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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餘年 作者:貓膩 (已完成) <持續更新中>

慶餘年 作者:貓膩 (已完成) <持續更新中>

[內容簡介]
積善之家,必有余慶,留余慶,留余慶,忽遇恩人;幸娘親,幸娘親,積得陰功。勸人生,濟困扶窮……而誰可知,人生于世,上承余慶,終究卻是要自己做出道路抉擇,正是所謂岔枝發:
  東風攜云雨,幼藤吐新芽。
  急催如顰鼓,洗盡茸與華。
  且待朝陽至,綠遍庭中架。
  更盼黃葉時,采得數枚瓜。


我個人認為作者的文筆較一般網路寫手的文筆要好很多,也有網友認為這可能是穿越文中架構最龐大完整的一篇小說,希望大家會喜歡~


【目錄】
第一卷 在澹州 (楔子
一塊黑布
~第三十九章
望京
)

第二卷 在京都 (第一章初入范府~第六十五章 夏至)
第三卷    蒼山雪 (第一章 田莊~四十九章)
第四卷    北海霧 (第一章  朝議(一)~第九十九章 長亭古道丟手絹)
第五卷    京華江南 (第一章 初秋的收割~第一百五十四章 一樣的星空)
第六卷    殿前歡 (第一章 梧州姑爺~第一百七十八章 我們的不滿的冬天)
第七卷    朝天子 (第一章 流年里的官司~末章 后來)


[ 本帖最後由 艾兒娃 於 2009-3-5 01:47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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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在澹州 楔子 一塊黑布
  
范慎很困難地撐著上眼皮,看著指頭算自己這輩子做過些什麼有意義的事情,結果右手五根瘦成筷子一樣的指頭還沒有數完,他就歎了一口氣,很傷心地放棄了這個工作。
  病房裡的藥水味總是這麼刺鼻,旁邊那床的老爺子前兩天已經去地藏王菩薩那裡報道了,大概再過幾天就輪到自己吧。

  他得了某種怪病,重症肌無力,就是特別適合言情小說男主角的那種病。據說沒得醫,將來嗝屁的那天什麼都動不了,只有眼淚可以流下來。

  「可我不是言情小說男主角啊。」范慎咕噥著,但由於兩頜的肌肉沒有了作用,所以變成一串含糊的囈語。

  他望著自己的中指頭,很同情自己,「我還是處男。」

  ……

  ……

  他這輩子確實沒有做過什麼有意義的事情,除了扶老奶奶過馬路,在公車上讓座位,與街坊鄰居和睦相處,幫助同學考試作弊……

  范慎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無用好男人。

  他的父母早就去世了,所以只留下他一個人孤單地呆在醫院裡,等待著自己生命終結的那一天到來。

  「好人沒什麼好報。」

  在一個寂清的深夜裡,范慎似乎能清晰地捕捉到自己的咽喉肌慢慢放鬆,再也無法鬆緊,自己的呼吸肌也漸漸像失去彈性的橡皮筋一樣軟弱無力地平鋪開來。

  醫院的那個乾淨小護士也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在身旁的是位大媽,正眼含悲憫絮絮叨叨的說著些什麼。

  「這就是要死了嗎?」

  對於死亡的恐懼和對生活滋味的渴望,讓他心頭湧起前所未有的複雜感覺,而為自己送終的居然不是自己心中期盼很久的可愛小護士,而是這位歐巴桑,無疑更是增添了范慎心頭的悲鬱.

  淒淒慘慘慼慼的,他雙眼耷拉著,看著蒙在病房窗上擋陽光的那一塊黑布,覺得人生真是寂寞如狗屎。

  —————————————————————

  淒淒慘慘慼慼的,一滴濕濕的液體從他的眼角滑落。

  范慎有些悲哀,伸出舌頭舔了舔從眼角滑落到自己唇邊的液體,卻驚奇地發現自己的眼淚居然不僅鹹,還帶一點點腥味——難道因為在醫院很少洗澡,所以連眼淚都開始泛起臭氣?

  他忍不住在心裡怒罵道:「叫你丫淚流滿面,叫你丫淚流滿面,還真以為是言情小說男主角?」

  但他馬上發現事情有些不對勁,為什麼自己的舌頭還可以伸出嘴唇去舔自己的眼淚?據醫生說,自己的舌頭早就喪失了活動能力,現在唯一的作用就是可以很輕易地倒滑進食道,把自己的呼吸道堵死,從而成為世界上很少見的吞舌自殺的天才。

  然後他發現自己睜眼睛也變得容易了,視線十分開闊,視力也變得比得病前好許多,眼前的景色一片清亮,一個竹子編成的東西正橫在自己眼前。

  ……

  ……

  本來正在發呆的范慎忽然隔著那幾根竹片,看到了令自己震驚不已的場景。

  十幾個渾身充滿了厲殺感覺的黑衣人,正手持鋒利的武器,向著自己劈了過來!

  他一時間根本來不及分辯這是夢境還是瀕死前的奇怪體驗,純粹下意識裡把腦袋一縮,把兩隻手捂在了自己的面前,換成任何一個普通人大概都只會有這樣鴕鳥一樣的選擇。

  嗤嗤嗤嗤……無數道破空之聲響起!

  緊接著便是無數聲悶哼,再之後便是一片安靜。隔了一會兒,范慎感覺有些不對勁,小心翼翼地把捂在臉上的手掌分開了兩根手指,偷偷往外面望去。

  竹片編成的筐子,把眼前的空間分割成無數塊,而透過這些洞眼望過去,可以清楚地看到地上躺著十幾具死屍,地上鮮血橫流,腥氣沖天。

  范慎嚇壞了,眼前看到的一切太過真切,讓他一時回不過來神。

  緊接著,他忽然想到自己臉上的手,難道自己的手也能動了?難道自己的病真的好了?那這眼前的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這難道只是在做夢?等夢醒之後,自己還是那個躺在病床上一動不能動,只能等死的廢人?

  如果真是那樣,那不如就在這夢裡不要醒的好,至少自己的手可以動,自己的眼睛可以眨。

  他有些悲哀的想著,用手在自己濕濕的臉上摸了摸。

  收回手時,卻發現自己的手上全是一片鮮血,原來剛才他眼角滴下的那滴濕濕的液體,竟然不知道是誰濺到他臉上的血。

  范慎呆呆地望著自己的雙手,心裡狂呼著,這絕對不是自己的手!

  在他面前,是一雙白嫩無比,可愛無比的小手,上面染著血污,看上去就像是修羅場裡盛開的白蓮一般詭魅,絕對不是一個成年人應該擁有的小手!

  連番的情緒衝擊,一古腦地湧入了范慎的腦海之中,他不由呆了,無數的疑問,無比的驚恐佔據了他的身心。

  ……

  ……

  這一年是慶國紀元五十七年,皇帝陛下率領大軍征伐西蠻的戰爭還沒有結束,司南伯爵也隨侍在軍中,京都內由皇太后及元老會執政。

  這一日,京都郊外流晶河畔的太平別院失火,一群夜行高手,趁著火勢衝入了別院,見人便殺,犯下了驚天血案。

  別院的一位少年僕人則帶著小主人趁夜殺出了重圍,被一群穿著夜行衣的兇徒追擊,雙方一直廝殺到城外南下的道口上,。

  伏擊的高手們卻沒有想到這個身有殘障的少年,居然是位深不可測的強者,而在丘陵之後,竟然還有對方的援兵——這些援兵的身份更是讓這些人害怕不已!

  「黑騎士!」被弩箭射殺殆盡的兇徒們倒在血泊之中哀呼著。

  援兵騎在馬上,身上穿著黑色的盔甲,映著天上的月光,發著幽幽暗暗的噬魂光澤。

  騎兵人人手上都拿著只有軍隊裡才允許配備的硬弩,先前輕弩疾發,已經射死了大部分殺手。

  黑色騎兵的拱衛中,是一位坐在馬車裡的中年人,面色蒼白,下巴上有著很稀疏的幾絡鬍鬚。他看著場裡那個背著孩子的少年僕人,點了點頭,然後輕輕拍了拍手掌。

  掌聲就是出擊的信號!

  騎兵分出一隊,就像黑夜裡的鐮刀一樣,毫不留情地衝進了死傷慘重的殺手隊伍。

  忽然間,殺手隊伍裡的一位法師舉起了法杖,開始吟念起咒語,場中的人都能感覺到有些不知名的能量波動開始在這片丘陵邊上彙集。

  馬車上的中年人微微皺眉,也沒有什麼動作,他身邊卻躥出了一個黑影,像鷹隼一樣在夜空裡疾速飄了過去。

  一聲脆響,法師的吟誦嘎然而止,頭顱高高地飛了起來,鮮血如雨。

  坐馬車上的中年人搖搖頭:「從西邊來的這些法師總是不明白,在真正的強者面前,法術就和丞相大人的筆一樣,是不起作用的。」

  幾十名肅殺十足的黑色騎兵確認了四周的安全,握緊右拳比了一個手勢,報告四周的殺手已經清除完畢。

  騎兵隊伍分開,裡面的馬車緩緩前行,來到了少年僕人的身前。馬車上的中年人在下屬的幫助下坐上輪椅,雙腿不良於行的中年人推著身下的輪椅,緩緩地靠近了場中央,一直筆直如槍的那個少年。

  看著少年僕人背後的竹簍,坐著輪椅的中年人蒼白的臉上終於現出一絲紅暈:「總算沒有出事。」

  背著竹簍的那人臉上蒙著一條黑色布帶,手上提著一把似劍非劍的黑色鐵釬,還有鮮血從鐵釬上緩緩滴下,在他的身側倒伏著許多死屍,死屍都是伏擊的高手,屍體的咽喉上殘留著血點,看來是一擊致命。

  「這件事情我需要你們給我一個交待。」眼睛上蒙著黑色布帶的人冷冷說道,他說話的語音沒有一絲顫抖,也沒有一絲感情。

  坐在輪椅上的中年人面上的柔惜之色一現即隱:「我自然會給你一個交待,我也必須要給主人一個交待。」

  蒙著黑色布帶的少年僕人點點頭,然後準備離開。

  「你要把這孩子帶到哪裡去?」坐在輪椅上的中年人冷冷說道:「你是個瞎子,難道讓少爺跟著你浪跡江湖。」

  「這是小姐的血肉。」

  「這也是主子的血肉!」輪椅上的中年人陰冷說著,「我保證在京都裡給小主子找一個很安全的地方。」

  那人搖搖頭,扯了扯自己臉上的黑布條。

  輪椅上的中年人知道對方除了聽那位小姐的話,就算是自己的主人也不可能命令他,只好歎口氣勸解道:「京都裡的事情,等主子回來了,就一定能平息,你何必一定要帶他走。」

  「我不信任你的主子。」

  中年人微微皺眉,似乎很厭惡對方的這句話,稍停半晌後說道:「小孩子喝奶,識字,這些事情你會做嗎?」他冷笑道:「瞎子,你除了殺人還會什麼?」

  那人也不生氣,輕輕推了推背後的竹簍:「跛子,你似乎也只會殺人。」

  中年人陰陰一笑:「這次出手的只是京都裡的那些王公貴族,等主人回來後,我自然要開始著手清理他們。」

  瞎子少年搖搖頭。

  中年人的手輕輕在輪椅上撫摩著,似乎在猜測對方在害怕什麼,片刻之後,他皺眉道:「我知道你在害怕什麼,可是在這個世俗的世界裡,除了孩子的父親能夠保護他,還有誰有能力保護他逃過那種不知名的危險?」

  瞎子少年忽然開口說話,聲音仍然是那樣的毫無情感:「新的身份,不被打擾的人生。」

  中年人想了想,微笑著點了點頭。

  「哪裡?」

  「儋州港,主人的姆媽現在居住在那裡。」

  一陣沉默之後,瞎子少年終於接受了這個安排。

  中年人微笑著推著輪椅轉到瞎子少年的身後,伸出雙手將竹簍裡的孩子接了下來,看著小孩子冰雕雪琢般的可愛小臉,歎息道:「真和他媽媽長的一模一樣,太漂亮了。」

  他忽然間哈哈大笑道:「這小傢伙將來長大了一定有出息。」

  遠處他的那些下屬沉默站立著,忽然聽到大人發出如此開心的笑聲,面上雖然依然是紋絲不動,但內心深處卻是十分震驚,不知道這個小孩子究竟是什麼樣重要的人物。

  「嗯?」少年瞎子偏了偏頭,伸手將孩子接了回來,他雖然比一般人類更加單純,但也不願意讓筐中嬰兒的臉離這條毒蛇的手太近,同時用一個單音節的詞,表示了純粹禮貌上的疑問。

  中年人微笑著,看著小孩子的臉,笑容裡卻有股子說不出來,特別令人恐懼的味道:「才兩個月大的孩子,居然能夠伸手抹掉自己臉上的血,經歷了今天晚上如此恐怖的事情,居然還能睡的這麼香,真不愧是……」

  他的聲音忽然壓的很低,保證自己的下屬都聽不到自己後面說出的字:「……天脈者的孩子。」

  這位中年人在京都裡手握大權,手段狠辣無比,但凡犯事的官員落到他的手上,不出兩天便會吐露實情,眼光更是毒辣,但就是這樣一個非凡人物,也沒有看出來,這個小孩子不是在香甜地睡覺,而是被嚇的昏了過去。

  ……

  ……

  天脈者,天指的是上天,脈指的是血脈。

  天脈者的意思,就是指上天遺留在人間的血脈。在這個世界上的傳說中,每隔數百年,便會有一位上天遺留在人間的血脈開始甦醒。

  這種血脈有可能代表強大到無法抵禦的戰力,比如遙遠的納斯古國裡的那位大將軍,在國家即將被野蠻人滅亡的歷史關頭,以他個人的勇猛和戰力,刺殺了野蠻人原始議會裡的大部分成員。

  也有的天脈者會表現出在藝術或者智慧上的極大天賦,比如西方的那個剛死了三百年的波爾大法師及他的夫人劇作家伏波。

  自然,沒有人能證明他們是上天眷顧苦難的人間,而留下來的血脈。但事實上,這幾個人給人間帶來了和平與很多其它的東西。

  而且所有的天脈者最後都消失的無影無蹤,沒有任何一個人、甚至是國家可以察到蛛絲馬跡。他們只是突然的出現,又突然的消失,除了留下一些隱晦的記載之後,根本沒有留下任何可以證明他們存在的東西。

  坐在輪椅上的中年人,恰恰是知道天脈者這種異象確實存在的極少數人之一。

  不知什麼原因,范慎死去之後,靈魂來到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不可思議地投生到一個嬰兒的身體裡,而且這個嬰兒的父親或者是母親,居然是大陸上面神秘莫測的天脈者。

  天明時,戰場已經被打掃乾淨,馬車緩緩走上了通往東面的石板路,在馬車之後,一隊黑色騎兵與一位坐在輪騎上的蒼白中年構成了一幅很詭魅的畫面。

  馬車硌著石頭,巔波了一下,將平躺在軟色絲綢墊上的嬰孩弄醒了。

  嬰兒的雙眼有些無神地離開那些救了自己性命的人們面容,望著馬車的前方,全不像一般的嬰孩那樣視線游移,清澈無比卻無法聚焦,卻多了幾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沒有人知道,這樣一個柔嫩的小身體裡,竟然容納著一個來自不同世界的靈魂。

  目光及處,那處的車簾隨著迎面而來的風飄了起來,露出一角車外的青青山色,和疾退而後的長長石板路,就像是無數幅的畫面,正在不停地倒帶。

  馬車前方,瞎子少年正緊緊握著手中的鐵釬,眼睛上面蒙著一塊黑布,蒙住了他的雙眼,也蒙住了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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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在澹州 第一章 故事會
  儋州港在慶國的東面,雖然靠著大海,但由於最近南方的幾個港口已經建設起來了,預計中的往西方去的海路也早已經聯通,所以國家的貿易重心已經移往了南方。這個港口就漸漸顯出了頹敗,往日熱鬧的港口早在幾年前就變得安靜了起來。
  海鷗自在地飛翔著,不再有那些可惡的水手來騷擾。

  而原本就居住在儋州港的居民並沒有覺得生活有太大的變化,雖然收入減少了一些,但皇帝陛下早就免了這裡的幾年稅收,所以日子過的還可以,而且這個海港很美麗,如今又變得安靜了,自然更加適合人們居住。

  所以偶爾也會有些大人物會選擇在這裡建造莊園。

  但由於離京都的距離太過遙遠,所以真正留下來的官員並不多,勉強能算得上的,應該是城西那家院子裡的老太太。

  聽說老太太是京城裡司南伯爵的母親,選擇來這裡養老。城裡的居民們都知道司南伯爵似乎很受皇帝陛下的賞識,一直沒有依照法例外派,而是留在京城的財政部裡做事,所以大都對那個院子表示了足夠的禮貌和敬畏。

  但小孩子是不懂這些的。

  這一天風和日麗,大人們坐在酒館裡享受海風所攜來的鹹味和濕氣,享受鹽漬的梅子和杯子裡的那些酒水。

  也有一堆十幾歲的少年正圍在城西司南伯爵別府的後門石階外,密密麻麻的,不知道正在做什麼。

  往近處看,才發現是個十分有趣的場景,原來這些少年都是在聽一個只有四五歲的小孩子講話。

  小男生長的很漂亮,眉毛如畫,雙眼清亮無比,聲音卻還是奶氣未褪,但說話的語氣卻是老氣橫秋的厲害。

  只聽他歎了口氣,小小的胳膊比劃道:「話說那楚門走到牆邊,發現那裡有個梯子,所以一步一步地走了上去,找到了門,所以推門而出……」

  「然後呢?」

  「然後?然後……自然就是回到人世間咯。」小男生嘟著嘴,似乎很不耐煩旁邊比自己大的少年們居然會問出這樣弱智的問題。

  「不會吧?難道不會去把那個什麼什麼哈尼……」

  「哈尼死。」另外一個少年接話。

  「對,難道楚門不去把那個哈尼死打一頓出氣嗎?就這樣被關了好多年。」

  小男生聳了聳肩:「沒有哎。」

  「嘁!真沒勁,范閒少爺,今天這故事可沒有前幾天的故事好聽。」

  「那你們喜歡聽什麼?」

  「縹邈之旅。」

  「風姿物語。」

  「嘁!」叫范閒的小男孩,對著四周比自己大的孩子們比了個中指,「打打殺殺不健康,四處挖寶不環保!」

  院裡忽然傳來一個極為憤怒的聲音:「少爺!你又到哪兒去了?」

  圍成一圈的孩子學他模樣也比了個中指,只不過人數多,所以顯得壯觀許多,同聲發道:「嘁!」然後笑嘻嘻地散了。

  叫范閒的小男孩兒從石階上站起身來,拍拍屁股上的灰塵,一轉頭就跑進了院子,只是關門之前,那雙機靈勁兒十足的眼睛,瞄了瞄對面雜貨鋪裡那個年青的瞎子老闆,臉上浮現出與他年紀完全不相符的複雜情緒,然後輕輕地關上了木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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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范慎來到這個世界上第四年。這些年裡,他終於明白自己不是在做夢,自己是真的來到了一個未知的世界,這個世界與自己記憶中的那個世界似乎是一樣的,但又似乎有很多不一樣。

  通過偷聽伯爵別府裡下人的說話,他終於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原來自己是京都司南伯爵的私生子。

  就像一般的豪門恩怨劇一樣,私生子的身份很容易遭致大姨媽、二姨奶之流的毒手什麼,而自己那個便宜老爹似乎又只有自己這一個兒子,為了延續伯爵的血脈,所以自己被送到離京都十分遙遠的儋州港來了。

  這些年來,他漸漸地習慣了自己的身份。雖然說一個成年人的靈魂被困在一個幼兒的身體裡,不論是生理還是心理上都要經受完全不一樣的體驗,如果換成一個正常人,只怕會發瘋——但很湊巧的是,范慎前世的時候,就是個重症肌無力患者,在病床上已經躺了很多年,現在只是有些行動不便而已,與前世的淒慘情形比較起來,也就不算什麼,所以他現在寄居在這個小兒身體之中,並沒有太多的不適應。

  最不適應的其實是現在的名字,在他一歲的時候,京都的伯爵大人寄了封信來,將他的名字取成:范閒,字安之。

  這名字不好,聽上去很像他原來家鄉裡罵人的話——「犯嫌」。

  但他的外表只是個小孩子,所以根本不可能用言語表示反對。

  前世在醫院裡治病的時候,前期還可以扭動頭部,所以經常央求那個可愛的小護士給自己買些盜版影碟和書籍來看。

  在伯爵府中住久了,雖然老夫人外冷心熱,骨子裡很疼愛自己,府裡的丫環下人也沒有因為自己私生子的身份而另眼看待,但是無處與人交流的痛苦還是讓他有些不爽。

  難道能和丫環去說自己是另一個世界來的人?難道能告訴教書先生,自己其實能認得這書上所有的字?

  所以他經常偷偷溜出伯爵府側門,和街上那些平民的孩子一起玩,更多地是在給他們講故事,講自己那個世界裡的電影小說。

  似乎他想以此來提醒自己些什麼,提醒自己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人,自己的那個世界裡有電影有網絡,有YY小說。

  直到今天,不知道為什麼,他講述了楚門的世界這部電影。這電影的劇情本就有些木然,又沒有金凱瑞在那裡扮可愛,所以他應該很清楚,這些儋州港十幾歲的少年們根本不可能喜歡。

  但他還是講了。

  因為他的內心深處總是有一種荒謬感,自己明明是要死的人,為什麼會忽然在這個軀體裡重生?不免會想到那部電影……也許,眼前的這些人這些街道,天上飛翔的這些海鷗,都是被人安排的?

  就像楚門一樣。

  楚門最後發現了他身處世界的虛假,所以毅然地坐船而行,找到了出口。

  但范慎,不,應該是范閒……知道自己不是楚門,這個世界確實是真實存在的,並不是一個大的攝影棚。

  所以他發現自己天天講故事提醒自己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人,這本身就是很荒謬的一個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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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在澹州 第二章 無名黃書
  重生之後唯一的好處,大概就是現在四肢靈活,可以活蹦亂跳,這個認識讓范閒感到很欣慰,沒有得過他那種疾病的人們,大概是很難感覺到這種快樂的——他安慰自己,這或許是上天對自己的恩賜。
  用了整整四年,他才想清楚這個問題,既然有重新再活一次的機會,那自己為什麼不好好活一場呢?既然老天爺賜了自己新生,自己如果不好好過,豈不是太不給老天爺面子?比如既然自己現在能動了,那為什麼不多動動?

