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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無德》作者:酒小七(全書完)

《皇后無德》作者:酒小七(全書完)

書名:皇后無德
作者:酒小七
 
作品簡介:

     作為內閣首輔的嫡親孫女,葉蓁蓁被塞給皇帝當大老婆。大婚當夜,她一不小心把這個在朝堂上威風八面的少年天子踹下龍床。後者當晚乾脆歇在某寵妃宮中。
早就看你不順眼了!這是雙方的心聲。
從此,給皇帝添堵就成為皇后的日常工作之一。


[ 本帖最後由 plsboy 於 2014-9-14 22:58 編輯 ]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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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



    大齊熙和二年八月初九,忌出行,宜嫁娶。

    這一天不愧是欽天監千挑萬選黃道吉日,天朗氣清,風和日麗,就連秋老虎都溫柔了許多,仿佛暴躁河東獅突然散去功力,拾起嬌羞。

    臨近紫禁城長寧街頭,緩緩行來一隊儀仗,吹吹打打,喜慶非常,看著像是一隊迎親隊伍。不過與平常人家不同是,隊伍中沒有紅色喜轎,卻有一頂十六人抬杏黃色禮輿。禮輿帷幔上用金線繡著鳳凰,輿頂垂下金黃色流蘇,四角探出金色龍首,龍首含著五彩八寶珠串,隨風輕搖,與帷幔上金鳳、輿骨上雕金龍交相輝映,赫赫煌煌,晃得人眼睛都疼。

    能有資格乘這種東西出嫁,怕也只有皇后了。

    街道兩旁站滿了人,個個伸長脖子向隊伍看,不時發出陣陣驚歎聲,比看廟會還要熱鬧——廟會年年有,但是皇帝大婚,恐怕這輩子也就見識這一遭了,能不好好看看嗎。

    迎親隊伍裡雖然人多,又要演奏音樂,卻絲毫不亂,井然有序地前進著,其中四個長相討喜小太監專門負責向人群抛灑糖塊和銅錢,用大麻袋裝糖和錢已經下去了小一半兒,隨著小太監揚起胳膊,人群中傳來一陣又一陣騷動。

    隊伍要行至葉府時,遠遠地便看到葉府大門口黑壓壓地跪了一地人,領頭是個鬚髮花白老者,面容恭謹,眸子精亮有神。

    “那可不就是葉閣老。”人群中有人眼尖,一眼便認出老人身份。

    “葉閣老是誰呀?”一個稚嫩童音問。

    “葉閣老是中極殿大學士,內閣首輔,兩代帝師,三朝元老!”隨著幾重身份被道出,說話者語氣也跟著上揚。雖然和葉閣老不熟,但這無礙於他說此話時驕傲。

    周圍人也因這句話而發出一陣令說話人滿意讚歎。雖然這種事情大家都知道,但每次聽到人說,總要忍不住尊崇一番,就好比大街上看到耍把式賣藝,雖見過多次,也還要駐足觀看一會兒。

    “今日出嫁這位姑娘,便是葉閣老嫡親孫女,閨名葉蓁蓁,年方十七歲。葉閣老有三個孫子,卻只有這麼一個孫女,可謂愛如珍寶,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又一個人說道。

    “敢隨意稱道皇后娘娘名諱,不怕被捉住打板子?”聽者玩笑道。

    “我聽說,這門親可是三年前就定下了。”

    “那為何今日才大婚?”

    “三年前先帝爺駕崩,今上純孝,說一定要為先帝爺守滿孝才能成親。”

    “爹爹,皇上要娶葉閣老孫子,那他以後豈不是都要管葉閣老叫‘爺爺’了?”稚嫩童音再次發問。

    這次沒人回答他,他爹直接捂住了他嘴巴。

    小太監一揚手,銅板嘩啦啦下雨似地落下。幾人顧不上聊天,蹲下身賣命地撿起錢來。

    ***

    葉府今日大喜,處處貼了紅喜字,掛了紅花紅綢,人人臉上都帶了幾分喜色,唯獨一人除外。

    葉蓁蓁木著臉看著鏡中自己。那鏡子是花大價錢從佛郎機人手裡買來,光滑明亮,能照得人纖毫畢現,葉蓁蓁也是第一次發現原來自己長這樣。

    鴨蛋臉面,朱唇皓齒,鼻樑小巧高挺,襯得五官格外深刻有神;一雙丹鳳眼,黑白分明,顧盼神飛,眼角微微上挑,不笑時會透出一股威嚴;修長上挑雙眉與眼睛相得益彰,只是此時眉頭微微隆起,似是滿心不悅。

    妝容雖然隆重,配葉蓁蓁精緻而大氣五官,倒也相稱得緊,讓人心中油然生出一種敬畏感,就是不知道皇帝會不會喜歡這種口味了。

    喜娘後為葉蓁蓁拉了拉衣角,整了整鳳冠,確定一切無誤之後,便扶起她,“小姐,聖使到了,請您先領受冊封。”

    葉蓁蓁沒答話,依言由她領著。

    眼睜睜地看著葉蓁蓁跪受了皇后金冊和寶印,喜娘暗暗松了口氣,心想總算木已成舟,這下小姐不管多不願意,也是實實皇后娘娘了。說也奇怪,別人當皇后那是天大榮光,想求也得先修幾輩子福分,怎麼到自家小姐這裡就是一萬個不樂意呢。虧得小姐太老爺面前是乖巧伶俐,哄得太老爺幾乎無日不開懷,可是因為這件事,祖孫兩個鬧了好幾場,總也不能消停,老爺和三位少爺輪番上陣當和事老,也不頂用。幸虧小鬥不過老,小姐到後不還是服軟了。

    領受冊印後不消片刻,便是吉時。葉蓁蓁被扶上那金光閃閃禮輿之後,迎親隊伍重啟程,回去時多了一串長長尾巴,那都是葉蓁蓁嫁妝,流水一般往外抬,足足鋪滿整條長寧街,觀者無不咋舌。

    不管當事人樂不樂意,葉閣老無論如何都要讓自己寶貝孫女嫁得風光無比。

    葉蓁蓁坐禮輿中,心中回想著爺爺對她高指示:不能被廢後。

    她揉了揉被鳳冠壓得酸疼脖子,心想爺爺您真是太瞭解我了。

    可是既然您如此瞭解我,又何必非要把我推進那吃人不吐骨頭皇宮呢。

    想想自己那未來夫婿,葉蓁蓁覺頭疼。無論從哪方面來說,皇帝都不是葉蓁蓁理想夫婿候選人。

    大齊朝女子地位比之前代要高出不少,女子擇婿方面有一定自由。葉蓁蓁是名門之後,爺爺是三朝元老,還是皇帝老師,門生故吏遍佈朝野,她父親吏部供職,不出意外話將來也會入閣。因此,除了公主,這天下只怕沒別女孩兒比葉蓁蓁出身尊貴了。有這樣一個娘家撐腰,葉蓁蓁想挑什麼樣男人沒有?只不過不管她挑上誰,也絕對不會是皇帝。她被人寵慣了,到了夫家也能被寵著慣著那是好不過,當然重要一點是夫君不能討小老婆。以上,皇帝都做不到。

    何況那皇帝自從登基之後便看他葉家不順眼。一個是權傾天下老臣,一個是野心勃勃帝,朝堂上權力相爭暗流湧動,皇帝現根基未穩動不了葉家,不代表以後也不會動葉家。別看她現如鮮花著錦風光無比,等皇帝和葉家算帳時候,八成會首先拿她這個皇后開刀。

    越想越覺得自己前景渺茫,葉蓁蓁只好停下思緒,扶著下巴打瞌睡。早上天不亮就被拎起來捯飭,這一身衣冠複雜又沉重,搞得她疲憊不堪,現也確實困了。

    這一睡就睡到了坤甯宮,其間似乎乾清門停了一下,但她沒醒。被人扶進臥房時她還迷迷瞪瞪。

    所以紀無咎一走進臥房時就看到葉蓁蓁大大地打了個哈欠。

    紀無咎本來就陰沉臉色又黑了幾分。這種儀態,怎配做皇后。葉修名那老傢伙還真拿得出手。

    打完哈欠,葉蓁蓁看到了紀無咎。她慢吞吞地起身,給他行了個禮,“參見皇上。”

    “皇后免禮。”雖然厭惡都爬到臉上來了,但是該說場面話還是得說。說完這些,紀無咎坐下來。

    燙金龍鳳呈祥紅燭火苗輕輕跳動著,映著二人臉龐,一個如美玉,一個如嬌花,真好一對璧人。

    這對璧人四目相對,又雙雙別過臉去,相看兩相厭。

    葉蓁蓁給自己倒了杯酒。據說洞房會很疼,所以她打算多喝點酒麻醉自己,好是醉得神志不清,那樣大概就不會感覺到疼了。

    可是她剛喝了一口,就發現紀無咎盯著她看。葉蓁蓁有點不好意思,“你喝嗎?”她放下酒杯,執起酒壺想給他也滿上。她心想,剛才是她太著急了,應該先給皇上倒酒。只是因為看他不順眼,便給忽略了。

    然而紀無咎制止了她動作。他端起她喝過那杯酒,一飲而。

    “……”葉蓁蓁終於想起來她真正忽略了什麼,合巹酒!婚之夜夫妻之間要喝合巹酒,這件事喜娘叮囑過她,但是成親過程太過繁瑣,所以她遺漏一二也是可以理解……吧?

    紀無咎喝完這杯酒,便把自己酒杯滿上,先自己喝一口,又遞給葉蓁蓁。

    葉蓁蓁不情不願地接過來,一臉嫌棄地幹掉。

    紀無咎冷哼。

    喝完合巹酒,接下來要做事情就比較尷尬了。紀無咎硬著頭皮把葉蓁蓁抱上床,一番寬衣解帶。但是葉蓁蓁“你這個無恥色狼登徒子”這種目光逼視下,他也實提不起什麼興致。

    “閉上眼睛。”紀無咎命令道。

    緊閉雙眼視死如歸表情依然讓他提不起什麼胃口。

    好葉蓁蓁長得夠漂亮,閉上眼睛之後平時威風蕩然無存,倒也有幾分楚楚可憐味道。

    而且……身材也好,手感也好……

    於是紀無咎終於有了點感覺。

    至此,這場歡愛還勉強算得上和諧。

    然而接下來,葉蓁蓁突然感覺身下一陣撕裂般疼痛,腦子來不及想,身體先一步做出反應,抬腳就踹向施加痛苦那個人。

    嘭!

    紀無咎坐地上,臉上□尚未退卻,目光中難得一見地帶了點迷茫。

    其實紀無咎自幼由名師指導,文武雙全,若是平時,被葉蓁蓁這種身手人襲擊,完全可以輕輕鬆松躲過去,只是他方才正專心致志地做那種事……

    “放肆!”紀無咎很反應過來,沉著臉看向葉蓁蓁。饒是他裝面癱裝習慣了,此時也無法完全抑制怒氣,胸膛劇烈起伏著,仿佛下一步能噴出火來。

    葉蓁蓁跪床上,量使自己表情顯得真誠,“臣妾一時魯莽,無意冒犯龍體,請皇上責罰!”

    責罰,怎麼責罰?這種罪名可大可小,單看皇帝態度。可是大婚第一天就重罰皇后,那就相當於直接抽葉修名臉——他確實很想抽,可現還不是時候。

    何況,婚之夜妻子把丈夫踹下床,這種事情鬧大了,當丈夫臉上難道很有光麼……

    所以紀無咎看向葉蓁蓁目光中多了一絲糾結。

    這時,外間一聲謹慎“皇上”,把帝后二人從詭異氣氛中解救出來。

    說話是紀無咎貼身大太監馮有德,從他還是太子時候就服侍他,跟了他有十幾年了。

    “什麼事。”

    “皇上,方才露華宮太監來稟報,麗妃娘娘不慎跌倒,傷情嚴重。”

    紀無咎長長地呼了口氣,堵胸口惡氣終於散了些,“擺駕露華宮。”

    “遵旨。”

    紀無咎走到臥房門口,鬼使神差地又回頭看了一眼床上葉蓁蓁,發現她正捂著嘴巴,又打了個長長哈欠。
麗妃



    大婚第二日,葉蓁蓁依然有許多事情要忙,又要祭拜列祖列宗,又要拜見太后,完了還要領著後宮嬪妃給皇帝叩頭行禮……等她再次回到坤甯宮時,累得肩膀都有些酸了,下身還隱隱作痛,總之很不舒服。

    宮女素月輕輕地給她捶著肩,另一個宮女素風捧上一盞茶,葉蓁蓁喝了一口。

    素月和素風都是她陪嫁丫鬟,她未出閣時便跟著她貼身服侍。素月行事謹慎周密,素風則聰明機巧,素有急智。

    “娘娘,皇上昨日歇了露華宮。”素月說道。

    “嗯。”葉蓁蓁答應著,不置可否。

    素風撇撇嘴,“那個麗妃好大膽子,不過仗著皇上幾分寵,竟然挑釁娘娘您,真是自不量力。”

    “哦。”

    見自家娘娘這個不爭氣樣子,素風有些著急,“娘娘,您可不能就這樣任人欺負了去呀。”

    素月歎了口氣,“為今之計重要是留住皇上。麗妃敢如此囂張,不也是因為盛寵嗎。娘娘您……”

    葉蓁蓁搖頭道,“麗妃敢如此囂張,是因為她爹爹蘇將軍此時正坐鎮敦煌,抗擊西域諸夷。”

    盛寵?笑話。紀無咎若真寵愛她,就不會放任她後宮之中四處樹敵。她現小辮子越多,她爹以後就會越聽話。現如今西域那邊不太平,已經臣服地方也被挑撥得人心浮動。邊境此時正是用人之際,雖然蘇將軍不是什麼名將,但才能還算出眾,千軍易得一將難求,能好好安撫自然要好好安撫,還有什麼能比他女兒隆寵能好地安撫一個大臣呢。

    素風似乎對這個理由有點難以接受,“那皇上……”

    “皇上這也算是賣身救國了,說來令本宮好生欽佩。”葉蓁蓁說道。

    她這一句話,把另外兩人都逗得笑個不停。素月不知不覺停下動作,扶著葉蓁蓁肩膀,邊笑邊說道:“皇后娘娘啊皇后娘娘,您怎麼還像以前一樣呢,可不能了。這樣話您以後千萬別說了,小心隔牆有耳,若是傳到皇上那裡,怕是要給您安個大不敬罪名!”

    葉蓁蓁心想,那又怎樣,我昨天已經大大不敬了。

    歇了一下,便有各宮妃嬪前來正式拜見皇后了,以後她們也要每天來向皇后請安,然後由皇后領著去慈甯宮給太后請安。

    紀無咎今年不過二十歲,所以他妃嬪數量並不算多,高位分就少了,妃以上只有正二品麗妃和賢妃。麗妃是蘇將軍庶女,原本是東宮才人,紀無咎登基之後她一步步升到現如今品級。賢妃則是戶部尚書方秀清之嫡女,昨日和葉蓁蓁一同入宮。按照祖制,皇帝大婚、冊封皇后同時,要冊封一到兩名妃子,這一兩名妃子可以是由後宮嬪妃直接晉位,也可以是從宮外抬進皇宮。賢妃屬於後者。

    妃位以下,從二品嬪三個,分別是莊嬪、惠嬪和僖嬪;正三品婕妤三人,正四品昭儀兩人,正五品美人及其以下若干人。

    這些妃嬪,美得各有千秋,讓人目不暇接。看來紀無咎口味很多樣。

    葉蓁蓁面無表情,鳳眼微微一眯,眾人臉上掃了一圈,很平凡一個動作,卻帶著天然貴氣和威嚴,被她目光掃過人都不由得肅然。

    後,她目光停留麗妃身上。她其實不想找茬,但這位麗妃今天來晚了,葉蓁蓁覺得自己應該給她個解釋機會。

    果然,麗妃開始解釋了,“臣妾身體不適,故此來遲,怠慢了皇后娘娘,請娘娘責罰。”

    葉蓁蓁敷衍道,“麗妃不必拘謹,都是為了伺候皇上,何來罪責。”

    麗妃從葉蓁蓁臉上看不到半點失落抑或憤怒,心下有些詫異。

    “娘娘說是,”比較受寵僖嬪掩口嬌笑,美目一轉,看向麗妃,“妹妹聽聞昨日姐姐不慎跌倒,現下可好一些了?”

    “昨日皇上已經叫御醫為本宮仔細看過,並無什麼大礙,有勞妹妹掛念。”麗妃笑道。

    “姐姐傷著了,不急著請太醫,倒先去稟報皇上,行事可真是謹慎。”僖嬪說著,余光瞟向座上皇后,發現她垂著眼睛,臉上淡淡沒什麼表情。

    其他眾妃嬪樂意看著僖嬪當眾挑撥皇后與麗妃,並不插話。皇后進宮之前,麗妃後宮之中橫著走,鮮少有人敢得罪她,現下沒人願意觸這個黴頭。也就只有僖嬪膽子大些,急急忙忙地站出來表明立場,一方面刺一刺麗妃囂張氣焰,一方面也有向皇后娘娘請忠自薦意思,怎奈皇后娘娘似乎並不打算接招,只顧自己看戲。

    僖嬪頓時有些訕訕,面上還要強撐。這時,一向唯麗妃馬首是瞻莊嬪開口道:“僖嬪姐姐有所不知,皇上特特兒地吩咐了露華宮一干太監宮女,麗妃娘娘有事,一定要立即稟報。當時妹妹也場,故此知曉。想必昨晚露華宮太監也是緣此聖意難違,一時沒多想,便先行稟告了皇上。至於皇上比太醫到得還早,一則露華宮與坤甯宮相近,二則也是皇上心內惦念麗妃姐姐傷勢,所以急急地趕了過去。”

    “好一張巧嘴。”葉蓁蓁點評道,面上表情充滿欽佩,似乎這才是她關注重點。

    “……”莊嬪張了張嘴,實不知道這算是誇獎還是諷刺,她自詡聰明,現下卻也摸不准這個皇后脈了。

    麗妃眉目舒展,笑得仿佛花枝輕顫,“正是呢,莊嬪妹妹說得極是。臣妾也不知宮中奴才們竟如此沒思量,不知皇上竟如此關心臣妾。”話裡話外不忘揭葉蓁蓁傷疤。

    葉蓁蓁有點不耐煩。她沒答話,而是微微抬了一下下巴。素月極有眼色,立刻捧來早已準備好東西走到麗妃面前。按照慣例,頭天伺候了皇上妃子,次日皇后都會賞一些東西。

    大婚又怎樣,皇后又怎樣,皇上還不是歇我那裡……想到這裡,麗妃得意非常,定睛去看素月手中所捧物事。

    幾件精美首飾,看得出皇后出手不凡,除此之外,還有一個羊脂白玉……蟾蜍?

    蟾蜍拳頭般大小,通體雪白,線條雕刻得溫潤細膩,栩栩如生。因為栩栩如生,所以它背後那些疙疙瘩瘩也就都非常寫實地展現出來了,讓人看著一陣反胃。蟾蜍眼睛處鑲著兩顆紅豆大小紅寶石,凝聚著詭異光芒。

    這只蟾蜍穩穩當當地蹲坐託盤中央,兩眼冒著赤光,似是活物一般。麗妃感到自己手臂表面皮膚輕輕戰慄,應該是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有一種錯覺,仿佛這邪物正盯著她看,也許下一步就會跳到她臉上……

    麗妃笑容頓時僵住,“皇后娘娘,這、這是何意?”

    葉蓁蓁答道,“麗妃不知道嗎,蟾蜍多子,又能聚寶生財,自古便是吉祥喜慶之物,今日將它賞與你,再合適不過。”

    按道理說,妃子侍寢之後得到有多子寓意吉祥物那是再好不過,可是……為什麼是癩蛤蟆?難道皇后想說她麗妃生出孩子都是癩蛤蟆嗎?

    麗妃實笑不下去了,事實上她覺得自己現沒有翻白眼已經算是很有教養了。她看著蟾蜍背上那些疙疙瘩瘩小凸起,面上顯出十分為難神色,“可是如此貴重寶物,臣妾怎配擁有,還是……”還是留給皇后您自己吧!

    葉蓁蓁笑著打斷她,“麗妃不必內疚,這種東西本宮有是,放都沒處放。”

    麗妃面色又是一變。

    雖然面上不好表現出來,但其他人心裡也多少有些幸災樂禍。

    皇后沒處放東西你麗妃卻當作是寶物,這不是明擺著告訴別人你麗妃小家子氣沒見過世面嗎。何況,別以為皇上寵你你就真是枝頭鳳凰了,到皇后這裡,人家不照樣拿‘放都沒處放’東西打發了你。

    麗妃氣得直咬牙,花容月貌此時看起來略顯猙獰。她站起身,聲音微微顫抖,“謝皇后娘娘恩典。”

    ***

    禦書房內。

    “噗——”

    聽了下面跪著太監小心翼翼稟報,紀無咎一個沒忍住,剛喝進口內茶竟然噴了出來。褐色液體斑斑點點地淋到桌上攤開奏章上,奏章內容是某言官就“皇上昨晚應該睡哪個女人”這種問題作出一番親切探討。

    “她真是這麼說?”紀無咎淡定地接過馮有德捧上來帕子,擦了擦嘴。

    “回皇上,奴才萬死也不敢欺瞞皇上!”小太監被紀無咎反應嚇得不輕,身體輕微地抖動著。何況他方才所報內容,實很掃皇上顏面,他好像知道得太多了……

    “朕知道了。你做得很好,以後行事小心些,不要被皇后發現。”

    “為皇上分憂是奴才本分,奴才一定不辱使命。”

    “行了,都下去吧。”

    因為紀無咎說是“都”下去吧,所以馮有德很識相地也退了出去,出去時候不忘小心翼翼地關好門。他剛把門關嚴,便聽到裡面傳來一陣瓷器撞地上猛烈脆響。

    看樣子皇上氣得不清,馮有德搖了搖頭。

    書房內,紀無咎氣得直樂。敢說朕“賣身救國”?還“好生欽佩”?這女人真是……真是……

    紀無咎發現自己竟然找不到一個合適詞語來形容葉蓁蓁此種行徑,看樣子她已經超越了正常人認知。末了,他猛地一拍桌子,“真是找死!”

    從昨晚兩人第一次相見開始,葉蓁蓁就一直給他找不痛,想到昨天她喝合巹酒時那一臉嫌棄,紀無咎胸口頓時又堵上一口氣。他是皇帝,他想嫌棄哪個女人就嫌棄哪個女人,可是現竟然有女人敢嫌棄他。

    果然姓葉個個都欠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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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君



    雖然紀無咎不願承認,但某種程度上來說葉蓁蓁確實真相了。然而,皇帝自尊不允許紀無咎承認自己為了邊關穩定而出賣肉體,所以他自動無視了一部分現實。

    但是現實很就找上門來了。

    麗妃站禦書房門外,身後宮女捧著個紅漆描金託盤,託盤上有個鬥彩纏枝蓮紋蓋碗,

    馮有德彎著腰,恭敬說道:“娘娘,皇上正批奏章,您把東西交給奴才吧。”然後你就可以走了。

    麗妃怎肯就此離去。她今天本來是去找皇后耀武揚威,誰知道卻坤甯宮吃了大虧,出來時候還被僖嬪那個賤人奚落,這口氣她如何忍得下去,因此便想來皇帝這裡告上一狀。

    “這參湯是本宮親自煮,皇上為國事操勞,本宮自當心服侍。公公費心,本宮自己送進去就好。”

    馮有德含蓄地暗示了幾句,奈何這麗妃也不知是真聽不懂還是裝聽不懂,偏要進去。馮有德也不好直接說皇上今天心情不好,正僵持著,書房內傳來清冷聲音:“何人門外喧嘩?”

    “回皇上……”

    “皇上,臣妾為您煮了碗參湯,這就端給您。”

    “馮有德,讓麗妃進來。”

    麗妃接過宮女手中託盤,驕傲地看了一眼馮有德,轉而款款地走進書房。馮有德乖乖低下頭,不再說話。

    紀無咎看著巧笑倩兮美人走進來,將手中託盤放桌上,一舉一動都帶著一種天然風致,一顰一笑都透著一股風流多情。

    其實就算沒有蘇將軍因素,麗妃單單憑藉美貌,也是有做寵妃資本。

    何況她很懂得討好紀無咎。

    若是平時紀無咎心情欠佳,看到這樣麗妃,大概會面色稍霽,只是今日他心內總是團著個疙瘩,看到她時,那疙瘩又大了一圈。

    麗妃將參湯捧到紀無咎面前,舀了一小勺,“皇上,您嘗嘗?”聲音嬌俏。

    紀無咎就著她手喝了一口,臉上並無半分笑意,“愛妃辛苦了。”

    “為皇上做這些,臣妾感到很幸福。”麗妃聲音柔軟,能軟到人骨頭裡去。

    紀無咎握了一下麗妃手,面上依然淡淡,“朕知道。”

    “何況,”麗妃順勢坐紀無咎懷中,雙手攬著他脖子,溫順地靠他懷中,“皇上日日為國事操勞,才是真辛苦。皇上,雖然國事重要,可您也要愛惜身體啊。”

    字字濃情蜜意,可紀無咎只聽到兩個字:國事。於是他腦子裡很不合時宜地出現四個大字:賣身救國。

    “朕還要批奏章,愛妃先回去吧。”紀無咎推開懷中溫軟美人。

    “……皇上?”麗妃有些愣,不明白是怎麼回事,這和她預期效果截然相反。

    “對了,愛妃以後不要來禦書房了,這裡本來就不是女人該來地方。”

    麗妃慌忙跪下,再抬頭時眼中已經泛出淚花,“皇上,臣妾做錯了什麼,還請皇上明示。”

    紀無咎冷冷地看著她,“看來朕確實太過寵你了。”

    ***

    坤甯宮內,葉蓁蓁展開一張圖紙,仔細看著。圖紙上畫是一把火銃構造圖,葉蓁蓁癡迷地順著那些線條輕輕劃著,目光越來越亮。

    素風用鎮紙壓好圖紙四角,擔憂地問道:“娘娘,您不怕麗妃向皇上告狀嗎?”

    葉蓁蓁滿不乎,“告狀?我又沒做錯什麼。”

    “可是……”

    “再說了,”她收起目光,抬頭看著素風,“就算她不告狀,皇上一樣討厭我。”

    “娘娘,您就不著急嗎?”

    “我急啊,我急死了,”葉蓁蓁指著圖紙,“我要點把它做出來!”

    素月看著她們二人,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時,外面一聲尖細高喊,“皇上駕到——”話音剛落,紀無咎已經步履生風地走進來。他穿著明黃色常服,胸前和衣角繡著蛟龍乘雲,花紋細密繁複;腰間玉帶收得略微緊了一些,襯得肩寬腿長,身材挺拔;通身氣度如芝蘭玉樹,令滿室生光。

    葉蓁蓁起身朝他福了福,心下詫異,這皇帝沒事兒到坤甯宮來做什麼。

    紀無咎目光室內掃了一圈,後落桌上圖紙上。他以為葉蓁蓁是寫字或者作畫,走近一看,那紙上畫竟是一把鳥嘴銃,各個部分都標好了尺寸,旁邊還畫著幾個零件。這鳥銃本是從海寇處繳獲,經大齊火器匠們加以改造,已經試造了一些裝備神機營,過了半年,神機營提督專門寫了份奏章把這東西一通猛誇,所以前不久他又下旨命工部軍器司加造了一批。

    紀無咎眯了眯眼睛,“這張圖紙皇后是從何得來。”

    “撿。”

    “哦?哪裡?”

    “御花園。”

    “皇后意思是,有工部官員攜鳥銃構造圖闖入御花園,並將構造圖遺失於此?”

    “……”葉蓁蓁禁不住翻了個白眼,心想,我意思是,您胡說八道本領比我高多了。

    紀無咎點了點頭,煞有介事,“既然皇后如此說,那麼料想也不會錯。工部那群廢物也確實該整肅了。朕這就下旨嚴辦。”

    “皇上!”葉蓁蓁慌忙跪下,“此事和工部沒關係,跟我二哥也沒關係。”她二哥是工部侍郎,紀無咎若借此對工部進行整治,她二哥無論如何都會受牽連。

    紀無咎居高臨下地看著葉蓁蓁,她臣服令他滿意,他橫眉冷哼,“那麼這圖紙到底從何而來?別告訴朕是你自己畫。”

    葉蓁蓁哭喪著臉,“就是我自己畫呀。”

    紀無咎目光一閃,又重拿起那圖紙看起來,仔細看才發現,這把鳥銃雖畫得有模有樣,但筆劃稍顯生疏,一些細節畫得也不準確,一看就是手所為。但是——

    “你是怎麼畫出來,從哪裡臨摹圖?”

    “不是臨摹,是我偷了我表哥一把鳥銃,自己拆了一遍,”葉蓁蓁頓了頓,看到紀無咎又微微眯起來危險眼神,“我後來又偷偷還回去了!”

    “表哥?”紀無咎挑眉。他自然知道葉蓁蓁表哥是誰,大內侍衛統領陸離,三天兩頭他面前晃,想無視都難。陸離倒確實會配鳥銃,如此一來葉蓁蓁就把她二哥摘出去了,陸離也不會因此獲罪,不管葉蓁蓁說是不是實話,她都夠聰明。

    紀無咎卻不打算饒過她,修長手指輕輕點了點桌上圖紙,“這麼說,你確實騙了朕。”

    “皇上,臣妾知錯了!”葉蓁蓁有點害怕,這欺君罪名她可擔不起。

    看著葉蓁蓁驚懼,紀無咎心情稍稍好了一些,“念你是初犯,朕暫且不予計較,先給你記著,以後若是再犯,數罪並罰。”紀無咎心中小黑本上,葉蓁蓁名字後面又多了一筆,照著這個速度下去,她也許很就能超過她爺爺了。

    “謝皇上。”葉蓁蓁無比真誠地仰望他。

    “好了,平身吧。”紀無咎說著,又低頭研究起那鳥銃圖。

    葉蓁蓁坐他對面,不知道他葫蘆裡賣什麼藥。她擔心地看著他。他正半低著頭,從她角度可以看到他鼻樑挺直,眉清目朗,額頭高闊,是無比尊貴面相;眼睛不時地眨一下,睫毛長而濃密,隨著眼瞼抬起又落下,像是蝶兒忽閃著翅膀;面上肌膚如美玉,白皙細膩。

    倒好一副皮相。葉蓁蓁撇撇嘴。

    “你圖畫錯了。”紀無咎突然說道。

    “什麼地方?”葉蓁蓁身體前傾,凝眉看著圖紙。胸前曲線不小心擦到鎮紙,把鎮紙擠得移開了一寸,她猶自不知。

    “……”紀無咎抿了抿嘴,移開眼睛,“很多地方。”

    葉蓁蓁有些洩氣。這個圖她改了很多遍才覺滿意,現以為終於可以動工了,誰知道卻還差得遠。

    紀無咎語氣溫和,“沒關係,朕那裡有準確構造圖。”

    葉蓁蓁眼睛一亮,“皇上您會給我看?”

    紀無咎笑眯眯地答道:“當然不會。”

    葉蓁蓁算是明白了,他來這裡就是為了刺激她。

    看到葉蓁蓁吃了蒼蠅一樣表情,紀無咎心情又好了一些。
往事



    從坤甯宮出來之後,紀無咎臉色終於不那麼難看了。馮有德心下詫異,昨天萬歲爺從坤甯宮走出來時候那臉色可著實嚇人,他還以為皇上很討厭這位皇后娘娘,今天一看,似乎也做不得准了。

    果然男人心思他不懂啊。馮有德心想。

    若馮有德知道皇上之所以開心是因為皇后娘娘很不開心,不知道又要作何感想。

    ***

    晚膳前,馮有德把放著各宮妃子綠頭牌託盤捧過頭頂,“皇上,請翻牌子。”

    紀無咎目光各個牌子上掃了一圈,抬手寫著“蘇柔止”牌子上停頓片刻,終向右移了幾分,翻了“方流月”。

    馮有德恭敬地退出去,轉身吩咐人去邀月宮傳旨,賢妃今日侍寢。

    賢妃名字裡有個“月”字,又因氣質清冷出塵如月華仙子,便被賜了邀月宮主位,這是皇上欽賜,是無上恩榮,因此便也不覺犯了名諱。

    要說這賢妃和紀無咎之間,還另有一段故事。

    當年葉閣老主張把自己孫女嫁給紀無咎,紀無咎找了各種藉口推辭不過,後來又用緩兵之計,以為父守孝名義將婚事拖下去。紀無咎想要自己選個皇后,不指望對方能幫他牽制葉家,也至少能夠少受葉修名控制。彼時方秀清身負雄才大略,乃官場後起之秀,雖不如葉修名那般聲勢浩大,卻也頗有一些人圍他身邊。自他入了內閣,和葉修名多處政見不合,葉修名便看他不大順眼。

    紀無咎觀察了一段時間,怎麼想怎麼覺得這方秀清女兒和他應該是天作之合,便有意娶方流月為皇后,於是向方秀清試探了幾番。方秀清經常被葉修名穿小鞋,自然也希望這老傢伙能早日□掉,因此歡歡喜喜地答應了這場婚事。

    可惜有一個人不答應。

    葉修名怎麼容得下小皇帝和方秀清自己眼皮底下眉來眼去,當他是死嗎。因此他發動言官天天上奏摺,奏摺中心內容就一句話:皇上不娶葉蓁蓁天理不容。

    然後他還找了各種宗教從業者給紀無咎和方流月批八字,批出來結果無非有三種:八字不合;八字很不合;八字非常不合……

    一個頗有文采道士把紀無咎和方流月成婚嚴重後果條分縷析地列出來,糾集許多和尚道士以及少量西洋傳教士一起簽了名,上書給紀無咎。大齊朝言路開放,民間上書並不少,然而由和尚道士傳教士聯合發起民間上書,這是第一份。

    那血淋淋陳述看得人心驚肉跳,紀無咎氣得直拍桌子,“難道朕娶個妻子還能引來什麼天災異象不成!”

    好巧不巧,他說這話第二天,大同發生大地震,連京城都感覺到大地搖晃,災情奏摺八百里加急,當天深夜送至京城,次日一早上朝時,紀無咎徹底見識到了大齊言官們真實戰鬥力。和葉修名穿一條褲子就不說了,就差指著紀無咎鼻子罵他昏君誤國了,即便那些剛直不阿不屑于和葉修名走得太近言官,此時看到事實如此,也漸漸有些動搖,跟著罵了幾句。反正不管言官們政見如何分歧,罵皇帝是他們共同愛好。

    紀無咎被罵得只想抄刀子把他們一個個全部都砍死,然而面上還要裝作認真聽取意見,年僅十八歲少年天子後把脖子一梗,咬牙說道:“所謂‘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你們玉皇大帝想來不會意朕娶誰為妻。朕意已決,眾位愛卿不必再勸。退朝吧!”說著不顧朝堂下嘰嘰喳喳,拂袖離去。

    他說這話第三天,日食了……

    這倒不算巧合,因為日食具體日期和大致時間段已經被欽天監推算出來並且呈報過皇帝了。然而雖然他懂這一點,大臣們懂這一點,甚至連葉修名那老匹夫都承認這一點,但是廣大人民群眾並不太懂這種神秘天象,加上那份堪稱八字測算案例範本民間上書被廣為傳閱,“才華橫溢”老道士也因此一舉成名,到處宣揚皇帝娶方流月之後會發生各種兇險,所以許多平民自動自發地站到了葉修名這一邊,堅定不移地指責皇帝一意孤行禍國殃民。套用幾百年後政壇流行一句話,紀無咎民意支持率降到了歷史低點。

    這種效果是連葉修名都不曾預料到,不過他樂見其成。

    朝野一片罵聲中,紀無咎只得斷了娶方流月念頭,乖乖地等著孝期一滿就把葉蓁蓁娶進皇宮。

    方秀清是個聰明人,他向紀無咎指出:自己女兒就算當不了他大老婆,當小老婆也是可以。

    而且方流月心思通透,行事謹慎,性格溫柔善解人意,長得也很漂亮,這樣女人進了皇宮不受寵那絕對說不過去。再說了,皇帝和他聯手已經是板上釘釘了,所以一定不會虧待他女兒。

    紀無咎也覺得這個主意很不錯。所以娶葉蓁蓁時候順便就把方流月給抬進皇宮了。

    這是一個折中方案,各方勢力都對這個結果表示可以接受。

    所以葉蓁蓁認為她婚事根本就是個悲劇,也就對紀無咎喜歡不起來。至於紀無咎,他完全把葉蓁蓁當葉修名代表,可以說他有多討厭葉修名,就有多討厭葉蓁蓁。

    順著這個思路想,不難推測出紀無咎對方流月是什麼態度。

    是了,當然喜歡。

    用過晚膳,紀無咎批了會兒奏章,才去了邀月宮。賢妃早早等門口,一襲白衣隨晚風輕輕飄揚,墨絲般長髮隨意挽起來,由一支白玉冰蓮簪固定好,粉黛未施。今夜月光明朗,柔紗般月光下,她美目如秋波,肌膚勝霜雪,白衣飄飄,蓮步輕移,恍若謫塵仙子,讓人移不開眼睛。

    紀無咎見識過不少美女,此時定力還。他走上前去一把握住賢妃手,只感覺掌間柔荑冰涼如玉。紀無咎笑道,“天涼了,愛妃不必出來迎接,進去暖一暖身子。”

    賢妃粉面含羞,由他擁著走進室內。紀無咎坐下後,又拉著賢妃坐入他懷中,一眾宮女太監見狀急忙退了出去。

    紀無咎和賢妃說了會兒話。這賢妃與麗妃溫柔體貼小意承迎不同,她體貼來自於通透澄亮心思。紀無咎說了上句,她便知道該怎樣接下句,往往三言兩語便讓對方感覺心頭無比熨帖。紀無咎作為皇帝,他來後宮也不過是為了放鬆身心,若是有能把他哄得心情舒暢女子,他倒也不吝惜幾句甜言蜜語。

    但是賢妃面皮薄,紀無咎三兩句親密無間話語,便惹得她面色緋紅,嬌羞不語。紀無咎食指輕輕抬起她下巴,看著她因緊張而不斷翕動櫻唇,低笑一聲,湊近覆了上去。

    氣氛剛剛好,是該辦正事了。

    次日一早,馮有德把紀無咎叫起來時,賢妃也醒了。她掙扎著想要起身伺候,奈何身體實沒力氣,不小心又倒回床上。

    紀無咎按住她,“你身子不適,還是多歇一歇吧,不必乎那些虛禮,”想了一想,又道,“今日也別去坤甯宮請安了。”

    賢妃感激又飽含深情地望著他,他低頭她眉間親吻了一下,“朕走了,下了早朝再來看你。”

    ***

    賢妃又睡了片刻,也就起床了,用過早膳,依舊去了坤甯宮。雖然有紀無咎口頭上恩典,但是她行事素來謹慎,不願授人把柄,何況這樣也可以博一個賢德好名聲,何樂而不為呢。

    她到坤甯宮時候不早也不晚,後一個到照例是麗妃。

    麗妃剛一落座,僖嬪便笑道:“麗妃姐姐可是有什麼事情絆住了?倒也不曾聽說昨日皇上移駕露華宮啊?”一頓明晃晃奚落,幾個低位分妃子差點沒忍住笑出聲,慌忙用手帕掩住了嘴。

    這人果然有絕活兒。短短兩句話,就可以同時激怒皇后和麗妃,又讓賢妃對麗妃心生警惕,也許還能使皇后娘娘對賢妃魅力產生嫉妒心理。

    葉蓁蓁無奈歎氣,這個僖嬪真是個人才。

    麗妃果然不負眾望地生氣了,她掃了一眼賢妃,冷哼,“皇上不過是想嘗嘗鮮罷了!”

