都控制到了正常巡邏軍士的水準,接近了中軍營帳。

雄偉的黃色牛皮中軍大帳外,唯有兩名軍士持戈站崗,在這飄雪的晨光裡靜謐的有些不太真實,帳內的銅盤盆裡燃着曬乾的牛糞和火炭,煮着一大壺的藥草,濃厚的刺激藥味完全掩蓋住了引火牛糞的難聞氣息。依舊身穿一件單薄普通粗布衣的聞人蒼月剛剛飲下一碗濃如墨汁的藥湯,和之前配合煉獄山掌教刺殺李苦時相比,他臉上那種如藍色杏花開放一般的不時隱現的藍色已經消隱了許多,但是卻沒有什麼血色,使得他的眉毛顯得更黑,但原本紅如血的唇卻是有些發白。

雖然成功的牽住了李苦逃跑的步伐,但李苦畢竟是比他還要強大的修行者,他知道那名修為還比他高出一階,和夏副院長一般強大的煉獄山掌教,都在李苦的一擊之下受了重傷,恐怕蒼老的他也要折損不少壽命。

在谷心音修為未復之前,天下所有的聖師之中,的確也唯有他才能以劍牽絆住李苦,所以他才能成為了決定大莽命運的唯一一人,在大莽任何一方的勢力眼中都是最為重要,然而他畢竟也只是能夠牽絆住李苦。雖然那十七名煉獄山接近聖階的強大修行者在煉獄山掌教的授意之下,擋在了他的面前,但李苦的力量,還是使得他比和般若寺真毗盧對敵傷得更重。

有煉獄山的一些珍稀藥材,此刻他藍杏的毒已經解了大半,但內傷卻是比離開碧落陵時更重。

這個時候的聞人蒼月,的確是很弱的時候。

然而…這也是相對而言。

即便那三名手握正規通行令牌的刺客完全將身上的氣息和力量控制到了一般巡邏軍士的水平,但是剛剛喝完一碗藥湯的聞人蒼月還是感知到了不對。他感知到了那種唯有像他這樣經歷過無數征戰和廝殺的人,才能感知到的冰冷殺意。

面對這種殺意,聞人蒼月只是朝着最為接近營帳的那人處冷漠的看了一眼,將炭火上的那一壺藥提了下來,用一個沉重的頭盔罩住。

帳外的三人不知道聞人蒼月只是生怕交手毀了些藥而做的如此平靜冷漠的動作。

他們只是有確切的消息,他們要殺的聞人蒼月,此刻就單獨在這營帳之中。

沒有任何的遲疑,三人中看上去最為年輕的“鄒師弟”首先爆發,在一聲低喝之間,體內的魂力從腳底狂湧而出,雙腳上結實的皮質軍靴直接炸裂,整個人撞上了左側營帳。

兩名持戈軍士震驚,驚喝,但就在他們來得及做出任何動作之前,那名年紀最長的紅面中年男子已經從他們的中間穿過,一柄黑紅色的薄劍從紅面中年男子的身後飛起,切開了這兩名持戈軍士的咽喉。

雄偉的中軍營帳在那名年紀最輕的修行者一撞之下,直接破開一個大口。

這名第一個衝入營帳的年輕修行者體內所有的魂力已經由雙手中湧出,帳內的空氣驟然如風暴般捲動了起來。

因為知道自己下一瞬必死,所以這名年輕修行者對自己的身體根本沒有任何的憐惜,雙手在握住一件黑沉沉的魂兵時,雙手的肌膚就已經完全炸裂開來。

然而就在此時,聞人蒼月未動,另外一側的營帳上,突然出現了一個渾圓的箭孔,一枝深紅色的長箭,帶著一道更劇烈的氣流,瞬間狠狠釘入這名年輕修行者的胸膛。

這名年輕修行者不可思議的睜大雙目,倒翻飛出。

他無法想像,竟有這樣的一名箭手,可以隔着營帳便準確射中他的身體,而且竟然有這樣的速度,這樣的威力。

“噗”“噗”“噗”“噗”….

無數如黑色光線一般的恐怖細弩箭匯聚這這名年輕修行者的所有力量,在他翻飛的一瞬激發而出,沒有能夠射向聞人蒼月,而是射向了上方的帳頂。

整頂營帳的頂部不是被洞穿無數洞口,而是被狂暴的力量直接絞成了無數碎片,像一股噴泉一般往上衝出。

從帳門正中衝入的紅面中年男子瞳孔微縮,這一箭已然打亂了他們之前的部署,但他卻依舊沒有任何的停頓,“嗡”的一聲爆響,他的黑紅色輕薄飛劍震出了無數黑紅色的火星,變成了一條直線,狠狠的直刺營帳中的聞人蒼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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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這世間 第二十六章 雪連山,將軍北望