  所以整個伯爵府的下人們,都知道這位庶出的小少爺是個閒不下來的角色。

  「少爺,求您了,快下來吧。」

  這個時候,范閒正坐在院子裡假山的最高頭,看著遠方海平線,微笑著。

  但在丫環的眼中,一個四歲的小孩子居然爬到那麼高的地方,還有著那樣成熟到爆掉的微笑,很明顯小傢伙是患了失心瘋。

  漸漸的,假山下的人越聚越多,七八個下人圍著假山著急。

  司南伯爵雖然受皇帝陛下賞識,但畢竟爵位不高,官也不大,明面上的收入也不會太多,就算收入多,也不可能全部用到自己的母親和私生子的身上,所以伯爵別府內的下人並不太多。

  范閒看著假山下的那些人著急的臉色,不由歎口氣,老老實實地爬了下來:「只是運動運動,著什麼急呢?」

  下人們早就習慣了自家這位小少爺有學大人說話口氣的怪癖,見怪不怪,一把抱過他,便去洗澡。

  等范閒被洗的口紅齒白體香膚嫩之後出來時,丫環又抱起來了,笑瞇瞇地摸了摸他的臉蛋,取笑道:「少爺生的像別家的小姐一樣,將來不知道讓哪家的小姐享福呢。」

  范閒傻乎乎地沒有接話,他還不至於用四歲小孩子的嘴巴去調戲十幾歲的丫環姐姐,這種沒品的事情他是不屑做的——等到自己六歲再開始這項偉大而又有挑戰性的工作吧。

  「該睡午覺了,小祖宗。」

  丫環拍拍小傢伙的屁股,她們一直很奇怪,伯爵別府裡這位小少爺年紀雖小,性情已經開始顯出頑劣的開端,但在某些方面卻一直保持著一種成年人的自律與刻苦。

  比如睡午覺。

  但凡有過正常童年的人們,總是會記得自己當初在明媚的午間陽光中,是如何地與那些逼迫自己睡覺的大惡魔們拚命鬥爭的偉大事跡。

  那些惡魔們有的叫爸爸,有的叫媽媽,還有的叫老師。

  但范閒少爺是個從來不需要人來逼自己睡午覺的人,每到中午十二點的時候,他就會堆出最可愛的純真笑臉,乖乖地回到自己的臥房開始睡覺,而且中途連一點聲音都不會發出來。

  老夫人最開始不信,喊丫環們盯著小傢伙,以為他是借睡覺之名,在床上胡鬧,但盯了大半年,發現這孩子每次是真的睡的死死的,甚至喊都很難喊醒他。

  從那以後,丫環們就不再注意這件事情了,當他睡覺的時候,一般都在外面守著。

  這時候是夏天,丫環們自然乏的厲害,斜歪著身子,手中的小羅扇有一下無一下地輕輕搖著,偶有飛螢在扇風中輕舞。

  ……

  ……

  回到臥室之中,范閒爬上了床,掀開上面鋪著的蓆子,小心翼翼地從下面自己掏的暗格中取出一本書來。

  那本書的封面微黃,看上去有些年頭了,但上面一個字也沒有,但邊角之上繡著一些不知道代表什麼含義的紋飾,每一筆畫的最後都勾捲了起來,像流雲一般,又像是頗有上古之韻的廣袖一角。

  他輕輕翻開這本書,翻到第七頁,那上面畫著一個赤裸的男子,在身體上有些紅色的線條似隱非隱,不知道是用什麼塗料畫成的,竟然讓觀看的人產生了一種視覺上的錯覺,似乎這些線條正在依循著某種方向緩緩流動。

  范慎歎了口氣,自己的外表只有四歲,所以一向不敢太過表露本性,好在還有這麼一本書可以讓自己打發一下無聊至極的時間。

  這本書是自己很小的時候,那個叫做五竹的瞎子少年留給自己的。

  范慎一直記得那位瞎子少年,自己這個世界母親的僕人。

  當年他被困在小小嬰兒的身體中時,就曾經在那個少年的懷中呆過。從京都一路到海邊的這個港口,也許對方認為自己年齡太小,根本不會記住什麼。但范慎的靈魂卻不是個懵懂無知的嬰兒,一路同行,早就能看出瞎子少年對於自己這個嬰兒的關懷乃是發自內心,根本作不得假。

  但不知道為什麼,瞎子少年將自己送到司南伯爵府後,便離府而去,任由老夫人如何挽留,也沒有留下來。

  在他離開之前,便是將這本書放在了嬰兒的身體旁邊。

  范慎一直對這件事情有些疑惑,難道這位僕人就不怕自己瞎練?轉念一想,便知道了原因,自己是個小孩子,根本不可能認識書上那些字,自然也就不怕練出問題來了。

  但范慎恰巧認識這個世界上的字,恰巧經歷了這次重生大變之後,他連鬼魂神仙這種事情都深信不疑,更加確信眼前這本很像香港無線電視劇裡道具的書籍,就是某種真氣的修煉心法。

  只是可惜沒有名字,不然自己就可以去找街上的那些孩子們打聽打聽,這門真氣修練心法,究竟厲不厲害。

  想到這裡,范慎又呵呵傻笑了起來,既然這賊老天讓自己重活一次,自己更要珍惜啊,這內功可是自己那個世界裡沒有的好東西,就算眼前這無名心法不咋嘀,但也禁不住自己從一歲開始練。

  要知道這可是比打娘胎裡開始練,也低不了幾個境界。

  要知道這全天下所有的人,包括那些百姓們奉若神祇的幾大宗師,就算他們再天才,也不可能和范慎一樣,從剛出生的時候,就開始練內家真氣。

  這叫什麼?這叫早起的鳥兒有蟲吃,這叫笨鳥先飛。

  更何況自己不會比那些初窺武道的少年們還要笨吧?

  范慎這樣想著,已經有明顯氣感的真氣流開始緩緩循著那些書上描繪的線條,在他的身上流動起來,那種感覺十分舒服,就像某種溫暖的水流正在洗刷著他體內的每一寸內臟。

  漸漸地,他進入了冥想狀態,很舒服地在床上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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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在澹州 第三章 練功與讀書
  (月內每天更新一到兩章,看書的大爺大娘,記得投推薦票,最近才發現,原來那玩意兒很重要嘀。)
  其實范閒並不知道,自己修練的是一門極其高深的內功心法,如果換成一般的武者,一定會小心翼翼,無比謹慎地修行,而且一定會請師長或者是值得信任的朋友幫忙看護。

  這門功法最艱險的便是在入門處,要積功入丹田雪山之時,修行者的身體與心靈的反應速度便會產生極大的差異,最直接的後果,就是修行者的身體機能會變得像一個無法動彈的植物人一樣。

  如果此時修行者如果沒有經驗,很容易誤以為自己走火入魔,強行要收納真氣入府——如果運氣好,實力異常強悍的修行者可能將體內亂竄的真氣歸入經絡之中,但也就等於練功沒有半點作用。如果是初學者,則可能被這種驚慌,導致真正的心魔入侵。

  而像范閒這樣的初學者,不但沒有走火入魔,反而比那些強者們更容易體會到那種玄妙的感覺,則要歸功於他的身世和運氣。

  因為當他開始修煉這種無名真氣的時候,寄居的身體還是個嬰兒,從母體之中帶來的先天之氣還沒有完全贈還給天地萬物,還停留在他的體內,所以修練起來事半功倍,甚至還奇妙無比地將先天真氣屯留了大部分在自己的經脈之中。

  而修行者最容易遇到的心魔一關,對於范閒來說,也不怎麼困難。

  不要忘記,在前世的時候,范閒曾經纏綿病榻長達數年之久,早就習慣了自己的大腦不能指揮自己的身體,所以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便沒有驚慌,反而有一種找到過去殘留記憶的溫暖。

  所以第一次修練時,氣感剛剛感覺到,便開始亂竄,讓他身體無法動彈的時候,他並沒有十分害怕。

  正因為無所畏懼,所以心無雜念,反而讓他輕輕鬆鬆地邁過了最艱難的一關。

  從那以後,修練便變得簡單了起來,只要默念功訣,便自然而然地進入了冥想狀態——所以對於范閒來說,每天的午睡,那是十分香甜,雷打不醒的。

  一般的修行者極難進入冥想狀態,因為那需要機緣巧合,像這孩子一般天天用午睡當冥想的做法,真是奢侈到了無法形容的地步。

  上天是真的很眷顧他。

  ……

  ……

  一覺睡醒,湊著那張清新可愛的小臉在丫環姐姐手上的毛巾裡打了個滾,就算是把臉洗了。

  下午的時候,便開始在書房裡跟著伯爵府專門從東海郡請過來的教書先生學習。這位教書先生年紀並不大,約摸三十多歲,但身上的感覺卻是老腐味十足。

  慶國早在十年前便興起了一場文學改良,以文書閣大人胡先生的一篇文學改良芻議為發端,如今的文場之上,正是古文與今文大戰的沙場。

  所謂古文便是范閒記憶中的文言文,而今文,則有些像白話文,只是用辭要雅訓一些。

  范閒的教書先生,是古文派的粉絲,所以天天教範閒看的便是些什麼經書,這些經書雖然與范閒那個世界的四書五經不大一樣,但很妙的是,居然很多內容意旨相差並不太大,也有儒墨法道之分。

  以至於范閒第一次聽課的時候,便開始懷疑自己究竟是在哪裡。

  夏日熱悶,書房裡也是熱氣蒸騰,教書先生將南面的窗子推開,窗外蟬聲透了起來,和著清風,極是清美。先生回頭一看,自己的小學生正趴在桌上發呆,正想出言訓斥,但看著那張清美的小臉蛋兒,不知怎的卻心頭一軟。

  教書先生其實很欣賞自己這個小學生,小小年紀,居然談吐清楚,對於書上所載的前人微言大義也能明白一二,對於一個四歲頑童來說,實在是很不容易。

  教書先生自己也有疑問,心想司南伯爵未免也太心急了些,給自己的信中要求太高,逼不得已之下,只好現在便開始教四歲黃口小兒經文。如果在尋常人家,這個年紀,也不過就是學些字,背背童蒙之學罷了。

  等教書完畢,范閒極有禮貌地向先生行了一禮,然後恭敬地等先生先離開書房,這才脫了已經被汗濕了的外衣,往書房外跑去,急得身後的丫環一路嚷著小心一路跟著。

  等進了正院,范閒馬上停了下來,臉上堆出天真可愛的純純笑容,像小大人一樣搖搖晃晃地走了進去,看見正中央坐著的那位老夫人,開口奶聲奶氣喊道:「奶奶。」

  老夫人面容和藹慈祥,深深的皺紋裡全是歲月的痕跡,只有偶爾眼神裡露出的某些神情,才讓別人知道,這位老夫人其實相當不簡單——據說司南伯爵能有今天,與老夫人在京都裡的關係分不開。

  「今天學了些什麼?」

  范閒很老實地站在椅子前,將先生教的東西說完了,然後行禮完畢,去偏院和妹妹一起吃飯。

  老夫人和孫子之間,似乎很陌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范閒是個私生子的原因,老夫人雖然沒有虐待他,但總是對他要求特別高,因此感覺上總顯得有幾絲生疏。

  范閒還記得自己只有一歲的時候,眼前這位老夫人曾經在深夜裡抱著自己哭泣,老夫人自然想不到一個一歲的嬰兒能聽懂她的話,更將她的話一直默默記了下來。

  「孩子,要怪就怪你父親吧,可憐的小傢伙,剛生下來媽媽就沒了。」

  ……

  ……

  身世?這是范閒心頭一個極大的疑問,剛到這個世界時便遭遇到了一場狙殺,雖然現在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從來沒有見過面的京都高官司南伯爵,但自己的母親是誰?當年司南伯爵還在跟隨皇帝陛下西征的大軍中,那些殺手自然是針對自己的母親來的。

  但他體內是屬於另外一個世界的靈魂,所以自然不可能會對沒有見面的司南伯爵有什麼父子之情,只是偶爾還會想到那個已經離開這個世界的女子,那位自己名義上的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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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在澹州 第四章 深夜來客
  
  「在想什麼呢?」

  兩個丫環正在端菜,坐在范閒右手邊的小姑娘嘟著嘴問道。小姑娘皮膚有些黑,又有些瘦,所以和漂亮的像女孩兒樣的范閒坐在一起,就顯得格外的可憐了。

  范閒伸出手,揉了揉小姑娘頭上的黃毛,嘻嘻笑道:「在想京都裡面,你們平時都吃些什麼菜。」

  這個比范閒還要小的小女孩兒,是司南伯爵的親生女兒,也就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叫做若若。

  因為自幼體弱多病,而老夫人又心疼這個孫女,所以一年前就接到澹州來養病。只是養了將近一年,並沒有什麼起色,頭上的頭髮還是有些稀疏,官宦人家,自然不會缺衣少食,所以不可能是營養不良,大概是先天體弱。

  范閒和這個小丫頭很投緣,雖然自己是以大叔的心態在對付這個小丫頭,只是心疼對方,所以時常帶著她玩,給她講故事,但在旁人的眼裡,卻成了他們兄妹情深的佐證。

  只是范閒的身份有些尷尬,私生子畢竟不能和正牌小姐相比,所以丫環們都刻意不提京都裡那個伯爵府上的事情。

  聽到哥哥發問,小女孩兒很認真地扳著手指頭,開始數在京都裡一般都吃些什麼東西,但數來數去,三歲的小丫頭哪記得住什麼,只會翻來覆去地說糖葫蘆和面人兒。

  吃完飯後,已經有些晚了,太陽在陸地的另一邊沉了半邊,濃濃暮色籠罩著整座庭院。

  「若若啊,你還真是個弱弱。」

  「哥哥欺負。」

  「好了,今天想聽什麼?」

  「白雪公主。」

  范閒忽然笑了起來,幸虧旁邊沒有別的人,不然看見四歲小男孩的臉上浮現出這種成年人才能有的怪異笑容,一定會嚇一跳。

  「哥哥給你講鬼故事好不好?」

  「不好!」范若若嚇了一跳,拚命地搖頭,黑黑的小臉蛋兒上居然馬上淌下兩行清淚,很明顯,在這一年裡,已經受過不少鬼故事的荼毒。

  ……

  ……

  欺負小丫頭只是范閒的惡趣之一,他最拿手的還是欺負那些丫環,經常講些鬼故事給她們聽,然後嚇得那些青春氣息十足的女孩子尖叫不停,大家在床上瑟瑟擠成一團。

  雖然范閒為了掩飾自己,不可能用言語去調笑她們,但這個時候總是可以享受一下香澤膩脂的擁抱。

  他安慰自己,自己還是個小孩子,還處在需要觸摸的期間,這些不算無恥,只是很正常的需要。

  而每當丫環們好奇,小少爺這麼小的年紀,怎麼可能知道這麼多可怕的故事時,范閒就會把責任推到教書先生身上。

  所以丫環們現在看著教書先生的眼光都有些不善,心裡想著伯爵老爺花大錢請你來給小少爺講課,你居然給他講鬼故事,嚇壞了小孩子不說,嚇壞了我們這些花朵兒,你就是罪過太大了!

  依照舊例的鬼故事夜話結束之後,兩個丫環面帶受驚之色,猶有滿足之情,侍候小傢伙洗了洗,便關門讓他睡了。

  似乎又是一個平常的夜晚。

  范閒將自己腦袋底下那個硬硬的瓷枕趴到一邊去,又去衣櫃裡取出冬天穿的袍子,規整成四方,便成了個枕頭。

  他靠在枕頭上,兩隻眼睛卻是睜著的,在黑夜裡發亮,許久沒有睡去。

  雖然已經接受了自己轉生到這個世界來的事實,但並不見得能夠習慣這個事實,這時候應該才晚上九點多鐘,就要睡覺,實在是很不舒服。

  更何況他前世在病床已經睡的夠久了。

  他摸了摸床的表面,發現自己做的暗格應該不會被人看出來,稍微放下了些心,很自然地,體內的真氣開始緩緩流動,隨時有可能進入那種冥想的狀態。

  在遁入空無狀態前的一剎那,范閒想著,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應該怎樣生活?以後的這幾十年,自己應該怎樣過呢?

  還沒來得及進入植物人狀態幻想今後的三妻四妾,卻被一個不速之客生生驚醒。

  ……

  ……

  「你是范閒?」

  他的床前忽然多出了一個人,那雙眼睛裡全是冰冷的顏色,瞳子裡染著一絲不尋常的褐色,一看便知道對方不會怎麼熱愛生命。

  很彬彬有禮的一句問話,但如果是從半夜三更偷偷跑進你的臥室,而且蒙著臉,手上拿著一把刀,腰裡別著幾個小袋子的人口中問出來,無疑是很讓人受驚嚇的。

  也虧得范閒並不是一個真正的四歲小男生,不然看見這位怪叔叔,一定會在第一時間之內叫出聲音來。

  用腳趾頭也能想到,一個能夠悄無聲息進入伯爵別府的夜行人,肯定是本領高強、心狠手辣的傢伙,如果自己叫了,那對方肯定就把自己殺了。

  想到這點,范閒不免有些驕傲於自己臨危不亂的本領,咳了兩聲,強抑住內心深處無比的緊張,扮成最可愛的乖寶寶形象,撲了上去!

  ……

  ……

  「爸爸,你終於回來了!」

  一個四歲的小男孩眼淚汪汪地撲向某個殺手的懷裡,雙手緊緊抱著他的腰,只是小孩子的雙手太短,所以環不過來,只好用力地抓著對方的衣服,似乎是怕對方就此跑了。

  也許是因為抓的時候太用力,所以嘶的一聲,小男孩的手上便撕下了對方的一塊布料。

  夜行人眉頭一皺,也不見他怎麼動作,整個人便從范閒的懷抱裡脫身而出,呆呆地站在原地,似乎是在思考為什麼這個司南伯爵的私生子要叫自己爸爸。

  同時他也很疑惑,自己這身衣服乃是院中特級品,就算是刀子也不容易劃破,這個幼童怎麼用手就抓破了?

  他疑惑,范閒更是納悶到心頭吐血——趁身邊沒有人的時候,范閒經常用假山上的石頭來試驗自己體內無名真氣的威力,當發現自己嫩細的小手指也可以勉強捏碎那些並不怎麼堅硬的松石後,他對於自己的自衛能力有了一定的信心。

  范閒好不容易用四歲少男哭泣計讓對方放鬆警惕,然後將自己全身的真力都運到指上,滿以為可以將對方制住,誰知道竟然卻只抓下來了幾絲碎布。

  看來有事情要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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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在澹州 第五章 悶枕
  
  雖然范閒外表只有四歲,但內裡卻是個成熟的靈魂,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的血光和屍體牢牢地印在了他的腦海中,所以他一直心中有極大的不安,知道自己這不清不楚的身世,終有一天會給自己帶來麻煩。

  看來今天這麻煩終於來了。

  偷襲沒有成功,自然不可能故伎重施,他一面可憐兮兮地飲泣著,意圖迷惑那個夜行人,一面快速地轉動著腦筋,想要找到逃出生天的方法。

  如果呼救,對方一定會在極短的時間內殺了自己,而看對方此時並沒有什麼動作,顯然是被自己胡亂的一聲「爸爸」給叫暈了。

  范閒的腦子轉的奇快,一見偷襲沒有奏效,倚仗著自己超幼齡的先天優勢,望著那個夜行人,嗷嗷地哭了起來:「爸爸,爸爸……」

  一面哭著,一面心裡緊張無比地開始盤算自己怎麼逃生。

  「不用裝了,范少爺。」夜行人說話的語氣很淡漠,但是似乎沒有什麼危險,「看來您真的很聰明,年紀這麼小就懂得保護自己,不過您應該很清楚,我可不是伯爵大人。」

  說完這句話,夜行人將手中的刀子比了一比,然後向四歲的范閒靠了過來。

  范閒臉上仍然是天真無瑕淚滿面,心臟卻緊緊收縮了一下,抽泣著說道:「那叔叔您是誰?」

  「我是你父親派來看你的,所以不要叫噢。」

  夜行人的雙眼微褐,看上去有些醜陋,而他眼角的皺紋暴露了他的年齡,說話的口吻更是讓范閒很直接地聯想到那些騙小姑娘去看金魚的老爺爺。

  但范閒並沒有表露出來,仍然完美地扮演著一個四歲小孩兒應該有的一絲驚恐,幾絲意外,和少許生氣。

  「你不是爸爸!」

  然後他像是沒有看見對方手裡拿的刀子,一扭小屁股,爬上了大床,咕噥道:「都不知道爸爸長的什麼樣子。」

  夜行人陰笑著向床邊走了過來。

  忽然間,床上的小男孩扭頭看著夜行人的身後,眼中閃現出一絲驚喜,叫道:「媽媽!」

  ……

  ……

  這是很弊腳的一招聲東擊西,換成任何一個人施展出來,恐怕都不會騙過那位夜行人,畢竟對方在京都裡也是獨立擁有一座實驗室的大師。

  但使出這一招的,是個四歲的小男孩,所以夜行人很單純地相信了,而且一聽見范閒叫媽媽,夜行人的眼睛裡面露出了極為震驚的神色,猛地扭頭向後望去。

  他的身後自然是關的緊緊的門和那片濃濃的夜色。

  砰!的一聲脆響,在臥室裡響起。

  夜行人滿頭是血地躺在了地上。

  范閒手裡拿著半碎的瓷枕,心有餘悸地看著地下這個傢伙,掂了掂手中的殘枕,把牙一咬,舉起小胳膊,狠狠地朝著對方的後腦砸了下去。

  這一聲是個悶響,力氣用的極大,就算這個夜行人是一代宗師,遭了這一悶枕,恐怕一時半會兒也難以醒過來。

  ……

  ……

  外面傳來大丫環的聲音:「怎麼了?」

  「沒什麼,姐姐,摔碎了個杯子,明天再來弄吧。」

  「那怎麼能行?把少爺腳紮著了怎麼辦?」

  「說了明天弄啊!」

  聽見一向溫和可親天真可愛的小少爺難得發了大脾氣,丫環住了嘴,沒有再說什麼。

  范閒走回衣櫃旁,從裡面艱難地拖出一床冬天的棉被,然後雙指用力一撕,將被面撕成布條,擰了擰,將地上那個昏迷不醒的夜行人牢牢實實地捆了起來。

  到這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的背後已經全濕了。

  一絲後怕湧上他的心頭——不論前生還是今世,這都是他第一次意圖殺人,雖然不知道殺死了對方沒有——自己也太冒險了,如果對方真是個武道高手,自己先前那一下一定會斷送了自己的小命。

  將手探到夜行人的蒙面黑巾下試了試,發現對方還有呼吸,不知為何,范閒的心頭竟然湧起了殺人滅口的念頭。

  旋即心頭一凜,發現自己重生之後,似乎性格變得堅韌了許多,剛才下手如此狠辣,也沒有半點猶豫。

  他自己沒有察覺,這是因為在如今叫范閒的孩童心裡,自己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這一世的重生就顯得格外的珍貴,所以他不允許任何人來傷害自己的生活。

  醉過方知情濃,死後才知命重,就是這麼簡單的道理。

  握著手中那把小刀,想了又想,范閒還是沒有下決心將地上這個昏迷的夜行者殺死,忽然間他想到了一個人,臉上浮現出喜色,悄悄推開房門,跑到後院從狗洞裡鑽了出去,來到了伯爵府對面街角處的那間雜貨店外。

  ……

  ……

  「啪啪啪啪……」他輕輕敲著雜貨店的門板,聲音很小,在安靜的澹州深夜裡,也沒有傳到遠處。

  但范閒知道,裡面的那個人一定能聽見這敲門的聲音,雖然對方這四年來裝作不認識自己,可是事到臨頭,范閒也只有想到這個人可以信任。

  「誰?」

  雜貨店裡傳來了一個平淡至極,沒有一絲情緒波動的聲音。

  范閒心想這個人果然還是和當年京都外一樣,說話做事都一板一眼,眼睛轉了兩轉,輕聲說道:「我是范閒。」

  果然不出范閒所料,雜貨店的木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了,那個瞎子少年就這樣像鬼一樣地站在門口,反倒嚇了范閒一跳。

  范閒看著面前這個把自己送到澹州港來的人,看著對方這四年裡似乎一絲也沒有變化過的臉頰和雙眼上的那塊黑布,心裡有些好奇,難道這人都不會老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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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在澹州 第六章 來者是客
  
  但此時他的臥室裡還有一個昏迷不醒的刺客,所以根本來不及問什麼,直接開口說道:「有人來殺我,現在被我敲昏了,正躺在地上。」

  瞎子少年微微側頭,心裡微微一動,面上沒有一絲表情,低頭行了一禮:「范少爺在胡說什麼?」

  「沒空在這兒扮深沉了,你總得管我才是。」范閒嘻嘻笑著,心想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這兒裝不認識,不管那麼多,拉著瞎子少年的手便往別府的方向走去。

  「少爺仍然在胡說。」

  瞎子少年微微皺眉,似乎很疑惑面前這個小孩子為什麼好像知道自己身份——當年他送襁褓之中的范閒來澹州時,范閒還只有幾個月大,應該沒有記憶才對——那難道是伯爵府裡的老夫人將自己的身份告訴了他?

