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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俏】逍遙仙難當 【全文完】


第二十章 另有其人(2)

  望著這樣的眼睛,不知怎的,滿腔的憤怒反倒發洩不出來了。

  她恨恨轉頭,避過他的目光,「那又如何?羅蘿和星羅海終究是死了。」

  「生老病死,本是人之常情。」碧羽輕描淡寫道,「若是你見過羅蘿,便知她心中從來無恨。她既無恨,你又何必強出頭呢?」

  聽他這樣說來,倒像是她狗拿耗子,無理取鬧。

  朱瑟不自覺咄咄逼人道:「你怎知她不恨?你見過她?你問過她?」

  碧羽從容一笑,回答得不緊不慢,「你果然是我的知己,我的確見過也問過。那日我得到黃煙老怪已經尋到他們兩母子下落的消息後,急忙趕去。可惜為時已晚。羅蘿橫死,星羅海被她藏在地窖裡,活活悶死。」

  朱瑟雖然從未見過他們,但這些日子來,與假星羅海朝夕相處,早將他們視為朋友。因此聽說他們死得這麼淒涼,心中難過。

  「我怕他們怨氣不散,無法超升,便親下地府,見了他們一面。」

  朱瑟道:「你可將事實真相原本告知?」

  碧羽道:「逝者已矣,何必再惹風波?」

  言下之意就是未曾了。

  朱瑟冷笑。哪裡是逝者已矣,分明是他怕羅蘿心中不忿,將風聲傳出去,壞了他的事。「他們兩母子橫死,你那位羲和難道就沒有半分表示?」

  「他自碎元丹而亡了。」

  朱瑟愣住。

  原本劍拔弩張的氣氛突然沉寂下來。

  朱瑟心中不是不震撼的。從古至今,多少愛得死去活來的伴侶最多留下一場相思,一場遺憾,一場此恨綿綿無絕期罷了。真正能做到爾逝吾亦逝的又有多少?

  她突然覺得自己適才的打抱不平子在這樣的愛情面前顯得格外渺小。

  即便身份有假,但只要情真意切,又有何妨?

  不知不覺,她心裡頭竟悄悄認同起碧羽的說法。

  想了想,她訥訥道:「他不是還要假扮妖王?」

  「他自盡時正在閉關的密洞裡,外頭只道他閉關未出。」

  朱瑟道:「這也不是長久之計。」

  碧羽點頭道:「由於星羅海悶死在地窖,因此他們並不知星羅海也已亡故。只道他在黃煙老怪找到羅蘿之前,已經被羅蘿另藏他處,所以我才能假扮得如此容易。」

  朱瑟將自己與他從認識到現在的點點滴滴,一一憶來,恍然大悟道:「你當初執意跟在我身邊,就是想借我之手,不然黃煙和白水找到吧?」

  碧羽嘴角一撇,似笑非笑地望著她道:「天上地下,也只有你能令我如此神魂顛倒,即使死皮賴臉也要追隨左右。」

  「藉口。」朱瑟轉過頭,臉上不自主地浮現一絲紅暈。

  碧羽眼睛一亮,嘴角笑意更盛。

  朱瑟被他赤裸裸的目光看得心頭發昏,嗔道:「你避得了一時,避不了一世。黃煙白水恐怕不會就此甘休。妖王已死之事也掩蓋不了多久,終究會被人知道。」

  「你這是在關心我?」碧羽笑得像隻偷腥的貓。

  「誰關心你?哼,我只是不想被你連累罷了。別忘了,你是妖,我是仙……」她這麼說著,心頭一震。知道真相之後,她有憤怒,有怨懟,卻從來沒想過主動將此事抖摟出去。

  按理說,妖王死了,她作為地仙應該立刻上報給天庭知道,讓天庭趁機剷除妖界勢力才是。不知怎的,這其中的緣由卻讓她不敢深究。

  碧羽滿不在乎道:「妖仙之別不過是天界無聊弄出來的把戲,誰還認真?」

  聽他語氣,倒像誰認真誰是傻瓜一般。

  朱瑟想想自己成仙以來即使算不上兢兢業業,也算循規蹈矩,若是和碧羽牽扯不清,怕會折了仙緣。對於成否成仙她倒不是太執著,只是這場功德是師兄拼命得來,若是就此折損,豈非辜負他所承受的災難。

  她這樣想著,心中已打定主意道:「既然你身份業已曝露,你我之間也無須再虛與委蛇下去。從此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妖界之事,與我無關。」她微微一頓,見他雖然在笑,但嘴角漸冷,怕他不肯放她走,又補充道,「你放心,既然妖界之事與我無關,那今日所見所聞,我也絕不吐露半字!」

  碧羽探究地望著她的眸子,似是想從裡面挖掘出她真正的想法。「妖界之事又怎麼會與你無關?你難道沒看到,最近妖氣肆虐,禍害人間嗎?」

  朱瑟秀眉一挑,「莫非是你……」

  碧羽歎氣,「唉,你為何總是往壞裡頭想我呢?」

  「因為你本來就在壞裡頭。」

  「哦?我哪裡壞了?你要救村民,我便陪著你。金槍王要刺你,我便替你擋著。你被抓了,我雖然沒趕得及放你,卻將金槍王殺了,以絕後患。」碧羽委屈地看著她,「你說說,我哪裡壞了?」

  朱瑟說不出來。

  事實上,她認識碧羽不久,也不知道他曾經做過什麼壞事。但她認識星羅海有段日子,他卻做過不少好事,尤其,是對她。

  碧羽單看她臉色就知道她心中所想,立刻趁熱打鐵道:「更何況,我如今的所作所為樁樁都是為了人間啊。」

  若說他幫過她多次,那朱瑟還是認同的。但說他為了人間,朱瑟要冷笑了。

  碧羽細心觀察,見她頗不以為然,便解釋道:「妖氣肆虐人間,是因為最近白水和黃煙正在調集兵馬,準備攻打星海山。」

  星海山是妖王居住的山頭。

  據說那裡有大妖小妖數十萬。雖然天妖大戰之後,數字銳減,但再少十萬總是有的。

  朱瑟不以為意道:「這又與我何干?」這種狗咬狗的事,她樂得看戲。

  「白水黃煙的勢力大多在人間。因為那裡是妖王懶得管制之處,也因此,他們一旦要調集人手,勢必會讓人間動盪不堪。」碧羽道,「這些年來,我一直在盡力收歸妖王的原部。妖王原部個個對他衷心耿耿,要收歸他們本就不易,更何況還要瞞著白水黃煙,不讓他們有所察覺。這更難上加難。幸好,妖王閉關已久,原部們對他的信心不同以往。所以,雖然難,卻也並非辦不到。」

  朱瑟原先就想他抬出『星羅海』也只是暫緩之計,治標不治本。原來他另有後手。「說來說去,也不過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碧羽輕笑。「白水黃煙是妖,我也是妖。自然是五十步與百步之差。還是……你對我另有期待?」

  朱瑟臉色頓時不大自然,硬聲硬氣道:「你少做白日夢。」

  「白水黃煙嫌隙已深,不過在共同的利益面前還是會勉強聯手。不過就算聯手,他們心裡也沒底,所以才想用星羅海當籌碼。我倒不懼聯手,只是如今我還未做好完全準備,所以才用星羅海勉強拖著他們。」

  朱瑟聽他說起妖界那些勾心鬥角的事,頓覺一陣厭惡,冷著張臉道:「你說來說去,都沒說這與我何干?」

  「凡人之所以崇信天界,而懼怕妖界,都是因為天界雖然也剝削人間,但他們用的是哄騙。給顆蜜糖,讓凡人將他們想要的,乖乖雙手奉上。而妖界不同,妖界信奉強者為王。所以我們想要什麼,從來都是通過自己的雙手取之。久而久之,凡人便傾天界而恨妖界了。」

  朱瑟冷笑道:「這樣說來,你倒不像是妖界,而像是天界的。」

  碧羽雙眼一瞇,笑道:「看來你對天界的看法,與我相若呢。」

  朱瑟這才發現自己竟然陷入了他的語言陷阱,面上更是冷若冰霜。

  「但是如果妖界落入我手中的話,我便可約束眾妖不再用妖術傷害凡人。」碧羽用手指輕輕搓著下巴,「這樣聽來,我這五十步,是否又高尚一點?」

  「你與我說這些說什麼?」朱瑟雖然仍沒給好臉色,口氣卻大是緩和。

  「沒什麼。我只是想讓你繼續陪我演這場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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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另有其人(3)

  朱瑟心弦一震,側頭望著他。

  碧羽雖然自揭身份,但是並未變回原形。因此她眼中所見,依然是那個眉目清秀過人的星羅海。

  「我拒絕。」

  碧羽微愕。他看得出她適才明明已經有了動搖,怎的一轉眼又拒絕得這般斬釘截鐵?女人心海底針,他這才算見識到。「你若是怕天界知曉後怪責於你,那我可以立下重誓:萬一東窗事發,你盡可將一切推說不知。我絕不會提起今日的隻字片語。」