營帳裡的聞人蒼月面容冷漠,在這普通修行者根本連喝出一個音節都來不及做到的極短時間內,他卻是已經往前跨出了一步。

他以沉穩如鐵山的身影,擋在了那一個被他頭盔蓋着的藥罐前。

紅面中年男子的黑紅色輕薄飛劍距離他的身體已經唯有數寸,在一般的修行者眼中,這已經根本沒有距離,然而在他的眼中,這柄劍身上不停震盪出無數黑紅色火星的輕薄飛劍動作卻是十分緩慢,他還有足夠的時間去應付眼前的這局面。

“趙紅雷,李苦的師弟,我等你來已經很久了。”

他輕蔑的出聲,在第一個音節還未正式響起之時,他前方的空間之中的空氣便已驟然一震,如同響起了一聲悶雷。

在他身上強橫至極的魂力瞬間噴湧之下,他前方的那個炭火盆完全震成了飛屑,不僅是火紅的木炭,就連盛放炭火的銅盤,也瞬間被強大的力量撕扯、震盪成無數沙礫般的碎屑。

放置在炭火盆旁,劍鞘也是同銀白色隕鐵鑄造而成的煉獄山最強飛劍七曜魔劍在這一震之下也懸空浮起,劍身和劍鞘於瞬間分離。

這柄同樣黑紅色的飛劍在和李苦的廝殺之中,已經被硬生生的斬去了一截劍尖,此刻看上去就像是一截難看的扁尺,然而這柄難看的飛劍,卻似乎和聞人蒼月一樣,通體散發着一股蔑視嘲笑的氣息。

在尋常修行者已經根本來不及反應,甚至因為超過感知的極限,已經根本無法判斷出對方飛劍的位置的這極短的時間內,這柄帶著無比洶湧和狂暴力量的飛劍,強橫的插進紅面中年男子飛劍前的數寸之地,重重的斬擊在紅面中年男子的飛劍上。

“啪!”

就好像一根扁尺敲在了一隻黑紅色的蜻蜓上。

這聲音雖不巨大,但事實上只是因為周圍的空氣都被磅礴的對撞力量壓成了實質,傳播不出。

不停震盪出無數黑紅色火星的輕薄飛劍猛然一顫,就在這“啪”的一聲輕響之間,先前一刻還如同劃破虛空一般,在空中形成一條筆直黑紅色光線的飛劍被強大的力量轟成了無數飛散的碎片。

幾乎與此同時,整個中軍大帳一聲裂響,除了帳頂之外的其餘地方,也全部往外鼓脹,炸裂開來。

強勁的空氣如利刃般衝擊在紅面中年男子的身上,瞬間將這名御劍聖師身上的黃色甲衣切出了無數道裂口。

似通體帶著濃濃蔑視嘲諷之意的醜陋七曜飛劍毫無停歇的前刺,在一片片飛散的飛劍碎片中穿過,如一片從天而降的隕石,狠狠的砸入紅面中年男子的胸口。

一口血箭從紅面男子的口中噴出,他胸口好像一個隕石坑一樣迅速凹陷下去,然而他的面色卻是更加決烈,他渾身的魂力,在這一刻全部匯聚到了他的胸口。

聖師階強者的魂力的瞬間噴發,在這一瞬間就沖碎了他體內諸多重要臟器,然而也就在這一瞬間,他皮摧骨折,凹陷下去的胸膛卻變得不再是血肉,而是變成了比煉製魂兵的絶大多數金屬還要堅硬的物質,死死的鉗住了聞人蒼月的七曜飛劍。

前來刺殺聞人蒼月,無論成功與否,他和兩外兩名同樣出身於千魔窟的年輕修行者都沒有想著活着離開。

從一開始,他們的計劃,便是以第一名年輕修行者的死亡吸引聞人蒼月的第一次爆發,接着便是以他的生命,鉗住聞人蒼月的飛劍。

……

在前一刻還是無比霸絶,通體散發濃濃蔑視嘲諷之意的七曜飛劍恐懼的顫抖起來,卻是無法從李苦的這名師弟的身體上拔出。

因為演練了不知道多少遍,另外一名年輕修行者的手,就在此刻從紅面中年男子的左腋下方伸了出來,就像是這名生機已經在快速消失的紅面中年男子身上又生出了一隻手。

這個時候,以身卡劍的紅面中年男子同樣也是這名年輕修行者的盾牌。

在這隻手伸出來的時候,這名年輕修行者就已經死了。

他的面孔變得比聞人蒼月之前喝下的藥汁還要黑,七竅之中都流出墨汁般的膿血,呼吸也徹底的停頓,而他伸出的這隻手,卻是匯聚着遠超過他修為的力量,猛的炸裂了開來,似有一條黑蛇的虛影在其中升騰,但瞬間又被更為強大的力量轟成碎片。