    葉蓁蓁又扶額,這人怎麼什麼話都敢說。先不說賢妃和她同樣是正二品,就算宮中隨便一個有品級小主,當眾被她這麼下面子,肯定也會懷恨心,指不定什麼時候找機會報復呢。深宮中人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唯恐樹敵太多,這麗妃倒好,總是主動挖掘潛敵人,她活得是有多寂寞啊。

    葉蓁蓁看向賢妃,見她面色如常,只是手指用力地捏著衣角,看來涵養不錯。葉蓁蓁點點頭,這人到還有點看頭。她目光一轉,看著麗妃,笑道:“麗妃說得有理。皇上想嘗鮮,也不過是因為有人已經不鮮了。”

    麗妃面色一變,剛要說話,卻被莊嬪扯了一下袖子。莊嬪笑著往眾人身上掃了一圈,“皇后娘娘果然真情實性,人語。只是這樣一來,難免令眾位姐妹寒心,曲解了娘娘。”言外之意,你說麗妃不鮮,那麼這宮中除了賢妃之外,大家都不鮮,你一句話把所有人都饒上了。

    “人有人處世之法,舊人有舊人立足之道。要本宮說,這舊倒也沒什麼大不了,要緊是看清楚形勢,待對了地方。仗著自己有三兩下就著急忙慌地給人打頭陣,下場往往不會太好。”葉蓁蓁其實喜歡看戲,今日積極參與,也是因為覺得麗妃生氣很好玩,想跟著氣一氣她。只是這莊嬪也太不識趣了,非要和她頂。所以說,她討厭伶牙俐齒人。

    莊嬪還想說話,葉蓁蓁卻一揮手,讓素月把賞給賢妃東西端來。

    幾件精美首飾以及一個……蟾蜍。

    這回是冰種翡翠,晶瑩透亮,雕工那是沒說,觸手涼潤,閉上眼睛摸話,倒也能令人喜歡。

    賢妃比麗妃淡定多了,道了謝,便命人收起來。因為她表現得很平靜,眾人看笑話心思也淡了些。

    當天晚上,紀無咎又翻了賢妃牌子。

    於是次日一早,賢妃又從皇后那裡收穫到蟾蜍一隻。

    直到這時候,眾人才驚覺,葉蓁蓁當初那句“這種東西本宮有是,放都沒處放”也許並非是為了刺激麗妃,而僅僅是一句大實話。

    這個想法接下來兩個多月得到證實。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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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餅



    太后娘娘不太喜歡葉蓁蓁。一般人也許看不出來,但是葉蓁蓁就能感覺到。其實懂些舊事人猜也能猜到,太后娘娘娘家許氏一族曾經也是很有些勢力,後來嘛……被葉修名給收拾狠了。

    那時候葉修名也並非全是為了自己權利地位。當時許氏如一株百年巨樹,枝繁葉茂。族中多人官居要職,同氣連枝,一時朝堂上形成很大黨派,連先皇行事都要先掂量一下他們感受。葉修名看不過眼,便聯合先皇給這棵大樹修剪了一番枝葉。那場爭鬥,雖然沒出人命,卻讓許氏一族元氣大傷,至今還沒恢復過來。

    而如今葉氏與曾經許氏是何等相似。歷史仿佛一個巨大車輪,它不僅前進,也轉動,一遍遍重複曾經發生故事。

    所以這些天葉蓁蓁去慈甯宮請安時,太后對她態度都淡淡。當然,這種冷淡隱藏她素日清淨寡為性格中,便讓人不易察覺。

    不過太后娘娘對賢妃似乎很喜歡,惜字如金她,倒每每要和賢妃多聊幾句句,旁人看眼裡,眼熱得緊。

    是啊,先得了皇上寵愛,如今又有太后娘娘眷顧,這賢妃才進宮幾天,已經是炙手可熱人了,假以時日……

    “假以時日,娘娘豈不是要被她欺壓到頭上去!”素風神色凜然。她忍了半天,才說得如此含蓄,畢竟“被搶了鳳印”這類話實不太吉利。

    葉蓁蓁正坐鏡子前讓素月幫她卸妝,聞言看了一眼素風,她正往香爐裡添夢甜香,眉頭擰一起,讓人看了直想好好給她掰掰。

    “要我說,你這性子也該改改了,多大點事兒。”葉蓁蓁笑道。

    素風沒了脾氣,“娘娘,是您受了欺負,怎麼倒反過來勸奴婢?”

    素月說道:“娘娘,素風話雖不中聽,卻也是這個理兒。您也該上上心了。皇上……”

    “行了行了,”葉蓁蓁一聽這倆字就煩,“好好怎麼又提他。明天是就是中秋了,我想吃蓮蓉餡兒月餅。”

    素風還想勸,素月給她遞了個眼色,兩人只得順著月餅話題說下去,把葉蓁蓁哄得高高興興地就了寢。

    葉蓁蓁睡了後,素月和素風外間閒聊,聲音壓得低低。

    “明日便是中秋了,按例,每月初一十五,皇上都會來坤甯宮。咱們可要好好準備,千萬不能隨著娘娘性子來了。”

    “正是呢,我聽說每到這個時節,各宮娘娘都會親手做了月餅獻給皇上,以表心意。咱們皇后娘娘……”

    “可別提做吃,皇后娘娘手藝你又不是不清楚。表少爺都說過,吃了她做東西就只想去死,咱們要是把她做月餅端給皇上,弄不好就是謀逆大罪!”

    “可是……”

    葉蓁蓁此時正躺床上,眼睛大睜。因白日睡得多了些,所以她現就有些失眠。她耳力極好,外間話聽得一清二楚,心下也頓時亮堂起來。

    於是次日午膳十分,紀無咎便收到坤甯宮送來月餅兩碟,過來小太監特特地和馮有德言明這是皇后娘娘親手做,請皇上一定親口嘗一嘗皇后娘娘一片心意。馮有德暫時摸不准皇后娘娘路數,便一字不差地如實稟報了紀無咎。

    紀無咎有些意外,這個葉蓁蓁,她終於覺悟了嗎?

    再看那月餅,不過蛋黃大小,小巧可愛,上面印了“花好月圓”“國泰民安”等吉祥話,看起來很討喜。他對葉蓁蓁討厭也就減淡了那麼幾分,拿起一塊,嘗了一大口。

    然後他整個人都不好了。

    ***

    小月餅殺傷力是巨大,當天晚上家宴時,紀無咎陰鬱心情都沒緩過來。說來這也不能怪他,他生下來便是皇室嫡長子,自小錦衣玉食,八歲被立為太子之後,排場就大了,入口東西自然也加謹慎細心,那胃口簡直是用金玉堆出來。可以這麼說,他覺得味道一般般東西,放普通人那裡都能算是人間難得幾回嘗珍饈美饌了,那麼若是連普通人都覺得難吃到令人絕望東西呢……

    所以紀無咎嘴巴遭受了自他有記憶以來慘烈打擊,他一時情緒低沉也是可以理解。

    因此,當晚家宴,幾個後宮妃嬪們打起精神來聊了會子天,看到皇上沒什麼興致,也就很散了。

    當晚紀無咎去坤甯宮溜達了一圈便出來了,並未留宿。這是一個很明確信號:皇上極其不喜歡皇后。

    ***

    賢妃從家宴上回來之後,心內始終縈繞著一股淡淡清愁。她站邀月宮階前,看著天上那一輪玉盤,若有所思。

    月光如一層薄薄霧氣,繚繞不散。四下裡很安靜,周圍有不知名蟲兒鳴唱,給這秋夜添了幾分靜謐。

    賢妃突然想起她離家時爹爹給她高指示:一定要讓皇上廢後!

    廢後廢後,談何容易。那葉蓁蓁面上憨直,內裡卻冰雪聰明,又行事無常,讓人琢磨不透。

    而且,自她收到第二個蟾蜍之後,皇上有好幾日不曾翻過她牌子了。

    想到這裡,賢妃不自覺歎了口氣。

    “娘娘,可是想家了?”宮女秋楓問道。

    “這種話莫要讓本宮聽到第二遍。一入宮門,這皇宮便是本宮家。”

    紀無咎外面聽到此話,甚是滿意。這民間有句話說得好,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賢妃單獨來看,也許只讓人覺得是一個漂亮、善解人意聰明女子,可是和葉蓁蓁放一起,高下立判。紀無咎發現,有葉蓁蓁襯托,他後宮女子都顯得美好起來。

    他笑呵呵地走進邀月宮,賢妃一見紀無咎,又驚又喜,心內似有千言萬語,話到嘴邊卻咽了回去,只一雙美目含著淚光望向他。紀無咎頓時就有一種身為男人滿足感,和她一起花前月下品酒賞月,很像一對兒神仙眷侶。

    氣氛如此之好。賢妃被紀無咎勸了幾杯酒,已經醉得兩頰酡紅,媚眼如波。紀無咎也覺身上熱起來,將她打橫抱起,笑著她櫻唇上香了一口,接著便打算進屋辦正事兒。

    然而此時,外頭卻突然有太監急報:“皇上,露華宮出事了!”

    這一晚,紀無咎註定要度過他人生中疲憊一個中秋。他走穴趕場一般,一夜之內連著換了好幾個地方。

    因此,等他到露華宮時,臉色很不好看。

    葉蓁蓁已經露華宮了,正饒有興致地一旁欣賞哭得梨花帶雨麗妃,一邊還裝模作樣地勸她。紀無咎聽到她勸人話,禁不住皺眉。

    “你這不是還活得好好,哭什麼哭,別哭了。”

    “那小畜生想來是和你上輩子結了緣,這輩子是來為你擋災。因果天註定,強求不來。為你一死,於它也許是善緣。”

    “莊子死了老婆都不哭,你不過死了個貓。”

    “素風,去坤甯宮拿幾件首飾給麗妃娘娘壓驚,記得把本宮得那個檀香木大蟾蜍拿來,那個是一套,還有十二個小蟾蜍,一併取來。”

    麗妃急忙止了哭聲,反過來一抽一噎地勸葉蓁蓁,總算打消了她念頭。

    紀無咎大概聽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之後,便大搖大擺地出現了。後宮之中竟然出現此等惡性事件,這下他要好好問一問皇后了。
審案



    麗妃中秋之夜收到含有劇毒月餅,差一點殞命。皇上得知之後勃然大怒,露華宮就把皇后訓了一頓,直指後宮不甯皆因皇后失職,並命她三日內偵破此案。

    這是今日皇宮內外火熱消息。

    葉修名自然也第一時間知道了這件事,一早上朝時他就迎著各種探究目光,回到家又被他夫人一頓責備。許多人都知道葉閣老怕老婆,他這一生連妾都沒娶,即便膝下只有葉康樂一個兒子——也就是葉蓁蓁父親。

    “都是你當初不聽勸!我們蓁蓁是個直性子,進了皇宮豈不是要被那群歹毒婦人算計死!”葉老夫人中氣十足。

    葉修名低聲辯解,“蓁蓁是皇后,誰敢算計她。”

    “皇后又怎樣,想要回來看一看奶奶都不成。我可憐孫女……”說著竟拭起眼淚。

    “我這也是為葉家好,若是讓方秀清女兒當了皇后,葉家便危險了……好了夫人你莫哭了,蓁蓁一定不會有事,我葉修名孫女,不會連這點小事都擺不平。”

    葉老夫人哭著哭著,便又罵起葉修名,葉修名也不敢回嘴,只得老老實實應著。

    葉康樂門外聽到室內父母談話,搖頭歎了口氣,終於沒進去。他當初為了女兒一輩子著想,也並不贊同那門婚事,而且他已經有了滿意女婿人選,只是爹爹過於頑固,他又無法違逆。

    事已至此,也無可挽回。只希望蓁蓁宮中能夠事事小心,不要像家中一樣隨心所欲,能保得一世平安便好。

    ***

    坤甯宮內,葉蓁蓁正盯著一盤月餅發呆。

    那月餅外皮雪白晶瑩,如水晶一般,內裡餡料是蝦仁。因麗妃喜食海味,所以紀無咎命禦膳房特地為麗妃研製了水晶蝦仁月餅,但這種東西口味太過獨特,其他妃嬪都不喜歡,紀無咎也不喜歡,也就讓禦膳房每年只單獨做給麗妃吃。

    出問題便是這獨一份兒水晶蝦仁兒月餅。昨晚麗妃拿起月餅時,一時興起,掰開月餅把裡面蝦仁弄出來喂了懷中黑貓,誰料想那黑貓吃了之後就一梗脖子,死了。

    經御醫仔細檢查,月餅餡料中添加了一種叫香妃子東西。這香妃子是從南方一些野果中提煉出來,仔細聞時有一種淡淡酸澀味道,不怎麼吸引人注意,但吃起來有一種特別香氣,故此命名。香妃子可以作烹飪調料,也可以入藥,但不能和蝦蟹混一起吃,否則會出現中毒症狀,嚴重時可能危及性命。

    葉蓁蓁已經命人把當日做月餅人全部羈押審問,禦膳房也仔細搜過,但是沒找到香妃子。因為這種東西是南地特產,產量極少,而且北方人也吃不慣,所以並未採買入宮。太醫院倒是有一些,但根據近幾日藥材出庫記錄,並未有哪一宮用到了香妃子。

    那麼,後一個途徑就是從外頭私自帶入宮中,這就有些難辦了。

    葉蓁蓁威逼利誘,把禦廚們嚇得幾乎尿褲子,也沒問出什麼,每個人都聲稱是按照往年慣例,並未察覺中間有何不妥。葉蓁蓁又狠不下心來屈打成招,再說了,就算她屈打成招,紀無咎也不是那麼好糊弄。他這次很明顯是故意給她穿小鞋,只怕以後這種小鞋都少不了。

    也就是說,但凡後宮出點事兒,她就得被拉出來罵一頓,罵完還得好好收拾殘局,要不然紀無咎一個“後宮不寧,不堪後位”罪名褫奪了她封號,她哭都沒處哭。

    這招真是又狠又陰損。

    好吧,雖然他現不能這麼做,但以後就說不準了……

    所以葉蓁蓁還是希望自己好不要留太多把柄紀無咎手裡,尤其是這麼顯而易見把柄。

    於是現葉蓁蓁又開始盯著那盤月餅運氣,希望能看出什麼玄機。

    這個案子另外一個棘手之處是,嫌疑人範圍太大了……麗妃宮中多年,經過勤勤懇懇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不懈努力,樹敵頗多,她能走到今天絕對是個奇跡。所以說宮中哪怕一個不起眼小太監,都有可能有這個作案動機,遑論賢妃、僖嬪這種被她當面奚落高位分妃嬪。甚至皇上也不能完全脫開嫌疑,這東西吃了只是中毒,未必真就會死掉,他如果想要趁機敲打一下麗妃順便給皇后下個絆子,也不是沒可能。還有麗妃自己,她不是沒死嘛,完全有可能是她自己演了一齣戲博關注博同情順便嫁禍給她討厭人。

    葉蓁蓁想得都走火入魔了,這到底是哪一個混蛋王八蛋給本宮弄這麼大一麻煩,要是讓本宮抓到,千刀萬剮了你!

    ***

    次日午膳時,當紀無咎得知葉蓁蓁因為案情沒有進展而連飯都沒吃好時,他胃口大開,比平時多用了一碗飯。

    用過午膳,他溜達到坤甯宮,友好地提醒了一下葉蓁蓁,她還有一天時間。

    葉蓁蓁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如果我查不出來,你打算怎麼處置我?”

    紀無咎笑道,“你是朕皇后,朕怎麼會處置你呢。”

    鬼才信!

    “朕只不過會給你記一筆賬。對了,皇后,你已經有過兩次欺君之罪了。”

    “第二次是哪次?”

    “毒月餅。”

    “不是還沒到後期限嗎,你怎麼就知道我一定查不出來。”

    “朕指是,你做,毒月餅。”

    “……”

    ***

    第三天很到來了。關於水晶蝦仁毒月餅,葉蓁蓁依然沒什麼頭緒。開玩笑,她混是後宮又不是大理寺,哪裡還會審案子,何況是這種嫌疑人範圍無限大而又沒有一丁點線索案子!

    吃過午飯,葉蓁蓁已經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架勢,不就是記帳嗎,反正暫時他還攢不夠。她捧著一盤點心,洩憤似大嚼特嚼,毫無六宮之主形象。

    素風突然急急忙忙跑進來,“娘娘,咱們坤甯宮丁大向自殺了!”

    葉蓁蓁一愣,來不及咽下嘴中東西,鼓著腮幫子模模糊糊地問,“哪個丁大向?”

    “就是宮門外灑掃小太監……娘娘您先別想了,去看看吧,素月姐姐覺得有蹊蹺,正那裡守著,屋子裡東西和屍體都沒讓動。”

    素月果然是條好漢!葉蓁蓁頓時心生敬佩,一個姑娘家,面對死人時還能想到其中蹊蹺並主動守著它,實需要幾分膽色。

    葉蓁蓁和素風很來到坤甯宮偏廳,坤甯宮太監都住這裡。丁大向和另外一個太監共住一間屋子,今日這個太監本來當值,但也不知怎麼回事就突然回來,然後就發現丁大向懸樑自了。素月問他為什麼回來,他支支吾吾地也說不清楚。

    葉蓁蓁問道:“你八成是想躲懶,回來睡個午覺吧?”

    那太監連忙磕頭,“娘娘饒命,娘娘饒命,奴才再也不敢了!”

    ……竟然只是這樣!素月抹了一把汗,心想果然懶人懂懶人。

    葉蓁蓁沒再管他,走到屍體前。那屍體已經被放下來,躺地上,眼球突出,舌頭長長地吊出來,甚是駭人。

    “娘娘,我他身上翻出了這個。”素月悄悄把一個小紙包遞到葉蓁蓁面前。

    葉蓁蓁接過來,並未打開,放鼻子底下聞了一下,有一股酸酸澀澀氣味。她眯了眯眼睛,“這不會是香妃子吧?”

    腦中突然閃過許多畫面,仿佛好幾本戲終於連成一體,形成一個完整故事。葉蓁蓁鳳目圓睜,大叫道:“不好!”

    “娘娘,怎麼了?”

    “素月,留這裡看看還能查出什麼來;素風,帶上坤甯宮所有太監去養心殿,除了皇上身邊人,但凡有人靠近養心殿,一律打暈帶回來。!”

    素風接了命令,急忙跑出去。葉蓁蓁踢了一腳地上跪著太監,“你也去,點,都去!”

    那小太監便也跟著跑出去。

    葉蓁蓁想了一想,還是不放心,乾脆提裙親自奔出去。素月急得直跳腳,又走不開,只好對著他們背影大喊:“素風!看著點娘娘!別磕著碰著了!”

    素風剛接到這話,卻見面前一團紅影飛過,隨風揚起披帛掃過她臉頰,留下一陣香風。等她回過神時,葉蓁蓁已經領先她很遠,還狂奔。

    “娘娘!”素風以速度糾集好坤甯宮太監,拼了老命追上去。

    這一天,宮中許多人看到一身火紅衣裙皇后娘娘仿佛被追殺一樣發足狂奔。這些宮女太監們饒是皇宮待得久了,卻也不曾見過如此陣仗,一個個嚇得面如土色,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生怕扯到自己頭上,只好跪地上一動不動。好不容易把皇后娘娘目送著走了,素風又領著一群太監喊打喊殺地追上來,那架勢,簡直像是街頭約鬥小混混。

    大家都很莫名其妙。是人就有好奇心,宮女太監也有。因此那些手頭事兒不緊急、膽子又大一些宮女太監們,便也混入素風隊伍,跟著跑起來。素風前頭領跑,並未察覺身後異狀,而坤甯宮小太監們一時還摸不著頭腦,只知道跟著去抓人,也就不管有人跟著他們了。

    因此,這路隊伍從坤甯宮到養心殿,一路壯大了足有四五倍,可見後宮人們是有多閑。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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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



    紀無咎是個勤勤懇懇好皇帝,每天下午,他主要工作就是養心殿批奏摺,偶爾召見大臣商討國事。

    所以說,當皇帝其實是一件極其缺乏趣味性工作,不是一般人能做好。因此,歷史上昏君和明君一樣多。當然,多還是庸君。

    紀無咎是個有理想有抱負有追求皇帝,他想要做個明君,代價是他養心殿待時間多過後宮任何一個妃子處。於是,所有人都知道,想找皇帝,去養心殿。

    但是今日,紀無咎批了會兒奏摺,便打算移駕坤甯宮,去欣賞一下葉蓁蓁鬱悶表情。

    然而他剛登上步輿,便看到有個小太監前方跪下,神色慌張,“皇上,奴才有事稟報!”

    紀無咎沒理會,因為他目光被另一個身影吸引……

    誰能告訴他皇后到底發什麼瘋!

    遠處,葉蓁蓁飛奔。火紅衣裙被風鼓動,劇烈地飛揚,遠看像是一朵豔麗火燒雲。這朵火燒雲飄到紀無咎輿前,無視掉紀無咎利箭一般目光,二話不說手起掌落,乾淨俐落地把地上跪著小太監敲暈。

    做完這些,葉蓁蓁放下心來,大口喘著氣。她額頭已經沁出細汗,臉上呈現出劇烈運動之後潮紅,仿若三月間盛放桃花瓣。

    身後那一大隊宮女太監也終於追上來,離得老遠就看到葉蓁蓁動作,禁不住一抖,各自感同身受一般摸了摸自己脖頸。

    紀無咎盯著葉蓁蓁嘴角點心渣,冷哼,“皇后這是吃飽了,出來遛食呢?”

    葉蓁蓁這才拿正眼瞧了一下紀無咎,“臣妾參、參……”

    “好了,免禮,”紀無咎不耐煩地揮了一下手,目光一轉,看向暈倒太監,“皇后,你是不是得給朕一個合理解釋。”

    葉蓁蓁拍拍胸口,終於順下氣來,呼吸也漸漸緩和,“回皇上,這個太監與毒月餅……與露華宮月餅案有關。我要審他。”

    “哦?那為什麼把他打暈?有什麼事情是朕不能知道?”

    “豈敢有任何事情欺瞞皇上。後宮之事,本來就該我這個做皇后操持,自然不勞皇上為此分心。若是皇上不放心,也可旁聽,但不宜露面。”

    “為何?”

    “問過之後就知道了。”

    ***

    小太監被水潑醒了。

    葉蓁蓁仔細看去,那太監不過十四五歲年紀,面皮白淨,五官纖細,長得很是瘦弱。他剛睜開眼時,略微迷茫了一下,等看到葉蓁蓁時,竟然也不驚惶,爬起來跪下,恭恭敬敬地叫了聲“皇后娘娘”。

    葉蓁蓁端坐著。她板起臉,放下手中茶杯,淡淡開口,“王小虎,你可知罪?”

    “回皇后娘娘,奴才不知所犯何罪。”

    “丁大向沒死,他都招了。”雖然丁大向已經死了,但是坤甯宮第一時間封鎖了消息,而且即便消息洩露,眼前王小虎也不會有機會得知。

    果然,他目光一閃,但又很恢復平靜。這個細微動作自然逃不過葉蓁蓁眼睛。

    “奴才不明白娘娘意思,還請娘娘明示。”依然嘴硬。

    “你師父禦膳房中專管做點心,今年水晶蝦仁月餅就是經他手做。但是他做月餅那天你並不當值,所以本宮抓人時才漏掉你,讓你有了去皇上那裡告狀機會。你今天去養心殿到底想要對皇上說什麼?說皇后娘娘怎麼指示了人脅迫你,讓你把香妃子下進月餅餡料裡?”

    “娘娘,奴才……奴才冤枉啊……”

    “冤枉?好,那麼你就來和我說說,你作為一個禦膳房太監,有什麼重大事情非要自己跑去養心殿稟告?”

    “奴才、奴才……”

    “這明明是你和丁大向聯手做一出好戲!你當日偷偷進入禦膳房,將香妃子下入餡料之中。丁大向和你約定好,今日他會赴死,死時候身上特意揣了香妃子,生怕別人不知道本宮與此事干係。另一邊,你假裝突然發現本宮嫌疑,慌忙去駕前告狀,由於此事牽涉到本宮,你找皇上面稟便是合情合理;皇上聞聽之後必來坤甯宮問罪,正好可以看到丁大向畏罪自殺以及他身上罪證。到時候本宮便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是也不是!”

    “……”

    “這個計畫若是成功,一來可以除掉麗妃,二來可以讓本宮背起這個大大黑鍋,搞不好這個後位便要讓賢。如此一石二鳥,真真是好算計!”

    “……”

    葉蓁蓁突然重重一拍桌子,聲色俱厲,“說,到底是誰背後指使你!”

    王小虎見事已至此,橫下心來,咬牙說道:“奴才認罪。此事並無他人指使,一切皆因奴才對麗妃娘娘懷恨已久,一時衝動,犯下此等大錯,是殺是剮,悉聽尊便。”

    “還挺講義氣,”葉蓁蓁忽而又笑了,她站起身,繞著王小虎走了兩圈,邊走邊慢悠悠地說道,“王小虎。本宮不管惠嬪給了你什麼好處,”她停下身,微微低頭,看著跪地上他因為這句話而身體顫抖,面上驚恐至極,幾乎失了血色。她鳳目微微一眯,“你只需要知道,她能做到,本宮也能做到,她不能做到,本宮照樣能做到。”

    開玩笑,她丈夫是當今天子,她爺爺是內閣首輔,這天底下有權勢兩個人都是她至親,所以她現這樣說,絕對有底氣,不算嚇唬人。

    王小虎此時已經淚流滿面,嚇得只管磕頭,腦門撞地上砰砰響,“皇后娘娘!惠嬪娘娘她用奴才父母兄妹性命威脅奴才,奴才這才,這才……奴才什麼都說,懇請皇后娘娘為奴才做主,奴才罪該萬死,可奴才一家老小是無辜!”

    葉蓁蓁坐回去,搖了搖頭,說道:“你先起來。惠嬪八成是嚇唬你呢,你年紀小,容易上當。可知這內宮之爭雖激烈,卻不會輕易波及到民間。惠嬪她爹爹不糊塗,你家人若是清白人家,他絕不會為了幫女兒爭寵而濫殺無辜,拿自己官程去賭一場上不得檯面陰謀,得不償失。”

    王小虎聽到她話,臉色緩和了些,淚也止住了。他今日被皇后抓住,便知已難逃一死,心心念念只是怕家人受牽連,現聽皇后如此說,也就放下心來。

    “等你死後,本宮會命人重重地補償你家人。”葉蓁蓁又安慰他道。坐屏風後面紀無咎鄙夷地輕哼,有她這麼安慰人麼。何況,一個謀害宮妃狗奴才,有必要安慰嗎。

    王小虎對死亡做好了充分心理準備,他本來就是個沒心沒肺,現下坦然了,聽到葉蓁蓁如此說,加感動。他又說道,“謝皇后娘娘恩典,奴才來生做牛做馬,也要報答娘娘大恩!……娘娘,奴才還有一事不明白,娘娘您是怎麼知道惠嬪是此事主謀?”

    葉蓁蓁笑得得意,“本宮詐你呢,沒想到一下就猜對了。”

    “……”

    王小虎抹了把汗,厚著臉皮把葉蓁蓁恭維了一番。葉蓁蓁心情大好,便隨口和他說著話,家裡幾口人,都是幹什麼,怎麼進宮,進宮幾年了……

    王小虎自知是將死之人,也就沒什麼顧忌,都大大方方地回答了,還說了好多民間趣事給葉蓁蓁聽,這于葉蓁蓁來說很是鮮,她聽得津津有味,不時咯咯嬌笑。

    室內氣氛很好。

    屏風後氣氛很不好。

    紀無咎聽著外面談話聲,一陣氣悶。方才還劍拔弩張兩個人,轉眼間就歡聲笑語起來,這種神奇轉折是怎麼回事?即便他親耳聽到整個過程,卻也無法理解……這兩人是白癡嗎!

    重要是,她把他晾這裡不管了……

    左等右等不見葉蓁蓁來請他出去,他只好自己站起身向外走。

    “娘娘,這宮外頭吃食雖不如宮裡頭精緻,卻勝鮮,不少東西也是很可以嘗一嘗。就比如那個八方食客酒樓,什麼兩越菜,揚州菜,蜀菜,東瀛菜,高麗菜,西域菜……哎呦呦,不是奴才誇口,若是論菜品樣式,那裡東西也不輸給皇宮呢!”

    “真嗎,你都吃過嗎?”

    “奴才只去過一次,吃是東瀛菜。這東瀛菜魚都是生著吃,有些人受不了,奴才覺得還好,入口很鮮美。”

    “生魚也能吃?”

    “能吃能吃,那裡能吃東西多著呢,還有把蠍子炸來吃呢!只可惜奴才要死了,不能為皇后娘娘帶些進來嘗個鮮。”

    “你雖然是死罪,但受人脅迫,也情有可原,回頭本宮和皇上求個情……對了,皇上!”葉蓁蓁突然想起這個茬兒,趕緊起身,剛一回頭,卻發現紀無咎已經站屏風外。

    王小虎急忙跪下,“皇上萬歲萬萬歲!”

    紀無咎面無表情地看著這倆貨,“你們聊得倒是挺投機。”

    葉蓁蓁看了王小虎一眼,“你先下去。”

    紀無咎陰沉著臉坐下,葉蓁蓁讓素月上了杯茶,親自捧給他。

    “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這場陰謀?” 摒退眾人之後,紀無咎問道。

    “從看到丁大向屍體時。”

    一般人畏罪自殺,哪有專門把罪證戴身上,很明顯是想嫁禍他人。而且他選自殺時間很妙,若不是同屋人偷懶回去,只怕還真要等到皇帝來問罪時才能發現。既然想要嫁禍皇后,那麼好告狀物件也只有皇帝了。

    “為什麼首先懷疑惠嬪?”

    “會咬人狗不叫。”

    嫁禍給皇后和簡簡單單地謀殺麗妃不一樣。要同時對付兩個此等地位女人,一定要有足夠膽量、智謀和人脈才能做出這麼大手筆。當然,對方這樣做,必然是能從扳倒皇后這一事件中獲益。所以,葉蓁蓁把嫌疑人鎖定為嬪以上妃嬪。莊嬪是麗妃黨,首先排除;賢妃尚未站穩腳跟,以她性格不會貿然行此大事,排除;僖嬪完全就是個光會叫不會咬人狗,智力是硬傷,排除。至於麗妃自己,以她簡單而直接思維,她目前恨應該是搶了她聖寵賢妃,所以排除。

    後,只剩下惠嬪了。

    “怎麼不懷疑賢妃?”紀無咎又問。

    “賢妃是皇上心頭好,我怎麼敢懷疑她呢。”

    聽到這種酸溜溜話,紀無咎感覺五臟六腑很舒坦,“但是惠嬪與你並無仇怨。”

    葉蓁蓁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皇上,我是個直腸子人,從來都是有什麼說什麼,這次好不容易含蓄一回,您確定要讓我把所有話都吐出來?”

    惠嬪平時老老實實地當然不會主動找葉蓁蓁麻煩,可惠嬪身後站著是太后!

    “算了,”紀無咎淡淡地搖了搖頭,他和葉蓁蓁對視,澄淨目光看不出情緒,“你很聰明。”說著,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豈止是聰明,我簡直聰明絕頂。”

    “噗——”

    涵養良好舉止優雅少年天子一個沒忍住,再次噴了茶水。他低頭看看胸前濺上痕跡,再看看面不改色葉蓁蓁,自己掏出帕子一邊擦著,一邊疲憊地歎了口氣。
晉位



    露華宮月餅案不出三天便水落石出,惠嬪謀害宮妃,嫁禍皇后,手段殘忍,影響惡劣,聖上下旨將其降為八品選侍,移至邀月宮偏殿。

    邀月宮,邀月宮……葉蓁蓁冷笑,太后這是不死心啊。惠嬪做出這種事情,打入冷宮都不為過,即便不入冷宮,去了其他任何一宮都不會好過,唯獨這邀月宮……不管賢妃願不願意,她現都只能站著太后這一邊了。

    不過葉蓁蓁看來,太后此舉實是昏招兒。惠嬪本來就已經是枚棄子,太后若不想虧待她,著人好生照料便是,何必把她弄進邀月宮拖賢妃後腿。而且賢妃一直暗,還有那麼點遺世獨立姿態,這會兒太后大張旗鼓地把她拉到身邊,明目張膽地幫她搶後位,簡直就是直接把她變成箭垛子。

    葉蓁蓁打了個哈欠,心想,若是許家人都像太后這般……嗯,那麼他們家族式微也是很好理解了,並不能全歸罪到她爺爺頭上。

    “皇上駕到!”王有才站坤甯宮外,放開了嗓子喊。因他並沒做過這種事情,所以運氣方法不對,喊到後一個字,已經破了音,活似一隻被強x烏鴉。

    紀無咎聽得直皺眉頭。

    這王有才就是王小虎,葉蓁蓁主動和紀無咎討來了他。他本來是戴罪之身,死了也就死了。但紀無咎從輕發落了惠嬪,葉蓁蓁很識趣什麼都沒說,他也就賣她個面子,把這個奴才給了她。

    葉蓁蓁嫌王小虎名字太俗,不適合坤甯宮這種地方,因此比照著馮有德名字,給他改了個名字叫王有才,有德有才,德才兼備,多好。

    紀無咎簡直不敢相信,葉蓁蓁竟然認為這個名字很文雅。

    雖然王有才那破嗓子叫得人毛骨悚然,連鳥都要驚飛起來,葉蓁蓁卻恍若未聞。

    所以紀無咎走進去時,就看到葉蓁蓁大喇喇地坐著,眼睛盯著桌上東西發呆。他輕輕走過去,看到她面前攤著一個九宮格棋盤,棋盤中散佈著幾塊象牙棋子,上面刻著數字。那九宮格不同於一般九宮格,而是由九個九宮格嵌套而成,共形成橫豎九九八十一個小格,每個小格內似乎都可以放進去數位棋子。

    葉蓁蓁還托著下巴沉思,眉頭緊鎖,絲毫沒有注意到紀無咎存。

    紀無咎也不指望她能發現他,“你做什麼?”

    葉蓁蓁一驚,扭頭看到紀無咎,慌忙起身,臉上擺起假模假式笑容。

    紀無咎看得直皺眉。

    “皇上您來了,外面太監真是傻了,也不知道通報一聲。”葉蓁蓁說道。

    “大不敬。”紀無咎說著,沖她比了兩個手指頭,意思是第二次,朕都給你記著呢。

    葉蓁蓁吐了吐舌頭,心內腹誹。

    紀無咎目光又落回到桌上棋盤,“這是九宮圖嗎?看著不像。”

    “不是九宮圖,這叫重九宮,是民間一個叫史天長人想出來玩意兒,這些小格,橫豎都要一二三四五六七□不能重複,每一個小九宮圖裡也是這些數字不能重複。”

    聽起來有點意思,紀無咎走至桌前,隨手摸了一顆棋子,低眉沉思。

    葉蓁蓁好心勸他,“這東西分甲乙丙三等,皇上您第一次玩兒,玩兒甲等難度太高了,還是玩兒丙等吧,臣妾這裡有棋譜,各種局都有。”

    “囉嗦。”紀無咎說著,換了一枚刻著“一”棋子,放棋盤中。

    葉蓁蓁心道,我想了那麼半天都沒想出來,你不可能一下就走出這一步,且看你到時候怎麼收場。

    紀無咎收場方式就是不停地擺著棋子,不一會兒,一盤甲局輕鬆拿下。

    “雕蟲小技。”他不屑地下了評語。

    不可能!葉蓁蓁不相信,這種東西他手裡竟然輕而易舉地解開。雖然道理不過是一些算術之法,但演算起來也確實要費一番精神,所以他剛才一定只是湊巧蒙對了。

    於是葉蓁蓁捧著棋譜,找出另外一盤甲等局擺好,讓他解。

    紀無咎這次玩兒順了手,想都沒怎麼想,劈裡啪啦地把棋子全部擺進去,又對了。

    怎麼會!再來!

    於是倆人就這麼湊一起玩兒起了重九宮。因為棋盤不大,所以兩人頭幾乎抵一起。葉蓁蓁今天梳了個堆雲髻,濃密黑髮盤起,襯著臉上雪白肌膚,如翠雲堆雪。她發底用幾枚點翠花鈿固定,頭上插著一支七寶同心釵和一支金質雙股鳳釵,那金鳳刻得栩栩如生,展翅欲飛,口內銜著兩股珠串。

    珠串垂下來,搖搖晃晃,不時掃到紀無咎臉。

    紀無咎被掃得臉上發癢,一抬頭,便看到葉蓁蓁近咫尺臉。美人如畫,豔冠群芳。這葉蓁蓁從來不知道何為叫素雅,什麼東西閃耀就往頭上招呼什麼,金銀翠羽以及各種顏色寶石,還必須精雕細琢,花紋精美繁複。這些東西若整日堆別女人頭上,大概會被懷疑是某暴發戶家眷,可偏偏葉蓁蓁五官精緻而大氣,戴這些東西一點也不違和,反而相得益彰,雖有煙火氣,卻並不俗氣,能戴出那種經無數能工巧匠打磨之後所沉澱出精緻與華美。

    紀無咎突然想到葉蓁蓁原話:“這麼高貴東西,簡直就是為我量身打造。”一陣無力。

    “皇上,皇上,這裡是二。”葉蓁蓁指著一個小格說道。

    紀無咎回過神來,往那個小格中放了個“二”,然後稍微向旁邊挪了一下身體。他還不太習慣和葉蓁蓁離得太近。

    這一玩兒,就玩兒到晚膳時分,紀無咎懶得挪地方,便坤甯宮用了晚膳。他為自己不務正業跑到坤甯宮玩兒這種東西而感到懺悔,又想到這是葉蓁蓁東西,也算是葉蓁蓁誘惑他玩兒,所以也就順手把葉蓁蓁給遷怒了,小黑本上又多了一筆。

    葉蓁蓁不瞭解他那面癱臉背後到底想些什麼,也懶得去瞭解,吃飯是大事,一定要專注。她不喜歡有專人給她布菜——其實這種民間只有全身癱瘓病人才有待遇,正常人都不太喜歡,自然紀無咎也不喜歡。所以帝后二人各自扛著筷子自顧自地吃。葉蓁蓁喜歡吃肉,今天讓廚房燉了鹿肉,也不知廚師用了什麼方法,那肉入口軟爛鮮美之餘,唇齒間還有一股似花非花淡淡香氣。

    所以葉蓁蓁吃得很過癮。一個人吃飯香時,旁觀人往往也會胃口大開,紀無咎也就比平時多吃了一些。他也喜歡那碗鹿肉,吃了好幾塊。葉蓁蓁不太喜歡有人跟她搶吃,她把餘下肉塊都夾入自己碗中,巴掌大小澆黃三彩龍鳳穿蓮碗被鹿肉堆得冒了尖兒。

    素月一旁看得直想扶額,連忙命人又端來一碗。

    這兩人吃得火熱,外間馮有德卻有些糾結,他沒摸清楚現下皇上是個什麼意思,所以沒有來請他翻牌子,也不知道皇上意思和他理解那個意思是不是同一個意思……

    裡頭紀無咎和葉蓁蓁用完飯,各自也有些不自。按例說他沒翻牌子就跑來坤甯宮吃晚飯,那意思就是今晚打算留皇后宮中了,可是紀無咎真不是這個意思,葉蓁蓁不希望他是這個意思。洞房那晚疼痛她記憶猶,一想到有可能要再次經歷,她……面色不善地看了一眼紀無咎。

    紀無咎:“……”

    “皇上,聽聞賢妃近身體不適,您不去看看她嗎?”趕緊走吧!

    紀無咎沒有回答,而是問了另一個問題,“這後宮之中,你討厭什麼人?”

    葉蓁蓁看著他,目光詭異。那意思再明顯不過。

    紀無咎忍下胸口堵上怒氣,和顏悅色地問道:“朕是意思是,你討厭女人是誰?”

    “莊嬪。”這次回答得很乾脆。

    “為何?”

    “她口齒太過伶俐,我說不過她。”

    紀無咎微笑著點點頭,起身離開。

    當晚,皇上沒翻牌子,卻直接去了含光殿。莊嬪又驚又喜,要知道,皇上可有日子沒來她含光殿了。與後宮眾妃嬪相比,她姿色並不算突出,才藝也一般,雖有一張巧嘴,卻是擅長與人爭論,而非討人歡心,自然也就不怎麼受寵了。

    不僅如此,皇上含光殿歇了一夜之後,還給莊嬪晉了位,一下子封了正二品莊妃,和賢妃、麗妃平起平坐。

    不過令莊妃百思不得其解是,聽皇上意思,自己能夠得到晉升是皇后娘娘美言結果?

    麗妃聽說了這件事之後,再看莊妃時,那眼神兒就有些微妙了,和她說話時也帶著一股陰陽怪氣。

    莊妃既覺氣悶,又有些不服。她自己問心無愧,當初對麗妃也是鞍前馬後殷勤無比,麗妃卻一直把她當個奴才使喚。現麗妃不過聽說了幾句流言,便不給她好臉色,現兩人都已經平起平坐了,她還她面前耍什麼威風!

    所以莊妃漸漸也就對麗妃不那麼言聽計從了。

    眼見著這倆人之間內訌,葉蓁蓁笑而不語。

    哦,對了,皇后娘娘那一套紫檀木大蟾蜍終於送出去了,一大十二小,共十三隻蛤蟆,滿滿地擺了兩個託盤,莊妃看到時,臉都綠了。

    其他妃嬪看到這兇殘賞賜也跟著心驚肉跳,各個堅定了皇上面前告狀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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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壽



    這一日是九月初九,不只是重陽節,也是紀無咎生日,皇帝陛下萬壽節。過了今日,紀無咎就二十歲了。

    民間男子一般二十歲行冠禮,然而紀無咎作為天子,責任重大,早幾年便行了冠禮。所以這次萬壽節過得也不怎麼隆重,白天後宮擺個家宴,晚上宴請群臣,也就完了。

    家宴自然是由葉蓁蓁操辦。

    一提到葉蓁蓁,紀無咎就想起她送給他壽禮:一把自己製作鳥銃。紀無咎專門讓人找來火藥試了……還挺好用。

    紀無咎當然明白葉蓁蓁是什麼意思:看到了吧,不給我看圖紙,我照樣能做出來,知道什麼是天縱奇才聰明絕頂嗎?