  夜已深了,遠處傳來幾聲淒厲的狗叫,不知誰家的主人起夜摸錯了房門。

  瞎子少年五竹臉色冷漠,側著身子聽范閒說話,終於動作,將雜貨店的門關上,抬步往伯爵府走去,范閒心裡鬆了口氣,趕著小步子跟了上去。

  來到伯爵府外,兩個人從狗洞那裡鑽了回去,站在臥室裡,「看」著地下那個仍然昏迷不醒的刺客。

  范閒看著地上的人,不知道對方是死是活,難免有些緊張,轉而問道:「五竹叔,這幾年裡,你一直呆在雜貨店不敢認我,為什麼呢?」

  叫五竹的瞎子少年又偏了偏頭,半晌後開口說道:「小主人,您真的讓我很吃驚。」

  他確實有些意外,雖然知道面前這個孩子既然是小姐的孩子,那麼一定會有些與眾不同的地方,但五竹確實沒有想到,對方才四歲的年齡,就顯得如此成熟,而且居然能夠……暗算到京都來的費大人。

  「先處理面前這人吧。」范閒有些費力地將地上的刺客翻過身來,取下他的蒙面巾,露出刺客的真面目。

  刺客面容削瘦,年紀已經有些蒼老了,頜上的鬍鬚都開始發白,但不知道為什麼,白色裡面還夾雜著一些綠幽幽的顏色,看上去有些噁心。

  范閒嚇了一跳,跳到五竹叔的身後,抓著他的衣袖,苦著臉哼哼唧唧道:「叔,這刺客賣相不好。」

  「這是監察院第三處的主辦費大人。」五竹緩緩蹲下身體,摸到那名刺客的下頜,「全天下公認用毒最精深的三人之一,精通用毒辯毒解毒,這樣厲害的人物,居然會被你用塊瓷枕就斷送了,不知道是您運氣太好,還是他的運氣太差。」

  「是他的運氣太差。」范閒在心裡暗暗說道,雖然很驚訝於地上這位的大名頭,但一想到對方碰上自己這樣一個貌似嬰兒實則兩世為妖的怪物,對方的運氣確實不太好。

  「別用手去摸,萬一他身上有毒怎麼辦?」范閒提醒瞎子少年五竹。

  五竹沒有停止動作,也沒有解釋什麼,但那股子勁兒讓范閒覺得對方是在向自己表示,這個世界上沒有能夠毒死他的毒物。

  范閒擠著眉頭,苦臉問道:「叔,那這人怎麼辦?」

  他不是自來熟的脾氣,只是在這個世界上,眼前這個瞎子少年是他第一個認識的人,也是他唯一敢全盤相信的人,而且知道對方是很厲害的強者,所以刻意地可愛些,恭敬些,叔這個字不絕於口。

  他的眼光四處溜著,最後落到那把刀上,把牙一咬,心想乾脆把這個費大人捅死算了。

  察覺到他的動作,五竹站起身來搖了搖頭:「你的性情與小姐相差太多,小小年紀,便如此心狠手辣,也不知道是誰教的。」

  「自己學的。」范閒不敢得罪這個自己唯一敢信任的強者,很恭敬地說道:「侄兒知道叔一直守在雜貨店裡保護侄兒,還知道叔怕母親的仇人會因為叔的存在找到我這兒來,所以沒有留在伯爵府中,所以侄兒只好自己心狠一點。」

  五竹又搖了搖頭,沒有說什麼。

  范閒知道母親的這位僕人高手開始對自己起疑了,嘻嘻笑著問道:「叔,接下來怎麼做?」

  他的意思很明顯,殺人這種事情還是讓五竹叔叔來做好了。

  沒料到五竹淡淡說道:「少爺,你打錯人了。」

  「啊?打錯人了?」范閒頓時傻在原地,慢慢地低頭去看地上那位滿臉上血的刺客。

  「不過打也打了,就不需要考慮太多。」五竹靜靜說道:「費大人是監察院第三房主辦,暗底裡的身份……準確來說,是你父親的屬下的屬下。所以他這次來澹州,應該不是來殺你,如果他真的是來殺你,那我相信無論少爺再如何有本事,都已經死了無數次。」

  范閒這才想到,地上這位刺客先前似乎是說過是自己父親派他來的,但……

  ……

  ……

  「日,長的跟T-BAG一樣,誰敢信這種老淫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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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費介這些年一直呆在京都監察院的格物所裡,五十幾歲的老頭了,雖然身上有些諸如用毒大家之類的美譽,但整體而言,已經處於半退休狀態,這次如果不是一位有力人士托他前來澹州上課,而他也沒有勇氣拒絕,他是斷然不會離開京都的。

  但想不到,第一次看見自己的學生,就被對方打了兩個大包,流了半碗鮮血,險些送了老命。

  他看著面前這個小男孩兒,發現對方滿臉的天真可愛,那大大的眼睛忽閃忽閃,夾雜著一絲畏懼和慚愧,如此可愛的一張小臉,再加上小男孩兒的身份,倒是讓他的滿腹怒氣無處可發。

  轉頭看見一個僕人模樣的傢伙,他準備將怒氣發到對方身上:「那誰!還不快把我給解開!我是伯爵大人重金聘請的費老師。」

  誰知道那僕人似乎比他還驕傲,根本不理會他,冷冷地說道:「我和你上司之間的協議裡,似乎沒有你來當老師這個環節。」

  「五大人?」費介瞪大了有些渾濁,夾著褐色餘毒的雙眼,看清那僕人的模樣,嚇了一大跳:「五大人,原來是你。」

  聽到刺客醒過來後自稱費介,范閒覺得這事情果然很費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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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在澹州 第七章 墳場
  
  他認為費介很費解的原因是:「自己那個父親不是一向不管自己這個私生子的嗎?怎麼還會專程派個老師來?如果是教讀書的倒也罷了,怎麼搞這樣一個老變態來教自己?」

  看到對方認識五竹叔,范閒知道這個事情輪不到自己插嘴,裝傻充愣地坐到了床上。

  等大人們把事情都說清楚了,范閒才用小胳膊將費介老師身上的床單給取了下來,然後躲到五竹身後呵呵傻笑著,扮演著癡呆兒。

  可惜今天露了一小手,眼前這兩個厲害人物都知道面前這個四歲稚童的腦子裡很不簡單。

  天色已經微微亮了,遠處隱隱傳來雞叫和下人們燒水的聲音。

  五竹領著費介出門而去,只是在離開之前,范閒的耳朵裡聽到五竹傳來的一句冷冰冰的話:「什麼時候解釋一下,為什麼你會知道我是誰。」

  范閒心裡咯噔一聲,還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四年前與五竹叔千里同行來到澹州時,自己還是個只有幾個月大的嬰兒。他想了又想,總是找不出一個好借口,只怪當時被費介那個怪老頭兒給嚇慘了。

  澹州城開始從睡夢裡醒來,那間不起眼的小雜貨店卻沒有開門的跡像。

  在店裡一個幽暗的房間裡面,五竹冷冷地看著費介:「跛子是什麼意思?」

  費介雖然在某些方面也可稱得上是一代大家,但一想到傳聞中面前這個瞎子少年的冷血毒辣,也不免心頭有些惴惴,回答道:「少爺總是要長大的,將來總會面臨京都裡面的那些事情,早些做準備,將來也可以多些勝算。」

  五竹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

  雖然明知道對方是個瞎子,但費介總感覺那塊黑布後面有兩道足以殺人的精光正盯著自己,他微笑著說道:「五大人如果有意見,我可以馬上回京都,相信大人會尊重您的意見。」

  五竹搖了搖頭:「我想跛子讓你來,應該不是這麼簡單。」

  「不錯。」費介心想也只有面前這個傢伙才敢直呼院長大人叫跛子,他彎了彎身子回答道,「大人一直沒有找到小姐留下的那個箱子,很擔心會被那些有心人找到,所以想請五大人指點迷津。」

  「不用找了,小姐去世前已經把那箱子毀了。」五竹面無表情說道。

  費介點點頭,轉身離開,忽然又皺眉道:「總覺得小少爺有些奇怪,五大人,他才四歲大,你就讓他修行如此霸道的真氣功法,難道不怕出事?」

  「奇怪的還在後面,他的真氣功法也不是我教的。」五竹看著這個即將成為小主人老師的毒物,淡淡道:「就辛苦你了。」

  費介摸了摸自己頭上隱隱作痛的傷口,總覺得這句話好像有些什麼不好的兆頭,苦笑著告辭。

  等他走之後,瞎子五竹進入雜貨店的一間密室,呆呆地對著角落裡一個蒙滿了灰塵的箱子,眼睛上依然蒙著那一塊黑布,但可以明顯地看出,他是在思考著什麼。

  ……

  ……

  白天的時候,伯爵別府來了位奇怪的先生,遞交了名帖之後,得到了老夫人的親自接見,又不知如何,得到了老夫人的信任,開始擔任范家少爺的第二任先生。

  丫環們早就把這件事情傳開了,都很奇怪,一個頭上裹著紗布,看著像老流氓一樣的傢伙怎麼有資格當自家可愛少爺的先生。

  書房裡,范閒正乖巧可人地給費先生捶背,昨天夜裡把人敲了悶枕,這時候得趕緊討好討好。

  「老師啊,這可不能怪學生。」他奶聲奶氣說著話,自己心裡覺得挺噁心,「您拿把刀子,學生年紀小,所以衝動了些。」

  費介心想自己不拿刀子怎麼把那門撬開,自己只是準備偷偷來看看這個傳說中的私生子長的什麼模樣,誰知道小孩子家家的,居然半夜不睡覺在玩失眠。

  所以有此誤會也是難免的,只是後腦還有些痛,可惜了,以後一定要想辦法把這筆債討回來。

  「我還以為老師會悄悄來教我。」

  「不錯,在很多江湖傳說中的故事裡,獨處小園的少年,偶遇一個風塵異人,學得驚世之藝,而身邊之人一無所知,這種事倒是常有。」

  范閒苦兮兮地望著費介老師,聽他說話。

  「但是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是傻子,而且你不是我兒媳婦兒,我也不喜歡天天爬牆。」費介的臉色不太好,看著面前的小男生,「所以既然能夠有個身份,還是用這個身份教你比較好。」

  范閒嘿嘿笑著,爬到他腿上坐好:「老師,你和我爸爸認識吧?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費介臉上一陣青紅,明知道面前這個小傢伙一肚子狠水,還在自己面前扮演天真,自己身體裡生出一種渾然無力的感覺,聽到對方發問,想了想才回答道:「伯爵大人是我上司的朋友,所以他請我來教你,你以後還是叫我老師吧。」

  「老師?那您準備教我什麼呢?」

  費介嘿嘿笑著,微褐色的眼瞳裡閃過一道妖異的光芒:「我只會……用毒,所以我來教你怎樣用毒殺人,怎樣不被別人毒死。」

  本來以為這句話,可以嚇到小朋友哭,但費介馬上想到自己面前這位小朋友不是一般人,自己這招估計沒用。

  果不其然,范閒大大的眼睛裡滿是興奮,長長的睫毛一眨一眨顯得格外感興趣:「那還等什麼呢?要不要我去捉幾隻兔子來當試驗品?兔子不好,那就用蛤蟆?」

  費介傻癡癡地轉過身去,心想這小傢伙真的只有四歲嗎?

  ———————————————————————

  數月之後。

  離澹州港約有十幾里路的亂墳岡裡,微微發白的東方天空中,淡淡的晨光,灑在幽暗的墳地裡,讓這片土地顯得更加的鬼氣森森。

  費介籠著雙手,站在墳地的外面,看著那個正在墳坑裡蹲著身子的小少爺,眉頭微微地顫抖了幾下。

  這次是借口出遊,向伯爵府老夫人請的幾天假,將范閒帶到墳地裡刨屍,用來學習人體構造。

  雖然知道范閒少爺和一般的小男生有很多的不一樣,但當費介看到范閒居然只用了一會兒的時間,就習慣了墳地裡的陰森氣氛,居然這麼快就穩定住了心神,開始按照這一個月裡學習的相關內容,對墳地裡的屍體開始解剖,費介自己很受驚嚇。

  他一向就是和這些死屍打交道的專業人士,但從來沒有看見過一個可以如此平穩面對屍體的四歲小男孩。

  墳坑中一片污臭,一個漂亮乾淨的小男孩戴著個大口罩,他小小的雙手正從一具半腐的屍體裡往外拖出粘成一團的腸子。

  這個場景很恐怖,很可怕,范閒覺得自己的第二次人生依然淒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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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在澹州 第八章 年齡不是問題
  取下口罩,又用清水洗了手,范閒開始記錄這具屍體所表現出來的特徵,然後分析可能得的病症,詳細地記錄在費介老師提供的一個大黑皮本子上面。
  做完這一切後,他才站起身來,臉色有些發白,長長的睫毛不停地抖動著:「老師,還有什麼要做的?」

  費介看著他,皺了皺眉,沒有想到小傢伙居然膽子大到如此的地步。

  沒有等他開口說話,范閒終於沒有忍住噁心,跑到地壟下面,哇的一聲,開始拚命地嘔吐了起來,等到煩悶稍去,這才站了回來。

  費介的眼神裡飄過一絲溫柔,心想自己讓四歲大的孩子接觸這些生命裡最恐怖的東西,會不會太殘忍了一些?直到看見范閒吐了,費介忽然發現,只有這時候的范閒,才真正地像一個小孩子,而不是時時刻刻都像有另一個靈魂隱藏在裡面一樣。

  「算了,先有個直觀的認識,下次再說。」

  費介的話音還沒有完全落下,便聽到范閒清稚的聲音說道:「可惜澹州港是個小城市,死的人太少,不然可以找具新鮮的屍體。」

  費介心裡咯噔一聲,緩緩轉頭面對著范閒沒有一絲雜質的雙眼,不知道想從這眼裡看出什麼來,許久之後才冷冷說道:「為什麼……」

  「嗯?」

  「為什麼你不害怕?為什麼你不因為我讓你做這些事情而感到憤怒?」費介覺得很費解,皺著眉,看著小傢伙。

  范閒低下頭,很恭敬地說道:「因為老師說要毒死一個人來讓我觀察學習,我很怕,所以我寧願來挖屍體。」

  「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你怕的事情。」

  「是。」范閒可憐兮兮地望著他,「小閒才四歲半。」

  「年紀小不是借口。」費介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雖然你年紀小,也許有些事情不懂,但要知道,像你這種貴族的私生子,在以後的歲月裡面可能會面臨許多的陰謀與傷害,有時候這種廉價的同情心,往往是殺傷自己的利器。」

  說完這句話,費介有個奇怪的念頭,也許自己說的所有東西,面前這個小孩子都可能懂。正在此時,晨光忽然映入半抬起頭來的范閒雙眼之中,反耀出一種很奇妙的光澤。

  費介心頭微顫,覺得小男孩的這對眸子十分妖異。他這一生不知道用毒殺過多少人,當年先皇北伐之戰,自己配置的毒液少說也殺了北魏國上萬士卒,如果要論罪業,自己是命中注定要下地獄的人,但為什麼自己看著面前可愛的小傢伙,卻會禁不住地害怕起來?

  將被挖開的無名墳墓重新整理好,一老一少古怪的師徒開始循著天光來處往東面走去,一路走著,費介忽然問道:「你應該很好奇吧。」

  「嗯。」范閒鼻子裡嗯了一聲,甜甜的笑容裡夾著一絲羞澀,「老師對我很用心。」

  費介根本沒想到小孩子會答非所問,苦笑著說道:「這時候還能笑出來,真的很懷疑你的神經和你的大腦成熟程度。」

  「笑比哭好。」

  「那倒是。」費介的目光投向遠方隱約可見的城牆,皺眉說道:「你父親在京都的家產很大,將來要與你爭家產的人很多,所以你必須變得更強,學習更多。」

  范閒沒有說話,心裡卻在盤算著,一向聽說自己的父親司南伯爵很受皇帝陛下信任,所以沒有外派地方,而是留在京都裡面。

  前年京都裡政治動盪,不知道有多少王公貴族都在那場政變裡死去,最後皇帝陛下牢牢地控制住了局勢,血洗了無數王族貴族之家,而自己的父親雖然也是位貴族,卻很奇妙地依然保持著陛下對他的信任,這官反而是越做越大了。

  但范閒還是不能夠理解,是什麼樣的家產,居然會害死自己,會讓自己的父親請來京都最可怕的監察院中人,來充當自己的老師。

  「我明白,將來肯定有人會想殺我,所以老師教我用毒,其實是怕我被人毒死。」

  「不錯,殺人的方法有很多種,但是最方便,也是最不容易引人注目的,就是用毒。」費介將手放在他的頭頂輕輕摸了兩下,「我的任務就是在這一年之內教會你這些方面的知識,保證將來沒有人能夠在飯菜裡下毒,毒死你。」

  「為什麼是現在?前些年難道就不怕人毒死我。」有些問題必須問清楚,所以范閒顧不得害怕讓對方察覺到自己超越年齡的成熟,繼續追問著。

  費介微笑著,笑容裡卻有些說不出來的陰險味道:「因為上個月,司南伯爵的姨太太剛好生下了一個兒子,也就是說伯爵府的產業,你已經多出了一個競爭對手,而那位姨太太,剛好和監察院裡的某些人有些關聯。你父親擔心你這邊出事,又不方便長期派人保護你,因為那樣反而容易讓你過早地浮現出水面,所以才安排我來教你。」

  范閒注意到費介用了兩個稱呼,司南伯爵和父親。

  「我是私生子。」范閒甜甜地笑著,「按本國法律應該是沒有資格繼承父親的爵位的,姨太太應該不會太擔心我呀。」

  「這世界上,什麼事情能說的準呢?」費介隨口答道,「雖然五大人一直在暗中保護你,但他畢竟不可能當你的保姆,飯菜裡的毒藥毒不死他,卻能很輕易地殺死你。而你不知道,如果你死了,有多少人會陪著你一起送命。」

  范閒越來的疑惑了,心想自己那個從來沒有見過面的父親,究竟在暗中有著怎樣的權勢,明顯比一個伯爵所能擁有的權力和能力要大太多。

  ……

  ……

  晨光微熹,費介牽著他的小手往澹州城走去,一高一矮的兩個影子落在地上拉成長長的兩截,費介看了他還有些蒼白的小臉一眼:「其實死人是最不可怕的。」

  「是。」

  「以後不要用那種真氣來控制自己情緒了,人的情緒不能得到正確地渲洩,就算你體內的霸道真氣真的練到頂峰,也只會成為一個只會殺人的怪物。」

  「是。」范閒很聽話地散去了體內的真氣,不再強行控制自己對於死屍的畏懼和噁心。

  就在這個時候,費介忽然說道:「你的衣袖裡還有一截爛了的腸子,難道準備回家紅燒?」

  「啊!」安靜的郊野小道上傳來小孩子的一聲驚叫和某個不良老師的陰險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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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在澹州 第九章 不恥而問
  在之後的一年時間裡,年幼的范閒開始跟隨從京都來的費老師學習關於毒藥的一切知識,偶爾抽空出城,翻山越嶺去找那些馬錢子、巴巴多斯堅果之類的植物性毒藥,還嘗遍了各種菌類,肚子疼了無數次,要不是身邊有位毒家宗師,只怕早就去了地府。
  當然,為了更深入地學習這一切,在費介老師的帶領下,司南伯爵的這位私生子已經犯下了纍纍血案,無數尾巴不長的小白兔,四處亂竄的癩蛤蟆的英魂就這樣葬送在他那雙纖細嫩弱的雙手之下。

  這一年,范閒五歲。

  很奇怪的,從費介來到澹州港之後,一直住在雜貨店裡的五竹似乎也就不再刻意迴避范閒,至少每當范閒悄悄溜到雜貨店去喝小孩子一定喝不到的酒的時候,五竹總是會幫他做幾個小菜吃吃。

  范閒有時候很奇怪,五竹是自己母親的僕人,那為什麼居然連自己喝酒都不管?