  朱瑟並非介意此事,但她所介意之事偏偏難以啟齒,因此順水推舟道:「我如何信你?」

  碧羽道:「我縱然騙盡天下人,也絕不會騙你。」

  「你若是不騙我,我們又怎麼會相識?」

  碧羽語塞。

  朱瑟借題發揮道:「你我認識多久,你便騙我多久。如今卻要我繼續受騙下去?」

  碧羽訕訕地自辯道:「若你我甫一認識,我便告知你,我是碧羽,你還會救我麼?」

  朱瑟想也不想道:「不會,我會扭頭就走。」

  碧羽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不過就算你我不是剛認識,遇到你,我還是會扭頭就走。」朱瑟說著,果真扭頭離開。

  碧羽身形一動,攔在他的身前。

  朱瑟冷眼瞥著他。

  碧羽眸光深沉,似笑非笑道:「亦或是,你怕對我情不自禁,不可自拔,所以不敢靠近?」

  朱瑟心中一驚,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又一陣紅,「胡言亂語,這便是你求人的態度?」

  碧羽微笑道:「言下之意,只要我不胡言亂語,你便會幫我?」

  朱瑟心想:哪有這般便宜之事。

  她本想繼續一口拒絕,但見他定定地望著她,眼中寫著果然如我所料的了然,話到嘴巴頓時一轉,「要我幫你也可,不過你需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碧羽道:「但說無妨。」

  朱瑟本事存心刁難,倉促之間哪裡想的出來?她只好冷哼道:「我先記著,等哪日心情不好,再拿你出氣。」

  碧羽不以為意地笑道:「求之不得。」

  朱瑟斜眼瞪著他,「我拿你出氣你還求之不得?」

  「只要你每回生氣,我都能陪在身邊,那即便是被拿來照一日三餐出氣又何妨?」他輕佻地挑起眉。

  朱瑟怫然道:「你莫不是把我當成那些喜好聽花言巧語的小妖了吧?本仙不吃這套!」

  碧羽也隱隱不悅道:「放眼妖界,又有哪個小妖配讓我花言巧語?」

  朱瑟偷瞧著他。只見他微仰著頭,眉宇之間皆是睥睨天下的傲氣,那句話想必不假。她心中頓時有絲竊喜,隨即又懊惱地想,他與小妖花言巧語與她何干?頓時又將喜意壓了下去,淡淡道:「你們妖界的事,又與我何干?」

  碧羽臉色微微一變,目光炯炯地望著她,慍怒之色昭然。

  她幾度以為他會開口翻臉,但等了半晌,卻只等來他的一聲輕歎,「天色不早,我們找個地方歇歇腳吧。」

  其實以兩人的身份,即便不吃不睡也無妨,只是同行多日,早已習慣早起而行,日落而息。因此等天色全暗,兩人還是找了間獵戶閒置在山上的茅屋暫住。

  茅屋狹小,無床無桌,只有兩件蓑衣掛在牆上。

  朱瑟走到角落裡,剛要坐下,就見碧羽取下蓑衣遞給她道:「地上涼,不如用這個墊著。」

  朱瑟目光在蓑衣上一轉,淡然道:「不必。我們不請自來已是冒昧,又怎能再胡亂動用他人的東西。」

  碧羽碰了個一鼻子灰,也不計較,施施然地將蓑衣重新掛好,然後隨手撿了些屋邊的柴火,聚在面前,生起一團火來。

  金橘色的火光驅散一室陰冷。朱瑟頓時感到臉上一陣暖意。或許是這陣暖意,讓她看碧羽的目光也柔和起來,不似先前那般清冷。

  碧羽撥了撥柴。

  明晃晃的光在他的眼眸中跳動,猶如星光閃爍。

  朱瑟突道:「你變回來吧。」

  碧羽撥柴的動作微微一頓,詫異地回頭看著她。

  朱瑟道:「這裡只有你我二人,你假扮給誰看?」她說完,又有些懊惱。因為碧羽的眼神仿佛鋒刃,犀利地劃過她急欲掩蓋的表層,將她慌亂的內心看得一清二楚。

  碧羽緩緩道:「你究竟是想見我,還是不想見星羅海?」

  朱瑟撇開臉道:「我只是不願見你虛偽的臉。」

  外頭突得一聲淒厲慘叫。

  她霍然起身。

  碧羽皺了皺眉。

  朱瑟看了他一眼,「我去看看。」說著,她跨過火堆,推門而出。

  茅屋在山腰,四周參天大樹密集。

  朱瑟憑著叫聲的大致方向一路追去。

  夜很黑,林很靜。

  靜到她幾乎要以為先前那聲慘叫只是她的錯覺。

  朱瑟不死心,繼續再林間兜兜轉轉。

  照碧羽所說,不少妖魔在白水黃煙的率領下都重現人間,剛才那聲慘叫難保不是妖魔作怪。如此一想,她不免又加快腳步。

  走著走著,她突然看到眼前有身影閃過,頓時精神一振,伏低身子,慢慢摸了過去,定睛一看,卻是碧羽。她不由歎出口氣,又轉身離開。

  走了兩步,她腦中突然冒出一個念頭:碧羽出來做什麼?若是來找她,那麼理應出聲呼喚才是。若不是來找她……

  想到此處,她立刻又轉了回去,朝碧羽走的反方向摸去。

  換了先前,她未必會注意地上躺了兩隻狐狸和幾條蜈蚣蠍子,但此刻是特意尋找,因此天色雖暗,她依然一眼便望見了。

  朱瑟伸手摸了摸狐狸的皮毛,又掰開它的嘴巴看了看牙齒。

  「不用看了,它是千年狐狸。」碧羽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朱瑟鬆開手,轉身盯著他。

  碧羽道:「外頭夜深露重,我們先回屋吧。」

  「你不準備解釋嗎?」

  「不過順手了結了幾隻害人的孽障而已。」他見朱瑟滿臉的不信,又解釋道,「我見你久久不回,只好出來尋你,恰逢他們在這裡害人。我知你不喜,便替你送他們一程。」

  朱瑟狐疑道:「哦?那被害的人呢?」

  「早已拆皮入肚,哪裡還有剩。」

  朱瑟低頭看了看地上的屍體,頓時一陣反胃。

  重新回屋,兩人的屁股還未坐暖,就聽外面一陣鬼哭狼嚎。似男似女的尖銳聲音在吼叫:「誰人吃了雄心豹子膽,居然殺我兒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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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覆水難收(1)

  碧羽和朱瑟互視一眼。

  碧羽低聲道:「若我沒猜錯,來者應當是赤狐姥姥。」

  朱瑟對妖界知之不詳。頂多知道個妖界三將,金槍王之流,再往下卻是不知。

  碧羽見她茫然,又解釋道:「她是狐族長老,最擅長狐媚之術。」

  朱瑟斜眼看他,「你見識過?」

  碧羽低頭湊近她的臉,笑道:「你很在意?」

  朱瑟故作鎮定地撇開頭道:「我只是想,禦敵之前心中有數,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論妖法她遠勝於你,但是你有斬妖劍在手,正是狐媚之術的剋星。若真打起來,可抵禦半個時辰。」

  朱瑟沒好氣道:「如此甚好。你可用這半個時辰跑得遠遠的。」

  碧羽失笑道:「你說要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才特意分析與你聽,好讓你想出個萬全之策。怎的被你這麼一說,倒像是我貪生怕死,不敢應戰一般?」

  朱瑟道:「哦?換而言之,你要親自出手?」

  碧羽道:「且先看看她身邊帶了哪些人手。殺她不難,但萬一走漏了風聲,洩露了我的身份,卻是大大的麻煩。」

  「夜路走多了,總會濕鞋的。」朱瑟潑涼水道。

  碧羽挑眉笑道:「縱然是夜路,只要有你同行……濕鞋又何妨?」

  朱瑟瞪了他一眼,轉身向外走。

  外頭赤狐姥姥的叫聲越發淒厲,伴隨著風聲,在林間呼嘯!

