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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俏】逍遙仙難當 【全文完】

【蘇俏】逍遙仙難當 【全文完】


【書名】:逍遙仙難當

【作者】:蘇俏

【內容簡介】:

  朱瑟是住在殊洲的小地仙,因為無聊跑到南瞻部洲遊玩,從而發生了很多很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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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事不過三(1)

  雖說天界與妖界休戰多年,但是那場延續一千一百一十一年,上驚天上三十三,下震地下一十八的戰事還是讓雙方元氣大傷。

  就連上不得天,滯留於地的地仙也受到天帝免劫的誘惑,興沖沖地跑去當炮灰。只是一千個衝上去,能灰溜溜回來的不過十幾個。

  天帝倒也說話算話,活著回來的統統得到免劫的獎賞,一步登天成了天仙。如此一來,地仙的數量更少,往往一座仙山裡,只孤零零地住著一兩戶。

  朱瑟住的殊洲因靠近蓬萊,仙靈之氣充盈,有兩個鄰居,算是大戶,所以平日你來我往也不寂寞。可惜就在三日前,集日月精華,天地靈氣而成仙的靈芝仙子算到自己命中有劫,不敢怠慢,立刻閉關。

  另一位鄰居是蛇仙,在天妖大戰的時候沒少挨白眼,為了避嫌,他只好跑去冬眠,這一眠就是百年,到現在也沒蘇醒的跡象。

  留下朱瑟閒得發慌,跑去逗猴子玩。最後猴王被惹毛了,直接將她的洞府砸個底朝天,並且每日派了幾隻輪流守在門口,不讓她回去。

  仙山無凡物,就算是猴,那也是靈猴。

  朱瑟不想和他們較真,揮揮袖,駕起一陣風,跑去南瞻部洲遊玩。

  南瞻部洲雖然不如東勝神洲仙氣充沛,也不如西牛賀洲梵音清妙,但是人煙處處,繁華異常。

  朱瑟成仙之前,便出身南瞻部洲的大隋帝國。因此對這裡的地勢十分熟悉,一路挑著人煙稀少處御風而行,倒也無人發覺。

  行至一處無名山,突見山上炊煙嫋嫋,煞是勾人。

  她禁不住停了下來。

  當神仙雖然吸收日月精華天地靈氣就可飽腹,但到底比不上滿口生香的滋味。不然天上那些大神大仙們也不會變著法兒種什麼蟠桃練什麼仙丹,不就是為了閒的時候有個零嘴兒麼。

  她落在地上想了想,搖身變出一套粗布衣衫換上,又撲了些塵土在臉上。照水一看,覺得頗像未成仙之時東奔西跑的風塵模樣,遂心滿意足地前去那戶炊煙勾人的人家敲門。

  這戶人家坐落在山腰處,用籬笆圍了幾丈見方的院落。地上散著稻穀,混著雞屎,卻不見雞的影子。

  她鼻翼動了動,是妖的味道,心中警鈴大作,便轉身欲走。

  天妖大戰雖然結束,但化敵為友還早個幾萬年。她就算餓死,也不敢去妖怪的地頭上要東西吃。

  正想著,門咿呀一聲開了。

  出來一個鶴髮雞皮的老婦,「姑娘從何處來?」妖對仙的氣味最是敏感,所以她一到門口,她就聞到了。

  朱瑟心中歎氣,回頭微笑道:「東勝神洲而來。」言下之意是——少惹我。

  老婦道:「哦,來此做什?」明明是你先來惹我的。

  「迷路了。」誰知道妖怪也吃熟食!

  「下山的路最好認,從這裡往東走幾丈便是了。」那還不快走?

  走就走。朱瑟剛要離開,就聽屋子裡一聲怒吼,窗戶被重重得從裡撞開,一個腦袋探了出來,又很快縮回去。

  縱然是電光火石的剎那,還是讓她看清那是個清俊異常的少年。

  她扭頭望著老婦。

  老婦望天。

  「食物?」若是食物,你該看管好才是,怎麼偏偏讓她看到了呢?朱瑟滿臉的幽怨。

  老婦搖頭道:「朋友家的孩子。」她本是不必解釋的,只是眼下不是橫生枝節的時候。

  朱瑟猶豫了下,「我能信你?」

  老婦上下打量著她,「你是一百來年的娃娃吧?」

  她有種被低看的感覺。

  「我已經兩千兩百多歲了。」老婦摸了摸眼角的皺紋,以示她的確有低看她的資格。

  朱瑟深吸了口氣,微笑道:「看管孩子挺累的。」

  老婦歎息。

  朱瑟趁機告辭,朝東走去。至於那個少年……希望兩千兩百多年的老妖能有點當長輩的矜持,不吃他吧。她了無誠意地祈願。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也要量力而為,滿身熱血地跑去陪葬,就算是仙,也需要頭腦發熱、神志不清才做得到啊。

  何況當初天界之所以向妖界宣戰並不是因為妖界吃人,而是因為妖界越來越倡狂,不敬神仙,讓他們感覺受到藐視,所以隨便按了個罪名開打。其實也不必按罪名,對他們來說,不敬神仙本身就是罪名。

  朱瑟下山後看到山腳有賣小吃的攤販。幸好離開殊洲的時候她記著帶錢,所以身上備了幾塊黃金和數錠白銀,買吃的綽綽有餘。

  點石成金之術雖然好用,但終究無法長久,這樣騙吃騙喝的行為,非到山窮水盡,不能用。

  掏出銀子,她正歡歡喜喜地買著,抬頭卻見山腰處黃煙彌漫,正是老婦居所。

  她想了想,就算蒸人也蒸不出黃煙,多半是又一路殺到了。

  不過這又與她何干?她付錢拿了燒餅,緩緩順著人流朝鎮上走去。

  許是太久沒與人結伴,她一下子迷失在沿路喧嘩的吆喝中,不知不覺懷裡竟堆滿了東西。

  含笑謝絕仍想往她身上堆東西的小販,她快步走出人們的視線,來到小土坡後,趁四下無人之際,將所有東西都收進乾坤如意袋裡。

  這袋子是蛇仙送給她的寶貝,用他蛻掉的皮浸泡瑤池仙水而成,裡面又請大羅金仙加過咒,裡面可容納十里見方,珍貴得很。

  她低頭將袋子收進袖裡,抬頭卻撞進一雙深幽的黑眸中。

  朱瑟忍不住一怔。

  一怔竟然有凡人如此靠近她,而她不自覺。

  二怔這個趴在土坡上的少年竟然就是山腰老婦屋裡的少年。

  看他姿勢應是受了禁錮,她正猶豫著要不要將他放下,身體突地一麻,一陣黃色濃煙從身後飄散開來。

  她心中暗叫不好。看這陣勢,多半是那山腰黃煙的主人到了。他既然能將少年從兩千兩百多年的老妖手裡搶來,想必法力更高,自己絕不是他的對手。

  想到這裡,她腳底抹油之心頓生,立即暗運清心咒。果然有效,趁身上麻痹之感微退之際,她御風飛上半空。這才看清下面竟然已是一片黃霧籠罩,哪裡還有少年身影。

  饒是不大愛管閒事的朱瑟也不禁揣度起這少年的來歷。若是她沒猜錯,能夠打敗兩千兩百多年老妖,又善用黃煙的,只有那天妖大戰後留下的妖界三將之一的黃煙老怪。只是他在妖界已經是泰山北斗式的人物,為何還親自跑出來抓人間少年?難道也與她一般太過無聊,所以出來找樂子?還是他對這少年一見鍾情,非他不娶?

  她胡思亂想了半天,越想越離奇,遂拋諸腦後,逕自找了處安靜的地方,一點一點地從乾坤如意袋中取出東西來吃。

  吃了大半天,總算將東西全都吃進肚子裡。

  她見天色已暗,四周人煙漸稀,正適合離開,當即駕起風,照著原路,朝西方飛去。

  儘管她心中沒有目的地,但下意識地卻走著當初成仙前最後走過的那段路。

  或許是那段記憶太過刻骨銘心,又或許是她想重新體悟做人的感覺,總之她走走停停,竟到了當初成仙的華山山腳。

  望著高逾千刃,壁如刀削,險峻雄偉的山勢,仿佛昨日種種齊上心頭。她歎息一回,正欲上山,天上卻有水滴落下。

  她抬起頭,隨即震驚地瞪大眼睛。

  只見九天之上,突然有洪水夾萬馬奔騰之勢沖下來。

  被這樣的水勢沖到,就算不死,也殘。

  朱瑟來不及細想,駕起疾風,迅速繞了開去。

  那水顯然不是衝她而來,仍是一徑地往地上怒射!

  地突然裂開一條縫,一股濃密的黃煙散了開來,化作手掌,輕輕托住水勢。

  「黃煙老怪!速速交出那人,姑奶奶便饒你不死!」水中有尖銳的笑聲,囂張至極。

  「桀桀……」黃煙突而散開,飄散後又迅速聚攏,包住那水柱。「區區白水就想與我相爭,真是不自量力。」

  水似是被激怒了,突地爆開來。

  黃煙被沖散,又很快聚攏。

  呆呆站在一旁的朱瑟被水花濺到,才驀然想起白水、黃煙都是妖界大將,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裡自相殘殺。不過這也不是她該管的閒事,還是趁早離去為上,不然等他們打著打著打和諧了,恐怕到時遭殃的就是自己。

  想到這裡,她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御風朝西而去。

  她記得華山西峰有一處隱匿山洞,外人不易察覺,不如在此避上一避,等外頭風平浪靜後再出去不遲。心中如是想,當即不再猶疑,憑著腦中記憶,尋得山洞入口。

  一進洞,她就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只走了幾步,朱瑟就看到那個被黃煙束縛住的少年身影。

  靠牆而坐的少年聽到腳步聲,驀地睜開眼睛。

  兩雙眼睛就這樣你看我我看你的看了半天。

  終於還是朱瑟忍不住先開口道:「你叫什麼名字?」短短數天,居然遇見三次,這不得不說是緣分。

  少年戒備地望著她。正當她不耐煩要走的時候,沙啞中帶著少年獨有的清涼的聲音在洞中迴響,「星羅海。」

  ……

  沒聽過。

  朱瑟朝他微微一笑,「你好。告辭。」說著,瀟灑地轉身就走,不揮袖,不帶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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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事不過三(2)

  出得洞來,便見天上黃煙白水正戰得風生水起,方圓數百里俱不見天日,華山的秀峰疊嶂滿是烏煙瘴氣。朱瑟不想驚動天上二妖,又不想折返,只好從旁摘下一大片芭蕉葉,掩護身形,乘風向山谷飛去。

  待到谷底,仰頭再看天上。覺得那黃煙、那白水都離己甚遠,一如天邊雲彩,不關其事。她在谷底巡了一圈,只覺此處雖然山峰秀麗,但是仙靈之氣不足。想來是當年沉香劈山救母,破壞風水,洩漏了仙氣。

  不過少好過無。反正閒來無事,朱瑟便尋了處僻靜的突岩下,默默打坐,等黃煙白水二怪拼出勝負。

  未幾。

  空中突然傳來一聲慘叫,隨即化作怒吼。

  她睜開眼,卻見天上血雨如沙,刷刷墜落,將那地上的白石綠草打得一片濕紅。但這血水極為詭異,兩下翻滾,即化作殷紅輕煙,朝四周彌漫開來。

  白水中那聲音怒吼道:「你,你竟然敢傷他!」

  紅煙裡,黃煙老怪狂笑,「既然魚死網破,哪裡還顧忌那麼多?」

  「可是他若是死了,你怎麼交代?」白水雖是質問,卻更多的是試探。

  黃煙老怪道:「哼。是你逼我下此毒手,若他死了,你也休想擺脫干係!」

  白水老怪似乎是在掂量他的話是虛張聲勢還是孤注一擲。

  紅煙翻騰,籠罩整個山谷。

  朱瑟坐在岩下,伸手不見五指,漸漸喘不過起來。

  白水突然高聲道:「你我既有同袍之誼,生死之交,何至於此?其實不論立功的是你還是我,都是一樣,都是我們三將顏面之光。」

  「既然如此,你何不讓讓老哥我?」黃煙老怪以為他假意勸說,忙反詰道。

  「老哥開口,我豈有推脫之理?如此便有勞哥哥了。」

  朱瑟聽到此處,靈台一點清明已將失守。

  幸好紅煙很快消退,露出一個黃髮黃須的乾瘦老者躺在地上,面容四肢血痕密佈。

  再看天上,澄藍如海,明淨如洗,哪裡有白水黃煙的蹤跡。

  黃髮老者緩緩坐起,啐了一口道:「想欲擒故縱?也不想想當初是誰教你的招兒!」他站起身,向前搖搖晃晃地走著。

  朱瑟這才看到他前面赫然是那個叫做星羅海的少年。

  「你適才都聽到了,是那妖婦一心一意要治我們於死地。」黃髮老怪恨聲道。

  星羅海低頭不語。

  黃髮老怪柔聲道:「其實我剛才說魚死網破都是唬他的。我又怎會讓你死?」

  星羅海仍是沉默。

  黃髮老怪想了想道:「那妖婦詭計多端,絕不會輕易離去,想必在哪裡等著我們自投羅網。我一把老骨頭倒沒什麼,只是怕你經不起折騰。」

  星羅海終於抬起頭,那眼眸竟比天空還要澄澈,「你要如何?」

  黃髮老怪陪笑道:「也不如何。只是念個咒,將你藏到石中。這裡怪石眾多,就算那妖婦想到這法,一時三刻也絕找不到你的藏身之處。」

  星羅海淡然道:「若是你回不來,我便餓死,也好過落在別人手中,對不對?」

  黃髮老怪成妖數千年,臉皮何等之厚,縱然被揭穿也是落落大方道:「這也是不得已才為之。那妖婦心狠手辣,落在她手裡有什麼好處?」

  星羅海不屑地噙起冷笑,顯是嘲弄他難以自圓其說的蹩腳藉口。

  黃髮老怪也不理他,逕自念咒,然後指著旁邊一塊白色方石,叫了聲「去!」便見星羅海頓時被吸了進去。

  黃髮老怪又將方石退到群石之內,以作掩護。待一切就緒,他才匆匆離去。

  等他走後,朱瑟正要出來,心中驀然一動,又縮回身影。

  果然,半柱香後,那黃髮老怪竟然去而複返,口中低喃道:「我適才明明感受到有仙氣在附近,怎會沒有?難道是沉香劈山救母時未散的仙氣?」

  他疑神疑鬼地躊躇了會,終是跺腳而去。

  朱瑟又等了一炷香,確定這次他是真正離開後,才躡手躡腳地走出來。

  看來妖界三將的確名不虛傳,不但個個妖法高強,而且心思縝密狡詐,令人防不勝防。若非她剛剛預感到危機蟄伏,怕是如今已著了道。

  想到這裡,不禁後怕。她望著那塊方石,想起那個兩大妖將搶得你死我活的少年,好奇心到了極致,忍不住伸手解去石上禁錮。

  這並非多了不起的咒語,莫說地仙,就連高明點的修真者也能做到。

  方石倏地破裂,星羅海從石中跌了出來,但是身體仍是不能動。

  她無奈道:「所謂事不過三,這是你莫名其妙出現在我面前的第四次。」

  星羅海不甘示弱,「所謂事不過三,這是你見死不救的第四次。」

  朱瑟輕笑,「見死不救?那你應該死了三次才是,怎麼還能中氣十足的說話?」

  星羅海道:「或許是上天憐憫你,所以再給你一次將功補過的機會。」

  「哈。」朱瑟撣了撣身上的塵土,「你好,告辭。」

  「等等。」星羅海眼珠一轉道,「難道你不想知道他們為何抓我嗎?」

  朱瑟轉過頭,看著他一臉算計的神情,笑道:「想是想,不過不想聽你編造出來的謊話。」

  星羅海道:「你怎知是謊話?」

  「你的眼睛告訴我的。」

  星羅海垂下眼瞼,「罷了,我告訴你實情。其實是因為我知道一樁天界的大秘密,若是此事宣揚出去,怕是天庭立刻大亂。」

  朱瑟抱胸道:「我若是你,便不這麼說。」

  「什麼?」

  「我會說我知道一樣極厲害的妖法,若是妖王練成,頃刻就能衝上淩霄殿,搗毀三清天,一統三界眾生。」

  星羅海頓時漲得滿臉通紅,「你,你……」

  朱瑟道:「你知不知道一則寓言故事,叫做東郭先生和中山狼?」

  星羅海默然地咬著下唇,蒼白的唇瓣在他用力之下,頓時顯出一抹嬌嫩的粉色。

  朱瑟轉身就走。

  「妖王要找失落在人間的兒子,此事只有我師父和我知道。我師父已死,此事便只得我知。」星羅海看著她從容離去的背影揚聲道,「你若是離開,我便告訴那黃煙老怪,那妖王之子是被你搶去了。」

  「你又不知我是誰,如何嫁禍我?」

  「我雖不知,卻能將你畫像畫下。我想以妖王的勢力,找你並非難事。」他看著她頓住的背影,一字一頓道,「除非你此刻殺我滅口。」

  朱瑟歎氣轉身,「看來我真該改姓東郭才是。」

  星羅海暗舒了口氣。

  「可是,我還是不能救你。」

  「為何?」星羅海一怔,忙道:「難道你不怕……」

  「怕。但我更怕我鬆開你身上的禁錮還不到半盞茶的時間,黃煙老怪就已經出現在我的面前。」他身上糾纏的黃煙乃是黃煙老怪的一部分,與他魂魄相繫。任何輕舉妄動,都休想逃過他的眼睛。

  星羅海道:「或者我便如此上路?」

  「這不啻於帶著黃煙老怪一同上路。」

  星羅海頓時黯然。

  朱瑟想了想道:「若是你能會龜息大法就好了。」

  「我會。」

  朱瑟微訝。

  星羅海道:「我師父出身茅山。」

  朱瑟神情一凝,半晌方道:「使用龜息大法之時,全身與死無異,你真信我?」

  「我此時出了能說能叫之外,與死何異?何況,」他頓了頓道,「身為神仙,你不至於為我犯下殺戒。」

  朱瑟眸光一閃,「你怎知我是仙?」

  「你從未掩飾過身上的仙氣。」

  朱瑟鬱悶道,「我掩飾過了。」

  「……」星羅海不知如何安慰。

  「也罷。」朱瑟拿出乾坤如意袋道,「既然如此,我一會解去你身上的禁錮之後,你立刻使用龜息大法,然後我將你藏於袋內,便可逃過黃煙老怪的追蹤。」

  星羅海點了點頭,臉上卻仍有猶豫之色。

  朱瑟挑眉道:「你適才不是說信我的麼?」

  「我只是還有一事相求。」

  朱瑟道:「你可知何為人心不足蛇吞象?」

  星羅海不理她的暗嘲,逕自道:「之後還請大仙送我回茅山。」

  朱瑟想也不想便回絕道:「不可。」

  「為何?」

  朱瑟支吾道:「黃煙老怪若是遍尋不到你,只怕就會尋到茅山。你去就是自投羅網。」

  星羅海愴然道:「難道我只能有家歸不得?」

  一句有家歸不得觸動朱瑟軟肋。

  她呆呆地看了他悲戚的面容好一會,才柔聲道:「不是不去,只是等風平浪靜之後再去。」

  「當真?」他抬起頭,眼中淚光猶如星光閃爍。

  朱瑟雖然後悔,卻無法在這樣的眼神中食言,只得硬著頭皮點了點頭。

  諸事抵定,她催咒解開他身上的黃煙禁制。

  那黃煙朝她咆哮一陣,便朝黃煙老怪離去的方向散去。

  星羅海當即使用龜息大法。

  朱瑟見他所念咒語果然是茅山一派,心中疑竇稍逝。

  待他真正進入龜息假死之狀後,將他裝入乾坤如意袋中,駕起風,悠悠然地朝著與茅山相反的方向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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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事不過三(3)