  范閒知道自己的母親一定不是平凡人,所以才會擁有像五竹這樣又忠心,實力又十分恐怖的強者作為僕人,但是,范閒也不確定這位盲人高手,會不會一直留在自己的身邊,看護著自己。

  不知為何,不知不覺間,范閒已經漸漸習慣了五竹在不遠的地方守護著自己,習慣了那塊蒙在五竹眼睛上的黑布時不時出現在某個角落,比如巷角的竹下,比如街頭的豆腐攤旁,諸如此類。

  在這一年裡,范閒體內的真氣很緩慢卻是異常穩定地保持著進展,隱隱然快要接近某個關口,但那種睡夢中就能積累的霸道真氣,卻變得有些不再穩定,讓他的情緒隱隱有些燥動。

  他知道在這個依然陌生的世界中,有許多不知名的危險,至少京都司南伯爵府中就一定有許多自己不是很瞭解的問題。

  而他剛剛甦醒之後,便給自己定下了目標:「好好活著,天天向上!」

  就因為這個「偉大」的目標,為了保住自己的生命,以便日後進行自己更加「偉大」的三大任務,他很執著於修行。

  而且因為前生患了重症肌無力,一直沒有辦法行動,所以這一生忽然間可以自由地行走,更加讓范閒珍惜這種能力,天天一大清早地就爬起來鍛煉身體,爬高爬低,勤奮到了一種連費介都覺得很恐怖的地步。

  只是可惜目前找不到法術的修練方法。如果以勤懇論,他絕對比任何一個小孩子都要勤勉許多,不過他常常安慰自己,身為一個二十歲的年青人,當然要比那些小鼻涕蟲勤奮些才像話。

  其實沒有人知道,他不是能吃苦,只是多動症而已,躺了十幾年,再懶的人也都不會再想躺了。

  ……

  ……

  入夜,費介先生自己獨居的屋子內,油燈的光輝還沒有散去,他靠在桌邊,花白的頭髮竟似比初來澹州港時,反而要顯得黑色更多了。此時他正提著鵝毛筆,在白色的信紙上寫著什麼。

  門外傳來敲門聲,費介頭也不回,輕聲說道:「進來吧。」

  范閒推開門,邁著步子跨過那高高的門檻,摸了摸小腦袋,嘿嘿笑著湊了過去:「老師在寫什麼?」

  費介並不怎麼避著他,很隨意地將信紙推到一邊,轉過身來和聲問道:「有什麼事?」

  和司南伯爵的私生子相處了一年,不知為何,這個令無數官員大盜魂飛膽喪的監察院毒物學專家,居然心頭生起些許溫潤來,看著這小子便是打心裡出來的歡喜,小傢伙年紀小小,但能吃苦,肯鑽研,而且對毒物這個東西,也沒有世人那種很做作的厭惡感,這點讓費介很是舒服。

  而且最關鍵的是,范閒很聰明,很懂事,甚至有時候都不像是一個五歲大的孩子。

  「老師。」范閒挪著屁股,有些困難地挪到板凳上,「我真的很想知道我父母是個什麼樣的人。」

  其實關於司南伯爵和自己母親的過往,這已經是一年當中,范閒第四次問起了,但前幾次問的時候,費介總是不置一詞。

  「你父親……是個很了不起的人。」費介這樣說道:「當然,你母親是一個更加了不起的人。」

  說了等於白說。監察院是整個國家負責查辦要案大案以及官員重大犯罪的恐怖之地,而費介更是早期的院內人員,後來擔任三處的主辦,一向職高位重,就算在京都這樣藏龍臥虎的地方,也都是人人畏懼的對象。

  就是這樣一個恐怖的用毒宗師,居然被司南伯爵一句話就發配到遙遠的澹州城來教自己的私生子。

  用腳指頭也能想見司南伯爵在京都裡的權勢是多麼的恐怖,只是不知道這種權勢是官面上的,還是隱藏在暗底裡的能量。

  至於那位在自己「出生」之日死去的母親,范閒雖然不知道她是個什麼樣的女子,但直覺告訴他,這位母親一定非常不簡單,而且不知道是因為身體血脈相系還是什麼別的原因,他一直覺得自己隱隱約約裡,很想念那個不知道名字,從來沒有見過的女子。

  費介似乎不想說這個問題,淡淡問道:「既然姨太太已經生兒子了,將來你自然不可能繼承伯爵府的一切,那你準備做什麼?」

  范閒甜甜地笑著:「老師教我用毒,也教我解毒,其實學了許多醫學知識,將來實在不濟,可以去做個醫生。」

  費介捋了捋自己頜下長鬚,自矜道:「那是自然,就算皇宮裡的太醫,論起醫術來也不見得比我強,你身為我唯一的學生,日後做個醫生,自然是綽綽有餘的。」

  師徒二人這般說著,但其實內心深處都非常明白,這只是一種奢望罷了。

  范閒忽然開口問道:「老師,我修練的那種真氣法門,似乎有些問題,其實今天晚上悄悄過來,是想請老師指點指點。」

  費介自認在用毒之上,天下無人出其右,但卻一直不肯教範閒別的本領,因為他總對范閒說。

  「人的生命是有限的,而殺人的方法是無限的,所以我們應該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追求最厲害的殺人方法之中。」

  而在費老師眼中,最厲害的殺人方法,自然是下毒。

  如今范閒擁有了最好的下毒的老師,那還修行什麼真氣?至於范閒念念不忘的法術,費介也和一般的慶國人一樣,認為那只是一種輔助戰鬥的雞肋之學。

  不過今天范閒主動提問,也是一年裡來的頭一次,費介不免也有些好奇,伸出兩根指頭,往他的脈門上輕輕一搭,不由面色一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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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在澹州 第十章 第五宗師?
  費介慢慢皺起了眉頭,因為相信那個瞎子的強大實力,所以他從來沒有想過,范閒修練的真氣會出什麼問題,但今天一查脈,果然發現了一些不尋常的地方。
  看見猥褻老師一臉慎重,范閒也知道事情有些不對,笑著問道:「有什麼問題嗎?」

  「笑成這樣,難道不怕走火入魔?」費介瞪了他一眼,說道:「上次只知道你練的真氣很霸道,但沒想到霸道成這樣。」

  范閒撓撓腦袋:「很霸道?有多霸道?」

  費介很認真地回答道:「相當霸道。」

  范閒很認真地看著他:「老師,我們都在說廢話。」

  ……

  ……

  費介是用毒大家,不是武道宗師,自然判斷不出來範閒練的這種無名真氣是什麼套路,但很明顯地感覺到小孩兒體內那股真氣的凶險。思考一陣之後,他勸范閒去找五竹,不料范閒哀聲歎氣地說,五竹叔只是聽老媽的話,把這本子給了自己,連他自己都沒練過,也不肯多說什麼。

  費介大怒:「五大人過分了,你身為他家小少爺,怎麼不親自教你,反而讓你學這些既凶險,又沒有明師指導的功法?」

  一年多來,他早已經將面前這個五歲的小孩子當作自己晚年生活最大的安慰,還指望著范閒將來能夠接過自己衣缽,將自己的一身所學發揚光大,所以一聽到這件事情,便開始怨起瞎子五竹來。

  「五竹叔很厲害嗎?」范閒瞇著眼睛問道,像只小狐狸。

  「當然厲害。」費介悠悠思及過往,「只是這天下知道五大人存在的,也沒有幾個人……你知道四大宗師吧?」

  范閒當然知道,在當今天下,百姓們奉若神明的四位武道超級強者,就是四大宗師,掐指算來,慶國兩個,北齊國一個,東夷城一個。

  如今的世界,慶國在皇帝陛下的率領下,早已取得了壓倒性的優勢,只是很奇怪,在年前的政變流血之後,國勢復盛,皇帝陛下卻反而偃旗息鼓,不再對外擴張。不過最強盛的國家裡面,有兩位超級強者,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不錯,本國目前就有兩位大宗師。」費介冷笑說道:「世人愚頑,只知道打架厲害,哪知道用毒一旦入了化境,那也是宗師……」

  范閒趕緊咳了兩聲,阻止了老師的自吹自擂。

  「……如果除開最神秘的神廟不算,四大宗師,慶國得其二,其中一位便是如今京都守備師師長的老師的弟弟,流雲散手葉流雲。」

  范閒瞪大了眼睛,心想這名堂長了點,不過京都守備師負責整個京城地區的安全,是全天下最要害的位置,那師長的老師的……弟弟,什麼葉流雲的,可能很強。

  「還有位高手,聽說是在皇宮之中,不過沒有人見過。」

  「喂,老師,我們是在說五竹叔的事情。」

  「著什麼急。」費介瞪了他一眼,「那個葉流雲一生決鬥十七場,從未一敗,但是當年你母親第一次進京的時候,因為把葉流雲的侄兒,也就是現在的京都守備師師長葉重,給揍成了豬頭,所以葉流雲放出話來,要找你母親的麻煩。」

  范閒傻了眼,趕情自己那位沒見過面的老媽,當年也是個囂張角色。

  費介呵呵笑道:「但是後來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葉流雲忽然間不再管這件事情,葉重還跑到太平別院去給你母親端茶認錯。」

  「啊?」

  「沒有人知道是怎麼回事,這事兒一直神秘的狠。不過應該是葉流雲和五竹大人曾經在皇城根下戰了一場,五大人是你母親的僕人,這種事情他出頭是很正常的。」費介將自己手邊的茶端起來喝了一口。

  「最後誰贏了?」范閒睜著好奇的眼睛,雖然知道瞎子五竹是個相當厲害的強者,但想不到當年竟然有和如今四大宗師之一的葉流雲決鬥的經驗。

  「沒有人知道結果,不過應該是戰成平手。」費介皺眉道:「聽說葉流雲回到自己的劍閣之後,曾經蒙著黑布練了半年劍,也就是那次之後,他棄劍不用,一套古樸散手自成,才真正地成為了一代宗師,想來那一戰應該對他也有不少啟發。」

  他撐著小臉傻傻想著,四大宗師?那竹五排行第五難道就是第五個大宗師的意思?

  范閒的眼睛裡桃花燦爛,心想原來自家的瞎子僕人竟然厲害到如此歇斯底里的程度,那以後自己闖世界,還怕誰呢?

  忽然間他想到一個問題:「老師,您不是說這些事情都是秘聞嗎?你怎麼知道的。」

  費介冷冷道:「我是監察院的高級官員,這個世界對於我們來說,哪有什麼秘密呢?」

  不知道為什麼,范閒總是對這個世界上強大的人物特別感興趣,就像是他覺得十幾年後,自己總會碰上那些人一樣,所以開口問道:「其他的三大宗師,老師都見過嗎?」

  「慶國另外一位高手只是存在於傳說中,據分析應該是在皇宮裡面,但沒有誰真正見過。」費介說道:「至於北齊國的絕世強者,自然是他們的國師,那個變態的光頭苦荷。」

  「光頭?」范閒想到這個世界上並沒有佛教,自然沒有和尚。

  「是個僧侶,聽說當年苦荷是個苦行僧,曾經在神廟的青石階前跪了三個月,只飲寒食露水,不知怎麼,居然把神廟裡的人給感動了,就這樣得了天授神學,成了一代宗師。」費介罵咧咧說著,看來很羨慕那個叫苦荷的苦行僧,道:「一看就知道那光頭是個騙子。」

  「神廟?」

  「神廟,就是供神的廟。」

  「老師,你又在說廢話。」

  「……神廟是整個大陸最神秘的所在,據說是先人供奉神祇的所在,但是很可惜,除了運氣極好的那些王八蛋,沒有人能夠找到神廟究竟是在哪裡,所以也不知道裡面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那也許……神廟根本就不存在?」

  費介狠狠地打了一下范閒的小腦袋:「平日胡鬧也罷了,對於這種聖潔崇高的地方,怎麼能出言不敬。」

  范閒捂著腦袋,吃驚地看著老師,一是吃驚於用毒害命從不眨眼的老師居然也會對神廟保持敬意,二來是發現自己居然很輕鬆地接受了四大宗師、神廟這種看上去很有些神神叨叨的說法。

  看來自己還真的是很適應這個世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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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在澹州 第十一章 霸道之氣
  「誰有證據證明神廟真的存在?」范閒依然還保留著現代人的實證精神。
  費介傲然道:「四大宗師之一的苦荷國師,只不過偶得神廟垂青,便成為大陸上的絕世強者,這難道不足以證明。」

  「也許苦荷吃了很多興奮劑,然後找神廟來當借口。」范閒扁扁嘴。

  「呸,雖然我也很嫉妒苦荷光頭的運氣,但他數十年來敬神如一,這點我是佩服的,他怎麼可能把神廟來當借口……另外,興奮劑是什麼?」

  「就是一種大補的藥,類似於仙丹什麼……肯定是補過頭了,不然他頭髮怎麼掉光了。」

  范閒笑嘻嘻地和老師開著玩笑。

  費介懶得理他:「神廟與天脈者一樣,都是存於典籍的東西,各國的皇室祭祀裡最重要的部分就是祭祀神廟,只不過神廟不願意妄擾世事,從不入世,所以祭祀只是在皇宮外三里的天壇舉行,慶國與北齊的天壇裡都有神廟的大祭祀,不過他們從來不會過問政務和國是。只有些苦修士據說是神廟在世間的遺留,行走在塵世中修礪身心。」

  范閒面上依然笑著,但心裡卻在想,這神廟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如果是宗教的話,為什麼這個世界裡沒有類似於教堂一樣的存在?如果沒有這些下層機構,那麼這個宗教就無法掌控權力,沒有權力就沒有利益,沒有利益……那任何一個組織就沒有存在的理由。

  所以他是不相信神廟真的如費老師所說,只是一個脫離於塵世之外的超然存在。

  不過在他心裡也想著,如果真有這樣一個神跡之地做為信仰,而又不干擾人類的生活,似乎倒也不錯。

  ……

  ……

  「好了啦,老師你說了半天閒話,還沒有說我體內的真氣到底是怎麼回事。」

  見到小學生難得發小孩子脾氣,費介認真地診了診脈,然後鄭重說道:「剛才說過,你體內的真氣很霸道,霸道到你雖然只修行了這麼短的時間,但丹田和經絡裡的真氣數量,已經遠遠超過你現在這個年齡身體所能容納的地步。」

  「有這麼嚴重嗎?」范閒苦著臉。

  「還沒有確定。」

  「那你就提前嚇唬我。」

  「不是嚇唬你,只是你現在就像個裝酒的皮袋子,袋子攏共只有這麼大,然後裡面的酒水卻越來越多,如果你繼續練下去,我擔心將來你這皮袋子會被脹破。」

  范閒這些日子裡練功,除了經常覺得腰部有些灼痛之外,並沒有什麼很離奇的感受,所以聽見老師如此說法,不免有些不願相信,搖頭道:「老師是在罵我酒囊飯袋,這話我是聽的懂的。」

  「你試著按平日裡的功法運行一下體內的真氣。」費介微微皺眉。

  范閒依言閉目歸心,自然而然地進入了修行的狀態,體內腹下那處溫暖的氣團開始逐漸漲大,沿著人體的經脈緩緩地向著四肢散去。

  費介閉上雙眼,指腹搭在小傢伙的手腕上,細細品評,過了一會兒後忽然皺眉說道:「不要故意收著,你不過是個五歲的孩子,就算這真氣太霸道,也不可能傷害到我,只是你現在身軀弱小,承擔不住。」

  「噢。」范閒確實一直控制著體內真氣的強度,緩緩地由丹田往外釋去,但此時聽老師一講,心想也對,自己這點兒真氣,自然不能傷到這個老毒物,如果自己真氣釋的太少,老師確實很難檢察到真正的症狀。

  這般想著,他閉上了雙眼,那個無名真氣訣的法門在他的腦中緩緩響起:「不瀨華池形還滅壞,當引天泉灌己身……」

  隨著念息起時,體內的真氣宛若得到了指令,跳躍著,歡快地從他的丹田里跑了出來,循著他的經絡由腹至後背,沿著一個很古怪的路徑逕直衝到了手腕上。

  一聲悶響在書房裡響了起來!

  費介猛地睜開雙眼,只覺自己搭在小孩子腕上的手指被一股渾厚的真氣一彈,他沒有做好準備,硬生生地被彈到了牆上,撞的悶聲一響,指間一陣炙熱灼燒感,胸口一痛,竟是噗的一聲吐出血來!

  ……

  ……

  在另外一邊,范閒也是覺得胸口一陣煩悶,抬起頭來,才發現了費介的慘像,一驚之下,趕緊跑上前去,將老師扶了起來。

  費介擺擺手,示意無事,自己從地上爬了起來,摸了摸自己唇邊的血漬,此時再看小傢伙的眼神就有些古怪,還有幾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他喃喃自言自語道:「這他媽的才五歲……這真氣怎麼霸道成這樣了?如果你再練下去,將來豈不是要被體內的真氣活活爆死。」

  聽到老師罵髒話,范閒一愣,完全沒有想到費介老師被自己手腕中忽然不聽話的真氣震得吐血。但費介受傷之後,首先想到的不是他自己的傷勢,而是關心學生將來的平安——想到這一點,就算是一直躲在小童軀殼裡,有時候刻意封閉自己感情的范閒,心頭也是一陣感動。

  木門無風而開,一道黑影像道黑色的幽光一般掠了進來。

  范閒很熟悉這個人的味道,所以沒有怎麼理會,只是扶著費介老師。

  「兩個傻子。」

  就算在這種時候,瞎子五竹依然是這樣冷淡的口吻,他一手拎開范閒,將手指擱在小傢伙的脖子上,略停一會兒冷冷說道:「你沒有受傷,只是看費介吐血,心太慌了。」

  然後又「看」了一眼費介,冷冷道:「費介,你教他用毒,我信任你的水準,但是小姐當年說過,你的武道境界,是京都八大處裡面最弱的一個,既然是我留給少爺的東西,你最好不要在旁邊多說什麼。」

  費介在澹州城裡似乎只是一個很不起眼,有些委瑣的先生,但在京都中,卻是位很厲害的人物,此時自己受了傷,雖然是自己有些大意,但被五竹這樣一說,老臉卻是有些掛不住,再加上擔心范閒才五歲,就開始修行如此霸道的功法,臉不由漸漸地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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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在澹州 第十二章 簡單粗暴的解釋
  費介黑著臉冷冷說道:「我自然是沒有資格質疑五竹大人傳給范閒的功法,只是我很好奇,為什麼你不親自教他?要知道他畢竟只有五歲,就算他確實是天資聰穎,但這麼凶險的事情,你身為他母親的僕人,應該在一旁盯著才是。」
  這話說的在理,既然這門無名的真氣口訣是五竹留在范閒的襁褓旁邊,那他自然有義務保證范閒不會練出問題來。

  范閒為難地看了一眼五竹,卻一眼盯上了他臉上那塊一直遮著雙眼的黑布。

  五竹緩緩開口說道:「這不是我留給少爺的,這是小姐留給少爺的。」

  「機械。」費介本來不願意得罪這個瞎子,但這時候狠勁兒也上來了,「你的修為如此之高,隨便指點一兩句,范閒也不至於練的如此凶險。」

  五竹頓了頓,忽然說道:「我沒有練過什麼真氣。」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瀟灑離去,留下屋內目瞪口呆的師徒二人。

  ……

  ……

  「他剛才說什麼?」

  「他說他沒有練過……什麼真氣,而且什麼兩個字說的還格外滄桑。」

  費介看著范閒故作老成的模樣,便一肚子火氣,怎麼也不明白,這五歲大的孩子,是從哪個鄉野鄙處學了這麼些不鹹不淡的俏皮話。

  「真的很難想像,一個沒有內功的人,居然可以和四大宗師當中的流雲散手打成平手。」

  「雖然那個時候葉流雲還在用劍,並沒有練成散手。」

  「老師。」范閒很恭敬地問道:「一個人沒有內家真氣,有可能像五竹叔那樣厲害嗎?」

  費介皺眉想了想,說道:「那除非他的每一個動作都精確到很恐怖的地步,這樣才能夠用他手中的鐵釬子,在別人來不及反應之前,插入對方的要害。」

  范閒自然記得自己剛剛降世到這個世界的那個夜晚,那個瞎子少年背著自己,手裡就握著一根不停滴血的鐵釬。

  「不過……這種速度和力量,應該不是人類能夠達到的。」

  費介搖了搖頭,忽然又咳了兩聲,趕緊坐到書桌邊上,凝重望著范閒:「小傢伙,你這門功夫如果能不練,最好就別練了,有了老師教你的東西,我敢保證,將來只有別人怕你。」

  「我會考慮的,老師。」范閒很成熟地回答著。

  費介想了想,去床邊取下一個小藥囊,遞到范閒的小手裡面:「拿著,這藥很貴,如果將來你練功練岔了,記得吃一顆,用大量清水送服。」

  范閒握著手裡的藥囊,知道這藥物一定很寶貴,點了點頭:「謝謝老師贈藥。」

  費介微笑望著面前這個像小大人一樣的孩子,忽然開口說道:「是不是很奇怪?明明我是被你父親想辦法逼到澹州來教你,為什麼現在還對你這樣好。」

  范閒沒有開口說話,只是用感激的神情望著他。

  費介笑著搖了搖頭,摸了摸范閒的腦袋:「也許年紀真的大了,能帶一個像你這樣聰明的學生,確實值得高興。」

  「現在,你先不要想京都裡的伯爵府。」費介正色說道:「雖然你年紀還小,但希望你記住我下面說的話。」

  見老師說的慎重,范閒趕緊立正聆聽。

  「你家的事情,要比你所想像的遠遠複雜許多,這裡面涉及到的,不僅僅是你一人之存亡,更可能牽涉到更多的人命,所以你一定要謹慎。在你長大之前的這些年裡,你要學會保護自己,這樣將來才更有保護別人的實力。」

  「將來……要保護誰呢?」范閒有些疑惑。

  費介笑著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比如說像我這種和你已經脫離不了關係的人。」

  范閒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心裡想著,這事兒看來確實挺複雜,自己兩世為人,都弄不明白這些老同志到底是在玩什麼東西。

  「好了,你先回房吧,記得好好調養,那個邪門的霸道功夫最好不要練了。」

  范閒老老實實地回了自己的房間,一進門,就看見五竹正安靜地坐在角落裡,沒有燈光,一片幽暗,偏偏他眼睛上蒙的那塊黑布,卻比這夜色更加如濃墨般滯稠。

  「叔。」范閒低頭行了一禮。

  五竹的聲音從角落裡傳了出來,平平直直、清清幽幽:「那本書分兩卷,第一卷叫霸道,第二卷沒名字,這是小姐留給你的書,所以在你小時候,我就放在你的身邊,。我沒有練過人間這些功法,所以無法教你,但我認為既然叫霸道卷,那氣霸道一些也是正常的……如果練出問題,那是你自己的問題。」

  說完這句話,一塊黑布便從范閒的眼前消失。

  「真是簡單粗暴的解釋,真是個淡漠的、古怪的人。」范閒歎了口氣,爬上了床,從暗格裡取出那本沒有名氣的書籍,心裡盤算著,其實在練功的過程中,他也發現了,當真氣充盈丹田之後,並沒有依心念循經脈而行,而是有一部分逆著虛府的通道,直接灌入了後腰腎門之上的雪山關處。

  雪山關通著脊柱,范閒不論前生還是今生跟隨費介的學習,都瞭解那裡的神經束直抵大腦,是人身體上最最關鍵的部位,稍有不慎,便會殘廢癱臥在床。

  但是范閒每天的午睡冥想,體內修練而得的霸道真氣,經過後腰雪山處一渡,卻會變得平穩安靜許多,那種燥狂感也會隨之而去,反而渾體舒泰,如同夏天裡吃冰淇淋。

  從他一歲開始,他就是這樣練的,難道從一開始自己就練錯了?范閒沒有信心在這個世界的武學道路上走出一條歪路,卻又像飲鳩止渴的人一樣,已經無法擺脫這種快樂的束縛。如果現在停止不練,體內那些霸道的真氣總有一天會衝破自己這個臭皮囊。

  瞎子五竹說,如果練不成是范閒自己的問題。

  而范閒此時卻在想,練還是不練,這才是真正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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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在澹州 第十三章 誰是販鹽的老辛?
  