  碧羽猛然抓住她的手肘,低聲道:「你先擋她一會兒,待我解決周遭的大妖小怪之後,自會出手解決她。」

  朱瑟回頭,手肘一抬,脫離他的桎梏後,淡淡道:「此事本就因你而起,你出手解決理所應當。所以,這次是我幫你,不是你幫我。」

  碧羽緩緩縮回手,淺笑道:「你幫我的,又何止這次?」

  朱瑟被他笑得心頭一陣酥麻,窘迫地轉過頭,「你知道就好。」她怕心事洩露,不敢與他久做糾纏,從乾坤如意袋中取出斬妖劍,疾步朝赤狐姥姥的方向走去。

  斬妖劍是至剛至陽的神器,妖怪對它最是敏感。

  因此不等朱瑟靠近,赤狐姥姥便桀桀怪笑著撲了過來。「就是你殺了我的兒孫嗎?」

  雖然碧羽已經實現提點過兩人的差距,但是朱瑟既然是拖延時間而來,自然是能不戰就不戰。她本身也非好戰之人,因此淡然道:「你問得好笑,我又不認得你是誰?怎知誰是你的兒孫?」

  赤狐姥姥看上去半點也不老,頂多人間十七八歲少女的模樣。白麵紅唇,明豔嬌俏,若非聽到她那鬼哭狼嚎般的吼聲,和看見她身後那條繞著樹幹,將她懸掛在半空的尾巴,朱瑟是斷斷不能相信她居然是大妖。

  赤狐姥姥也不急著出手,只是居高臨下來來回回地打量著她,「哼。附近的人都知道,這一帶的山林都是歸屬於我赤狐姥姥所有,絕不敢半夜上山。我看也有點道行,難不成敢做不敢當?」

  朱瑟道:「誰敢做不敢當?明明是你說話沒說清楚。我雖然大大小小也殺過幾個妖怪,但是誰知道你的兒孫在不在裡頭?斬妖除魔是揚名立萬的大好事,不過我也不會為了點虛名,就去攬別人的功績。」

  「牙尖嘴利!」赤狐姥姥的手指狠狠地紮進樹幹,「我看你此時此刻出現在此地卻非巧合!不管你殺他們與否,我先殺了你再說!」

  她說著,突然從樹上張牙舞爪地撲了下來。

  朱瑟急忙舉起斬妖劍格擋。不等赤狐姥姥近身,她就聞到一股狐臊臭氣撲鼻而來,眼前景色越發黯淡。她知道是赤狐姥姥的伎倆,急忙使用清心咒,穩定心脈。

  這一剎那,赤狐姥姥的爪子已經近在眼前。

  只要再近一分,她的眼睛便會多出兩個窟窿。

  說時遲,那時快。

  一道青翠的光芒硬生生插入兩人之間。

  赤狐姥姥猛然慘叫一聲,向後跌去。

  朱瑟只覺一股力道將她後拉,頓時跌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碧羽的聲音在頭頂上方輕聲道:「抱歉。我預估了她的狐媚之術,卻沒有預估她的狐臭之術。」

  血液頓時從腳底一直向朱瑟的百會穴衝擊。她掙扎了下,脫開他的懷抱,頭也不回地問道:「其他的,都解決了?」

  「沒有其他的。」碧羽道,「她單槍匹馬而來。」他極力想回答得平靜,但依然在言辭中透出了幾分輕快。

  「那你為何來的那麼慢?」朱瑟霍然轉身看他,臉上紅暈未退。

  碧羽望著努力緩緩從地上爬起來的赤狐姥姥,微微一笑道:「我以為你和她聊得挺愉快。」

  赤狐姥姥惡狠狠地瞪著碧羽,「你是誰?」隨即她又自言自語地接下去,「青色的光,一招就讓我受傷……你是碧羽?!」

  碧羽靠著樹幹,雙手抱胸,悠悠然地看著她,「你知道的太多了。」

  赤狐姥姥的滿腔震驚漸漸化作狐疑,「黃煙已死,白水正糾集舊部攻打星海山,你不是向來是保王系的麼?怎麼還在這裡?」

  「謝謝你的關心,不過……不關你的事。」碧羽說著,身影一晃,如鬼魅般出現在她的面前。

  赤狐姥姥瞳孔陡然放大,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如潮水般瞬間將她淹沒至頭頂。

  他的手如白玉,慢慢地伸向她的頸項。

  赤狐姥姥全身上下仿佛被壓制住一般,一動都不能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的手越來越近……

  碧羽捏住她的脖子,將她拉向自己,然後在她的耳朵邊輕聲道:「我說過,你知道得太多了。」

  赤狐姥姥喉嚨裡格格作響,但不等她有所表示,便聽到哢嚓一聲,身體的知覺,腦海的思緒都化作烏有。

  頭遙遙晃晃地耷拉下來。

  碧羽收回手,任由赤狐姥姥的屍體滑落在地,變回狐狸。他站著,等眼中嗜殺的光芒漸漸散去後,才轉身去看朱瑟,卻見她正冷冰冰地盯著他,臉上盡是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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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覆水難收(2)

  「赤狐姥姥作惡多端,我殺她也算是替天行道,為民除害。」碧羽狀若不經意地解釋道。

  朱瑟的臉色未變,望著他的眼神依然冰冷。

  「瑟瑟,」這是他頭一次這般叫她,口氣中帶著些許撒嬌,些許服軟,「你問天上那些天兵天將,又有幾個沒有沾染過鮮血?若你不喜歡我這種殺法,我下次換一種便是。」

  朱瑟徐徐開口道:「聽她說黃煙已死,你似乎並不驚訝?」

  碧羽心中一震。雖然剛剛赤狐姥姥揭破此事,他已有不好的預感,所以才速戰速決,但沒想到仍是讓朱瑟察覺到了。

  「黃煙白水嫌隙已久,他們生死相搏,終有一敗,又有什麼好驚訝的。」碧羽儘量輕描淡寫道。

  「但是之前你明明說白水與黃煙已經聯手。」朱瑟深吸了口氣,「就因他們聯手,所以你才暫時不敵,不得不用星羅海的身份拖住他們。但事實卻是黃煙已死,白水也已率部攻打星海山,並非你所說的四處招兵買馬。」

  「……不錯。我的確騙你。其實在黃煙白水大鬧茅山之後,我趁黃煙受傷落單之際,已將他打得魂飛魄散。至於白水攻打星海山之事,我也早就知曉。不過她正對付星海山週邊的小妖,還沒有攻打入主海域,還不足為患。」碧羽緩了口氣,抬起頭,定定地凝望著她,臉上輕佻盡去,只留下一抹難掩的期待,「雖然這些都是謊言,但是難道你真的不明白,我為何騙你?」

  朱瑟撇頭避開他灼熱的視線,淡淡道:「欺騙便是欺騙,即使包上蜜糖,它也會在蜜糖融化後,露出醜惡的本來面目。既然黃煙已死,白水已明目張膽攻打星海山,那麼星羅海存在與否,也不再重要。你我的這場假戲也不必再演下去……我出來已久,是時候回去了。」她咬著牙根,一字一頓道,「從此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即便日後相見,也只作不識吧。」

  她每說一字,心中便有一股疼痛糾纏。

  明明曉得他並非那個身負血海深仇,卻依然開朗沉穩的星羅海,但為何,她總是不經意地想看他,想知道他此刻的想法,想知道他心中是否如自己這般猶豫不定?

  明明曉得他對她不過是利用,可為何,她對他的依戀卻不減反增?

  ……

  或許是她離開人間太久,久到遇到一個親近的人,便忍不住生出依賴之心。

  是了是了,這種感情正如當初她與師兄師弟朝夕相處,所衍生的情感是一般的。

  不過眼前這個既不是溫和正直的南宮夜,亦非活潑善良善良的江元盛,而是妖界三將之首的碧羽。即便他此刻殺了其他大妖又如何,這也不能說明他日後不會為禍人間。

  仙妖殊途,早早離開才是上策。

  朱瑟一邊在心中不斷說服自己,一邊無視碧羽近乎於哀求的眼神,轉身朝下山的小路走去。

  夜很長。

  長到朱瑟走到山下,天還是黑的。

  「你……」她收步,戒備地望著負手而立的男子。

  男子轉頭。月光從天上灑下,他的臉在清輝中,妖豔而邪魅。黑如夜空的長髮肆意飄揚著,他的臉光滑而蒼白,眼睛幽深而清冷。

  「瑟瑟,你怎麼會認為,我會輕易放你走呢?」他微微笑著,就如多年不見的老友。

  「你想怎麼樣?」朱瑟瞪著他。儘管這是她第二次『見』碧羽,但不知為何,她並不害怕。即便此刻的他看上去有些詭異,但她的心中隱隱有種感覺,他並不會真正地傷害到他。

  「我喜歡你。」碧羽挑眉看著她,「你說我想怎麼樣?」

  朱瑟眼睛也不眨道:「我不喜歡你。」

  碧羽斂容。最後一絲笑意都從眼角退去。「是麼?真是可惜……」

  朱瑟無言。

  「可惜從你將我從石頭裡救出的那刻起,就由不得你。」碧羽悠悠然地接下去,「在樹林裡,你又救了我一次。兩次加起來,註定你這一生只能和我糾纏不清。」

  「這就是你對救命恩人的報答?」朱瑟突然想起東郭先生。當初讀書,她還狠狠地嘲笑了下他的愚癡,沒想到事到臨頭,她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

  「以身相許。難不成還要什麼報答比這個更直接的?」

  「有。」朱瑟冷冷道,「切腹自盡。」

  「這豈非太辜負你護我救我之心?」碧羽終於又笑了。每次想到朱瑟急匆匆來救他的模樣,總是能讓他心情大好。

  朱瑟想起自己蒙在鼓裡,自以為是的那段日子,心中怒火便不打一處來,高聲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救你,與救地上螻蟻並無區別。」