  華山以西,人聲漸聞。

  朱瑟收了法術,混在稀朗的人群中行走。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她聞到妖氣陣陣,所見之物隱隱發黃,想來是黃煙老怪追來了。

  朱瑟自知身上仙氣無處隱藏,便從容離開大道,走到僻靜處,轉身靜待。

  不消片刻,果見黃煙如雲霧騰騰,翻滾而來。

  「小丫頭,沒想到你法力不高,膽子不小!」黃煙中,依稀有人影。

  朱瑟故作驚慌地喝問道:「你是何方妖怪,為何鬼鬼祟祟跟蹤本仙?」

  黃煙老怪道:「小丫頭,本座的名諱若是報出來,怕嚇破你的小膽。念你百年修行不易,本座不為難,只要你老老實實回答本座幾個問題,本座自然放你走。」

  朱瑟躊躇。

  黃煙頓時朝她迎面撲來,她不及逃離,被罩個當頭,頓覺魂魄欲飛。

  須臾,黃煙漸退。

  黃煙老怪笑道:「丫頭,滋味如何?」

  朱瑟驚慌未定地望著他,「你要問什麼?」

  「你從何處來?」

  朱瑟道:「東勝神洲。」

  「我問的是剛才,剛才你從何處來?」

  朱瑟眉頭一緊,眼珠亂轉,黃煙老怪立時怪笑道:「丫頭,你莫不是還沒吃夠苦頭麼!」

  朱瑟咬著牙根道:「明明是你說話不說清楚。剛才剛才,一炷香是剛才,一個時辰也是剛才,誰知道你指的是什麼剛才?」她雖然嘴裡逞強,但眼睛一刻不敢稍離黃煙中的身影,握拳的手心滿是汗水。

  黃煙老怪不怒反笑道:「真是倔強的丫頭。若非本座有要事在身,說不定你收了你這徒兒。我不與你兜圈子,你是否剛剛從華山而來?」

  朱瑟道:「是又如何?」

  「你可曾見到一名少年?」

  「不曾。」

  黃煙陡然升起數丈,如不可逾越的高牆,朝朱瑟寸寸逼近。

  朱瑟叫道:「你明明說只問問題的。」

  黃煙老怪怪笑道:「可惜你不說實話!」

  「我哪裡不說實話。我的確不曾見過什麼少年。」朱瑟色厲內荏地喊道,「我只看到你和白水廝殺,哪裡有什麼少年?」

  黃煙依然翻騰,卻也不再進逼。

  朱瑟心中緊張,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黃煙裡模模糊糊的影子。

  「你怎知與我廝殺的是白水?」

  朱瑟道:「白水、黃煙、碧羽三將在天妖兩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我怎的不知?」

  「那你可知我們因何廝殺?」

  「你們妖界向來弱肉強食,喜歡自相殘殺,與我何干?」

  「尖牙利嘴。我再問你,你既見我與白水酣戰,那你離開時,我與她的戰況如何?是誰占上風?」

  「我只看見黃煙籠罩白水,白水又突圍而出。至於誰占上風,多半是你吧。」

  黃煙老怪道:「何以見得?」

  「你好端端的在這裡,白水卻不知去向。想必就算不是你占上風,也未落下風。」

  黃煙老怪嘿嘿笑道:「你這丫頭不但牙尖嘴利,而且聰明伶俐,本座實在喜歡。不過本座現在有要事在身,不能久留。你能走多遠便走多遠,若下次讓本座遇上,本座非收了你不可。」

  朱瑟暗想,你倒有自知之明,知道她定然不願拜入他的門下,所以讓她有多遠走多遠。

  黃煙老怪突道:「那少年的禁錮不能用普通手法解,不然必會留下病根。」

  朱瑟道:「那你還不速速去找他,何必在這裡浪費時間?」

  漫天的黃煙緩緩蜷縮成與她一般高的一團,「哈哈,丫頭,敢不敢留姓名與我?」

  朱瑟道:「有何不敢?東蓮洲朝英便是。」

  「東蓮洲朝英。」黃煙老怪將這名字默念兩遍,帶著黃煙,哈哈大笑著退去。

  待呼吸中妖氣盡消,她才軟著雙腿在地上坐下來。

  她雖然有七成把握黃煙老怪在白水手上受了重傷,不會橫生枝節與她為難你。但到底是妖界三將,如適才那般與他針鋒相對,不但需要過人機智,更需要過人勇氣。

  她在地上坐了會,等全身怯意釋去,才緩緩站起身,朝原定的方向走去。

  雖說她聞不到妖氣,但以黃煙老怪的多疑,多半還跟在後頭。看來只好委屈星羅海在乾坤如意袋裡多躺幾日。

  就這樣走走停停約莫三天。

  朱瑟猜測黃煙老怪應已離開,立刻在鎮上的客棧要了間客房,將星羅海放了出來。

  三天未進食,儘管是龜息狀態,也使他醒來時精神不濟,面色微黃。

  朱瑟早已替他要了碗白粥和幾樣小菜。

  星羅海邊吃邊問道:「黃煙老怪呢?」

  朱瑟遂將事情一一說明。

  星羅海眉頭微皺,埋頭只吃不語。

  朱瑟察言觀色道:「莫不是有什麼不妥?」

  星羅海喝完粥,用手指拭了拭嘴角道:「恐怕黃煙老怪正在外頭等我們自投羅網。」

  朱瑟心中本就對黃煙老怪忌憚甚深,聽他如此一說,心中大驚,「為何?」

  「黃煙老怪城府極深,若非有九成把握,絕不會現身你面前。」星羅海侃侃道,「他既然出現,就不會輕易放棄。他先前假意離開,不過是想放鬆你的警惕,引我出來罷了。」

  「既然如此,你為何還從容不迫?」朱瑟將信將疑。

  星羅海瞥了她一眼,「急有何用?不能脫困。」

  朱瑟道:「適才所言,只是你的猜測。事情未必糟糕至此。」

  星羅海垂頭沉思半晌道:「或許是我多心。」

  朱瑟道:「防人之心不可無,你的顧慮不無道理。回想當時情景,黃煙老怪已經受了傷,所以他才只能以你要脅白水離開。這是大打落水狗的好時節。就算你的顧慮成真,我們也未必怕他。」

  星羅海道:「若是如此,我倒有個辦法可驗明真假。」

  朱瑟斜睨著他,「你想以身犯險?」

  「此事因我而起,理當由我而終,至壞不過恢復原狀而已。」他側過頭,雙眼坦率地迎上她的目光,「何況你的初衷,本不願意救我。」

  朱瑟避開目光,低聲道:「我怎知你會不會拖我下水?」

  星羅海道:「讓我走,你還有上岸的機會。若是和我在一起,你下水下定了。」

  朱瑟焉能不知此理,只是路見不平,視若無睹是一回事。患難三日,見死不救又是另一回事。她心中躊躇。

  星羅海站起身道:「放心。那黃煙老怪正有求於我,即便抓到我,還不至於拿我如何。倒是你,黃煙老怪若拿你來要脅我說出妖王之子的下落,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朱瑟驚訝道:「你會為我屈服?」

  「我只是不願見你身受折磨而死。」

  朱瑟見他說的絕情,賭氣道:「既然如此,你還不快走。省得連累我,也連累你的眼睛。」

  星羅海眼瞼微垂,將歉意掩住,淡然道:「一粥之恩,只能來日再報。」他瀟灑地繞過桌子,竟是說走就走。

  朱瑟聽門輕輕掩上,又聽他越來越遠的腳步,忍不住將窗戶推開一條細縫,垂目望去。

  只見星羅海從客棧出來,雖然外袍已有多處殘破,但他走在大街上,卻好似穿著無塵白衣的翩翩公子,自信且悠然。

  朱瑟見他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盡頭,掩上窗,重新坐下。

  自成仙以來,她便在心中告誡自己,切不可如凡人時那般隨心所欲,為所欲為,須清心寡欲,萬事皆三思而後行。

  她支著腦袋半晌,猛然站起,喃喃道:「我已經三思,此刻的決定應當不違背初衷。」心中如是想,腳下便邁開步伐,匆匆朝星羅海裡去的方向追去。

  鎮上人多,她不敢施用仙術,只好邁動雙腿奔跑,待出了鎮,人煙漸稀,她便駕起清風,如閃電般飛掠而去。

  才行出半裡,便可見半空中浮動的黃煙。

  另有紫氣忽隱忽現。

  莫非還有高手在側?

  她心中驚疑,立刻收風,改用茅山身法在林間穿梭。

  出了林子,便可見漫天黃煙如雲如霧,將整片天空遮得密不透風。

  星羅海被老、中、少三個道士護在身後。他們手中抱著一塊碧玉鑲邊的銅鏡,淺碧色的光芒從鏡中射出,形成一道閃爍著螢光的屏障,抵禦著黃煙忽上忽下的一波波侵襲。

  黃煙見率攻不下,猛然旋轉起來,越旋越疾,猶如巨大漩渦,朝四人張開血盆大口。

  想不到幾日不見,黃煙老怪的妖法竟然精進了!

  朱瑟眉頭一皺,從乾坤如意袋中取出身上另一件寶貝——斬妖劍。

  其實此劍並非她所有,而是靈芝仙子閉關之前,怕有萬一而暫時寄放於她處,沒想到今日竟派上用場。

  斬妖劍感應到左近有強妖,未等拔出便發出數丈光芒。

  屏障中的四人慌忙回首。

  星羅海見是她,先是一喜,後是一憂,急道:「你怎麼來了?」

  朱瑟持劍走到他身後,嘴角一撇,「上天既然怪我見死不救,給我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我豈能讓它白白溜走,平白辜負上蒼的一番美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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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真真假假(1)

  三個道士見她手握神器,仙姿綽約,知是強援,心中大喜。

  老者忙道:「道友小心,這老怪乃是妖界大將,妖法高強,非同尋常。」

  像是印證他所言非虛,那張著黑洞般無底大口的黃煙頓時擴大數倍,掩住整片天空。一時飛沙走石,狂風肆虐,兇險異常。

  銅鏡光芒在黃煙中一退再退,微若螢光。

  三個道士苦苦支撐,大汗淋漓,再無餘力開口。

  朱瑟不敢遲疑,拔出斬妖劍,向黃煙深不見底的中心虛劃一劍。

  斬妖劍氣縱橫,白芒如電,轉瞬沒入黃煙之中。

  星羅海道:「怎的沒用?」

  朱瑟白了他一眼,「你且等等。」

  黃煙裡隱隱有悶哼聲傳出,煙色漸漸呈橘黃。

  朱瑟道:「想必是黃煙老怪本體受傷,因此煙才這般顏色。」

  星羅海喜道:「那你再多劃兩劍吧。」

  朱瑟道:「斬妖劍乃天上地下難得的霸道神器,你以為說劃就劃?」

  星羅海朝她伸手道:「我試試。」

  朱瑟一愣。

  要知道,如斬妖劍乃是人人夢寐以求的神器。靈芝仙子與她百多年的交情,又素知她性格,才大膽外借。他卻憑著三次撞見,兩次搭救便提出這等要求。

  但是如今危機四伏,若她不借未免顯得小氣。幸好這少年毫無法力,就算強搶,自己也能輕鬆取回。想到此處,朱瑟便大方地遞給他,「喏。」

  星羅海原是少年好奇的心性,未想太多,見她躊躇,方知不妥,正想打諢過去,不料她居然真的遞劍過來,心中感動,默不吭聲地伸手接劍。

  劍柄甫一入手,手心便火燒似的,他剛要扔掉,隨即感到掌心有清流淌過,灼燒之感漸消。

  朱瑟見他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不由懊悔自己莽撞,催促道:「快還我吧。此劍非一凡人可用。」

  星羅海微微一笑,用盡全力將劍向黃煙巨口處一揮。

  白芒疾射,竟不遜於朱瑟之手。

  朱瑟吃驚道:「這怎麼可能?」

  星羅海一劍揮出,身體幾乎脫力,勉強將劍遞還與她道:「或許,它喜歡我。」

  朱瑟接過劍,納悶地摸著劍柄,「它是雄劍,若說喜歡,也該喜歡我才是。難道這劍好龍陽?」

  星羅海的臉頓時白裡透黑。

  道士中,功力最高的老者強憋出口氣,道:「道友……禦敵為先!」

  朱瑟順著他的目光引頸看去。

  那煙霧越來越紅,一如當初她在華山山谷所見。只是那日所見,紅煙詭譎,仿佛蘊含無限兇險。今日雖看上去氣勢磅礡,卻如強弩之末,後力無繼。

  她靈光一閃道:「險些被這老怪騙了。」

  星羅海道:「什麼?」

  朱瑟將劍鞘塞給他,左手拈護身訣,右手持劍驀然從銅鏡的保護中衝出,驚得三個道士齊聲驚呼。

  遮天蔽日的巨大紅色漩渦下,朱瑟青衣孤身,形色慨然,從容地舉劍投入紅煙中心。

  「嗷!」

  紅煙爆發,似火山噴濺!

  朱瑟迅速退回道士身後,揮袖撐起一道屏障將星羅海和自己圈在內。

  一聲脆響。

  銅鏡從中裂開。

  老者聽手中銅鏡裂了條縫,又是心痛又是驚恐,回頭見氣定神閒的朱瑟和面露尷尬的星羅海,怒道:「道友怎麼只顧自己,不顧他人!」

  支持銅鏡本就極耗法力,他又年事已高,身體透支,頓時一口鮮血噴出。

  另兩名道士見狀大急。

  星羅海衝出朱瑟支起的屏障,扶住老者,「前輩……」

  老者擺了擺手,氣若遊絲。

  朱瑟瞥了一眼,便抬頭看上面。

  那紅煙噴散四處之後,竟慢慢消失。

  斬妖劍倏地從空中墜落,插入地中,劍身輕晃,未乾的血跡滴淌。

  道士連忙撤去手中銅鏡,探視老者。

  朱瑟依然站在原處,置若罔聞。

  少年道士豎目道:「你這人好沒道義。我們這樣苦苦掩護你們,你卻只想著自己。」

  朱瑟冷笑道:「敢問你何時苦苦掩護於我?難道不是我自己走到你們身後的?」

  少年道士聞言一窒。

  中年道士這時才佯作訓斥道:「學靜,不得無禮,這位道友與我們總算是共同患難。能擊退老怪還多虧她的神器。」

  那喚作學靜的少年道士冷哼道:「看她年紀輕輕,怎知這劍是不是她的。」

  中年道士眼中精光微閃,回頭望了老者一眼。

  朱瑟見他們竟欲打斬妖劍的主意,頓生厭惡,連適才那點患難與共的好感也蕩然無存。她冷著臉朝劍招手,斬妖劍倒掠入她的手中。

  「嘔。」老者突地又噴出一口黑血。

  星羅海閃避不及,鞋面被濺了幾滴。

  中年道士忙上前將老者從他臂彎裡接了過去。

  學靜小道撲到老者身側,眼眶含淚,悲戚道:「師公。」

  朱瑟道:「他只是耗力過巨,氣急攻心,緩不過來罷了。吃些靈丹補藥好好休息幾日便沒事了。」

  學靜小道回頭怒道:「你少在這裡惺惺作態!」

  「可笑。」朱瑟被這少年蠻不講理的脾氣勾得熱血上湧,「我惺惺作態?我惺惺作態地幫你們趕走黃煙老怪?惺惺作態地救你們一命?原來惺惺作態竟是這個意思。」

  學靜小道忿忿道:「你哪裡是救我們?你不過是想救那個少年罷了。」

  中年道士見他越說越不像話,喝止道:「學靜。修道之人最忌心浮氣躁,你忘了嗎?」說是呵斥,竟只提態度,絕口不提他所說的話。

  「不錯,不但忌諱心浮氣躁,而且忌諱忘恩負義。」

  朱瑟成仙百餘年來只是吸收靈氣,鞏固仙身,於除魔衛藥和修身養性兩道均是草草敷衍,從不下功夫。因此這百多年的地仙生涯不但為讓她收斂脾氣,反而有種一吐為快的興奮。

  中年道士被他激的面上一紅,看向老者。

  老者在他的注視下終於顫巍巍地睜開眼睛。他目光第一落處,便是那面碧玉銅鏡。重傷之下,仍是難掩傷心。「這是我武夷一派的鎮山之寶,掌門師兄怕此行兇險莫測,才網開一面,讓我帶在路上防身,沒想到它竟然毀於我手,這可讓我如何有臉回去?!」

  原來這銅鏡竟是鎮派之寶。這就難怪他先失態,後失血。

  朱瑟面上大為同情,「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何況,鎮派之寶若不能用來保護本派弟子的性命,它又怎當得起鎮派之寶四個字?」

  學靜小道聽她明為勸慰,暗地裡幸災樂禍,氣得更是渾身發抖,正要反唇相譏,卻聽星羅海介面道:「正是如此。此寶雖然珍貴,但能救得三位性命,也不枉這一場了。」

  同樣的意思,從不同的人不同的嘴說出來,便有截然不同的效果。

  學靜小道臉色稍霽。

  星羅海趁機道:「這次能與諸位合作,擊退黃煙老怪,實是晚輩榮幸。只是晚輩尚有要事在身,不能久留,所以只能就此拜別。」

  中年道士拱手道:「道友客氣。只是還未請教尊姓大名。」

  星羅海眼中微露遲疑,「晚輩羅清風。」

  朱瑟眉頭一皺。

  老者突地抬首道:「莫非是茅山羅仙姑的後人嗎?」

  星羅海頷首道:「正是。」

  學靜小道眼睛一亮,「是那位法力高強,以一人之力退妖界二將的羅仙姑?」那位羅仙姑不但法術獨步而聞名天下,其出家人卻有私生子之事更是備受爭議。他一直以為興許是以訛傳訛,有人見不得她一介女子淩駕於眾人之上而污蔑於她,不想竟是真的。

  朱瑟則是驚愕不已。

  凡間竟然有如此強悍的人物?