    他幾乎能想像到葉蓁蓁如果說出這些話,會是什麼樣表情。他不禁冷笑,火器乃是大煞之物,她還真敢送給皇帝當壽禮,真是……真是……哼。

    除了葉蓁蓁送鳥銃,紀無咎還收到了來自小老婆們各色禮物,有後妃們親手做繡品、書畫、珍寶玩物,等等。其中賢妃送了他一塊玉佩,這玉佩本是成雙一對龍鳳配,賢妃把龍佩給紀無咎了,鳳佩自己留下。紀無咎怎會不知她意思,但如此情意綿綿禮物,他回頭也只是讓馮有德把東西收起來,並未佩戴。他柔情只用需要用時候,比如上床前。

    葉蓁蓁聽說了這件事,直道賢妃小家子氣,送禮只送一半。

    其實賢妃此舉並不很妥當。若是民間男女互贈龍鳳配倒也沒什麼,但這皇宮之中,皇上是龍,那麼鳳自然該是皇后了,暫時還輪不到她這個寵妃。雖然明眼人都覺得葉蓁蓁遲早要從後位上掉下來,但現人家畢竟還那個位置上,她就和皇上玩兒龍鳳配,太迫不及待了點。雖然她本意真只是想和紀無咎調個情……賢妃自己想到這一點,也嚇出一身冷汗,暗罵自己糊塗。幸虧葉蓁蓁並未揪住此事不放。

    所有壽禮之中,紀無咎喜歡還是自己送給自己那一份。前幾天,京師三大營總兵葉雷霆犯了點兒小錯,他以“禦下不力”罪名給他調了個職,遠遠地打發到寧夏去做總兵。雖然明面上是平調,但傻子也能看出來這實際上算貶官。三大營總兵力十幾萬,是整個大齊精銳軍隊,寧夏守軍自不可與之同日而語。

    紀無咎為什麼要找葉雷霆麻煩?

    原來,這葉雷霆本是名將之後,自己也爭氣,武藝高強,治軍嚴謹,軍中頗有威望,年紀輕輕便坐鎮三大營,可謂前途無量。但不巧是,他是葉修名這一脈旁支,雖然他爹當年和葉氏一族鬧得有些不痛,然而到他這裡,卻又改了道,開始向葉修名靠攏。

    真是豈有此理,欠教訓。

    所以紀無咎就教訓他了。葉修名本想力保葉雷霆,可惜是葉雷霆竟然主動請求調往寧夏,自斷前程。葉修名吃了個啞巴虧,卻是怎麼也想不明白,只好暗歎紀無咎奸詐。

    葉雷霆滾蛋了,提拔三大營總兵是方秀清妹夫,實打實方黨。

    於是紀無咎這幾天睡了幾個舒坦覺,精神頗好,見到葉修名時也會多和他說幾句話,看著他吹鬍子瞪眼,龍心大悅。

    閒話休提,且說眼前家宴。

    這一日秋高氣爽,朗朗長空之上,豔陽撒開萬道金光。夏日暑氣早已褪,秋日涼氣尚未席捲而來,是一年之中氣候舒爽幾日。葉蓁蓁本打算將宴席置於延春閣內,但見外頭秋景著實不錯,便讓人將東西全搬到太液池邊,就著這秋日秋風與秋水,倒別有一番趣味。

    六宮妃嬪們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滿臉喜色地和紀無咎說吉祥話兒。紀無咎心情不錯,難得地擠出幾絲笑容,宴會氣氛格外好。

    秋日是登高賞菊季節,葉蓁蓁命人宴席周圍擺上不少菊花,綠牡丹、一丈絲、帥旗等珍品應有有,令人目不暇接。紀無咎飲了杯菊花酒,一時興起,便提議讓他大小老婆們以詠菊為題作詩。此話一出,眾妃嬪紛紛說好,部分才氣高是暗暗摩拳擦掌,想著一會兒定要讓皇上眼前一亮,刮目相看。

    這其中尤以王昭儀為甚,她提著筆,看向一盆綠牡丹,凝眉深思,放空眼神因專注而動人。王昭儀十三歲就入了宮,紀無咎雖然胸懷寬廣口味多樣,對著這麼一張孩童似嫩臉也著實下不去口,因此過了兩年才讓她侍寢,近剛從五品美人晉為四品昭儀。王昭儀雖然長得不如麗妃賢妃漂亮,卻是文采精絕,紀無咎偶爾也會換換口味,臨幸一下這位才女。

    王昭儀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什麼,提筆紙上寫起來。

    紀無咎收回目光,看向身旁葉蓁蓁,只見她正愁眉苦臉地紙上畫著叉叉。他嘴角微彎,露出一個不易察覺笑容。

    一炷香燒完,也該交卷了。紀無咎拿著那一遝詩品評一番,終王昭儀拔得頭籌,得了個彩頭兒。至於墊底,自然是葉蓁蓁了。好她交上去並非是滿紙叉叉,而是自己寫幾句打油詩。她於作詩一事實不行,往常家時爹爹也曾試圖把她打造成一個才女,結果自然可想而知。葉蓁蓁還挺有理:“女子無才便是德”。葉康樂冷笑,“那你整天不務正業,只管舞刀弄棒,就算有德了?”葉康樂很是納悶,他們家世代書香門第,往上數三輩子也沒出過一個武將,怎麼生個女孩兒反倒是個女中木蘭?葉蓁蓁才不管那些,她被葉修名寵壞了,自然想幹嘛幹嘛,不想幹嘛就不幹嘛。

    眼前紀無咎大聲宣讀了一遍葉蓁蓁大作,下面妃子們忍笑中,點名批評了她,“皇后才氣只怕從七歲之後就未再漲吧?”

    葉蓁蓁臉皮厚,面不改色道:“自古斯文多敗類,可見太有文采也未必是好事,”想了一下,好像把自己家也罵進去了,又補了一句,“當然,那些真正為國為民人除外。”

    麗妃這次是無比贊同皇后娘娘話,因為若不是葉蓁蓁,墊底恐怕就是她了。作詩什麼,討厭了!她偷眼看了看春風得意王昭儀,口中銀牙咬得咯咯響,心內罵了無數遍“賤人”。

    品完詩,帝后妃嬪們又行了個瓊觴飛花酒令。所謂瓊觴飛花令,是指行令人說一句含有“花”字詩句,然後按照“花”這一句詩中位置數人頭,數到與此位置相對應人,便是中令,中令罰酒,罰完酒之後同樣說一句帶“花”字詩,以此類推。

    又是詩!葉蓁蓁很不高興。

    但這種酒令既簡單且文雅,頗受歡迎。古往今來文人墨客們詠到花詩句太多,所以每個被點到人都能說上一句。王昭儀被點到兩次,每次說出詩句都會指向紀無咎。紀無咎喝酒時,眼睛會覷著她,王昭儀則含羞帶怯地回望,倆人眉目傳情,空氣中幾乎碰出火花。

    麗妃冷冷地一哼,就連賢妃,臉上也沒了方才欣喜。

    眾位妃嬪有樣學樣,紛紛變著心思把自己令行到紀無咎那裡,導致壽星紀無咎被灌了不少酒。

    讓葉蓁蓁憤怒是,每次他喝完,都會說出一句首字為“花”詩,什麼“花近高樓傷客心”“□不曾緣客掃”“花紅易衰似郎意”“花須柳眼各無賴”……因為她就坐他身邊,所以不用數,肯定是她喝……

    因此,這一場令下來,紀無咎喝了多少杯,葉蓁蓁就陪了多少杯。

    麗妃一看沒自己什麼事兒,趕緊說道:“今日是皇上萬壽,臣妾願意為皇上彈奏一曲賀壽。”

    別看麗妃腦子不靈光,琴技卻是極好,這一點連紀無咎都詫異。按道理說彈琴高境界講是個意境,麗妃怎麼看都和這個詞有一定差距,但偏偏她確實彈得很好,令人沉醉。

    於是紀無咎大手一揮,眾人住了令,俱都支起耳朵聽麗妃彈琴。

    這時,僖嬪離席笑道,“既有麗妃姐姐絕妙琴藝前,臣妾也願獻個醜,歌唱助興。”

    僖嬪嗓子是一絕,婉轉如黃鶯,唱起歌來別樣動人,於是紀無咎又准了。

    這時,葉蓁蓁說道:“有琴聲又有歌聲,若是再有舞蹈來觀賞,那是好不過了。”

    賢妃有些躍躍欲試。她身姿婀娜,跳起舞來輕盈出塵,善一曲《淩波仙》,連紀無咎看過都交口稱讚。“臣妾……”

    “所以我已經準備好了,”葉蓁蓁打斷賢妃話,“前幾日得了一個絕色舞女,今日正好給皇上一觀。”她說著,一揮手,果有一個盛裝打扮舞女緩步走上近處鋪好地毯,琴聲中嫋嫋輕舞起來。

    這舞女是否絕色紀無咎暫時看不出來,因為他全部注意力都被她那偉岸髮型吸引了。

    葉蓁蓁見他兩眼發直,笑著解釋道,“臣妾見古人詩中寫道,‘春風爛漫惱嬌慵,十八環多無力氣’,便讓舞女梳了這個十八環髻,想來能夠增色不少。皇上,您覺得怎麼樣?”

    “難為皇后也懂得吟詩弄賦了,”紀無咎轉過眼看她,“朕不知道十八環髻是什麼樣,但想來應該不是簡單頭上頂十八個圈兒。”他開始有些佩服葉蓁蓁了,這個女人總是有辦法倒他胃口。

    地毯上,那名舞女頂著十八個圈圈跳舞,壓力也很大。她真怕這位真龍條子一個不高興,哢嚓了她。

    其實這個髮型並不難看,主要是……搞笑。這舞女一身鵝黃色紗裙,身上垂著流蘇,舞姿曼妙如驚鴻照影,偏偏頭上頂一圈又一圈,簡直像一籃出爐武大郎火燒——還是烤糊了,讓人瞬間有一種微妙分裂感。

    不少人掩著嘴,想笑,一看到紀無咎面色不好,也就不敢笑了,拼命把笑意往回憋,十分辛苦。

    葉蓁蓁看到紀無咎終於又不高興了,這才又高興了一些。她對這個皇帝態度很複雜,既討厭他,又不敢真犯什麼大錯和他嗆聲,所以只好時不時地做些小動作,給他添添堵。後宮生活太過無趣,她必須要找個精神支柱。

    殊不知,紀無咎對葉蓁蓁態度也很複雜,既咬牙切齒,又無可奈何。一開始他以為她蠢,偏偏事實證明人家“聰明絕頂”;他又怕她和他耍什麼花招兒,可是她把自己聰明都擺明面上,坦坦蕩蕩,任君過目——這其實是一種超越聰明智慧。

    現,帝后兩人想著想著,不禁對望,各自又把頭撇過去——依然是相看兩相厭。
麻煩



    直到晚上大宴群臣時,紀無咎眼前還晃著黑圈圈。

    這個葉蓁蓁,簡直像個魔咒。

    她竟然還把那個舞女送給他,礙於帝后情面和皇帝風度,他還不能不收。想來又是一陣無力。

    葉蓁蓁本意是給紀無咎添添堵,但無意中誤傷了一個人——麗妃。

    麗妃統算了一下自己蟾蜍和賢妃蟾蜍,發現賢妃比她多,雖然莊妃比她們倆都多,但那是兩回事。

    也就是說,賢妃自入宮以來,比她侍寢次數多。

    麗妃很怕自己就此失了聖寵,而且,皇上待她態度確實比往常冷淡不少。她一頭算計著怎麼弄死賢妃,一頭想辦法重博取紀無咎注意。

    萬壽節彈琴祝壽是多麼好機會,論彈琴,放眼整個後宮,沒人是她對手。本來計畫很順利,直到葉蓁蓁召喚出了那個神一樣舞女。

    場所有人都像被攝了心魄一般,盯著那舞女腦袋,她晃到哪裡,她們目光就跟隨到哪裡。

    皇上竟然讓她提前止了琴聲,這可是她入宮以來頭一次。

    重獲聖寵計畫落敗,皇上當晚翻了王昭儀牌子。

    於是麗妃越想越氣,既恨王昭儀,又恨賢妃,當然恨還是壞她好事皇后。正好,第二天,皇后就派下人來分發賞賜。

    皇后家底兒很豐厚。除了吃東西,她對別並不吝嗇,心情好時候就會命人給各宮發些賞賜,理由五花八門,眾人也懶得深究。這時候坤甯宮宮女太監們就會捧著東西各宮奔走,如散財童子一般。

    為了表示器重,三個妃子宮中賞賜,照例是由葉蓁蓁貼身宮女去送。

    來露華宮送賞是素月。她領著兩個小太監,小太監手中都托著東西,左右不過是些首飾古玩布料等,她自己空著手。來到露華宮時,她對麗妃福了一福,恭敬地說道,“麗妃娘娘,近日為皇上籌備萬壽節,各宮娘娘均十分操勞,皇后娘娘特此備下賞賜,以慰娘娘勞苦,請娘娘過目。”

    她不提萬壽節還好,一提這三個字,麗妃臉色就難看了。

    素月其實是故意。她雖性格沉穩,時常還勸著素風不要腦子一熱強出頭,但她到底年紀輕心氣兒熱,本就不喜歡這麗妃,便想著口頭上氣一氣她,給娘娘出氣。心裡盤算著反正自己是娘娘人,打狗還要看主人,一般人想來不敢把她怎麼樣。

    然而她算錯了……麗妃娘娘怎麼可能是一般人呢。

    所以等小太監報完禮,麗妃道了聲“謝皇后娘娘”,便冷笑著看向素月,“本宮倒不知,這坤甯宮奴才原來都是如此懂規矩,見了本宮也不知下跪。”

    素月一聽這話直覺不妙,連忙跪下,“娘娘息怒。坤甯宮宮女們是太后娘娘身邊兒譚姑姑親自□,自然都是識禮數。奴婢因急著給娘娘送賞賜,一時心急怠慢了娘娘,還請娘娘恕罪。”

    其實素月被揪這麼個錯兒,多少有點冤枉。雖然說宮女見到宮妃要行大禮那是規矩,但她是皇后身邊兒大宮女,今日又是來送皇后娘娘賞賜,所以福一福身也就過去了,一般妃子是不會追究。皇宮規矩雖嚴苛,也並非條條框框都要遵守。

    “好一個刁奴,犯了錯還狡辯,繁春,掌嘴!”麗妃不依不饒。

    麗妃貼身宮女繁春猶豫著看向素月,“娘娘……”這可是皇后身邊兒人,您後宮中得罪人還少嗎。

    “掌嘴!”麗妃此時怒氣攻心,那裡聽得進勸。

    繁春是麗妃身邊第一得力之人,這宮女還是有點頭腦,算是麗妃半個軍師。另半個是莊妃,只可惜她現隱隱有自己拉大旗占山頭兒意思。

    總之,繁春經常幫麗妃出謀劃策。麗妃大多數時候也聽她,但脾氣上來時,天王老子勸也沒用,何況她一介小小宮女。

    所以現繁春知道自己勸也勸不住,只好住了嘴,走到素月面前,揚手輕輕扇了她一巴掌。她現只希望這一巴掌不會素月臉上留下痕跡,且素月又不會皇后面前多舌告狀。

    “你沒吃飯嗎!”麗妃不滿。

    繁春無奈,長歎一聲,卯足了勁兒“啪”地一下,扇了個脆響。

    麗妃這才稍覺滿意。

    ***

    葉蓁蓁托著素月下巴,仔仔細細地看著她紅腫臉,鳳目微眯,壓抑著怒氣,“誰幹!”

    素月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她覺得今天是自己言語冒失先,被打兩下也算是教訓。皇后娘娘現地位尷尬,她不能再惹是生非給娘娘添亂,所以下午時分自己回避起來,只留素風和另一個大宮女皇后跟前伺候。沒想到皇后問了素風兩句話便起了疑,素風又覺得素月委屈,一著急就都交代了,哭著請皇后娘娘為素月做主。

    “娘娘息怒,是奴婢先招惹麗妃娘娘先,奴婢以後一定謹言慎行,不讓娘娘擔憂。”

    “她打你就是打我,”葉蓁蓁冷笑,“不管怎麼說本宮是皇后,敢欺負坤甯宮人,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素月面色一變,連忙跪下,“娘娘息怒!千錯萬錯都是奴婢錯,娘娘您這後宮之中處境艱險,有多少人視您為眼中釘肉中刺,皇上又不能回護您,您萬萬不可一時衝動亂了陣腳……”

    “本宮自然不會現就收拾麗妃。”葉蓁蓁擺手,打斷情緒激動素月。目前後宮之中對她後位威脅大是賢妃,麗妃是條好狗,不用她指,就能主動撲上去咬賢妃,這麼好用刀她何必急著廢掉。

    素月聽葉蓁蓁如此說,便松了口氣。她就知道,皇后娘娘雖性子奇特了些,到底還是顧全大局。

    “不過,”葉蓁蓁神色一冷,“這口氣,不出不行。”

    素月落下心又提起來,正待要勸,這時,有乾清宮太監過來傳旨,皇上讓皇后娘娘去碧心亭見他。

    只要是紀無咎找上門來事,就絕不會是好事。葉蓁蓁做好這樣心理準備,立刻去了碧心亭。

    碧心亭建太液池中一個人工填小島上,因處一片藍天碧水之中而得名。若是夏日,亭中就著清涼湖水飲茶賞景,晴時聞荷香陣陣,雨時看煙雨婆娑,倒是賞心悅目緊;又或者於冬日裡此圍爐對飲,賞雪賦詩,偷得浮生半日閑,也算不錯。

    只是現下裡秋風颯颯,百草凋敝,他跑到碧心亭做什麼?想不開嗎?

    所以一路上葉蓁蓁想來想去也不知紀無咎葫蘆裡賣得什麼藥,等到了碧心亭才發現,原來皇上和王昭儀這裡幽會呢。

    “臣妾參見皇上。”

    “皇后免禮。”

    葉蓁蓁直起身子,發覺氣氛不大對頭。不知發生了什麼,王昭儀眼圈發紅,眸中還帶著淚光。紀無咎立於亭中,面色沉靜。

    石桌上放著幾張宣紙,上面有未完畫作。葉蓁蓁走近看了幾眼,筆墨飽滿意境開闊那一張,是紀無咎畫長空秋水圖;另一張上面畫了枯草叢中交頸而眠一雙鴛鴦,想必出自王昭儀手筆。

    “好一對野鴛鴦!”葉蓁蓁由衷地稱讚。

    王昭儀頓時又羞又慚,滿臉通紅。她小心地看了紀無咎一眼,低下頭,柔順目光中閃過一絲淩厲與憤恨。

    紀無咎臉上也有些掛不住。按理說他和王昭儀又不是那民間偷期密約癡男怨女,兩人這裡談個情畫個畫放鬆一下身心,有何不可?雖然地點僻靜了些,卻也不至於被擠兌成“野鴛鴦”吧?

    可是心裡那股淡淡心虛感是怎麼回事……

    “皇上於此召見我,所謂何事?”葉蓁蓁放下畫,看向紀無咎。

    紀無咎面色沉靜,“皇后自己看吧。”

    馮有德引著葉蓁蓁走下石階。葉蓁蓁走近岸邊一看,心想,三天兩頭死人,而且一個比一個死相難看,這日子可沒法過了。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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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險



    皇帝陛下又當眾訓斥了皇后娘娘。

    這次是因為碧心亭發現屍體。死者被人綁了手腳,塞住口,扔進太液池,池中漂浮時被碧心亭中紀無咎發現,命人立即打撈上來。

    後宮死個把宮女太監沒什麼稀奇,但若是撞到皇帝面前,那就不妙了。

    偏偏這個人還是王昭儀身邊一個宮女,王昭儀見到,嚇得幾乎暈死過去。

    罵完之後,紀無咎讓葉蓁蓁徹查此事。而且後宮之中竟有人如此草菅人命,無法無天,他又下了另一道旨,命皇后即日起整肅後宮,務必還六宮一個太平安靜。

    葉蓁蓁聽完之後心中冷笑。紀無咎身為天子,怎麼會把一個小宮女命放眼裡,他這分明是借題發揮。整肅後宮?她若陽奉陰違,紀無咎必定又要揪她錯處;可若是下大力氣整頓,明裡暗裡不知要得罪多少人。她這個皇后本來就地位尷尬,皇上不疼,太后不愛,現如今再這麼一鬧,只怕立錐之地也無。

    “這個紀無咎太過陰險,不是好人!”葉蓁蓁實忍不住,不小心罵了出來。

    素風嚇得面如土色,顧不得僭越,急忙捂住葉蓁蓁嘴,“皇后娘娘,萬萬不可!”雖然是坤甯宮,但誰知道這裡有沒有皇上眼睛耳朵。如此大逆不道話連想都不要想,何況還是直呼皇上名姓,她竟然直愣愣地說出來,簡直不知道該說她是勇猛還是糊塗。

    素月也嚇得跪下來,神情肅穆,“皇后娘娘是聰明人,奴婢斗膽,今日便把話明說了。這後宮之中哪一個不陰險?即便是麗妃,她若一味愚蠢,又如何能走到今天地位?必有其過人之處。娘娘您是六宮之主,地位越是尊崇,處境也越危險,這後宮之中大大小小有多少雙眼睛盯著您!奴婢跟了您這麼些年,對您脾性也有瞭解。您葉府是被捧手心裡長大,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嬉笑怒駡,百無禁忌。即便言行有些許不很妥當之處,葉府全家上下也沒有一個忍心責罰您。可是這皇宮不是葉府,這裡沒有一個人疼您,沒有一個人會擔待您!相反,每一個人都想算計您,都想置您於死地!”

    葉蓁蓁嚇了一跳,“還說我呢,你怎麼也逮什麼說什麼了。”

    “奴婢這也是無奈,娘娘您就聽一聽勸吧。奴婢知道您心裡頭明白,可是總收不住脾氣,但再這麼下去,只怕後果不堪設想。您就算不為自己想想,也要為葉家想一想啊!”

    “你先起來吧,”葉蓁蓁說著,微一抬下巴,素風連忙把素月攙扶起來。葉蓁蓁歎了口氣,說道,“人人都以為本宮能護住葉家,可是本宮連自己都保不住,又如何能保住葉氏一門呢。”

    自古強臣也好外戚也罷,凡是能擅權者,前提必須是皇室孱弱。可是紀無咎每天活蹦亂跳,身體沒病腦子也沒病,勤勤懇懇不溺於聲色,還一肚子壞水,這樣人怎麼可能容得下葉家坐大呢。若說紀無咎是成長中猛虎,葉修名卻是已遲暮獅子。不是她葉蓁蓁不相信自己爺爺,而是事實如此。時間站紀無咎這一邊,即便葉家一時贏個一招半式,卻禁不起耗。

    而且,本就已經樹大招風了,葉家又出個皇后,占著個“外戚”名聲,怎能不招人恨呢。

    再次長歎一口氣,葉蓁蓁想,皇后這步棋,爺爺您真走錯了啊。

    ***

    “好人怎麼當得了好皇帝。”紀無咎聽完稟報,放下手中毛筆,說道。他聲音不大,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說給旁邊人聽。

    場只有兩個太監,二人都沒資格對這句話發表意見,所以低著頭,神色越發恭謹。

    “你先下去吧。”

    “奴才告退。”地上跪著人站起身,依然彎著腰,恭敬地退了出去。若是素月看到他臉,必然不會陌生。

    等到室內只剩下兩個人,紀無咎又說道,“皇后倒是個明白人。”

    “到底是葉先生孫女。”馮有德附和道。這話雖有道理,卻並不合時宜,似乎提醒紀無咎他需要對她保持仇視。

    紀無咎淡淡地掃了馮有德一眼,轉而問道,“她那個宮女叫什麼,素月?”

    “回皇上,正是此名。”

    “犯了賢妃名。”

    皇上對賢妃似是真上了心,馮有德心想,連這一層都想到了。素月是皇后貼身宮女,名字“犯”與“不犯”全皇上一句話,畢竟後與妃區別相當於妻和妾,賢妃再受寵,她也是妾。

    馮有德以為皇上會下旨令葉蓁蓁給素月換個名字,可是左等右等,皇上竟未再說一句話。他抬頭看去,發現紀無咎正提著筆,接著批起了方才奏章。朱紅色毛筆頭墨色字間行走,甚是醒目。

    “……”馮有德不知道自己是否該主動問一問皇上,欲言又止了半天,話終於到了嘴邊,紀無咎突然一抬頭,看了他一眼,目光澄淨無波,卻透著股涼意。他心中一驚,忙又老老實實低下頭。

    紀無咎翻開另一份奏摺。這份奏摺來自近上任三大營總兵,內容是請求皇帝親臨三大營檢閱軍隊。

    要就是這種識趣人。

    ***

    這幾天,皇宮之中流言四起。人人都說碧心亭死去宮女托夢給葉蓁蓁,向皇后娘娘訴說冤情,並且指出了殺人兇手。

    不過皇后娘娘跟前那幾個人嘴巴都很嚴,怎麼打聽也打聽不出什麼。只素風一時口急,些微透露了一些,說那個兇手犯花神。這話被宮女太監們傳得有鼻子有眼,甚而說什麼不需皇后娘娘出手,那兇手自會被花神收拾掉。

    這就玄乎了,犯花神有很多種解釋,或是八字犯,或是名姓犯,或是當日某時辰某地點剛好犯……皇后娘娘指是哪一種?

    紀無咎聽說了此事,不過一笑置之。裝神弄鬼把戲,看她能玩兒出什麼花樣。

    葉蓁蓁花樣很簡單,她也不是真心想審案子,這後宮之中冤魂多了去了。她不過是想找個替死鬼,給紀無咎一個交代。至於找什麼樣替死鬼——當然是她討厭。

    她這幾日討厭是繁春,這個宮女打了她素月。

    而繁春名字勉勉強強可以解釋為犯花神。

    這一日,葉蓁蓁扶著王有才手御花園中散步,遠遠地看到一個挺拔身影帶著一小隊侍衛經過,他們也見到皇后娘娘尊駕,急忙回避。後宮之中侍衛可以自己巡視範圍內自由行走,但如無特殊需要,見到後妃需要及時回避。

    “陸統領。”葉蓁蓁叫住了那個領頭人。

    陸離聽到葉蓁蓁叫他,走上前來,單膝跪倒,“臣,參見皇后娘娘。”

    地上人身著暗紅色公服,衣上繡著代表正四品武官猛虎嘯山林花紋;頭戴一頂忠靖冠,帽檐用同色緞子滾邊兒。此人身材高大,步伐矯健,走路時攜帶著一股習武之人特有凜冽氣勢,跪下時腰背挺直,紋絲不動,仿佛石塑一般。

    看到一起長大人此時恭敬和疏離,葉蓁蓁有些微不適應。她看著他烏黑帽頂,“你抬起頭來。”

    “臣不敢。”

    “表……”

    “娘娘!娘娘……有什麼吩咐?”

    “你認識大理寺人嗎?”大理寺是專管斷案子。

    “大理寺左少卿步洪與臣略有些交情,皇后娘娘有何示下?”

    “也沒什麼,就是想讓你幫我去問問,大理寺有人想當太監嗎。”

    “……”

    目送著葉蓁蓁離去,陸離終於松了口氣,想了想,又皺眉搖搖頭:蓁蓁性子直爽,這後宮之中不知要吃多少苦頭。

    葉蓁蓁走了一會兒,突然有個宮女急急忙忙地跑過來,伏葉蓁蓁耳邊說了幾句話。葉蓁蓁眯了眯眼,“把她帶過來。”

    過了一會兒,一個宮女被扭送過來,神色狼狽,見到葉蓁蓁,跪地上砰砰砰地磕頭,“皇后娘娘饒命!”

    “你是哪個宮?”

    “回皇后娘娘,奴婢是慈甯宮。”

    葉蓁蓁便不再問,揮了揮手,“把她帶下去。”

    這可真是歪打正著了,葉蓁蓁也沒想到自己隨手撒幾粒秕穀,還真有瞎鳥著道。此宮女大天白日地花園中燒五彩紙錢,也不知道是故意地要自投羅網還是被流言嚇怕了,以為自己真觸怒了花神。但無論如何這件事情也不用再查下去了。後宮出了事情,沒人敢往慈甯宮潑髒水,所以她應該就是這場謀殺真正兇手……之一。能夠把一個大活人捆好了塞住嘴不聲不響地扔進半夜三太液池,應該不是一個宮女能夠獨自完成任務。

    但是太后為什麼要對付王昭儀?這就比較費解了,王昭儀地位不高,也不很得寵,不過剛露了個頭而已,對任何人地位都不構成威脅。葉蓁蓁想來想去,也只能歸結為是那倒楣宮女看到了不該看到東西。

    不管怎麼說,此事到此為止,既賣了慈甯宮面子,又堵住紀無咎嘴。

    至於整頓六宮……哼哼,你要整頓,我便給你好好整頓。
整肅



    九月十二,天高雲淡。

    一大早,紀無咎領著一隊人馬,直奔京城郊外三大營駐地。這日若是有人起得早,也許還能有幸街上看到當今聖上丰姿:頭戴抹金鳳翅冠,身著龍紋戎甲衣,腳蹬玄色白底金絲鞋,騎著一匹通體雪白無一根雜色駿馬;腰配寶劍,背架雕工;眉目如畫,俊采神飛。

    雖然這一身行頭暴發戶氣息十足,但大概普通老百姓偏好這一口,所以不少大姑娘小媳婦都看得癡了,直到身邊人揪著她們衣服提醒,“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那盔甲上閃瞎人狗眼金龍,早就出賣了紀無咎身份。

    紀無咎心情很好,有人盯著他臉看他也不覺得無禮。他目不斜視,小心控制著馬屁,不讓它走得太,以防不當心傷到路人。前面開路、身後跟著都是訓練有素侍衛,另有十八名暗位隨駕護送,所以雖然瞎子也知道他身份,但他人身安全絕對有保障。

    直到要出了城,行人漸少,他才一夾□駿馬,飛奔向目地。

    皇帝宮外忙著閱兵時,葉蓁蓁也沒閑著。

    確切地說,她迎來了她自入宮以來忙一天。

    所謂整頓後宮就是,凡是對坤甯宮不利一律想辦法收拾,凡是能拖對手後腿一律想辦法留下,凡是細作以及疑似細作都要想辦法調職以及……不放過任何拴瞎機會。

    後一條是為了分散仇恨,不讓各宮人把眼睛都盯皇后身上。比如,翻出一些舊案假裝有人到皇后面前告狀,把僖嬪人送給麗妃,把麗妃人送給賢妃。

    總之,經過這一番“整頓”,坤甯宮人去了多一半,都跪外頭等候發落,各種罪名都有。身為六宮之主,葉蓁蓁這裡塞滿了各處眼線,只怕現坤甯宮都已經漏成篩子了。這一點她從入宮那天就知道,不過要說查,不可能查得太清楚。因此對於被趕出去那些,她並不確定每一個人都有問題。但是她讓素月素風兩個觀察了一個多月,凡是有一點嫌疑,好都不要留,或者直接扔二門外了事。其他各處也有被她捉來,多是六局一司中平日裡行止不端行事高調惹人忌恨,對付這些人,雖然也有人恨,但多數是叫好。她這也算收買人心了。涉及到各宮人員調動,不此列。

    今日,大齊皇宮即將迎來本朝幾百年來大規模宮廷杖責。

    坤甯宮外黑壓壓地跪了一地,那陣仗十分駭人。不少人前來圍觀,有宮女太監也有各宮妃子,各個神色肅殺,仿佛弔唁一般;他們也不敢站得太近,怕沾惹上晦氣。

    王有才先扯著嗓子點了一遍名,被點到人答一句“奴才知錯”。奴才們每人一塊方磚,跪得十分整齊,和郊外陳兵等待檢閱三大營遙相呼應。後一個被點到是繁春,她不和別人成行成列,獨自擁有一長條方磚,跪所有人前頭,仿佛領頭羊。

    所有一百二十九名宮女太監都被點到之後,行刑開始。

    行刑分三個級別:二十杖、四十杖、六十杖。大多數人都前兩個陣營,得到六十杖殊榮只有繁春一人。

    因為打手不夠,所以杖責要分批進行,先打二十杖,四十杖奴才做好準備。聽著被打人鬼哭狼嚎,週邊觀看人無不咋舌,有些膽小甚至背過身去捂著耳朵,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過來。

    至於那些等待挨打人,就難受了。大部分人都嚇出一身冷汗,有哭有叫,還有早已尿濕一片。

    二十杖下去,人早就沒力氣喊叫了,這幫人被拖下去之後,就輪到四十杖了。

    等到四十杖也打完,就只剩下繁春一人了。

    經過前面兩輪心理折磨,繁春已經嚇暈過去,不過挨了一杖之後,她又醒了,慘叫連連。

    “住手,都給我住手!”

    麗妃殺氣騰騰地趕來,王有才遞了個眼色,坤甯宮兩個力氣大太監把她攔住。

    “敢問皇后娘娘,繁春犯了什麼罪?”

    “啊!啊!啊!!!”

    葉蓁蓁繁春慘叫聲中笑著回答,“丙醜年孫婕妤墮胎案,同年吳昭儀食物中毒案,次年僖嬪宮中縱火案,今年惠嬪落水案,哪一件和她沒關係!”葉蓁蓁隨口說了幾個。她其實沒查清楚這些案子,但是麗妃這後宮之中向來肆無忌憚,有壞事情找她多半能找對人。再說,就算誤傷又怎樣,本宮就是要往你頭上扣屎盆子。

    “僖嬪宮中火不是她放!”

    “那就是說其他幾個案子是她幹?”

    “……”

    “麗妃娘娘,奴婢沒事……啊!!!!!”

    “你……血口噴人!”麗妃掙扎著,雙目圓睜,又急又恨。

    葉蓁蓁淡淡一笑,“敢用這種口氣和本宮說話?素風,掌嘴。”

    “是!”素風上前,剛要抬手,麗妃卻冷笑,“你敢!”

    素風畢竟只是個宮女,手停半空,要落不落。

    “她不敢我敢。”葉蓁蓁走過去,揚手就是一巴掌,掌聲被繁春慘叫聲掩蓋,沒有驚心動魄效果,但麗妃臉很腫起來,臉上浮現出五個指引。

    “你敢再打我一下試試!”

    “好啊。”又是一巴掌。

    許多人遠遠地看到葉蓁蓁打了麗妃兩個耳光,都覺得很解氣。

    “你!你!你!你好樣!等皇上回來,等皇上回來……”

    “皇上很就回來,”葉蓁蓁揮了一下手,“麗妃精神失常,把她送回露華宮吧。”

    麗妃被送走後,葉蓁蓁轉身,對繁春說道,“方才你主子挨這兩耳光也是為了你,便給你折去二十板子吧。”六十板子下去真可能要她命,葉蓁蓁還需要這奴才給麗妃出主意,暫時用不著她死。

    行刑結束,奄奄一息繁春被抬回露華宮,眾人見沒什麼熱鬧可看,也就都散去。葉蓁蓁回到室內喝茶歇息,一頭吩咐了王有才把前些天粗略挑出一幫子宮女太監領過來,她要親自過目,仔細挑選。

    “娘娘……”素風突然跪下來,欲言又止,面露愧色。

    “怎麼了?”葉蓁蓁放下茶碗,笑著問。

    “奴婢沒用。”素風對於自己方才竟然被麗妃氣勢嚇到,沒有果斷動手而耿耿於懷。

    “起來吧,你沒做錯,是本宮思慮不周。你若是打下去,她必定記恨你,以後少不得伺機報復,素月受到欺負,本宮不希望再發生你身上。”她一席話說完,素風和素月都動容地看著她。

    素月又想到另一事,不禁皺眉,“娘娘今日掌摑麗妃,確實大人心,只是陣仗鬧得如此之大,麗妃若是皇上面前告狀……”

    葉蓁蓁胸有成竹,“她肯定會告狀,但是皇上肯定不會為她出頭。”

    紀無咎這個人她不敢說瞭解,但也摸出幾分脾氣。他可以為很多事處罰葉蓁蓁,但絕不包括這種事。寵愛後妃是一回事,沉湎聲色是另外一回事。麗妃當眾頂撞皇后,大呼小叫,言行無狀,本就失禮先,當著那麼多人面,皇后教訓她一下,並無不妥。他作為皇帝,倘若因為麗妃他面前哭鬧幾句就指責皇后,怕是要背上“好色誤國”名聲,一大群言官等著他呢。

    所以今天葉蓁蓁才敢明目張膽地修理麗妃。雖然手法簡單粗暴了些,但是,真很爽……

    ***

    紀無咎從軍營回來時,總覺得宮中諸人與平日有些不大一樣,似乎許多人都……愁雲慘澹了一點?

    他不明所以,換了常服之後想宮中走走,迎面便看到麗妃哭哭啼啼地趕來。

    按道理說,皇后今天搞出這麼大陣仗,想告狀人應該不少。但是大家都知道麗妃今日被皇后親手打了兩個耳光,想著自己沒她慘,便都等著看她告狀。麗妃也不管別人怎麼想,一宮之中主子奴才都被打,對方還是不受寵皇后,這口氣她無論如何也忍不得,聽得皇上回來,便急急忙忙地前來找他傾訴委屈。

    紀無咎聽了麗妃哭訴,隨口安慰了幾句,讓她先回去。接著吩咐馮有德去調查一下到底是怎麼回事。

    馮有德很回來,還領著幾個證人,詳細向紀無咎稟報了今日葉蓁蓁所作所為,包括往各宮調換了些什麼人,杖責了哪些人,麗妃說了什麼導致她親自上陣,等等。

    紀無咎聽罷,得知葉蓁蓁罰基本都是坤甯宮人以及六局一司那些不得人心,難為她竟然能找到那麼多人,搞出那麼大動靜,看樣子她這“整頓六宮”差倒是可以交了。

    這女人聰明之處於,弄出這麼大陣仗,實際也沒得罪幾個人。

    不過……紀無咎目光一閃,問道,“朕放坤甯宮那三個太監呢?”

    馮有德答道,“有兩個被打了二十杖,已經打發去了別處,另有一個……”

    “怎樣?”

    “另有一個,皇后娘娘以其‘長得太醜,有礙觀瞻’為由,調去二門外掃路,並且命令他凡是皇后娘娘過處,必須回避鳳駕。”

    “……”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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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算



    紀無咎來到露華宮,看到麗妃還垂淚,兩隻眼睛又紅又腫,花容月貌失了顏色。他一時便有些心軟。

    “皇上。”她一邊拭著眼淚,一邊軟軟地叫了一聲。大概是因為哭得太久,她嗓音清甜中略帶了些沙啞。

    到底是自己女人,紀無咎也不想把話說太重。他坐下來,任由麗妃靠進他懷裡,柔若無骨身軀緊貼著他胸膛。

    “皇上,您一定要給臣妾做主啊!”麗妃繼續下午未竟事業,再接再厲地給葉蓁蓁上眼藥。

    紀無咎皺了皺眉。他相信自己已經把態度表明得很清楚了。雖然他不喜歡葉蓁蓁,但皇后要懲罰哪個奴才,也無需經過麗妃點頭。

    何況,作為一名妃子,她還當眾頂撞皇后,口出狂言。

    本來想著麗妃他面前慣會做小伏低言聽計從,長得又美,便多寵她幾分,卻沒想到她越來越恃寵而驕,膽大妄為,也漸漸丟了禮數,簡直……上不得檯面。

    想到這裡,紀無咎輕輕推開了懷中美人。

    而且,對於葉蓁蓁為什麼要收拾繁春,紀無咎也有瞭解。所以他現看麗妃就不那麼順眼:葉蓁蓁是皇后,這後宮之中能欺負她也只有他紀無咎一人,麗妃算怎麼回事。

    麗妃對紀無咎反應感到錯愕,她愣愣地看著紀無咎,眼角還掛著淚珠,“皇、皇上?”

    “看來你確實恃寵而驕,不知悔改,”紀無咎神色漠然,“那就禁足兩個月吧,好好閉門思過。”

    ***

    發生露華宮事情次日便傳遍後宮,不少人看葉蓁蓁時目光中也多了一絲敬畏。本來以為會看到一場皇后與麗妃曠日持久大戰,卻沒想到這場爭鬥只是單方面壓制,草草收場。想想麗妃挨打時憤恨與不服,再想想她曾經橫行無忌,一代寵妃風光就這麼折損不得寵皇后腳下。

    不服不行啊,皇后果然有兩把刷子。許多人開始慶倖自己沒得罪過這位主兒。那些本來想趁著這場風波跟莊告一狀,見麗妃尚且如此,也就紛紛駐了足,不敢再說什麼。

    被無數人膜拜皇后此時卻不怎麼高興,“禁足會不會太嚴重了?我已經罰過她了。”重要是,麗妃失了寵,誰幫她對付賢妃?