  碧羽靜靜地望著她,對那些話無動於衷。

  「你沒聽到嗎?我救你不過適逢其會,就算當時不是你,是別人,我一樣會出手相救。」

  「可是當時偏偏是我。」碧羽挑眉道,「這算不算是……命中註定?」

  朱瑟對這個臉皮厚到如斯地步的男子,已經徹底無語。

  碧羽正色道:「瑟瑟。既然你已經知道妖界局勢,我便不再瞞你。三天之內,我必須趕回星海山。」

  「哦?如此甚好。走好,不送。」她冷冷地轉身。

  碧羽身形一閃,又擋在她面前,「我說過,我不會放你走。瑟瑟,跟我走。」

  朱瑟冷笑道:「你是妖,我是仙,你居然要我跟你走?」

  「或者,我跟你走?」碧羽摸著下巴,「但是,若白水攻陷星海山,第一件事恐怕就是再度挑起與天界的戰端。要知當初天界與妖界之戰的起因之一,就是她與黃煙向妖王進的讒言。」

  「你覺得我還會再信你的話?」

  「天、人、妖三界命運,盡在你手。」他笑得瞇起眼睛,掩去眸中的灼灼算計、脈脈真情。

  朱瑟定定地望著他許久,才慢慢掀起嘴角,「除了欺騙、威脅,你還會什麼?」

  碧羽的笑容頓住。

  「你當真覺得我會再次傻乎乎得被你牽著鼻子走?三界命運,盡在我手?我何德何能。在天界,我不過是個連天庭都不曾去過的小小地仙。在人界,我也不過是芸芸眾生之一。至於妖界,那跟我更是八竿子打不著。你居然說三界命運在我手?」

  「只要你搖頭,我就拱手將星海山,甚至整個妖界讓給白水。」碧羽輕描淡寫道。

  她冷笑,「你肯?」為了妖界,他處心積慮這麼久,卻因為她的一句話拱手相讓?她一生聽過無數笑話,卻從來沒有感到哪則笑話如這則這般風趣。

  「你何不賭一把?」他笑得雲淡風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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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覆水難收(3)

  彤雲漫天,紫霞如絮。

  碧綠的海水洶湧在星海山的四周,兇猛地拍擊礁石。水聲咆哮,猶如鬼泣。

  蔑神宮建在星海山最高峰撩月峰巔。

  張揚的屋角仿佛獸爪,欲將天上星月摘下。

  朱瑟坐在屋簷上,托腮望天。即便到了此時此刻,她仍不信自己竟然真的來了。

  她不殺伯仁,伯仁卻因她而死。

  她終究過了不了良心這關。

  其實事後她想得清清楚楚,這場賭注,碧羽是穩贏不賠的。很簡單,先做選擇的是她,他永遠握有主動。但知道又如何,她依然心甘情願地跳下陷阱。

  碧羽悄然踏上屋簷,「這裡風大。」

  「風大才好,才能讓人清醒。」朱瑟一動不動。

  碧羽緩緩走到她的身前,替她擋住迎面寒風。

  「你做什麼?」朱瑟淡然問。

  碧羽轉身,對著他淺笑道:「不止是風能讓你清醒,面對我,你豈非也清醒得很?」

  朱瑟道:「我若是清醒,又怎麼會跟你來星海山?」

  碧羽笑容中帶著幾分寵溺和得意,「因為我的瑟瑟,是悲天憫人的小地仙。」

  這笑容落在朱瑟眼裡,頓時變成了調侃和篤定,不由惱怒地站起來道:「我既然來的,當然也去的。我來過了,我要走了。」

  碧羽臉色微微一變,道:「恐怕走不了了。」

  朱瑟冷笑道:「難道你還要強留我不成?」

  碧羽轉過身,面朝著東面的大海,喟歎道:「白水來了。」

  東方的彤雲紫霞突然被一陣白茫茫的霧水蓋住。

  天水相接處,無數黑點如蜜蜂般擁來。

  朱瑟看得呆住。

  碧羽揮袖,一道青碧靈光直沖雲霄。

  頓時,無數水妖從大海中掠起,朝東方撲去。

  天妖大戰戰況慘烈,聲勢浩大,朱瑟是聽過的。但是這般大的戰況親眼目睹卻還是第一回。

  碧羽回頭見她面色蒼白,不由放柔聲音道:「無妨,有我。」

  正說著,雙方大軍已然沖至一處。

  天上妖氣五彩繽紛,團團點點。不時有妖墮入水中,再無動靜。

  雖然知道他們是妖,但朱瑟依然看的手腳冰冷。她並不是沒有見過殺妖的,但是她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慘烈的屠殺。

  白水老怪大笑道:「碧羽!你幹的好事!」

  碧羽負手迎風,神態自若道:「我生平做的好事無數,不知你指的哪一件?」

  「私瞞妖王死訊,將妖王勢力收歸己用,難道不是好事麼?」白水老怪的笑聲漸露猙獰。

  「私瞞?」碧羽挑眉道,「不告訴你便是私瞞麼?你有手有腳,有耳有腦,怎麼不自己去打聽?」

  白水道:「那黃煙呢?同為妖界大將,你居然殺他?」

  碧羽道:「若非你將他打成重傷,我又怎能輕易殺他?說起來,我還算是幫了你一個大忙。不然等他傷勢痊癒,恐怕第一個要對付的,就是你。」

  「這樣說來,我還要謝謝你咯?」

  碧羽道:「既然要謝,何不歸順於我?」

  「呵呵……」白水笑聲驟急。

  碧羽不動聲色地將朱瑟掩在身後,輕聲道:「回蔑神宮等我。」

  朱瑟自知以自己這三腳貓的法力在這場戰爭中連自保都成問題,因此聞言毫不猶豫地飛身下屋簷。

  她雙腳剛踏上實地,回頭便見到天上那抹白色霧水擴散開來,如天羅般罩了下來!

  碧羽那抹翠色在白霧籠罩下,顯得格外纖柔弱小。

  朱瑟心頭一緊。

  碧羽倒是滿不在乎,順手拈了個咒語,將自己包裹在一層翠光裡,坦然望著那白霧罩頂。

  白霧緩降。

  大海之上,星海山之側,隱隱有黃煙聚攏。

  碧羽雙眉微顰,「黃煙?」

  白水朗聲大笑道:「說來,我真該感謝你。一時心軟沒有毀了黃煙的元神。這才讓我找到他的內丹,擁有了他的法術!」

  碧羽苦笑道:「看來我著實幫了你不少。」當初之所以決定先殺黃煙,就是怕他和白水聯手。沒想到自己一時的心軟,竟然成全了黃煙。看來世事如棋,早已註定。

  上有黃煙洶湧,下有駭浪翻騰,一同朝星海山怒卷咆哮!

  碧羽的背後突然展開雙翼,向白水倒迎而上!

  朱瑟正屏息張望,突地眼前一黑,如墜深淵。

  「誰?」她當即取出斬妖劍。

  斬妖劍發出一陣淺淡的猩紅微光,照出周圍的圓壁。

  她小心翼翼地走過去,伸手一摸,竟是銅壁。

  咚咚。

  她敲了兩下,手被震得發麻。

  外頭有聲音奸笑道:「小丫頭,這是混元大師的混元銅鈴,刀槍不入,沒有大師親自念咒,你是無法出去的。」

  朱瑟冷笑一聲,拔出斬妖劍,朝銅壁劈下!

  銅壁轟聲如雷,頭頂鈴鐺狂顫。

  朱瑟一下被震暈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她幽幽醒來。

  四周靜謐如死水。

  斬妖劍依然在手。她將劍慢慢舉起,銅壁頂端掛著一隻銅舌。


  黑暗和寂靜衍生出無邊的恐懼。

  她慢慢靠近銅壁,一動不動地坐著,希望能聽到外面的聲音。

  外面依稀有走動聲來來去去,極輕微,猶如蟻動。

  她貼著耳朵,想聽得再仔細點。

  「為什麼要我來看管她?」隆隆的聲音猶如撕裂長夜的曙光,讓她精神一振,更振奮的是,她聽出了這聲音的主人是誰。

  另一個聲音笑道:「反正你閒來無事。難不成你要下海去殺魚?」

  「不成不成。我雖然是熊,卻不愛吃魚。」

  果然是他!