  要知道她之所以能逼退黃煙老怪,純屬投機取巧。一是因為他受白水老怪的重傷在先,二是因為她手中的斬妖劍實是縱橫三界的寶劍。逼退黃煙老怪的與其說是她,倒不如說是這把斬妖劍。

  如此可以想像,能一人逼退兩大將的,就算是天界恐怕也屈指可數。

  星羅海謙虛道:「家母一再對我說,當時諸派高手出力甚多,她不過適逢其會。」

  老者道:「當初那場弒妖大會我正好輪值守山,不能親眼見到令堂英姿實在是畢生憾事。今日得以見到其子,無論如何也要請你回武夷小坐,以償心願。」

  他這話說得誠懇,但以他的年紀輩分,也是極重。

  星羅海卻是不慌不忙,「前輩之命晚輩不敢不從,只是家母仍有要事托我去辦,不敢怠慢。待回來之後,定然赴武夷山向前輩請安。」

  話說到這份上,自然再死纏爛打也是枉然。

  老者只好告知他去武夷派的途徑和他們的道號,又就世道人心的險惡諄諄囑咐了一番,才依依不捨地辭別而去。看他精神,那一兩口血竟是白吐。

  星羅海恭恭敬敬地記下,又恭恭敬敬地目送他們消失在樹林深處,才舒出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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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真真假假(2)

  朱瑟聽武夷派眾人的腳步聲遠去,才淡淡道:「你的面上功夫倒做得好。」若真是尊重他們,就不會在她出言調侃之時,默不作聲做壁上觀。

  星羅海全然沒有被揭穿的尷尬,落落大方道:「家母曾說過,那些所謂的名門正派多是沽名釣譽之輩,實是沒什麼可敬的。只不過家母出身茅山派,不願為茅山平添仇怨罷了。」

  朱瑟道:「家母?你不是說師父麼?還有,你的名字不是叫星羅海麼?那個羅清風又是何人?」

  星羅海慢條斯理地解釋道:「羅清風、星羅海俱是我的名,只是一個是門中用,一個是家中用。至於家母和師父,其實是一理。你雖然是仙,但我是凡人,仙凡有別,我自然不能全盤托出。」

  朱瑟道:「哦。所以對於武夷道士你倒是凡凡無別了?」

  「我遲早重歸茅山,我今日隱瞞,必為他日禍患,倒不如說個清楚。」聽朱瑟咄咄逼人,他也不急怒,只是見招拆招地解釋著。

  「我還以為是因為他們幫過你呢。」朱瑟頓了頓,「不過也是。我也算幫過你,你對我說話不一樣不盡不實。」

  星羅海望著她,眼中流露出幾分愧疚,「他們並未幫我。」

  朱瑟一愣。

  星羅海道:「事實上,應該說是我幫了他們。當時我走到林中,便見他們與黃煙老怪打鬥,所以出手襄助。」

  朱瑟道:「你是不是少說了幾句?」無論怎麼看,他都不像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人。

  星羅海微微一笑道:「我見他們手中持鏡,實力不俗,便想借他們之手一鼓作氣滅了黃煙老怪。」

  「滅黃煙?」她不知是說他年輕氣盛,不知天高地厚好,還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勇氣可嘉的好。「若是妖界三將如此輕易便能被滅,那麼那些在天兵天將恐怕各個都要羞憤自殺去了。」

  星羅海歎氣道:「我也是交手方知,縱然身受重創,黃煙老怪也遠非我們可敵。」說到這裡,他鄭重地朝她行了一禮,道,「你又救我一次。」

  朱瑟也不謙讓。畢竟不管年齡輩分還是恩情,她這一禮都受之無愧。「我適才聽他們說,你的母親羅仙姑當年以一敵二大妖將?」

  星羅海苦笑道:「這個故事我從很多人的嘴裡聽說過,卻從未聽家母提及。」

  「令堂如今……」

  「家母於年前過世了。」

  朱瑟見他面色蕭索,眉宇悲傷,不由憐意大起。儘管幾次見面,他表現的不是機靈果敢,便是早熟穩重,但是他畢竟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能做到如今這般,不知經歷過多少事情,吃過多少苦頭。

  成仙後的頭一次,她對一個人感到好奇。

  她轉了個話題道:「你今後有何打算?」

  星羅海微垂眼瞼,掩住眼中的狡黠,低聲道:「我要報恩。」

  朱瑟皺眉。

  他抬起頭,滿面誠懇,「仙子兩次救我於性命交關,如此大恩,我若不報,又有何顏面面對九泉之下的母親。」他見朱瑟張口欲言,連忙打斷道,「我自知本領低微,幫不上仙子什麼。但是凡塵多俗事,仙子多一個鞍前馬後的使喚,更為方便啊。」

  朱瑟睨著他,「你怕黃煙老怪去而復返,怕白水老怪找上門來,想找人托庇,直說便是,何必拐彎抹角?」

  星羅海秀美清雅的臉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紅暈,「我若直說,仙子會答應麼?」

  「不答應。」

  星羅海臉上一黯。

  朱瑟展顏道:「不過既然你說得如此拐彎抹角,我便考慮看看。」

  星羅海連忙抱拳道:「謝仙子收留之恩。」

  「人前人後你也要叫我仙子麼?」朱瑟笑著,轉身朝原路走去。

  星羅海眼珠子一轉,急忙跟上道:「還請仙子賜教仙號。」

  「東勝神洲殊洲清泠山香潭前天地福洞碧雲仙子朱瑟。記得了麼?」

  「朱瑟仙子。」

  「哼。你倒省事。」

  「東勝神洲殊洲清泠山香潭前天地福洞,美麗溫柔法術高強悲天憫人的碧雲仙子朱瑟……仙子。」

  「唔。大致如此了。」

  兩人重新回到客棧,房間還未退。

  朱瑟坐在桌邊,見星羅海關好門,才正色道:「我問你幾件事,你可以不答我,卻不能騙我。」

  星羅海似是猜到她所問何事,低頭沉思。

  朱瑟也不催他。

  片刻後,他抬頭,鄭重地點了點頭。

  朱瑟道:「你上次對我說,黃煙白水老怪追你,乃是為了追查妖王之子的下落,此話當真?」

  星羅海肅容道:「當真。」

  「令堂為何會知道妖王之子的下落?」

  星羅海輕輕搖了搖頭。

  朱瑟也不介懷,繼續問道:「聽那幾個道士敘述,令堂的法力之高,世所罕見,應當不至如此早逝。其中有何緣故?」

  「家母曾在早年受過重創,」他想了想道,「何況,以一己之力退妖界兩將實是世人誇大,不可當真。」

  先前他在武夷幾個道士面前這麼說,還可當做謙虛,但如今只有他和朱瑟在場,話又說得如此明白,自然沒有謙虛的必要。可見當初羅仙姑退妖界二將是另有隱情。

  朱瑟放在桌上的手指輕叩桌面,突然道:「你是否就是那妖王之子?」

  星羅海吃驚地看著她。

  朱瑟微微一笑,「罷了。這個問題你可以不答。」

  星羅海沉默半晌,才苦笑道:「仙子好計謀,好手段。」她這麼問,他答與不答都是枉然。

  朱瑟心中略作整理道:「這是我猜測的故事,你可以承認,可以否認,也可以不答,只是不許騙我。」

  這句不許騙我就好像符咒,讓星羅海進退不得。

  「當年你母親不知用何種方法找到了妖王之子,也就是你。妖王或許知道,卻因為忌憚某事而遲遲沒有尋回。又或者,他根本不知道你的下落。後來令堂過世,你的蹤跡曝露,又或者令妖王忌憚之物消失,因此他便重新要尋回你。白水也好,黃煙也罷,他們都是來拔頭籌的。」她頓住,細細想了想,確定無遺漏後,望向星羅海道,「可是如此?」

  星羅海低聲道:「仙子為何執意要問這些事?」

  朱瑟道:「因為我不願做冤大頭。你既然想要與我處求得庇護,至少也要讓我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我可不想幾天之後,一覺醒來,發現自己竟然與整個妖界為敵。」

  星羅海歎道:「黃煙老怪素來不服妖王,他是要抓我做人質的。白水倒是真心想要送我去妖界,只是我不願意。」

  「為何?」

  星羅海道:「我好端端一個人,為何要去妖界?」

  朱瑟疑惑道:「這便是我真正百思不得其解之處了。你既然是妖王之子,為何身上全無妖氣?」

  星羅海眨了眨眼睛道:「既然我身上全無妖氣,你又怎知我是妖王之子?」

  「猜的。我說過,之上所說,俱是我的猜測。」她一頓,眸光一閃道,「除非,你母親真的是你母親。」她開始以為羅仙姑是他的養母。

  星羅海失笑道:「母親自然是母親,這還有假。」

  這便是了。

  朱瑟一拍掌。這樣所有的疑團便都有了解釋。

  當初羅仙姑之所以能帶走他,便是因為他是她所生。而妖王之所以沒有來取回兒子,想必也是念在他們母子的情分上。至於羅仙姑能退妖界二將更是容易解釋。因為妖界二將都知道她與妖王的關係,有所顧忌。至於妖王之所以如今想要找回星羅海,完全是因為他母親已經過世,想要父子團圓。

  星羅海見她恍然大悟,嘴角一動,卻沒有反駁。

  朱瑟思路暢通,心情頓時十分愉快,望著他道:「你為何如此痛快地告訴我?」

  星羅海道:「仙子所言甚是,居然我要仰仗仙子,自然不能有所隱瞞,連累仙子。」

  朱瑟心情大好,便不計較他話中的幽怨,兀自招來店家,要了幾樣小菜,和他一同用過。又另要了一間房與他,各自歇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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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真真假假(3)

  朱瑟是仙體,睡眠於她如清風於樹,可有可無。因此翌日天光初放,她便獨自上街轉悠。待她回來,正巧星羅海出房門。

  「仙子早。」星羅海恭恭敬敬地揖禮。

  朱瑟挑眉道:「你當初在華山山谷威脅我時,可不似如今前倨後恭。」

  星羅海苦笑道:「仙子念在我年幼無知的份上,饒我一回吧。」

  朱瑟道:「你年幼無知?我看你是在心裡罵我斤斤計較吧?」

  星羅海正色道:「我正有求於仙子,是萬萬不敢做如是想的。」

  朱瑟被他明順暗違的話嗆了下,「很好很好。這果然是你的真心話?」

  「當然不是真心話。」星羅海愁眉苦臉道,「我只是想,仙子這樣刁難,多半是想找個由頭揍我一頓以洩當日之憤。仙子於我有救命之恩,收留之德,我怎能讓仙子失望?只好自己將脖子伸過來,任仙子處置了。」他說著,果然將脖子伸過來。

  朱瑟盯著他那順如絲黑如夜的長髮沿著色澤白皙,曲線優美的頸項向下垂落。雖然還是少年身,卻隱隱透露出妖所特有的冶豔風情。

  她不由皺了皺眉,手輕輕在他的後腦勺拍了一記,「貧嘴。收拾好東西,一起用完早膳便上路吧。」

  星羅海抬起頭,揮了揮袖子道:「兩袖清風,身無外物。不須收拾了。」

  朱瑟看著他身上那件又灰又黃,已然看不出原色的衣裳,歎氣道:「等會我替你置辦幾件吧。」她活了一百多歲,卻頭一次有了當娘的感覺。

  兩人下樓匆匆吃了點東西,便上成衣店挑了幾件衣服。

  星羅海的容貌和身形出眾,儘管成衣店裡衣服款式老舊簡單,但穿在他身上卻別有一番韻味。不但掌櫃讚不絕口,連朱瑟也是連連點頭,順手就買了七八件,只把掌櫃喜得合不攏嘴。

  隨後,朱瑟又讓掌櫃給他置辦些內衣,她只管掏錢。如此零零總總下來,也花了好幾兩銀子。

  星羅海看著心疼,「仙子何必破費,我只得一件便好,身上這件也能穿的。」

  「與我同行,怎能如此寒酸?」朱瑟借他的身體作掩飾,將所購之物統統丟進乾坤如意袋。「縱然只是同路,我也不想總聞著這一身酸氣。」

  聽她如此說,星羅海才覺得身上果然有一身臭味,只是客棧的房間已退,暫時無處洗刷。他想了想道:「我昨日路過森林時,曾見到有條小溪,溪水清澈,是再好不過的天然浴桶。」

  朱瑟見他故意說的誘人,不由失笑道:「想去便去,何必所得如此勾人?難道還想邀我也洗洗不成?」

  她因兩人年紀相差甚多,開玩笑時便無所顧忌。但星羅海到底是少年,眼中的她又正值青春美貌,如何也想不出她已年歲上百,整張臉頓時羞得通紅。

  朱瑟見他這般模樣,覺得有趣,想再調侃,又覺孟浪,反復躊躇,終是作罷。

  到林間,星羅海歡呼著下水,朱瑟在幾丈開外處打坐。

  這樹林昨日剛被黃煙老怪施以大法肆虐,如今滿是妖氣。她打坐了一會,便覺得呼吸不暢,不敢再試,急忙睜開眼睛,卻見樹林還是那片樹林,但林間卻蒙上一層淺綠色的薄霧。這霧的顏色這般熟悉,熟悉得讓她幾乎懷疑自己成仙不過是南柯夢一場。

  她緩緩站起身,顫抖地摸向腰際,那只小巧秀氣的乾坤如意袋依然懸掛,身上的衣飾也無當年絕無類同。

  朱瑟強吸了口氣,平順內心翻騰的波濤,朝小溪的方向傳音道:「時辰不早,我們還要趕路。」

  那頭隱隱傳來水聲,隨即是一聲悶哼。

  她望著越來越濃的綠霧,暗道不好,瞬間移向溪旁。

  只見星羅海正在對岸,耷拉腦袋,全身赤裸,顯然已經失去意識。

  一個黑衣男子橫腰抱起他,正要走。

  朱瑟急喝道:「站住!把人留下!」

  她說著騰空飛起,身如閃電,朝對岸掠去。

  那黑衣男子卻似傻了一般,既不逃跑,也不抵抗,像石像似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朱瑟怕是陷阱,不敢貿然出手,只是落在他身前的兩丈處,「你是何方……」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霧氣濃烈,翻滾如絕望之浪濤,連溪水都被彌漫得看不清楚。

  唯獨黑衣男子和朱瑟之間,卻清清楚楚,無一絲一毫異綠。

  不知過了多久,朱瑟只知自己的心上上下下跳了無數次,才聽那邊傳來一聲暗啞的輕喚:「豬豬。」

  朱瑟的心頓時像被放進搗藥罐似的來回倒騰,每一下都疼得她喘不過氣。

  黑衣男子怔怔地看著她,像是在等待她的回應,又像是想趁著這短短的時光,將她臉上身上的每寸每毫俱鍥刻於心。

  朱瑟突然鼓起勇氣朝前踏了一步。

  這一步好似破冰般,讓黑衣男子頓時從怔愣中清醒過來。

  原本只在兩人身旁折騰的綠色霧氣如洶湧的潮水,瞬間將她的前路淹沒。

  朱瑟心停跳一拍,也顧不得什麼危險陷阱,只是一味往他原先所站的位置衝去。

  倏地,她腳下踢到一處綿軟之物,整個人毫無防備地向前傾倒。若換了以往,這樣的姿勢她至少有八百種方法可以避免摔倒,但此刻她頭腦一片空白,直到身體結結實實地撞到地上,才痛得她的腦子漸漸清明。

  綠霧漸散。

  她揉著膝蓋,轉頭向尋覓那男子的蹤跡,卻看到星羅海正光著身子仰面昏迷著。

  ……

  朱瑟的頭腦頓時一蒙,驚叫著起身要跑。剛跑了兩步,她又想起不能如此丟下星羅海。她猶豫片刻,終是不放心他孤零零一個躺在此處,只得從乾坤如意袋裡掏出新買的衣服,一股腦兒朝他的方向丟去。丟完之後,她才小心翼翼回頭,見他的身體果然掩蓋在衣服堆之下後,才鬆了口氣。

  這時綠霧已然褪盡。

  黑衣男子一如他來時那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星羅海幽幽醒轉,摸著仍自酸痛的後頸,坐起身,隨即吃驚地瞪大眼睛,望著自己光溜溜的上身。他又伸手摸了摸被埋在衣服下的身體,血氣上湧,臉頓時紅成一片。

  朱瑟背對著他坐在溪邊,聽到身後的動靜,淡淡道:「還不起身將衣服穿了?」

  後面靜默了會,才傳來悉悉索索地穿衣聲。過了會,星羅海走過來,坐到她身側,與她一同望著溪水。

  朱瑟雖然面上鎮定,但心中早已慌成一團。她成仙之前年方十六,男女之事懵懵懂懂,哪裡見過男子赤身裸體?這時也不敢將他當做小孩,事實上,就她所見,他也的確不再是小孩了。

  溪水潺潺流淌。

  她望著溪裡他的倒影,心中希望他開口,卻又怕他開口,一時也不知如何打破沉靜。左思右想片刻,終是決定將此事輕描淡寫地揭過,因此假作平靜道:「你自知身份,即便是沐浴落單,也不可放鬆戒心。」

  星羅海低低地應了。

  朱瑟見他雖然情緒低落,但並不反常,心中遂放下心來,「既然如此,我們還是早些上路吧。」她說著,就要站起身。

  「仙子。」星羅海遲疑著開口。

  「嗯?」她轉頭看他,卻見星羅海欲言又止地看著她,使得她也緊張起來。「如何?」

  「你,」星羅海鼓足勇氣道,「不會始亂終棄吧?」

  「……」朱瑟第一次羨慕起溪水裡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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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後院起火(1)

  星羅海眼眸清澈,一瞬不瞬地望著,那黑夜般的眸底,仿佛倒映著對她的控訴。

  朱瑟呆了好半晌,才道:「我什麼都沒做。」說罷,腦海又不自主地浮現起他不著寸縷的模樣,臉刷地通紅。不知是羞澀是心虛。

  星羅海狐疑道:「可是我明明記得當時……」

  朱瑟急急打斷道:「你當時被妖所擒,陷入昏迷,所以才不及著衣。後來那人見我……呃,法力高強,自知不敵,所以放下你離開,我就將衣服丟於你身上。」她故意將『丟』字延長音。

  星羅海聽她說的前言不搭後語,心中疑竇更深,「仙子先說我被妖所擒,後來又說那人離開。他究竟是妖還是人?」

  朱瑟目光一閃,含糊道:「我只是與他打了一個照面,怎曉得他是人是妖?」

  「仙子適才又說將衣服丟於我身上……」他低著頭,耳根隱隱發紅,「仙子怎知我需要衣服遮體?莫非仙子瞧見了?」

  「沒,我什麼都沒瞧見。」朱瑟發現自己語氣太急,仿佛欲蓋彌彰,急忙喘了口氣,故作淡然道,「你當時蜷縮著身體,我見你光著背,」她特地將『背』字咬得極重,「怕你著涼,所以才丟了幾件衣服幫你禦寒。」

  「可是我醒時,分明是仰面躺著。」他的聲音細如蚊鳴。

  朱瑟暗惱他喋喋不休,卻又不得不將此事一一說清,不然他真誤會她做了什麼,那才叫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人睡著時換幾個姿勢也很平常。你沒見天色已暗了麼?」