這只伸出來的手,在急速飛行的飛劍移動一寸的極短時間內,便徹底消失,形成了一條恐怖的黑色氣流,朝着聞人蒼月狠狠的擊去。

這股力量,比紅面中年男子的一擊還要強大。

這才是這三名刺客,真正的殺招。

此刻那名差點一箭射殺林夕的接近聖師的箭手胥秋白已經有足夠的時間射出第二箭,然而這名強大的箭手卻沒有再出手,因為他也知道,自己箭矢的威力,根本無法阻止這一條恐怖的黑色氣流。

……

這一條黑色氣流,最前端竟奇異的隱隱凝成一顆骷髏頭的形狀,後面的黑色氣流,就好像是這顆骷髏頭上的長髮。

李苦的師弟,這名名為趙紅雷的千魔窟聖師,身體已經開始死亡,但如迴光返照般,他的意識和感知在這一刻卻是比平時還要清晰。

他感知出,即便聞人蒼月能夠收回飛劍,以方才這柄七曜魔劍的一擊之威,也無法阻擋這條黑色氣流。

在他看來,聞人蒼月已經根本不可能阻擋住這一擊。

然而就在此刻,聞人蒼月的眼中,卻是顯現出了一絲憐憫和譏諷交纏的神色。

面對著面前這一股黑色氣流,他並沒有設法取回自己卡在趙紅雷胸口的七曜魔劍,而是左手往胸口布衣內一探,然後伸了出來。

他的這只伸出的手中,有一柄小小的骨舍利劍。

難道這樣一柄只是兩根牙籤般細長的小劍,比煉獄山以隕鐵打造,嵌以隕石中自藴強大元氣的七曜飛劍,還要強大?

這一刻,趙紅雷的腦海之中下意識的閃過了這樣的一個念頭。

然而就在下一刻,一股浩瀚無匹,帶著逆天氣息的狂暴力量,從那柄骨舍利小劍上噴湧而出。

“噗!”的一聲爆響。

黑色氣流從最前端開始,全部被這柄小劍上噴湧而出的狂暴劍氣摧毀,轟然暴散的元氣力量往後倒捲,趙紅雷的身體往後倒飛,在倒飛之中,除了整個胸膛之外的身軀的血肉開始潰散,暴散的強大元氣繼續往後侵襲。

“轟!”

“轟!”

“轟!”

後方連續三座營帳,全部瞬間倒塌。

趙紅雷的意識和感知也瞬間凍結,他感到了自己師兄李苦的氣息,這一劍,就像是李苦揮灑而出的一劍。

他明白了這柄骨舍利劍到底是一柄什麼樣的劍,然後他的口中就變得極苦,心中也變得極苦。

他怎麼都沒有想到,自己為了師兄來刺殺這名根本無視大莽軍民性命的暴虐將軍,最終卻是反而被對方用這樣的方式化解。

連營中示警聲連綿不斷響起,一列列的大莽軍人從四面八方湧來,看到已經徹底變成廢墟的中軍大帳,以及聞人蒼月前方倒塌的三座營帳,再看到聞人蒼月腳下如蜘蛛網般裂開的土地,這些軍士都感覺到了方才是什麼樣的力量對決,一時全部變了臉色。

聞人蒼月收起了手中的骨舍利小劍。

他先是冷漠的看了一眼那三具已經殘破不堪的修行者屍體,然後看了一眼周圍到達的軍士,搖了搖頭,道:“太慢…在碧落邊軍,警鐘五響的時間,便要離帳百步。我不知道你們先前是如何訓練的,但是從現在開始,每日鳴警訓練一次。三日後,哪個校官御下還做不到的,校官便撤職。列入前鋒營,戰時沖在第一陣列。”

聽到聞人蒼月的這句話,再想起這名元帥先前已經頒佈的一系列嚴苛至極的賞罰條例,周圍這些戰力和意志也絶對不輸雲秦精鋭軍士的大莽黃帳軍人卻都是不由自主的微微發抖起來。

沒有人敢在心中譏諷聞人蒼月是碧落陵的喪家之犬,所有的人都只是再度被聞人蒼月的強悍和威嚴所震駭。

聞人蒼月沒有再行說話。

數名看似也不像大莽人的沉冷將領開始接替他發佈命令,一些軍士有條不紊的退去,一些軍士開始重整營帳。

聞人蒼月轉身,掀開了身後地下的沉重頭盔,提起了完好的溫熱藥壺,然後他再緩緩轉身,看著遠處雪中的千霞山輪廓。

“老皇帝的人已經剷除得差不多了。”

“這次千魔窟的那些反對勢力,也都浮出水面,可以很快剷除乾淨…是可以出兵的時候了。”

看著遠處千霞山的影子,這名身體一日日在恢復着的強大存在,在心中帶著一絲狂熱,用唯有他一個人聽得到的聲音,緩緩的說道:“兵貴出其不意,長孫錦瑟,想必你不會想到,我居然會反過來出兵北進。胡闢易小兒…難道你以為你會是我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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