  朱瑟聽到這裡再無疑慮。只是她與黑熊只見過一次,後來碧羽又殺了金槍王。若是黑熊知道她的身份恐怕不但不會幫她,反而回加害於她。

  想到這裡,她更加不敢出聲。

  「碧羽喜歡的人是什麼模樣?也是只鳥麼?我喜歡吃魚,鳥卻是不錯的。」黑熊道。

  「什麼鳥,是個小地仙。長得一般,不及牡丹花妖的一半。」

  朱瑟撇了撇嘴巴。

  黑熊愣了下道:「地仙?」

  另只妖道:「不錯。這事還是我奉命調查的,絕對不假。據說她之前還和星羅海在一起,後來不知怎的,又和碧羽走近了。嘿!」

  黑熊低喃道:「是她?」

  它雖是低喃,但身邊那妖卻聽得一清二楚,「你知道她?」

  「以前金槍王抓過她一次。」黑熊頓了頓,「哎呀。我的肚子疼,忍不住了,要去解手,你先看著,我一會兒來替你……」

  「喂喂,你別是尿遁吧!」那隻妖喚了兩聲後再無聲音,想必是黑熊走遠了。

  朱瑟又是放心又是擔心。放心的是暫時安全,擔心的是,不知黑熊回來會如何對付她。不管心中如何憂慮,她仍是困守在銅鈴裡毫無辦法。只能冀望碧羽早早打敗白水,發現她失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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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生離死別(1)

  蔑神宮建立在崇山峻嶺之上,外面只有一條陡峭小徑直通山下。諸妖便是從那裡尋路而上。

  黑熊從宮殿出來,走到路口,便見許多百千年的妖怪正齊集一堂,竊竊私語。黑熊知他們是在商量如何在此戰中獲取最大利益,因此也不理他們,逕自走到正默然打坐的南宮夜身邊,悄聲道:「我見到你的師妹了。」

  南宮夜頓時睜開眼睛。

  「她被關在混元大師的銅鈴裡。」

  南宮夜微愕道:「他們不是說用銅鈴對付碧羽心愛之人,以挾持碧羽麼?」

  黑熊道:「他們說她和星羅海分道揚鑣之後,便與碧羽一道了。」

  南宮夜神情怔忡。

  黑熊擔憂地看著他,「你沒事吧?」

  南宮夜長長吐出口氣道:「沒事。」

  「唉。若非我們修煉之地被白水手下尋著,我們也不必來趟這渾水。」黑熊心有不甘道,「妖怪殺妖怪,怪無趣的。」

  南宮夜歎息道:「或許這是天意。」

  「哦。那倒是。天上那些個神仙,每個都巴不得妖怪們自相殘殺,他們好坐收漁翁之利。」

  南宮夜道:「她在哪裡?你帶我去。」

  黑熊吃驚道:「莫非你要救她?」

  南宮夜頷首,「自然。」

  「你怎麼能救她?」黑熊幾乎要跳起來,「她是碧羽的……雖說我是老大不願意來的,但好歹我們也算是白水的人,這樣公然投敵,不妥不妥。」

  南宮夜道:「此事我自有分寸,你只需領我到地頭,剩下的交由我便是。」

  「莫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黑熊哼哼唧唧道,「為了你那個師妹,你怕是連死都願意的。」

  南宮夜連眼睛都沒眨。

  「只是混元大師的銅鈴乃是神物,豈是你說解便能解的?」黑熊道,「我看不如把它留給碧羽去頭疼好了。反正是他的心上人。」

  「也是我的心上人。」

  「哎?」黑熊呆了呆,才意識到他說了什麼。

  南宮夜道:「我不能解這銅鈴,也要在碧羽之前保他周全。」

  黑熊納悶道:「你不是說她是你的心上人?又怎的替碧羽保她周全?」

  南宮夜微微一笑,卻是說不出的悽楚。她雖然是他的心上人,可惜他卻不是她的心上人。不然,早在茅山學藝時,他們就已然互許終身。

  她既然肯為碧羽踏足星海山,便可見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她在哪裡?」

  黑熊見他堅持,只得老實相告道:「蔑神宮。」

  天上正打得興起。

  雖然白水吸收了黃煙的法術,但到底不夠純熟,在使用之中不免有些手慌腳亂。

  碧羽在歷經剛開始的驚訝之後便氣定神閒下來,施施然地應付著她的攻擊,並不時地掃蕩著周圍的其他小妖。

  東方,一隻金燦燦的大鵬展翅而來。

  那耀目的光芒令所有置身戰場的大妖小怪都投以矚目。

  碧羽和白水的交手也緩和下來。

  「碧羽!」大鵬聲如洪鐘,竟一下震翻他周遭的幾隻小妖,「你想眼睜睜看著她死嗎?」他說著,幻化作人形,手指一指蔑神宮。

  碧羽雖知他可能使詐,但想到朱瑟正在蔑神宮中,仍是忍不住在交手間隙回目望去。只見蔑神宮裡,一隻帳篷大小的銅鈴突兀地矗在回廊中央,讓他不禁皺眉。混元的混元銅鈴他是聽說過的。

  大鵬桀桀笑道:「如何?本大師的混元銅鈴乃是西海黃銅經過三味真火淬煉而成,堅硬無比,非刀劍可傷。你如要救她,便拿你的內丹來換!」

  碧羽暗自皺眉,臉上卻是不動聲色,「你以為這種騙小孩的伎倆能用來對付我麼?」

  「你不信?」混元手掌一張,一道金色光團出現在手中,「既然如此,便讓你的相好慘叫幾聲與你聽!」

  南宮夜站在銅鈴不遠處,望望天上,又望望銅鈴,神情變得無比平靜。

  黑熊道:「這隻大鳥據說修行數萬年,還有佛緣。這銅鈴既然被他說得這樣厲害,一定是破不了的。」

  南宮夜轉頭,衝他微笑道:「我想請你答應我一件事。」

  「啊?」

  混元手中金光朝銅鈴投下。

  碧羽與他尚有段距離,追趕不及,一咬牙,撤去所有結界,反身迎上白水的巨大水柱,心中暗暗計算時間。

  水柱衝擊力極大,他的身體頓被狂沖下百丈。

  碧羽強按住沸騰的氣血,見自己與金光相近,立刻支起結界,同時擋住金光和水柱。

  與此同時,銅鈴旁,一道碧綠的圓珠如投柱自殺般朝銅鈴沖去!

  朱瑟在銅鈴裡只聽一道極細微的裂開聲,竟有狹光射了進來。

  她雖然不知是何緣由,卻也不敢怠慢,將手中的斬妖劍朝那裂縫劈去。

  那銅鈴竟和原先判若兩鈴,極為不堪一擊地碎裂開來。

  朱瑟迅速移身躲開那坍塌下來的巨大黃銅,兀自有幾分不信。明明是銅牆鐵壁,怎的一會兒工夫竟成了豆腐渣?

  正這樣想,天上突然墜射下一抹綠影。

  朱瑟想也不想反手接住。

  水柱擊拍在身旁,砸坍蔑神宮半壁。

  碧羽半靠在朱瑟懷裡,嘔出一口黑血,臉色極為蒼白。

  朱瑟扶住著他,焦急道:「你沒事吧?」

  碧羽回望著她,微微一笑,面上血色又恢復幾分,「你沒事就好。」

  混元在半空望著銅鈴碎片狂吼道:「該死的婆娘!還我混元銅鈴來!」

  朱瑟秀眉一顰,正待反口,卻被碧羽拉著跑進剩下的半邊蔑神宮。

  「這裡躲不了多久的。」朱瑟擔憂地看著天花板,怕它不知道什麼時候塌下來。

  碧羽站在大堂中央,來回踩了幾圈以確定位置,然後伸出手,指甲在腕上輕輕一劃,鮮血立刻順著手腕滴在地上。

  朱瑟不知他做什麼,但是相傳妖界很多法術都與血有關,因此不敢打擾,安安分分地守在一邊。

  星海山上,突然紅光沖天。

  無數猙獰恐怖的赤鳥血淋淋地從山的各處撲出,如一片殷紅的血雲,不但擴散開來,迅速彌漫整個天際。

  白水和混元同時驚恐地叫道:「血魄大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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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生離死別(2)

  事後無數從那次大戰中倖存下來的妖怪都不願再提起當時的情景。

  儘管各種仙法妖術他們見識不少,但沒有一種猶如血魄大法這般恐怖得令人絕望。就連三大將之一的白水,和亦妖亦神的混元在它面前都脆弱得如同新生嬰兒,便可看出它的畏怖之處。

  白水和混元死後,白水大軍群龍無首,紛紛繳械投降。

  蔑神宮內。

  碧羽腳下的血紅陣法緩緩褪去顏色。

  他身形微晃,似要支撐不住。

  朱瑟雖然沒有看到蔑神宮外的情形,但是光聽適才的慘呼聲,便覺毛骨悚然,不寒而慄,如今看他,也帶著幾分驚懼。即便如此,她是強忍著心頭湧起的諸般情緒,上前將他扶住。

  碧羽抬起頭,雙唇血色全無,臉上亦是慘白如紙。他抓著她的手,用盡全力般地握住,「不要怕我。」

  他的用盡全力對於朱瑟來說,卻是輕如鴻毛。只是他這般模樣,讓她始終不忍將手推開,只是淡淡道:「你可要出去收拾殘局?」

  碧羽強笑道:「自然要的。這裡是妖界,若無人鎮住這些個大妖小怪……他們頃刻就會造反。更何況,天還在看呢。」

  朱瑟當然知道他說的天是指天界。想來自己和碧羽這般不清不楚的牽扯也全落入天界眼中,以後還不知會如何罰她。她自嘲一笑,其實來星海山之前,這些並非沒有考慮到,只是……她低頭看著與自己交握的手,自己始終推不開罷了。

  走到蔑神宮外,碧羽立刻挺直了腰。

  喧嘩的眾妖見到碧羽頓時靜默下來。

  「降者不殺,一視同仁。」他的聲音並不洪亮,但在場沒有一個妖怪會質疑這八個字中所蘊含的力量和威信。

  「參見妖王!」

  眾妖突然齊齊跪拜了下去。

  雖然大戰中,白水和碧羽旗下的妖怪各自死傷泰半,但是餘下的數量仍舊驚人。

  朱瑟看著這聲勢浩大的呼聲,忽然明白碧羽的追求。

  妖王二字所代表的不但是妖界領袖,更是毀天滅地的勢力。

  她恍惚地想起碧羽先前之言——只要你搖頭,我就拱手將星海山,甚至整個妖界讓給白水。

  若是她賭了,結果又會如何呢?