  一大清早,鳥兒在園裡嘰嘰啾啾地叫著,府裡的丫環下人們打掃完畢,開始準備早飯。如今司南伯爵的女兒,范若若小姐已經回京都了,所以府裡只剩下一個半主子,事情本就不多。

  將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之後,大丫環冬兒去喊范閒起床,誰知道看見范閒的樣子嚇了一跳,以為小男孩兒生了重病,急匆匆地便準備去請大夫,誰知道醫生一來,查脈之後說道,並沒有什麼大礙,只是不知道最近吃了什麼,火氣有些重而已,開了幾副方子調養,便收錢離開。

  自從費介來到伯爵別府之後,原來那位古文派粉絲西席先生就黯然辭館而去。晨風入室,費介看著面前頂著兩個黑眼圈的小男孩,呵呵尖聲笑道:「人說少年家心性如初陽,不識人間愁苦味,你又是為了何事,搞到連覺都睡不好,甚至要驚動醫生。」

  范閒想了一晚上,還沒有確定體內的真氣到底要不要練,雖然他的本性裡是將練習這種無名功法當作一項排遣無涯之生的遊戲娛樂,但如果事涉生死,自然要慎重些。

  睡的太少,本就有些神思恍惚,聽著費老師那句不識人間愁苦味,下意識裡便哼哼唧唧道:「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

  ……

  書房裡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半天沒有一絲聲音發出。范閒撐起睡眼腥松的眼簾,打了個呵欠:「老師,昨兒睡的太晚,您別生氣。」

  費介看著他,下意識裡伸手去捋自己鬍鬚,不料手中還拿著那管鵝毛筆,一下子戮到自己下巴上面,才痛醒了,訥訥問道:「剛才……那幾句……誰寫的?」

  「苦命的老辛。」

  范閒想都沒想,直接把辛棄疾的大名報了出來,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明白自己犯了什麼樣的錯誤。

  看著費介發著綠光的雙眸,范閒說話開始不利索起來,結巴道:「老辛是上個月城西來收海鹽的一個二道販子。」

  「噢,寫的不錯,一個商人能作出這等文字,不知道叫什麼名字。」

  「辛……棄疾」范閒偷偷瞄了一眼。

  費介神情已經回復了正常,開始上課,除了生物毒藥入門之外,他還要兼教其它課程,教學任務有些重。

  ……

  ……

  中午吃完飯,回到臥室裡,范閒終於開始面對那個複雜的問題,到底那種霸道又危險的真氣到底是練還是不練?他捧著手中那個黃書開始犯愁。

  但在這之前,他首先要犯愁的應該是剛才在書房裡不小心練出的那幾句詞。

  丑奴兒·書博山道中壁,這是辛棄疾遭貶謫後詞風變溫婉成悲涼的一首詞,范閒自然是熟的很,只是隨口念出,卻不曾想到會給自己帶來多少麻煩,只是不知道剛才胡編的藉口,究竟有沒有騙過費介老師。不過看費介當時的神情,應該是信了,原作者是個販海鹽的商人。

  范閒沒有什麼道德上的潔癖,更不會認為抄襲前人詩作是個多麼噁心的事情,在他看來,既然這些詩詞都是只有自己知道的東西,那如果不加以利用,就等於暴殄天物。

  在來到這個世界的前幾年裡,他有足夠的時間去思考自己怎樣在這個世界上生存,文抄公這個有前途的工作,毫不遲疑地殺入他的計劃之中,並且牢牢佔據了前三名的光輝地位。

  范閒在構思這一段的時候,一直在催眠自己:自己不是酵母,自己是地球文化遺產的傳播者,保留者,偉大的共享主義者。

  但他並不想這樣抄,不想此時此刻抄,在他的想像中,至少寫什麼,也得用原來世界上那些先人的名字當筆名才對。

  就如同今天在書房中,一個五歲的小孩兒,要抄,您也去抄駱賓王那首白毛浮綠水去,鵝鵝鵝,那叫的多歡快,多符合自己計劃W中的神童范兒。

  而小小年紀,如果隨口哼出「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這種詞,那就不再是神童,是天山童姥——外表正太,內心卻有三百六十五道裂痕,每道裂痕上書春夏秋冬四字,滄桑到妖。

  范閒一面想著這些有的沒的,一面卻按照這些年來穩定如山的生物鐘,美美地睡了過去,又開始在夢中冥想修練那個在費介看來無比凶險、無比霸道的真氣。

  也就是從這一天起,范閒認命了,既然睡覺就是練功,那就練吧,哪天真爆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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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范閒睡午覺的時候,費介老師正在自己房間裡繼續寫昨天晚上沒有寫完的那封信。

  信紙上有幾行已經乾涸透了的筆跡,應該是昨夜留下來的。

  「……這個孩子漂亮過人,膽識過人,聰慧過人,毅力過人,成熟過人,如果齊國所有五歲的男孩兒站在一起,他一定會躲在人群的最後面,但也一定會最快被人發現。從這一年的相處來判斷,將來主人的家產,由他來繼承是最為合適,只是可惜他的身份,這是最大的問題……」

  字跡到此結束,他昨夜就是寫到這裡時,范閒開始向他討教真氣的問題。

  費介歎了口氣,想到上午在書房裡聽范閒念的那幾句詞,略定了定神,又開始在信紙上繼續寫道:「……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最近這些年古文日衰,今文當道,實在難以相信出自一個五歲孩童之口,也很難相信是一個商人寫出來的。而且小主子當時回話,眼神中略有驚慌之意,這在一年的相處過程中,都很少見過。最大的問題是,我與他天天呆在一起,都不知道那個辛棄疾是何時偷偷與他見面。」

  在信的最後,他鄭重寫道:「讓東山路的人查一下,那個叫辛棄疾的海鹽商人究竟是誰,和小主子接觸究竟是什麼原因,為什麼小主子會因為這幾句詞驚慌?此事很為急迫,速辦。」

  寫下變形的簽字落款,費介擱筆。

  幾天之後,京都監察院開始派出密探,大肆找尋一名海鹽商人,結果查到不少私鹽販子,掀落數名慶國東部高官,成果顯著,卻一直沒有找到那位姓辛的商人,據京都流言,那位讓全天下人恐懼的監察院陳院長,因為此事十分震怒,全院罰餉三月,密探們索遍天下,目露凶光。

  ……

  ……

  上天保佑這個世界上……也叫辛棄疾的可憐人。

  (請大家開心看書專心投票,不要再回貼講那些事。穿越吟詩一向被稱為大毒,可我最喜歡看,這種趣味從尋秦記開始一直如一,忠貞不二,微笑淫濕一首:毫無疑問、范閒抄的詩、是全天下、最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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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在澹州 第十四章 暫別費介
  又是一年秋來到,菊花滿山飄。
  本來費介在澹州的教書生涯應該在夏天就結束了,但費先生喜歡澹州的空氣,海風,喜歡司南伯爵別府的飲食,也很喜歡自己教的這個孩子,所以又拖了幾個月。

  幾個月之後,擅長把活人毒死,自然也很擅長怎樣讓老人活的更久的費先生摸了摸自己日趨圓滾的肚子,十分遺憾地接到了京都的來信,依依不捨地向司南伯爵的老母親請辭。

  老夫人自然知道眼前這位老師是京都有人派來的,好生安慰了幾句,也不會再去挽留,然後準備了厚厚的紅包,感謝了一番作罷。

  在澹州港往西去的官道旁邊,老師和學生正在進行著分離前的對話。

  「為什麼我讓你不要練那個隨時會爆炸的真氣,你就是不聽呢?」

  「老師,至少在目前,我沒有發現有什麼太大的問題。」

  「如果沒有問題的話,昨天晚上你去廚房偷酒喝的時候,為什麼會控制不住把整個酒甕給抱爛了?」

  「是意外亞。」范閒很苦惱地回答,最近這幾個月,體內的真氣越來越暴狂了,經常會發生這種事情,害得小范閒已經好多天沒有和丫環姐姐們在床上講鬼故事,因為他害怕大家摟成一團的時候,自己會錯手摧花,犯下不可饒恕的錯誤。

  「學會用毒,你就學會了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殺人方法,何必還要學那些。」

  「因為用毒很容易誤傷良民。」

  費介忽然盯著小男生的雙眼說道:「你確認自己今年不滿六歲?」

  范閒很無辜地看著自己的老師:「早熟又不是我的錯。」

  費介吐了口氣,呸了兩聲,覺得自己和這個小怪物在一起呆了這麼久而沒有神精錯亂,確實很不容易。

  要分別了,費介摸著小傢伙的腦袋,回頭往身後澹州城望去,那座海港正在碧海藍天的襯映下展示著自己的美麗。

  「將來如果你真的要來京都……當醫生,記得找我。」

  「是。」范閒很恭敬地躬下腰,他確實很感激面前的這個怪老頭兒,瞎子五竹總是那麼冷淡,這些年裡,小孩子體內的成年靈魂能夠找到一個交談的對象,即便對方是自己的老師,而且背景很不簡單,他依然感激,而且一年多的相處,的確能感覺到對方越來越愛護自己。

  「別學那真氣了……」

  「老師,你真的很囉嗦。」

  「或許是因為年紀太大的原因?」費介一手揉著范閒小腦袋上柔順的黑手,一手摸著自己頭上潦亂的花白頭髮。

  「不過那真氣確實沒什麼用,威力太大,無法控制。」費介還是沒有死心,「東夷城那個用劍的怪物欠我人情,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介紹你當他的學生。」

  范閒倒吸一口冷氣,說道:「你說的是東夷城那個劍聖?」

  「是啊。」費介誘惑道:「四大宗師之一,怎麼也比你練的東西強些。」

  范閒感興趣的是另外的事情:「老師,您怎麼認識他的?」

  「噢,他八歲的時候,他父親請我去給他看過病……嘖嘖,那怪物明顯就是個白癡,天天只會抱著根樹枝發呆,我隨便治了治,結果再過了幾年,聽說他居然學會了四顧劍法,成了一代宗師。」

  范閒很鄙視地看了他一眼:「隨便治了治?先不說老師你騙醫藥費,只是說你險些治死一個日後的絕世強者,這就值得鄙視了。」

  費介假裝生氣,邁步向遠方的馬車走去,一面走一面說著:「生物毒藥淺講以及相關知識入門,這些東西我都教給你,但還有個最關鍵的東西,還沒有和你說。」

  范閒蹭蹭跑著,小腿兒像風火輪一樣,跟在老師身後:「是什麼呢?」

  「解毒並不難,配毒也不難……最難的是下毒。」

  費介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范閒卻在後面停止了腳步,細心體會他剛才說的那句話,跟隨費介學習這方面的知識已經一年,他自然知道,這個世界上真要找到一種無色無味無異感的毒藥出來,真是件極困難的事情。

  所以關鍵還在於下毒當中的這個下字。

  他忽然羞羞地笑了起來,心想自己又不準備去做刺客,也不準備去皇宮裡毒殺皇帝,操心這些事情做什麼呢?只要保證京都司南伯爵府那位姨娘沒辦法找人毒死自己就好了,跟隨費介老師一年,這一點信心還是有的。

  看著馬車漸漸遠離,塵土揚起,又緩緩落在路旁,范閒對著道路上的馬車躬身行了一禮。他知道馬車上的那個變態老頭當初來儋州,一定是很不情願。不過這一年裡,自己跟著他到處去刨屍體,切蛙腿,也不免沾染了對方的幾絲陰暗之氣,倒覺得和對方可以算是忘年交。

  這樣一個人離開,范閒的心裡不免有些黯然:「費介老師真是個不錯的人,就長的……慘了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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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後有很長一段時間,范閒都沒有適應過來。一般的貴族少年在他這麼大的時候,可能會呼朋引伴學習玩鬧,雖然儋州港只有他這一個小貴族,但依然可以找到很多年齡相近的玩伴,可是范閒清楚,在自己結束了故事會之後,他便不可能再與那些「同齡人」為伍。

  因為他的心理年齡比對方大太多,和那些孩子們在一起,他感覺就像是在帶孩子。不是所有的人都願意當孩子王,來滿足自己卑微的權力慾望——就算在原來的世界裡,也沒有幾個大男人會願意去幼兒園當老師,這是同樣的道理。

  費介老師離開了澹州港,失去了唯一可以交流的對象,他覺得自己的人生開始無趣起來。他站在伯爵別府的門口,看著道路上來來往往的人群,覺得有些孤單,不知道自己窩在這小小孩童的身體裡,以後該怎麼辦。

  他想到自己剛剛醒過來時曾經幻想過的美妙事情,不由自嘲一笑——前生大部分的時間都在病床上纏綿,他的能力水平讓他的穿越顯得格外可憐,但本來以為自己比這個世界上的人們總要多點能耐,比如能夠做幾塊肥皂,燒幾個形狀醜陋的玻璃杯,出幾個簡單卻可以給自己帶來很多好處的點子……

  但當范閒發現這個世界上早就有了肥皂,玻璃也並不怎麼稀奇,費介離開澹州港時坐的就是四輪馬車,發現馬車旁邊的護衛騎的馬更是馬上有鞍,馬下有蹬的時候,一股失敗的情緒讓他開始唏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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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在澹州 第十五章 京都來信
  澹州城的天忽然陰了下來,頭頂上的烏雲沉甸甸的,就像是被打濕了的髒棉花,或者是火候過了的棉花糖,就這樣懸在人們的頭頂。
  但是住在海邊的人們早就習慣了這種天氣,知道離下雨來風還有很久的時間,所以並沒有如何驚慌,不像以前有些年,司南伯爵別府家的那位漂亮私生子,總是喜歡在夏天颱風到來之前,跑到別府院子的屋頂,對著全城的人大喊:「要下雨了,大家快收衣服吧。」

  「范少爺,最近怎麼不喊大家收衣服了?」澹州港唯一的一條主街上四處擺著吃食和小玩意兒,攤販們看著從人群中間走過的那個漂亮男孩兒,紛紛打趣道。

  范閒羞澀地一笑,沒有說話,牽著身邊大丫環的手往別府裡走,另外一隻手上托著一塊豆腐。

  大家都知道伯爵別府的這位私生子與一般的貴族少爺不同,最喜歡幫下人做事,尤其是幫丫環們做事,早就看習慣了,所以並不吃驚。

  此時距離費介離開澹州已近六年,范閒已經長成一個透著股沉穩勁兒的漂亮小少年。

  回到府中,先讓下人把豆腐提到廚房,又給身體有些欠安的老夫人請安,順手將老太太身邊的一張紙揣進懷裡,范閒才回到書房裡。他摸出懷裡京都那個妹妹寄來的信,放在那張紙旁,臉上的表情頓時變得精彩起來。

  這一年,慶國的皇帝陛下忽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改元慶歷,年號與國名相同,感覺總是有些古怪,京都裡的那些文官貴族雖然表面上不敢有任何意見,但在沒有人的角落裡總會咕噥幾句。尤其是那些酸腐文人,如今不論是今文派還是古文派,不論是國立教育院裡的老夫子還是喝粥的小說家,都開始在交付監察院第八處審核的文章裡,忍不住提起了意見。

  改元的後續就是推行新政,但新政似乎毫無新意,只是整治吏治而已,唯一讓天下臣民覺得很新妙的是——就在慶歷元年,皇宮裡忽然傳出一道旨意,內廷開始辦報紙了。

  報紙?沒有人那明白是什麼玩意兒,直到內廷真正把第一張報紙印出來之後,大家才齊聲喔了一聲,再沒有人把它當回事兒。

  因為這報紙是由皇宮獨家控制的產物,而且每天的樣刊必須經過皇帝陛下的親自首肯才能付印,所以根本不可能刊登任何會對帝國統治帶來麻煩的文章。

  而連續幾期貴達一銀幣的報紙被京都裡愛嘗鮮的人們買到手後,有些權貴人家總覺得自己是不是上了皇帝陛下的當,最近是不是皇宮又準備修什麼新園子了?

  那張薄薄的紙上,什麼有價值的內容都沒有,只是寫著各地的風景名勝,前朝人物傳記,而佔據版面最大的那一面,沿著四周印了些像流雲一樣的花邊,記載著京都裡許多官員的私生活,比如軍事院主事慘遭家中悍妻毒打,京都守備師師長為何少了一顆門牙,諸如此類。

  還有些花邊新聞涉及到鄰國北齊和東夷城,但慶國的官員們卻只注意了自己的這些事情,開始還可以嘻嘻哈哈,後來輪到自己頭上,才知道丟臉的滋味,本想找那報紙的麻煩,但怎奈何後台是皇帝,只好怏怏作罷。

  報紙印數極少,整個澹州港也只有兩份,其中一份是專供伯爵別府的。

  當范閒從奶奶的房裡偷出那張下人們議論紛紛的報紙,匆匆一掃而過後,實在是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張大了嘴,恨不得把拳頭塞進去……這是什麼年代?居然都有八卦的報紙……還是奉旨督辦!

  ……

  ……

  還有一樣新政,則是皇家頒布了《通郵法令》,如今的郵路暢通,這樣兄妹二人才能悄悄的通信,而不怕被別的人知道。

  范閒皺著眉頭,看著面前的報紙,這段時間他已經聽路人說了許多新政的事情,在他看來,這純粹是皇帝陛下胡鬧的產物,但是全天下人都知道,這位皇帝陛下向來不是一個胡鬧的人。

  范閒沒有心情去改變這個世界,也沒有興趣去改變這個世界,但當這個世界有某些方面變得和自己以前的世界有些許程度上的相似時,他自然很想知道這些事情背後隱藏著什麼。

  這段很拗口的思想過程之後,他還沒是沒有想明白,苦笑著將報紙推到一邊,自嘲地想著,難道這天底下還另有一個穿越過來的人,而且還是特有雄心壯志的那種。

  不過這些不關他的事,而報紙旁邊的那封信卻和他脫不了關係。

  在范閒的記憶中,范若若就是那個和自己有點血緣關係的,許多年前曾經在澹州城呆過一小段童年的,長的黑黑瘦瘦的,還沒有自己這個皮囊漂亮的可憐小妹妹。

  已經好些年沒有見過了,也不知道那個小丫頭現在長成什麼樣子,頭髮上那幾根稀疏的黃毛有沒有變黑,有沒有變得漂亮。范閒甚至都有些忘記,到底妹妹應該叫范若,還是范若若。

  「自己真是個不稱職的兄長。」他自嘲地想著,雖然自己身體裡是個活了兩輩子的古怪靈魂,但血脈裡總是那丫頭的哥哥,平日裡關心的確實少了些。前兩年范若開始上學之後,便經常從學校裡給澹州港寄信,而范閒天天在練那個霸道的真氣,在接受瞎子五竹的苦訓,在複習費介老師留下來的那本毒物學,所以很少回信。

  算起來,今年范若若應該十歲,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童年的鬼故事印象太深,這位伯爵府的正牌大小姐對於遠在天邊的哥哥十分依賴,經常來信問候,前半年的信裡還常常是表述對奶奶的思念以及對於澹州生活的回憶,這半年的信裡面,卻只是偶爾講講家裡的事,大部分都在說在京都府邸裡的無聊日子。

  范閒的手指在信紙上輕輕劃過,漂亮的面容上略有憂色。

  信紙上是妹妹略顯稚嫩的字體,上面寫著最近她在京都的生活,進了貴族人家女子才能進的學校,似乎一切如同這個世界每個像她這樣的人應該遵循的軌跡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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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在澹州 第十六章 我把菜刀獻給你
  
  但信裡的字裡行間,總是會透出些不怎麼符合范若若年齡的憂愁來。想來應該是京都府中,大夫人死後,那位生了位公子的姨娘越來越囂張了,小女孩孤身一人在京都,司南伯又忙於公務,她的日子或許有些小問題。

  揀起筆,蘸了些墨水,范閒略思考了一下,開始回信。在信中他寫的很隱諱,讓妹妹首先多爭取一些與司南伯爵相處的時間,在父親面前表現的柔弱可愛些,絕不埋怨,但要偶露幽怨。

  第二步,則是要在那位姨娘和驕蠻的某位弟弟面前表現的厲害些,所謂人善被人欺,要想不被人欺負,就至少要表現出來自己有反抗的意願。

  第三步,對家裡的下人好一點,尤其是對於司南伯爵的幕僚,要採取那種純淨無辜眼,看著大叔展示無聊仰慕的手段。

  然後,盡可能地小小觸犯一下京都府中目前的女主人,受些小苦,然後想辦法讓男主人知道這件事情——任何一個男人都會有一種莫名其妙的保護欲,更何況是對自己的女兒,相信在週遭的影響下,司南伯爵一定會記起來自己死去的正妻還給自己留下了一個女兒。

  但是這種家庭手腕也需要掌握度,范閒隨意暗點了兩句,心想如果若若足夠聰明,應該明白自己的意思,只是不知道這種自己學自前世言情小說的招術會不會有用處。

  他忐忑不安地等著回信,生怕自己瞎出主意會給那個十一歲的小女孩帶去什麼麻煩。

  過了兩個月,范若若的回信來了,不知道是這些招數起了作用,還是京都府裡根本就沒有所謂後媽虐女事件,總之范閒能很明顯地看出來,妹妹最近很高興。

  只是在信中,范若若有些不解地問,為什麼要對家裡的下人好些。范閒這才醒悟過來,在這樣一個階層森嚴的社會裡,並不是所有人都像自己一樣看待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於是他又去了一封信,講了幾個小故事來表明:尊重這個事情,不止對別人有好處,對自己也是有益處的。

  本來範閒想憑自己的記憶抄幾個十日談的故事夾在寄給京都的信中,因為記得前世看教科書時,權威的評論家總是稱讚薄伽丘在書中歌頌愛情,倡導社會平等和男女平等,但稍一回神,范閒卻是後怕不已,想起來十日談裡面的黃色段子可真是不少。

  這是范閒生活當中的一個小插曲,卻讓他找到了某種精神上的寄托,似乎京都那個小女孩過的好不好,也成為了他生活幸福指數的一個指標。

  遠在京都的范若若雖然年幼,但也能從這些信裡感覺到遠在澹州的那位哥哥,似乎和一般的小孩子不一樣。心理年齡相差極大的這一對兄妹就這樣書信來往,很明顯,范若若也受了范閒的不少感染,信上言語談吐,要比一般的小女孩成熟許多,看待世界也開始有了一些很細微的改變。