  星羅海抬頭看了眼天色。夕陽西下,果然一日將盡。「所以,仙子其實只是……」

  「只是瞧了一眼你的背。」她沒好氣地站起身,心中卻暗暗鬆氣,「還不快走。今日只好回鎮上的客棧再住一晚。」

  星羅海默默地跟在她後頭,將進鎮的時候,他突然冒出一句,「若是如此,那仙子還對我負責麼?」

  朱瑟頓時一口氣吊在胸口,不上不下。

  依然是上回的客棧,朱瑟照例要了兩間房,剛想歇下,就見兩個道士匆匆闖進來,舉著一張畫像,逢人就問:「可曾見過畫中少年?」

  被問之人先是搖頭,隨後目光極為詭異地瞧了過來。

  朱瑟蹙眉。

  星羅海在旁不可置信地望著他們,叫道:「張師兄,樂師兄。」

  兩個道士見到他,頓時舒出口氣,跑過來,一把抱住他道:「天尊保佑,你竟沒事!」

  星羅海眼眶一熱,「累的眾位師兄弟擔心了。」

  張師兄歎氣道:「我等倒也罷了,只是師祖他老人家一直對你念叨得緊,你與師姑一走就是兩年,也不曾傳來音訊,他老人家這兩年每年都要囑咐下山的弟子四處打聽你們的下落。」

  星羅海垂著頭,似是無限懊悔。

  樂師兄轉頭見朱瑟毫無避忌地站在一旁,不由好奇道:「這位施主是……」

  星羅海道:「她是……」

  「道友。」朱瑟搶得快。

  星羅海見她含糊帶過,便沒有再解釋。

  樂師兄道:「此處說話不便,不如我們找個僻靜之處再說。」

  星羅海轉頭看朱瑟,朱瑟微微頷首,他才道:「仙……先去房中吧。」

  樂師兄和張師兄自無異議。

  他們三人進房,朱瑟不便在場,便逕自回屋,施了個法術將隔壁屋的聲音傳過來,悠悠然地邊喝茶邊傾聽。

  只聽那張師兄屁股還沒坐下,就急急忙忙道:「茅山出事了。」

  朱瑟執杯的手都微微頓了一下。

  星羅海更是驚愕異常,一雙眼睛瞪得滾圓。

  樂師兄暗自朝張師兄做了個手勢,慢條斯理道:「掌門師祖聽說妖界正在追蹤你們母子,心裡又氣又急,幾日都吃不下睡不好,所以一聽武夷道友說你曾經在這裡出現過,立刻讓我們趕來。幸好我們就在附近,不然只怕又要錯過。」

  星羅海想,若非一場意外,果真是要錯過的。「張師兄說茅山出事,究竟出的什麼事?」

  樂師兄頓時支支吾吾起來,張師兄性格直率,當下接話道:「羅師弟,本來掌門師祖曾在信中千叮萬囑,讓我們切切不可將此事告知於你。但是我們想,此事既然因你而起,或許你有什麼對策能幫上忙。」

  星羅海何等聰明,道:「莫非是妖界又來滋事?」

  樂師兄歎氣道:「正是那白水老怪。她向掌門師祖下了拜帖,說是半月之後要親登茅山,與他切磋道法。她一個妖界妖將,懂得什麼道法,不過是借名頭來挑釁罷了。」

  星羅海道:「除了切磋道法,她可還提出什麼賭注?」

  樂師兄道:「她說若是她贏了,便說明茅山道術不如她,為了不使道學奇葩毀於茅山,她可隨意從茅山中挑選一名資質過人的弟子繼承她的衣缽。」

  張師兄冷哼道:「什麼繼承衣缽,她分明是衝著師弟來的。」

  樂師兄道:「此事我們只是告知於你,你若有法可想,我們便一起努力。若是無法,也無妨。反正即便是輸了,你不在茅山,她也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

  星羅海搖頭道:「哪裡如此簡單。我既是茅山弟子,自然要聽從掌門法旨。到時候,即便我不在茅山,名義上,我也只能歸於她的門下。」

  樂師兄道:「那不如讓掌門師祖將你逐出茅山,這樣白水老怪也就無法了。」

  星羅海臉色一整道:「我娘一生有三樣幸事,其一便是拜於茅山門下。我若是被逐出茅山,無論是何因由,都無法向九泉之下的母親交代!」

  張師兄見他一臉堅決,眼神中竟有魚死網破之意,不禁暗自懊惱,不該逞一時嘴快,將此事和盤托出。只是錯已鑄成,懊惱也無補於事,只好勸慰道:「掌門師祖修道多年,茅山道術又深不可測,未必會輸給這些歪門邪道。」

  樂師兄也頷首道:「不錯。我們也不必諸事悲觀。」

  星羅海道:「謹聽師兄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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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後院起火(2)

  兩人又問了些星羅海這兩年的見聞。聽到羅仙姑已然仙去,都是悲痛失聲。又聽他幾次三番落到妖將手中,都是驚呼不止。說了許多,不免扯到朱瑟身上。星羅海想起她之前的敷衍,知道她必然不願曝露仙家身份,只好含糊其辭道:「她說她是海外修行者,奉師命前來南瞻部洲歷練。」

  樂師兄到底謹慎,又問道:「聽掌門師祖在信中提及,武夷道友說她手中有把極厲害的劍,連黃煙老怪都不是對手,莫非是神器?」

  這年頭,莫說神器,連仙器都是極為罕見的。各門各派但凡有個寶器,已足夠揚眉吐氣了。武夷派之所以能在道術界占一席之地,不得不說與那寶鏡之威密不可分。

  星羅海想到武夷派眾人與他們分開不過兩日不到,竟然將消息傳了兩個回合,可見他們對茅山的重視。不過朱瑟手中有神器之事,還是莫要傳揚開的好。他想了想道:「這我卻不知。只是那黃煙老怪先前已經受傷,當日雖然來勢洶洶,但多是虛張聲勢,實力恐怕不如平日的十分之一。那劍能擊退他,還是占了幾分便宜的。」

  樂師兄喟歎道:「可惜可惜。」

  張師兄不解道:「可惜什麼?」

  樂師兄道:「若是神器,掌門師祖借之,豈非如虎添翼。」

  星羅海雖然沒聽到隔壁屋的動靜,但想來朱瑟也不是奉行非禮勿聽之人,因此怕他們言多必失,得罪了她,便道:「師兄趕路辛苦,不如用膳後,早早安歇。我們明日一早啟程回茅山。」

  張師兄吃了一驚,「這,這,這怎麼使得?」

  星羅海道:「師兄不必再勸,我心意已定。」

  樂師兄卻像早料到此節,拉過張師兄道:「天色已晚,我們先用膳再說。」

  朱瑟聽他們開啟房門,立刻撤了法術。只是幾步路的工夫,便聽叩門聲響起。她略整了整衣衫,便開門與他們一道下樓。

  飯桌上,兩個道士絕口不提茅山之危,只說掌門師祖記掛星羅海,希望他能回去看一看。

  星羅海忐忑地望著一臉高深莫測的朱瑟,吃不準她此刻心頭是何想法。

  直到碗中米盡,朱瑟才不疾不徐地開口道:「聽說茅山風景絕佳……」

  星羅海眼睛一亮,忙道:「何止風景絕佳,簡直人間仙境。」他見她神情似笑非笑,頓時想起眼前這位日日居於仙境,自己此番誇耀,未免有孔夫子面前賣文章之嫌,不禁面上訕訕。

  張師兄卻不知其中緣故,接著對茅山歌頌了一番,直把它比作地上的瓊山瑤池。

  朱瑟等他將口水噴得每盤皆有之後,才微笑道:「既然如此,我只有親眼目睹,才算不虛此行。」

  張師兄連聲附和,連樂師兄臉上也是喜不自勝。

  星羅海剛要笑出聲,就見朱瑟柳眉一挑,那笑聲就被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晚膳後,各人回房休息。

  星羅海等張師兄和樂師兄睡下後,悄悄起身出門。

  今日朱瑟的態度模棱兩可,讓他心裡有些不安。思忖半晌,終是決定和她說個清楚。但他叩了半天門,卻無人應聲。不知是他叩門聲太小,還是房中無人。他不敢久等,怕驚動師兄,只好回轉。

  朱瑟此刻正在那鎮外的樹林。

  越到晚上,日間的遭遇便越入心扉,尤其是那黑衣男子的音容……

  樹林中隱然有妖氣乍現。

  她眸光一凝,冷聲道:「誰?」

  風過林隙,群葉沙沙。

  朱瑟靜立在溪邊,聽著樹葉譁然下,溪水輕推,微波蕩漾。除此之外,再無聲息。

  她等了又等,終於忍不住,屏息低聲問道:「師兄?」

  清晨霧氣未散,街道一片灰白。

  樂師兄買了輛馬車。儘管他們幾人都能勉強用法器飛行,但不能持久,走走停停,倒不如馬車行駛得快。

  朱瑟自無異議。

  星羅海想起昨夜朱瑟房中無人,幾次對她欲言又止,只是礙於兩位師兄在旁,不便開口。如此行了兩日,星羅海始終找不到與她單獨一談的機會,不免有些頹喪。

  至第三日傍晚,天空突地下起綿綿小雨,山路漸漸泥濘。幸好山腰有座廢棄的山神廟,眾人將馬車留在山下,自己入廟避雨。

  張師兄在廟裡來回走了兩圈,不放心道:「畜生不曉人性,萬一讓路人牽走,如何是好?我看,還是讓我去馬車上過夜。反正那裡也能遮雨。」

  樂師兄自然不好讓他一個人去馬車過夜,便道:「還是師弟考慮周詳,既然如此,我和你一道去。有人作伴,也不至寂寞。」

  張師兄道:「只是馬車狹小……」

  「你我打坐一晚便是。」

  張師兄只好應了。

  星羅海聽他們如此說,立刻附和說也要一同坐馬車。

  樂師兄和張師兄自然不同意,兩人左右規勸,總算把他勸下。似乎怕他改變主意,兩個道士走得甚疾。

  「你倒是會做人。」朱瑟雙腿盤坐,托腮看著他。

  星羅海回轉身,從自己的包袱裡取出乾糧,生火烤了烤,遞給她。自從兩位元師兄加入他們的佇列,朱瑟便將他的衣服從乾坤如意袋中取出給他,以免引人誤會。

  朱瑟接過乾糧,咬了一口,皺了皺眉,咽下去道:「你是否有話要說?」

  「仙子果然洞若觀火,目光如炬。」

  「並非我洞若觀火,而是你臉上有火。」

  星羅海摸著臉,「果真如此明顯?」

  朱瑟道:「若是茅山之事,你不必說了。」

  星羅海道:「不是,是……」

  「若是借劍之事,也不必說了。」

  「呃,其實……」

  朱瑟道:「我只是去茅山遊玩,其餘之事,一概不理。」

  星羅海聽她說得冷酷,頓時一顆心涼了半截,悶聲烤乾糧,不再插話。

  朱瑟暗責自己口氣太衝,放柔聲音道:「除此之外,我倒可以幫忙。」

  星羅海猶豫了下,將手中乾糧遞過去,「吃麼?」

  朱瑟看著那只烤得像黑炭的烙餅,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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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後院起火(3)

  剝掉烙餅外面那層,裡面乾乾脆脆,倒還能吃。

  朱瑟胡亂掰了兩口,剩下半只趁星羅海轉頭收拾包袱之際,扔進乾坤如意袋裡。

  外頭落雨聲漸大,簷角啪啪作響。

  星羅海繞著小廟走了一圈,從佛像後面拖出些乾草,鋪在角落處,既避風,又安靜。「請仙子歇息。」

  他說著,又將散落的零星乾草拖到對面,隨意撥弄了兩下,便和衣躺倒。

  朱瑟道:「天色尚早,你便犯睏了?」

  星羅海道:「不睏。只是怕走來走去惹仙子心煩,不如早早歇下,讓仙子清淨清淨。」

  朱瑟皺眉道:「我幾時說你走來走去惹我心煩?」

  「有些話,不必仙子說,我也該理會的。」

  朱瑟張了張嘴巴,還待說什麼,卻見他一翻身,面朝裡,逕自睡了。她知他是因自己適才之言而賭氣,因此雖然不悅,卻不便發脾氣。

  她看了看外頭的天色,揮袖將門關上。雖然門扉破舊,擋不了多少風雨,但聊勝於無。

  她盤膝坐在佛像前,默默閉上眼睛入定。

  自從離開殊洲,她的修行便一直落下,每每想要靜心潛修,總有事情打擾。靈芝仙子是最關心她的修行的,若是他日讓她知道,少不得一頓怪責。

  朱瑟想到這裡,雜念頃刻驅出腦外,靈台一寸清明無比。意識離體而出,神游四方,正自逍遙,就聽一聲驚呼在耳邊響起,「娘!」

  她睜開眼睛,卻見星羅海身體在地上一滾,離了乾草躺在地上,飽滿的額頭不滿一層薄薄的細汗。

  朱瑟皺了皺眉,起身走到他身邊,伸手摸了把他的額頭。

  星羅海像是夢到了什麼,一把抓住她的手道:「娘!」

  「去!」朱瑟硬生生把手從他的鐵爪中抽出,拍了下他的額頭,嗔道,「用雨水充汗,虧你想的出來!」

  星羅海睜開眼睛,雙眸澄澈如清泉,哪裡有睡意?

  「竟然用母親做藉口,你不羞慚麼?」她說著,便要站起身。

  星羅海突然低聲道:「我真的想娘。」

  朱瑟愣了愣,直起的膝蓋又緩緩彎了回去。

  「小時候,我怕打雷,娘總是陪在我身邊。」他垂低眼瞼,「那時不知是幸福,只知朝著讓娘一直一直摸我的腦袋。直到幾年後的雨夜,一人睡在空蕩蕩的房間,才知幸福曾經就在觸手可及之處。」

  朱瑟神情隨之黯然。縱然肉身脫離凡俗,但她的情感卻從未脫離。子欲養而親不待,這是千百年來,多少人心中之永痛?

  星羅海徐徐地閉上眼睛。

  朱瑟猶豫了下,終於伸出手,輕輕地放在他的頭上。

  星羅海睫毛一顫。

  她一下一下地摸著,卻在第十二下時,忍不住道:「真是怪癖。」

  雨聲持續了一夜,到黑夜褪盡時,才有了收勢的跡象。

  星羅海睜開眼,便看到門開了單扇,朱瑟站在門外,腳跟緊抵著門檻。斜雨斷斷續續得從她面掠過。

  他起身,情不自禁地揉了揉頭髮,那裡似乎還殘留著昨夜的溫柔。

  朱瑟突然回頭。

  星羅海立刻放下手。

  「上路吧。」她仿佛沒注意到他的小動作,回頭看著外頭的雨,「再大的風雨過後,總會是個晴天。」

  星羅海走到她身後,也看了看天色道:「好像是陰天。」

  「……」

  兩人到山腳與樂、張兩位師兄會合後,繼續趕路。

  半月之期將至,除朱瑟外,三人皆是憂形於色。最終忍不住棄了馬車,御劍而飛。為了不惹人疑竇,朱瑟也拿出斬妖劍踩在腳底下裝模作樣。

  以三人的法力,原是不能堅持這般久,幸好茅山不但道術了得,連煉丹也很有一手。星羅海與他們一同用了幾顆赤靈丹之後,只覺丹田之氣綿綿不絕,御起劍來也比原先得心應手。

  如此緊趕慢趕,終於在約戰的前一日傍晚趕至。

  星羅海見朱瑟望著茅山神情恍惚,不由擔憂道:「可是路上太急,哪裡不適?」

  樂師兄一路上早已看出他對朱瑟與眾不同,不過在他看來,男未婚女未嫁,又同是俗家弟子,若能成就姻緣倒也不錯。雖說星羅海年紀尚輕,但道家素不大計較這些。

  朱瑟眼角瞥見樂師兄別有深意的神情,不著痕跡地避開星羅海遞出來的手,道:「並無不適,只是看到茅山如此奇偉,有些驚歎罷了。」

  星羅海當然知道這是敷衍之詞,但見她神情舉止恢復如常,只好作罷。

  幾人御劍上山,突的,張師兄叫道:「快看!」

  原來茅山派所在的大茅峰巔竟然被一團淺黃的霧氣包圍,由於適才在山下,距離隔得遠,又是黃昏時分,因此看不清楚,如今靠近了,便可感覺到陣陣妖氣迎面撲來。

  張師兄道:「啊,定然是那黃煙老怪來提白水老怪打頭陣了!」

  朱瑟疑惑道:「那白水黃煙不是勢不兩立麼?怎麼現在又沆瀣一氣?」

  樂師兄不知其中緣由,但聽她如此說,便回道:「自古妖魔都是巧偽趨利,唯利是圖。恐怕這次聯手,不是為了茅山,便是為了羅師弟。」

  此言雖然不錯,但是朱瑟是親眼目睹白水和黃煙之戰的,當時兩怪幾乎拼得同歸於盡,她深信當日華山山谷,若非白水有所顧慮而退,恐怕他們之中,定有一死。這樣的仇怨竟然能在不到一月的時光內化解,不得不讓人感到蹊蹺。

  眼見黃煙越來越近,朱瑟道:「會否,是妖王親自出馬了?」

  其他三人身形齊齊一震,其中尤以星羅海的臉色最為難看。

  的確。儘管妖王是妖,卻也是他的親生父親。

  樂師兄道:「一切見了掌門師祖自有分曉。此刻先闖過霧陣再說!」

  黃煙已近在眼前。

  張、樂師兄和星羅海一同畫出一道結界。朱瑟在他們的包圍之中,毫不費力。

  黃煙分佈雖廣,卻不濃烈。

  四人撐了約莫半柱香的時間,他們便看到山峰上有道觀,沐浴在清輝之中,仿佛神殿。

  張、樂師兄頓時喜形於色。

  星羅海眉眼深沉,只是他跟在最後,並無人注意到他的神情。

  倒是朱瑟,她的神情既喜且悲,一時間竟是百般滋味襲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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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故地故人(1)

  四人俯衝出黃煙,落在道觀前。

  只見道觀簷角高翹,如雄鷹展翅,欽仰蒼穹。又見兩條石階互相交錯,蜿蜒而下,連著那青石,一路延至足下。

  張師兄道:「往日有外客來,許、徐兩位師弟都能從圓光鏡中看到,出來相迎,怎的今日無人?」

  樂師兄道:「黃煙老怪以黃煙圍住道觀,兩位師弟怕是以為無人會來,有所疏怠吧。」

  正說著,道觀門突然敞開。

  幾十個弟子匆匆忙忙地跑出來,站成左右兩排。一位長須老者走在最後,只見他紫袍金冠,眉須皆白,雙目炯炯,寬鼻厚唇。

  不等他走到階下,樂、張兩位師兄就已經雙雙搶身上前,拜倒道:「徒孫拜見掌門師祖。」

  茅山掌門點了點頭,目光越過兩人,落在星羅海和朱瑟身上。

  星羅海剛要上前,卻聽茅山掌門「咦」了一聲,驚疑地望著朱瑟。

  朱瑟心中暗叫不好,不著痕跡地退後半步,想用星羅海掩住自己。但那茅山掌門目光如炬,竟是毫不避忌,步步緊逼。

  星羅海見朱瑟困窘,忍不住將身體往她處挪了挪,輕喚道:「師祖?」

  茅山掌門如夢方醒,對著朱瑟道:「來的,可是朱師叔祖。」

  此言如一記驚堂木,拍得眾人都摸不著頭腦。能被茅山掌門稱之為師叔祖的,她的年齡可想而知,但是觀她容色清麗,膚如白玉,哪裡像上百老人?