  朱瑟望著漫天遍地的妖怪,心生困惑。

  「朱……姑娘?」

  前方的有一隻黑漆漆毛茸茸的龐然大物在靠近。

  碧羽眉頭一皺,朱瑟已先一步認出來。「黑熊?」

  黑熊看了看碧羽的臉色,才小心翼翼地靠近幾步道:「你還記得我?」

  朱瑟冷笑道:「當然記得。金槍王的高徒。」

  黑熊見她面色不善,忙解釋道:「我是受南宮師兄之托而來。」

  「師兄?」朱瑟臉色一緩道,「他在何處?」

  黑熊道:「他正在一隱匿之所修煉,說待有一日修成正果之後,再來找你。他嫌棄我懶散,便讓我來跟著你修行。」

  朱瑟將信將疑。

  黑熊道:「他說他先前幫你在師父面前頂了不少罪,這點小事,你當不至於不答應。」

  朱瑟這才信了,追問道:「師兄在何處修行?」

  「這我卻不知。他說他怕我去煩他,便沒有說。」

  朱瑟道:「是了。師兄若決定做一件事,定然是全心全意的。」想到未來某日南宮夜也將位列仙班,她便不由得開心。

  碧羽道:「累了一天,不如先回蔑神宮吧。」

  朱瑟原本打算大戰結束,便要告辭,但此刻見他形容疲憊,便有些說不出口,只得含糊地應承下來。

  黑熊見她轉身離去,正要跟上,卻見碧羽正若有所思地打量著他,心中不由一緊。

  碧羽目光旋即落在那一地的黃銅碎片上,容色深沉,半天才緩緩轉身,跟在朱瑟身後而去。

  眾妖見碧羽離開,立刻作鳥獸散,只留下妖王和碧羽的嫡系部隊各回各的崗位。

  黑熊鬆了口氣,一直握緊的熊掌慢慢攤開。上面,是小半條墨綠蛇皮。

  朱瑟在蔑神宮一住就是半月。

  半月間,她無數次要見碧羽,卻均被擋在門外;要離開,更是不能。

  朱瑟忍了半月已是極限,當下拔出斬妖劍,拉著黑熊,對著攔在身前的眾妖,道:「我們殺出去!」

  黑熊張了張嘴巴,問道:「我們……是指哪些人?」

  「你和我。」

  黑熊用熊掌數了數,兩個。

  朱瑟用劍遙指諸妖,「讓開。」

  妖怪們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妖王雖然沒有明說眼前這個與星海山格格不入的地仙是何身份,可但凡有眼力的都看得出,在與白水大戰當日,妖王對她是何等重視。自他們知事起,還從未見過碧羽和其他女妖這般親近。如此一想,眼前這個地仙恐怕就是未來的妖后,他們又如何得罪得起。

  黑熊見他們畏縮後退,想通其中玄妙,立刻大著膽子道:「好,我們殺出去!」

  他不開口還好,一開口便將那些妖怪的注意力都引了過來。

  只見他們個個面露喜色。不能動朱瑟,不等於不能動這只尚未修成人形的黑熊。

  黑熊被他們看得背脊發涼,即便身上蓋著熊毛也抵禦不住,只得低聲對朱瑟討饒道:「光我們兩個,怕是殺不出去。」

  朱瑟冷哼一手,手腕倒翻,將斬妖劍架於自己的頸項之上道:「我縱然殺不了他們,卻還能殺了自己。」

  眾妖皆是大吃一驚,連道:「使不得使不得。」

  朱瑟咬牙,「叫碧羽出來!」

  眾妖一陣騷亂,卻誰也不敢去叨擾妖王。

  正在僵持不下之際,卻聽一聲幽幽輕歎,碧羽緩緩從外走了進來。

  眾妖如釋重負,齊齊下拜。

  碧羽不理他們,只是望著朱瑟淺笑道:「想我了麼?」

  朱瑟原本見到碧羽現身,胸口湧上無盡委屈,卻被他一句話散得無影無蹤。她撇嘴道:「誰想你。我只是想問你幾時放我離開?」

  碧羽不答反問道:「這裡不好麼?」

  「妖氣沖天,有什麼好?」

  碧羽道:「你若不喜歡他們,我便讓他們離得遠些。」

  朱瑟想起他這幾日來對自己不聞不問,冷笑道:「如此說來,你是想囚禁我做籠中鳥?」

  「我只是想掬你於手掌。」

  對朱瑟來說,碧羽說情話是常事,但對著這麼多耳朵還是頭一次,不由俏臉一紅:「誰要你的手掌。我只要回我的殊洲。你只管說,答應還是不答應。」

  碧羽不言不語地望著她。

  她仰高脖子,不屈不撓地回望。

  正當她覺得他要拒絕之時,他微笑道:「我答應你。」

  他答應了她,她明明應該高興,卻不知道怎的,心頭更加悶悶不樂。「那我幾時能走?」

  碧羽道:「若你無其他留戀,不如就此刻吧?」

  ……哼,果然是想趕她走了麼?

  朱瑟冷聲道:「這等妖孽橫行之地,有什麼值得我留戀的?」她說著,甩袖朝外走去。

  眾妖果然讓出路來。

  黑熊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幾次三番想開口,都被身後的目光刺得不敢動。

  一直走到蔑神宮外,朱瑟正要驅風而行,轉身卻見身後不僅跟著個大黑熊,竟然還跟著碧羽。

  「你……」朱瑟微喜,臉卻板得死緊,「你來做什麼?」

  碧羽道:「我送你。」

  「我認得路。」

  「我知道朱瑟仙子法力高強,但是從這裡去東勝神路途遙遠,太耗費心力。不如乘這一葉扁舟如何?」他手往山下遙遙一指。

  朱瑟順勢望去,便見到果然有條小船停靠在星海山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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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生離死別(3)

  碧羽走在前面。風起衣袂,翩翩欲飛。

  朱瑟把話在肚子裡兜兜轉轉了千百回,才忍不住開口問道:「你的傷……」

  碧羽停住腳步,轉頭看她,雙眼因期待而晶亮。

  「傷勢如何?」朱瑟不覺回避他的目光。

  碧羽眸光微斂,「尚好。」

  尚好是好還是不好呢?

  朱瑟望著他再度翩然而去的身影,心中暗暗嘀咕。

  黑熊冷不丁地插上來道:「仙子,你真的喜歡他?」

  朱瑟看著明顯放慢腳步的碧羽,又看看雙眼寫滿好奇的黑熊,沒好氣道:「你的聲音不適合說悄悄話。」

  他的聲音?

  黑熊用熊掌扒著下顎,疑惑地想:難道悄悄話只能雌的說,不能雄的說麼?