  春有風箏,夏有魚,秋有青鳥,冬有雁,書信一來一往間,日子就這樣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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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閒每次給范若若寫信的時候,都會不停的苦笑搖頭,他的手臂在這幾年的時間裡基本上就沒有好過,不是腫就是痛,像針刺一樣。有時候右手根本就抬不起來,只好用左手寫,以致於身在京都的范若若收到信後,會很驚歎於哥哥的小心謹慎,居然隔一封信就會換一種筆跡。

  這一切都源於六年前的那個晚上。

  費老離開後,小范閒很寂寞,在某天晚上邁著小腿偷偷鑽出狗洞,來到了那間古怪的、經常關門歇業的雜貨店外,熟門熟路地找到後門,從石階角下厚厚的草葉裡取出鑰匙,開門進去。

  雜貨店裡本來是一片漆黑,直到范閒來到後門前,裡面才有一盞微弱的油燈被點亮。小范閒抽了抽鼻子,很輕易地發現了五竹為他準備的黃酒,甜甜地笑了笑,自己動手拿碗盛酒喝了起來。

  五竹不喝酒,范閒甚至都沒有看見他吃飯,所以早就習慣了。自顧自的豪飲,只是這個場景看起來不免有些荒誕,一個六歲的小男孩兒居然像世間的豪邁遊俠一樣灌著酒,不管是誰看到了都會覺得是自己眼花。

  但五竹卻偏偏任由范閒喝,從來沒有管他的意思,甚至還很自覺地開始準備幾個小涼菜,讓這個小爺下酒。

  雖然喝的是黃酒,但喝多了仍然會有些暈,范閒瞇著可愛的小醉眼,看著那個臉上一直沒有表情,似乎永遠不會變老的瞎子:「叔,為什麼這麼多年,你的樣子都沒怎麼變?像是不會老似的。」

  他接著自問自答道:「看來絕世強者,真的可以永駐青春……不過,你不是沒有練過內功嗎?」

  「叔,在這個世界上真正厲害的人物有多少?怎麼分級別?」

  「九級?怎麼又是九?」醉意十足的小傢伙根本沒有注意到自己言語裡的漏洞。

  「你是幾級?」

  「沒級?」

  「那東夷城練四顧劍的白癡幾級?」

  「也沒級?」

  「京都那誰誰誰的師叔葉流雲是幾級?」

  「還是沒級?」

  其實所有的話都是范閒在自問自答,最後他嘻嘻笑著說道:「那不成,我也要練成沒級。」

  瞎子五竹的手正緩緩而又堅定地切著蘿蔔絲兒,他下刀很快,但刀刃卻是剛一觸木板便會收回,精確到一種十分恐怖的地步,而切出來的蘿蔔絲都像是用工具量過的一樣粗細,不差分毫,晶瑩一片碼在案板之上,十分美麗。

  五竹抬起頭來,略略遲疑了一下,走到范閒的身邊,將手中的菜刀塞進他的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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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在澹州 第十七章 血淚的繼續
  那個夜晚,范閒握著菜刀看著菜板上的蘿蔔發呆,從此便繼挖墳開膛碎屍之後,開始了自己人生第二段極為有益卻又極為悲慘的學習歷程。
  他有時候覺得生活真的很有趣,平白無故多出來兩位性情奇特、不怎麼在乎自己超常早熟性格的老師,而且費介和五竹教自己用毒和殺人技,所使用的手段,都比較變態。

  ……

  ……

  深夜,雜貨店的後面房內傳來一陣極輕微的篤篤聲。五竹側身向外,冷漠說道:「今天切的很慢。」

  范閒抹了抹額頭上的汗,看著面前堆積成一座小山似的蘿蔔絲,微微一笑,活動了一下自己的右臂,發現練了幾年的切蘿蔔絲,速度已經和五竹叔差不多了,而且粗細也快要接近一致。可是右臂腫了又消,痛了又好,練到了今天,切蘿蔔絲仍然會發出聲音來,范閒知道,自己距離五竹對於手中刀的控制境界還相差許多。

  雖然不明白切蘿蔔絲對於修行武道有什麼幫助,但一想到五竹是一位能夠和四大宗師對戰的絕世強者,范閒就覺得這蘿蔔絲切的有滋有味,硬生生切出了爵士鼓的感覺。

  自然,他在五竹這裡受的訓練遠遠不止這一些,還有蹲馬步爬懸崖之類很俗套的東西,只是五竹的訓練要求過於變態,蹲馬步蹲到無法蹲馬桶,切菜切到手抽筋,跑步跑到睡不醒。

  最痛苦的事情是:每隔三天,五竹便會在澹州港外的偏僻處與他對練——或者乾脆說,那是絕代強者瞎子五竹暴力毆打未成年兒童范閒。

  ……

  ……

  這真是可歌可泣,血淚交加的童年生活,而五竹說,當年小姐就是這樣訓練屬下的。

  范閒很頭痛於這些三從一大原則——所謂三從一大,指的就是:從難、從嚴、從實戰需要出發,進行大運動量訓練,這是范閒前世時,中國健兒們掃蕩金牌的最有用手段。

  不過范閒依然毫無怨言,面帶微羞笑容地做著這一切事情。表面是因為他信守承諾,實際上卻是他遠超年齡的心智讓他知道,這一切對於自己都有極大的好處。

  他體內的無名霸道真氣,這幾年越發的狂暴了,雖然在丹田之外,還有後腰處的雪山容納,但尚未發育完全的身體,依然有些禁不住真氣在經脈中的侵伐,時常會出現真氣外溢的現象,而每當這時,他身邊總會有些傢俱之類的東西遭殃。

  如果任由這種情況發展下去,總有一天,真氣蘊積的速度會超過身體經脈成熟的速度,讓他爆體而亡。

  只是料不到瞎子五竹確實沒有什麼收伏他體內暴戾真氣的方法,只是讓他不停地鍛煉身體,將渾身的機能調整到一個極佳的狀態,再用切蘿蔔絲兒的方法讓他鍛煉心志,不急不燥,數年下來,潛移默化中,讓他對於真氣的控制穩定了許多。

  對於死亡,這個世界上所有活著的人都不如范閒有體會,所以也沒有人比他更怕死,更珍惜生命。所以當知道五竹的訓練,對於自己克服霸道之卷所帶來的副作用很有幫助時,他默默地堅持了下來。

  范閒日後細細想來,才明白五竹這些舉動隱含著的深意,如果真氣是一爐火,而自己就是那個爐子,那麼鍛煉自己的肌能,就等於打造一個結實的爐子,而鍛煉心志,磨練精神,就等在爐子上開了一個小口,能夠有效地控制火勢。

  至於天天被五竹用重手錘打,范閒就只能自己解釋為:這是「三從一大」裡面的從實戰出發,正是鐵不錘不成器。

  只是……真的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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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范閒從床上醒來,揉了揉有些發木的眼睛,爬了起來,躥進了丫環的被窩裡,嗅著褲窩裡殘留的溫柔體香,撅起了嘴,九分滿足。

  丫環思思正拿著把梳子在梳頭,發現他起來了,笑著走到自己的床邊,將像八爪章魚一樣絞著自己被褥的男孩兒使勁拽了出來,也來不及再梳頭髮,就隨便攏了攏,起身去準備晨洗的用具熱水。

  范閒從被窩裡爬了起來,一屁股坐到自己給思思用棉花做成的枕頭上,掀開自己的褲子,往裡面望去,嘴裡念著前世還沒有發病的時候最喜歡劃的酒拳,出右手比劃著剪刀石頭布:「誰淫蕩啊,我淫蕩!誰淫蕩啊,你淫蕩!」

  他最終還是挑挑眉毛,看著褲子裡面,自言自語道:「是我淫蕩,你還沒有能力淫蕩。」

  來到這個世界很多年了,范閒早已經習慣了這種衣來伸手的腐敗生活,所以一邊打著呵欠一邊等著丫環回來。不料等了半天,他險些再倒下睡個回籠覺,也沒有等到湊到自己臉上的熱毛巾。

  不知道出了什麼事,院子裡隱隱傳來呵罵的聲音。范閒自己穿好衣服,好奇地推門走了出去,一下子就看見了讓他很不爽的事情。

  在花園裡,精神明顯有些委頓的周管家正十分凶狠地罵著丫環思思,好像原因是思思急著出來端熱水,所以頭髮沒有梳好,衣服也沒有穿整齊,旁邊有幾個丫環正滿臉害怕的圍著。

  這位周管家是前年從京都來的,范閒自然清楚,是那位姨太太派來盯著自己的人,只是一年多來,這位管家表現的倒也老實,加上范閒一直暗中盯著,也沒發現他做過什麼,所以一直由著他。

  但今天管家居然呵罵自己的丫環,這讓范閒很不高興,他是個很護短的人。他瞇著眼走了過去,和管家求了幾句情,但不知道為什麼,管家今天特別執拗,非要讓思思去後院領家法。

  范閒擰著眉頭,抬著漂亮的臉望著這位管家,嘻嘻笑著說道:「我的丫環,我帶回去管好了。」這句話似乎很平淡,甚至有些示弱。

  周圍的丫環們卻聽出了一些別的味道,害怕了起來,不知道司南伯全府最大的隱患,京都與澹州的兩房間的衝突,不知道還能不能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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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在澹州 第十八章 臉面問題
  
  周管家今天不知道為什麼顯得有些囂張,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少……爺,這府裡的事情,老夫人說我還是管得的。」

  少爺這個稱呼被周管家刻意地拉長了,裡面那種不尊敬的意味表現的一展無遺。

  范閒微笑看著對方眼裡的那一絲鄙夷,雖然自己從來沒有因為自己私生子的身份而自憐自艾過,但難得碰見這種看孽種的眼神,不免有些略感不爽。

  見到事情不妙,有個聰明的丫頭偷偷溜走去找老夫人。而其他的丫環下人,則是緊張地注視著場內。雖然明義上是兩房,但大家都知道,范閒少爺的身份其實不怎麼光彩,而且澹州港別府的一應用度,全部是從京都拔出來的,出自那位二太太的手。

  也正是因為這樣,二太太的心腹周管家,才敢於對這位少爺如此不敬。畢竟在大家的心目中,將來繼承司南伯龐大家產的,只可能是京都裡的那位小少爺,而不是面前這個笑容可愛的十二歲少年。

  下人們雖然一向尊敬疼愛范閒,但是在這樣站陣營的時刻,並沒有人敢冒著得罪二太太的危險,站到范閒的那一邊。

  只有貼身丫環思思緊緊地握著范閒的手。范閒很清楚這些下人們的考慮,誰想生活的好點都不容易,所以也不會覺得悲哀或是心寒,只是偏著頭,很好奇地看著面前這位面色不佳的周管家,心想一直安份的他,為什麼終於還是忍不住了呢?

  周管家是京都司南伯爵府的二管家,因為在京都裡犯了一些小錯,所以被趕到遙遠而偏僻的儋州港來了。但是這位周管家並沒有覺得自己的人生從此就遠離了京都的繁華,也不因此而感到悲哀。

  司南伯爵的正妻已經死了很多年,二太太七年前又生了一個兒子,水漲船高,加上二太太娘家很有些背景,所以眼看著就要登上正位。在這樣一個關鍵的時候,身為二太太心腹的周管家來到儋州,自然沒懷什麼好意。

  為了完成任務,所以他很小心地管理著伯爵別府,對老夫人特別的尊重,對下人也是和顏悅色,而且很少插手別人的職司,只是每次看見那個害自己被變相流放的小賤種時,總會忍不住流露出來真實的想法。

  但不知道為什麼,他有些害怕那個只有十來歲的男孩。

  因為不論他走到哪裡,似乎都能看到那個男孩微微笑著的臉,還有那雙清澈透明的雙眼。那張臉很乾淨漂亮,但如果從一醒來後,就時時刻刻發現這張臉陪伴在你身旁,那種感覺就很怪異了。

  當周管家滿臉和藹地與下人們打著招呼時,小范閒那張漂亮臉蛋隱在花叢之中,癡癡地望著他;當周管家皺著眉頭認真察看帳目的時候,小范閒那張乾淨的臉蛋擱在帳房的窗台上,天真地望著他;當周管家恭敬無比地向老夫人匯報時,小范閒那張可愛的臉蛋輕輕依在老夫人的身邊,充滿無數好奇地望著他。

  就這樣過了幾個月,周管家覺得自己要瘋了,不管睜眼閉眼都能看到那張乾淨可愛無害的小臉蛋,就像是一個飄浮在幽幽白霧中的鬼臉,如果不是鬼的臉,怎麼可能那麼漂亮,而且那麼專注地看著自己。

  他已經快要承受不住這種精神上的壓力,甚至開始疑神疑鬼,是不是那個小男孩兒知道自己是來對付他的?但周管家馬上想到,這個孽種才這麼大點兒,怎麼可能知道成人世界裡的那些陰險,可是……為什麼他總看著我?為什麼?就像現在這種情況一樣,明明自己的話應該會讓這小賤種覺得屈辱,為什麼他還能笑得出來?

  周管家冷笑著,心想澹州的事情馬上就要結束了,我何必還要受這個小賤種的氣。

  ……

  ……

  范閒並不知道自己對管家肆無忌憚的觀察,會給對方帶來這麼大的精神壓力,當然就算他知道了,也不會有更多的歉意。他只是好奇京都的的那位姨娘,會用什麼樣的手段來對付自己。

  但看見周管家藉著教訓自己的大丫環來拂自己的臉面,范閒的情緒就已經開始陰鬱了起來,聽到那句不陰不陽的少爺二字後,臉上的笑容開始緩緩斂去。

  「聽說少爺前些年將個大丫環趕出府去,也太胡鬧了。」周管家像是沒有看見少年的臉色變得不好起來,仍然繼續說話,面上帶著一絲不屑,「今後這些府裡的人事,少爺年紀還小,就少操些心。」

  范閒笑了笑:「你這是警告我安分些?」

  周管家口稱不敢,卻語帶驕縱:「哪敢?只是臨來前,二太太交待過,少爺年紀小,要小的多照看一下。」

  「難道你就不怕我端出少爺的架子扇你大嘴巴?」范閒好奇問道。

  周管家呵呵笑了起來,摸了摸下巴底下並不多的鬍鬚,說道:「雖然少爺……這個自幼喪母,少人管教,但大家都知道,但畢竟也是自幼飽讀詩書,怎麼會如此苛待下人。」

  他看著面前這個十來歲的漂亮少年,內心暗自好笑,就這樣一個小孩子,居然還想在我面前擺主人的譜。

  「噢。」這時候范閒似乎才想起來自己私生子的身份,醒過神來,轉身離開。

  丫環們雖然暗底裡為少爺打抱不平,但看著沒有起衝突,也是為范閒感到鬆了一口氣。思思握著范閒的手,眼眶裡都開始濕了,心想少爺真是可憐,又怕他生氣,偷偷用餘光看去,發現范閒眼裡滿是寧靜,這才放下心來。

  范閒牽著思思的手進了屋,搬了兩個板凳放在門口,讓思思坐在一個板凳上,搬著另一個板凳來到花園裡。

  下人丫環們還沒有散去,周管家還在回味剛才的英武。

  范閒將板凳放在周管家的身前,旁邊的人覺得很奇怪,周管家也不解其意,正準備發問的時候,小范閒已經踩著凳子站了上去。

  這時候范閒才十二歲,身高並不高,加上一個凳子,才將將和周管家一般高。

  眾人迷惑不解,不知道他站到凳子上去做什麼,就在這個時候,只見范閒抬起右手湊到嘴邊呵了兩口熱氣,然後高高的抬了起來。

  「你要做什麼?」這句話還停留在周管家的嘴裡,沒有來得及和唾沫星子一起噴出。

  范閒的小手已經向後一掄,往前狠狠扇了下去!

  啪!的一聲脆響,周管家被這一記耳光扇倒在地,臉上出現一個紅通通的巴掌印,嘴角滲出一絲鮮血,他整個人都被打蒙了,他絕對想不到這個小孩兒居然力氣居然這麼大,而且……這小孩兒居然……真的敢打自己!

  小范閒從凳子上跳了下來,揉揉手腕,從旁邊一個小丫環手裡拿過一方手帕擦了擦手,望著在地上捂臉呻吟的周管家,輕聲說道:「飽讀詩書也是會打人的。我雖然不虐待下人,但很樂意讓你知道什麼叫紈褲子弟的做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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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在澹州 第十九章 站在高崗上
  周管家淒慘地倒在地上,滿臉桃花開,吐出幾顆碎玉,整個人還處在半昏沉狀態之中,望向范閒的無力眼神裡充滿了恐懼和駭異。
  范閒輕聲說道:「真不明白你們這些人是怎麼想的,難道還真以為我捨不得打你?你好像忘記了你自己的身份,也許一個有教養的主家不會對下人動手,但很不巧我就打了你,難道你還能打還回來?所以打了就打了,你也只有甘受著,只有忍著,笑吧,或者自行去向老夫人或京都去哭訴……但……以後不要進後花園,我不喜歡看見你。」

  說完這句話,他撣了撣褲上灰塵,轉身上階,向板凳目瞪口呆的思思輕聲說了句要出去,就離開了伯爵別府。

  在他的身後,丫環下人們的臉上不由自主地浮現出畏懼的表情,誰也想不到這個溫柔可愛的男孩竟然也有如此暴戾的一面,這種反差震懾了眾人的心神,所以覺得格外恐怖。

  這個時候老夫人也來到了後花園,看著躺在地上捂臉喚痛的管家,想到那個孩子,眼光裡不自禁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

  去年趕大丫環出府,今天一耳光把周管家扇的不識天地五方,十二歲的范閒終於成功在伯爵別府裡樹立了自己的些許威嚴。

  ……

  ……

  澹州港往西十里的海邊,是一片礁石密集的險惡地帶,海風捲著藍水往這處撲來,然後在堅硬的岩石上砸的粉碎,激起一大片雪沫子。

  東面有一道很狹窄的小路在怪石裡時隱時現,范閒從那條小路裡走了過來,將身體轉了過來,背對著大海的方向,聽著身後震耳欲聾的聲音,抬頭望去。

  在他的身前,是一道陡峭的懸崖,這座海邊山峰平空而生,天地造化而成,山後是綿延數百里的原始森林和沼澤,根本不可能繞路登臨峰頂。如果想要上到峰頂,就只有從懸崖這邊攀爬上去。

  范閒看了一眼懸崖的表面,眉頭微皺,在腦海中頓時將那條自己經常攀爬的線路找了出來,只是這幾天海邊風大,原本有些伸出崖面借力的石塊已經變得簌松,今天如果要爬上去,一定要小心一些。

  身後的海浪扑打著黑色礁石,卻沒有辦法越過那些石頭無情而冷漠的阻隔,只是送了些海水到淺灘,讓這裡的沙礫比別的地方顯得潮濕許多。他的雙腳在沙礫裡,鞋邊有些濕了,浸著腳很不舒服。

  脫下鞋子,放在懸崖下一個乾淨的小陷坑裡,范閒又找了些干糙的沙子擦在手掌上,開始調息自己體內的真氣。做好了準備,右手穩定地搭在懸崖上毫不起眼的一個突起上,微微用力,整個人的身體,便懸空而起,輕飄飄地向上攀去。

  他爬行的速度很快,整個人的身體都緊貼著崖面,看上去就像是某種擅長爬巖奇異的動物,每一次探手、落腳,以及每一次用力都顯得十分柔順和自由,根本感覺不到十分的用力。

  不一會兒功夫,他的人已經快要爬到崖頂,四周的海風打著旋跑到了他的身邊,吹拂散去他身體因為運動而帶出來的熱量和汗液,讓他感覺十分舒服。

  「靖哥哥估計也沒有自己爬的快,不過山頂那瞎子可比馬鈺要狠多了……」

  范閒一面爬一面想著剛才在府裡花園中發生的事情,總感覺事情有些怪異,那位二太太的心腹管家既然老實了一年多,為什麼偏偏今天會有些失策,給了自己機會。

  海風中帶著濕氣,所以裸露在外面的岩石上面都有些滑溜,范閒看著要到峰頂,心神有些放鬆,又在想著家裡的那些事情,所以走了一下神,右手一滑,險些掉了下去。

  看似驚險,但范閒並不怎麼驚慌,左手之上貫注了自己體內霸道的真氣,三根手指緊緊地捏住自己唯一可以借力的石角,微微顫抖的手指似乎深深地嵌進了石頭中,牢不可脫。

  一隻木棍從他的頭頂伸了下來,示意他抓住。

  范閒似乎很逃避這根木棍,看也不看,身體蕩了回來,腳尖在崖面上一蹬,整個人借力向上一躍,險之又險地上了峰頂。

  「不夠專心,是會讓人送命的。」

  在峰頂懸崖邊上,一身粗布衣衫的五竹迎著海風站立,眼睛上一如既往蒙著那塊黑布。

  范閒沒有理他,自顧自盤膝坐了下來,調整了一會兒,才站起身來,對他講了今天伯爵別府發生的事情,以及自己的疑惑,想從五竹這裡尋求到一個確定的答案。

  五竹冷漠說道:「你覺得自己的一耳光能夠讓管家收斂些?」

  「能,只要奶奶站在我這一邊。」范閒低頭道,雖然他剛才並沒有用真氣,但這些年來藏在他少年瘦弱身體裡的強大力量,是真的很可怕。而且最關鍵是當時他所展現出來的陰鬱氣質,真的很恐怖。

  「那就行了。」五竹似乎不太喜歡探討這個問題。

  「我只是疑惑,為什麼管家今天會惹事,他已經在澹州港夾著尾巴過了一年半,一般情況下,實在是沒有理由此時露出真實的醜陋嘴臉,除非……他覺得自己忍的很辛苦,而馬上澹州將要發生什麼事情,在他的眼裡,我已經不再對京都那位小主子構成任何危險,所以沒必要再刻意討好我。」

  范閒自嘲的笑容浮現在他稚嫩的少年臉龐上,看上去很不協調。

  說來真的很奇怪,如果說費介對於范閒的早熟還有幾絲疑惑和驚懼,那五竹則是對這個問題毫不關心,似乎范閒就算變成一個老樹妖,只要還是范閒,五竹就不會有任何的反應。

  范閒心想,可能是因為對方是個瞎子,所以看不到自己經常無意間流露出來的那些神情,那些不應該出現在小孩子臉上的神情。

  五竹忽然說道:「這是小事。」顯然他覺得范閒剛才的分析顯得過於鄭重其事。

  「我猜測有人會來殺我,這也是小事?」范閒呵呵笑著。

  五竹冷漠地回答道:「我和費介教了你這麼多,如果你還不能處理這種小事,那才是出了大事。」

  范閒略略思忖一下,認可了這個事實,明白五竹叔不會代自己處理這次的事情。

  「開始吧。」

  「是。」

  ……

  ……

  許久之後,在懸崖上方偏僻處,范閒赤裸著上身,可憐兮兮地對著那邊呻吟道:「再來……」

  話音剛剛飄出懸崖,一根木棍就無由從天而來,狠狠地敲在了他的後背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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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在澹州 第二十章 痛
  
  此時范閒體內的霸道真氣早已自行產生了反應,在後背上密密的布了一層,只是那根木棍來的太快,竟在真氣做出反應之前將力道全數「扎」了進去!