    紀無咎正屈指輕彈著桌上一架地球儀,這坤甯宮總是有些稀奇古怪玩意兒,“這個東西是從何而來?”葉蓁蓁那點心思他怎麼會不瞭解,正因為瞭解,所以才不會讓她得逞。

    “一個佛郎機商人進上來。他還送了好多小玩意兒,本來想呈貢給皇上您,結果被禮部會同館官吏攔下來了。我讓內務府挑了些,權當是採買玩物。”

    “怎麼給攔下來了?”紀無咎撥弄著那個圓圓球體,它應聲骨碌碌地迅速旋轉。銅質球體上刻著地圖,其中一部分他熟悉,和大齊沿海地圖有些相近,其他大片地方卻很陌生。

    “好像是因為他說了些不經之談,會同館人覺得他妖言惑眾,就沒給他登記。”

    會同館都攔下來了,東西卻又跑到皇后這裡,還剛好撞進他眼裡。那商人到底有什麼目?皇后如此做又有何目?

    身為皇帝,難免會多想一些,紀無咎眸光一閃,看著葉蓁蓁,“此事皇后怎麼看?”

    “我覺得很好玩兒,”葉蓁蓁實話實說,也湊過來撥弄那地球儀,“那個人說地是圓,世上有好多塊方,和我們腳下土地一樣,不過都被海水隔開了。會同館官吏說他胡說八道。還有,西洋神仙都不會駕雲,但是長翅膀,他們那兒人不喜歡穿衣服。”

    “你覺得此話可信?”

    “我怎麼知道,我又沒親眼所見。但是話說回來,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既然沒有親眼所見,不知道是真,自然也不知道是假。皇上您看看這個。”葉蓁蓁說著,遞給紀無咎一個長筒狀東西。

    那長筒由黃銅打造,兩頭鑲著鏡片,紀無咎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放手裡掂了掂,似乎勉強可以當做一件武器。

    葉蓁蓁引著他走至窗前,把長筒舉到紀無咎眼睛前。因為他長得比較高,所以她胳膊有些累,微微發抖。紀無咎乾脆一把握住她手,扣緊,穩穩地托著鏡筒。

    葉蓁蓁:“……”

    紀無咎目光向旁邊偏了偏,看到她局促神情,微微彎起嘴角。

    “皇上,您看到了什麼?”

    紀無咎眯起一隻眼睛,向著那小小鏡片看。只一眼他就發現這其中機關,原來這只鏡筒可以將遠處景物放大,清楚無比,恍如近眼前。

    視線中,一個陌生太監走到坤甯宮宮殿後頭花圃旁,左右張望了一番,伸手輕微地抖了抖袖子,便低著頭步離去。

    他這個動作很細小,若是離得遠,只怕也看不出什麼破綻。

    紀無咎移開眼睛,目光沉沉地看著葉蓁蓁。

    葉蓁蓁不明所以,“什麼東西?”她拿過鏡筒,仔細看。但是什麼都沒看到。

    “走吧,出去看看,”紀無咎說道,頓了頓,“馮有德,傳太醫過來。”

    坤甯宮這片花圃不大,其中花草早已破敗,但葉蓁蓁經常坐這裡曬太陽。秋日晴朗下午,搬一個大大躺椅,仰坐上面看碧瓦藍天;尖尖飛簷仿佛下一刻便要一飛沖天,卻永遠靜止於飛翔前動作,似乎等了千年萬年;大朵棉花一樣白雲悠閒地飄著,引著人沉沉欲睡……

    坤甯宮處於後宮正中位置,左右連接著東西六宮,前後連接著乾清宮和御花園,雖然週邊有專供行走路,但是不少宮人圖方便,也就坤甯宮外院穿行。因此,即便葉蓁蓁把殿內看得很嚴,外面依然人多眼雜,什麼人都有可能經過。

    今天,葉蓁蓁站花圃前,看著紀無咎指了一個地方,太醫便過去挖了些土,拿到鼻子下嗅,又用指甲勾了一點,放舌尖上舔了舔。

    “回皇上,這土中被人下了慢性毒藥,若是經常聞,會導致體弱多病,陰虛體寒,甚至……”

    “甚至如何?”

    “不能孕育子嗣。”

    紀無咎面色一寒。

    葉蓁蓁也嚇了一跳,“會不會危及性命?”

    “額,若是長此以往……”鬍子花白老太醫小心斟酌著說辭。

    葉蓁蓁也不等他說下去,連忙伸出胳膊,“給本宮看看。”

    倒是怕死得很。紀無咎心想。

    怕死葉蓁蓁終被太醫診斷為沒有任何毛病,看來這毒下了沒幾日。葉蓁蓁終於放下心,命人把花圃中東西全部都挖了,把土全換掉。

    “多謝皇上。”葉蓁蓁這次是發自肺腑感謝,因為紀無咎完全可以選擇不告訴她。

    “想要繼續禍害後宮,好先保住小命。”紀無咎敲了敲她頭,轉身離開。

    這下葉蓁蓁有點疑惑了。她和紀無咎互相看不順眼,這一點雙方都心知肚明,怎麼他今天又來了一次慷慨相助?他明明可以隔岸觀火,反正這是慢性毒藥,一時半會兒也死不了。再說了,就算死了又怎樣,他不應該是樂見其成嗎?

    想到他們兩個到底是夫妻,她死了他反而會拍手稱,葉蓁蓁覺得很荒唐。

    殊不知,紀無咎想法有些另類:他和葉蓁蓁不對付那是他們兩個人事情,用不著別人插手。先是麗妃仗著幾分寵愛下皇后面子,後是有人暗地裡下毒手加害皇后,這後宮中人慣會望風使舵,個個好手段,一見葉蓁蓁不受寵,誰都想上來踩一腳,真是忘了到底誰才是正經主子。

    聰明人討厭有人他面前耍聰明使手段,所以紀無咎看來,與這些人相比,葉蓁蓁直來直往倒是被反襯出幾分可愛。

    想到自己竟然把“可愛”這個詞和葉蓁蓁放一起,紀無咎又覺得不適應。

    所以一路從坤甯宮到乾清宮,他臉變了幾回,雖然一般人看不出來,但馮有德跟了他這麼些年,偷眼看去,頗能感受到皇帝陛下此時心中糾結。

    “馮有德。”回到乾清宮,紀無咎說道。

    “奴才。”

    “給朕找一個人。一個太監……也許是宮女假扮。他右手虎口處有一片淺色胎記,指甲蓋大小。找到之後不必驚動任何人,也不用把他帶過來,只需要告訴朕他是哪一宮。”

    “遵旨。”

    “另外,著人去會同館傳旨,朕要見一見那個佛郎機商人。”

    “遵旨。”
陷阱



    紀無咎武英殿召見佛郎機商人馬得利,並未邀請葉蓁蓁,但是葉蓁蓁依然厚著臉皮過去了。

    武英殿前宮,是皇帝辦公地方,沒有允許,一般後宮女子不得擅入,不過葉蓁蓁除外。

    由於大齊開國皇帝是個女人,所以“後宮不得干政”這條鐵律到了大齊後宮就不太好用。而且本朝歷史上還出現過一頭朝為官一頭當皇后奇葩女子。

    可若是後宮女子都要上來對朝政進行一番指手畫腳,那也不成體統,所以聰明人就想出一條折中辦法:皇后身為國母,自然可以參與商討國策,也算是幫皇帝分憂解難,至於後宮之中其他女人,該幹嘛幹嘛去。

    所以皇后後宮之中地位有些超然,既是六宮之主,管理著其他女人,又可以自由出入前宮,按照皇帝需求對朝政提出一些意見。

    其實除了個別有野心或者想別出心裁討好皇帝,大部分女人對政治並沒有好感。因此這麼條不倫不類政策,百年以來竟然也挺管用,並沒有使後宮出一些“牝雞司晨”么蛾子。

    今天,葉蓁蓁忍著對紀無咎厭煩,去了武英殿。

    馬得利長得高眉深目,紅頭發藍眼睛,皮膚蒼白,身材高大,渾身散發著一種妖魔鬼怪氣息。這些年隨著大齊朝海禁開放,邊埠通商,不少異域人士湧入大齊,多數是商人,也有一些傳教士。紀無咎和葉蓁蓁都聽過一些關於他們傳聞,但是親眼見到,還是頭一次。

    作為一個精明商人,馬得利認真學習了宮廷覲見皇帝必備禮儀。他知道這是千載難逢機會,這個神秘而富饒東方大國,他將成為被這個國家至高無上君主接見第一位歐洲人,他仿佛看見了無數黃金向他招手,還有那些貴族討好眼神,這些平時態度傲慢人,都會溫聲細語地和他說話,目也不過是請他留一些上等絲織品或精美瓷器。

    哈!哈!哈!!!

    這種事情,光是想一想就讓人爽翻天。

    所以紀無咎以為馬得利會和傳說中西洋人一樣單手撫胸彎身行禮時,這貨“噗通”一聲倒地便拜,“草民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紀無咎:“……”

    地上人頂著一頭紅發,跪姿標準又從容,毫無一絲違和感。

    “平身,看座。”

    這時,外面響起一聲高亢洪亮喊聲:“皇后娘娘到——”話音剛落,便有一盛裝打扮女子走進來。馬得利突然想起禮部某個官員對他忠告:不能盯著皇后娘娘看,不能親她手!這麼說吧,你要是敢碰一下她衣裳邊兒,皇上保准會砍你腦袋!

    於是馬得利屁股還沒碰到椅子,便又急忙起身,低頭對著走進來女子跪下,“皇后千歲千歲千千歲!”眼睛看到她裙角和鞋子,那精美絕倫程度讓他直接換算成金子感歎了一番,心想不愧是這個國家尊貴女人。

    葉蓁蓁先朝紀無咎福了一福,見禮之後,才看向地上所跪之人,“起來吧,坐下說話。”

    紀無咎對葉蓁蓁不請自來沒表示什麼反感。帝后兩人和馬得利聊著天,問這問那,馬得利侃侃而談,氣氛一時很和諧。

    紀無咎詢問了馬得利他們家鄉風土人情,馬得利把能拿得出手東西都說了一遍。但是說句實話,歐洲搶劫全世界之前,實也沒什麼真正拿得出手,尤其是這個歷史悠久經濟繁榮文化燦爛文明古國面前。一些科技發明倒是亮點,但放這裡只能算是“奇淫巧技”。紀無咎聽得興致缺缺,葉蓁蓁卻十分感興趣,還著重打聽了他們歷史上幾個船夫探險過程,以及歐洲幾個國家之間海上爭霸。整個歐洲發家史其實就是一部侵略史,所以即便他們粉飾得再好,聰明人依然能聽出其中血腥味。

    紀無咎是聰明人中聰明人,所以他很就覺出不對勁:這些蠻夷好勇鬥狠,劫掠他國,而且海上力量似乎很強大,若是有朝一日地大物博繁榮富庶天朝上國被他們盯上……紀無咎危險地眯起眼睛。

    於是皇帝陛下也開始加入討論,氣氛一時很熱烈。

    馬得利走後,紀無咎平靜地看著葉蓁蓁,“你很聰明。”

    “皇上過獎。”說過多少次了,本宮聰明絕頂。

    不,不只是聰明。葉蓁蓁獨特之處於,她不會把自己思維局限某個框框內,而是天馬行空,無所不想。大齊朝男人們習慣于以孔孟之道解決家事國事天下事,但殊不知真正“大道”,於無所不包。身為上國之君,自然該有上國之君胸襟,所謂“尺有所長,寸有所短”,即便是蠻荒邊夷,也有其值得學習地方……

    “皇上。”葉蓁蓁突然打斷了紀無咎思考。

    “嗯?”紀無咎看向葉蓁蓁。

    “我聽說你過幾日要去北燕圍獵?”葉蓁蓁眼睛亮晶晶,臉上帶著討好笑容,“臣妾仰慕皇上武略已久,十分想親眼見一見皇上策馬彎弓風采。”

    “難得從皇后口中聽到幾句恭維話。”紀無咎說道。他知道葉蓁蓁心思,但偏偏絕口不提。

    北燕離京城有一百多裡,燕山腳下。那裡多山石,土地也不肥沃,皇室便僻出一塊地方,讓人養些鹿啊羊啊兔子啊什麼。一到秋天,天子就會領著群臣這裡策馬打獵。受前朝重文輕武導致滅亡歷史教訓,本朝十分重視武備,貴族男子也以文武雙全為榮。每年這個時候,都是各家王孫公子聖上面前大顯身手好時機。

    葉蓁蓁未出閣時,他哥哥們還會拎些戰利品回家,她也很想見識一下,卻一直沒有機會——家裡大人怕她磕了碰了。

    看著葉蓁蓁充滿期待眼神,紀無咎說道,“朕要考一考你,答得好,就帶你去。”

    “考什麼?”

    “如今農忙已過,朝廷要徵集農夫治理黃河。朕打算命工部往年汛情嚴重處建堤築壩,修個水庫,澇時可蓄水,旱時可濟災。你覺得如何?”

    葉蓁蓁狗腿道,“這是千秋萬代好事,皇上聖明!”

    “嗯,”紀無咎點了點頭,“只是這個工程巨大,現下並無合適人選,你覺得何人可當大任?”

    “……”這種話不能隨便亂說,尤其葉蓁蓁二哥就工部。她想了想,推辭道,“這個……我對那些人又不瞭解,怎麼能妄加議論。皇上您慧眼如炬,定能找到合適人選。”

    “答不上來?”紀無咎挑眉。

    “不是……皇上,要不您換個問題?”

    “也好。這個工程需要很大一筆款項,單是管民夫吃飯,就要調配許多糧食。皇后覺得要如何做,才能保證底下官吏不會層層盤剝?”

    官吏貪污這個問題是肅不清,古往今來多少能臣都敗這個問題上。葉蓁蓁想了想,說道,“不若釜底抽薪?”

    “哦?怎麼個釜底抽薪?”

    “不必大舉撥款,銀子先戶部壓著。理水民夫可就地徵調,讓他們自管食宿。參與修建水庫者,全家免賦稅兩年;家中人口單薄或人口太多者,減免程度相應增減。等到來年徵稅時,當地總稅收中就已經扣去了這筆銀子,戶部只管算帳就好。”農民從秋忙之後到來年開春耕種,中間有一段時間比較閑,反正閑著也是閑著,閑著也要吃飯。若是按照這個政策,會有許多人主動上門應徵。人數多了,工程進度也會加,沒准明年夏汛來之前就能完工了。

    紀無咎食指輕輕敲著桌子,垂著眼睛不置可否。

    “哦,對了,如果附近有駐軍,軍隊沒事兒幹話也去幹活兒,就當強身健體了。”

    紀無咎突然抬頭,笑眯眯地看著葉蓁蓁,“如此甚好。”

    葉蓁蓁一愣,以她經驗,紀無咎此人不愛笑,但凡他笑,准沒好事。她不太放心,“我隨便說說,皇上也不用太當回事。”

    “不,你答得很好,”他站起身,“走吧,陪朕去慈甯宮看看母后。”

    早上不是才看過麼……葉蓁蓁不情不願地想。

    慈甯宮中,太后難得看到紀無咎和葉蓁蓁共同前來,而且紀無咎看起來心情很好樣子。太后心裡不太舒服,面上卻不表現出來,看紀無咎時,臉上化開慈母笑容。

    “難為你前頭朝政繁忙,卻還老想著來看哀家。”

    “母后這是哪裡話,看著您康康健健,朕處理朝事也能安心。”

    這倆人湊一起開始表演母子情深。

    葉蓁蓁覺得無趣,眼觀鼻鼻觀心,不說話。她知道以她身份很難討好太后,索性就不去白費力氣了。

    “這是前兒賢妃給哀家抄金剛經,你看看這字,仔細聞還有一股香氣,哀家念著,就仿佛看到了佛祖。這孩子,就是心誠。”太后開始神神叨叨,誇佛祖時候也不忘把賢妃饒上。

    “母后喜歡就好。”紀無咎從來都認為佛經上故事是胡說八道,礙于太后是他親媽,他也不好意思說什麼違逆話。

    “賢妃這孩子真真兒可人疼……你們兩個近日可還好?”

    葉蓁蓁心想,當著皇后就說這樣話,太后娘娘您是有多心急啊。

    “朕有幾天沒看到她了。”紀無咎實話實說。

    太后長歎了口氣。

    紀無咎說道,“母后,後宮之事,朕自有分寸。其他諸事,皇后料理得也很好,就不勞母后費心了。”

    葉蓁蓁支起耳朵,怎麼感覺紀無咎話裡有話呢?

    太后面色不悅,“你是哀家孩子,哀家怎能不上心?”

    “勞母后掛念,孩兒心中感懷。只是既然‘其位,謀其政’,皇后自然應當做皇后該做事,不能躲您背後偷懶。”紀無咎說著,看了一眼葉蓁蓁。

    葉蓁蓁收到紀無咎眼神,順口接道,“是啊,母后如此費心,實令孩兒惶恐。”

    有心人聽無心言,太后聽葉蓁蓁如此一說,臉色上登時有些掛不住。

    紀無咎也感到意外,難道她都知道了?

    又聊了會兒家常,紀無咎便領著葉蓁蓁離開了。走時候順手和太后要了一個人,一個不起眼小太監。

    葉蓁蓁很是摸不著頭腦,心想大概是那個奴才得罪紀無咎了吧。看樣子他要倒大黴了。

    果然,一回到乾清宮,紀無咎就下令杖斃了某個太監。

    嘖嘖,真狠。葉蓁蓁聽說此事之後,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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擷芳



    自從麗妃被禁足,葉蓁蓁不能看到她和僖嬪等人鬥嘴,便少了許多樂趣。

    看到麗妃前有皇后打壓,後有賢妃分寵,許多人都覺得她會從此一蹶不振。後宮之中勢力也漸漸地分成皇后與賢妃兩派。

    這一日,葉蓁蓁後宮之中各處巡視,想找一個開闊些地方練練箭法,路過含光殿時,駐足抬頭,隔著兩株桂樹,欣賞那金字匾額。百多年前有個皇帝,于書法之上造詣頗深,且風流自賞,因此把這皇宮之中大大小小匾額都親自寫了個遍,換下來。眼前“含光殿”三個大字,運筆粗重,筆墨憨飽,拙樸之中自有一股精光內斂渾厚大氣,不愧為大家手筆。葉蓁蓁看得連連點頭,只是這不動如山三個大字擺皇帝妃子居處,卻頗有些不協調。想到這裡,她又搖搖頭。

    含光殿外一個太監看到了葉蓁蓁,大概是太緊張,本來想說“參見皇后娘娘”,結果一出口卻成了“皇后娘娘駕到——”

    莊妃聽到,急忙出來,領著宮女太監給葉蓁蓁行禮。

    葉蓁蓁:“……”本宮真只是路過……

    不過現少不得要去含光殿坐一會兒。莊妃命人端上來點心,葉蓁蓁嘗了一口,竟然還不錯。

    “這點心乃是用今年摘桂花所制,臣妾手腳愚笨,不知道皇后娘娘吃著可還習慣。”

    葉蓁蓁有些意外,“你做?”

    莊妃矜持地點點頭,“是臣妾親手所做。”

    “很好。”

    “皇后娘娘過獎,不過是圖著吃個花鮮罷了。”其實這點心是她做給紀無咎吃,方法不難,但做起來十分之費功夫。所以自八月中旬摘了桂花,她一個多月也不過做了兩小盤。紀無咎沒誇過她手藝,但她知道他喜歡吃,每年送給他點心都能被吃完。

    葉蓁蓁吃人家嘴短,此時臉上也帶了幾分和色,笑著與莊妃拉起了家常。莊妃瞬間有種受寵若驚感覺,要知道這皇后娘娘可不是紙做老虎,平時也不見親近過誰,今日特意來我這含光殿,莫非……

    “前兒聽說麗妃衝撞了娘娘,讓娘娘受了驚,不知現可好了?”莊妃突然提起了這個話頭兒。

    “勞你掛念,已經好了。”葉蓁蓁心想,你哪裡是聽說了,分明就是看見了。

    莊妃歎了口氣,“麗妃性子還是那麼莽撞。這些年臣妾也曾勸阻過她,只是不聽。娘娘您來了之後,坐鎮後宮,她還算有些收斂。要知道前些年,她比現加無法無天。”

    葉蓁蓁咬著點心不接話。她知道莊妃這是拿著麗妃黑歷史向她投誠呢。只要她問一句,莊妃保准會抖落出幾件驚天動地大事,說不準能讓麗妃永不翻身。果然是牆倒眾人推。

    葉蓁蓁早就料到莊妃會有此招。一個出身不高也不受寵妃子,這後宮之中想過得舒服一些,必須要找個靠山。

    莊妃充滿期待眼神中,葉蓁蓁慢吞吞地說道,“你這點心著實不錯,把剩下都給本宮吧。”

    後宮之中行事,確實需要盟友,但若是來者不拒,什麼人都往自己帳下拉,那麼到時候害死自己很可能就是這些個盟友。麗妃才剛剛被罰,莊妃就急急忙忙地另擇枝,可見這個人節操十分有限。而且,除了於抬杠一事上天賦異稟,葉蓁蓁暫時也沒從她身上發現什麼閃光點。

    其實除了莊妃,這幾日明裡暗裡向葉蓁蓁示好人有不少。

    葉蓁蓁知道如果自己明目張膽地拉幫結派,那麼紀無咎肯定加看她不順眼,進而頻繁地找她麻煩。而且她本人也不願過多地捲入後宮爭鬥之中。所謂爭鬥,不過是爭權和爭寵兩樣,前者她不用爭,後者她不稀罕,因此,只要不是那幫小老婆們把火引到她頭上,她就樂得一旁看熱鬧。

    所以葉蓁蓁面對那些想要站她身邊兒人,態度總是淡淡。

    “娘娘,奴婢看著,皇后這幾日也無別動作,教訓完麗妃之後,她真偃旗息鼓了?”宮女秋楓捧著杯參茶,對賢妃說道。

    “她是皇后,她自然可以八風不動,以不變應萬變。”賢妃答道,皺眉搖了搖頭。葉蓁蓁不主動出手,她也就不好有什麼舉動了。紀無咎喜歡聽話而乖覺人。

    “即便如此,皇上心裡頭裝還是娘娘您。昨天不還派馮公公專程來問問您是否想去看圍獵?皇上呀,做什麼都想著您。”秋楓嘴巴很甜。

    那又如何,皇上昨兒翻可是溫婕妤牌子,賢妃心想。紀無咎此人,一時濃情蜜意,一時又冷若冰霜,她都不知道要如何討好他了。

    秋風怎麼會不瞭解賢妃此時心思,便安慰她道,“奴婢斗膽勸一句,娘娘您可別多想。民間男子三妻四妾都十分常見,何況是皇上。自古無情帝王家,皇上怎麼可能專寵一人,只要他心裡有您,凡事想著您,有事護著您,也就夠了。”

    賢妃點點頭,終於還是長歎了一口氣。

    ***

    後宮之中兩大陣營雙雙按兵不動,這讓不少摩拳擦掌人感到有力沒處使。

    葉蓁蓁終於找到練箭好去處:出了景運門,前朝三大殿和太子東宮之間有一片空地,既闊而長,莫說練箭,估計騎馬都夠用。這裡屬於前庭,後宮中人不能擅入;且東宮現無人居住,景運門又是禁門,二品以下官員無詔不得擅自接近,所以這裡甚少人來往,可以說是天時地利人和。

    葉蓁蓁讓王有才遠遠地站著,她彎弓搭箭,撒手,羽箭如一道飛虹,擊落王有才帽子。王有才兀自瑟瑟發抖。

    素月等人不禁拍手叫好。

    後來葉蓁蓁覺得不過癮,便讓坤甯宮太監們站成一排,她一下搭了三支箭,手起箭出,刷刷刷,三個太監帽子應聲而落。

    又是一陣歡呼叫好聲。

    東宮之內,擷芳殿。

    紀無咎殿中走了一圈,終停一幅畫前。畫中女子身披猩紅斗篷,站皚皚白雪之中,雙手托著一隻甜白瓷純色細頸瓶,瓶中插著一支花開正盛紅梅。女子正對著畫外之人嫣然巧笑。

    正自出神地欣賞著這幅白雪紅梅美人圖,紀無咎卻突然聽到外面傳來陣陣喧嘩。

    “外頭是什麼人?”

    “回皇上,是皇后娘娘練箭。”

    敢這種地方大肆喧鬧,估計也只有那個女人了。紀無咎搖了搖頭。

    “皇上,是否需要去阻止皇后娘娘?”

    “不必了。此處幽宮寂寞,添些笑語人聲也好。”紀無咎說著,桌旁坐下。這裡雖已無人居住,卻每日有人打掃,所以很乾淨。他回想起自己東宮度過將近十年光陰,竟然歷歷目,每一個細節都記得清清楚楚。那時候他也很忙,每天文華殿處理些政事,或是聽葉修名那個老傢伙呵斥。他對葉修名厭惡從那時候就已經種下了,任是誰,整天被一個老傢伙當三孫子罵,也不會對那個人有什麼好印象。

    可惜了,葉蓁蓁偏偏是這個人孫女。

    紀無咎思緒飄得有些遠。過了一會兒,外面響起了交談聲。

    “這就是皇上住過地方?”這是葉蓁蓁聲音。

    “回娘娘,皇上尚為太子時,住是端敬殿,這裡是擷芳殿,是宮人們居所之一。麗妃娘娘和僖嬪娘娘都曾居住於此。”

    葉蓁蓁聽罷,把弓箭向旁邊一遞,王有才連忙接過去。她走到擷芳殿前,抬頭看那匾上題字,顯然不是出自某位瘋狂而自戀書法愛好者,倒像是紀無咎筆跡,縱橫超逸,不拘一格。

    紀無咎抬手阻止了想要走出去馮有德。他坐支開窗前,安靜地看葉蓁蓁。這女人一身頸裝,頭髮簡單地挽起,顯得英姿颯爽;衣服緊貼身體,勾勒出全身玲瓏曲線,曼妙非常。她剛練過武,此時氣息還有些不穩,面上暈開桃花瓣似紅霞,頭上沁著細汗,正瞪大一雙黑白分明眼睛,盯著匾額出神。

    “皇后看了這麼久,可是不認識那幾個字嗎?”紀無咎坐窗前,微微挑眉,打趣道。

    葉蓁蓁這才發現他。此時午後陽光照進窗戶,灑他臉上,使他面色斂去平日陰鬱,顯得溫和沉靜;眉目上掛了些許溫柔,仿佛水墨點染出畫中人。

    “擷芳,擷芳,”葉蓁蓁沉吟,突然一笑,“不就是採花兒嘛,”她似笑非笑地看著紀無咎,“倒也十分應景兒。”

    “……”紀無咎有一種淡淡被調戲了感覺。

圍獵



    九月十九,又是一個好天氣。

    一早,聖駕和文武百官隨駕浩浩蕩蕩地向著北燕移動。京城百姓又有了熱鬧可以看。除了葉蓁蓁,賢妃、僖嬪、溫婕妤、王昭儀等,也跟著去了。其他幾個女人勉勉強強能騎馬,連弓都拉不開,去了也是去圍觀。

    皇帝大小老婆們每人一輛馬車,其中豪華那輛自然屬於葉蓁蓁。葉蓁蓁坐其中,掀了窗簾一角,偷偷往外看,本以為會看到販夫走卒們日常生活,一如真人版《清明上河圖》,卻沒想到凡她車駕所到之處,街道兩旁人紛紛跪倒,滿地黑壓壓腦袋,好生無趣。

    陸離騎著高頭大馬,帶著幾個侍衛經過皇后娘娘鳳輿。他回頭,向車窗一看,正好對上葉蓁蓁眼睛,她正一手扯著窗簾,只露出半張臉,目光親昵地看他。

    陸離朝她微微一笑,緊接著扭過頭,策馬離開。

    葉蓁蓁望著他離去背影,難掩失落。如今她為後,他為臣,兩人親密舉動也不過是隔空相視一笑,而且這樣已經算逾矩了。曾經兩人一起讀書習武時光,如今已經一去不返。

    一行人馬拖拖踏踏,其中幾個老臣為了證明自己老當益壯,不願坐車,和其他人一起騎著馬。這樣隊伍自然不了,將近中午時分,才到達北燕。

    這裡已經有人佈置宴席,皇帝一聲令下,已經準備好酒菜紛紛端上來,天子和群臣們先要吃吃喝喝一頓,才有力氣打獵。葉蓁蓁和紀無咎共同坐上首,下面兩旁坐是幾個妃子,再下首,才是群臣。葉修名德高望重,自然坐於群臣之首,所以葉蓁蓁能清楚地看到他。再往人群裡找找,勉強能看到父親,至於她三個哥哥,那就不知道淹沒哪裡了。

    雖如此,葉蓁蓁也已經很是知足了。她想跟紀無咎出來,目並不只是為了打獵,多地是想見一見家人。自從進了宮,她才真正體會到家人對她那份好,當初是她不懂珍惜,現想來既懷念又遺憾。只是不知道何時才能再見到母親和祖母。

    吃飽喝足之後,圍獵開始。紀無咎並沒有急著加入打獵隊伍,而是坐看臺上,看著場中一排騎著駿馬年輕人。他們都是官員子弟,權貴之後,是各個家族未來,這種重大場合,免不了一番較量。

    看臺下幾個士兵舉起號角,鼓起腮幫子狠命吹。角聲落時,場中駿馬奔騰,馬蹄翻飛,向著前方樹林奔去,揚起一路黃塵。這隊人馬如一簇密集閃電,挾著驚天撼地雷聲,迅速隱入林中。

    賢妃等人看得一陣心驚肉跳。溫柔婉轉小女子們,實不曾見識過這種糙爺們兒式動人心魄。

    紀無咎領著賢妃走下看臺,馮有德早讓人牽來兩匹馬候著,一匹棗紅色高頭大馬給紀無咎,另一匹白色小馬是給賢妃。賢妃今日穿了一身白底藍紋騎裝,配這匹馬,簡直是不染塵埃仙子,煞是好看。

    紀無咎駐足欣賞了一會兒。男人,沒有嫌自己女人漂亮。

    賢妃被他看得一陣不好意思,“皇上,您怎麼還不上馬?”

    紀無咎聞言,翻身上馬。兩人一個白衣白馬,一個黃衣紅馬,並駕而立,倒也登對得緊,十分引人注目。

    葉蓁蓁也看他們,確切地說,是她——頭上那朵小花。因是騎馬,賢妃今日梳了個簡單螺髻,並未插簪戴鈿,只用一個銀質發箍固定好頭髮,發間別了一朵黃色小花,很有一種活潑嬌俏美。這花也是精心挑選,名叫“零陵香”,民間又俗稱“醒頭香”,因為戴頭上可以去除身上汗氣,現這種場合用剛剛好,萬一紀無咎騎馬累了想親熱一番呢……

    不得不說賢妃想得還挺周到。

    不過她想不到是,穿黃衣服除了紀無咎,還有大黃蜂。

    所以葉蓁蓁之所以盯著她頭看,就是因為那朵小黃花吸引了一個色迷迷大黃蜂,圍著它嗡嗡作響,試探著撲上去一親芳澤。

    其實如果做這種事情是一隻蝴蝶,那也是挺美好一個畫面。

    賢妃也察覺出動靜,一扭頭——媽呀!!!

    於是出於本能地,超塵脫俗馬上仙子慘叫起來,同樣是出於本能地,胡亂揮舞著手臂。紀無咎被她嚇了一跳,一邊安慰著受驚馬,一邊莫名其妙地看她,想弄清楚這到底怎麼回事。

    突然,一道箭光閃過,直刺向賢妃。紀無咎離得太遠,來不及阻止,定睛看時,賢妃也已被突然而來襲擊嚇得目瞪口呆,不敢妄動。

    她螺髻已經歪了,小黃花也不見了,唯有銀質發箍還好端端地扣著,發箍之上死死地釘著一枚細長袖箭,箭尖完全沒入發箍,肚皮溜圓大黃蜂像是肉串一樣被袖箭貫穿,死狀慘烈。

    賢妃心有餘悸,狼狽地看向紀無咎,眼中含著淚水,要落不落。

    葉蓁蓁悠然騎馬經過,笑道,“不用謝。”她一身紅衣,騎也是一匹白馬,不過比賢妃馬加高大健壯。

    賢妃這才反應過來,“謝謝謝謝謝皇后……”

    紀無咎眯著眼睛看葉蓁蓁,“你帶著袖箭?”

    “咳咳……這個……”葉蓁蓁有點後悔剛才出手了。袖箭屬於暗器,除了侍衛們,別人皇帝出現場合是不能佩戴,否則可以謀逆之罪處置。誰讓皇帝命是全天下尊貴不能有閃失呢。

    紀無咎目光逼視下,葉蓁蓁不甘不願地卸下袖箭,往地上一扔。

    還敢賭氣!紀無咎嘴角一扯,氣樂了。

    葉蓁蓁調轉馬頭,奔向林中。幾個侍衛自動策馬跟著她,一行人很消失紀無咎眼中。

    紀無咎收回目光,再看賢妃,臉上便多了一絲不耐。男人嘛,其實並不介意哄一哄自己女人,但也要分場合,現他想策馬奔騰,彎弓射獵,幹點兒男人想幹事兒,而不是這裡和女人親親我我軟語溫存。

    賢妃十分善解人意,“皇上,臣妾方才受了些驚,身子不適,想先回去休息,不能陪皇上打獵了,請皇上恕罪。”

    紀無咎點了點頭,“好,你先回去吧。馮有德,讓太醫好好給麗妃看看。”說著,不再理會她,也自策馬奔向獵場。

    賢妃望著他矯健身影,臉上露出豔羨神情,又隱隱透著一股失望。

    ***

    北燕整片獵場並非只有叢林,而是用樹林把一大片草原分割成幾塊,入口處正好是一片樹林。因為獵場很大,所以打獵人們進入樹林之後便四散開來,各自行動,彼此之間倒不至於發生爭搶獵物事件。

    而且那些獵物,也不過是一些鹿啊羊啊兔子啊這些好欺負畜生,還都是人工養,有些腦子笨點兒,看到人,根本不知道躲,站那裡充當固定靶。

    不過靠近燕山那一帶,也偶爾會有兇猛一點野物,比如狼啊豺啊野狗啊什麼。一些膽子大人專喜歡這裡溜達,覺著打一頭狼勝過打十頭鹿。

    葉蓁蓁也來到了這裡,但不是故意。

    因為她迷路了。

    皇后娘娘坐騎可是萬里挑一好馬,脾氣好腳力也好。葉蓁蓁好久沒騎馬了,興奮無比,不停地揮鞭子,它就撒開了腿狂奔,樹林裡溜了一圈,就一不小心把侍衛們給溜丟了。

    經過兩片草原和三片樹林之後,葉蓁蓁發現樹木越來越密集,也越來越粗壯,不像是人工種。繁密樹葉遮住陽光,使得這裡陰暗,幽靜。葉蓁蓁搓了搓胳膊,有點冷。

    她四下張望,沒發現什麼獵物。樹上竟然連只貧嘴鳥兒也無。

    周圍空氣仿佛輕微地震動,脾性溫順馬不安地騷動起來。

    葉蓁蓁勒緊韁繩,安撫著身下馬,不讓它亂動。她再次警覺地四下張望,視線中出現一抹棕紅色。

    “啊嗚——”低沉而飽含怒氣吼叫聲響起,似乎大地都跟著搖晃。葉蓁蓁終於明白這裡為什麼連只鳥毛都不見:一聲震吼,百獸驚逃!

    這裡是老虎地盤!

    身下馬已經崩潰了,不要命似狂奔,這種失控馬容易摔死人。葉蓁蓁暗叫不好,來不及多想,迅速抽出長鞭一揮,勾住頭頂一根橫枝,縱身一躍跳開,下得馬來。

    馬奔跑驚動了老虎,它很發現了葉蓁蓁。

    葉蓁蓁:“……”應該晚點再下馬,剛才手上反應太了,根本沒過腦子。

    跟老虎對視壓力真很大,她手心全是汗水。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暗暗清點了一下身上武器,弓箭,刀,長鞭,火銃……這些,應該能有幾分勝算吧?

    說實話,葉蓁蓁雖然叫打獵叫得歡,但此之前,她獵殺過兇猛動物是賢妃頭頂上那只大黃蜂,所以現她一下子正面遭遇百獸之王,即便膽子再大,也還是嚇得兩腿輕顫。

    要不……跑?

    能跑得過老虎嘛……

    ……爬樹?

    要是爬著爬著被它撲上來一口咬到屁股呢……

    思考片刻,葉蓁蓁鼓足勇氣,決定先發制人。她先把鳥嘴銃火繩點好,放腳邊備用,然後抽出弓箭,瞄準——

    雖然她東宮外頭練箭時一射一個准,但當時射是固定靶,小太監們一個個即便嚇得尿褲子也不敢動。可是現不同了,對方可是老虎,是個身手敏捷有自主意識移動靶,怎麼會老老實實趴那裡等待被射呢。

    老虎一掀身體,羽箭擦著它脊背飛過去。其實葉蓁蓁箭術也沒那麼差,不得不說這老虎運氣太好。

    又是一聲怒吼,它發足奔向葉蓁蓁。

    距離越來越近,弓箭已經不頂用了。葉蓁蓁丟開弓,迅速抄起鳥銃,瞄準老虎毫不猶豫地扣動扳機。

    這次還算幸運,它也躲了,但沒躲開,被打中了前腿。

    然而被打中之後,這頭堅強老虎連傷口都沒舔一下,只不過略停了一停,便又奔了過來,腿上還冒著血。鳥銃雖然準確度高,但火力相對較小,不能把大老虎一擊斃命。

    葉蓁蓁想接著裝填火藥,但老虎不給她機會,縱身一越,撲向她。

    她迅速向旁邊一滾,躲開了。然而還沒等她喘口氣,老虎那粗大如鋼鞭尾巴突然甩過來,她沒料到這老虎竟然如此狡猾,身體堪堪躲開,腿卻避無可避,被那尾巴尖兒掃了一下,小腿上頓時傳來一陣錐心疼痛,骨頭應該已經斷了。

    老虎擰了一下身體,面向葉蓁蓁。它前足壓低,後腿漸漸蓄足力量。只要被它撲到,必死無疑。

    葉蓁蓁拖著傷腿,無法躲避。她摸向腰間,鞭子這時候不管用,不過她還有刀。可是……刀呢?

    刀已經不見了,她剛才躲避時遺落地上。

    ……天要亡我啊!

    死亡恐懼爬上心頭,葉蓁蓁全身冰涼,心臟幾乎停止跳動。

    老虎終於發力了,它縱身一躍,撲向葉蓁蓁!

    那一瞬間,葉蓁蓁連遺言都來不及想。她緊閉雙眼,腦子裡一片空白。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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獲救



    葉蓁蓁以為老虎會一口咬斷她脖子,沒想到它只是給了她一個熊抱。

    被它巨大身體壓得幾乎吐血之後,她等了好久,也沒發覺它有進一步動作。她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睛,眨了眨。映入眼簾是老虎下巴上白色毛皮,鼻端縈繞著野獸身上特有腥膻氣息以及……濃烈血氣。

    老虎壓著她,一動不動。

    葉蓁蓁不明所以,顧不得仔細想,她掙扎著想從它身體下面鑽出去——她不希望自己沒被老虎咬死,卻被它壓死。

    這時,大地上突然傳來“得得得”馬蹄聲,聲音由遠及近。很,她身上大老虎被人掀開了。

    幾個侍衛打扮人把老虎拖到一旁,葉蓁蓁得以看清它全身。只見老虎還保持著剛才撲人動作,四肢大張,虎眼圓睜,呲著獸牙,甚是猙獰。它腦門上,“王”字花紋正中,直直地插著一支箭,力道很大,竟然將老虎頭骨前後貫穿。血水混著腦液,順著箭身滲出來。那箭鏃乃精鐵打造,箭身染朱漆,箭尾飾雕羽。整支箭比尋常箭大上一分,殺傷力自然也要大上三分,不過也需要強大力量才能駕馭。

    箭身靠近雕羽處,有兩個燙金小字,離得遠看不清楚,但不用看,葉蓁蓁也知道那上面寫是什麼。天子御用之箭有兩種,一曰“飛芒”,一曰“流星”,前者粗沉,穿透力強,但準頭不夠,後者輕盈,射程遠,準確度高,但殺傷力弱一些。

    眼前箭,可不就是“飛芒”麼。只不過能把“飛芒”射得這麼准,兼具準確度和殺傷力,可見持箭人箭術有多精妙了。

    侍衛們挪走大老虎後,沒有敢近葉蓁蓁身。開玩笑,人家正牌夫君正看著呢。

    紀無咎騎馬上,面色陰沉如山雨欲來前黑雲,他只覺胸口堵著一口氣,卻是如何也發不出來,終只得厲聲斥責,“胡鬧!”連他都不敢貿然隻身和老虎搏鬥,這女人竟然……簡直不知死活!