  到了船前,朱瑟不由皺眉。適才居高臨下看不真切,此刻才知這舟小的只容得下兩個人。若是黑熊這般體積,怕是要兩條船。

  黑熊顯然也知其理,立刻朝朱瑟靠過去。

  碧羽沉吟道:「黑熊畢竟是妖,留在星海山對他大有好處。」

  朱瑟看看船,又看看他,冷哼道:「你這算是強留?」

  碧羽苦笑道:「我是令他們準備船,卻沒令他們準備這樣的小船。」只是下面的妖怪都善於揣測他的意圖,以為他想乘機與她親近罷了。雖然……這個想法他也覺得不錯。

  黑熊躲在朱瑟身後,低聲抗議道:「我要跟著仙子。」

  朱瑟不言不語地盯著碧羽看。

  碧羽苦笑道:「看這小舟,就算你我不上船,光他一個,也是要沉的。」

  朱瑟徐徐道:「既然如此,我們自行啟程,不勞妖王費心。」

  碧羽道:「從此處到東勝神洲,路途極為遙遠。中間又無著力之處,你帶著他更為不便。不若如此,我用翔羽帶他在空中飛行,你我乘這小舟跟在下面如何?」

  他說著,趁朱瑟沉吟之際,給了黑熊一個眼神。

  黑熊只覺得全身熊毛齊齊豎了一回,當下勸朱瑟道:「也好。反正上面下面,都望得到的。」

  朱瑟這才應承。

  碧羽手中拿出一支碧綠羽毛,甩到空中,頃刻變成一條比小舟更大的羽舟。

  黑熊七手八腳地爬上去,乖乖坐好。

  碧羽伸手,想扶朱瑟上船。

  朱瑟視若無睹,逕自飛身而起,落在船上。

  海水湍急,碧羽站在船頭,輕輕一指,那船如箭矢般乘風破浪而去。

  黑熊與羽舟則不急不緩地跟在三四丈處。

  海風狂亂,浪花四濺。澄澈天空與海線交接,疏淡的藍映襯著深邃的藍,深邃的藍又攀比著疏淡的藍。

  朱瑟遠遠地望著,覺得胸中焦躁與煩惱都在這天海雙藍中,化得一乾二淨。

  碧羽背對著她,頎長的身軀,飄逸的翠衫,青絲與衣袂齊飛。若說仙人,恐怕比她更像。

  「好看麼?」他轉過身來。

  朱瑟急忙移開視線,「什麼好看不好看的?」

  「自然是指這海景。」碧羽揶揄地笑道,「這裡還有什麼比這海景更值得看?」

  朱瑟心虛。

  「瑟瑟回到東勝神洲有何打算?」

  朱瑟微怔。若說打算,修煉之人怕是有志一同地想修行到更高境界。但是修行到更高境界又是為何呢?她胡思亂想了會兒,反問道:「你呢?」他已經是妖王,已經是妖界至高無上的存在,若說打算,應該比她更少吧。

  碧羽的手指輕輕捋開被海浪吹亂的發,「娶妻生子。」

  朱瑟心頭猛震,半晌,才苦澀一笑道:「是麼?」娶妻生子乃是人之常情,也是妖之常情。

  碧羽隨後又搭了幾句,見她回得意興闌珊,便止口不說了。

  這一坐,就是將近半月。

  此間碧羽與朱瑟都辟穀不食,黑熊則早早晚晚地從海裡撿些小魚充饑。

  偶爾撈不到魚,碧羽便讓海妖送些過來。

  至第十四日傍晚,黑熊突然叫道:「這座島可不是仙子說的,左中右三處高聳?」

  由於它坐得最高,因此看的最細。

  朱瑟聞言遠眺,果見殊洲在望。

  碧羽道:「果然是個地靈人傑的好去處。」

  朱瑟聽他說話,心中那點喜悅頓時煙消雲散。抵島之時,便是分手之時。

  碧羽見她神情不似歡喜,笑道:「捨不得我麼?」

  朱瑟看他似笑非笑的模樣,想起他先前說的『娶妻生子』,頓時悲怒交加,冷冷道:「誰說捨不得,我是巴不得。」她說著招來一陣風,騰身飛起,將黑熊從羽舟上牽下,一同朝殊洲飛起。

  朱瑟前腳剛踏入殊洲,便見中間那座高峰靈光沖天,猿鳥皆朝靈光處奔走,不由驚喜道:「靈芝出關了。」說著,便朝山上飛去。

  黑熊見自己被丟棄,只好邁著大步跟在後頭上山頂跑。

  朱瑟到了山頭,果見靈芝仙子身影。只見她渾身靈秀,竟是天仙之氣。朱瑟喜道:「姐姐已經修行成了天仙?」

  靈芝回身,微微一笑道:「哪裡有這麼快?只是初窺門徑罷了。」

  「神仙與天仙雖是一階之距,卻有千里之遙。雖是初窺門徑,卻也很了不得了。」

  靈芝淺笑,並不否認,「我出關時,並未感受到你,你去哪裡了?」

  朱瑟遂將自己遊歷之事,避重就輕地說了一番,對於碧羽一概略過。她說著又取出斬妖劍遞還於她。

  靈芝見到斬妖劍,臉上出現一種極為奇怪的神情,說是奇怪,倒不如說是悲哀中又帶著幾分刻骨的思念。她緩緩伸手接過,臉上的表情隨即一變,笑道:「你是否還漏了什麼沒說?」

  朱瑟心頭一驚,故作茫然道:「什麼?」

  「比如說,碧羽。」

  朱瑟怔住。

  靈芝握著劍,「它雖然是劍,卻已有靈識。」

  「劍靈?」朱瑟訝異。她還以為劍靈之說只是說書人胡編亂造,不想竟真有其事。

  靈芝歎氣道:「你若是不想說,便算了。」

  朱瑟忙道:「並非不想說,只是……不知從何說起罷了。」她幽幽一歎,又將星羅海便是碧羽之事說了出來,提到碧羽對自己的幾番糾纏,她臉上泛起陣陣紅暈。

  「你喜歡他。」靈芝直接下結論道。

  朱瑟訥訥不成言,半天才道:「你怎的知道?」

  靈芝笑道:「莫說我知道,怕是碧羽也知道吧。你表現得如此明顯。」

  朱瑟一想到碧羽竟然一直知道自己喜歡他,頓時有種向挖地洞鑽進去的衝動。

  「你喜歡他,他也喜歡你,這不是樁美事麼?」

  「誰說他喜歡我。他若是喜歡我,便不會在大戰之後對我不聞不問。如今又眼巴巴地把我送回來。」

  靈芝失笑。朱瑟只顧抱怨,卻未發現此刻的她有多像新婚後,埋怨丈夫不體貼的怨婦。「據我所知,血魄大法乃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邪惡法術。若非碧羽意志堅定,法力高深,恐怕早與白水同歸於盡了。即便如此,半月的休養也至多好了十分之一。」

  朱瑟吃了一驚,想起碧羽千里迢迢一路相送,心中又急又愧。

  「既有良婿心相映,莫讓蹉跎負此生。」靈芝說此話時,雙瞳悲慟幾乎難以自已。

  朱瑟嘴張了張,眼神一黯道:「他是妖。」而且還是妖王。

  「眾生萬物平等,是妖是仙又有什麼關係?若是你忌諱天上那些個……」她頓了頓,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大可不必。他們素來欺善怕惡。今日你若是和碧羽沒什麼,他們或許還會拿個罪名給你。若你和碧羽真的有了什麼,他們反倒不敢了。」

  這是朱瑟頭一次聽靈芝提起天庭,卻沒想到得到如此糟糕的評價。

  「你無修仙之心,即便留在這裡,也不過是行屍走肉罷了。還不如走該走的路。」

  朱瑟苦澀道:「哪裡有什麼該走之路。他,他都要娶妻生子了。」

  靈芝這才愣住。

  恰逢此時,一陣低沉悅耳的聲音響徹整個殊洲上空。

  「星海山碧羽,特來向朱瑟仙子提親。」

  ……

  靈芝掩嘴噗哧一笑道:「果然是要娶妻生子了。」

  朱瑟羞得連連跺腳,「我,我要……」心中甜蜜難以自持,終究下不了狠語。

  「要什麼,還不快請人進來?」靈芝推了她一把。

  朱瑟咬著唇,終於展顏一笑,扭頭朝山下飛去。

  殊洲旁,一葉扁舟悠然停靠,舟上一抹綠影迎風而立,說不出的飄然愜意。

  至於山上的某個黑點,卻是沒人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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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洛陽城外近郊,新遷來一座桂府。雖然是桂府,但是府中卻無花無樹。其主人桂通明年過三十,妻早亡,有七妾個個年輕貌美,無子無女。他求遍大江南北的送子觀音廟無果,遂在各地張榜,求奇人異士延續香火。

  由於懸賞極高,應者如雲。但無論他們用盡任何手段,桂通明如何日夜操勞,終是一無所獲。其中不乏真正得道之人,他們皆大搖其頭地勸他命中無子莫強求。

  如此折騰了三五年,懸掛的榜漸漸無人問津,桂通明便死了心,收了一個義子承歡膝下,權當有子送終。

  卻說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正當桂通明安於現狀,不再奢求之際,管家卻通報說,門外有異人揭榜。

  桂通明雖然死心,但是死灰亦可複燃,更何況是心?當下二話不說,親自去門外相迎。但看到來人之後,他的心又涼了半截。

  眼前這一男一女雖然容貌俊秀,氣質出塵,但怎麼看也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怎麼可能比先前那些人的道行更高。

  女子似乎看穿他心中所疑,揖禮道:「在下朱瑟,師承茅山,他是我師弟星羅海。我們路過此地見你府中有妖氣傳出,又聽聞你的遭遇,猜想你無後或許與妖魔有關,所以冒昧前來。至於懸賞,倒是不打緊的。」