  之所以用扎這個字,是因為這根木棍的主人出手就像一根筆直的線條,所有的力量,全部集中到了棍尖的那個點上。

  范閒一聲極壓抑的痛呼,少年的身體雖然有真氣當護障,也是痛入骨髓,整個身體都縮了起來。

  前一刻他還痛的捲縮在地上,後一刻他的小手往腳下的石頭上一撐,整個人藉著剛才縮起來的餘勢滾了起來,往後面就惡狠狠的一腳踹了過去!

  任誰看見一個漂亮的少年郎踹出這麼陰險的一腳出來,也會感覺到恐懼。但回應他的,只是很簡單的一聲「啪!」

  ……

  ……

  范閒半跪在地上,手摸著自己的腳踝,不停揉著,嘴裡吸著冷氣,痛的眉毛都絞了起來。

  他知道自己求饒也沒有用,這是幾年來的經驗早就證明了的,所以只是盯著站在三米外的那個瞎子,心裡不停地盤算著——按照與他的約定,只要自己打中對方一下,哪怕是衣角,也算自己贏,然後就可以有一個月的假期。

  但被扁了幾年,范閒一直沒有可能碰到對方的身體。一方面是因為五竹的移動總是顯得很鬼魅,悄無聲息,速度相當的快,尤其可怖的是,他的動作根本沒有絲毫先兆,完全無法通過肩頭的微側,餘光的角度之類信息來提前判斷。

  第二個方面,就是五竹手上那根毫不起眼的木棍——每當范閒想盡一切辦法,使盡陰招耗盡真氣,將將要靠近五竹身體的時候,那根棍子就會像從陰間的魔鬼伸出來的爪子一樣,狠狠地敲在他的手腕上,腳踝上,甚至是手指上。

  沒有碎,只有痛,難以忍受的痛。

  而最讓范閒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不管自己如何掩去自己的聲音,在這樣海浪打石的轟鳴聲中,蒙著一塊黑布的五竹依然能夠清楚地找到自己的方位,而他手上的木棍更是從沒有落空過。

  「哎呀呀呀……」又是一棍敲中手腕,范閒痛極而唱,唱出京劇腔調,拖長了聲音,遠遠地躲開那個無情的瞎子。

  ……

  ……

  山崖上一朵無名的小黃花瑟瑟縮縮地開著。

  范閒渾身無力地躺在懸崖邊上,此時懸崖下的大海已經回復了平靜,在陽光的照耀著緩緩流淌著一帶金光,一直被海浪沖刷著的礁石也終於有了一些獨處的時間,開始慢慢曬乾,一些甲殼動物也爬了上去,就像一個個的小黑點。

  摸著身上的痛處,運氣察看體內的狀況,他發現那些暴戾而行的真氣,因為一部分被吸入了腰後的雪山,另一部分卻因為要抵抗時刻不停的棍擊而消耗掉,所以體內的真氣狀況正處於一個很平靜的狀態……就像眼前這片寧靜的大海一樣。

  他知道在這種情況下休息,對於自己的修行是沒有好處的,所以抵抗著渾身的酸痛很困難地爬了起來,盤膝坐著,開始運行霸道之卷的法門,眼光余處瞥了一眼正冷冷站在懸崖邊上的五竹。

  五竹眼睛上蒙著的那塊黑布,被海風吹的呼呼作響。

  「還真酷,不是裝酷。」范閒悄悄在心裡對於這個瞎子下了評論,輕聲開口問道:「叔,當心摔下去了。」

  五竹這麼厲害的人物,自然不會因為落下懸崖無辜死亡,范閒只是瞎說一句。

  「不要分心。」

  五竹丟下這麼一句冷冰冰的話,便不再理他。

  范閒在心裡歎了口氣,開始靜氣寧神,進入冥想的狀態。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在海風之中醒來,發現天上的太陽已經移轉了方位,而身邊不遠處的五竹卻依然保持著那個穩定的姿式,在海風之中,就像一桿永遠不會被砍斷的大旗。

  他站了起來,發現身體的狀況果然全部恢復了,真氣愈發的充盈,而且對經絡的衝擊感也弱了許多。雖然肌肉和腳踝手腕處還有些酸痛,但回府之後用自己準備的藥酒揉揉,自然也就沒事。

  微腥的海風中,他走到懸崖邊上和五竹並排站著,只是個頭比五竹還要矮許多。拾起一塊石頭,奮力往海裡扔去。此時他體內的真氣雄渾,導致他現在的力氣也遠比一般的人要大太多,石頭遠遠地飛了出去,落入海面,只濺起肉眼幾乎不可見的小水花。

  他有些滿意自己的力量,心想就算那些武道高手也不見得有自己這樣強悍的臂力,看著面前的壯闊藍波,看著天上飛翔著的自由鳥兒,體內氣機受外境牽引,精神不由一振,張開雙臂,對著海面大聲地吼了起來。

  這聲吼是發洩他的鬱悶,發洩他對原來那個世界的眷念,發洩他對這個世界的喜愛,也發洩著他一直沒有勇氣離開澹州所帶來的困獸感。

  「京都,老子總有一天是要來的!」

  五竹就像是沒有聽見他的大吼,仍然是安靜地站著。

  ……

  ……

  「去做什麼呢?」

  范閒愣了愣,才知道是那位惜字如金的五竹叔終於開口問自己了,不由笑了笑,回答道:「自然是去看看這個世界到底是什麼模樣的。」

  「外面的世界很危險。」五竹仍然沒有回頭,冷淡地說道。

  范閒聳聳自己瘦弱的肩膀,模樣看著有些滑稽:「有五竹叔保護我,怕什麼?」

  「和小姐出來後,我忘記了一些事情。」五竹一向平穩的話語忽然頓了頓,「所以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可以傷害到我,自然也就能傷害到你。

  「叔謙虛。」范閒甜甜地笑著,心想在這個依然陌生的世界中,自己就你這麼一個強者當保鏢,如果你都想當甩手掌櫃,那可怎麼辦。

  「如果在京都,我在你的身邊,會給你帶來麻煩。」

  范閒抬起頭,看著瞎子五竹那張似乎永遠沒有表情的臉,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回答道:「我會保護你的。」

  五竹聽到這句話後,終於回過頭來,很認真地「盯著」范閒的眼睛,說道:「這句話……小姐也說過。」

  范閒微笑,看來自己的無恥果然很有幾分老娘的遺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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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在澹州 第二十一章 騷客
  「為什麼要看這個世界是什麼樣子?」五竹似乎在思考什麼問題,「你現在站的地方,難道不就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
  范閒不知如何回答,既然自己是來自另一個世界,自然會對這個世界的很多方面感興趣,而且纏擾他心靈最久的一個疑問就是:自己是怎麼來到這個世界的?

  六年前費介老師還在澹州教書的時候,曾經提到過神廟,當時范閒就在想,能夠讓自己從一個地球上瀕死的病人,變成現在這樣的一個少年,這除了神跡,還能有什麼解釋?所以他對神廟很好奇,很想去看看那裡有些什麼。

  至於京都,也是他很想去的地方,范若若小妞也不知道能不能在後媽的淫威之下過幸福生活,而和費介分開幾年,自己也有些去拜訪那個可愛變態老頭兒的想法。

  最關鍵的是,前世因病躺了許久,今世被小孩兒身軀耽於澹州許久,與生活相反的,范閒的心中開始燃起一種火焰,這種火焰足以焚痛他的精神,刺激他的慾望,想要做些什麼,得到些什麼。

  安寧與野心、權力與幸福、愛情與美女……這些其實並不搭調甚至格格不入的名詞,在他的腦中如浮光掠過,思考很久之後,他才小心回答道:「人的生命如果只有一次的話,那總是需要去看些不同的風景,遇到不同的人,這樣才能讓不能重來的遊戲玩的盡興些。」

  這是范閒的真心話,前世在臨死前的病床上,他便曾經想過,如果再有來生的話,自己應該怎樣度過。

  五竹說道:「你有什麼打算?」

  「首先要保證自己能活下去。」范閒蹲了下來,又扔了塊石頭,只是這次沒有用力,所以石頭砸到了下面的灰色礁石上碎了,「所以必須有保護自己的能力。」

  「然後?」

  「然後我給自己設置了三個目標。」

  五竹安靜傾聽。

  「第一,我要生很多很多的孩子。第二,我要寫很多很多的書,第三,我要過很好很好的生活。」

  范閒很平靜地說著如此荒誕不堪的事情,居然沒有一絲半點的窘迫。

  在他的內心深處,這個世界既然不是地球,那麼自己就算是地球人類在這個世界裡唯一的代表人物。按照生物學原理,身為人類血肉遺產的代表者,自己應該有義務在這個世界上生許多的小孩子才對。

  而同時,他認為自己也是地球人類文化遺產的代表者,試問人類由古至今創造過多少美輪美奐的藝術成就,居然在這個世界上都找不到蹤影,如果不寫(或者是抄?)很多很多的書,讓曹雪芹,殺死比爾這些文化遺產在這個孤陋的世界裡發光發彩,他真覺得對不起那些在平行宇宙裡寂寞的先賢……當然,最主要的是對不起自己。

  自然而然,他也將自己看成地球人類觀察這個世界唯一的代表,所以他要確保自己生活的很舒適,只有這樣才能延年益壽,盡量多觀察幾年。

  直到很多年後,范閒才有些羞澀地自我承認,其實自己只不過是在給自己內心隱藏極深的好色、無恥、貪慾尋求一個偉大的牌坊。

  海邊的懸崖之上,五竹似乎需要些時間才理解了范閒這三個目標到底是什麼意思,很冷靜地分析道:「那你需要娶很多老婆,找很多騷客,請很多僕人。」

  「騷客?」范閒知道文人騷客多會於此的句子,但還是有些不明白。

  「專門用來替人寫書稿的落魄文人,沒有署名權。」

  范閒笑了笑,心想自己準備讓老曹老莎這種牛人當自己的大槍手,自然不需要那些騷客,正想著,又聽見五竹繼續冷靜到邏輯過於簡單的分析。

  「如果你要娶很多老婆,請很多僕人,找很多騷客,你就需要賺很多錢。如果你要賺很多錢,就需要很多權力,如果你需要很多權力,就需要你離這個國家的權力中心近一些。」

  五竹轉身乾淨利落地離開:「你滿十六歲,我們就回京都。」

  在他的身後,范閒依然站在懸崖邊上發呆,心想自己只不過小小吐露了自己一些並不怎麼過分的想法,怎麼就會被這位腦筋有些問題的絕世強者給推論到什麼國家權力方面去了?而且這麼脆生生地就下了回京都的決定——范閒自然記得,剛降生到這個世界的那天,自己可是被五竹背著從京都裡逃出來的。

  他使勁地拍了拍自己的臉蛋,讓自己從這種哭笑不得的情緒中擺脫出來,跑步跟了上去,笑著說道:「叔,我向您吐露了心聲,您也得回饋點兒啥吧?」

  「想知道什麼?」

  「我母親的事情,為什麼我們會在京都被人追殺?」

  「小姐的事情,我會在你十六歲的時候全部告訴你,這是小姐的遺命。至於追殺我們的人,已經不需要你知道,因為他們十年前已經死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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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澹州港的時候,已經是中午,在城外很遠處范閒就和五竹分了手,自己一個人進了城。城裡的居民們早就習慣了這位范府少爺經常在城外去瞎逛,雖然澹州城附近沒有什麼大型野獸,也沒有什麼很危險的地方,但仍然有人覺得伯爵別府太不關心這位私生子的安全。

  畢竟在人們的眼中看來,此時的范閒還依然是個十一二歲的男孩。

  終日閒居無事,又不用向朝廷納稅的澹州居民們,總是閒到能從很多事情裡推論出一些很奇怪的想法,比如說,伯爵別府裡的某些人,是不是很希望那個私生子在野外被異獸吃掉,墮下懸崖死掉。

  想到那個總是一臉可愛笑容的小男孩兒竟然是生活在這樣危險的府邸之中,大家總是有些帶著心悸的快感。

  范閒不知道這些路人在想什麼,依然保持著臉上微微羞澀的笑容,微低著頭,回到了伯爵別府。

  知道他今天要回來吃飯,所以所有下人都在等他。老夫人坐在太師椅上,眼簾似搭未搭,像是在犯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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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在澹州 第二十二章 貓扣子
  
  「少爺回來了!」一位男僕喊了聲。

  頓時所有的下人都活動了起來,開始準備午飯,一張大桌子擱在廳中,范閒與老夫人相對坐在兩旁,中間放著七零八落許多盤菜。

  場間的感覺有些怪異,因為那些沒有事情做的下人也都盯著范閒的筷子,並沒有去後院吃飯,有幾個年紀比較小的丫頭更是在暗中偷偷嚥口水,似乎有些餓了。

  這是伯爵府不成文的規矩,在范閒強力地要求下,經過老夫人的默許之後,大家早就已經習慣——伯爵別府,只要范少爺在府中吃飯,那必須他嘗過每一道菜,表示滿意之後,別人才允許吃。

  雖然不明白為什麼一向可愛溫柔的小少爺會有這麼蠻橫的想法,但當有一次范閒最親近的大丫環冬兒,在范閒吃飯之前嘗了一下鹹淡,便被范閒兇惡無比地趕出府去後,大家都知道,這位少爺終究還是有權貴子弟無恥的一面。

  而且冬兒姑娘哭泣著離開時,伯爵老夫人也只是冷眼旁觀,並沒有多加一言一語。

  整個房間裡面,就只有范閒的咀嚼聲和喝湯時啜吸輕微的聲音,所有的下人都安靜地雙手下垂侍候在一旁。就像所有的大戶人家一樣,主人吃剩後的飯菜,總會送到下人們居住的地方,當作給下層人的賞賜——所以范閒每份菜吃的並不多,只是挾一筷尖,送入嘴裡。

  但他吃的比較慢,很仔細,薄薄的嘴唇抿動著,看著就像兩抹清亮的光在一開一合。

  伯爵府的老夫人手裡不停地摩娑著一個雕像,口裡也微翕念禱,卻沒有發出聲音。

  許久之後,范閒終於嘗完了所有的菜,甜甜地笑了起來,雙眼裡泛著清柔的光芒,指著桌子上面的一盤清炒竹蒿,對僕人們吩咐道:「這盤菜我喜歡吃。」

  僕人丫環們鬆了一口氣,趕緊開始添飯,那些沒有職事的人也終於可以去後院吃飯了,不過卻另外有位僕人去了廚房,將剩下的所有清炒竹篙全端到了廳上,放到了范閒的面前。

  「奶奶,請用飯。」

  范閒站起身來,很恭敬地向老夫人行禮,然後雙手接過飯碗,禮貌地放到老夫人的面前。而他自己則是端著一碗飯,不停地挾著盤子裡的清炒竹蒿,一邊咀嚼,一邊他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笑意,只是那種笑意在他漂亮的臉蛋上,顯得格外的古怪,就像是他終於找到了某種尋找了很久的事物。

  但不知為何,侍候在一邊的丫環們看著這個十二歲少年臉上的笑容,想到早晨時周管家臉上挨的那重重一耳光,心頭沒有理由地寒冷起來。

  ……

  ……

  「我端回房吃。」

  范閒對身邊的丫環們說了聲,然後端著那盤清炒竹蒿,和一碗白米飯,往偏院裡自己的臥房走去。這時候老夫人還沒有吃完飯,晚輩要離席是件很沒有禮貌的事情,但是老夫人並沒有說什麼。

  回到房間裡,他取了些催吐的粉末直接吞了進去,然後將手指伸進咽喉裡,拚命地挖著,終於將腹中的飯菜殘糜吐了出來,緊接著不敢怠慢,從抽屜中取出幾顆自己配的藥丸,就著清水吞服了下去,又用真氣運遍全身,發現似乎確實沒有什麼問題,這才放下心來。

  他看了一眼盤子裡的清炒竹蒿,苦笑了一下,然後倒在自己床後的馬桶裡——菜裡有毒,是監察院那些密探經常使用的「貓扣子」。

  「貓扣子」是長在南邊島上的一種像柑桔一般的水果,長的很漂亮,生出來的花朵有一種怪怪的辣香味,而毒素則是存於這種水果的果實之中。

  因為貓扣子果汁混到飯菜中,不容易讓飯菜變色,而且聞起來不會有什麼異常,反而會增加飯菜的香味,所以經常被監察院的密探用來進行需要掩人耳目的暗殺。這種毒藥入腹之後,大約到晚上就會開始發揮作用,讓人渾身抽搐而死,特別像是某種感染類死亡,很難發現真正的死因。

  費介是監察院配製毒藥的祖師爺,而范閒是費介唯一的徒弟,所以當他吃第一口清炒竹蒿的時候,就馬上嘗了出來——貓扣子沒有什麼味道,唯一的破綻就是會帶一點點苦味——下毒的刺客居然知道將貓扣子的果汁混進本來就有些苦味的竹蒿之中,實在是很厲害的人物。

  范閒剛才沒有馬上離開解毒,就是害怕老夫人受了驚嚇。但此時他忽然有些後怕,自己的膽子未免也大了些,如果不是自己認為的貓扣子,而是某種急性毒藥,自己這時候只怕已經死了。

  從費介告誡他之後,他一直很注意飲食,怕京都司南伯爵府裡的那位姨娘對自己下毒手,所以才會有了剛才吃飯時的古怪場景。他害怕自己吃到的毒藥沒有毒死自己,卻毒死了府裡的下人,所以要求所有的菜必須自己先過一道,就像傳說中,皇宮裡專門負責試菜的太監一樣。

  范閒雖然認為自己的生命比任何人都重要,但他也不願意讓無辜的人因為自己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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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見少爺來到了廚房這種地方,僕人趕緊站了起來,端了個板凳給他坐,笑著問道:「少爺,是不是剛才沒有吃飽,還想吃點兒?」

  范閒嘻嘻一笑,說:「炒竹蒿挺喜歡吃。」

  廚師站在旁邊呵呵笑道:「少爺喜歡就好。」

  「嗯,挺新鮮的,什麼時候買的?」范閒用力地點了點頭,仔細問道。

  「早上買的,自然新鮮。」

  「對了,今天有府外面的人到廚房來過嗎?」

  「送菜的老哈病了,他侄兒子來過。」

  「沒什麼,那我先走了。」范閒從廚師遞過來的盤子裡抓了塊薰肉吃了,一面嚼一面害羞地笑了笑,「別告訴奶奶我到廚房來偷吃的。」

  看著小男孩離開廚房,僕人們開始議論起來,都說伯爵的這個私子人真好,沒有半點兒權門子弟的惡習,除了……吃飯的規矩實在是有些大。

  在澹州港的一條窄街之中,范閒手指勾住某幢建築的後牆,手臂一用力,整個人便像只靈貓一樣爬了進去,這是送菜老哈的家。

  伯爵別府一共只有十幾個人,除了丫環換了一批,還都是本地人,這麼多年了,所以不怎麼值得懷疑。雖然送菜的老哈范閒也見過,但聽說他病的時間如此蹊巧,就知道有古怪。

  老哈的房間裡一片黑暗,但在范閒的眼中,卻是如同白天一樣,他輕無聲息地走到房間裡,鼻尖嗅到一絲血腥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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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在澹州 第二十三章 刺客
  老哈的屍體躺在床上,身上蓋著棉被,只有一雙腳露了出來,血腥味很淡,很明顯刺客已經處理過,如果不是范閒的鼻子在費介的教導下十分靈敏,說不定便會錯過。
  范閒依然安靜地站在角落,黑暗掩藏了那個刺客,也掩藏著他自己。

  他學習瞎子五竹的方法,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真氣在體內緩緩流淌,心跳也與街外的喧嘩聲形成一種很有默契的和諧。

  刺客應該還沒有離開。監察院的密探行事方法一向講究縝密,所有在對范閒下毒之後,一定會等到晚上,確認了這個私生子的死亡,然後才趁夜色離開澹州港。而在這座城市裡,既然刺客冒充了老哈的侄子,那麼一定最熟悉這個建築,不會願意再去尋找另外的觀測地點。

  但事情的發展有些超出范閒的預判,他小心觀察著房間,除了床上老哈冰冷的屍體,並沒有發現別的人存在。

  他緩緩沿著牆壁往房間裡面走去,盡量注意自己的身體不要碰到屋裡的傢俱而發出聲響,眼光從房頂上和一些不易注意的角落上飄過。

  沿著牆壁走到了窗台附近,外面的光線從窗戶處透了進來,老哈家裡明顯沒有富到可以用玻璃的程度,所以屋內的光線並不是很亮。范閒就靜靜地站在那些茸光的旁邊,藉著光與暗的反差,掩飾著自己的行蹤。

  站了很久,他皺了皺眉頭,心想自己可能真的判斷錯了,那名下毒的刺客或許早就離開了澹州港,如果這樣的話,自己第一時間來到這裡,而不是控制住周管家,明顯就有些失策。

  他走到床邊,想看一下可憐的老哈死因,但隨著腳步離床邊越來越近,他的心情也是越來越緊張,因為他聽到了某種壓抑的極為輕的呼吸聲,這人的呼吸聲先前一直隱沒在菜場的嘈雜之中,直到范閒靠近了床,才能夠聽到。

  原來刺客發現有人進來後,就已經躲到了老哈屍體的後面。

  床上屍體後方的呼吸十分平穩,每分鐘大概呼吸七次左右。如果范閒不是擁有常人所不能想像的豐沛先天真氣,耳力敏銳,那麼一定不可能聽到。

  范閒的腳步停了下來,看著那張床很久,他不知道這是不是一個陷阱。

  窗外依然傳來代表生機的叫賣聲,夾著遠方傳來很輕微的聲音,能聽清似乎是某輛馬車往這邊開來了。

  他知道在這幢建築的正面是一個菜場,恰好就在這裡路變得很窄,馬車經過的時候,一定會有些困難,所以他輕輕握住匕首,安靜等待著。

  刺客也在屍體後方等待著,他並沒有看到進入房間的人是誰,只知道對方似乎擁有和自己一樣的耐心,長久之後,他覺得自己似乎低估了澹州港這裡的危險,不應該留在這裡等著將可能追查到此的人物滅口,而是應該及早離去。

  ……

  ……

  一輛馬車緩緩地行駛過菜場,兩邊的商販開始漫罵起來,車伕愁苦的臉很明顯地顯現了出來,如果不是趕時間,他也不願意走這條路。

  好不容易商販們空出來了一段路面,車伕向四周的人們表示了感謝,然後一揮馬鞭,馬車往前踏去,卻擠爛了一箱雞蛋,賣雞蛋的商販十分生氣,拉住了馬韁繩,整個菜場轟的一聲吵了起來,聲音非常嘈雜。

  菜場旁的小樓內。

  聽見外面傳來轟的一聲,,趁著外面聲音的掩護,范閒奇快無比地抬起右腳,在地上一踩,整個人便跳到了床邊,右手一翻,一柄細長的匕首狠狠地向老哈屍體後方紮了下去!