  這樣一番猜疑下來,倒把那山外的漫天黃霧拋諸腦後。

  朱瑟見茅山掌門不依不饒,只得歎氣道:「你從何知曉?」言下之意竟然是認了。

  茅山掌門心情一陣激動道:「江師叔祖房中有師叔祖的畫像,日夜供奉,香火不息。」

  朱瑟愣了愣,「江師叔祖……元盛?」

  茅山掌門斂身道:「正是。」

  朱瑟不敢置信道:「難道他尚在人世?」她成仙時,他已經十二周歲,如今一百二十多年過去,他應該已有一百三十幾的高齡。

  茅山掌門道:「江師叔祖學成茅山太清一元氣,已是不老之身。」他神色中煞是欽佩。

  「太清一元氣?」朱瑟吃了一驚。茅山開創千年,真正練成茅山太清一元氣的,唯有開山老祖一人,沒想到江元盛竟然能夠成為創派第二人。

  茅山掌門道:「不錯。可惜江師叔祖自從學成太清一元氣之後,隱居後山茅屋,不再現於人世,令人扼腕。」

  朱瑟道:「太清一元氣只是修身之功,若太接近塵世,使得心中情感波動,將太清一元氣瀉出,那他的所有修煉都將白費。我歸來之事,你還是莫要告知他。」

  茅山掌門略一躊躇,便應聲下來。

  朱瑟沉吟著。如今她的身份大白,對於白水黃煙來襲茅山之事倒不可袖手旁觀了。

  只是她畢竟是仙人,若是因為她貿然插手,而引起天、妖兩界重新開戰,那她罪孽深重,因此淡淡問道:「對於白水黃煙兩怪,你可有應對之策?」

  茅山掌門正色道:「此事請師叔祖放心。我既為茅山掌門,定然會妥善處置此事,絕不會讓茅山蒙羞。」

  如此說來,便是毫無對策。朱瑟心中歎氣,面上帶笑,頷首道:「如此甚好。」

  出來時,茅山掌門走在最後,以示尊敬,然回去時,眾道士卻將朱瑟擁在最前。星羅海原想跟在她近旁,卻被其他師伯師叔一一攔下,退至最後。

  樂師兄見他神色委屈,便安慰道:「如此妙齡少女竟然會是我們的曾曾師叔祖,恐怕是做夢也想不到的。」

  張師兄在一旁接道:「正是。我到現在還很難相信咧。」

  樂師兄見星羅海仍是悶悶不樂,不禁語重心長道:「道門之中最重道心。雖然你身在紅塵,但道心不可廢,世間愛恨嗔癡不可沾染過甚。」

  星羅海臉色稍霽道:「謹遵師兄教誨。」

  張師兄奇道:「好端端地怎麼提起這個?」

  樂師兄打了個哈哈道:「沒什麼,只是一時想起,提一句罷了。」

  又走了幾步,便聽到張師兄在那裡小聲嘀咕道:「妖怪都打到門前了。這節骨眼上,還想什麼愛恨嗔癡?」

  樂師兄:「……」

  走到觀裡,茅山掌門匆匆吩咐眾人解散,便請朱瑟去內堂。

  星羅海本是此行的主角,卻三兩下得被忘得一乾二淨。

  張師兄怕他心裡失落,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師祖許是見到朱……朱師叔祖太高興,一時忘了,回頭准能想起來。你切莫放在心上。」

  樂師兄對他的勸慰十分不敢恭維,轉頭對星羅海道:「你的房間還在,我帶你去。」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先不提星羅海回房後,多少師兄弟前來探望,情景如何熱鬧。且說朱瑟一路跟著茅山掌門,望著一幕幕熟悉的景色,心中波瀾迭起,昔日回憶如浪濤般覆上腦海。

  茅山掌門進內堂後,將朱瑟請到上座,又端端正正地行了弟子之禮。朱瑟坦然受之。

  茅山掌門又親自沏茶,端上後,才落座下首道:「我曾聽江師叔祖提起,師叔祖在一百多年前已經羽化飛升了?」

  朱瑟心頭一緊,卻是輕描淡寫道:「只是機緣巧合罷了。」

  茅山掌門躊躇道:「不知天界對於白水黃煙老怪……」

  朱瑟知他所想,搶先一步道:「我私來南瞻部洲遊玩,與東勝神洲不曾聯絡。只是天、妖兩界剛剛偃旗息鼓,怕是幾千年內,難起戰端。」

  茅山掌門似是早有所料,倒也沒有半分失望之情。「既然如此,還請師叔祖觀戰。以免挑起兩界不和,徒惹生靈塗炭。」

  這本是朱瑟本意,但聽口中說出,到底幾分不自在,因此只是漠然地應了一聲。

  茅山掌門道:「不知那幾個小徒孫與師叔祖同行,可曾有怠慢之處?」

  朱瑟道:「他們雖然不知我的身份,卻也是極尊重我的。」她頓了頓,「你教得很好。」

  茅山掌門欣慰地捋了捋鬍子道:「我資質愚鈍,師父將茅山託付於我手,我卻不能將它發揚光大,只能一味守成,已是慚愧。若還有一點半點的差池,卻是難以面對他老人家九泉之下的英靈。」

  朱瑟道:「我沿路聽人提起茅山,均是褒獎,無一惡評,十分難得。你莫要自謙。」

  茅山掌門又謙虛了一番。

  朱瑟想了想,故意道:「我在茅山時,茅山與白水黃煙老怪素無恩怨,你如何會惹來這兩個妖怪?」

  茅山掌門歎了口氣,「師叔祖垂詢,弟子不敢隱瞞。只是此事說來話長。」遂將前因後果一一道來,故事原本倒也與朱瑟所料大致相若。

  不過是當年妖王與茅山掌門的弟子羅蘿一見鍾情,雙雙墜入愛河,並誕下子嗣,也就是星羅海。後來天、妖兩界戰事吃緊,妖王不得不暫時離開。羅蘿便獨自帶著星羅海在茅山長大。為防別人得知星羅海的身份而保藏禍心,此事只有茅山個別子弟知曉,星羅海改名為羅清風。

  誰知妖王這一走便是數年,羅蘿千方百計打聽,也只打聽出妖王閉關練功的消息。反倒因此走漏風聲,引來白水黃煙兩怪。幸好關鍵時刻,妖王令至,將兩怪喝退,不然後果不堪設想。其後為多久,羅蘿便帶著星羅海不辭而別,以免連累茅山。

  朱瑟想起星羅海說過,他母親已經過世,心中更對這位命運坎坷的曾徒孫,充滿同情。

  此事埋在茅山掌門心中甚深,如今提出,不免唏噓感歎。

  朱瑟望著他,突然道:「還未問,你道號為何?」

  茅山掌門愣了愣,才道:「弟子德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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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故地故人(2)

  大戰在即,道觀分外緊張。

  但茅山掌門仍是將星羅海促膝談了兩個時辰方才放他離開。

  半夜,明月如盤,星色闌珊。

  朱瑟坐在星羅海對面的屋簷,托腮看著他低頭推門進屋。

  房門關上半晌,又重新打開,他步出房門,仰望著在月色下朦朧的她,低聲道:「你怎的在此處?」

  朱瑟調侃道:「不喚一聲曾曾師叔祖來聽聽麼?」

  星羅海垂頭。

  朱瑟起身,以清輝為梯,拾階而下,走到他面前,突然伸出手道:「我餓了,烤個烙餅可好?」

  星羅海愣了愣道:「乾糧都被張師兄拿走了。」

  「那便算了。」朱瑟收回手,負在身後,慢悠悠地消失在長廊盡頭。

  廊簷下,月光照耀處,少年唇角微揚。

  旭日東昇。

  曙光如輕盈稀薄的金縷衣,籠罩大地。唯獨大茅峰巔依然黃霧縈繞,混沌一團。

  突地。

  數十把飛劍連成一條長鏈,破黃霧,向東方。曙光從順著飛劍投入霧中,須臾,數十道金光從霧中穿刺而出!

  黃霧中隱隱想起一聲如悶雷般的輕哼。

  霧氣迅速朝西面收攏,滾滾如滔滔黃河,不消片刻,黃霧已經攏成一團,現出人形來。

  因黃霧退去而顯露出來的大茅山巔上,茅山派弟子雙手各執一面巴掌大小的銅鏡,按九宮位站立。

  德華真人與朱瑟站在石階上,抬頭望向現出原形的黃煙老怪。

  黃煙老怪一雙眼睛深凹,兩鬢花白如雪,面色灰敗,嘴唇赤紫,氣色比上次退走時更有不如。堂堂妖界三將之一的黃煙居然敗於銅鏡,可見他的實力已經削弱到何等地步。

  德華真人道:「黃煙前輩遠來是客,為何徘徊門外而不入?」黃煙老怪在天、妖大戰之前已是妖界成名大妖,而道法界從來不論仙妖,只重修行,因此他稱之為前輩,毫不為過。

  黃煙老怪冷哼一聲,望著朱瑟道:「沒想到茅山竟然有你這樣的弟子。」那把斬妖劍的威力實在讓他刻骨銘心。

  朱瑟微笑道:「我更想不到妖界居然有你這樣不濟事的妖將。」

  黃煙老怪被激得臉色發紫,一雙拳頭握得死緊,但終是有所顧忌,恨聲道:「此刻且由你倡狂,只怕待會兒你再也笑不出來。」

  朱瑟眼中精光一閃,試探道:「當日華山山谷,你與白水老怪不是鬥得你死我活,勢不兩立麼?怎的才一轉眼,又眼巴巴地跑去給她當前鋒了?」

  「你還說,若非你……」黃煙老怪猛然住口,但眼中火焰之熾烈,幾乎要將整片大茅山巔燒光!

  朱瑟心中了然。想必是當日他被斬妖劍逼退之後,在途中遇上白水,重傷之下難以逃命,這才不得不趨於她的淫威。

  德華真人道:「茅山與妖界素來井水不犯河水。還請兩位前輩念著得之不易的和平,而高抬貴手。」

  黃煙老怪惻惻笑道:「要高抬貴手倒也容易,只要你將羅清風交出便可。」

  德華真人道:「清風乃是我茅山弟子,為人向來本分,不知何處得罪兩位前輩?」

  黃煙老怪道:「你不必惺惺作態。他的真實身份你我心知肚明。他既有我妖王之血,生死都是妖。就算你將他強留在凡間,也是於事無補。」

  星羅海的身份知之者畢竟只是一部分,許多其他弟子不由一陣騷動。

  德華真人道:「我茅山來去自由,何來強留之說?若是清風有意離去,我自然不敢強留。但若是他要留下,我又怎能驅逐?」

  黃煙老怪冷笑道:「他身為妖王之子,在妖界一妖之下,萬妖之上,怎會自願留在你著小破道觀?想必是你用了什麼勾魂引魄的迷心之術!」

  德華真人微微動怒道:「前輩無憑無據怎可妄言?」

  黃煙老怪囂張大笑道:「我即便妄言又怎的?反正今日你們若是不交出羅清風,我便踏平你茅山!」

  德華真人怒道:「既然如此,那休怪貧道無禮了。」

  雙方正是一觸即發,卻聽一聲清朗的笑聲,一道白水從天上垂下。

  水中,一名銀髮雪肌的中年美婦若隱若現,「德華真人,白水有禮了。」

  德華真人連道不敢。

  「久仰茅山鼎盛,白水心儀已久。今日能與赫赫大名的德華真人切磋道法,實是妾身的榮幸。」

  德華真人雖然在東勝神洲道法界享有盛名,但在白水老怪面前,是絕對不敢當赫赫大名四字的,因此連忙自謙道:「白水前輩折殺我也。」

  白水老怪微微一笑,「凡人道法亦有過人之處,真人不必謙虛。茅山在人間屈指可數,堪為表率。還望真人不吝賜教。」

  話既說到如此份上,德華真人自然再無推脫之理,只好道:「既然如此,晚輩唯有從命。」

  他說著,從袖中摸出兩樣東西,卻讓白水老怪面色微變。

  朱瑟卻早已了然。

  既為茅山掌門,那麼擁有茅山鎮山之寶的量天尺和金靈沙也在情理之中。

  德華真人駕起青雲劍,猶如青虹,迅速沒入白水中。

  白水瞬間蕩漾開來。

  如四面鋪展的素色絹布,淹過半壁天空。

  樂、張師兄偷偷從人群中溜至朱瑟身旁,小聲問道:「曾曾師叔祖,如今戰況如何?」

  朱瑟望著白水中若隱若現的紅光,淡淡道:「未落下風。」

  張師兄頓時眉開眼笑。

  樂師兄卻依然愁眉不展。未落下風與平分秋色還是有幾分區別的。

  白水突然如浪濤翻騰,水花亂濺,仿佛綿綿細雨。

  茅山弟子見朱瑟雙眉微顰,不禁都擔憂起來。

  倏地,朱瑟單手打開結界,將白水擋於結界之外。

  茅山弟子尚不知發生何事,便見天下金沙如雪,紛紛揚揚。

  白水如煮沸似的在空中翻滾,噗哧聲此起彼伏。

  張師兄急道:「是不是掌門師祖要贏了?」

  朱瑟沉色不語。

  又過片刻,金沙漸稀,白水卻越滾越多。

  朱瑟低喃道:「糟糕。」

  她這廂聲音才落,那廂勝負已然揭曉。只見白水中,德華真人身如斷線風箏,從高處墜落下來。

  朱瑟隨手御起一把茅山弟子的佩劍,迎上半空。

  不等劍至,一抹淺藍色的身影便從道觀飛身而出,將德華真人接下。

  白水老怪漸漸現出原型,居高臨下地望著來人道:「茅山果然臥虎藏龍,能人輩出。」

  那人微微一笑,「若非如此,又怎能引得妖界大將親臨?」

  白水老怪嬌笑道:「不報上名來麼?」

  「江元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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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故地故人(3)

  「哦?早聞茅山有三寶,量天尺、金靈沙和不死之身江元盛,今日竟能睹全,真是幸事。」白水老怪嘴上客套,但手上卻沒有半分退讓。

  「元盛。」朱瑟突然輕喚一聲。

  江元盛身體一僵,慢慢回頭。

  四目相交,百年時光仿佛剎那,昨日舊事歷歷在目。

  朱瑟取出斬妖劍,投擲於他,「接劍!」

  江元盛順手接住。

  對於德華真人她或許仍有幾分防備,幾分保留,但是對於江元盛,這個從小一同長大的師弟,她卻是全心全意地信任。

  白水老怪臉色一凜,「斬妖劍?!」她回頭朝黃煙老怪望去,似是想怪責他為何秘而不報。但是哪裡還有黃煙老怪身影?

  原來早在白水老怪與德華真人鬥法時,他便腳底抹油,悄悄溜之大吉了。

  白水老怪心中急怒,卻也無可奈何。

  當初擒下黃煙老怪乃是湊巧,此刻他有心避她,卻叫她何處去尋。

  江元盛橫劍當胸,含笑道:「德華雖然是茅山掌門,但茅山絕學千百,他也未能一一學精。不若讓我再來領教幾招?」因修煉太清一元氣的緣故,他不但外表不老,連內心也無大改。

  朱瑟看他如此面無懼色地挑釁一代妖姬,不由苦笑連連。要知斬妖劍雖然威力強大,但是其耗力甚劇,非同凡響。

  但是白水老怪終究懼其威力,「茅山能人輩出,一位德華真人已叫我打開眼界,不負此行。至於元盛真人的高招,只好留待他日再論。」

  她為人行事,從不拖泥帶水,說走便走。只見空中白水突然化作白雲,緩緩稀釋於空中。

  茅山弟子久久望著天空不能回神。似是不敢想像來勢洶洶的黃煙白水兩個老怪竟然退卻得如此輕易。

  張師兄大咧咧道:「想來那妖界三將也是浪得虛名。怪不得當初羅仙姑一出手就讓他們敗退而去。」

  樂師兄並不如此認為,「怕就怕他們只是來探個虛實。只是今日前有掌門大發神威,後來兩位曾曾師叔祖坐鎮,才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而已。」

  張師兄還欲反駁,卻見江元盛翩然飛至朱瑟面前。

  「師姐。」

  由於他是俗家弟子,因此一直作書生打扮,兼之他氣質容貌皆佳,因此站在一群道士中央,顯得格外卓爾不群。

  朱瑟眼眶微濕,「元盛。」

  「不對。」江元盛不悅道,「以前師姐不是如此叫我的。」

  朱瑟道:「你如今已是茅山的師叔祖,難道還要我再叫你小猿猴不成?」

  江元盛咧嘴笑道:「正是如此。即便我在茅山的輩分再高,你我的輩分總是不變的。」

  朱瑟正要答話,突的臉色大變,「你……」

  江元盛笑容殷殷,「我可是老了?」

  朱瑟望著他眼角漸深的皺紋和越來越白的髮絲,眼中震驚與悔恨交替,顫著雙唇,半字也說不出來。太清一元氣雖然能使練者長生不老,青春永駐,但練者必須不動七情六欲,遠離紅塵是非。一旦心動情動,太清一元氣便告破解。

  江元盛如此形貌,分明是破解之兆。

  這番道理,江元盛如何不知,但他卻並無半分擔有,只是微笑道:「我早前算到命中有一大劫。原以為是白水黃煙老怪連袂上茅山之事,因此非德華落敗之際,我不欲出手。但未想到,竟然是能再見師姐一面。我於願足矣。」

  「元,小猿猴……」

  「師姐不必自責。茅山如此多的道法,我別的不學,只學太清一元氣,便是為了有朝一日能與師兄師姐再見一面。如今能再見師姐一面,今生無憾。」

  朱瑟道:「師兄,你知道師兄他……」

  江元盛一怔道:「莫非師姐也知曉了?」

  她躊躇道:「我前幾日見過他。」

  「師兄還好麼?」

  「他身上妖氣沖天。」

  江元盛默然。

  德華真人見兩人談得興起,早已悄悄支開弟子,將此處留於二人。

  朱瑟自責道:「一切都是我的錯。」

  江元盛道:「人人都有命定劫數。師兄今時今日的處境,都是上天之意,師姐不必自責。」

  「上天之意?師兄道心堅固,若非……」她深吸了口氣道,「上天怎麼會將他這樣的人逼入妖道?」

  「師姐成仙之後,師兄被發現中了妖毒。師父為了救他,不得不將妖血和內丹植入師兄體內。師兄醒來後控制不了妖氣,從此失蹤。」他頓了頓,歎氣道,「或許這是劫難。若師兄能超脫自我,便能得悟大道。」