    葉蓁蓁躺地上,疼得臉色發青,“皇上,我腿斷了。”

    “……”紀無咎深吸一口氣,鐵青著臉下了馬,走過來查看了一番葉蓁蓁傷勢,確定除了腿之外,她並無別處受傷,“死不了。”

    他目光沉鬱,英俊五官因怒氣而略顯扭曲,白皙臉龐籠罩著一股青黑色,蒼沉如崩塌山峰。整個人給人一種強大壓迫感,讓人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葉蓁蓁從未見過這樣紀無咎,嚇得心頭一抖。

    紀無咎命人找來樹枝,然後親自把葉蓁蓁小腿簡單地綁了一下。

    做完這些,他拉著她手,將她橫抱起來。難得和她如此親密,他生氣之餘心裡又多多少少有些彆扭。

    葉蓁蓁現只想些離開這個地方,所以也沒覺得不好。她被紀無咎握著手,驚訝地說道,“咦,皇上,您手怎麼這麼涼?”

    “……”紀無咎沒答話,他把葉蓁蓁放到馬上,接著自己也上來,將她圈入懷中。雖然獨自一人完成這些動作比較吃力,但……畢竟是皇后,能不讓別男人碰,就不要吧。

    “皇上,您是不是很冷啊?”見紀無咎臉色依然沒好,葉蓁蓁又問道。她看來,這個問題應該是一種友好而體貼問候,表達了她對他關心與討好。

    “閉嘴。”

    “……”碰了一鼻子灰,葉蓁蓁覺得莫名其妙。她小聲自言自語道,“又不是什麼丟人事,我也冷啊。”

    紀無咎聽她如此說,第一反應是讓周圍侍衛扒幾件衣服給她披上。可葉蓁蓁是皇后,身上穿別男人衣服……成何體統。自己衣服是龍甲,也不能給她穿。

    他歎了口氣,將葉蓁蓁摟得緊一些。

    一行人馬就這樣溜溜達達地回了行宮——因為葉蓁蓁腿傷,他們不能走太,否則她傷腿恐怕會擰成麻花兒。又因為腿傷,葉蓁蓁是橫著坐,雙腿垂于馬一側。但走了一會兒,她小腿太過疼痛,紀無咎只得一手托著她腳踝,讓她傷腿與地面保持平行,另一手抓著韁繩,控制著馬行進。葉蓁蓁則雙手環抱著他腰,趴他懷裡。

    這倆人動作親密裡透著詭異,周圍侍衛紛紛表示看不到,自動和他們拉開一段距離。

    ***

    帝后二人回到行宮時,已是傍晚,夕陽沉沉地垂下天幕,秋風裹著赤紅陽光,尚大地上流連。紀無咎低頭看葉蓁蓁,發現她竟然睡著了。

    就著這麼個動作都能睡著,這貨也算是身懷絕技了。

    夕陽紅光打她臉上,給她精緻大氣五官鍍上一層冶豔,秋風掀起她額角碎發,癢得她皺了皺眉,不自覺地紀無咎胸前蹭了蹭。

    “……”

    除了哭笑不得,紀無咎心中還升起一種異樣感覺。

    如果一個人能夠你懷中安然入睡,那代表什麼?

奪權



    為了彰顯皇家用度節儉優良作風,北燕獵場行宮修建得頗為粗獷古樸。

    葉蓁蓁臥房就紀無咎隔壁。帝后二人房間都很大,裝飾也較周圍其他房子華麗一些。紀無咎房前,列著八名披甲執刀侍衛,板著個臉紋絲兒不動,石塑一般。窗下躺著一隻斑紋猛虎,虎頭上飛芒箭已經被取下。

    門前不少人來來往往,每一個人目光都會老虎屍體上停留一會兒,再假裝不經意地走開。心裡頭卻默默地想,不知道皇上會把這頭老虎賞給誰?

    按照慣例,每年秋獵,皇上都會把自己親自打到一些獵物分賞給有頭有臉官員,以示倚仗。即便是只鴿子,那也是來自皇上體面。往常時候,葉修名和方秀清都得到過紀無咎賞賜,兩人所得獵物大致相當,可以看出皇上不偏不倚。可是這次不同了,老虎只有一隻,皇上會給誰?

    除了紀無咎,幾乎人人都思考這個問題。

    晚上,紀無咎沒有回自己臥房,而是去葉蓁蓁那裡轉了一圈。看到葉蓁蓁對他神色冷淡,愛搭不理,紀無咎頓覺無趣,轉頭去了賢妃那裡。

    賢妃正卸妝,妝奩開著,桌上零落地散著幾件首飾。紀無咎走進來時,秋楓正沾著特製香液為她除去臉上敷那層薄粉。賢妃從鏡中見到紀無咎,連忙推開秋楓,施施然向他行禮。她只穿一層單薄內衫,烏髮披散,殘妝半褪,看起來楚楚可憐。

    紀無咎扶起賢妃,目光被桌上一件首飾吸引:銀質發箍,精緻細密花紋之上被打了個突兀洞,正是下午被葉蓁蓁用袖箭射到那只。

    賢妃見到那發箍,也想到自己窘態,便扯開話題,笑道:“皇上,聽說今日您獵到一隻老虎?”

    “嗯。”若不是他趕得及時,只怕葉蓁蓁已經變成那虎口下冤魂了。

    “恭喜皇上,皇上真是英雄蓋世!”

    紀無咎拿起那只發箍,放面前細細打量。白日裡葉蓁蓁賭氣時慍怒臉又浮於面前。若不是他逼她卸下袖箭,想必也不會置她於那樣險境。

    紀無咎歎了口氣,把發箍扔回桌上。

    ***

    次日晚宴時分,紀無咎當眾宣佈,把那只老虎給了葉蓁蓁。不少人感到詫異,一邊心裡頭尋思著皇上不喜歡皇后這種傳聞到底還有幾分可信,一邊跟葉修名道喜。

    葉修名撫著鬍子哈哈大笑,“他們小夫妻事情,你們和我這個老頭子說什麼喜。”雖嘴上如此說,心裡卻得意得緊,看來方秀清女兒也不過如此。

    賢妃這時候也不大裝得下去了,面色很不好看。好周圍火光忽明忽暗,旁人不仔細看也發現不了。

    今天晚宴設室外,大家點了篝火圍一起喝酒吃肉,很有幾分草原兒女豪放。葉蓁蓁抱著條烤羊腿,吃得滿嘴油光,一點母儀天下形象也無。她想通了,紀無咎本來就不是好東西,之前她著了他道也是因為自己笨,以後小心一些就是了。而且他還救了她,雖然她差一點死掉也有他功勞……

    總之,不去想就是了。

    紀無咎側頭,看著專心致志啃羊腿葉蓁蓁,無奈地搖了搖頭。

    ***

    三日之後,一行人馬殺回京城。太醫院老太醫給葉蓁蓁找來了一個裝著輪子椅子,既可以坐,也可以推著走,還有手閘,用起來很方便。葉蓁蓁十分喜歡,當下重賞不提。

    這日,葉蓁蓁帶領著一眾妃嬪們來坤甯宮給太后請安,她自己坐椅子上,由素月推著走,身後跟都是四肢健全,浩浩蕩蕩,看起來甚是滑稽。

    紀無咎已經下了朝,此刻亦慈甯宮。葉蓁蓁腿傷未愈,也不能行禮,照例告了罪,由素月把她推到自己位子,和太后隨口扯了幾句閒話,便想告辭。

    這樣事情,她每天做一次,甚是無聊。

    然而今天太后娘娘對她和藹慈善了許多,也仔細問了她傷情。聽說要近三個月才能走動,她老人家皺著眉,勉力從臉上擠出幾絲心疼,說道:“你行動多有不便,也怪可憐見。傷筋動骨可不是鬧著玩兒,要好好將養。”

    葉蓁蓁不知道她這是唱哪本戲,只得口中應著,一邊看向紀無咎,希望他能給她點提示。然而紀無咎垂著眼睛,面無表情。

    “所以這傷好利索之前,你就不用天天往哀家這裡跑了。”

    “謝母后體貼恩典。只是這傷並不礙事,只不過是磨個功夫,孩兒怎麼敢因此托大呢。”

    “你們孝心啊,哀家都知道,”太后搖了搖手,笑道,“你平日裡辛苦操勞這六宮之事,如今受了這麼大傷,就應該修身養性,少讓他們拿瑣事煩你。哀家想著,不若讓賢妃幫著你料理一下,你看如何?”

    果然這裡等著呢。

    葉蓁蓁早就料到她會有此招,難為她憋了這麼多天才說出口。她看向紀無咎,發現他也看她,目光平靜,無半絲波瀾。

    葉蓁蓁一笑,說道,“此事皇上意下如何?”

    “皇后既然受了傷,就該靜心休養。”

    “既然皇上和母后都如此關心我身體,那麼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少不得偷個懶,受用幾個月。”

    太后微笑著點點頭,“正該如此。”

    “只不過,”鳳目一轉,葉蓁蓁看向賢妃,“六宮之事蕪雜得很,不知道賢妃可能勝任?”

    賢妃離席,恭敬說道,“臣妾雖愚鈍,也願竭全力為皇后娘娘分憂。”

    “既然愚鈍,你一人恐怕是不中用,”葉蓁蓁笑道,看著賢妃俏臉黑了一黑,便又看向她身邊,“莊妃。”

    “臣妾。”

    “本宮養傷期間,你和賢妃便一起協理後宮吧,”葉蓁蓁說著,看向太后,“母后覺得如何?”

    你都發號施令了,又來問哀家作甚。太后心道。她嘴角抽了抽,“如此甚好。”

    莊妃知道葉蓁蓁這是抬舉她,也算是正式把她拉入自己陣營。所以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心力監督賢妃,皇后面前好好露個臉。

    葉蓁蓁這也是沒辦法,太后和賢妃強強聯手,賊心不死,一定要算計死她,她也就不能坐以待斃了。莊妃只要聽話不給她添亂,也勉勉強強算是一件趁手武器。而且,尚禁足之中麗妃也是一個隱患。她一旦複寵,恐怕第一個就是找葉蓁蓁尋仇。

    至於麗妃會不會再次得寵,葉蓁蓁覺得八成會。她發現紀無咎作為皇帝,其實根本就不乎女人,他心裡頭裝都是江山社稷和勾心鬥角。女人,只要夠漂亮,只要願意低三下四地討好他,他就敢照單全收。

    自從賢妃和莊妃協理後宮之後,葉蓁蓁確實清閒下來了,於是她就可以做一些自己喜歡做事。

    頭一件便是研究怎麼讓鳥嘴銃實現連發。獵場中教訓太深刻了,如果她鳥銃能夠點一次火打好幾下,說不準現打虎英雄就是她葉蓁蓁了。

    但是這個想法要實現起來也不是一時半刻事兒。所以她每天想一會兒,想累了就做點別,比如——把馬得利宣進宮聊聊天。

    馬得利給她帶了他們家鄉一些書籍和畫作。只可惜那書上文字她一個也不認識。馬得利算是個半文盲——他也認不全。要知道那時候歐洲書基本都是用拉丁語寫,這和馬得利母語有些差距,他磕磕絆絆地念,邊念邊給葉蓁蓁解釋,嘴裡像是含著一塊永遠化不了糖,吃力得幾乎流口水,仿佛中風病人交代遺言。

    雖如此,這倆人都玩兒得挺開心。葉蓁蓁是覺得他那書上講東西很有意思,怪力亂神就不說了,一些戲本子寫得也很有味道。她對他們天文和算術尤其感興趣。

    至於馬得利——這小子其實是個花癡,看見漂亮姑娘就走不動道。他他們家鄉人看來也算是英俊瀟灑了,放大齊,如果經常看,忽略掉那層詭異氣息之後,也挺好看。

    馬得利第一眼見到葉蓁蓁臉時就激動得腿直哆嗦,只可惜這女人是他碰不得,甚至多看兩眼也要小心翼翼不能做得太明顯。他每天就這樣忍受著身與心雙重煎熬,慢慢眼神兒就開始往變態方向發展。

    不過他還沒來得及成為變態,有一個人先變態了。

    ——救命啊!誰能告訴他皇帝陛下為什麼要讓人打他屁股啊!!!

    “嗷!皇后救命!”

    “住手!”葉蓁蓁怒喊。

    可是紀無咎黑著個臉戳那裡監工,誰敢住手。

    葉蓁蓁覺得紀無咎很是莫名其妙,她又沒有招惹他,只不過武英殿好好兒地和馬得利討論一本戲,兩個人說得正開心著呢,這個人突然闖進來,看了他們一眼,二話不說就下令把馬得利拖出去打。

    “皇上,您有什麼話就直說,憋心裡難受。”葉蓁蓁沒好氣地說道。

    “你是皇后,任何男人多看你一眼,都該殺,”紀無咎低頭看葉蓁蓁,目光陰冷。他是男人,他太瞭解剛才馬得利看葉蓁蓁時是什麼眼神了,“所以朕今天沒殺他,已經算是給你面子了。”

    “這是什麼莫須有罪名!你不就是看我不順眼嗎,要打就打我,何必禍害無辜?!”

    紀無咎無視掉葉蓁蓁,堅持看著行刑人打足了四十板子,這才拂袖而去。

    葉蓁蓁氣得直哆嗦,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給紀無咎找點不痛。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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癩蛤蟆



    自從被打之後,馬得利未再入宮。

    紀無咎又給葉蓁蓁找了個西洋人,這回是個傳教士,俗稱西洋和尚。此人年近花甲,穿著一件寬大剪裁不太合體黑色長衫,沒系腰帶,脖子上掛個銀質十字架。他頭髮濃密得像一頭綿羊,鼻子以下是厚絨絨一堆白鬍子,幾乎掩住了嘴巴。一看到此人目光,紀無咎就知道他很上道:這大鬍子看誰都是一臉“你墮落了不過你不用擔心,上帝會原諒你”表情,看皇帝也不例外。

    紀無咎寬恕了他不敬,把他介紹給了葉蓁蓁。

    這個人賣相不如馬得利好看,你得集中精神看,才能從他那旺盛毛髮上移開目光,準確看清楚他長相。

    “他走起路來像是一個成了精大麻袋頂著一個羊毛線團子。”這是葉蓁蓁對此人第一印象。

    這個比喻讓紀無咎再次噴茶,以至於他每次見到那大鬍子時,腦子裡首先浮現都是“成了精大麻袋”這幾個字,魔咒一般揮之不去。

    大鬍子人稱“竇先生”,葉蓁蓁也這麼稱呼他。這竇先生其實比馬得利中她意,因為他識字,也博學。葉蓁蓁特別喜歡做一件事就是留他用膳,然後一旁笑眯眯地看著他吃力地避開鬍子把飯送進嘴中,抖著鬍子咀嚼,十分有趣。

    觀察了幾天,紀無咎發現葉蓁蓁對這個人挺滿意,他也就覺得挺滿意。以為這事就這麼過去了。

    不過葉蓁蓁不這麼認為。她雖然胸不小,但胸襟不大,並沒有就此忘記紀無咎是怎樣暴打無辜馬得利。她想,她一定要扳回這一局。

    說來也巧,剛一打瞌睡,就有人給你遞枕頭。這幾天發生一件事情,讓葉蓁蓁看足了紀無咎熱鬧。

    這事兒還要從前兩天葉氏女眷進宮探望皇后娘娘說起。

    葉蓁蓁祖母、母親,還有兩個嫂子,都進了宮。她三哥尚未娶妻室。

    老太太一看到自己心頭肉傷筋動骨,也不管對方是皇后了,摟懷裡哭個不停。另外三個女人見狀也跟著哭,葉蓁蓁母親哭得尤為慘烈。把葉蓁蓁嚇得啊,勸了這個勸不住那個,幸好幾個跟來大丫鬟們一起勸,總算止住了。於是娘兒幾個坐一處說體己話。

    女人嘛,聚一起聊東西不過是些家長里短,以及京城裡各個世家趣聞。幾人說著說著就說到了太后內侄女近退婚事情。這位千金閨名許為容,和葉蓁蓁同歲,本已許了某個世家公子,不料婚期將近,卻傳出佳緣終成破鏡消息。

    “聽說是因為男方得了急症,眼看著就要咽氣了,所以不願耽誤許為容……他得是什麼病,如此兇險?”葉蓁蓁問道。

    “哪裡是病,”她大嫂心直口,“男跟人私奔了!”

    “!!!”葉蓁蓁驚訝地張大嘴巴,“真?可是……若是真有其事,他家裡想必會捂得很嚴實,外人如何得知?”

    “確有此事……世上沒有不透風牆。”母親答道。

    葉蓁蓁捂著嘴巴,皺眉搖頭,“這人也太沒擔當了些,拋家舍業,還平白耽誤無辜女孩兒。”

    “你先別忙著同情別人,想想你自己吧,傻孩子。”祖母點了一下葉蓁蓁額頭。

    “我?”不明所以。

    “她是太后內侄女,皇上表妹。”循循善誘。

    “……太后不會把她弄進皇宮吧?”女孩子家遇到這樣事情實倒楣,也不光彩,難免會有人說閒話。但如果皇帝能夠接手,那就大不一樣了。

    葉老太太一臉擔憂地點了點頭。

    葉蓁蓁有點無語,心想這皇宮到底哪裡好,一個兩個女人都要往裡擠。再一想到紀無咎那混蛋又有漂亮小老婆了,她加無語。

    如果能夠從中作梗就好了……

    話說回來,皇帝納妃這種事情上,皇后還是說得上話。如果她從中阻止,紀無咎即便把那女孩兒抬進宮,一時也給不了她太高地位。但是此之前,葉蓁蓁還是想先瞭解一下紀無咎想法,只要和他唱反調就行了。

    “皇上,臣妾聽說了許妹妹事情,好好一個女兒家,怎麼就遇到這樣事,真是命苦。”這日紀無咎來坤甯宮對傷殘同志進行例行慰問時,葉蓁蓁假惺惺說道。

    “她比你大兩個月。”紀無咎慢悠悠地吹著茶葉,茶水冒出熱汽擋他面前,使他看起來面目有些模糊。

    葉蓁蓁訕訕地摸了摸鼻子,“那個……前兒聽母后說起她,是個聰慧美貌,知書識禮女子。”

    “這件事母后已經和朕提過了。”

    就知道!葉蓁蓁眼珠子滴溜溜地轉,“那麼皇上覺得如何?”

    紀無咎放下茶杯,“這種事情,皇后拿主意就好,不必問朕。”

    “好歹是給你納妃子,自然要問一問皇上意思。”

    紀無咎沒答話,撩眼平靜地看她,目光沉沉,似乎能洞察一切。

    葉蓁蓁不擅長這些彎彎繞,被他看得有些心虛,躲閃著眼神。

    “她是朕兒時玩伴,伶俐可愛,朕自然希望她能入宮常伴左右。皇后看著辦吧。”

    那就不能讓她入宮了。葉蓁蓁心想。

    這樣她就不會讓她入宮了。紀無咎心想。

    許為容是紀無咎表妹,他沒有兄弟姐妹,自幼便待許為容親近一些,但感情上只當是兄妹。一想到讓她成為他女人,他就會有一種違逆人倫不適感,自然不希望許為容入宮。

    只不過葉蓁蓁那點心思他都看眼裡,所以故意反著說。一想到這傻女人撒謊都撒不好,紀無咎就很鄙視她。

    ***

    太后極力主張許為容入宮,皇后從中百般阻撓。這是近幾日皇宮內外火熱消息。

    紀無咎假裝出一副很期待抱得美人歸樣子,一旁圍觀看熱鬧,偶爾對葉蓁蓁表現點評一番。有一次,他敲著她腦門,說道,“妒婦。”

    這件事情很傳開,“妒婦”帽子就這麼扣到了葉蓁蓁頭上。葉蓁蓁懷疑自己這次又著了紀無咎道,因為如果這個罪名落實,他以後想要廢後也會方便一些。

    所以葉蓁蓁就有點猶豫。

    就紀無咎打算無恥地宣佈自己被妒婦折騰得太過苦惱所以放棄納妃時,一個他漏算人站出來了。

    賢妃娘娘表示,“雖然六宮之事該由皇后娘娘做主,但是臣妾既然正協理後宮,少不得要站出來說句公道話。”

    賢妃有她自己算盤。許為容入宮於她來說是威脅也是助力,利弊暫且不論,但既然皇上喜歡,那女人後八成還是會進宮,自己不如做個順水人情,也能博一個賢德名聲。

    葉蓁蓁不想背個妒婦駡名,也就不理會他們了。

    紀無咎:……

    這回他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腳了,光想著怎麼折騰葉蓁蓁,把另外一個聰明人給忘了。不過……賢妃這次真是聰明得有些過了頭。

    葉蓁蓁有點納悶,怎麼她都妥協了,他還是不開心?這混蛋也太難討好了。

    此時她正坤甯宮,面前架著個小桌子,桌上鋪著幾張圖紙。連珠鳥銃構想已經初具雛形,她跟不少人說了此事,但沒人相信她能做出來,連紀無咎都不信。

    這就是身為天才悲哀,葉蓁蓁心想。

    紀無咎正拄著下巴,看她,白玉般臉龐透著一絲疲憊。因為賢妃插一腳事情,他心情很不好。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往坤甯宮跑,這女人根本不懂討好他,整天想是怎麼給他添堵。

    “皇上近不忙嗎?”葉蓁蓁含蓄地問道。

    紀無咎突然想起另外一事,“你經常把蟾蜍賞給別人?”這些日子他斷斷續續接到各個妃嬪們旁敲側擊小報告,說皇后娘娘總是賞蟾蜍,這東西是吉祥物,大家也不好意思抱怨,但……賞得多了,總讓人心裡毛毛。王昭儀還下了劑猛藥,把個渾身鑲滿寶石鎏金大蟾蜍擺床頭,當晚這蟾蜍便闖入紀無咎夢中。

    重複性告狀效果是顯而易見,當“癩蛤蟆”與“床笫之歡”建立聯繫之後,紀無咎做那種事情時總難免會分心想到某種醜陋東西,然後身下就有些力不從心了……

    妃嬪們表面不敢說什麼,卻背地裡偷偷暗示禦膳房和太醫院,皇上近有點虛啊……

    這種話說出來有傷皇帝尊嚴,所以大家只私下裡往皇上吃食裡添點東西,各個心照不宣。

    於是紀無咎近不知不覺地吃下了很多莫名其妙東西,他自己並不知道,但有時候半夜會熱醒。要知道現都已經是深秋了……

    現葉蓁蓁聽紀無咎提及此事,大大方方承認,“是啊。”

    “可有什麼特別寓意?”

    不能提“多子”,要不然就是當著皇帝面說他兒子是癩蛤蟆;也不能提發財,皇帝女人需要發財嗎……想了想,葉蓁蓁說道,“意思是她們都是癩蛤蟆,您是天鵝。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雖然不中聽,但好歹是奉承話。

    這人,真是什麼都敢說。紀無咎也不惱,又問道,“那你呢?你也是癩蛤蟆?”

    “我是你皇后,自然也是天鵝。”

    紀無咎微微一笑,“那麼賢妃呢?她也是癩蛤蟆?”想到賢妃幹好事,他又皺了皺眉。

    葉蓁蓁抬起頭,把目光從圖紙移到紀無咎臉上,她笑道,“賢妃是月宮中嫦娥仙子。”

    “你是這麼看她?”

    “不過話說回來,《淮南鴻烈》上記載,嫦娥當日奔月時,後化為了月精。所謂月精,是蟾蜍別稱。”

    所以還是癩蛤蟆!

    紀無咎被她這一通歪理邪說逗得龍心大悅,心裡頭鬱氣散了不少。眼看著到了晚膳時分,他也沒移駕,就坤甯宮和葉蓁蓁一起吃了晚飯。

    用過晚膳,帝后二人互相對視,大眼瞪小眼。

    葉蓁蓁以為他會像上次一樣,吃完就走,卻沒想到這次他仿佛長了椅子上。葉蓁蓁只好向外間喊道,“馮有德,把牌子端過來,皇上還沒翻。”

    “不用了。”馮有德剛探了個頭,紀無咎就制止了他。

    葉蓁蓁有一種不好預感,“皇上,您不打算出去走走嗎?”

    紀無咎看著她,眸中笑意點點,“我們兩個不是一對兒天鵝嗎?你想讓朕去找哪個癩蛤蟆?”

    “……”
30、嫁禍



    麗妃雖腦子笨了些,卻並不糊塗,而且還有繁春身邊時時提醒,所以對於許才人刻意接近很是警惕。

    畢竟,這個許才人是太后人。

    許才人並不隱瞞意圖,“我對姐姐沒有惡意,我只是……想報仇。”

    麗妃想起那日她寒風刺骨中罰跪慘樣,心裡便信了幾分,又問道,“能為你出氣人很多,你為何找本宮?”

    “我知道姐姐正好也想報仇。”

    許才人這句話算是說中了。麗妃近表面上沒出什麼么蛾子,心裡對葉蓁蓁那股恨意可是如何能消得,只是考慮到紀無咎才剛剛對她好了一些,葉蓁蓁此人又太過狡猾兇狠,她便有些忌憚,沒敢輕舉妄動。現被許才人這麼一說,心頭火又被挑起來,便動了幾分心思。

    “你可有什麼萬全之法?”麗妃問道。

    “現下正好有個絕妙時機,只不過……要向姐姐借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許才人四下看看,湊上來麗妃耳邊低聲說了句話。

    麗妃一下子變了臉色,懷疑地看著她,“你怎麼知道那東西我手上?”

    “姐姐莫怪,我也是偶然得知。”

    “既如此,你想怎樣?”

    許才人便如此這般地跟麗妃商量起來,聽得麗妃連連點頭。

    ***

    這一天日頭和煦,連日來大風也住了,是個好天氣。葉蓁蓁帶著幾個人,英華殿外放風箏。英華殿本是一處禮佛之所,但也不知怎,太后幾乎不來此處,所以這裡也荒廢了,只餘下幾個宮女太監時常灑掃,擦一擦佛像,續一續香火。葉蓁蓁拽著風箏外面玩鬧,英華殿裡人聽到動靜,也紛紛跑出來湊熱鬧,站門口仰頭看天上飛一隻巨大獅子。獅子做得栩栩如生,威風凜凜,讓人恍然覺得那是文殊菩薩坐下仙獸顯像人間。

    紀無咎站不遠處,由一處牆角遮掩著,也看著這一幕。

    葉蓁蓁把獅子收起來,又放起來一個鳥人。這種鳥人西洋俗稱安琪兒,長得金髮碧眼,白白胖胖,背上生有一雙潔白羽翅,十分漂亮可愛。鳥人渾身上下j□j,側著一條腿掩蓋住重點部位。雖然沒穿衣服,但這只是個小孩兒,所以大家也不覺得羞澀,紛紛好奇地瞪大了眼睛看。

    只是鳥人身子是歪,所以重心不穩,磕磕絆絆了半天也沒飛起來,葉蓁蓁改了好幾次結,好不容易把它弄起來了,線又斷了。

    小鳥人空中掙扎了一會兒,落了英華門門樓上。

    葉蓁蓁仰頭看著那只風箏,算了一下英華門高度,決定還是不親自去拿了。她腿好不容易痊癒了,可不能再出毛病。她又掃了幾眼周圍奴才,看起來似乎……一個比一個笨。

    紀無咎看到這裡,便邁步打算上前幫忙,卻沒想到葉蓁蓁突然向不遠處喊道:“陸統領,你過來!”

    陸離小跑著過來,“微臣參見皇后娘娘。”

    “免禮,”葉蓁蓁笑著揮了揮手,“你去幫本宮把那個風箏拿下來。”

    “是。”話音剛落,陸離縱身一躍,如一只敏捷鷂子,眾人只覺眼前一花,再定睛一看,他已站牆上。

    陸離拿著風箏跳下來,遞給葉蓁蓁,素月想接,葉蓁蓁卻先她一步親手接過來,笑靨如花,“多謝。”

    “微臣不敢。”

    葉蓁蓁拎著風箏,仔細看著陸離,問道,“你脖子上傷是怎麼回事?”

    “回娘娘,臣與同僚切磋武藝,受了些微輕傷。”

    葉蓁蓁皺眉,“陸統領鍛煉武藝也是為了保護皇上,忠心可嘉。王有才,你去坤甯宮取些五香化於膏賞給陸統領。”

    “微臣多謝娘娘。”陸離又跪下來,他馴服地低著頭,臉上掛著溫柔而略帶寵溺笑。這個笑容沒人看到,除了不遠處偷窺某人。

    紀無咎咬著牙,目光兇狠。

    這時,一個乾清宮太監跑過來,“皇上,皇上!”

    馮有德朝他做了個噤聲手勢,他便自己捂著自己嘴巴跑上前,喘著氣低聲說道,“皇上,不、不好了。”

    “怎麼了?”馮有德問道。

    “王昭儀流產了!”

    ***

    王昭儀住雨花閣,後宮之中算是比價偏。葉蓁蓁聽說王昭儀流產,第一時間趕到了現場。然而出乎她意料是,這裡已經聚集了很多人,似乎專等她一人。

    葉蓁蓁有點不妙感覺。因為,就連太后她老人家也來了……

    太后不放心,她擔心紀無咎包庇葉蓁蓁。而且,這是關係到皇家子嗣大事,她跑來主持大局,也算合情合理。

    葉蓁蓁一腳剛邁進雨花閣,便聽到太后娘娘當頭一聲暴喝,“你這個毒婦,還不跪下!”

    “母后可真是著急,我這另一條腿還門外呢,”葉蓁蓁笑道。她款款地走進來,與場諸位見了禮,站定不動,“不知是誰惹母后如此生氣?”

    “你還有臉來問?我問你,你為何要殘害王昭儀?哀家日日燒香誦佛,只為給皇上求個一男半女,卻這麼多年來只開花不結果。好不容易這次盼著王昭儀懷上龍種,你卻嫉妒心切,竟然傷她性命!”

    葉蓁蓁一聽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她這皇后當得可真熱鬧,天天有人抱著黑鍋往她頭上扣。她環視一周,目光掃過紀無咎,發現他臉色沉鬱,似乎火氣很大。看來他挺乎這個孩子。她想。

    葉蓁蓁冷笑一聲,“這些話,本宮可不敢當。母后您天天燒香,也不見送子觀音照拂一下皇上,原因無非有二,要麼就是菩薩不頂用,要麼就是您心不誠,這可都不關我事。您說本宮謀害王昭儀,可有證據?”

    “怎麼沒有證據,哀家和皇上都不會冤枉無辜,太醫。”

    “微臣,”一個年輕太醫走上前,說道,“稟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王昭儀受傷失血,又受了驚嚇,所以孩子沒保住。傷處肩膀,為火器所傷,鋼珠射入骨肉,需要開刀來取。”

    葉蓁蓁眯起眼睛。

    “你聽聽,”太后氣得直拍桌子,“整個後宮,就只有你玩兒那勞什子,不是你是誰!”

    其實不止葉蓁蓁有火銃,少量高級侍衛也有。陸離就有一把,還有他手底下幾個小隊長,也都配著。若是按照這個條件,至少有兩個侍衛是可疑,一個是負責此處安全小隊長,另一個就是可皇宮之中任意行走陸離。

    紀無咎面沉如水地盯著葉蓁蓁,等著她提出這個疑點。

    然而她沒有,她只是咬了咬唇,問道,“可有人證?”

    人證自然也是有。王昭儀身邊大宮女被傳來,口述了整個事件程序。今日申時二刻,王昭儀從賢妃處拜訪歸來,走雨花閣門口,剛要進門,她肩膀突然炸開一片血花,她慘叫一聲,當場暈倒。後來事大家就都知道了。

    “你確定是申時二刻?”葉蓁蓁問道。

    “回娘娘,即便不准,也相去不遠。”

    “真是巧了,申時二刻本宮正放風箏,哪有閒心來雨花閣串門。”

    麗妃說道,“這種事情皇后娘娘自然不會親手來做。”

    太后點了點頭,“有道理。你有火銃,大可以讓太監去下毒手。”

    “既如此,”葉蓁蓁轉臉看向地上跪著宮女,“你們可有人看清楚兇手是哪個太監?”

    “回娘娘,奴婢們都嚇了一跳,回過神時也只急著照顧娘娘,一時不曾看到。”

    如此看來,葉蓁蓁是很難洗脫嫌疑了。

    但其實不然,場所有人,除了她和紀無咎以外,都不知道另一件事:她雖然有火銃,卻沒有火藥和鋼珠。自從她上次偷偷摸摸地研究連珠火銃並且成功之後,紀無咎雖然高興,但還是勒令她停止玩兒這種高危武器。如果實想玩兒,可以玩兒火銃,但火藥和鋼珠是萬萬別想了。他竟然還為此事專門找了幾個人盯梢,不許她私底下踅摸那些東西。

    所以她其實並沒有作案條件。但這個證據太特殊,只能由紀無咎來提供。如果紀無咎不願意說,那麼一切都是白搭。

    根據她從進門到現紀無咎表現來看,他很可能真打算裝傻。葉蓁蓁抱著一線希望問他道,“皇上,您有什麼話要說?”

    “這句話朕也想問問你,你就沒有別話要說?”

    看來他是真打算隔岸觀火了。葉蓁蓁冷哼,說道,“我暫時無話可說。”

    “那就是認罪了?”太后有些迫不及待。

    “沒做過事,本宮永遠不會認。只不過兇手有備而來,想要栽贓陷害本宮,本宮一時看不出破綻,請太后娘娘寬限些時日,我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如此,便給你三日,三日之後,哀家定要為皇上死去孩兒討一個說法。”

    “五日。”

    “五日便五日。”

    葉蓁蓁心事重重地回到坤甯宮,一路都想著這件事情經過,想著誰有可能是兇手。紀無咎和她順路,兩人便一起走著,卻始終不曾交流過一句話。葉蓁蓁站坤甯宮前想與他告別,沒想到他卻跟著她一起進了坤甯宮,且摒退了一眾伺候人。

    “恭喜皇上,看著我孤軍奮戰是不是很過癮?”葉蓁蓁冷嘲熱諷。

    紀無咎卻答非所問,他直視著她眼睛,問道,“你喜歡你表哥,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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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立威



    葉蓁蓁有一瞬間怔愣。

    紀無咎又把剛才話重複了一下,這次是肯定語氣,“你喜歡你表哥。我,皇后。”說到後幾個字,他幾乎咬牙切齒。

    葉蓁蓁鳳眼圓睜,怒道,“你說什麼瘋話!”

    “你們兩個一起長大,一起讀書練武,你武功是他教;你連他衣領上繡是什麼字都知道,可見你們極其親近;你不相信任何人,卻相信他,遇到老虎性命攸關時都沒哭,他面前卻輕易哭出來;你擔心他,看到他受了傷,便賜他名貴藥膏;你護著他,即便自己蒙冤,也不願意指認他嫌疑。是也不是?”他步步緊逼,把她逼到房間內角落,他高大身材罩過來,仿佛泰山壓頂,烏雲蔽日。他聲音裡壓抑著怒氣,嗓音因此顯得格外低沉,寂靜室內,像是一把黃連木做鼓槌,擊打著葉蓁蓁心臟。因為離得太近,他們額頭幾乎抵一起,他看進她眼睛裡,目光陰鬱而冰涼,說話時噴出呼吸纏葉蓁蓁臉上,明明是熱,卻讓她想起吐著信子毒蛇。

    葉蓁蓁身體微微發抖,不知是氣得還是嚇得。

    他繼續說道,“你爹甚至想要把你許配給他。只可惜,你後還是嫁給了朕,是不是很難過?”說著,他竟然彎起嘴角扯出一絲笑,然而笑容冰冷,眸中一片暴戾。

    葉蓁蓁鼓足了勇氣和他對視,沉下聲音說道,“你簡直是胡說八道!”

    “所謂表哥表妹天生一對才是真胡說八道。朕說,只不過是事實,”他挑起她下巴,指肚輕輕摩挲她白皙柔滑皮膚,“或者,你願意證明給朕看,朕方才是胡說八道,你和他並無私情,你滿心裝都是朕這個夫君?”他說著,拉起她手搭他腰上,一手捧著她臉,頭壓得低,作勢要吻她。

    葉蓁蓁極力忍著,緊閉雙眼,眉頭都打了結。

    紀無咎卻並沒有親下去。他冷笑一聲放開了她,後退幾步看著她,目光深沉冰涼如冬日潭水。

    葉蓁蓁握緊拳頭,垂下眼皮不說話。

    “葉蓁蓁,你生是朕人,死是朕鬼。”

    不管怎樣,不管你心裡裝是誰,這個事實永遠無法改變。你越是喜歡他,就會越痛苦。因為你得不到他,而他也得不到你。

    朕得不到,旁人也休想得到。

    ***

    葉蓁蓁把自己關房間一整天,茶飯不思。素月以為她是因王昭儀案子而頭疼,勸了幾句,見她神色懨懨也不答話,比往日裡頹廢了許多,便只好退出來,和素風王有才商議對策。

    商量半天也沒商量出個所以然,因為關鍵證人是皇上,而他們誰也沒那個膽子和本事請動皇上。素月私下裡問了馮有德幾句,皇上到底是什麼意思,馮有德閉口不答,因為……他也不知道皇上到底是什麼意思。

    其實,紀無咎並不是打算見死不救。他只是想晾她幾天,到她走投無路時再挺身而出。

    只有後關頭,她才會明白,到底誰才是真正能夠讓她依靠人。

    葉蓁蓁頹廢持續了一天,也就漸漸回了魂兒。眼下要緊是把黑鍋摘下來,否則真背上個謀害宮妃殘殺龍脈罪名,她也就離廢後不遠了。

    王昭儀已經醒了,只是身體虛弱得很,根本起不來床。葉蓁蓁去探望了她一下,問了幾句話,王昭儀哭哭啼啼地答了,一邊拉著葉蓁蓁袖子說道,“請皇后娘娘一定要為臣妾做主,找出真凶!”

    葉蓁蓁有些意外,“你怎麼那麼確信此事不是本宮所為?”

    “娘娘心腸一向好,定不會做出此等傷天害理之事。”

    “……說實話。”

    “娘娘若是想要加害于我,必定會做得遮遮掩掩,量避免留下線索,又怎麼會明目張膽地使用火器?”

    葉蓁蓁點點頭。這麼明顯漏洞,連王昭儀這個局內人都懂,那麼旁人又怎麼可能不懂,只是就算懂,也要懂裝不懂。

    她們都要置我於死地。葉蓁蓁想。

    只是本宮偏要好好地活著,活得比你們所有人都要久。葉蓁蓁冷笑。

    她把王昭儀那個貼身宮女叫到門外,讓她和另一個宮女一起演示了一下當時王昭儀被擊中整個過程。然後,她摸著下巴沉思了一會兒,說道,“王昭儀當時是面對著門,傷處肩上靠後背一點,鋼珠斜向下穿入,也就是說,兇手應是她身後斜上方射擊。”說著,她站門口,向對面望去,那裡是一堵高高牆。

    趴牆上放槍,角度很吻合。

    牆外是一個偏僻過道,葉蓁蓁領著幾個人繞過去,走過道裡,到大致是雨花閣對面方位停住,圍著牆檢查了一番,除了順著過道腳印外,某一處發現,有幾個腳印是正對著牆。

    而且,和這幾個腳印對應紅牆上,也有腳印。

    葉蓁蓁讓王有才搬過來梯子,她親自爬上去,騎著牆仔細查看。有兩片瓦邊緣出現了細細壓痕,葉蓁蓁伸出手指蹭了蹭,蹭起一點浮末,這說明這個壓痕出現不久,而且應是由細而堅硬東西所致。

    她一下子想到了飛爪。

    也就是說,兇手用飛爪卡瓦上,登著爬上牆,伺機對王昭儀出手。

    這個過道很是僻靜,因一頭是死胡同,所以也沒什麼人經過,另一頭通向後宮各處,但這個出口平常是有人值守。倘若值班人向過道裡一望,八成就會發現兇手。

    葉蓁蓁命人傳來案發時候當值太監,問他當時有沒有可疑人經過過道。那太監一口否定,葉蓁蓁便不再問,放他回去了。

    “娘娘,如果這個人撒謊怎麼辦?”素風問道。

    葉蓁蓁笑道,“不是如果,是肯定。他是從犯。”明明有人過去了,他卻說沒有。即便那個人從別處越牆過來,也很難不被他發現。而且從牆上留下腳印來看,兇手身手並不好。

    所以,若說當值人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看到,那簡直是不可能。

    “娘娘,那我們現怎麼辦?”王有才也很想明白過來,問道。

    “你們幾個,偷偷打聽一下,這個人跟什麼人交好,近與誰有過來往,打聽得越仔細越好。尤其是懂些木匠活計或者與軍器有瓜葛,以及會鐵器會鼓搗火藥啊什麼,這一類人。”

    “娘娘您是說……”

    “不錯,本宮丟那只鳥銃,馮有德應該並未撿到,怕是已落入他人之手。”因為惜命,葉蓁蓁試槍時用鋼珠比尋常鋼珠要小一些,王昭儀身體中取出來那粒鋼珠,正是她自己為試驗連珠鳥銃量身定做。當日連珠鳥銃雖然炸膛,但其中還保留著一些火藥和鋼珠,兇手這次用就是其中遺留。那日她槍炸膛並不嚴重,修一修應該還能用。

    綜上,有人撿走了連珠鳥銃,拿去修了一番之後自己留下,這次用來行兇,既可以除掉王昭儀腹中胎兒,又能夠嫁禍給葉蓁蓁。

    王有才覺得很微妙,這和他曾經做過那件缺德事是多麼相似。啥也不說了,皇后娘娘威武!