  在那一瞬間,范閒看清楚了刺客的容貌,雙眼冰冷,眼骨上的眉毛有些散亂,可以看得出來年齡並不大,相貌很普通,只是雙唇有些厚,臉頰上的皮膚有些乾燥。

  床上似乎毫無準備的刺客右手忽然動了動,一柄小小的黑色弩箭穿破了袖子,飛了出來,直射范閒的面部——而范閒此時雙腳剛沾到地面,右手已經舉了起來,整個胸腹處沒有一點防禦。

  弩箭的飛行速度很快,像一道幽光!

  在弩機摳響的一剎那,范閒就反應了過來,得助於這些年五竹那根比弩箭更快的木棍教育,腳尖沾到了地面,卻沒有踩實,後腳跟沒有著地,用腳趾的力量一扭,整個身體在空中沒有辦法借力的情況下,往右邊偏了幾寸的距離。

  弩箭極為驚險地從范閒的左臉旁邊擦了過去,深深地射進屋頂的木樑,篤的一聲悶響。

  刺客滿臉震驚,似乎想不到來的人竟然是那個應該已經中毒死了的漂亮少年,更想不到這個少年居然能夠躲過如此近距離發射的暗弩!

  而這個時候,范閒手中的細長匕首已經順著扭動身體的方向,狠狠地刺入了那位刺客的身體,發出一聲很難聽的悶響,就像是菜刀斫入豬肉時的感覺。只是可惜,范閒為了躲避弩箭,下手有些偏,細長的匕首只是插進了刺客的肩膀,而沒有殺死對方。

  刺客像水裡的鰻魚一樣在床上一彈,左手鋒芒一現,準備起身給范閒致命的一擊——但馬上肩部的劇痛和一股向下的衝擊力讓他不由自主地重新摔了下來,摳住暗弩的手指也鬆開。

  他起身的時候,就已經準備好了肩部的疼痛,但是沒有想到這種疼痛如此劇烈,而且……那個小男孩的匕首竟然是穿過了自己的肩膀,狠狠地扎進了床板裡,將他的身體活生生地釘住!

  ……

  ……

  刺客的動作失效,范閒的左手奇快無比地反扼上了對方的咽喉。刺客那張平實無奇的臉頰上終於露出了對於死亡的恐懼,厚厚的雙唇微張,似乎準備說些什麼。

  范閒的心臟一縮,感覺到微微的寒意,沒有給對方說話或是反擊的機會,虎口用力,喀喇一聲,刺客的脖頸斷了,腦袋歪到一邊,當場斃命。

  他的手依然在刺客斷了的脖子上放了會兒,感覺著那裡骨節的碎裂,還有滲出鮮血逐漸變冷,才終於將手收了回來,開始半蹲著身體大口喘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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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在澹州 第二十四章 豆腐如玉
許久之後,范閒才平靜下來,身上的冷汗將他的衣服與他的身體緊緊地貼在一起。

他從刺客的肩膀處收回細長的匕首,刀鋒與骨肉分離的聲音很恐怖,不由讓他愣了愣,又卸下死刺客袖筒裡那架小巧陰毒的暗弩。

細長的匕首上面塗著黑色的顏色,避免反光,但范閒知道,費介老師親手配製的黑色塗料裡面不僅有毒,還有一種能夠放大受傷人類痛覺的藥物。他小心地將細長匕首插入硬駱象皮做成的刀鞘中,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刺客屍首和床下送菜老哈的雙腳,然後轉身離開。

推開房門,瞎子五竹正靜靜地站在樓梯角,他的聲音傳了過來:「如果沒有馬車過來怎麼辦?」

范閒低著頭,沉默了很久,終於克服了初次殺人所帶來的那種可怕感覺,抬起頭來露出招牌式的笑容:「我會和他一直耗著,然後等你來。」

依然是從後牆下去,在澹州港外爬懸崖的訓練,終於在今天起了作用。范閒雙腳落在地上,往前走去,知道五竹一定會離開自己,而當自己如果再有危險的時候,他又會出現。像

走在菜場中,身邊人聲鼎沸,他依然沉默著,垂在大腿邊的右手卻有些微微顫抖。

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到菜場的一頭,在一個攤子面前,他停下了腳步。這是個豆腐攤子,擺攤的是一個二十幾歲的婦人,面貌柔美,繫著個圍裙,雙手白嫩。

「冬兒姐姐。」范閒微笑著和她打著招呼,這正是被他趕出伯爵別府的大丫環冬兒,當年很小的時候,范閒經常賴在她的懷裡睡覺,感情一直很好,冬兒出府之後,在菜場裡擺了個豆腐攤,所以范閒經常來這裡買豆腐回家。

冬兒看見是他來了,臉上浮現出一絲溫柔的笑容,將他領了進來:「少爺,你怎麼來了?」

坐在小板凳上,又有居民來買豆腐,冬兒有些為難地看了他兩眼。

范閒點點頭,讓她先去照看生意,回身發現攤子的後面有個嬰兒床,床上坐著一個兩三歲大的小丫頭,臉蛋紅撲撲的,正伸出拙嫩的雙手,在玩床前繫著的小鈴鐺。

范閒伸手將那個小丫頭抱了出來,逗著玩。冬兒轉身看見,趕忙上來接到懷裡,埋怨道:「別把你衣服弄髒了,回去又得讓那些丫頭們洗。」

范閒嘿嘿一笑,說道:「冬兒姐,我當年像你女兒這麼大的時候,你不一樣天天抱著我。」

冬兒笑著說道:「我的大少爺啊,你怎麼和我們這些下人比。」有些奇怪,冬兒就是因為吃飯的時候搶在范閒之前嘗了下鹹淡,就被范閒無情地趕出伯爵別府,但聽語氣,她似乎並不怎麼記恨這個小男孩兒。

范閒撓撓頭,不知道該說什麼。冬兒似乎瞧出來他心情不好,所以逗著自己的女兒喊:「叫小少爺,小……少……爺……」

「喊我小舅舅。」范閒堅持。

……

……

在豆腐攤裡坐了很久,看著冬兒切豆腐,稱豆腐,用紙包豆腐,逗著身邊的小丫頭喊自己小舅舅,許久許久之後,范閒終於驅除了心頭的那一絲陰冷,站起來向冬兒告辭。

冬兒有些為難地說道:「您來這一趟,我這兒也沒有什麼好吃的。」

范閒笑了起來:「冬兒姐,難道我還差吃的嗎?」

「那倒也是。」冬兒捂嘴笑道,少婦的嬌羞全部展現了出來,她忽然說道:「謝謝少爺給小丫頭買的這些東西。」

范閒笑著搖了搖頭:「只要你不怪我把你從伯爵別府裡趕出來就好。」

冬兒笑了笑,沒有說話,她信任面前這個並不大的小男孩兒,雖然很不理解那天吃飯他為什麼發怒,但知道對方一定不是故意的,更何況自己出府之後,少爺經常偷偷給自己送些銀錢過來,後來自己嫁了人,一家三口過的日子還算舒服,出來擺豆腐攤,很大的程度上是因為自己知道這樣才能方便少爺這個小孩子來看自己。

范閒揮手與豆腐冬兒告別,走出菜場之後,回頭望去,只見那個柔美可人的女子正背著小妮子在水裡切豆腐,那微微前傾的身子仍然是那麼的苗條豐潤,並沒有看出歲月的痕跡,就像十年前抱著自己時候的模樣。

范閒藉故將冬兒趕出別府,是因為她是自己的貼身丫環,如果自己有什麼事情,她也會很不安全。

在范閒的「童年時光」中,他最喜歡自己的這個貼身丫環,喜歡賴在她的身上,甚至時常幻想著,當自己長大以後,可以如何如何——但他卻忘了很關鍵的一點,當他慢慢地長大時,冬兒也在一天一天長大,今年他十二歲,而冬兒已經二十幾歲。

寶玉與晴雯的故事,看來只好半途而廢。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

他一面意淫冬兒是如何如何的愛煞自己,一面哼著曲子回了伯爵別府,試圖讓自己相信已經忘記了刺客和老哈並排瞪著的那兩對死魚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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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中午吃了一頓「貓扣子」毒藥拌竹蒿,下午又擰斷了一個人的脖子,所以范閒的胃口變得極其差勁,晚飯只是隨便刨了一點,就丟下碗回了臥房。

入夜的時候,他卻有些餓了,一個人舉著油燈來到廚房,一路悄無聲息,沒有驚動任何僕人。

進了廚房,他乾淨利落地洗了條魚,菜刀在他的手上就像是隻鳥兒一樣飛舞著,片刻功夫便去鱗剖肚,又用五竹逼出來的切蘿蔔絲功夫切了些姜絲,菜刀落在案板上,沒有發出一絲聲音,接著又在放姜絲的小碟裡兌了些醋。

生火燒水蒸魚肥。

蹲在地上望著旁邊的爐灶,望著緩緩升起的蒸氣,范閒忽然想到一個有些好笑的事情:費介老師和五竹叔因為母親的原因都在教自己殺人以及如何避免被人所殺的本領,但客觀上,卻附贈教會了自己如何做一個好醫生,以及做一個成功的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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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在澹州 第二十五章 蓋羊毛毯的老人
三分鐘後,范閒用手取出滾燙的魚盤,淋了些南方送來的名貴醬油,汁液琥珀,十分漂亮。蒸魚與汁一混,香氣頓時瀰漫在廚房裡。他找到晚上的剩飯,就著蒸魚薑醋,美美地吃了一頓。

第二天清晨去給奶奶請安,請安的時候,下人來報告昨天夜裡廚房裡被小偷光顧了。范閒馬上明白是什麼事情,忍不住笑了起來,一邊給老夫人揉肩膀,一邊對管家說道:「昨天晚上我去熱了些飯吃,不要緊張。」

那人目瞪口呆,心想小少爺這麼大點兒年紀,怎麼不喊下人做事,偏要自己去玩這些東西,如果把人燒著了可不是好玩的。

范閒知道對方在想什麼,乖巧地對老夫人說道:「孫兒最近從書上找到一個蒸魚的方法,所以想自己先試一下,如果味道還可以,就準備孝敬奶奶,因為想給奶奶驚喜,所以就沒敢讓下人知道,沒想到卻驚動了這麼多人,孫兒知道錯了。」

這番話合情合理,一般人也挑不出來什麼毛病。

老夫人聽了這句也沒有什麼表情,溫和說道:「怎樣都好,只是不論做什麼事,都要記得收拾好。」

伯爵別府的老夫人對范閒一向嚴苛,極少有這種溫柔的語氣,所以范閒心裡略感不安,覺得奶奶的口氣裡似乎透出一絲對自己的憐惜,這是為什麼呢?

老夫人又柔和說道:「昨天的事情我知道了,周管家不大好用,像夜裡你去廚房這麼危險的事情,都沒有人察覺,實在是很不像話。我已經把他打發回京都了,由著那一家子破落貨整去。」

范閒心頭微驚,這才想起來自己殺人回來後,竟然忘了處理周管家的事情,很明顯這次的刺客能夠混入府中下毒,和這位管家脫不了干係,自己居然如此大意,果然很差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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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在書房毫無心情地讀了會兒京都寄過來的書籍,范閒再次出府,下意識經過菜場時,才深切明白奶奶那句「不論做什麼事,都要記得收拾好。」是什麼意思。

菜場的一角已經燒成了一片廢墟,卻很神奇地沒有波及到相鄰的建築,只是將那單獨一棟小樓燒的乾乾淨淨,什麼都沒有留下來。四周圍著居民在議論紛紛,范閒個子矮,蹭在一旁聽著,知道這場火災裡燒死了兩個人,面目全非。

被燒光的地方,正是昨天范閒殺人的那幢建築。

毀屍滅跡?

范閒想到奶奶剛才說已經把周管家遣回京都的事情,再和面前這淒慘的灰燼頹坦一聯繫,頓時渾身一寒,終於明白發生了什麼,他是真的沒有想到,對自己嚴厲有餘、疼愛不足的奶奶竟然思慮如此縝密,為了孫子的安全竟然做出這種事情來。

一想到老夫人平日裡閉目養神的老佛爺模樣,范閒實在無法將這種形象和眼前這片還冒著青煙的廢墟聯繫起來

范閒混在人群裡,看著面前猶有焦糊味的殘礫黑木,知道自己又學習到了一些事情。

有旁邊的居民注意到他來了,向他請安後準備說些什麼,范閒聽若未聞地離開菜場,不知不覺間走到了那間熟悉的雜貨店中。

「管家被趕回京都了。」范閒說道。

五竹站在店裡,身體對著安靜的街上,沒有什麼反應,居民們都跑到菜場去看熱鬧去了,所以街上十分空曠。

「昨天我們去的那棟小樓被燒了。」范閒繼續說道。

五竹還是沒有什麼反應。

范閒揪住他的袖角小聲狠狠說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忘了處理周管家的事情,是很愚蠢的表現?還需要奶奶幫我收拾乾淨!」

五竹轉過身去,說道:「你是想讓我同情你嗎?是覺得自己年紀小,對於這些事情不清楚如何處理是應該的,所以你自尊心受挫,所以尋求安慰?」

瞎子的聲音難得出現了一絲好奇,和平日裡的毫無情緒相比顯得生動了許多。

范閒笑道:「我沒有那些多餘的自尊,只是覺得殺人的感覺很不好。而且……」

他住口不說,內心深處覺得,自己穿越來到這個世界,如果不是費介和五竹對自己的教育,自己並不會比一般的權貴子弟擁有更強的能力,說不定……自己早就死了。在這樣一個權力糾葛,隱秘重重的背景中,多一些知識,似乎並沒有什麼用處,每一位站在權力風浪頂上的人,誰不是精通那些骯髒而又繁複的手段。

與他們相比,自己還真的……只是一個天真的兒童。

「殺人的感覺,與被殺的感覺,你喜歡哪個?」五竹問道。

范閒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自然沒有人願意被人殺死。

「既然你已經知道了答案,那就不要再問了。」五竹遞給他一個牌子,「另外我覺得有必要告訴你,老夫人將周管家趕出澹州,而沒有殺他,是因為不想京都老宅裡面因為這件事情鬧的太厲害。」

范閒看著那個眼熟的牌子,知道是伯爵府家中執事的令牌,這塊牌子就是周管家的。他抬起頭來,疑惑看著五竹:「你殺了他?」

五竹點了點頭。

范閒忽然想到刺客的身份,撓頭問道:「為什麼刺客用毒和後續的手法和監察院的手段這麼像?」

「問費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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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歷年間,一個春光明媚的日子,在京都城西那個方方正正,外牆塗著一層灰黑色,看上去陰森恐怖的建築內,一間密室之中,一位面相瘦削,嘴旁光潔沒有一絲鬍鬚的老人正坐在輪椅上,腿上蓋著一條柔順滑美的羊毛毯子。

密室的玻璃窗被黑布蒙的嚴嚴實實,沒有漏一絲陽光進來,這位老人很多年前在北邊得過一場重病,從那以後,就開始有些畏光。

「費老,澹州那件事情,調查的怎麼樣了?」老人望著面前那個頭髮花白,長相怪異的同齡人,看著他褐色的眼瞳,微笑著問道。

費介坐在椅子上喝茶,看著院長大人唇邊詭異的微笑,心想自己和他到底誰才是真正的老變態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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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在澹州 第二十六章 監察院
京都處理全國政務的各部衙門大部分集中在天河大道往東邊的區域,這裡沒有居住太多平民,道路也格外寬闊,道路兩側是許多或美麗或堂皇的木結構建築,這些建築裡面就是掌管著全國權力的分散中心。比如老軍部就設在道口,門口放了一隻巨大無比的石製雄獅,每天迎著朝陽張牙舞爪,光影幻離中,但其實看上去有些怪異,像是史前巨獸,並不能如何體現慶國的軍威。

而慶國真正的權力中心,則是在北城的重重深宮之中,皇宮的建築並不比各部衙門高大,除了那個高聳入天的嘹望塔。但厚厚的宮牆和裡面寬宏無比的廣場,營造出了一種極為神聖的感覺。

慶國的官員其實心裡都清楚,皇宮裡那位雄才偉略的陛下,並不會去糾纏於官場上具體的細節,所以對於他們而言,整個慶國官僚機構中,最可怕的地方,權力最大的地方,既不是各部衙門,也不是皇宮——而是城西那個方方正正,外牆塗著一層灰黑色,看上去陰森恐怖的建築。

監察院就設立在這裡。慶國實行三院六部制,三院是監察院、教育院、以及由老軍部升級而成的軍事院。而在這三院之中,權力最大的就是監察院,監察院擁有獨立的調查權、逮捕權,甚至在某些事件中,可以奉旨擁有審判權。而且沒有其它任何一個機構有權力監管它。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這是一隻沒有韁繩的猛獸,又像是皇帝陛下手上的秘密特務機關。不,應該說,監察院本來就是皇帝陛下擺在明處的特務機關。

只是慶國的官員們總是憂心忡忡,這一任的皇帝陛下天縱其才,還可以收伏那位陰險的陳院長和監察院無數的密探和暗底裡可怕的實力,可萬一……那將來,誰來拉這頭猛獸的韁繩?更何況飽受監察院之苦的官員們總在暗底裡腹誹,監察院不是猛獸,只是一頭陰險而卑劣的野狗。

此時,監察院那個沒有一絲光明的房間裡,正有一番很穩秘的對話。

「澹州港火場中的刺客確實是院中編製,歸屬於東山路管轄。而外地的組織事務一向歸四處負責。內務部查出來,第四處的一位官員,與大人家裡那位二太太是遠房親戚,所以這個任務應該是這樣安排下去的。」費介望著院長沙啞著聲音說道。

「身份?」這是老人最關心的事情。

費介瞇著眼睛,微褐色的眼瞳裡滿是不確定:「我相信在知道這件事情的八個人中,沒有人會洩漏。而五大人雖然是小姐的親隨,但他當年很少出手,如今的世上沒有誰見過他本人,唯一與他會過面的葉流雲如今已經是一代宗師,更不可能跑到澹州去旅遊,世上沒有這麼巧的事情,所以不用擔心別人因為五大人而推斷出他的身份。」

院長的手指枯瘦,指節突出,輕輕在桌面上敲打著,若有所思:「當年我要你殺死那天夜裡所有看見五竹的黑騎,你向我求情,現在想來還是不對。」

費介笑了笑,因為與毒藥浸染過多而導致變成微褐色的眼瞳裡閃過一絲莫名之色:「那天夜裡已經死了很多人。」

費介至少在表面上不怎麼懼怕面前這位官高位重的老人,畢竟他的身份資歷擺在那裡,笑著嘶聲說道:「沒必要的殺戮是極其愚蠢的,您忘了,當年小姐曾經這樣說過。」

「噢。」老人也微笑了起來,似乎想到很多愉快的往事,但就在這樣的笑容裡,他發出了一條很陰森氣十足的指令。

「東山路聽命於四處,既然文書籤名齊全,那程序上並沒有錯,所以這件事情東山路不需要負責。其餘的人隨便處理。」他微笑著自言自語道:「居然動用我的力量去殺我要保護的人,這是巧合,還是有些人在試探什麼?那位二太太,看來很不簡單啊。」

他接著說道:「四處言若海監管不力,亂簽一氣,不是自己的兒子就瞎殺胡殺,胡鬧台!停他三年處長俸祿,再派他大兒子,那個叫言冰雲的去北邊,弄到兩條高等級的貨色才准回來。」

說完這句話,院長拿起桌面上內務部已經擬好的文件,寫下了最後結論,然後簽上了自己的大名——陳萍萍。

費介每次看到院長乾癟難看的簽名都想笑,但又必須忍住。他知道這個女性味十足的簽名會讓幾位高層官員死去,會讓一個更高層的官員兒子淒苦地潛入敵國,必須弄到特別有價值的情報才准回國,這只怕比死還可怕。

老人自嘲地笑了笑:「我和范建從小一起長大,想不到現在要為他家的事情操這麼多淡心。你讓得力的人去查一查那位二太太和那位有沒有什麼關聯。」

范建是司南伯爵的名諱,正是范閒的父親。

費介皺著眉頭,微褐的眼光微抖:「不可能,他們應該以為那個嬰兒早就死了。」

「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我也相信他們不可能知道范閒就是小姐的兒子。」

院長微笑著:「陛下一向要求貴族、文官和我們之間保持距離,而當年派你去澹州,雖然很隱蔽,但終究還是有可能被對方發現。想來不論是太后還是宰相,都很好奇我們院子與司南伯爵的關係,那些藏在暗中的力量,藉著二太太的手,試探一下我們和范大人對於這件事情的反應,也是應有之義,所以我們不要反應過度,知道嗎?」

費介忽然有了懷疑,關於澹州刺殺事件的發生,說不定是因為院長大人曾經故意漏出一些風聲。

……

……

老人推著輪椅來到窗邊,掀起黑布的一角,往窗外望去,淡淡說道:「另外,關於箱子的事情,不論五竹有沒有說實話,但只要不落在北邊的敵人手裡就好。」

「可惜我們不知道那個箱子究竟是多大,是什麼模樣。」費介來到他的身邊,順著老人的眼光往窗外望去。

「我下地獄之後,你早點兒來陪我打牌。」陳院長笑著說道。

費介知道院長大人的年紀遠沒有外貌那樣蒼老,笑道:「我可是好人,將來要上天的。」

一個黑色的影子像風一樣從密室的角落裡飄了過來,將黑布拉下,阻止過於強烈的陽光照在老人的身上。這個人的動作沒有一絲聲音,正是許多年前在京外一劍斬殺持杖法師的那位高手。

費介指著那個黑色風影說道:「估計他會來陪你下棋。」

……

……

窗外是一片陽光明媚,遠處皇宮幾大殿上的琉璃瓦正閃著湛湛金光。

窗前道路上的行人們經過監察院門口時,都下意識地繞路到街對面行走,似乎害怕沾染到這裡的陰暗氣息。

監察院的門口有一塊石質材料砌成的寬碑,碑上寫著幾句話,真金塗繪於其上:「我希望慶國的人民都能成為不羈之民。受到他人虐待時有不屈服之心,受到災惡侵襲時有不受挫折之心;若有不正之事時,不恐懼修正之心;不向豺虎獻媚……」

落款是三個字:葉輕眉。

沒有人知道葉輕眉是誰,但是京都所有居民都知道,當監察院建立的時候,這塊石牌就立在了這裡,永遠金光閃閃,一片光明,和遠處皇宮裡的金黃色宮簷遙相呼應……似乎隱藏了那兩座建築裡所有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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