  「大道?若是得道必須要經歷無數痛苦災難,那麼得道之後難道就定能擁有將所有痛苦災難都一筆勾銷的幸福?」

  江元盛微笑道:「這還待師姐去印證。」

  朱瑟搖頭道:「我不願經歷苦難,也不敢奢望幸福。只是有一日過一日罷了。」

  江元盛聽她說的頹喪,知她是為自己和師兄的事心中愧疚難過,恐非口舌可以扭轉,因此轉開話題道:「久聞東勝神洲仙山處處,美不勝收。師姐與我說說可好?」

  「怕是你聽了會覺得悶。」

  「只要師姐說著說著,不要自己先睡著便好。」他故意取笑她少時講故事哄他睡覺時候的糗事。

  朱瑟道:「我已是仙體,睡與不睡並不差別,你莫要先忍不住才好。」

  兩人說說笑笑,暫把煩惱拋諸腦後。

  只是拋諸腦後歸拋諸腦後,煩惱依然存在。

  江元盛活至一百三十來歲全靠太清一元氣支撐,如今太清一元氣洩,他的生命迅速枯萎。縱然朱瑟和德華真人相盡各種方法,卻也只留了他三天。

  他去世之後,朱瑟也藉故告辭。

  於她而言,可留戀之人盡去,茅山也不過是一座普通的山。

  德華真人百般勸留不可,只得在天濛濛亮時送她下山。

  到了山下,她正要御風,便聽身後有呼聲陣陣。轉頭一看,星羅海獨自負著包袱,風風火火地跑來。

  等他到了近前,朱瑟才皺眉道:「德華是你的師叔祖,你怎的不留在茅山?」就是怕他硬要跟來,她才選了清晨,沒想到還是逃不過。

  「你答應讓我跟著你,怎能失言?」

  「我終究要回東勝神洲,難道你還要跟我一輩子?」

  「有何不可?」星羅海說著,耳根不由一紅。

  朱瑟心頭一動,卻硬邦邦地回道:「我不收徒,你若是想借我成仙,卻是妄想。」

  「我才不想成仙。」星羅海不以為然,「我只要跟著仙子就好。」

  朱瑟見他百折不撓,只得勉強同意道:「也罷。待我回東勝神洲之前,你便先跟著我吧。只是待我離開時,你不許再胡攪蠻纏。」

  聽得能跟著她,星羅海自然是千般應承。至於將來之事,他只留待將來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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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險象環生(1)

  見朱瑟兀自行了數里,星羅海終於忍不住問道:「仙子去何處?」

  朱瑟頭也不回道:「你若不願跟,此時還來得及折返。」

  星羅海眉眼一黯,「我若不願,又怎會和掌門師祖鬧翻?」

  朱瑟腳步驟緩。

  星羅海頓時收起臉上蕭索之情,顧左右而言他道:「我看前面炊煙嫋嫋,必有人家。反正天色將晚,我們不如住上一宿再走?」

  朱瑟緩緩道:「星羅海……」

  他忙不迭地打斷道:「既然仙子不反駁,我便當同意了。」

  朱瑟見他匆匆向前行去,知他不願提及此事,只好暫時按捺不問。

  又行近半裡的路,果見有村落依傍山間。屋舍錯落在稻田之間,炊煙縈繞上空,呼吸間隱隱有迷香入鼻,勾人食指大動。

  星羅海與朱瑟走到村落裡,便見村民手中端著各種食物神情惶急,來去匆匆。

  朱瑟好奇地拉住其中一人道:「何故匆忙?」

  那人急忙甩脫她的手,邊跑邊道:「此處不留外鄉客,你們趕快走吧。」

  星羅海道:「莫非是祭祀?」

  朱瑟道:「哪有這般心不甘情不願的祭祀?」她心中一動,「莫非……」

  「莫非什麼?」

  「我們看看再說。」兩人隨著人流,一同往深山裡走去。

  有村民見到陌生面孔,慌忙攔在身前,「你們是什麼人?為何鬼鬼祟祟跟在我們身後?」

  其他村民聽他吆喝,不由都停住了腳步。

  朱瑟悠然道:「我們是路人,不過沒有鬼鬼祟祟跟在你們身後。」

  那村民道:「既不鬼祟,何以一聲不吭?」

  朱瑟道:「我見你們行色匆忙,不忍打擾罷了。」

  那村民疾言厲色道:「既然不忍打擾,又為何跟在身後?你們可知你們的所作所為,極可能害死十幾條的性命?!」

  朱瑟被他說得一怔,「害死十幾條性命?此言何解?」

  那村民不耐煩地揮袖道:「這是我月落村之事,與外人無關,你們還是速速走吧。」

  朱瑟眼睛一轉道:「實不相瞞,其實我們是茅山弟子,只因師尊感到此地附近有妖氣出沒,特地遣我們來探一探。」

  月落村與茅山相隔不遠,因此她說的這個藉口倒也不甚離譜。

  那村民驚道:「茅山?可是前幾日我們去茅山山腳時聽說,你們正與妖界的大妖怪搏鬥。」

  朱瑟笑道:「那都幾日前的事了。」

  那村民突然噗通一聲跪在她面前,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痛哭道:「真人救命!」

  朱瑟轉頭看星羅海。

  星羅海暗暗給了一個讚歎的眼神。

  朱瑟原想裝模作樣地扶起他,誰知星羅海一個箭步,搶先將他拉了起來。她只好乾咳一聲,道:「老丈何出此言?」

  那村民正哭得老淚縱橫,哪裡還能說出完整句子,幸好周邊不少村民圍觀,七嘴八舌,總算將事情脈絡講了個大概。

  原來前幾日村裡突然來了一個妖怪,抓了十幾個孩子,要脅村民日日送雞鴨魚肉等食物供奉。若有懈怠,則殺了孩子。

  朱瑟奇道:「茅山周遭靈氣充沛,是南瞻部洲最具仙靈之氣的福地之一,向來少有妖怪出沒。怎的突然冒出一個妖怪來?」

  村民皆道不知。

  朱瑟見星羅海眉頭緊鎖,好奇道:「莫非你知道其中緣由?」

  星羅海道:「傳聞妖王閉關已久,三將又各自為政,妖界正異亂迭起,所以才會出現這等反常之事。」

  朱瑟對著他小聲道:「何不由你去繼了妖王之位總領群妖,還天下以太平?」

  星羅海眼中閃過一道奇異的光芒,「你當真如此以為?」

  朱瑟原本只是戲言,但見他問得認真,頓覺無趣道:「妖界之事,你問一個地仙做什麼?」

  星羅海垂頭道:「只要不離開仙子,你讓我做什麼,我便去做什麼?」

  「貧嘴。」朱瑟佯作不屑地撇開頭,心中卻有幾分感動。成仙百年以來,頭一次有人如此重視依戀於她。

  星羅海見村民焦急,卻又不敢催促,便解圍道:「敢問妖怪現在何處?」

  村民忙道:「就在山腰。」

  朱瑟想了想道:「我們先上去探路,你們行得慢些,以免打草驚蛇。有任何異常,我們自會下來。」

  眾人稱善。

  朱瑟拉起星羅海御風飛向山腰,果然依稀有妖氣撲鼻。

  朱瑟道:「我藏匿仙氣的法術不甚高明,不能靠得太近。」

  星羅海道:「看妖氣,對方並非什麼厲害的妖怪,你只管向前無妨。」

  朱瑟轉頭望了他一眼,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怪異。

  「怎麼了?」星羅海無辜地看著他。

  「說起來,你還未回答,為何你身上沒有妖氣?」

  星羅海從頸項上拉出一條紅繩,上面系著一塊無暇白璧。

  朱瑟吃驚道:「清光璧?怎的在你身上?」

  「當初我娘下山時怕我身上的妖氣引來追兵,所以從掌門師祖屋子裡偷的。不過聽娘說,掌門師祖故意把它放在顯眼處,似乎是有意網開一面。」

  朱瑟微微一笑。她能夠想像德華真人既擔憂他們母子,不想任由他們下山,卻又不得不為茅山安危而做考量的矛盾掙扎之舉。

  說著說著,便看到山腰處有一方岩洞,妖氣翻騰。

  星羅海壓低聲音道:「是熊。」

  朱瑟微愕,剛想問他如何得知,便見他偷笑著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朱瑟也湊近了聞,卻什麼都沒聞到,只聽到有哭聲陣陣,想來是那些被抓的村民。不過能哭說明還活著。她稍稍放心,取出斬妖劍握在手中,將星羅海掩在身後,躡手躡腳地朝裡走去。

  越往裡走,哭聲越大。空氣中隱約飄蕩著食物、騷臭等等混合成的氣味,讓人胸口一陣噁心。

  朱瑟從乾坤如意袋中取出兩隻香囊,遞給星羅海一個,另一個蒙住口鼻,這才將翻湧到喉嚨的酸水咽了回去。

  再往深裡走,便聽到一個如雷聲般粗重的聲音咆哮著,「你們每天吃的比以前還好。我把你們伺候得跟祖宗似的,要什麼有什麼,還整天哭哭啼啼個什麼鬼勁啊?」

  火光從洞裡透出來,朱瑟和星羅海看到一隻黑熊站在高臺上,手舞足蹈地比劃,村民坐在台下,抽抽噎噎地哭著,不禁同時一呆。

  難道他就是那個村民口中的妖怪?只是聽他語氣,雖然抓了村民,但是並無作惡,不知為何?

  朱瑟想了想,隨手從地上抓起一塊大石頭,輕輕一捏,碎成粉末。

  裡頭黑熊還在抱怨,只是他的聲音比那些村民更委屈,「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你們天天這樣吵我,我遲早有一天……」

  朱瑟趁他轉身,身如閃電,從暗處躍出,手中的石末對準他的眼睛,一把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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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險象環生(2)

  黑熊傻愣愣地看著不知從何而來的少女,等石末入眼,才吃痛地用爪子去撓,嘴裡驚恐地叫道:「你是什麼人?」

  朱瑟邊使眼色讓星羅海帶著那些孩子離開,邊攔在黑熊的身前笑道:「想吃熊掌的人。」

  黑熊駭了一大跳,急急忙忙地將熊掌放下來,兩隻小眼睛裡不斷地滲出淚水,卻依然很努力地瞪著她,「你,你……」

  「你既然吃人,可曾想過有一天自己也會被吃?」

  黑熊吼道:「我幾曾吃過人?」

  「你若不吃人,為何要挾持月落村的村民?」朱瑟剛說完,便聽到身後星羅海撕心裂肺的呼聲:「仙子小心!」

  她倉促回頭,卻見到星羅海滿面焦急地飛撲過來。

  他身後,一個乾瘦的老者正握著一杆金槍,邪笑著刺出。

  金槍入肉,犀利無聲。

  星羅海踉蹌著倒在朱瑟的身上,小腹血如泉湧,金色的槍尖在滿目的鮮紅中依稀可見。

  乾瘦老者一抖手,六七丈長的金槍緩緩收縮,恢復成一丈左右的長度。

  朱瑟扶住軟軟癱倒的星羅海,用仙法暫時扶住他的傷口,急問道:「你怎麼樣?」

  星羅海臉色蒼白如紙,嘴唇血色全無,氣若遊絲,奄奄一息,哪裡還說得出話來。

  朱瑟抬起頭,清亮雙目赤紅如旭日,她瞪著老者,眼中幾乎冒出火來。

  老者笑道:「娃娃,是你自己不知死活闖到我的地盤來,難道還要怪我不成?」

  朱瑟咬牙道:「金槍,金槍王?」

  金槍王大笑道:「你倒有幾分眼力。」

  金槍王乃是妖界中僅次於三將的大妖,朱瑟想不到自己誤打誤撞竟然遇到這樣棘手的對手。如今莫說救不出月落村村民,怕是護著兩人全身而退都難如登天。

  金槍王道:「聽村民說,兩個娃娃都來自茅山?」

  如他所言,恐怕那些村民也已落入他的妖爪。朱瑟恨聲道:「是又如何?」

  「我只是奇怪,我與茅山素來井水不犯河水,何以茅山竟然會派門下弟子前來滋擾。」

  「好個前來滋擾!」朱瑟怒極反笑,「何時月落村竟然成了金槍王的地盤?怎的我們這些個鄰居都不知道?」

  黑熊在旁煽風點火道:「師父。你莫聽她的,她剛才說她是來找熊掌吃的。」

  金槍王淡淡地瞟了他一眼,將黑熊瞟得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之後,才漫聲道:「我這個弟子笨歸笨,但這麼多年來我已經使喚慣了。茅山若是想吃熊掌,還請走得遠些吧。」

  朱瑟心中一喜,面上卻不動聲色道:「你攔住門口,卻讓我如何走得遠些?」

  金槍王嘿嘿笑著,看向她的目光別有深意。

  朱瑟被他看的一陣不自在,「莫非金槍王想出爾反爾?」

  「對於茅山晚輩,我還不屑出爾反爾。只是聽聞茅山那幾個小兒與白水鬥得正歡,怎的有空騰出手來?」

  朱瑟聽他只是打聽消息,心中略安,「自古邪不勝正,縱然白水老怪千年當行,但又怎能抵得住茅山的浩然正氣?」

  金槍王被她不知天高地厚的說法逗得嘴角一斜,「你這娃娃,也算是奇葩。罷了,我便讓你們走吧。只是記得,月落村已歸我金槍王所有,讓茅山那些個娃兒沒事莫再來了。」

  朱瑟俯身將星羅海攔腰抱起。若是換了成仙之前,她肉體凡軀是斷斷做不到如此的,如今卻舉重若輕,輕易得很。

  她雙手抱著星羅海,眼睛卻片刻不離金槍王。儘管他嘴上放行,但難保不是欲擒故縱之計。

  金槍王見她神情戒備,失笑道:「娃娃,我若要擒你,何須這般麻煩?」

  朱瑟暗忖有理,不由加快腳步。

  金槍王詭異一笑,猝不及防的出手,速度之快,竟比閃電更為迅疾!

  朱瑟還來不及有任何念頭,便覺周身一麻,意識全無。

  「豬豬,你若這次再不通過試煉,師父怕是真要將戒尺祭出來了。」南宮夜用狗尾巴草一下一下地逗弄著她的額頭。

  朱瑟煩躁地甩頭道:「這試煉好沒道理。那條蟒蛇雖然沒有修成人形,但到底是千年妖物,哪裡是我說借蛇鱗它就借我的。」

  南宮夜含笑道:「一人計短兩人計長,三人能頂諸葛亮。有我和元盛陪著你,你怕什麼?」

  朱瑟道:「怕連累你們最後一起挨師父的戒尺。」

  南宮夜微微一笑,眼波似乎被這新春微風撩撥,蕩漾起層層細波。

  她望著他的眼眸,仿佛看到自己被褶皺的倒影,心中一陣慌張。「師兄……」

  「豬豬……」他突然俯下身,壓在她的身上。

  男性的氣息撲面而來……

  「師兄!」朱瑟一驚而醒。

  身上果然有壓著一個人,卻不是夢裡的南宮夜,而是意識模糊不清的星羅海。

  「你怎麼了?」她倏地坐起身。周圍一片漆黑,只有洞頂有一縷淺淡的光線,剛好照在星羅海的臉上。只見他仰面躺在她的雙腿上,面色潮紅,顫抖如篩,嘴裡不住地說胡話。

  她一摸他的額頭,觸手滾燙,心中一驚。雖說他是妖王之子,但她並不清楚他到底繼承了多少妖王之血,修煉到何等境界。萬一他的修為不足以應付腹部之傷和高燒……

  她猛然想起靈芝仙子曾予她兩株靈草,雖不知功效,但或許能緩一時之急。她急忙摸向腰際,卻是空空蕩蕩。哪裡還有乾坤如意袋!

  「該死。」朱瑟忍不住低咒一聲,都怪她粗心大意,才著了金槍王的道。

  「娘。」星羅海突然清晰地呻吟了一聲。

  朱瑟連忙摸著他的額頭道:「怎麼樣?哪裡不舒服?」

  「娘……」他的聲音中略帶哭音,兩滴淚珠從眼角滑下,落在她的手掌中。

  朱瑟心中一軟,忍不住低頭,用臉蹭了蹭他的額頭,「不要怕。」

  突然,她的雙唇被某樣柔軟之物堵住,輕輕地吮吸著。

  溫熱而濕漉的觸感,好似點水的蜻蜓。一下一下,極為用心。

  朱瑟睜大眼睛,望著那近在咫尺的面孔,足足一彈指的時間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她猛地推開他,「你……」

  『你』字方出口,眼前倏地一亮。一座雄偉的青山橫亙在面前。

  清風拂在她面上,說不出的涼爽。

  身後,熟悉的聲音輕輕響起。

  「你怎麼樣?……豬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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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險象環生(3)

  朱瑟呆呆站在原地半晌,才恍然明白自己已經離開那黑漆漆不見天日的山洞。

  「豬豬?」一雙搭在她的肩上,穩健有力。

  她緩緩轉過頭,那張在腦海中縈繞千萬遍的容顏終於幻化成了實體。「師兄。」她嘗到鹹澀的淚水淌進嘴角,一直延伸到舌頭下。

  南宮夜溫聲道:「沒事了。」

  「你怎會在此處?」震驚之後,理智回籠,疑問一個接一個地衝上朱瑟的腦海。

  南宮夜臉上的線條漸漸僵硬,好片刻才道:「金槍王是我的師父。」

  ……

  朱瑟將這句話在自己心中顛來倒去想了七八十遍後,才略懂了話中的含義。「你怎麼……」望著他悽愴的面容,質問的話終究梗在咽喉。「啊,對了,星羅海呢?就是與我一同被金槍王抓住的少年?他也是茅山弟子。」

  「我知道。他是妖王之子。」

  朱瑟聽他的回答,心猛地沉下去。

  既然白水和黃煙對星羅海虎視眈眈,那金槍王自然也可能對他有所圖謀。想到星羅海,不免想到那黑暗中唐突的一吻,心中又急又羞,這邊想他是死是活都與她不相干,死了正好,一了百了,那邊又想他到底是為她受的傷,於情於理,自己都不能置之不理。如此這邊來那邊去,正是躊躇輾轉,左右搖擺。

  南宮夜見她神情閃爍,知其擔憂星羅海,便開解道:「他是妖王之子,妖界如今還在妖王掌控之中,金槍王再如何囂張跋扈,也不敢動他的。」

  「可是他還受著傷,」她頓了頓,靈光一閃道,「你是如何救我出來的?」

  「師父……金槍王為了不讓你們輕易逃脫,將他們的靈魂封印於夢中,又將肉身分開兩處安置。幸好黑熊知道你肉身存放之處,我才能將你救出來。」

  朱瑟憂慮更深道:「那萬一讓金槍王知道,豈非要怪責於你。」

  「不妨事。」南宮夜淡淡笑道,「我救你之前已安排好退路,不必擔憂。」

  「以前我闖禍,你去師父那裡頂罪時,也常常這麼笑。」

  南宮夜不置可否道:「金槍王雖然是妖,對我卻很不錯。」

  朱瑟垂首不語。

  南宮夜望著她的髮頂,眸中閃過諸般情緒,最後沉思道:「只是救星羅海還需從長計議。」

  朱瑟愕然抬頭,卻見他身上妖氣逼人,臉上卻帶著百年不變的寵溺笑容。

  「師兄……」

  「師父戌時之後都會閉關,直到丑時才會出現。我們不如等戌時再做打算。」

  「師兄……」

  「豬豬。」南宮夜再度打斷她道,「你既然叫我師兄,就聽我一言。」

  朱瑟沉吟片刻道:「師兄言之有理。星羅海畢竟是妖王之子,金槍王斷斷不會為難他。即便送回妖界,妖王是他親生父親,疼他尚且不及,更不會害他。星羅海既然不危,我們又何必冒險救他?萬一一個大意,平白賠上兩條性命。」

  南宮夜望著她,眼中隱有笑意,「此乃你的真心話?」

  「自然是真心話。」朱瑟低聲歎道,「吃一塹,長一智。當初若非我太不濟事,師兄也不會……」

  「各人自有各人的命數。你學了這麼久的道,難道連這點都參不透麼?」

  朱瑟道:「我若是參得透,又何至於連累師兄至斯。」

  南宮夜臉色突然一凜,仰頭望著對面山上。

  朱瑟見他神情凝重,慌忙轉身。她乃是仙身,眼力何等驚人。只見對面山上青木亂搖,群鳥盤旋,萬獸亂竄,竟是大難將至之兆!