  桂通明一聽他們來自茅山,眼睛頓時一亮。要知道當初他去茅山也不知求了多少回,每回都是被草草打發。不想這次竟然有茅山弟子找上門來,這不啻天上掉餡餅,也不管真假,前倨後恭地送進客房。

  「不知兩位元真人需要什麼?」桂通明看著他們就好像強盜見寶藏,色狼見姑娘,眼中閃爍的光芒幾乎比陽光還要熾烈。

  朱瑟不自然地退開兩步道:「我們一會兒會在府中走動,尋找妖孽藏身之處,你叫人莫礙著我們便是了。」

  桂通明滿口應承。

  星羅海見他還矗在門口不走,不悅道:「你還站在這裡做什麼?」

  桂通明道:「小人怕兩位不熟悉地形……」

  星羅海淡淡打斷道:「我們能騰雲駕霧,還需熟悉什麼地形?」

  桂通明只好告辭。

  朱瑟笑道:「你不喜歡他?」

  星羅海痞痞地靠過去道:「我只喜歡瑟瑟。」

  朱瑟立刻板下臉,「星羅海,你敢輕薄我?」

  星羅海歎了口氣,垂首道:「弟子不敢。」

  朱瑟這才滿意一笑,「嗯,這才是星羅海啊。」

  「……」星羅海眨著眼睛道:「仙子,捉白水餘孽只是小事,何必勞駕你親自出馬?」

  「你不願和我一起?」朱瑟和他一般眨著眼睛。

  星羅海苦笑道:「求之不得。」

  朱瑟得意地笑。

  星羅海見第三十三次說服失敗,轉移話題道:「那人身上有妖氣。」

  朱瑟道:「我知。但是我剛才用辨妖術看了,他不是妖怪。」

  「他的確不是妖怪,」星羅海眼中閃過一絲厲色,「只是他的胸口有妖的精氣。」

  「妖的精氣?」朱瑟皺眉道,「我曾聽師父說過,獸妖的道行匯於內丹,而樹妖花妖卻匯於精氣。你是說,他的身上有樹妖花妖附身?」

  「若非大愛大恨,有哪個妖會將精氣封於人的胸口?」

  「那是大愛還是大恨?」

  「若是大愛,他就不會斷子絕孫了。」

  朱瑟道:「既然如此,我去看看地形,看府裡是否有妖的痕跡。」

  星羅海道:「他遷來此處不過數年,那血卻淤積了近十年,恐怕看也白看。仙子倒不如去問問他的生辰八字,算算他究竟是否真的命中無子。」

  朱瑟狐疑地看著他,「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星羅海立刻正色道:「弟子不敢有事欺瞞仙子。」

  「是麼?我說過你若是再有事瞞我,我們便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朱瑟威脅完,見他臉色不變,便放緩語氣道,「我此趟是來修功德的,你只管在一旁看,偶爾插話可,插手決不可。」

  星羅海乾咳一聲,恭恭敬敬道:「弟子謹記。」

  朱瑟這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門關上之後,星羅海無聲一笑,便托腮在桌上打盹,口中默默地數著,「一百、九十九、九十八……」數到『七』的時候他已經聽到腳步聲,數到『一』的時候門被推開。

  朱瑟看見他好端端地坐著,微愕,隨即道:「我是忘了問,若妖的精氣附身在人身上,可還有意識。」

  「只有怨念。」星羅海捉狹地看著她。

  「知道了。」她落荒而逃。

  星羅海在她離開約莫半盞茶之後,悄悄推開窗,朝大屋後面潛去。

  大屋後女眷住所,由於無子,前幾年又操勞過度,桂通明就將所有女眷都關到一處,自己也甚少來此。

  星羅海走到院落中央,負手道:「還不出來。」

  屋裡頭微微騷動,十幾年齡不一,容貌姣好的女子打開門,驚恐地看著他。

  星羅海眉頭一皺,已恢復碧羽的模樣,不耐煩道:「難不成要本王來請?」

  女子們臉色大變,戰戰兢兢地走出門,跪成一排。其中一個膽魄較大的女子結結巴巴道:「不知妖王駕臨,小妖有失遠迎,請妖王恕罪。」

  碧羽的腳緩緩移到她們面前,「你們附身多久了?」

  女子們匍匐在地,「不敢有瞞妖王。有三五年,有六七年,最長有八年。」

  碧羽道:「所以桂通明命中無子,並非他胸口精氣所致,而是你們操控他妻妾的身體,不與他交歡?」

  帶頭的女子低聲道:「是。」

  「桂通明若是去青樓呢?」

  「那我們便附身到青樓女子的身上。」

  碧羽瞇起眼睛,「他請來的道士竟沒有一個看出來?」

  女子顫抖著從袖中拿出一枚權杖,碧羽愣了下。竟是他的。

  女子道:「這塊權杖是妖王以前贈與丹桂姐姐的,她魂飛魄散後,便由我收著。那些道士見到權杖,懼於妖王威勢,不敢洩露。」

  碧羽無言,沒想到自己不知不覺中竟成了幫兇。「你剛剛說丹桂魂飛魄散?」

  「是。」女子咬牙切齒道,「都是那廝忘恩負義,聯手外頭的賤人將丹桂姐姐氣得自毀精氣。可憐姐姐即便魂飛魄散,還要用精氣護住他,保他平安。」

  碧羽沉吟道:「你將事細細道來。」

  原來那桂通明原本不叫桂通明,叫周菊。他在上私塾的時候結識當時的秀才桂通明,兩人意氣相投,成為知交。後來一次無意的窺視,竟讓他發現桂通明是女子。於是順理成章,兄弟成夫妻。

  成親之後,兩人也過了段舉案齊眉的日子。可惜好景不長,桂通明三年無所出,讓盼子心切的周菊終於生出異心,先是在外花天酒地,後來竟公然收了兩房小妾。

  桂通明悍然將小妾趕出宅院,讓周菊怒從心起,與她恩斷義絕。桂通明一怒之下便自毀精氣。

  自然,這桂通明之所以無所出,乃是因為她並非凡人,而是修行千年的桂花精丹桂。但即便她道行再高,人與桂花終是人木異途。

  碧羽聽完,漠然地點點頭,「丹桂雖然情有可原,但是你們罪無可恕,回星海山領罰去吧。」

  女子們不敢異議,磕頭就走。

  「等等,權杖。」碧羽伸出手。

  女子慌忙將權杖放於他手中。

  權杖嬌小,只有半掌大小,金綠相間的顏色顯得格外富貴。仿佛滿樹桂花裡,一隻通體碧綠的翠鳥正安靜地棲息著……

  朱瑟回來,見星羅海正歪在床上打盹,下意識地放輕腳步,小心地關門。關好門轉身,發現他已經醒來了,正揉著眼睛看他。

  「如何?」

  朱瑟搖頭道:「他的生辰八字有點古怪。」

  「哪裡古怪?」

  「地府裡搜不到這個生辰八字的桂通明。」

  這是自然,因為他根本不是桂通明。他之所以用桂通明這個名字,又搬來這裡,不過是想用秀才這個身份罷了。星羅海這樣想,自然不會說出口,「既然如此,我們不如由他去?」

  朱瑟瞪了他一眼。「怎可半途而廢?」

  星羅海站起身,鞠躬道:「是,弟子知錯。」

  朱瑟想了想道:「我看多半是他胸口的精氣作祟,我們便將他的精氣去除如何?」

  星羅海道:「強行去除精氣恐對人的身體有害……」他說到一半,見朱瑟正炯炯有神地看著他,不由斂容,一本正經道,「仙子此趟是來修功德的,我只管在一旁看,偶爾插話可,插手決不可。」

  朱瑟微笑道:「我看你這幾日疏於修行,所以決定將這樁功德讓與你了。」

  「……」

  朱瑟笑得分外和藹可親,「你該不會拒絕吧?」

  星羅海道:「若是我拒絕……」

  「你走你的陽光道,我走我的獨木橋。」

  「弟子樂意之至。」

  桂通明的睡房外。

  朱瑟看著星羅海的手在半空中虛抓了幾下。

  「怎麼樣?」

  「好了。」

  「精氣呢?」朱瑟翻弄著他的手掌。

  星羅海道:「大概太多年,離體就消失了。」

  朱瑟將信將疑,「那桂通明應該沒有危險了吧?」

  「這要看閻王留他到幾時?」

  「閻王簿上也查不到他。」朱瑟歪頭想了想,歎氣道,「算了,由他去。我們走吧。」

  星羅海望著床的方向,嘴角勾起冷笑。

  「還不走?」朱瑟在前方不遠處朝他招手。

  他回過頭看著她在夜幕裡依然光彩照人的身影,心頭一暖,冷笑頓時化作甜笑,聽話地跟了上去。

  黑暗中,一點金色的微光在他的袖子裡,隨著擺動,輕晃。

  子時。

  牛頭馬面那種鐐銬站在窗前,冷聲道:「周菊。三年前的此時便是你的大限。若非……哼!還不速速隨我去地府請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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