    所以這次王有才比素月素風她們兩個還要心力。

    雖說葉蓁蓁主子裡頭人緣不算太好,但她手底下這幾個人,宮女太監裡頭人緣,卻相當不錯。不為別,就為皇后娘娘有錢。葉蓁蓁專門撥了一筆錢給他們三個出去收買人心。不要說“錢是靠不住”這種話,很多時候,錢是唯一靠得住。素風素月王有才他們三個,本身跟著尊貴主子,又出手大方,還從不作威作福,這樣人不得人心,還有什麼樣能得?

    因此,他們一番打探下來,葉蓁蓁很有了收穫。

    麗妃宮中有個太監叫陳克,喜歡火器,他還從外面買過一本《神器譜》,裡邊有各種各樣火器詳細圖解。重要,這個人跟那個值班太監關係不錯。

    果然是麗妃!

    這女人才過了幾天舒服日子,就又不安生了。

    因為怕打草驚蛇,所以葉蓁蓁沒有差人直接去露華宮傳陳克,而是領著幾個人他必經之路上埋伏著,把人敲暈套上麻袋,抬回了坤甯宮。

    陳克本來就心裡有鬼,被人從麻袋裡倒出來時,嚇得話都說不利索了。

    葉蓁蓁也不跟他廢話,“招了,留你一命;不招,死。”

    “奴、奴才不不不知道娘娘說什麼。”陳克不敢招,招了肯定活不了——扛著火繩槍打宮妃這種事情,夠他死一萬次。

    “看來是不相信本宮?這話本宮只說一遍:你若是招了,本宮可以放你提前出宮,助你遠走高飛隱姓埋名。麗妃宮中有些勢力,但她手卻伸不到外面。她不能,我能。”

    陳克低頭不語。

    “你以為不招就能活下去嗎?即便本宮不殺你,只要本宮有一絲懷疑,麗妃怕也不會放過你吧?”

    陳克表情有些痛苦。他宮裡頭混,也不求出人頭地,只想好好活著,怎麼就這麼難。先前麗妃就以命威脅他,讓他幹那種勾當,現又被皇后娘娘恐嚇。他們這些當奴才怎麼就那麼命苦。

    見陳克有些猶豫,葉蓁蓁命王有才端來一個炭盆,炭盆中盛滿了燒得通紅碳。王有才把炭盆放到陳克面前,葉蓁蓁笑道,“本宮吃多了烤豬蹄,早就想嘗嘗烤人手滋味,不如你就委屈一下吧。”

    她話剛說完,王有才便抓著陳克手往火盆裡探,陳克驚恐地喊叫,劇烈地掙扎,卻被身後兩個力氣頗大太監按住,動彈不得。

    再虛無縹緲威脅也不如眼前酷刑來得直接,陳克眼看著手即將碰觸到炭火,他已經感受到手掌處炙熱,於是哭喊道,“我說,我說,我什麼都說!”

    不得不說,這世界上硬骨頭畢竟是少數。

    那把連珠鳥銃確實是被陳克撿走。此人愛槍如癡,可惜大齊朝對火器管制十分嚴格,他自己無法得到一把,偶然撿了這個,雖心知是皇后娘娘,卻因實愛不釋手,所以想玩兒兩天再還回去。不想此舉不小心被麗妃發現,麗妃覺得這東西既然是皇后丟,就不要還給她了,而且指不定以後能有什麼用處呢,所以勒令陳可留下了它。陳克樂得如此,自己研究著把槍修好了。

    後來王昭儀懷孕,麗妃十分嫉妒,又對葉蓁蓁懷恨心,便用了這個一石二鳥之計,打傷王昭儀,嫁禍給皇后。

    葉蓁蓁聽他說完,問道,“那把鳥銃呢?想必你已經毀滅證據了吧?”

    陳克答道,“麗妃娘娘確實讓奴才做完此事之後把鳥銃扔進太液池,但是奴才因心中不舍,所以偷偷留下了它,就藏居處。”

    葉蓁蓁心想,這人膽子也夠大。不過,這樣一來,倒十分方便定罪了。

    ***

    次日,葉蓁蓁把所有人都請到坤甯宮,當著大家面審麗妃。

    麗妃昨天發現陳克失蹤之後,便察覺出不對勁。不過轉念一想,反正證據已經毀滅,她只要一口咬定被冤枉被陷害,想來皇后也不能把她怎麼樣。於是她面無懼色地抵著賴。

    然而令她意想不到是,葉蓁蓁竟然命人取來了那把罪證,陳克當場指認,這東西就是他撿到以及用來刺殺王昭儀、麗妃讓他留下以及銷毀,罪證。

    而且這把鳥銃是露華宮找到。

    麗妃臉色大變,雖依然滿口否認,卻沒人再相信她。

    證據如此確鑿,葉蓁蓁敵人們想幫她說句話都不能夠了,只得眼睜睜地看著皇后對她進行處罰——紀無咎全程都裝啞巴,只後說了一句,“麗妃降為蘇婕妤,其他一切憑皇后處理。”

    葉蓁蓁命人把蘇婕妤拖到坤寧門外,打上四十板子。行刑人都是她提前打過招呼,保證下死手,只後給她留口氣兒便好。

    四十板子下來,蘇婕妤已經面如金紙,呼吸微弱。當著這麼多主子奴才面被打上四十大板,遠比降位丟臉得多。

    葉蓁蓁站臺階上,修眉長挑,鳳眼微眯,環視一周。被她目光掃到人紛紛小心肝兒亂抖,脖子後頭冒涼氣兒。

    “蘇婕妤謀害宮妃和皇嗣,本來罪無可恕。只因太后和皇上都是向善好生之人,今日本宮便只打她四十大板,小懲大誡。往後若還有人做什麼見不得人勾當,本宮絕不姑息。”

    周圍雖然人多,此時卻不聞一絲人聲。

    紀無咎就站葉蓁蓁身邊,側頭看她。她這樣威風凜凜樣子,像極了一頭小老虎。她眼睛亮晶晶,藏濃密睫毛之下,像是兩丸熠熠生輝黑水晶,讓人看著不覺怦然心動。

    葉蓁蓁沒察覺到紀無咎目光,她卯足了氣勢說道,“今日本宮把話撂這兒:以後誰要是想作死,本宮一定讓他死得漂漂亮亮!”

    震懾得足夠了,葉蓁蓁也就讓大家都散了。今日這樣立一立威,想必能太平一段時日。

    所有人都走後,紀無咎依然站院隊看著葉蓁蓁。她便問道,“皇上可是有什麼話想對我說?”

    ——對不起。紀無咎張了張口,可是這三個字卻卡喉嚨裡,無論如何都不肯鑽出來。
32、微笑



    葉家女眷又進宮探望皇后了。

    葉蓁蓁留心打量,她祖母她母親以及她兩個嫂子,氣色都很不錯。其實她擔心是她爺爺,前些天紀無咎把朝堂弄得雞飛狗跳,葉黨吃了不少虧,這種事情她想不知道都難。

    葉修名是個固執且要強人,被紀無咎收拾,肯定很生氣。

    所以葉蓁蓁仔細詢問了一番她爺爺情況,得知他每天都活蹦亂跳地生氣時,本該擔憂她,卻又放下心來。還有力氣生氣,說明身子骨硬朗得很。

    葉修名鬱悶不只是因為紀無咎,還有一個方秀清。方秀清是個男人,老太太想罵他也不知從何處下手,因此她重點照顧了一下他老婆,摟著葉蓁蓁回憶了一番當初那個女人看上了葉康樂而葉康樂母上大人威壓之下並沒有娶她往事。這麼一件棒打鴛鴦事被她如此驕傲地說出來,葉蓁蓁聽得是滿頭黑線。連陸夫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見婆婆興致好,便也沒有阻止。

    且不論這件往事內情到底是什麼,葉蓁蓁心想,方秀清和她爺爺仇不會就是因為這個結下吧?

    當然不是。葉修名和方秀清之間私怨,其實說到底,還是因為公仇。方秀清剛官場上嶄頭露角那會兒,葉修名也是頗賞識他,兩人還有些惺惺相惜。只不過他們對待政事理念有很大不同,後來也就漸漸相左。葉家樹大根深,所以葉修名處理事務時傾向於保守,要考慮多方利益;而方秀清有著經天緯地抱負,比之葉修名要激進許多。凡是這類人中龍鳳,其實都多多少少有些自負,兩人各自堅持己見,互不相讓,慢慢地也就發展到這一步。

    這種矛盾是一種死結,無解,除非把其中一個人砍死。

    而當紀無咎又其中摻一腳時,那就亂了。紀無咎其實不只是利用方秀清對付葉修名,他對方秀清也有所提防,要不然趕走一個權臣又自己親手扶起來一個,好玩兒呀?

    葉蓁蓁每每想到他們之間這種三角關係就腦仁兒疼。天底下聰明三個人湊一起玩兒勾心鬥角,一句話一個眼神兒都有可能暗藏玄機,光是想想就挺可怕。

    也挺無力。

    葉蓁蓁寬慰了老太太幾句,把話頭引向別處。陸夫人便說到自己哥哥——也就是陸離父親,近要去敦煌支援守軍驅逐蠻夷事情。那邊出現了幾撥西域來流匪,經常騷擾邊民,蘇常虎帶兵剿了幾次,但是對方打仗本事沒有,跑路本領卻是一等一地高明,所以沒什麼成效。陸離父親曾邊關待過好些年,親自上陣殺敵,對付關外流匪一事上很有經驗,所以這次紀無咎就點了他去敦煌。葉蓁蓁聽到此,便明白過來,怪不得前幾天蘇婕妤犯了那麼大錯,紀無咎也只降了她兩級,原來是因為人家爹正邊關賣力氣,所以他不好對他女兒下太重手。她還只當他是憐香惜玉呢。

    又回想起紀無咎面對王昭儀流產一事時漠然態度,葉蓁蓁心想,這人真是當皇帝當得沒了心肝。

    ***

    與此同時,遠翠芳樓某個沒心肝皇帝,輕輕地打了個噴嚏。

    “公子,可是受了涼?”紅雲關切地問道。這要是別男人,她保管已經坐到他懷裡抻著粉紅粉紅小手絹幫他擦鼻子了,只是眼前之人似乎極討厭被人觸碰。紅雲喜歡有錢又出手大方男人,但是對紀無咎卻有著一種像是刻骨子裡敬畏,這讓她根本不敢靠近他。

    “沒事。”紀無咎掏出手帕拭了拭。簡單一個擦鼻子動作竟然被他做得十分賞心悅目。他手中白色帕子是商絲做,這種絲來源於商地一種野蠶,產量極少,十分名貴。屬於皇室特供,普通人即便有錢也買不到。

    紅雲桌子另一邊兒托腮看著他,待到他把手帕收回袖中,便笑道,“公子,不瞞您說,我這翠芳樓待了十年,見過男人數不過來,但沒有一個如您這般尊貴。”人但凡有點錢,都願意活得講究一些。但有些人就算再怎麼講究也只是個講究暴發戶,而有些人卻舉手投足之間貴氣天成。

    身為皇帝,紀無咎對讚美抵抗力是變態級別,所以他也沒接她話,只是說道,“我們來說正事。”

    紅雲嬌笑道,“公子請講,奴家洗耳恭聽。”

    “我要得到她。”

    紅雲心想,果然男人都夠賤,得不到才是好。以他外表和家世,要什麼樣漂亮姑娘沒有,非要勾搭人家有夫之婦。也不知道是哪個女子如此倒楣被他盯上,奴家我今日便幫你一幫,不用謝了。

    於是,紅雲笑道,“這個,公子您問我,可是問對了。這女人啊,喜歡男人其實是那種冷若冰霜,你越是對她愛答不理,她便越是對你上心。這叫‘欲擒故縱’。你罵她,吼她,侮辱她,她反而會對你言聽計從。”

    紀無咎好歹是睡過許多漂亮女人男人,于男女之情上還沒有一二到底,他腦子裡想了一下如果他罵葉蓁蓁吼葉蓁蓁侮辱葉蓁蓁那麼……後果一定很嚴重!

    於是紀無咎站起身,又從袖中摸出一疊銀票拍桌上,皮笑肉不笑地說道,“答得不錯,這些錢你趁活著好好花。如果這個方法不管用,下次我會過來取你人頭。”說完就要走。

    紅雲嚇得差點暈過去,哪有這樣威脅人!動不動要別人命,這也太扯了!可是為什麼她竟然覺得他會真這樣做……

    “公子請留步!”

    不管怎麼說,生命威脅面前,節操是可以忽略不計。紅雲說道,“此事需要從長計議,請問公子,那位……額,夫人,是一個什麼樣人?”

    葉蓁蓁是一個什麼樣人?紀無咎竟然有些迷茫。他可以找到很多詞語來形容葉蓁蓁,卻覺得無論怎樣表達都會言不意,仿佛那些詞語一旦加諸她身上,便失去了效用和光彩,無法道其萬一。

    葉蓁蓁……就是葉蓁蓁。

    紀無咎歎了口氣,說道,“總之你只要知道,她是一個極難討好人。”

    紅雲覺得他這句話簡直就是廢話,一個良家婦女要真是那麼容易就被你勾搭了,那才叫不正常。她笑道,“憑她多難討好,也不是無堅不摧。正所謂‘烈女怕纏夫’。”她說話時著重強調“烈女”二字,偷眼打量紀無咎,見他絲毫不為此覺得羞愧,還一本正經地點頭,說道,“這話有些道理。”

    紅雲也就放棄了對他進行道德引導,說道,“所以說,公子您只要經常她面前晃,對她好,哄她開心,時間一長,便是石頭也被捂化了,何況是肉長人心。”

    “如何對她好?”

    “送她東西,她喜歡什麼就送什麼,要投其所好。還有,一定要溫柔。公子,不是我說您,您來這裡兩次,我就從來沒見您笑過。話說,您會笑嗎?”

    “只要笑就好了?”

    “對頭!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您常對她笑笑,她也就不好意思拒您於千里之外了。”

    紀無咎點了點頭,“多謝。”他把銀票往紅雲手中一塞,轉身離開。

    紅雲心花怒放地抓著銀票跟他身後叮囑,“記住,要堅持!如果不能成功,那一定是因為堅持得不夠長久,絕對不是我問題!”後一句話才是重點中重點啊。

    紀無咎點了點頭,翻身直接從二樓走廊躍下,如一只蹁躚燕子,穩穩落地。紅雲看得目瞪口呆。同樣震驚還有大堂中除了馮有德以外幾乎所有人。

    馮有德正獨自坐桌旁,一臉苦大仇深地盯著那些想要上來輕薄他女子。

    紀無咎無視掉周圍訝異目光,招呼馮有德,“走。”

    馮有德很憂傷。皇上這麼就出來了,看來是真不行了啊……

    紀無咎一路都沉思,偶爾扯起嘴角笑一下。

    馮有德也沉思,沉思是不是要請個道士做一做法,乾清宮明顯有不乾淨東西……

    所有兩人一路無話。

    紀無咎回到皇宮,認真地開始練習了微笑。他勾著嘴角,眼中閃動著光芒,看了一眼乾清門外值守太監。

    那太監嚇得當場跪倒,“皇上饒命!”

    紀無咎:“……”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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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撲倒



    蘇婕妤被打了個半死,好些天沒能下床。她養傷這些日子,滿皇宮就只有許才人偶爾來看一看她,這還是個心懷不軌,可見此人人緣之差。

    心灰意冷之余,蘇婕妤又有些遷怒許才人,那個餿主意可是她給她出。她想著,下次見到許才人,一定要教訓一番,卻沒想到這人主動上門了。

    然而還沒等蘇婕妤張口罵她,她卻先主動跪床前,自己掌了自己兩個響亮嘴巴子。

    蘇婕妤當時就震驚了,剛剛提起來火氣也消了大半,“你這是幹什麼!”

    “妹妹無能,牽連姐姐受苦了!”許才人眼淚說來就來。

    蘇婕妤冷哼一聲不語。

    “妹妹進宮時日不多,實不知皇后竟然如此陰險狡詐。我今日來也不圖你原諒,只希望姐姐別把氣憋心裡頭,你若是難受,現便打我幾十板子,能出出氣就好。”

    蘇婕妤此人與紀無咎有個相同點:喜歡別人對自己低三下四。對方表現得越賤,她心理上就越滿足,耳根子也就越軟。這個毛病是入宮之後養成,她對紀無咎低三下四,一轉頭自然希望別人也對她低三下四。

    俗話說出來混遲早是要還,今日有那麼多女人對紀無咎低三下四,他日必有一個女人讓他也低三下四。這就是命。

    且說眼前許才人厚著臉皮說軟話,把蘇婕妤一通好哄。接著兩人又一起罵了一會兒葉蓁蓁,也就差不多冰釋前嫌了。

    從露華宮出來之後,許才人慢悠悠走路上,看到前方大路上有一隊侍衛經過,為首一人風姿挺拔,器宇不凡。

    “那就是陸統領?”許才人問道。

    “回小主,正是。”她身邊宮女答道。

    許才人聽說過陸離,他也是京中比較有名氣公子哥兒,家世好,人品好,前途無量。當日她父母給她擇婿時,陸離也算是備選之一。只不過——

    “聽說他與皇后是表兄妹,想來感情是不錯。”許才人盯著陸離背影,若有所思。

    不管感情到底是好是壞,憑著她與他這層關係,兩人整天後宮中抬頭不見低頭見,想要往葉蓁蓁頭上安個罪名,大概也不是難事。表哥又多疑,寧可信其有不願信其無,何況是這種j□j後宮大事呢。

    許才人牙齒咬咯咯響,目光中帶了一絲兇狠。

    葉蓁蓁,我一定要把你拉下來。

    ***

    考慮到皇后娘娘發了一把威,所以這些天,後宮之中表面上十分平靜,沒什麼人敢出么蛾子。

    當然,只是表面。而實際上卻有點……額,人心惶惶?

    眾所周知,皇上是個面癱,他一笑,多半是要修理人。那麼這兩天他嘴角總是掛著似有似無笑意,看起來十分邪氣,這就說明……一定有人要倒大黴了!

    可問題是皇上為什麼一直遲遲不肯下手啊……

    紀無咎對這種詭異氣氛一無所知。不過,他也覺得笑不頂用。因為他微笑著看葉蓁蓁,換回是她皺眉頂來一句,“你又想找誰麻煩?”

    而且,臉上也挺累。

    所以紀無咎很不爽。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令他加不爽。

    身為皇帝,有個三宮六院很正常,晚上偶爾臨幸個把女人也是再正常不過。可是……不管他和哪個女人親熱,都會莫名其妙地把對方幻想成葉蓁蓁。這個……

    這種事情實有點丟人,不足為外人道,但後還是被賢妃知道了。那晚他們兩個床上酣戰得激烈,到關鍵之處,紀無咎繃直身體,緊閉雙眼,一臉迷醉地脫口而出:“蓁蓁!”

    “……”

    “……”

    賢妃感覺自己像是被人兜頭澆了一盆攙著冰塊水,從頭涼到腳。她不敢置信地看著紀無咎,目光中透著淡淡委屈,失望而哀傷。

    紀無咎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頓時拉下臉,也沒安慰賢妃,草草收拾了一番便直接回了乾清宮,沒有留寢。

    賢妃平躺床上,眼角滑過淚水。她可以接受和旁人分享男人,卻無法容忍自己成為替代品。

    人人都說皇上討厭皇后,原來真相竟是如此。果然帝王之心深不可測。

    賢妃緊緊抓著被角,自言自語道,“如此,那就別怪臣妾心狠了。”

    次日晚上,紀無咎賴了坤甯宮。

    是真賴啊,葉蓁蓁左右暗示他,他也不肯離開。兩人之前也不是沒有共同睡一張床上,但葉蓁蓁覺得那時候自己腿受了傷,紀無咎不能把她怎麼樣。可是現不同了啊……

    此時紀無咎坐床上,只穿著裡衣。溫暖燭光使他臉上五官顯得很柔和,褪去了平日冷冽。

    “過來。”他招呼葉蓁蓁,聲音裡含著若有若無誘哄。

    葉蓁蓁實話實說道,“皇上,您明知道我身上有怪病,不能侍寢。”一侍寢就吐啊。

    “過來,朕不碰你。”紀無咎信誓旦旦地保證。

    葉蓁蓁心想,你碰我我就吐給你看。於是她放下心來,爬到床上。因伺候人都被紀無咎摒退了,所以他親自幫她脫下外衣,收拾妥當。這讓葉蓁蓁有點受寵若驚。

    然後,他纏了上來,把她抓進懷裡,牢牢地抱著。

    葉蓁蓁只覺全身僵硬。

    紀無咎她耳邊輕聲歎息道,“睡吧,朕說過不碰你。”暫時不碰。

    葉蓁蓁很不放心。但僵硬了一會兒,困意來襲,她就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了。

    軟香懷,紀無咎睡不著了。他覺得自己簡直自作自受。放著那麼多女人不去搭理,非要瘋狂地肖想這個人。現下把她抱懷裡,卻又能看不能吃。這不是有病麼!

    將此人摟懷中似乎緩解了他某種渴望,然而……不夠,遠遠不夠。他感覺自己心臟處像是開了道口子,不疼,卻空得厲害,越是接近她,就越覺得空洞難忍。明明與她如此接近,卻又覺得她離他如此遙遠。

    他不自覺地緊了緊手臂,換來她一陣不舒服低哼。

    紀無咎低頭,她墨雲般發上輕輕吻著,嘴唇遊移,逐漸轉至她脖頸處。他深吸一口氣,鼻端縈繞是她體香,淡淡不很明顯,卻似乎有著勾魂攝魄魔力。

    於是他身上某個沉睡小兄弟不受控制地抬頭了……

    ***

    第二天下了朝,紀無咎去坤甯宮時,發現葉蓁蓁不,宮女說她去太液池玩兒滑冰了。

    男人追女人,重要只有一點:要經常刷一刷存感。紀無咎很精准地把握了這一點,於是他也換了身衣服,又移駕到太液池。

    池邊已經聚集了很多人,十分熱鬧。紀無咎發現葉蓁蓁就是有這個本事,她走到哪裡,就把熱鬧帶到哪裡。不管多死氣沉沉地方,也能被她折騰得氣氛火熱。

    隆冬太液池,表面已經結了厚厚一層冰,堅硬如石,人可以放心踩上去。葉蓁蓁讓人做了一雙特製鞋,鞋底是木制,前後微微翹起,像一條小船。鞋底打磨得十分光滑,冰面上一放,簡直風一吹就能自己往前跑。

    她踩著這雙鞋,冰面上嘻嘻哈哈,橫衝直撞。

    不管身手多好,一個人第一次滑冰時都不得要領,容易控制不住平衡。葉蓁蓁打了幾個趔趄,總是堪堪要摔倒,又能後時刻給掰回來。王有才領著幾個太監站冰面上,本意是想保護葉蓁蓁,卻紛紛自顧不暇,摔了幾個跟頭。

    漸漸控制住身體,葉蓁蓁丟下王有才他們,踩著滑冰鞋沖出去,遠看像一團疾奔火燒雲,又像是一隻抖著華麗羽毛水鳥。

    紀無咎看著挺有意思,便也踏上了冰面,緩步走到池中央。他今兒罕見地穿了一身白衣,墨發如瀑,面如秋月,冰天雪地裡長身玉立,衣帶輕揚,仿佛謫仙一般。

    “皇上閃開!閃開!”葉蓁蓁飛地滑著,高聲喊道。她發現這鞋子設計得有些不合理——沒辦法停止!眼看著紀無咎出現她前方,她想要躲避又身不由己,只得讓他離開。她心想以紀無咎身手,定不會被撞到。

    然而紀無咎卻仿佛嚇傻了,站原地一動不動。

    啊啊啊——嘭!

    葉蓁蓁以一種十分英勇霸氣姿態狼撲到紀無咎身上,衝力之下,二人雙雙倒地,葉蓁蓁直起腰來,發現自己正騎紀無咎身上。

    額……

    而他,好像很享受樣子?

    紀無咎老老實實地平躺地,眯著眼睛看她。她背著太陽,冬日陽光格外溫暖,她身體周圍結了一層光暈,光線滑過她肩膀,射他眼睛上。所以他眼睛被刺得有些酸,看得並不真切,目之所及,瓦藍背景下一片明亮而熱烈紅與白,像是濃墨重彩西洋油畫,又似是遊蕩白雲與紅霞,讓他恍惚如至仙境。

    “皇上,您沒事兒吧?”葉蓁蓁見紀無咎神情有異,擔心他被自己撞壞了腦子。她伸手輕輕拍了拍他臉。

    “你……”紀無咎張口,卻沒說下去。

    與此同時,葉蓁蓁發現自己又大不敬了,她想要從他身上爬起來,卻沒想到剛一動,他突然一翻身,抱著她滾了兩滾,將她壓身下。

    現兩人貼得近,他火熱呼吸噴她臉上,她不自然地移開眼睛。

    “我怎麼了?”葉蓁蓁問道。

    紀無咎攤開手,掌中有一支合歡釵。那是方才兩人滾動時葉蓁蓁遺落。他把合歡釵重又插到葉蓁蓁發間,又幫她順了順鬢角淩亂頭髮。然後,他突然低下頭,她未及反應時,嘴唇貼著她額頭,吻得輕柔而有力,良久未離。

    你一定逃不出我掌心。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 inin73、 靜花水月 和 snshine地雷。感謝 LVAN鬼筱柒De烏托幫 專欄裡投地雷。愛你們~

    溫馨一章獻給大家。

    接下來可能有點虐,咳咳

    話說,大家是喜歡看劇情還是看姦情?作者表示寫姦情真燒腦子啊,望天
34、捉姦



    告狀是一門技術活。

    你不能抓著你想說說,而要充分考慮對方對什麼比較敏感。比如——

    “皇上,臣妾聽說皇后娘娘未出閣前與陸統領是表兄妹?”

    慈甯宮中,許才人親手執著個美人拳幫太后捶背。太后受用地半闔著眼,聽到許才人這話,撩開眼皮看了她一眼。

    許才人經常往慈甯宮湊,一來可以塑造一個孝順侄女形象,太后面前增加好感,二來也可以多見一見紀無咎。她入宮之前望眼欲穿地想要和他相親相愛,卻不想入宮之後他待她反而不如以往親昵,幾乎不去看她。

    紀無咎正低頭輕輕撥動手邊茶碗蓋子,狀似漫不經心地答道,“她自家兄弟確實不少。只不過既入了宮,便是皇家人,不必再談論那些。你無事可做了麼,打聽這些做什麼。”

    許才人沒想到自己剛說一句話便招來他責備,便訕訕地低下頭,“臣妾知錯。”手上卻不由得加重了力道。

    太后拉下來她手,握自己手中輕輕拍了拍,轉頭對紀無咎說道,“所謂打著骨頭連著筋,咱們雖為天家,卻也要體恤人情,哪能說斷就斷呢,”說著,看向許才人,“你說可是陸離?他和皇后確實是姑表關係。”

    許才人於是恍然點頭,“如此看來,皇后娘娘和陸統領感情想必十分親厚。”

    紀無咎臉色霎時變得難看,他把手中茶碗重重往桌上一放,淺淺茶水禁不住震盪,濺灑出來,淋到他手上和桌上。

    許才人一抖。畏懼地看了看太后。

    太后卻是不怕紀無咎,誰讓她是他親媽呢。她安慰地又拍了拍許才人手,對紀無咎說道,“你急什麼!……為容,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說?”

    許才人有些猶豫,小心翼翼地看了紀無咎一眼。

    “莫怕,你但說無妨,有哀家為你做主呢。”

    紀無咎雖依然沉著臉,卻沒有出聲阻止。

    許才人便說道,“其實……也沒什麼。只不過前天晚上臣妾心緒不寧,便想著去英華殿敬敬佛。沒想到一進院子,就聽到殿裡頭有男女說笑聲。臣妾好奇得緊,就駐足聽了一會兒,因離得遠,聽得並不真切,只約莫聽出那女子似乎是皇后娘娘,而她稱呼那男子為‘表哥’,是以臣妾今日才有此一問。”

    太后表情漸漸嚴肅起來,“孩子,有些話是不能亂說……你確定親眼所見?”

    許才人鄭重點頭,“確系親眼所見,太后若是不信,臣妾這便起個誓。”說著就舉起手要發誓。

    太后忙按住她,“好了好了,哀家信你。只不過此事關係皇家顏面,你千萬不要聲張出去,”說著,又問紀無咎,“皇上,你怎麼說?”

    紀無咎盯著許才人看了一會兒,目光如炬,許才人被看得如坐針氈,不敢和他對視。聽到太后問話,紀無咎便站起身,答道,“不敢勞煩母后出手,此事朕必查個明明白白。母后先休息吧,孩兒告退。”

    目送著紀無咎走了,許才人重又握起美人拳幫太后捶背。太後面上不復方才坦然自若,她皺起眉頭,責備許才人道,“你行事怎麼也不和哀家商量一下。今日若不是我給你撐著,你一個小小才人如何能皇上面前議論皇后不是?”

    “侄兒知錯!只因怕牽連到太后娘娘,所以……”

    “牽連什麼,哀家是他親娘,他能把我怎麼樣!”

    “是,皇上是純孝男兒,自不會被皇后轄制住,反不認娘親。”

    這話說得十分熨帖,太后微笑著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她又不放心地說,“只是雖然你今日說了這番話,哀家瞧著,皇上未必會信。”

    “太后娘娘放心,只要讓皇上親眼所見,他就是不信也得信。”

    ***

    事實證明太后還是相當瞭解她這個兒子,紀無咎理智上並不相信許才人話。兩個與葉蓁蓁有仇女人那裡一唱一和,很明顯是告狀。他不傻,相反,他比正常人都聰明。

    然而理智上不相信,不代表感情上也不相信。管他刻意去無視,告訴自己那不過是讒言,但是許才人話還是一遍遍地鑽進他腦海裡。

    夜深人靜,偏宮冷殿,孤男寡女,歡聲笑語……他腦子裡像是住著個丹青妙手揮毫,逐漸地把這一幕清晰完整地畫出來,畫面生動,纖毫畢現。不獨如此,還給配了聲音,畫面中女子一遍遍地叫著“表哥”,聲音清甜歡。

    紀無咎批了會兒奏摺,自己摺子上寫了什麼他都不知道,末了,他把朱筆一丟,筆頭摺子上翻滾了一下,展開一片紅痕。

    “馮有德,去坤甯宮找個人來,朕有話要問。”

    自從上次他放坤甯宮人被葉蓁蓁料理之後,他又重培養了幾個,只不過葉蓁蓁防得很嚴,這些人無法太接近她。

    “回皇上,皇后娘娘這些天每夜戌時二刻出門,至亥時五刻方歸。”

    “可知道她去了哪裡?”

    “奴才不知。”

    “行了,都退下吧。”

    摒退所有人後,紀無咎坐案前發呆沉思。戌時二刻到亥時五刻,正好是他不坤甯宮時間段。這幾天他每晚睡坤甯宮,本來打算坤甯宮批摺子,但是一來摺子來回挪動麻煩,二來葉蓁蓁不喜歡,覺得拘謹,所以他都是養心殿批完奏摺,深夜時分才到坤甯宮。彼時葉蓁蓁已熟睡,身上熱烘烘,他把她抱懷裡,身體便很溫暖起來,兩人交頸而眠,心裡感覺十分踏實。

    他本以為他們關係正逐漸緩和,卻不知道,葉蓁蓁每晚趁他不時做些什麼。

    她到底做什麼?紀無咎不自覺地抓起案上筆,用力握著。真相就眼前,他只要查,一定能查出來。但是他又不確定要不要真去查。

    畢竟……如果事實真如此呢?

    他拿她怎麼辦?

    想著想著,紀無咎目光中蒙上一層狠厲,手上力道漸漸加重,“啪”地一聲,犀角雕花筆桿被折成兩段。

    ***

    與此同時,內宮某處,陸離看了看手裡一隻刺繡荷包,問面前一個面生太監道,“你是說,皇后娘娘命我今夜戌時五刻于英華殿一見,有要事相商?”

    太監答道,“正是如此。”

    陸離將荷包藏於袖中,說道,“有勞公公,我一定準時面見皇后娘娘。”

    太監放心地走了。陸離又摸出那只荷包來仔細打量。這荷包確實是葉蓁蓁親手所繡不假,只是葉蓁蓁性子他瞭解,平日裡丟三落四,很難說這東西不是她弄丟,然後被有心人撿去利用一番。而且,葉蓁蓁不是沒有分寸人,深夜于幽靜之處召見外臣,這樣事情她大概做不出來。即便她真想私自見他,也定會將事情做得周密一些。她不讓王有才素月這樣心腹來傳話,反倒派個他不認識人過來,很不合常理。

    所以,此中必有蹊蹺。

    只不過既然此事涉及到蓁蓁,他無論如何也要走一趟。倘若真有人想男女之情上做文章陷害蓁蓁,那就好早絕後患。

    ***

    用過晚膳,葉蓁蓁消了會兒食,便拿著本書出了門,身邊只帶了素月一個人。

    冬夜風很冷,兩人渾身裹得像毛團一般。素月一手挑著燈籠,一手扶著葉蓁蓁,輕聲勸道,“娘娘,今天晚上冷,要不就別去了?”

    “不行,本宮要堅持。”

    這幾天葉蓁蓁都去哪兒了?

    答曰:英華殿。

    做什麼?

    答曰:練功。

    王有才也不知道從哪裡給她弄來一本武功秘笈,叫《陰陽經》。這本書挺厚,書頁發黃,有不少蟲蛀痕跡,顯示其年代之久遠;封面染著暗黑色斑痕,很像是血跡,讓人不由自主地想到它可能引起種種江湖仇殺……總之,這本書渾身都散發著絕世秘笈氣息。

    書上說了,要練此功,必須要一個僻靜無人打擾之地,好是深山老林,或是懸崖瀑布,這些地方葉蓁蓁都去不了,她只能皇宮之中找僻靜地方,便找到了英華殿。

    所以這幾天她每晚都會來英華殿練會兒功。《陰陽經》講是內功,因此她只需要坐下來打坐調息便好。

    英華殿晚上無人居住,只有一個太監守夜,但是這麼冷天兒,那守夜太監早不知躲哪裡偷睡去了。

    陸離走進英華殿院子,發現殿內果然亮著燈光。院中幾株巨大菩提樹,樹葉已落乾淨,暗夜下枝幹曲折交錯,張牙舞爪,像一支支巨大蒲公英。透過這些蒲公英,陸離看到殿門外守著素月。她冷得直跺腳,雙手搓著耳朵。

    他走上前去,“素月姑娘。”

    素月借著燈光看清楚來人,很是詫異,“陸統領?你怎麼會這裡?”

    “只是路過而已,”陸離說著,取出那只荷包遞給她,“這個收起來,莫讓皇后娘娘再丟東西了。”

    素月接過來一看,詫異了,“這確實是前兒丟,怎麼會你手裡?”

    陸離剛想回答,卻聽到裡頭葉蓁蓁問道,“素月,什麼人外面?”

    素月見陸離向她搖了搖頭,便答道,“娘娘,沒什麼人。”

    “沒有人,那就是鬼說話?”聲音漸近,話剛落,門便被她從裡面拉開。她一看到陸離,頓時滿臉喜色,“表哥,是你。”

    “是我,蓁蓁,”陸離笑道,“不過,此地我不宜久留,你自己多保重。”說著,他突然抬起手來,差一點像往常那樣摸一摸她頭,不過好及時刹住,背過手去。

    “表哥,等一下,”見他似乎要走,葉蓁蓁急忙說,她把那本武功秘笈拿給陸離,“你給我參詳參詳,這本《陰陽經》怎麼樣。”

    陸離翻看了幾頁,隨即遞還給她,“不過是些打基礎內功,你練一練也不錯。”

    “這是絕世秘笈。”

    “是麼,那大概是我眼拙,看錯了。恭喜表妹獲得絕世武功。”

    這時,院中響起另一男子聲音,“看來朕來不是時候。”

    葉蓁蓁頓覺不妙,這個時間,這個地點,這個情形,自己和表哥身份……都實太容易讓人誤會了。何況,紀無咎本來就一直懷疑她和陸離之間有私情。

    紀無咎從菩提樹枝叢間走出來,不知是氣得還是凍,他臉色蒼白,身上氣質說不出冷冽。殿內外燭火微弱,葉蓁蓁看不清楚他表情,只覺那一雙眸子似是兩柄千年寒冰做成利劍,直直刺向她,令人觸目生寒。

    “皇上……”這下玩兒大了,葉蓁蓁覺得自己很有必要解釋一下。

    然而未及說話,突然之間,外頭晃進來好多燈光。兩隊太監提著燈籠奔進來開路,緊接著,太后扶著個宮女緩步走進來,腰杆兒挺得筆直,板著個臉,目光之中是嘲弄。

    葉蓁蓁一瞬間就明白了。這很明顯是個套,對方有備而來,捉姦成雙,誓要置她於死地。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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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反轉



    “母后,您怎麼來了。”紀無咎看到太后,臉拉得長了。他雖不滿於眼前看到情形,但也絕不願太后插手此事。

    “哀家怎麼不能來。我雖不理六宮之事已久,卻也容不得有人把個後宮攪得鎮日雞犬不寧,自然要時時巡視一番,以防有人做什麼下流勾當,汙了我皇家臉面和血統。”太后走近來,打量著殿外立著幾個人,也不急著治罪,而是譏諷道,“想不到今日這英華殿竟然如此熱鬧,皇后就算想和陸統領敘舊,也還是要回避著些佛祖比較好。”

    這話說得很不中聽,敘舊怎麼需要回避佛祖呢,必然是他們做什麼苟且之事。

    葉蓁蓁只覺渾身發冷,她從未有過如此被動時候。她攥緊拳頭,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清了清嗓子,說道,“母后多慮了。我英華殿練功,正好巧遇陸統領。人人都知道陸統領武藝高超,我便向他請教了一二。想來佛祖必不會怪罪我這種轉益多師做法。”

    太后冷笑,“巧遇?陸統領今日並不此當值,如何與你巧遇?”

    葉蓁蓁同樣冷笑,“母后真是多知多聞,連陸統領何時當值都記得清清楚楚。”言外之意根本就是你做這一出捉姦把戲。

    太后嘴上實不是葉蓁蓁對手,她轉頭看向紀無咎,“你皇后與青梅竹馬好表哥此相遇,你就沒有想說?”

    紀無咎全程都盯著葉蓁蓁看。雖然聽到太後話不痛,但這個時候,他也確實很想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深吸一口氣,沉聲說道,“皇后,朕給你一個解釋機會。”

    “你真是來聽我解釋?”葉蓁蓁冷冰冰地看著他,語帶譏嘲,“既然如此,你怎麼沒聽到我方才解釋?”分明就是和太后一路,現裝什麼裝!

    紀無咎神色一暗。太后怒道,“大膽淫/婦,竟然如此和皇上說話!簡直無法無天!來人,把這對姦夫淫/婦給我拿下!”

    周圍一群人便要上前捉人。葉蓁蓁修眉冷橫,鳳目圓睜,挺身向前一步,“誰敢!”