  南宮夜面色凝重道:「星羅海的肉體便是被師父藏在那裡,由他親自照看。」

  朱瑟急道:「莫非是白水黃煙找上門來?我去看看。」她說走就走,不等南宮夜回答,便御風而去。

  近山頭,鳥聲淒厲,將風聲都比了下去。

  突得,一杆金槍從掩映的樹葉間射了出來,直沖九霄,片刻不見其影。

  朱瑟不敢大意,停在一株古樹上,小心翼翼地扒開枝葉往裡探頭。

  飛沙走石漸止,一個身著綠袍,冠帶翠羽的青年緩緩走到樹下。金白的陽光照著他姣好更勝女子的臉龐。

  他抬頭,朝朱瑟藏身哂笑道:「此林之大,莫非沒有仙子容身之處麼?何必與雀鳥爭巢?」

  既然行蹤曝露,朱瑟只好落落大方地躍下道:「既然此林甚大,那麼我喜歡在何處容身,又與你何干?」

  「你想在何處容身與我無干,但你佔據雀巢,卻與我相干。」

  朱瑟愣了愣,腦中靈光一閃道:「碧羽?」

  青年並不否認。

  朱瑟不禁苦笑。她何等榮幸,來南瞻部洲才一月的時光,便將妖界三大將都識了個遍。

  碧羽道:「你是何方仙子?為何滯留在此?」

  傳說碧羽是三大將中最難纏的一個,不但法力高強,而且城府極深,常常不動聲色殲敵無數。朱瑟自問鬥智鬥勇皆非對手,只能老老實實道:「小仙自東勝神洲而來。路過此山,覺得此地風景絕佳,故而逗留,不想驚擾了尊駕,實在唐突。」

  碧羽從袖中摸出一個精緻的小袋子,「如此說來,那麼此物應當不是仙子的了?」

  朱瑟眼睛頓時一亮,「乾坤如意袋?它怎麼會在你手中?」問歸問,她此刻心中已是雪亮。恐怕眼前這個妖將也是為了星羅海而來,金槍王想必已是凶多吉少了。

  碧羽道:「地上撿的。」

  明知他是睜著眼睛說瞎話,朱瑟也只好奉陪到底,「實不相瞞。其實此物乃是歸我所有,其名乾坤如意袋,袋中有……」

  碧羽隨手扔還與她,「既然是你,便還與你吧。」

  朱瑟下意識地接住,仍有幾分不信地望著他。

  「怎的?怕我偷拿了你的東西不成?」

  朱瑟忙道:「自然不是。小仙那點俗物,哪裡能入得了碧羽大人的法眼。只是小仙仍有一個不情之請。」

  碧羽嘴角一揚,「我只道世人愚昧,明知不情之請,也敢厚著臉皮來提。沒想到成仙之後,這惡習仍是不改。」

  朱瑟饒是自認厚臉皮,也被他說得一陣青一陣白。

  「不過既然你開口了,我便聽聽吧。」

  朱瑟強忍怒氣道:「不知你除了這袋子之外,可還曾見過一名這般高的少年。」

  「少年?」碧羽頗有興致地望著她,「莫不是你的情郎丟了?」

  朱瑟臉上一紅,半是羞怒半是氣怒,「若不曾瞧見,那我便告辭了。還袋之恩,請容我來日再謝。」

  碧羽等她走出五六丈遠,才悠悠然道:「你不想知道星羅海的下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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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情愫暗生(1)

  朱瑟感到一股涼氣直沖頭頂,隨之又化作鬱悶,沉積於胸。他果然洞悉一切,適才插科打諢只是在消遣於她。

  她轉過身,定定地望著他道:「你究竟意欲何為?」

  碧羽斜靠著樹幹,歪頭笑道:「你若是再這樣看我,我可要誤會你對我有意了。」

  朱瑟頓時羞得雙頰一紅,「你身為妖界大將,怎的如此輕浮?」

  「輕浮?」碧羽邪笑道,「其實我還可以再輕浮一點。」

  朱瑟怕他生出什麼事來,忙道:「你剛才說知道星羅海的下落……」

  「你很關心他麼?」碧羽支著下巴道,「身為妖王之子,他的小模樣兒長得還不錯,可惜實力不濟,腦子更不濟。寧可在凡間庸庸碌碌,也不願回妖界富貴榮華。你若是跟著他,只怕還有很多苦頭等著你吃。」

  「這又與你何干?」

  碧羽嘴角一彎道:「這樣說來,你果真是對他動心了?」

  朱瑟臉上的紅潮剛剛退去便又折返回來,「即便是妖界大將,也不能信口開河,無中生有。」

  「哦?信口開河,無中生有麼?」碧羽歎氣道,「我原本還在想,若是你承認對他動心,我便告訴你他的下落,讓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不過既然你和他毫無瓜葛,那我也只好將他送還妖王,父子團聚了。」他說著,便轉身要走。

  朱瑟急道:「我怎知你說的是真是假?」

  「是真是假,你一試便知。」碧羽緩緩張開雙手,風擦過廣袖,如翩翩蝴蝶。「你們修仙的不是天天將捨身成仁掛在嘴上麼?如今我只是要你一句話而已,有這般為難麼?」

  「你……」朱瑟氣得發抖。碧羽卻是一副說不說隨你,依不依隨我的架勢。

  朱瑟深吸口氣,將腦中諸般雜念一一剔除,平心靜氣道:「我的確關心星羅海。」

  「關心?」碧羽笑道,「你當我是三歲小孩來糊弄麼?」

  朱瑟不理他,逕自道:「雖然我與他相識尚淺,但交淺言深……動、動心也屬正常。」她說罷,瞪著他道,「如何?碧羽大將可願說話算話?」

  「其實原本你喜歡誰,都與我無關。不過,星羅海乃是妖王之子,極可能成為未來妖界之主。和他有瓜葛的女人極可能成為未來妖界之後。因此,我不得不謹慎為之。」他頓了頓,「若是將來有一日,星羅海重回妖界,你當如何自處?」

  「星羅海心不在妖界,你們何必強人所難?」

  「他從未去過妖界,又怎知妖界不好?」碧羽負手道,「世人愚昧,皆如井底之蛙。其實井外的風景何曾見過?不曾見過便以為處處荊棘,處處暗潮。可笑,可笑!」

  朱瑟道:「不必去那妖界,但看白水黃煙金槍王的行事,便可見一斑。」

  「我也是妖,你怎不從我身上可見一斑?」

  朱瑟咬牙道:「你與他們有何不同?」

  「我願將星羅海交給你,只此一條,是否大大的不同?」

  朱瑟愣住,「你真願將星羅海送還?」

  「送還?」碧羽玩味著這兩個字,「呵呵,既然你認為他是你的,我便送還又何妨?」

  「可是妖王不是正四處尋找他的下落嗎?為何你不送給妖王邀功?」

  碧羽歎道:「人啊。求之不得時,心心念念。送上門時,又將信將疑。這可讓別人如何是好?」

  朱瑟暗道:且不管他有何陰謀,先把人找回來是正經。日久見人心,他若有什麼陰謀詭計,怕也是捂不住的。「那你還不把他交出來?」

  「他就在這裡山上的洞裡,外面一左一右兩株松樹,極易尋找。」碧羽見她仍矗在原地不動,不由笑道,「莫非你怕我騙你?」

  朱瑟不否認。

  「我若要騙你,何苦將乾坤如意袋還你,我若要騙你……理由是什麼?」

  朱瑟想來想去,覺得他的確沒什麼騙自己的必要,口氣頓時軟下來道:「既然星羅海在你手中,那金槍王何處去了?」

  「金槍王潛伏在茅山附近,就是為了趁白水和茅山火拼得兩敗俱傷之際,漁翁得利。他既然對星羅海有不軌之圖,我又豈能容他逍遙在世上?」

  言下之意竟然是將他給除掉了。

  朱瑟想起南宮夜,心中歎息。師兄素來重情重義,雖然金槍王不是什麼好妖,但是他定然還是會傷心的。

  「星羅海似乎受了傷。你確定要繼續與我聊下去麼?」碧羽笑容邪魅。「還是說,你已經捨不得我了?」

  朱瑟冷哼道:「我只是怕你背後出手襲擊我罷了?」

  「我?有必要麼?」

  「金槍王也沒必要,不一樣做了?你們這些妖魔行事只貪圖一時高興,又幾曾在乎過必要不必要?」

  「呵呵。如此說來,你倒對我們這些妖魔頗為瞭解。也罷,我便全了你的疑心吧。」他說著,瞥著她的身後露出別有深意的微笑,一甩翠袖,竟化作一隻小翠鳥往青天撲翅飛去。

  朱瑟舒出口長長的氣,朝山頭飛去。

  兩人離去後約莫半柱香,一個黑衣青年和一隻大黑熊十幾丈的粗木後走出。

  大黑熊雙目滴溜溜地打量四周,見毫無動靜,才放下捂著嘴巴的手,拍胸道:「幸好未曾發現。」

  黑衣青年沉聲道:「怕是見若未見。」

  黑熊不解,用爪子在樹幹上拍了數下後,急道:「師兄,師父死了,那碧羽又好生厲害。就算有十幾個我們加起來也不是對手。既報不得仇,卻又何去何從?」它偷偷瞧著青年臉色,小心翼翼道:「還是乾脆跟著你那位小娘子走?」

  黑衣青年身體微震,一抹神采從眼中閃過,又迅速消失不見,「我與她早已陌路,即便偶爾交集,也只是彼此過客。」

  「那好歹道個別吧。畢竟你還救她一命。若不是師父死得早,沒法找你算帳,你的那身蛇皮遲早被扒下來。」

  黑衣青年淡然一笑,「或許,這就是不幸中的大幸罷了。」

  「不過師父再不好,也是頂保護傘。他死了之後,那些大妖小妖恐怕要找上門。我們以前高高在上的好日子怕是沒有了。」

  黑衣青年突然道:「修仙如何?」

  「啊?」

  「既然妖界爾虞我詐,倒不如修仙,獨自清淨?」黑衣青年微微一笑,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留下黑熊在原地小聲嘀咕道:「還說彼此過客,明明是拼命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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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情愫暗生(2)

  朱瑟照碧羽所說,果然找到兩棵松樹左右掩護的山洞。但見洞穴幽深,一眼望不見底。

  她想起先前金槍王所使的詐,不由躊躇卻步。但轉念又想起星羅海拼死為她擋槍的一幕,終是銀牙一咬,縮頭鑽進洞內。

  此洞從外出看,黑森猙獰,但走到裡面,卻乾爽通風。

  朱瑟的眼睛漸漸適應洞中黑暗,心中驚怖去了一半,定下神尋找起星羅海的下落來。

  山洞盡頭,有火光細微。

  她取出斬妖劍在手,悄悄移將過去。

  此洞正是先前夢游中的石洞,唯與夢中相左的是,夢中並無出入口。

  入得洞內,見星羅海正仰面躺在地上,氣息平緩,神情舒暢。她觀察左右,見並無其他人影,才放心收劍,走到星羅海的身旁,細細查看傷口。查至一半,便覺身邊似有目光窺伺,不禁轉頭,卻是星羅海正睜大眼睛看著她。

  「你醒了?」

  星羅海點點頭,眼睛晶亮晶亮。

  朱瑟頓時想起先前夢中一幕。雖然只是靈魂出竅,但親吻畢竟是親吻,不由大怒站起,「你既然好了,便收拾收拾回茅山吧。」說吧,頭也不回往外走去。

  星羅海急忙起身,跌跌撞撞地跟在她身後。

  朱瑟出洞口頓時惦念起南宮夜和村民的安危,也不管星羅海還在身後,隨手駕起一陣風,便朝村落的方向行去。

  至村落上頭,便見村中靜悄悄的,無半點人煙。

  她心頭一冷,莫不是村民已然遭了金槍王或碧羽的毒手。

  突然,一名稚童從山中追著一顆潔白的圓石跑出來,但很快又被年長的村民抓了回去。

  朱瑟急忙跟在那村民身後,只見山裡頭許多村民或坐或立,或倚或臥,雖神情驚惶,卻安然無恙。

  她鬆了口氣,在村民之後現身。眾人見到她,先驚後喜,個個下拜直呼大仙。

  朱瑟內心有愧,略問究竟,知道所有村民平安,便松了口氣,又道:「不知你們可曾見到一位這般高的黑衣男子。」

  村民齊齊點頭。

  其中一名道:「那位正是救我等的恩公。」

  朱瑟急忙道:「那你可知他在何處?」

  「那恩公救完我們便獨自去了。他腳程極快,我等眼力所不能及。」

  朱瑟不由黯然。今日一別,不知他日是否還有緣再見。

  她辭別村民,走出山來,星羅海正坐在石頭上等她。見她出來,連忙站起來道:「仙子,我們接下來去哪裡?」

  「你是你,我是我,何來的我們?」朱瑟冷聲道。

  星羅海道:「仙子是怪我在洞中唐突嗎?」

  朱瑟被他說中心事,羞惱道:「我厭了你煩了你,不許你再跟,還需要什麼理由不成?」

  「仙子沒有理由,我卻有理由。」星羅海深深地望著她道,「所謂情之所至,一往而深。我對仙子情根深種,不能自拔。我不奢望仙子能予我一般的感情,只希望追隨仙子左右,做牛做馬也好,為奴為婢也罷,只要能日日夜夜見到仙子,我便無怨無悔。」

  朱瑟整個人好似雷劈般呆住。

  她雖然活了一百多年,但這樣告白卻尚屬首次,尤其對方還是她的曾曾徒孫。

  「你……」她的眼睛對上他的,話便梗在喉中,說不下去。

  第一次見他,面色蒼白卻圓潤,稚氣未脫。不想短短兩月,他俊秀中的青澀已被脫得一乾二淨,眉眼如故,卻隱隱露出青年的銳氣。

  「仙子。」他朝她謹慎地踏出一步。

  朱瑟心跳猛然加快,不著痕跡地避開道:「既然要走,還不帶路。」

  星羅海喜形於色道:「去何處?」

  朱瑟此時心慌意亂,哪裡知道去何處,胡亂道:「自然是照原路前行。」她見星羅海動作緩慢,不見往日利索,頓時想起他的傷勢,剛才查看時,傷口已然結疤,只是不知裡面如何。「傷勢無礙嗎?」

  星羅海回以微笑道:「不知金槍老怪施了何種手法,傷口有些發癢,卻不大疼。」

  不大疼便是說還有些疼。

  朱瑟愧意更深,原本那點子掛在臉上的寒霜也一一剝落,默不吭聲地跟在他身後。只是一路上,卻忍不住噓寒問暖,多方照料。

  星羅海看在眼裡,樂在心頭,傷勢更在有意無意之間難以痊癒。

  是以,覓食而去,淋雨而回成了常事。

  若一次兩次朱瑟或無所覺,但次數多了,不免露痕跡。

  一日,他又淋雨而歸,朱瑟卻不似往常那般替他拾掇,反而板著臉道:「只是一陣雨,一路躲雨的地方多得是,為何偏偏要趕著回來?」

  星羅海從懷中拿出饅頭,陪笑道:「我怕饅頭冷了不好吃。」

  朱瑟被他笑得一口氣悶在胸腔裡不上不下,「你以為我這樣便會感激你不成?」

  星羅海道:「若無感激,不如感動。若無感動,感慨也好。」

  「哼,感慨什麼?感慨你自毀身體?」

  「我一片丹心為仙子,仙子怎能不懂?」

  「懂又如何?」朱瑟脫口道,「你我仙凡殊途,終究沒有結果。」

  「仙子之前不也是茅山弟子麼?既然仙子能成仙,我也可以。」星羅海道,「只要我誠心修道,未必不能成。」

  朱瑟面色暗淡道:「成仙之路艱澀……」

  「仙路艱澀總比情路艱澀好。」

  朱瑟望著他年少美好的臉龐,沉吟許久,緩緩道:「從前有一座山……」

  「仙子要我去當和尚麼?」星羅海大驚。

  她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既然說故事與你聽,你靜靜聽著便是。」

  星羅海試探道:「能否先換了濕衣?」

  「穿著濕衣才好傷寒生病啊?」朱瑟故意調侃他。

  星羅海眼珠滴溜溜地轉。

  「還不快換。」朱瑟轉過身去。

  一陣悉悉索索聲,他終於換好衣服,朱瑟也重新開始講故事。

  「從前有一座山,山上住著一個大蛇妖。蛇妖在天妖大戰負了重傷,現出原形回山上養傷。附近村民屢有失蹤,驚恐不已,請來茅山除害。茅山弟子不知其厲害,以為只是條即將成人形的大蟒,派門下一名平時功課不濟的弟子前去除害。那名弟子膽小怕事,畏葸不前,幸得其師兄弟趕來相助。」

  她說到此處,聲音隱然有顫聲。

  星羅海聽得認真,若有所思。

  「他們尋得蛇妖,卻遠遠不是對手。師弟被打成重傷,師兄為了保護他們,不惜以身犯險,將蛇妖引開。那名弟子膽小歸膽小,倒還不至於棄師兄於不顧。因此拼死跟蹤而去,追到溪邊,便見師兄仰面癱倒在地,生死不知,那蛇倒在他身旁,也是奄奄一息的模樣。那名弟子下意識便拿起手中之劍,使出了平時絕對使不出的殺招。蛇妖一擊而死,那名弟子卻在剎那得道。」

  朱瑟哽咽了下,緩緩道:「她受封成仙時,才知曉原來那蛇妖乃是白水老怪手下最得力的大將。彼時天妖大戰,天界大肆封賞殺妖有功之臣,那弟子誤打誤撞,竟然搶了她師兄的功勳,成了地仙……而她師兄卻因為妖氣入侵,而不得不墜入妖道……」她緩緩蹲下身子。橫亙於胸的傷疤一旦翻起,陳年舊痛頓時併發。她垂著頭,淚如雨下。

  星羅海神情古怪道:「打蛇妖的功勞興許未必是你師兄的。」

  朱瑟霍然抬頭,滿面淚痕,「你怎知?」

  星羅海道:「我聽你說那蛇妖如此強大,你師兄怎是對手?或許其中另有乾坤也不一定,你不必過於自責。」

  朱瑟以袖拭淚,不服氣地站起來道:「我幾時說過那個弟子是我?」

  星羅海道:「既然不是,你就更無須哭了。」

  「我愛哭就哭,怎的礙到你了?」

  星羅海只好閉嘴。

  之後,朱瑟便絕口不再提此事。星羅海自然更不能提。仿佛適才的傾訴只是南柯夢一場。但是兩人先前那點的隔閡卻隱然消逝,有些話雖未言明,卻已是大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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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情愫暗生(3)

  兩人漫無目的地走走復走走,只覺人氣鼎盛處,國泰民安,人人安居樂業,但山林原野之間,妖氣森冷逼人。迫得不少村莊不得不遠離故土,遷徙奔走。

  朱瑟想起上幾個被遺棄的村莊,驚疑道:「天妖大戰已然結束,為何妖氣比往日更甚?」

  星羅海道:「許是小妖作怪。」

  「我看未必。能使那麼多村莊舉村搬遷,怕是非普通小妖之害。只是此處無山無林,不知妖從何來?」

  星羅海道:「這幾處村莊都沿著河岸,會不會與水妖有關?」

  朱瑟點頭稱善。「不如我們朝水岸去瞧瞧?」自從上次她多管閒事,害他捨身負傷之後,她在行事之前,都會徵詢一番。

  星羅海道:「但從仙子吩咐。」

  兩人遂迎著河風,往水岸走去。

  將近時,風中含哭聲陣陣。

  朱瑟苦笑道:「近日裡,總是不逢好事。」

  星羅海道:「有仙子在,逢凶亦能化吉。那些得救的村民便是前車之鑒。」

  「如你所言,我便袖手旁觀不得了。」說歸說,她腳下卻沒有半份減緩。

  清風習習,水汽綿綿,吹拂在臉上,濕濕漉漉又粘粘稠稠。

  岸邊跪了一地的人,男女老少皆有。

  一個妙齡少女穿著大紅嫁衣,被捆在鋪面鮮花的籠子裡,由著四個漢子高高架起,朝河裡走去,如花般焦嫩的臉上不驚不憂,似已麻木。

  星羅海詫異道:「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浸豬籠?」

  「浸豬籠哪裡要穿嫁衣?」朱瑟道,「怕是祭河神。」

  「祭河神?」

  「說是河神,其實是水妖。他們仗著自己的妖法高強,便強行將原先河中的河神囚禁或制服,將整條河占為己有,並裝神弄鬼,讓村民懼其威勢,任其為所欲為。」

  星羅海皺眉道:「難道那些河神都如此不濟事?」

  「我倒是願意為你再作解釋,只是怕等我解釋完,那女子的命也沒了。」朱瑟用嘴巴朝穿嫁衣少女的方向努了努。

  星羅海駕劍而起,淩於上空,朝他們喝道:「爾等休得謀人性命!」

  朱瑟見他正氣凜然,將那些人嚇得魂不附體,不由暗自叫好。比起大費唇舌一一解釋,倒不如先用下馬威鎮住他們來得直接。

  那些人慌忙掉頭跪拜,口中念叨不停。

  星羅海一本正經道:「爾等為何要害這女子?」

  「神仙明鑒,吾等也是逼不得已啊。」那些人涕淚交錯,駭得匍匐不起。

  那個穿嫁衣的少女突然狂笑著高聲道:「自古聖賢把道傳,孝道成為百行源,奉勸世人多行孝,先將親恩表一番。十月懷胎娘遭難,坐不穩來睡不安,兒在娘腹未分娩,肚內疼痛實可憐。一時臨盆將兒產 娘命如到鬼門關,兒落地時娘落膽,好似鋼刀刺心肝……」

  朱瑟乘風飛至星羅海的身邊,小聲道:「她在說什麼?」

  「勸孝歌。」

  朱瑟沒好氣道:「我自然是知道這是勸孝歌,我是問她為何在此時念這個?」

  星羅海歎氣道:「怕是這些人中,有誰是她的父母吧。」

  朱瑟細看下面,見有一對老夫婦哭得尤其慘厲,兩張臉貼著地,恨不得紮根下去。她低聲道:「多半是他們。」

  星羅海點頭。

  此刻那些人都全神貫注地聽著少女悲壯的宣洩,並未注意又來了一位神仙,直到少女念完,才大吃一驚。

  星羅海道:「這位乃是我的姑奶奶。」

  朱瑟飛快地給了他一個白眼。

  神仙的姑奶奶自然還是神仙。就好比王母娘娘的女兒也是神仙,這是同一道理。因此那些人又忙不迭地叩頭。

  星羅海道:「適才你們說逼不得已,是何意啊?」

  那些人面面相覷,最後還是一個花甲老者抱拳道:「神仙啊,我們全都是被這河中妖怪所迫啊。」

  朱瑟頗為意外。她還以為他們不知是妖怪呢。

  花甲老者道:「那妖怪吃人,又能發大水,呼風喚雨,無所不能。我們請了幾個道士都死在他手裡,實在沒辦法,才按著他的話,每年給他送一個年輕貌美的新娘。」

  星羅海道:「既然那妖怪這般厲害,你們為何不搬遷呢?」

  其他人皆搖頭道:「不可。」

  花甲老者道:「這方土地都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怎可隨意棄之不顧?再說外頭的情況和這裡也差不多,如今雖非亂世,奈何妖孽叢生,無處容身啊。」

  朱瑟想起沿路情景,默然不語。

  星羅海目光閃爍,不知在想什麼,好半天才道:「聽你所說,雖然情有可原,但天理不容。你適才說那河中妖怪要你年年送新娘與他,你送了幾年?」

  「不敢幾年,只此一回,便遇到了神仙您。」

  星羅海點頭道:「這就罷了。」

  河水突然如沸水般翻騰起來。

  眾人驚叫著朝內地奔去。所幸那四個漢子還算有良心,架起捆著少女的籠子一起跑。

  朱瑟望著河水,須臾笑道:「不過是條修行才四百來年的鯽魚精。」她成仙時日雖短,但當人事的捉妖本事還在。「且讓我露一手吧。」

  星羅海道:「這等小事怎能勞煩姑奶奶大駕,還是讓弟子效勞吧。」

  朱瑟似笑非笑地瞪了他一眼,從如意乾坤袋中取出斬妖劍,「喏。拿去使,動作快些。」

  有了斬妖劍,即便星羅海道行尚淺,也是穩勝不輸的。

  星羅海得了劍,卻不急著衝鋒陷陣,而是靜靜地守在一旁,等那鯽魚精露頭。

  約莫半柱香後,那鯽魚精果然忍不住露出頭來,星羅海拔出劍,手起劍落,斬妖節何等厲害!那鯽魚精頓時被罩住身形,連哼都未及哼一聲,便被削掉了半顆頭顱,翻騰的水波頓時平靜下來。

  星羅海順手將它屍體撈出,扔在岸上。

  現出原形的鯽魚精此刻看起來與普通鯽魚毫無差別。

  星羅海道:「此怪已除,你們不必再受它挾持了。」

  眾人又驚又喜。

  驚者,看星羅海三兩下將妖怪除去,不知是真是假。喜者,若是真的,從此果真不用受此妖怪的挾持。

  朱瑟見星羅海展了神通,無須再站在空中威嚇眾人,便拉著他落在地上道:「這只是區區四百年的小妖,不足掛齒。」她口裡說的輕便,心中卻暗自疑惑:適才星羅海劍法純屬,恐怕還在我之上。只是平日看他道行,又委實不強。莫非他重武輕術?

  眾人三三兩兩去看那鯽魚,又看看那不再洶湧的河水,這才將信將疑地拜謝。

  那嫁衣少女已被放了出來,卻仍是面上無喜。

  朱瑟勸慰道:「此事已過,他們也有他們的難處,你便看開些吧。」

  嫁衣少女猛地跪地哭道:「我娘因此而喪命,我如何看開?」

  朱瑟和星羅海頓時一怔,眼睛同時向那哭得最是淒厲的夫婦看去。

  那夫婦畏畏縮縮地躲在人後,不敢出來。

  嫁衣少女猛地站起,朝那對夫婦一指道:「若非他們強逼我獻祭河神,我娘也不會與其起爭執,不慎撞井而死。」

  那夫婦見躲不過去,忙出來磕頭道:「神仙饒命,神仙饒命!」

  星羅海道:「殺人償命,理所應當。」

  朱瑟微愕,道:「雖然如此,但也應送交官府,由朝廷命官辦理才是。」

  星羅海張了張嘴,歎氣。

  朱瑟猜其是為了喪母之痛同仇敵愾,也未在意。

  花甲老者聞言道:「是是是,此事理應交由官府。」

  嫁衣少女依然不喜,「殺他們合用?亡者已去。只可惜我娘走的匆忙,竟然不能報答養育之恩,輕鬆感恩之情。」

  朱瑟道:「這也不難。她故去不久,應該還在陰間逗留,你寫封家書與她便是。」

  嫁衣少女道:「可是我和我娘都認不得字。」

  朱瑟想了想道:「那我便幫你捎個口信去。」

  嫁衣少女這才大喜,抹著眼淚,低聲對她說了不少思念感激之言。

  朱瑟一一記下。其實她也是頭一回去陰間,奈何話已經放出去,只能硬著頭皮上。其實她心中還有一點私心,星羅海既然思念母親,她何不順道拜訪,或許托個隻字片言,讓他驚喜一番?

  與少女歡喜不同,星羅海臉上鬱鬱。

  朱瑟道:「我去去就回,容易得很。你只管在這裡等我回來。」

  星羅海道:「我曾聽掌門師祖說,去陰間要路引,你可有?」

  「這有何難?」朱瑟取出斬妖劍,口中念著咒語,順手畫出一道門來。

  這咒語原本是用來引小鬼的,她趁著小鬼從鬼門出來,立刻閃身進去。

  小鬼大驚,吱吱喳喳地也跟了進去。

  陰間與陽間果然不同。不但陰森寒冷,暗無天日,且鬼影重重,哀哭淒淒。

  朱瑟手持斬妖劍走了片刻,便有陰司迎出來。

  斬妖劍在天上地下都是有數的神器,因此陰司雖然一眼看穿她不過是個地仙,卻也不敢怠慢。

  朱瑟遂將來意說了一遍。

  這點子事對陰司來說輕而易舉,即可引領她到枉死城。

  枉死城中人頭擠擠,都是死前的淒慘之狀,直把朱瑟看的心裡頭髮涼。

  陰司便讓她等在外頭,自己到裡面轉悠了一圈,便提了個婦人出來。

  朱瑟見那婦人頭上有傷,知道其多半就是少女之母,幸而婦人雖然枉死,但死狀並不猙獰,即便走近,也不覺得如何。朱瑟便上前將少女的口信一字不漏地說了一遍。

  婦人聽後又喜又悲。喜者,女兒終於逃過一劫。悲者,從此母女天人永隔,不得再見。她抽抽泣泣地大哭了通,又托朱瑟轉托幾句叮囑,這才欣慰地去了。

  陰司以為事情辦妥,誰知朱瑟又道:「我還想見一位朋友的母親。」

  陰司心中嫌煩,臉上卻涓滴不露,只問道:「不知是哪位?」

  「茅山羅蘿。」

  朱瑟本還想再解釋,怎知陰司一聽便知,「這位恐怕……」

  她心頭一驚,「莫不是有不妥?」

  陰司道:「倒不是不妥。只是她兒子乃是人與妖結合所生,須另關他處。她執意與兒子一起,所以並不在枉死城中。」

  朱瑟驚道:「你是說,她兒子也死了?」

  陰司點頭道:「當然,他們死在同一日,同一處。由於其子身份特殊,我當時還跑去見過一面哩。」

  朱瑟呆了片刻,道:「不知其子姓名?」

  陰司張口便道:「他的姓名與別個不同,我記得清清楚楚,叫做星羅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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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另有其人(1)

  朱瑟渾渾噩噩地辭別陰司返陽,腦海裡一片空白,待村民都聚攏來,詢長問短時,才恍惚回神,將那婦人交托之言一一地說了。

  直將嫁衣少女聽得涕淚交零。

  星羅海悄悄挨近她的身側,小聲道:「可是在下面遇到了什麼事?」

  朱瑟望著他清澈坦然的目光,怒氣幾不可遏,但她到底經歷百年修行,縱然心底火焰如蛇,仍是徐徐壓了下去,不動聲色道:「只是見到枉死城那麼多冤魂,不由傷感。」她微微一頓,又道,「原本我還想趁機見一見你娘的,可惜那陰司有急事纏身,不肯通融。」

  她說著,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他。

  星羅海臉上悲痛一閃即逝,故作淡然道:「我娘乃是修真之人,大抵也不會太在意的。」

  朱瑟心中冷笑。縱然她已知眼前這個並非星羅海,但是仍要為他天衣無縫的演技叫好。

  兩人辭別村民,繼續前行。

  走了不到半裡路,朱瑟便有些氣喘吁吁。

  星羅海道:「恐怕是適才去陰間,沾染了死氣。不如歇歇再走。」

  朱瑟自無異議。

  兩人走到路旁大樹下。

  朱瑟凝神打坐。

  約莫一盞茶的時間,她睜開眼,突然道:「有一絲死靈怨氣侵入我體內,驅趕不出,你且將清光璧借我偶一用。」

  星羅海擔憂道:「聽師祖說死靈怨氣若是厲害,容易成魔,不如我們回茅山請師祖看看?」

  朱瑟道:「哪有受傷讓徒子徒孫看的。何況只是一絲,無大礙的。」

  星羅海將清光璧取下,交予她。

  朱瑟將它放入懷中,卻不急著閉目打坐,而是淡淡道:「如今人間妖氣沖天,恐怕大劫將至。」

  星羅海道:「這也未必。說不定只是幾個不開眼的小妖怪作祟罷了。畢竟天妖兩界已經達成協議……」他收口,默然地看著突然橫架在頸項上的斬妖劍。

  朱瑟握著劍,定定地望著他,「你究竟是誰?」

  沒有了清光璧,星羅海身上的妖氣根本無法匿藏,斬妖劍劍神不斷地閃爍著嗜血的紅光。

  星羅海不疾不徐地看看她,又看看劍,挑眉笑道:「你果然為了我,去見星羅海的娘了。」

  此言一出,等於承認他並非星羅海。

  朱瑟握劍的手一緊,心頭、目光俱是冰冷,「你究竟是誰?!」同樣的問題,若是先前還有點遲疑的話,那麼此刻剩下的只有被欺騙之後的憤怒與厭惡。

  星羅海微微一笑,再開口,聲音已不是之前帶著青澀的清亮,而是魅惑慵懶的低沉,「沒多久不見,你就不記得我了麼?」

  朱瑟如遭電殛,脫口道:「碧羽!」

  「你果然對我念念不忘呢?」他似乎完全不在意那把虎視眈眈的斬妖劍,稍稍動了動上身,調整了而一個更舒適的姿勢。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原來的星羅海呢?」她急問道。

  「原來的星羅海?你從頭到尾都只遇到過一個星羅海。」他微微一笑,「就在你眼前的這個。」

  也就是說,從頭到尾,都是碧羽被黃煙和白水追殺?但是碧羽身為三將之一,論年紀論資歷,絕不可能是羅蘿之子,那也就不可能是妖王之子,黃煙和白水為何要追殺他?還是,他們也根本不知道追殺的人是碧羽?

  朱瑟越想越亂。顯然,這盤亂局的罪魁禍首就是眼前之人。

  碧羽好心問道:「你是否有很多話要問我?」

  朱瑟瞪著他。

  「問人等於求人,求人不應該客氣些嗎?」碧羽用眼睛掃了眼她手上的劍。

  朱瑟冷笑道:「難道你看不出,我不是在求人,而是在威脅人嗎?」

  碧羽歎氣道:「可惜,我不太喜歡受人威脅。」他說著,身形一閃,已經從斬妖劍下脫離,站到她的另一邊。

  朱瑟大吃一驚,急忙收劍戒備。

  碧羽道:「你放心。我不會傷害你的。」

  「難道騙子也有信譽?」

  「你若是信我,便有。」

  「我若是不信呢?」

  碧羽道:「也有。不過恐怕有和沒有在你心目中俱是一般吧?」

  「閒話少提。你只說為何要假扮成星羅海混進茅山?」她明眸一瞪,「莫非你對茅山有不軌企圖?」

  碧羽笑道:「我對茅山沒有不軌企圖,我只對你有不軌企圖。」

  朱瑟雙頰頓時如火燒般滾燙,站起身,劍尖直指於他,「你若是再胡說八道,便休怪我不客氣!」

  碧羽氣定神閒道:「你不想知道我的秘密了麼?」

  朱瑟道:「我若是殺了你,無論你有什麼陰謀,都將一敗塗地。秘密不秘密的,也就不重要了。」她此刻氣得理智全無,根本沒想過妖界三將之一的碧羽豈是她想殺便殺。

  碧羽也不挑她的話,只是順著接下去道:「若是你殺了我,我的確會一敗塗地,只是人間恐怕也要重新生靈塗炭,妖魔橫行了。」

  朱瑟皺眉道:「此言何解?」

  他只用一句來回答,「妖王死了。」

  朱瑟愣住。

  碧羽道:「妖王不但死了,而且已經死了一百多年。」

  「怎麼可能?」若是妖王死了一百多年,天界如何不知?妖界如何不知?羅蘿如何不知?星羅海又如何出世?她心中如此想,便如此問了。

  碧羽道:「他們不知,是因為我秘而不宣。當時天界與妖界大戰正是如火如荼,如果那時傳出妖王死於天界神將之手,只怕妖界頃刻間便會兵敗如山倒。因為我只說妖王受了重傷,需要休養。」

  妖王休養這件事她倒是聽過。

  當時妖界和天界戰得不分軒輊,突然有一天傳出妖王受傷閉關,天界才漸漸占了上風。

  「但是天妖議和的時候,妖王分明……」她望著碧羽,緩緩收口。

  碧羽微笑道:「如你所見,對於我們青鸞一族來說,變幻外型並非難事。」

  「既然妖王已死,那羅蘿和星羅海又是怎麼回事?」

  「天妖大戰之後,妖界元氣大傷。妖王在關鍵時刻失蹤,更使得許多大妖勢力擴張。如果這時候傳出妖王死訊,那麼妖界即刻就會成為分裂。」他頓了頓,漫不經心地一笑道,「至少,我是絕不會屈居於白水黃煙之下的。」

  朱瑟冷哼,「你根本就是想挾天子以令諸侯吧?」

  「難道你認為黃煙白水比我更適合號令妖界麼?」

  「蛇鼠一窩,一丘之貉。」

  碧羽道:「至少我統領妖界之後,絕對不會去找茅山的麻煩。」

  朱瑟一怔。

  「這樣,我這條蛇,這隻貉,是否比剛剛高尚了一點?」

  他的眼睛仿佛有種引人身陷的魔力,朱瑟只是定定地對了一會,便有些魂不守舍,她急忙凝神靜氣道:「你還沒有解釋羅蘿和星羅海是怎麼回事。」

  「羲和雖然外表與妖王一模一樣,但是法力相差甚遠,只要白水黃煙細細觀察,定然能發現破綻。」碧羽道,「但是長久閉關,又會惹人疑竇。所以,我便讓他去人間尋一女子為妻,一來,可以逗留人間,不用急於面對黃煙白水。二來,若是誕下子嗣,又可將他們的注意力轉移。」

  「你很得意?」朱瑟冷冷地問。

  碧羽看著她。

  「你是否很得意自己的一石二鳥,一箭雙雕?」她氣得想笑。

  「我向來討厭一石二鳥,一箭雙雕,我更喜歡稱之為一舉兩得。」

  「因為你的野心,所以將無辜少女置於險境,甚至於死地,你很得意?因為你的野心,所以欺騙別人的感情,欺騙別人的信任,你很得意?」

  碧羽難得收起玩笑,正色道:「羲和沒有欺騙羅蘿的感情。他喜歡羅蘿,是真心誠意。」他注視著朱瑟,眼中情意絲毫不作掩飾,「我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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