    她這氣勢十足一聲怒吒,倒真把周圍人嚇得腳下有些猶豫。畢竟是皇后,現對她不恭敬,以後若是她翻身了,要碾死他們簡直太容易了。

    葉蓁蓁從容地看著太后,說道,“母后為著後宮之中清白安寧著想,孩兒可以理解,只是這樣無憑無據地拿人,怕才是真沒王法吧?”有本事你拿證據出來啊。

    太后早知她有此招,抬手輕輕一揮,“搜他身。”

    這個“他”自然指是陸離,皇后身是不能輕易搜。本著有奸/情必有私物慣常做法,大家也可以推理出有私物必有奸/情這個結論。所以,如果現從陸離身上搜到點和葉蓁蓁有關東西,那麼今日這事兒就沒個善了了。

    素月緊張得,幾乎感覺不到自己心跳了。她一旁看著幾個太監撲上來陸離身上一通亂扯亂搜,握著荷包手不自覺地收緊。幸好幸好,幸好表少爺一來就將這個荷包給了她,要不然可真是一萬張嘴也說不清了。這個太后,心計竟然如此歹毒!

    太監們搜完身,果然一無所獲。

    搜不到也沒關係,太后心想,這次可不能放過葉蓁蓁了。於是她說道,“那麼就請陸統領解釋一下,為什麼你今夜會出現這裡,而且與皇后相談甚歡?”

    此時,方才參見過太后便一直沉默不語陸離終於開口了,“稟太后,皇上,微臣是奉了皇上密旨來此候駕,至於所為何事,微臣不知。”

    太后聽到這話一愣,看向紀無咎。

    紀無咎也愣了,“朕從未給你發什麼密旨,不曾宣你此。”

    “微臣不敢有半句謊言。今日確實有一個內侍攜帶著御用之物來對微臣下達旨意,微臣雖然疑惑,卻也不敢懈怠,因此便按照那位內侍指示來到此處,不想皇后娘娘鳳駕此。微臣左右等不來皇上,便斗膽上前向皇后娘娘打探一二,皇后娘娘拿著一本武功秘笈向微臣垂詢了幾句,之後正巧等來了皇上與太后。”

    一番話說得坦坦蕩蕩,連葉蓁蓁都有點相信了。

    只不過用御用之物下達密旨這件事情略有些怪異。皇上又不缺紙筆,寫個條費什麼勁,又或者讓身邊太監傳個口諭,也無不可,這樣既傳口諭又拿信物……呵呵。

    紀無咎聽完他這一番話,問道,“哦?那個太監給你拿了什麼御用之物?”

    陸離攤開手掌,雙手托著一個白色徑長一寸多圓盤狀物事,馮有德走過去取了來,呈給紀無咎。

    那是一塊羊脂白玉雕九龍祥紋佩,白皙溫潤,狀如凝脂,絕非凡品。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這確實是紀無咎東西。天子佩玉,重要場合中要按照不同季節佩不同顏色,春天佩蒼玉,夏天佩赤玉,秋天佩白玉,冬天佩玄玉。這塊九龍祥紋佩是他秋天戴,現已經入冬,所以早就脫下命人收置起來了,卻不知怎麼竟到了陸離手上。

    紀無咎臉上閃過一絲疑惑。

    不只是他,周圍人看了這塊玉佩也開始心裡頭揣摩。太后想著,難道兒子是站她這一邊兒?只不過這個手段太容易被人發現了;葉蓁蓁想著,果然有紀無咎從中搞鬼,只不過給她下這種套子也太下作了點吧。

    唯有陸離,依然一臉大義凜然光明磊落。

    紀無咎攥緊玉佩,說道,“應是有人假傳聖旨,你起來吧。”

    “謝皇上。”

    “你可認識那太監,可否記得他長相?”

    “回皇上,微臣不認識他,但記得他。”

    “如此,朕必要查清楚,到底是哪個奴才狗膽包天,敢假傳朕旨意。”

    太后顯然不太能接受這個結論,然而自陸離拿出玉佩之時此事便已成定局。不管聖旨是真是假,他都有理由出現這裡,這就已經足夠。而且方才搜身,太監們都把他扒光了,也沒翻出什麼要緊東西。

    這個人,簡直太狡猾了。

    “既然是誤會一場,那麼哀家也就放心了。皇后日日此練功,還是謹慎些好,莫要走火入魔。”太后不陰不陽地說道。

    “有勞母后掛心。人品端方,自然靈台清明,又有佛祖庇佑,想來不會有事。”葉蓁蓁也學會含蓄地罵人了。

    於是太后鬥志昂揚而來,垂頭鎩羽而去。

    太后走後,紀無咎站原地,回頭看葉蓁蓁,“還不走。”

    葉蓁蓁便跟上來,走過他身邊時,他想來牽她手,卻被她狠狠甩開。葉蓁蓁低聲說了兩個字,“卑鄙。”口氣是滿滿厭惡與輕蔑。

    紀無咎莫名就覺得心口一窒,難受得緊。他反應過來她似乎是誤會他了,便步追上去。

    “朕……真不知道玉佩事。”

    不理他。

    “應該是乾清宮奴才偷拿出去為非作歹。”

    不理他。

    “朕怎麼會幫助別男人去私會我妻子。”

    依然不理他。

    素月一旁看得十分著急,皇上都這樣了,娘娘您就不能給他點面子嗎……況且,那玉佩明顯不是皇上親自送出去好不好!

    葉蓁蓁又怎會不明白這其中蹊蹺。她雖然不相信紀無咎人品,但相信他智力,他若是想給她下套兒,那就定然會是一個高明套兒,不至於留九龍佩這麼大個破綻。雖然如此,她卻依然很生氣,套兒不是他下,但他不是依然跑來捉姦了麼!而且看樣子,他似乎很期待她和表哥有一腿。

    陸離站英華殿門口,看著那三人背影。紀無咎想拉葉蓁蓁手,被她掙開幾次,他終攥緊了她手不放,兩人就這麼彆彆扭扭地消失茫茫夜色中。

    陸離低頭笑了笑。除了他自己,恐怕再不會有一人能猜到九龍佩為何會出現此時此地……那是他偷。

    是,偷。陸離武藝高強,輕功尤其高強。而且他對皇宮角角落落都熟悉得很。他想整個大內戒備森嚴地方偷點東西,雖不是探囊取物那麼簡單,卻也是可以辦到。而且他選時機很好,等紀無咎養心殿批摺子時候再下手,那時候乾清宮人手會少一些,又沒有紀無咎這個高手坐鎮,相對容易很多。

    陸離為人正直,以前從沒偷過東西,但這次不同,這次必須偷,為了葉蓁蓁。這種以男女奸/情陷害皇后做法,有一就有二,倒不如先攪一攪渾水,讓皇上看清那些歹人心計,去掉他疑慮,以後就算有人再去他跟前告狀,他也不會輕易信了。

    而且,其實今晚自紀無咎尾隨他開始,他便已經察覺到他了。陸離知道皇上生性多疑,倘若他葉蓁蓁面前表現得過於循規蹈矩,上下分明,反而會讓紀無咎懷疑他已經有所防備,因此便自自然然地好。而且紀無咎知道陸離身手好,也就沒離得太近,想必並未聽清楚他們交談。

    幸好這次有驚無險,蓁蓁,你可要長點心了。陸離獨自一人走皇宮冬夜裡,心想。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 LysN 手榴彈,麼麼噠~

    這一章其實昨晚就寫好了,但是今天一直改啊改,現才改好,看到不少童鞋等不及了,那就先放上來吧。

    這裡要解釋一下葉蓁蓁性格問題。

    我覺得可能有些朋友對蓁蓁期待太高了。她不是重生女穿越女金手指女,她就是一個稍微聰明點姑娘。而且這個姑娘成長環境很好,出身富貴,全家都寵著讓著,捨不得對她要求太過嚴苛,簡直就是溫室裡花朵。這導致她性格有些驕縱,行事隨心所欲,偶爾說話不經過腦子。你們看看她玩兒那些東西,哪一樣是大家閨秀們玩兒,可是她偏偏喜歡,家裡人也就不會太拘著她。

    這種人扔後宮裡頭,宮鬥技能是需要鍛煉,不可能一上來就大殺四方。所以她其實皇宮之中挺被動,處處被陷害,也幸虧自己有點聰明,外加一點運氣,才一次次化險為夷。當然,不能一直是這樣。因為人是會成長,慢慢地吃幾次虧,瞭解一下後宮之中人心險惡,技能值慢慢地加滿,也就行了。我知道大家喜歡看皇后涼涼橫行後宮所向披靡情節,但是寫這些情節也要考慮到人物性格。皇后涼涼不是高大全型女主,她有很多缺點。我一直認為有缺點人才是完整人。雖然你們可能不會乎人物性格是否立體飽滿,但身為作者我一直希望做這方面嘗試和挑戰,希望大家理解。

    後,再次感謝大家支持。打負分童鞋我知道你們也是愛之深責之切,咳。總之我會加勤勞滴碼字,希望以後能多多地爆雙吧^_^
36、和解



    紀無咎一路厚著臉皮尾隨葉蓁蓁到坤甯宮。

    他不擅長哄女人,哄時候也多半是說一些輕佻話,現對上氣鼓鼓葉蓁蓁,竟不知如何是好。解釋話也已經說了,而且他本就寡言,也就不打算重複。

    氣氛一時很是尷尬。

    葉蓁蓁已經十分疲憊,早早地爬上床睡覺了。紀無咎則坐桌邊低眉沉思。

    今日這事疑問有二。第一,太后為何準時出現英華殿?第二,到底是誰用九龍佩假傳聖旨,把陸離騙過去?

    第一點比較容易想清楚,這裡頭一定有太后動手腳。那麼是她命人偷走九龍佩並假傳聖旨嗎?又不太可能——只要陸離當場拿出九龍佩,便可把誤解澄清,這不像是能用來陷害人手段。

    再有,太后命人搜查陸離身體時,似乎很是志必得?

    把這些疑點串起來一琢磨,紀無咎便推理出一個大概:想必太后確實讓人假傳了旨意,只不過假傳不是聖旨,而是皇后懿旨,用也是葉蓁蓁信物。但她想不到是陸離及時發現了這一陰謀,用九龍佩替換了葉蓁蓁東西,反客為主。

    不得不說這混蛋邏輯思維太過發達,倘若不當皇帝,當個捕頭什麼,想必也是十分吃香。

    這樣一來,九龍佩可能是陸離偷,也可能是乾清宮奴才偷了給陸離。不論是哪一種可能,乾清宮奴才都該好好淘換一下了。

    一想到陸離私拿九龍佩,還撒那麼大謊,紀無咎第一反應竟然不是生氣,而是慶倖。他胸中鬱氣登時也消散了不少,決定這次就裝一裝傻,不治陸離罪了。然而接著他又想到太后竟然用給親兒子扣綠帽子方法來陷害兒媳婦,便氣得重重地一拍桌子。

    他雖打算量做個孝子,卻不代表可以任由太后牽制。

    帳內已經睡著人似乎被他這一下吵到了,不舒服地哼了一哼。

    紀無咎便放輕了手腳,也褪下外衣爬上床,鑽進被子裡,把葉蓁蓁拉進懷裡緊緊擁住。

    仿佛突然踏實下來一般,他長長地出了口氣。

    用下巴輕輕蹭著葉蓁蓁頸窩,紀無咎她耳邊低聲說道,“你可知道,朕真怕那是真。”

    回答他是對方平穩呼吸聲。

    “幸好不是。”他又說道。

    ***

    第二天下午,葉蓁蓁聽說梅舍附近吊死了一個小太監,太后讓陸統領去認一認那是否就是假傳聖旨人。

    “那到底是也不是?”葉蓁蓁問素月道。她沒去現場,但王有才及時去和陸離溝通了一下。

    “是,也不是。”王有才答道。

    “哦?”葉蓁蓁放下茶碗,有些奇怪,“怎麼說?”

    王有才壓低聲音說道,“娘娘,是這樣,陸統領讓奴才問一問您,有沒有想料理人。”

    葉蓁蓁眼珠轉了一轉,笑道,“表哥想得真周到。”

    太后想殺人滅口息事寧人,那個吊死太監想必就是假傳聖旨或者別什麼旨意。但是因為證人只有陸離一個,所以他說是就是,他說不是就不是。

    倘若他否認,再抓一個別人來指認……

    陸離後宮之中行走了幾年,許多事情比葉蓁蓁看得透徹清楚。宮闈之爭,其手段殘忍陰毒絲毫不遜於廟堂中爭鬥。能夠後宮之中上位女人,沒幾個是純潔無辜與世無爭。至於因上位者鬥爭而灰飛煙滅奴才,那是不計其數,同情不過來。陸離不願攙和進女人們爭鬥中去,但是為了葉蓁蓁,他願意破例,也下得去手。

    葉蓁蓁通過這次事情也有些覺悟了。昨晚若不是表哥出其不意,她真會吃個大虧。她反思了一下,發現自己確實太過不小心了。曾經娘家任性妄為,沒人會把她怎麼樣,但現身處於荊棘遍佈後宮,再如此行事無異於找死。她之前也知道後宮之中充滿兇險,但那都是表面上印象,不夠具體。加之之前幾次化險為夷,便讓她有些掉以輕心,甚而有點自負。昨天事情無異於當頭棒喝,使她真正深刻地感受到後宮爭鬥殘忍程度,也讓她意識到自己一個不小心就可能引來殺身之禍,甚至累及親人。

    這些想法讓她對後宮產生一種史無前例厭惡。

    但是厭惡歸厭惡,現實還是要面對。她不能死,不能被廢。她得比往常加小心翼翼,步步為營,她要好好活著,風風光光地活著。葉蓁蓁心想,真希望有生之年,能夠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然而這個願望太過虛無縹緲了些,簡直就是癡心妄想。

    說實話,有時候她真很想把後宮那幾個惹是生非女人全部都捆起來扔出去喂豬。

    “娘娘?娘娘?”王有才見葉蓁蓁發呆,便喚道。

    葉蓁蓁回過神來,說道,“你去告訴陸統領,有勞他費心,但是想料理人我自己可以料理,讓他千萬不要插手。”

    陸離只是個侍衛統領,倘若捲進後宮爭鬥,怕是會有不少人把他當眼中釘,她可不想讓表哥被禍事纏身。

    這件事,她要親自報仇。雖然暫時動不了太后,但是教訓一下她手底下蝦兵蟹將還是可以。

    晚上,紀無咎比往常來得稍早了一些。他制止了外頭人通報,直接走進暖閣,看到葉蓁蓁正坐燈前發呆,便問道,“想什麼?”

    葉蓁蓁看到他,站起身福了福,“皇上。”臉上淡淡。

    紀無咎知道她心裡頭還因為昨天事情有疙瘩,他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她,而且他也有些氣,氣是她一直氣他。

    紀無咎坐桌子另一旁,隨手拿起桌上那本《陰陽經》翻看著,這上面講內功套路平淡無奇,大概是外頭書店裡買。這樣書也就半兩銀子一本兒,還說什麼絕世秘笈,這女人估計是上當了。

    葉蓁蓁突然問道,“皇上,您能不能告訴我,昨天那件事主使者除了太后,可還有別人?”

    紀無咎一點不猶豫地就把許才人給賣了,“還有許才人,她和太后一起朕面前唱雙簧,朕這才誤聽了她們讒言。”順便無恥地把自己摘出去。

    葉蓁蓁點了點頭,暗暗決定這次一定要好好收拾一番這個許才人。

    其實就算葉蓁蓁不動許才人,紀無咎也打算教訓她。之前他對許才人一直有些兄妹情分,雖不碰她身子,卻也打算慢慢地給她晉一晉位子,讓她後宮之中能夠安身立命。但這次她是真觸了他逆鱗,污蔑皇后,給皇帝扣綠帽子,唆使太后出陰招兒……她真當只有自己會耍心機,旁人都是傻子嗎!

    葉蓁蓁看到紀無咎臉上漸漸染上一絲兇狠,也不知道正憋什麼壞水兒。她現和他相處很是無趣,便不理他,自己去睡覺了。

    沒想到紀無咎很湊了過來,緊緊抱著她,四肢幾乎纏她身上。

    葉蓁蓁很不適應,掙扎了一會兒,他卻死死不放,後伏她耳邊低聲說道,“別鬧了,睡吧。”

    葉蓁蓁十分無語,不過既然脫不開,她也就馬馬虎虎接受了,打著哈欠很睡過去。因為他抱得太緊,她睡得並不安穩,總似乎有那麼一絲意識,像是根線一樣若有若無地牽起她。半夜時分,她熱得有些醒了,但迷迷糊糊地沒有醒透。半睡半醒之間,她感覺到腿上抵著個硬邦邦東西,硌得她很是難受,便下意識地伸手撥了兩下,結果那東西卻怎麼撥也撥不開,於是她乾脆攥著它往旁邊用力一扯。

    耳畔突然響起紀無咎慘呼聲。

    葉蓁蓁還以為自己做惡夢了,好一會兒才清醒過來。她坐起身,揉了揉眼睛,看到紀無咎正側躺著蜷起身體,雙手捂著胯間,痛苦地低哼著,額角已經暴起了青筋。

    “你怎麼了?”葉蓁蓁問道。

    “……”紀無咎心理活動很複雜,用語言難以描述其萬一。

    葉蓁蓁看他那樣子很不妙,便撩開帳子對著外間喊道,“來人,傳太醫!”

    值班太醫迷迷瞪瞪地吹了一路冷風,到坤甯宮時候已經完全醒了。待看明白紀無咎傷處時,他嚇了一跳,低著頭眼珠子亂轉,心中好奇得要死,皇上和皇后到底玩兒什麼呢……

    太醫強忍著不被紀無咎發現他心理活動,木著張臉給他診治一番,又開了點藥膏,後把外間葉蓁蓁請進來,叮囑二人道,“請皇上靜養幾天,這幾天忌行房事,還有……下次輕著些。”

    葉蓁蓁早就發現自己是罪魁禍首了,此時聽到醫囑,非常嚴肅地點了點頭。

    紀無咎很懷疑她到底有沒有聽懂這句話。

    太醫走後,紀無咎疼痛已緩和了不少,他身上方才疼出了一層汗,額頭汗現還沒消完。葉蓁蓁擔憂又慚愧地跪坐床上,低頭給他擦著汗。

    紀無咎見葉蓁蓁如此,莫名就覺得心臟像是被溫暖泉水浸過一番,熱氣騰騰地十分熨帖。

    “還疼嗎?”葉蓁蓁小心問道。

    “疼。”紀無咎悶悶答道,臉上配合地現出十分痛苦表情,嘴裡絲絲地吸著涼氣。

    葉蓁蓁內疚了,“對不起……我真不是有意。”

    紀無咎半闔著眼睛,盯著她看。他眼眸十分明亮,流溢著溫潤柔和光,她卻沒有看到,兀自用帕子擦著他額頭,又向下移到他臉側。

    他突然扣住她手。

    “怎麼了?”葉蓁蓁抽了抽手,竟然沒抽動。

    紀無咎用力一拉,葉蓁蓁反應不及,一下子跌入他懷中。他雙手緊抱著她,按著她不許她動。

    “蓁蓁,不要生氣了。”紀無咎聲音葉蓁蓁頭頂響起,大概是方才疼得,他現嗓音略帶了些沙啞。

    葉蓁蓁伏他胸前,沒有回答,只是輕輕點了點頭。她下巴他胸口撞了兩下,力道不大,卻撞得他胸口一陣發熱。

    這一下挨得也算值了,紀無咎心想。

    雖然,真好疼……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 超人 和 玫瑰灰 地雷。感謝 LVAN鬼筱柒De烏托幫 手榴彈,挨個麼麼噠~

    這一章我邊寫邊笑,也希望大家閱讀愉^_^

    順便,祝光棍們節日樂!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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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報仇



    一大早,馮有德引著個鬍鬚花白太醫進了乾清宮。

    這太醫姓鐵,是太醫院院判,整個太醫院裡屬他醫術高明。他今日一早聽聞陛下召見,便隱隱猜著可能與大前夜之事有關——那天晚上帝后二玩兒情趣玩兒得有些過火這件事,他已經聽值夜太醫說過了。

    然而出乎鐵太醫意料是,皇上並沒有讓他診看龍體,而是遞給他一本書,一本……《陰陽經》?

    這本書自然是紀無咎從葉蓁蓁那裡拿。本來他看著挺平淡無奇,可是後來再次翻看時候就覺得似乎內藏玄機,只是左看右看那經脈鍛煉不像是修習內功,所以今日叫了個精通針灸經絡太醫來參詳參詳。

    鐵太醫把那本書前後翻看了一下,合上遞還給馮有德。

    “如何?”紀無咎問道。

    “回皇上,這本書確實能修煉些氣功,但效用不大。它主要是用來……”他仔細斟酌了一下說辭,“用來調節陰陽。”

    調節陰陽?紀無咎深沉地看著鐵太醫:不會是朕想像那樣吧?

    鐵太醫猛點頭:就是您想那樣!

    他又從馮有德手中取過那本書,翻開來給紀無咎示意,“這本書叫《陰陽經》,其實應是兩本書,前一半是《陽經》,由男子修習;後一半是《陰經》,由女子修習。時日長久,可助陰陽和合。”

    就是有助於閨房行樂!

    紀無咎自言自語道,“怪不得她近日行止有些粗豪,原來是練了《陽經》緣故。”

    鐵太醫不太明白,“恕老臣愚鈍,陛下意思是……?”

    “沒什麼。馮有德,賞。”

    打發走了太醫,紀無咎把那本書從中間破開,《陽經》自己留下,《陰經》留著還給葉蓁蓁。雖然書還沒還給她,但他已經有點期待所謂陰陽和合了。

    然後他就去了養心殿,卻沒想到批了兩份兒奏摺,葉蓁蓁竟然來養心殿找他了。

    紀無咎很是驚訝,要知道葉蓁蓁很少主動來養心殿。

    “找朕有事嗎?”

    “沒事。”

    “那就是想朕了?”

    “是來看熱鬧。”

    紀無咎不明所以。他從桌上取了幾份摺子遞給她,“不如先看看這個吧,保管熱鬧。”

    葉蓁蓁接過來一看,三份摺子有兩份是六百里加急,一份是八百里加急,分別來自甘肅、大同和遼東,說竟然都是差不多事情:關外有軍隊集結跡象,而且時間上竟然也差不多。

    這三個地方分別位於大齊整個北部邊疆西、中、東,相去何止千里,如果同時發現異族軍隊異動,那就很值得深思了。

    三個出現情況地方對應勢力分別是西域吐魯番汗,北邊兒蒙古韃靼部,以及東北女真族,分別是各自稱雄一方,軍事實力較強部族。

    葉蓁蓁仔細看完那幾份奏摺,不無擔憂地說道,“這群蠻夷不會同時攻打大齊吧?”

    紀無咎點了點頭,這女果然直指問題核心,這也是他擔心。他問道,“如果是呢?”

    “如果是,們就要同時三線迎戰,而且三處相去甚遠,無法互相策應。到時候兵力均分,怕是會吃緊。同時還要留一部分軍隊守著京城,因為若是三處之中萬一有一處防線被攻破,其他兩處軍隊是無暇回救,而且也來不及,所以京城只能先自救。”但是這樣一來,分散到三處作戰兵力就有限了。葉蓁蓁皺了皺眉。

    “說得很好,過來,”紀無咎招呼她,“坐過來。”

    葉蓁蓁知道他要給她看東西,便坐他身邊。龍椅很寬敞,並肩坐兩個,一點都不擠。

    紀無咎兩面前攤開一張地圖,地圖上有三個地方做了標記。他盯著那地圖,說道,“朕好奇是,如果是真,那麼他們為何要聯手挑戰大齊。”

    打仗風險比搶劫大得多。這群蠻夷生活寒苦,冬天多凍死幾頭羊,春天很可能就會餓肚子。所以他們三天兩頭地來大齊搶東西,偶爾討到點便宜。但打仗不一樣,這是要用無數生命作陪豪賭,除非賭注巨大,否則不值得嘗試。

    葉蓁蓁伸手那三個地方劃了劃,“難道是想瓜分大齊國土?這胃口未免太大了。”

    “應該不止這麼簡單,”紀無咎想了想,又問道,“覺得們兵力應該如何佈置?”

    “可不懂這些。”

    “但說無妨。”

    “吐魯番汗國相對另外兩部來說實力弱上許多,而且離國中甚遠,他們只是把手伸到哈密之後才和大齊有了直接軍事接觸。有蘇將軍和陸將軍鎮守,將他們阻止嘉峪關外並不是難事。至於其他兩部就不好說了,覺得們應該宣府和大同重點陳兵,這裡是北方門戶,離京城又近,不容有閃失。另外,韃靼部騎兵向來彪悍,所以這裡應該由精兵良將把守。至於遼東……”葉蓁蓁有些猶豫。

    “繼續。”

    “並不瞭解女真部,但是有山海關阻隔,他們應該也輕易攻克不下。”葉蓁蓁說完,見紀無咎正盯著她臉看,便問道,“說得怎麼樣?”一副求表揚表情。

    “不錯,”紀無咎點點頭,“但忽略了一點,打仗不能太過依賴於地利,終決定成敗,是。”

    葉蓁蓁對他這種故作高深表示很不屑。

    紀無咎一手搭著她肩膀,指著地圖說道,“吐魯番汗與大齊鮮少交戰,他們這次可能是受威脅或者以深利誘之,這兩者都是可以瓦解;韃靼部內部現矛盾重重,他們頭領和丞相都散夥了,底下被收服幾個部落也蠢蠢欲動心思變,這一點可以利用;女真部處於復興時期,兵強馬壯,上下同心,野心勃勃,他們,才是這隊馬之中想跟大齊打仗,也是對大齊威脅嚴重。所以,”他後總結道,“吐魯番汗和韃靼部都不足為慮,他們都是這場局中虛子,只有女真,才是實子,們必須跟女真好好地打一場,讓他們見識一下大齊國威,才不敢再癡心妄想。”

    葉蓁蓁聽得有些呆。

    “怎麼了?”紀無咎忍不住刮了一下她下巴。這個動作略有些輕佻。

    “很厲害。”葉蓁蓁黑白分明大眼睛中是毫不掩飾崇拜。這雖然壞,但確實有些真本事,運籌帷幄想來也不過如此了。

    被葉蓁蓁如此直白地誇獎,紀無咎心跳微微加了些。他挑眉看她,“如此,獎勵朕一下可好?”

    “要什麼獎勵?”

    “親一下。”他把臉湊了過來。

    葉蓁蓁對他這種突然從神機妙算皇帝向不著調流氓轉變有些不適應,她皺著眉推開他臉。

    這時候,外邊突然傳來了一陣喧嘩聲,其中夾雜著女子哭聲。

    “什麼外頭吵鬧?”紀無咎向外喊道。

    葉蓁蓁卻心想,來了!

    馮有德隔著門向內高聲回話,“回皇上,許才想求見您。”

    “不見。”紀無咎還沒想好怎麼收拾她。

    於是外面便傳來馮有德勸告聲,“許才,您也聽到了,請回吧。”

    “不,要見皇上!皇上,表哥!表妹被皇后害死了!”說著,她竟然掙開太監控制,破門而入。

    紀無咎被突然闖進來物事,額不對,是……他被這個嚇了一跳。

    此頭髮幾乎掉光了,只剩下寥寥無幾幾根,像是荒漠中迎風招展幾株枯草,不如沒有來得乾淨;不僅如此,她眉毛也已經脫落殆,甚至連眼睫毛都沒有了,乍一看,那一雙眼睛仿佛光溜溜臉上開兩個黑洞,黑洞還汩汩地向外淌著水;她膚色慘白,想來也是因為脫毛關係。

    “皇上!”許才掙扎著要往紀無咎這邊撲,被追上來太監按住。馮有德看了看紀無咎,後者對他點了下頭,他便領著出去了。

    許才癱坐地上,嗚嗚地哭個不停。

    葉蓁蓁端坐紀無咎龍椅上,笑看著底下許才,問道,“表妹可是吃錯了藥?怎麼突然就變成禿葫蘆了?也怪有意思。”

    “是,這個毒婦!”許才恨恨地看著葉蓁蓁,氣得咬牙恨不得生食其肉,但紀無咎還,她來這裡是給自己伸冤,所以許才及時控制住自己沒有撲上去和葉蓁蓁廝打,她看向紀無咎,滿臉淚痕。這要是以前有頭髮時候,也許能起到些梨花帶雨見猶憐效果,但是現……有點不忍直視。

    許才痛苦道,“皇上,皇后給臣妾下毒,導致臣妾毛發落,請皇上為臣妾做主!”

    紀無咎轉臉看葉蓁蓁,“是做?”

    “是做又怎樣,她能對使陰招兒,就不能給她下下毒了?”葉蓁蓁大大方方地承認,順便煽風點火,“再說,她不也利用了,這也算是給報仇了。”她心想,紀無咎此討厭別對他耍小聰明,這次必不會偏幫許才。

    果然,紀無咎點點頭,“有道理。”

    許才簡直不敢相信紀無咎是這樣態度,“皇上,皇上!請您一定要為臣妾主持公道!皇后她……”

    葉蓁蓁冷笑著打斷她,“本宮勸省一省力氣,公道不公道,可不是由說了算。怎麼就不想想,本宮能讓掉頭發,也就能讓掉腦袋!本宮心慈手軟,留一條命,不好自為之,卻來這裡胡鬧。以後好夾起尾巴做,等毛兒長齊全了,又是一條好漢。”

    紀無咎被她這一通不倫不類說辭逗得直想發笑,他掩著嘴角,清了清嗓子,把馮有德叫了進來,“許才毛發落,有礙觀瞻,即日起降為八品選侍,罰俸半年,禁足三個月自省。”

    許才歇斯底里地哭喊著被拖出去了。

    葉蓁蓁總算出了口惡氣。她靠龍椅上,身體放鬆,低垂著眼,神情有些慵懶。

    紀無咎對她是越看越喜歡。他一手搭椅背上,虛攬著她肩,低頭盯著她側臉瞧,怎麼瞧怎麼想親上一口。

    不急,現還不是時候。

    “皇上,想什麼呢?”葉蓁蓁問道。

    ——朕想,總有一天,朕會把按這張龍椅上好好疼愛。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 毛毛熊、 丹珊、 安好sll629 和 舟隨絮 地雷,愛你們~

    話說,大家想看龍椅play不
38、專寵



    自從發現紀無咎很有軍事才能之後,葉蓁蓁對他觀感稍微好了一些,也偶爾會來養心殿溜達溜達,同他討論點問題。她這個皇后于宮務上其實清閒得很,一般二般事素月素風王有才就能幫她料理了,其他事情偶爾會用到莊妃幫忙,剩下真正需要她拿大主意時候很少。

    所以她就時不時地來騷擾紀無咎。

    紀無咎絲毫不認為這是騷擾,事實上,他覺得葉蓁蓁思路很神奇,能夠想到正常想不到點子上,往往讓他有意外之喜。

    比如這次。

    對待吐魯番汗和韃靼兩部軍事策略上,除了主張從內部瓦解他們之外,紀無咎還打算玩兒個守株待兔。

    “吐魯番汗可能攻打敦煌,此處為大齊西去門戶,所以們只要守他們從哈密到敦煌必經之路上,以逸待勞即可。”紀無咎分析道。

    “那韃靼呢?他們會打宣府還是大同?”葉蓁蓁問道。

    “大同。”

    “為何如此肯定?”

    “忘了?”紀無咎說道,“大同總兵是李旭,此長於攻敵,不擅守城,且又有勇無謀,”頓了頓,他微微眯起眼睛,“多好漏洞。”

    這太能算計了,葉蓁蓁心想。她腦子裡靈光一閃,說道,“其實如果知道他們必經之地,們也未必一定要派兵守著。咱們可以路上埋炸藥,炸他們。”

    紀無咎聽她如此說,點頭道,“這個主意不錯。”

    “而且,好是炸藥不需看著點火,只要他們踩上去,就能炸成一片。”葉蓁蓁補充道。

    紀無咎越想越覺得這個方法很可行,當即把軍器司軍器監張封宣進宮商討一番,葉蓁蓁一邊聽著,時不時插上幾句嘴。

    與此同時,張封還帶來一個好消息,連珠鳥銃已經由六發擴充為二十四發,並且試製成功,過幾天他就會正式上摺子請求皇帝下令批量製造這種鳥銃。

    葉蓁蓁一聽眼睛就亮了,眼巴巴地看著紀無咎。

    紀無咎被她熾熱眼神看得莫名其妙就有點心軟,便幫她要了兩把,當然,還是只能玩兒槍殼子。

    ***

    這些天,太后對紀無咎是頗有些微詞:她這個兒子以前從未專寵過哪個女,可是現,他坤甯宮已連續住了將近一個月了。也不知那小妖婦到底使了什麼手段,迷得他連親娘都不認了。

    於是太后旁敲側擊地跟紀無咎提了提,要雨露均沾。

    結果紀無咎很不給面子地回答,“母后多慮了,皇后是朕妻子,們夫妻之間琴瑟和諧,母后應該高興才是。”

    用這種話堵太后嘴還是很管用,因為名義上只有葉蓁蓁是和紀無咎地位對等女,也只有她,有資格霸佔紀無咎,誰讓家是正宮呢。

    其實,紀無咎當然知道雨露均沾,遇到葉蓁蓁之前,他從來都是如此踐行。但是現出了點小狀況:他跟哪個女子歡好時都容易把對方想像成葉蓁蓁,這讓他覺得自己有毛病。

    不過,如此瘋狂地惦記一個女身體,好像還是有毛病。

    不管怎麼說,對於這種事情,紀無咎打算從心為之,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而他現想做,就是把葉蓁蓁搞到手。雖然目前進展不太順利,但至少她已經不反感被他觸碰了,偶爾他舉止輕浮一些,她也能接受。而且,半夜裡抱著葉蓁蓁睡覺感覺也挺好,心裡頭有一種很踏實平和感覺,睡眠品質也好。等她睡熟之後,他還能親親摸摸蹭蹭,過過幹癮。實受不了小兄弟反抗,他就……額,懂。

    雖然這樣夜生活看起來依然很有毛病,但是紀無咎樂其中。他覺得他和葉蓁蓁現很像是一對老夫老妻,同起同坐,同食同寢,雖然相互之間話不多,但卻心有靈犀,足夠默契。

    以上,其實只是紀無咎單方面想入非非。

    葉蓁蓁沒發現他這些有沒。她近正學習女真語,整天抱著本書,磕磕絆絆嘰裡咕嚕。紀無咎問她為什麼學,她就回答,“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紀無咎覺得挺好笑,“又不用去前線打仗,知己知彼也輪不到。”

    葉蓁蓁不以為然,“總歸是瞭解越多越好,指不定什麼時候就用上了呢。”

    紀無咎覺得她說有道理,也就湊過來一起學。他們靠一起,共同看一本書,時不時抬頭說句簡短鳥語,交流一下。兩一個紅衣一個黃袍,擠一起活似一盤番茄炒蛋。

    素風偶爾輕手輕腳地進來添香換茶,偷眼看這倆。男俊美無儔,女豔光四射,簡直就是仙界金童玉女,間再也找不到第二對。燭光照他們臉上和身上,明明暗暗,色調溫暖,像極了一幅畫卷。

    這才是真正神仙眷侶,素風心想。

    ***

    太后說不動紀無咎去臨幸別女,便打算走迂回路線,從他身邊兒下手。她先找來了馮有德問話。

    其實,馮有德對於皇帝專寵皇后這件事,很有自己見地:皇上如果發現自己那方面力不從心了,與其讓所有女知道,倒不如只讓皇后一個知道……

    馮有德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把這件事情告訴太后。皇上很要面子,皇后年紀輕面皮薄,大概也不會說,如果他們都這麼拖著,那麼皇上身體就永遠好不了,這個時候,倒不如讓太后來做一做主。

    於是馮有德給太后透露了四個字:“龍精不繼。”

    太后此驚非同小可,要知道皇上現可是連子嗣都沒有呢。這麼年紀輕輕就……一定還能醫好!

    不過,僅憑馮有德一面之詞,太后又不太確信,於是她宣來了太醫,打聽起皇上身子。

    “回太後話,皇上近龍體安康,請太后娘娘放心。”太醫院醫術高明鐵太醫回答。

    太后故意詐他道,“還當哀家不知道嗎?們這些,若是膽敢欺瞞哀家,耽誤了皇上病情,哀家定不輕饒!”

    看來皇上被扯小**事情已經被太后發現了,鐵太醫心想,眼睛一轉,答道,“回太后,皇上前一陣子確實傷到了龍根,不過只需要安心休養,定能痊癒無礙。”

    傷到了龍根!

    太后眼睛一翻,暈死過去。

    鐵太醫順手給太后診治一番,她很悠悠轉醒。鐵太醫知道她是因為擔憂皇上才如此,於是把紀無咎情況耐心解釋了一番,太后只當他是扯謊安慰她,聽了之後加難受。

    所以太后暫時不打算跟兒子提雨露均沾事情了,要均沾,也得有雨露才行啊。

    世上沒有不透風牆,後宮主子奴才們根據近一些小道消息和蛛絲馬跡,很拼湊出這個驚天大秘密:皇上……不行了……

    這個消息三天之內以一種非常隱蔽方式傳遍整個後宮,坤甯宮自然也知道了,素月含蓄地向葉蓁蓁求證此事,換來是葉蓁蓁一臉茫然。

    素月無語了,直截了當地問,“娘娘,皇上到底是行還是不行?”

    “不知道啊。”

    “娘娘!您要知道,您必須知道!”

    “好,回頭問問他。”

    “……”

    素月以為葉蓁蓁是開玩笑。她仔細尋思了一下,皇后不知道皇上行不行,說明皇上沒碰她,既然皇上夜夜留宿於此卻沒碰她,那就說明謠言是真。

    這天中午,紀無咎又跑來坤甯宮蹭飯吃,蹭完飯吃蹭茶喝。素風制得一手好茶,整個後宮無能敵。紀無咎發現,無論從哪一方面看,葉蓁蓁似乎都比他這個當皇帝還受用。

    葉蓁蓁摒退所有,說道,“皇上,他們都說不行了。”

    “噗——”紀無咎把剛喝進口茶又給噴出來了。他掏出帕子擦著嘴,面無表情地看著葉蓁蓁。

    葉蓁蓁淡定地喝著茶,等著他回應。

    紀無咎都不知道自己是該氣還是該樂了,他站起身走到葉蓁蓁面前,說道,“閉上眼睛。”

    葉蓁蓁依言做了。她感覺到紀無咎拉起她手,放到一個東西上蹭了蹭,然後那個東西就變硬變大了,而且越來越……

    “事實勝於雄辯,來親自感受一下,朕行還是不行。”紀無咎聲音裡含著淡淡笑意,又似乎隱忍著什麼。

    葉蓁蓁雖沒怎麼經歷過男女之事,卻知道那是什麼,她猛地抽回手,睜大眼睛,臉上厭惡表情很明顯。

    這種避如蛇蠍態度讓紀無咎很是內傷,他心中升起一種淡淡怒意以及,無法遏制渴望。

    他覺得自己忍不下去了。

    ***

    如果說全後宮只有一個尚且不知道皇上不行了這件事,那麼這個就一定是緣極差蘇婕妤了。她這些日子閉門養傷,可謂門庭冷落,連許才都不來了,後來一打聽才知道,許才已經被降為選侍,也閉門。

    所以蘇婕妤傷好之後非常仗義地去探望了一下許選侍。這倆難兄難弟湊一起憶甜思苦一番,說著說著就抱頭痛哭起來。蘇婕妤一個勁兒地摩挲著許選侍頭皮,感受著掌中刺刺澀感,越摸越上癮。

    許選侍頭髮已經長出來薄薄一層,離遠了看,活似一隻發了毛大甜瓜。因此,就算沒有紀無咎給她下禁足令,她也是輕易不出門。

    探望過許選侍之後,蘇婕妤就賊心不死地開始一心一意地琢磨複寵事了。她終於明白了,報仇什麼都可以無視,現要緊是重抓住皇上。

    然後,她做了一件蠢事,蠢到令葉蓁蓁十分後悔沒早一點拍死她。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 竹葉青 、Anslee shieh 和 小豆豆 地雷。挨個捏臉~

    解釋幾個問題:

    1 地雷似乎宋元時期就被人用過,當然還是比較初級;有比較具體科普是明代《天工開物》裡,“地雷”這個名字也是古代人取。所以大家不要以為蓁蓁穿了^_^

    2 番茄明代已經出現中國,只不過是作為觀賞植物,到了清末才真正有人用來做菜時。我這裡就架空一下,只當是大吃貨帝國提前發現了這個驚天大秘密

    3 作者老提“紀無咎不行了”這件事,大家不要煩,這個線後面會用到。

    後,跟大家商量一個事情。

    如果你們發現我夜深人靜或者一大早六七點鐘,不要以為出現幻覺,那確實是加。只不過,加之前會先弄一下防盜章,二十分鐘之內替換成正常內容。所以說,我想用防盜形式加,大家可以接受嗎?

    ps:這樣子只會讓淩晨3點-淩晨7點這個時間段看文童鞋看到一些無關內容,其他時間段看朋友絲毫不受影響,只要享受加就好~

    如果大家覺得不好,那我就不做啦,畢竟你們感受才是重要^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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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刺客



    臘月二十二,又是一場瑞雪。整個皇宮都仿佛躺天鵝翅膀之下,一片潔白安詳。雪後空氣格外清冽,引得宮人們紛紛出來散步,舒散筋骨。

    皇宮東北角,有個小花園叫羅春園,據說是以前某個皇帝為了紀念一個自己喜愛妃子而建。因這個地方偏僻,又單調蕭索,有石無木,且不如御花園熱鬧,所以鮮少有人來。但這裡有個符望亭,修得很不錯。此亭建一堆人造山石之上,亭內開闊,是後宮高點,站亭上舉目遠眺,則整個後宮收眼底。看著宮裡頭形形j□j人行走往來,紀無咎會有一種一切握掌控感,就好像,他是這眾生命運裁決者。

    為什麼有人對權力愛得如癡如狂?因為權力帶來是掌控,控制著越多人浮沉生死,才越讓他們有安全感和成就感。男人,從當猴子那會兒,就學會了分等級,爭權力。這一點已經融入他們骨血,經歷了百萬年光陰打磨,毫無保留地傳承下來,並將繼續傳承下去。

    所以說,爭權奪利是男人本能。只不過有些人受客觀條件所限,這種本能漸漸弱化。紀無咎站整個大齊王朝權力制高點——甚至,我們客觀地評價一句,綜合考慮經濟、軍事、科技、人口、影響力等因素,說他已經站了這個星球上整個人類權力制高點之上,也不為過。他站這個高處不勝寒地方,早早地把自己拋進了爭權奪利漩渦,與各路人馬玩兒勾心鬥角,經驗豐富,技巧純熟,連葉修名和方秀清這兩個當世名臣都被他制衡得服服帖帖,可以說是一個不世出千古小混蛋。

    這就導致了另外一個嚴重後果:他習慣於用勾心鬥角方式去掌控一切。然而這世上並非所有事情都能控制,並非所有事情都能用算計去對待。

    很久之後,紀無咎時常會想,如果他早一些明白這個道理,是不是就不會有之後那麼多波折。

    ***

    知道紀無咎會偶爾來符望亭登高遠望不多,跟了他許多年蘇婕妤算一個。所以紀無咎符望亭站了沒一會兒,蘇婕妤就上來了。她親自端著個託盤,上頭放著兩個大蓋碗,繁春跟她身後,見禮之後,把兩張狐狸皮坐墊鋪亭中石凳上。

    蘇婕妤放下託盤,揉了揉發酸手臂,柔柔地笑著,媚態橫生,“皇上,此處風涼,喝杯熱茶暖一暖身子吧。”

    紀無咎坐石桌旁,蘇婕妤掀開一個大蓋碗,裡頭用熱水溫著一碗茶,這麼多水,難為她就這樣端上來。她把茶碗四周上下水拭乾淨,雙手托到紀無咎面前。

    要是論玩兒體貼,賢妃嘴上玩兒得好,而蘇婕妤手上玩兒得好。這麼些年了,她闖了多少禍,得罪了多少人,也還好好地活著,直到葉蓁蓁進宮才真正栽了幾個大跟頭,原因無非就是她總能體貼到紀無咎心坎裡頭去。

    此時冬風凜凜,不正好需要一杯熱茶暖身體嗎。

    紀無咎接過茶來,微微掀起蓋子一看,茶湯紅亮,濃香四溢,是祁紅貢茶。祁門紅茶號稱“群芳”,是享譽已久名茶,每年祁門紅裡頭頂尖兒三四十斤都要進貢給皇家。這祁紅茶口感不是頂好,但紀無咎十分喜歡它色澤和香氣,所以蘇婕妤這會兒也算是投其所好了,看到紀無咎聞過之後滿意地嘗了一口,她稍稍放下心來。

    這時,下邊又爬上一個人來。

    葉蓁蓁再次被素月打扮成一個皮毛販子。她手中抱著個暖爐,頭上頂著個大虎皮帽子,一看到亭中紀無咎和蘇婕妤,掉頭就走。

    紀無咎喊住她,“皇后何不過來一坐?”

    葉蓁蓁本不打算理會他們,但又怕蘇婕妤做怪,於是便也坐了石桌旁。

    興許是那幾十板子造成摧殘太過深刻,蘇婕妤看到葉蓁蓁,顯得有些局促不安。

    “臣妾不知皇后娘娘要過來,所以只備了兩杯茶,請皇后恕罪。”

    “她自己有。”紀無咎看著王有才提著一個廣口大瓷瓶,說道。他知道那瓷瓶裡頭溫著是什麼,那是他大紅袍。

    正宗大紅袍茶樹,長武夷山山岩上,總共不過七八株,人上不去,要訓練猴子上去摘,摘下來之後再經過多道工序,製成極品大紅袍。這種茶,一年產量不到一斤,全部進貢給紀無咎,可以說是茶中皇帝。前些天紀無咎給了葉蓁蓁一些,素風用羊奶把茶煮沸,濾掉茶渣,又加了些蜂蜜進去,溫起來給葉蓁蓁喝。

    葉蓁蓁很喜歡這種奶茶,紀無咎不喜歡奶腥氣,所以只嘗了一口便不再喝。但是他喜歡看葉蓁蓁喝。她喝完一口奶茶,嘴唇上會沾一層,然後她就會不自覺地伸出舌尖舔一圈,每到這個時候,紀無咎都會覺得喉嚨口發緊。

    於是他就把自己愛大紅袍全部給了葉蓁蓁。

    素風給葉蓁蓁倒了一小杯奶茶,葉蓁蓁端起來喝完之後,照例舔了舔嘴唇,也沒發現紀無咎看她。突然,她聽到蘇婕妤尖叫一聲,“皇上小心!”

    再定睛一看,涼亭後頭竟然閃出一個人,舉著劍直直刺向紀無咎。蘇婕妤就坐紀無咎身邊,葉蓁蓁聽到這句話時,她已經撲過去擋紀無咎身後。

    葉蓁蓁反應極,手腕一轉,茶杯迅速飛出去,直奔刺客面門,刺客橫劍一擋,須臾之間,錯失先機,紀無咎起身和他交起手來。葉蓁蓁看到刺客身上穿著侍衛衣服,頓感不妙。

    此時那刺客雖然執劍和赤手空拳紀無咎對打,但應付起來依然吃力得緊,很就落了下風。葉蓁蓁想捉活,便也加入戰局。二人聯手,對方再無招架之力,被紀無咎一掌拍出去,眼看著就要掉下山石。這人工山距地面至少十丈,人掉下去肯定再難活命。葉蓁蓁想也不想,跨到山石邊沿處抓住他。紀無咎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捉住她手腕用力往回一扯,興許是急得,他這一下子手勁出奇地大,那兩個人都被扯了回來。刺客被甩地上,捂著胸口咳嗽連連,馮有德和王有才撲上去卸了他兵器,按住了他。

    “你瘋了!”紀無咎白著臉斥責葉蓁蓁。

    葉蓁蓁看到刺客下巴動了動,大叫道,“不要讓他自殺!”

    紀無咎三兩步走過去一腳踏刺客脖子上,腳尖微微一抬,他頰邊找准位置,輕輕一撞,只聽哢擦一聲輕響,刺客下巴便被卸了。

    馮有德從他嘴裡掏了掏,掏出一個黑色小紙包,紙包上有兩個牙印。裡面裝估計是毒藥,他想咬破紙皮吃下去,但還沒來得及。

    葉蓁蓁總算舒了口氣。

    下麵侍衛聞風趕來,壓著刺客下去了。葉蓁蓁跟後頭問道,“你們認識他嗎?”

    “回娘娘,他是三等侍衛康承祿。”

    於是葉蓁蓁便叮囑他們,“看好了,千萬別讓他有機會自殺!”

    蘇婕妤從驚嚇中緩過來,撲進紀無咎懷裡,哭得梨花帶雨。

    紀無咎沒有推開她。他一手攬著蘇婕妤,看向葉蓁蓁,目光幽沉,“為何怕他自殺?”

    “我怕死無對證。”葉蓁蓁答道。

    “為何怕死無對證?”紀無咎不依不饒。

    葉蓁蓁覺得紀無咎好囉嗦,便沒有回答,告退回去了。回到坤甯宮,她還是覺得不放心。皇宮裡出了刺客,無論如何陸離逃不了失察責任,但這只是輕。因為刺客是個侍衛,作為侍衛統領陸離就不僅僅是失察了,弄不好會有人說他和刺客是一夥,再順著這條藤爬上去,陸家和葉家怕是都逃不脫干係。

    葉修名作為三朝元老兩代帝師,可以說是百毒不侵什麼罪名都不怕,但唯有謀逆之罪,是任何人都沾不得,他也不例外。且他身份和地位太過敏感,若說他謀逆,也會有人信。到時候不用紀無咎動手,整個朝野唾沫就能直接把他淹死。

    其實,葉蓁蓁怕是,紀無咎故意把白說成黑。他是皇帝,忌憚葉家已久,若是趁此大好時機,給葉家扣個摘不下來大帽子,將整個葉氏連根拔起也不是難事。

    葉蓁蓁越想越覺得可怕,房間內明明溫暖如春,她還是覺得身上陣陣發冷。

    不行,一定要紀無咎動手之前,揪出真凶。

    想到這裡,葉蓁蓁發現此事一個疑點:刺客為什麼要殺紀無咎?

    膽大包天到殺皇上,要麼是有天大血海深仇,要麼就是謀反。紀無咎登基時候大赦天下過一次,大婚時候又赦過一次,他沒做過什麼大惡,即便賜死誰,殺也是奸惡該殺之人,所以仇殺可能性比較小。

    要說是謀反,那就奇怪了。謀反道路大致有兩條,一個是農民暴/亂,一個是政變。現如今太平盛世,農民都吃得飽穿得暖,誰和你去搞暴/亂;再說政變,想要政變,前提是你得有個名正言順皇位繼承人。皇室一族據說是受過詛咒,代代子息稀少,紀無咎莫說兄弟,連親姐妹都沒有一個,旁支又太遠,根本沒資格染指皇位。想殺皇帝?好吧,殺了他之後,誰來當皇帝?想當就當嗎?誰人能服你?

    葉蓁蓁發現自己走進一個死胡同。別說真凶了,他現連對方殺人目都摸不清楚。

    等等……殺人,殺人?如果……他並不是真想殺人呢?

    葉蓁蓁面前好像突然打開一扇門。

    她想到了蘇婕妤為紀無咎擋劍時那迅捷無比動作。蘇婕妤一個弱女子,又沒練過功,怎麼會比她和紀無咎反應都?刺客蘇婕妤和紀無咎身後,想要看到刺客得先回頭,蘇婕妤沒事兒回頭幹嘛?而且,刺客出現位置就葉蓁蓁對面,如果說看到刺客,也應該是她葉蓁蓁先看到吧?

    再說,一個膽小、沒練過功、反應慢女人,看到有人持劍跳出來,第一反應不應該是驚懼和尖叫?她怎麼會跳過這一步,直接去為紀無咎擋劍?她怎麼那麼清楚對方目標就是紀無咎?

    所有懷疑連成一條線,葉蓁蓁終於為這件事情找到一個合理解釋:蘇婕妤想爭寵想瘋了,不知道是聽了誰主意,也或者是她自己苦思冥想走火入魔……總之,她使出這麼個昏招兒,想作一齣戲,通過為紀無咎擋劍方法重博得他好感。

    如果真這樣,那麼蘇婕妤就真蠢到家了。此計看起來可行,倘若成功也一定會讓她東山再起,但是她就沒想過失敗嗎?一旦敗露,就會有無數人遭受牽連。這可是刺殺皇上啊,甭管你真假,都是絕對罪無可恕,到時候蘇將軍晚節不保是一定,甚至蘇家滿門性命都可能陪進去。

    不行,不行。一定要想辦法讓她或者他認罪,不能讓這把火燒到葉家。葉蓁蓁背著手,房間內來回地踱著步,滿腦子都是這句話。
40、暗流



    皇上被刺,舉朝震驚。待聽說刺客是個大內侍衛之後,又一片譁然。

    這些天,不少人都不著痕跡地和葉修名保持著一定距離,因為不知道下一步皇上會如何對待他。

    葉修名和陸離並無直接關係,所以這些天他沒有閉門謝客,而是該幹嘛幹嘛。雖然面上不露聲色,心裡卻也打鼓。

    說實話,他很懷疑刺客是不是紀無咎自己搞出來。現如今那刺客被關押刑部大牢裡,任何人沒有聖旨都無法接近;陸離也被軟禁家中,由幾個侍衛看守。

    這個節骨眼兒上,也不能讓葉家女眷進宮去和葉蓁蓁打聽。

    於是葉修名就有點抓瞎。

    此時身皇宮葉蓁蓁同樣抓瞎。雖然她對自己猜測有幾分把握,但是……沒證據啊。表哥已經被軟禁起來,一旦罪名落實……她簡直無法想像那種後果。

    不行,不能再自己悶頭想了,先去見一見蘇婕妤再說。

    葉蓁蓁帶夠了人手,來到露華宮。蘇婕妤因為當初那一擋,贏來了紀無咎幾分好臉色,葉蓁蓁卻沒感覺到她高興和得意,反而有點驚慌。這就坐實了葉蓁蓁猜測:侍衛沒及時死掉,蘇婕妤怕他招出她來。

    摒退了所有人,葉蓁蓁說道,“本宮十分好奇,你到底許了康承祿什麼東西,竟然能讓他甘願赴死。”

    蘇婕妤手指緊緊抓著衣角,“臣妾不知道娘娘說什麼。”

    “別裝了,你不是戲子,演不好戲。”

    “娘娘是不是誤會了什麼?臣妾過去曾待娘娘無禮至極,這裡先給娘娘陪個不是,若是娘娘氣還沒消,只管打罰便是,但這些子虛烏有罪名,恕臣妾無法接受。”

    “蘇婕妤,你就不怕連累到蘇將軍嗎?”

    “臣妾身正不怕影子斜。”

    葉蓁蓁閉了閉眼,“看來不對你下狠手是不行了。”

    蘇婕妤一抖身體,“娘娘您……您想怎樣?”

    “我想怎樣?”葉蓁蓁挑眉笑看她,笑容冰冷,“本宮前兒得了一本有趣書,叫《古今酷刑錄》,正好可以向蘇婕妤討教一番。”

    蘇婕妤花容失色地看向葉蓁蓁身後,她帶著哭腔叫了一聲“皇上”,便跑到門口紮進紀無咎懷中。

    葉蓁蓁轉過身,看到紀無咎正輕輕拍著蘇婕妤肩膀,他盯著葉蓁蓁,問道,“皇后要向蘇婕妤討教何事?”

    葉蓁蓁尚未答話,蘇婕妤搶先說道,“皇上!皇后娘娘要對臣妾用私刑……娘娘說,都是臣妾害得陸統領被冤枉,所以一定要讓臣妾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是臣妾真不知道做錯了什麼。皇上,您能不能勸勸皇后娘娘,請她把話說明白了,臣妾就算死,也要死得瞑目!”一邊說一邊哭,眼淚說來就來。

    紀無咎聽到“陸統領”這三個字,眉頭微微一跳。他推開蘇婕妤,“你先出去。”

    等到房間內只剩下兩個人,紀無咎走到葉蓁蓁面前,垂目注視著她臉龐,語帶譏嘲地說道,“對宮妃用私刑?為了他,你當真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葉蓁蓁深吸一口氣,抬頭與他對視,“皇上,我不相信您沒發現此事疑點。蘇婕妤有嫌疑,我要審問她,自然合情理。”

    紀無咎沒有說話。

    “或者說,你根本就是打算將計就計,禍水東引?”葉蓁蓁冷笑。

    “你一直是這樣看朕?如此顛倒黑白,不擇手段?”紀無咎聲音中透著一股薄薄怒意。

    葉蓁蓁反問,“不是麼?”

    “如此,朕就不好讓皇后失望了。”

    “你……!”葉蓁蓁氣得咬牙,胸口因怒意而劇烈地起伏,“我一定要把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不讓無辜人蒙冤受屈。”

    “朕拭目以待。”

    屋外,蘇婕妤院中站著,想偷聽又不敢,伸長了脖子仔細感受裡面動靜,沒聽到帝后二人爭吵聲,她感到有些失望。

    突然,房門“嘭”一聲被人從裡往外踢開,葉蓁蓁氣呼呼地從裡面走出來,看也不看蘇婕妤,黑著個臉提著裙子大步離開。

    紀無咎站門口,看著她背影,臉色也不大好看。

    蘇婕妤便有些幸災樂禍。她走到紀無咎身邊,軟軟地叫了一聲“皇上”。

    紀無咎扣住她搭他臂上手,放輕柔聲音喚她,“柔止。”

    蘇婕妤聽到他直呼她閨名,心中又是羞澀又是甜蜜,“臣妾呢。”

    “蘇將軍一生征戰沙場,為國忠,朕不希望他到頭來卻背上一個反賊罪名。”紀無咎說著,推開她手。

    這句話仿佛晴天霹靂,擊得蘇婕妤面色煞白,“皇皇皇皇皇上……”

    “所以,你自己看著辦吧。”說完,紀無咎不再看她,背著手離開。他腳步緩慢,背影挺拔,身體被夕陽地上拉起一道長長影子,交錯熱鬧樹枝亂影之間穿插,顯得有些落寞。

    蘇婕妤渾身無力,順著門框癱坐地,雙目無神。

    ***

    紀無咎面前放著一把劍。

    那是一把典型武劍,由軍器司批量打制。劍長三尺三,重一斤九,百煉鐵,精鋼刃,劍格上鑄著虎頭。

    劍身一片銀白,但是放光下微一翻轉,就會看到鋒利劍刃上泛著一層淡淡綠光。

    紀無咎食指輕輕敲著桌面,目光落劍刃上,陷入沉思。

    怎麼可能看不清楚蘇婕妤算計。他知道,這後宮之中每一個女人都算計他,他面前演著各種把戲,為了討好他,為了得到他,為了糊弄他,為了控制他……

    為了……他。

    除了葉蓁蓁。

    她從來不算計他,因為她根本不乎他。她眼裡和心裡,丁點兒沒有他。

    每每想到這一點,他都比被人算計來加憤怒和心涼,血液裡仿佛埋著暗火,並且越積越厚,早晚有一天,它們會脫離他控制,噴薄爆發。

    陸離。

    紀無咎發現,這個名字就是卡他喉嚨中一根刺,吞不下去拔不出來,一旦有人碰,他就難受得情緒暴躁。

    所謂如鯁喉,大概也就是這樣了。

    生平第一次,紀無咎如此地希望一個人消失,徹徹底底地消失。

    當夜,皇帝陛下提著一把劍去了坤甯宮。

    馮有德心一直懸著,半點不敢鬆懈。他把所有暗衛都叫上了,大晚上,一群大男人趴皇后娘娘屋頂上和窗戶下,實不成體統。

    可也真是沒有辦法。

    馮有德預想中壞結果沒有發生,皇上不是去找皇后娘娘尋仇索命。他只是把劍往桌上一拍,對葉蓁蓁說,“這是那刺客劍,上面淬了毒。”

    葉蓁蓁聽到這話,立刻坐直身體,神情嚴肅。

    她反應讓紀無咎稍稍好受了一些,他說,“所以,他是真想殺朕。”

    葉蓁蓁眯了眯眼睛,“皇上,我想不出刺客殺你理由,但是我可以想出你這劍上淬毒理由。”

    “……”

    她不信他,她不信他。

    她從來就不關心他死活。她所有擔心都是屬於陸離,只剩下懷疑留給他紀無咎。

    紀無咎突然就感覺心頭悲涼無比。他壓抑著突然湧入胸膛怒火,冷冷說道,“葉蓁蓁,你是不是忘記了,誰才是你男人。”

    葉蓁蓁一聽這話也來氣了,“我男人不會天天想著怎麼害我全家!”

    “朕從未想過害你全家,”紀無咎抬眼看她,兩顆眸子像是寒潭底下埋了千年永不見天日玄冰,陰鬱冰冷得刺人肌骨。他說,“但皇后若是一再逼朕,朕真不介意試一試。”

    看著葉蓁蓁因為他這句話而臉色大變,紀無咎心口又是一堵。

    “既然如此,皇上,可否讓我見一見那個刺客?”葉蓁蓁問道。

    “隨你。”

    ***

    紀無咎說到做到,第二天,葉蓁蓁便帶著他聖旨去了刑部大牢。

    康承祿是重犯,關特別建造鐵牢之中,想越獄或是想劫獄,幾乎都是不可能。他被吊鐵架子上,灰白色囚衣上染著斑斑血跡。

    雖受了一番嚴刑拷打,康承祿神志依然清醒。他見到葉蓁蓁,竟然還笑得出來,“罪臣參見皇后娘娘,身上上著傢伙,不能給皇后娘娘行禮了,娘娘莫怪。”

    葉蓁蓁問道,“為何要刺殺皇上?”

    “這個問題已經有不少人問過了,娘娘覺得為何,那便是為何吧。”

    “蘇婕妤給了你什麼好處,本宮可以給你十倍,只要你願意把整件事情來龍去脈招認出來。”

    “請娘娘莫要白費口舌了。罪臣時日無多,就算有天大好處,也無福消受了。”膽敢刺殺皇上,無論他招還是不招,都難逃一死。

    “本宮不知道你到底有什麼難言之隱,但是,你知不知道,你此舉會有多少人被牽連進去?又會有多少人枉送性命?”

    “多虧娘娘提醒,罪臣想起另一事,”康承祿抬起頭,鐵牢這幾日,他臉上已瘦了一圈,眼窩深凹,顴骨突顯,嘴唇發白乾裂。興許是身上太疼,他說話時喘息又有些急促起來,“昨日有人來見罪臣,許諾保我性命,讓我指認陸統領及葉大人串通謀逆。我自知罪孽深重,然而陸統領向來待我不薄,所以無論如何也不會為苟全性命而陷害於他。雖然如此,難保對方不會想別辦法加害,罪臣能做只是言於此,請娘娘仔細斟酌。我犯此大罪,連累了陸統領,今生無法還報,惟望來生償還罪債。”

    葉蓁蓁聽得是又急又氣。這人可真會給自己開脫,這輩子連累了別人,想著下輩子再償還。不過他還算有點義氣,不會為了活命而冤枉陸離。

    那麼,到底是誰想要買通他?

    答案太明顯了。能讓人拿著聖旨來,還可以保他一條命,又一心一意地打擊陸家和葉家……除了紀無咎,還能有誰?

    葉蓁蓁憂心忡忡地回到了坤甯宮。

    紀無咎果然要動手了,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她發現其實只要他下狠手,她真毫無招架之力,只有求饒份兒。雖然現康承祿沒有屈服,但此人未見得有多可靠,一輪輪酷刑連番上陣,誰能保證他一直是個硬骨頭?

    蘇婕妤,對,還有蘇婕妤,一定要把蘇婕妤嘴巴撬開。

    葉蓁蓁霍地站起身,“去露華宮!”

    露華宮已經亂成一團。

    葉蓁蓁剛到門口,迎頭差點被一個宮女撞到,王有才眼明手,把那個宮女用力一推,推到地上。

    宮女爬起來一個勁兒地給葉蓁蓁磕頭賠罪。

    “怎麼回事!”

    “回皇后娘娘,蘇婕妤被毒害身亡,奴婢正要去坤甯宮稟告。”

    葉蓁蓁急忙進去一看,蘇婕妤屍體已經硬了,也不知她被下是什麼毒,身上一點毒發症狀都沒有,依然面色紅潤,形容豔麗,仿佛只是沉睡。

    連蘇婕妤都死了,再只要一步,整個葉家就全完了。

    葉蓁蓁有一種靈魂出竅不真實感,她坐蘇婕妤窗前,怔怔地看著那具屍體。

    過了一會兒,太醫來了,檢查出蘇婕妤茶裡頭被下了毒。葉蓁蓁都懶得查問了。

    又過了一會兒,馮有德來了,帶著紀無咎聖旨,把蘇婕妤誇了一番,並且給她追封了妃,下葬時自然也以妃禮儀。

    好歹是曾經寵愛過女人,現她死了,他連見一面都不見,也不知是心冷還是心虛。

    果然帝王之心,堅如磐石。

    葉蓁蓁只想冷笑。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 翡翠荊棘 、超人 和 寶兒七七 地雷,麼麼噠~

    這一章我昨天開始寫,又拖到晚上十一點。本來打算熬夜寫,於是就沖了杯咖啡,電腦前擺好姿勢,然後我把咖啡喝了就爬上床睡覺了……#作者是個神經病#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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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侍寢



    紀無咎有些後悔對葉蓁蓁說了那樣話。她本來就懷疑他,他再賭氣說那些胡話,她只怕會加懷疑他了。

    其實說到底,還是因為她不信他。恐怕打從一進宮,她就開始提防著,怕他害她,或者害她娘家。這次出這麼個由頭,她只會越想越多。

    紀無咎有點無奈。他不是沒想過扳倒葉家,但還不至於以這種下作方式。葉修名再怎麼說也是他老師,他不至於欺師滅祖到讓他背這種千古駡名。

    所以,還是好好和她說一說吧。

    這樣想著,紀無咎來到了坤甯宮。

    葉蓁蓁正燭前枯坐,她托著下巴,看著跳動火苗發呆,眼眸澄亮,臉上卻顯出心事重重疲態。

    紀無咎沒讓人通報。他看到這樣葉蓁蓁,又心軟了一些,走過去一手按著她肩膀,說道,“蓁蓁,我們別鬧了。”

    葉蓁蓁抬起鳳眼,冷冰冰地看著他,“皇上,好手段。”

    紀無咎不明所以。他坐她對面,問道,“皇后這是從何說起?”

    “蘇婕妤是你賜死吧?”

    “她是自尋死路,你我都清楚。她若不自,蘇家上下必受牽累。”

    “如此,她是畏罪自殺了?那麼這場刺殺始末也該公之於眾了吧,康承祿什麼時候處決?”葉蓁蓁步步緊追。

    紀無咎低頭猶豫了一會兒,答道,“真相暫時不能公佈,康承祿也暫時不會死。”

    “是啊,還沒到真正用到他時候呢。”葉蓁蓁譏諷道。

    紀無咎深吸一口氣,一遍遍地告誡自己要冷靜,他忍了忍,說道,“你想太多了,朕並非要用康承祿為非作歹。只是,這根本就是一個計中計,蘇婕妤也是被人利用了。那刺客劍淬了毒,見血封喉。他,是真想要殺死朕。”說到這裡他停住,看著葉蓁蓁臉上完全不相信表情,莫名其妙地,他心裡頭就竄起一團火氣,來勢洶洶,強壓不住。

    葉蓁蓁冷笑道,“那麼有人拿著聖旨去刑部大牢探獄,利誘康承祿說可以保他性命,讓他指認陸葉兩家篡上謀反,這件事皇上怎麼看?”

    紀無咎覺得自己忍不住了,他緊握拳頭,因用力太緊,拳頭微微發抖,他咬牙說道,“朕只問你一件事。朕差一點被刺客殺死,你到底有沒有一丁點後怕和擔心?”

    “我也只問你一件事,這次到底如何你才能放過陸家和葉家?”

    紀無咎突然笑了。笑得無聲無息,笑容苦澀而冰冷,又帶著淡淡譏嘲,仿佛看到了無比荒誕事情。他站起身,緩緩走到葉蓁蓁面前,低頭笑看她,眼眸中卻半點笑意也無,滿滿全是怒氣與暴戾。

    “只要你把朕伺候舒服了,你想讓朕放誰,朕便放誰,可好?”

    葉蓁蓁瞪大眼睛看他,第一反應是疑惑,進而是了然,進而是又羞又怒。

    紀無咎又有點後悔這樣說話了。他僅剩那一絲理智告訴他,不該這樣說,不該期待她反應。

    他和她之間,不該是這樣。

    但是這一絲理智並沒有維持太久——葉蓁蓁站起身,雙手摟著他脖子,踮腳吻住了他。

    紀無咎苦苦維持太平局面終於這一瞬間轟然崩塌,灰飛煙滅。他腦子裡仿佛狂風過境,卷走了他所有神識,只剩□體本能真實反應。他一手扣住她後腦,另一手摟著她腰,強迫她與他緊緊相貼。

    葉蓁蓁並不會接吻,她只是笨拙地貼著他唇,濃密睫毛因緊張而微微顫抖。

    紀無咎含著她嘴唇,輕咬慢舔,重重廝磨。葉蓁蓁不知該作何反應,只是呆呆地任他施為。但是他幾次嘗試探出舌頭伸進她嘴裡,都被她緊咬牙關擋外面。紀無咎乾脆握著她下巴,逼迫她張開嘴迎接他。一朝得逞,他靈活有力地舌頭迅速鑽進她口中,一陣瘋狂地掃動。

    美味,太美味了,比想像中、比夢境中,還要美上千百倍。

    紀無咎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好像魔障了一般,他用力她口腔中勾掃吸吮,弄得葉蓁蓁嘴又痛又麻。

    葉蓁蓁心中又湧起一陣不適感。但這次她不擔心,反正她一天也沒吃什麼東西,就算想吐也吐不出什麼。

    因為嘴被堵著,葉蓁蓁呼吸便有些急促。紀無咎呼吸是濁重,鼻端灼熱呼吸與葉蓁蓁呼吸兩相交纏,難分彼此,仿佛糅一起,永不分離。

    紀無咎從未體驗過這樣交吻,簡直是一場戰鬥,要將對方生吞活剝,拆吃入腹。

    只是這樣吻一吻,已經讓他□脹得要命。他感受著胸前兩團柔軟壓迫,將葉蓁蓁打橫抱起,幾步走過去放到床上。

    葉蓁蓁躺床上時,已經完全做好了自我疏導。夫妻之間做這種事情真沒什麼大不了,她不過是一被紀無咎那樣對待就想吐,所以才十分抵觸。但是眼前既然無法逃避,那就只好忍受,雖然胃裡極度不舒服,但總比受刑來得輕鬆。

    紀無咎解開葉蓁蓁衣服時,手指都顫抖,他心跳越來越,呼吸也越來越粗重。

    他對這個人渴望太久了,渴望到讓他產生了一種很不真實感覺。

    她是我了,她真是我了。

    然而與此同時,他腦子裡卻又似乎響起了另一個聲音:

    停下,停下。再不停下你會後悔。

    ——怎麼可能停下!

    紀無咎伏葉蓁蓁身上,吻著她臉頰,眉毛,眼睛,再轉至耳朵,叼著她耳垂輕輕舔咬,如親切廝磨小獸。

    他想,他要溫柔一些,溫柔地對待葉蓁蓁。

    然而葉蓁蓁只是僵著身體,不對他做任何回應。

    他抬起頭,看到了她臉上隱忍與厭惡,那表情十分刺眼,一直刺到他心裡去。

    紀無咎翻轉了一下葉蓁蓁身體,讓她側躺著。然後,他側躺她身後。

    這樣就看不到了。

    紀無咎進入葉蓁蓁身體時,嘴上不自覺地發出一聲滿足喟歎,胸腔裡,卻湧起一陣濃重悲哀。

    葉蓁蓁側躺著身體,埋頭一動不動。

    這場歡愛,只是他一個人歡愛。

    這個想法簡直把紀無咎折磨得要瘋癲了。他心頭恨得要命,痛苦得要命,然而身上卻又……樂得要命。無數情緒與感覺錯綜糾纏,撕扯著他身體,他覺得自己幾乎要分裂成兩個,一個葉蓁蓁身上縱情馳騁,另一個,則冷靜地看著他們,笑,笑容悲涼而荒唐。

    “蓁蓁,蓁蓁……”紀無咎聲音沙啞,低低地叫她。

    葉蓁蓁沒有理會他。

    “蓁蓁,你看我一眼,蓁蓁。”

    葉蓁蓁依然埋著頭,一動不動。

    紀無咎一直叫著她名字,一遍又一遍,叫到後,已經變了調子。

    葉蓁蓁始終未有回應。

    極樂之後,紀無咎緊抱著葉蓁蓁,全身放鬆,下巴輕輕摩挲著她肩膀,大口喘息著。他將葉蓁蓁身體翻轉過來,想親她一下。

    然後,他看到了她滿面淚痕。

    紀無咎一下子有些慌張,心臟像是被人剜去一塊,疼得要命。他扯過被子胡亂幫她擦著眼淚,“蓁蓁……”

    “恭送皇上。”葉蓁蓁閉眼,偏過臉去,說話聲中帶著濃濃鼻音。

    紀無咎見她如此決然,心知她怕是已對他厭惡到極致。他忍著心口抽痛,起身穿衣下床。站床前,他臉上已不複方才情動潮紅,而顯得有些灰敗。他幫她掖了掖被角,說道,“那……我先走了,明天再來看你。”

    葉蓁蓁閉著眼睛沒有答話。

    走出坤甯宮時已是深夜,外頭又落起了雪片。整個皇宮一片寂靜,燈籠散著幽光,像是鬼眼睛。雪已下了厚厚一層,腳踩上頭,咯吱作響,聽得十分真切。

    走至交泰殿前,紀無咎停了下來。

    交泰交泰,乾坤交,謂之泰。

    紀無咎仰頭看著交泰殿,突然仰身向後一倒,整個人躺了雪地裡。

    “皇上!”馮有德嚇得放下燈籠,想要將紀無咎扶起來,但是被紀無咎抬手阻止了。

    “你去吧,朕想一個人靜一靜。”

    馮有德雖有些不放心,但聖意難違,他只好把燈籠留給紀無咎,自己先回乾清宮了。

    紀無咎躺雪中。身下雪浸入他衣領,後頸上一片冰涼。雖然沒有月光,但有白雪映襯,夜並不黑。他仰躺著,大睜著眼睛,看著空中雪片紛紛不情不願地落下來,仿佛遭人遺棄一般。

    他想到了頭頂正前方那座宮殿,想到了宮殿裡此時躺著那個人。他想到了她**,想到了她體香,想到了她厭惡神情和冰冷眼神。

    以及她滿面淚痕。

    他突然用雙手蓋著臉,側躺著,痛苦地蜷起身體。

    蓁蓁,蓁蓁。

    身體上力氣似乎漸漸流失,仿佛有什麼重要東西即將離他遠去。

    他不明白。

    他明明得到了她,卻像是失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 1412548 和 樂星星 地雷,麼麼噠~

    話說,全文只虐蓁蓁這一次,其他時候如果虐就虐紀無咎。但總體來說以明調子為主。大家表心疼了,挨個麼麼噠~

    看到有朋友問名字,這裡解釋一下。

    蓁,zhen一聲,葉蓁蓁名字出自《詩經》“桃之夭夭,其葉蓁蓁”,意思是枝葉繁茂,這個名字寄託了葉老對她多子多福祝願。

    咎,ji四聲,紀無咎名字出自《易經》“無咎者,善補過也”,意思是做人要及時彌補自己過錯。因為身為帝王是容易無視自己過錯,所以他爹就給他起了這麼個名字。

    蘇柔止和方流月名字都出自《詩經》,葉蓁蓁爺爺和哥哥們以及陸離名字都出自楚辭,有《離騷》也有《九歌》,葉康樂名字是他媽媽給取,希望他安康樂。

    其他醬油黨名字就是隨手取啦。起名字尊是一件麻煩事。

42、情思



    “娘娘,奴婢聽說,昨兒晚上大半夜,皇上就從坤甯宮出來了,自個兒回了乾清宮。”一早,秋楓一邊伺候著賢妃梳洗,一邊說著閒話。

    “是嗎,”賢妃緩緩地擦著手,嘴角掛著淡淡微笑,“想來是皇后做錯了什麼事情,犯了聖意吧。”

    “那娘娘您說,皇后到底做了什麼事兒,讓皇上生那麼大氣?”

    賢妃把手巾遞還給一旁宮女,坐鏡前等著秋楓給她梳頭,一邊說道,“蘇婕妤死得蹊蹺。”

    “正是呢,”秋楓握著賢妃頭髮慢慢地梳著,介面答道,“往日裡若是出了這樣人命官司,皇后娘娘立刻就成了神斷,這次可是沒聽到什麼響兒,就偃旗息鼓了。”

    賢妃怎麼會聽不出秋楓話裡暗示,事實上她也覺得蘇婕妤死跟葉蓁蓁有很大關係,因為,“聽說前幾天皇上被刺時,皇后當時也,可是眼睜睜地看著蘇婕妤捨身護駕,立了大功,她大概是懷恨心吧。”

    秋楓覺得這個猜測可能性很大,她又試探著問道,“那麼娘娘,咱們用不用趁這個時候加把火?”

    “不急,先看看皇上意思。那刺客可是個侍衛,皇上大概會趁此機會敲打敲打陸家和葉家,就是不知道他會做到什麼程度。總之皇后應該不會討到什麼好果子吃。再說,就算皇上放過她,還有太后呢。咱們呀,只需要坐山觀虎鬥。”

    秋楓笑贊道,“娘娘真是冰雪聰明。”

    賢妃擺弄著一支金釵,低頭不語。

    “那娘娘您說,這場謀刺幕後主使到底是誰呢?”

    “不管主使是誰,總歸是要有人頂罪。這,就不是你我該操心了。”

    秋楓又擔憂地說道,“可是……如果真是皇后殺了蘇婕妤,那麼皇后手段也太毒辣了些,倘若娘娘您被她盯上……”

    “本宮不會坐以待斃。該出手時,我自然會出手。”

    ***

    武英殿裡,刑部主管京畿大案官員謝常青正接受紀無咎垂問。康承祿審問進行得不太順利,無論如何嚴刑拷打,他只一口咬定是自己看紀無咎不順眼,覺得他是個暴君,所以伺機殺害,並無旁人指使。這種話傻子也不信。

    紀無咎沉思了一會兒,問道,“此人行刺之前幾天是否有什麼異常舉動?”

    “回皇上,通過對熟知他幾個人進行盤問,微臣並未發現康承祿此前有何異常舉動。只有一事……此人不好女色,但謀刺前一天,似乎去青樓裡喝過花酒。”

    “喝花酒?”紀無咎冷哼道,“青樓向來不缺是非,他去哪一家?”

    “回皇上,他去是翠芳樓。”

    “翠芳樓?”紀無咎眯了眯眼睛,自言自語道,“正好,朕也要去一趟。”

    謝常青覺得自己似乎知道了什麼了不得事情,他故意木著一張臉一旁裝聾子,量降低自己存感。

    紀無咎又問道,“假傳聖旨人可查清楚了?”

    “回皇上,順天府捕香河縣發現一具屍體,打撈上來之後經過刑部獄吏指認,確認死者就是當日假傳聖旨接近康承祿人。”

    “死者是什麼身份?”

    謝常青沒有回答,而是抬頭看了一眼一旁站著馮有德。

    馮有德站出來答道,“皇上,死者叫任二喜,是鐘鼓司太監。”

    紀無咎心中已隱隱有了些猜測,“繼續查下去,查一查他近和哪一宮人過從親密,或是與外頭官員有何瓜葛。”

    “遵旨。”

    之後紀無咎就帶著馮有德去了翠芳樓。雖只來過這裡兩次,那老鴇卻對他印象十分深刻。她一見到他,便款款迎上來,抖著手絹笑呵呵地招呼道,“紀公子,有日子不見您來了,我們紅雲姑娘可是整日價守著空閨想著您,您一點兒都不心疼!”

    紀無咎依然不太適應大堂裡濃重胭脂水粉味兒,他不搭理老鴇葷話,讓她開了個雅間,並且留住她問話。

    讓馮有德關好門守外頭,紀無咎展開一幅畫像,問老鴇道,“這個人,你可曾見過?”

    老鴇眼珠滴溜溜地轉,嘴上笑道,“紀公子,您來咱們這兒,到底是來找樂子,還是來尋仇呀。要是找樂子,包管把您伺候得成了仙兒,要為別……”

    紀無咎很上道,拍出一張銀票,說道,“這個人是朝廷重犯,你若不說,怕是整個翠芳樓都要跟著遭秧。”

    又是威逼又是利誘,不招也得招了,再說,誰會跟錢過不去呢。老鴇把銀票收好,笑道,“這個人奴家確實見過,前幾天他來咱們這玩兒過一次。”

    紀無咎懷疑地看著她,“你這裡人來人往,他只來過一次,你便能記清楚?”

    “紀公子有所不知,這個人他窮著呐,身上沒幾兩銀子,還想梳籠我們花魁娘子,所以奴家對他印象深刻了些。”

    “哦?那他此都做了些什麼?”

    “說也奇怪,我們柳月姑娘見到他之後,便請他去閨房裡坐了一會兒,奴家也不曉得他們做了些什麼勾當,只不過略一會兒,那窮小子就出來了。”

    紀無咎又問道,“柳月是誰?”

    “公子您不記得了?您來咱們這裡,第一次點姑娘就是柳月,我們花魁。”

    紀無咎想了一下,確實有個莫名其妙女人把他請進了房間。他點了點頭,又掏出一張銀票放桌上,“今日談話,半個字休要向旁人提及,否則……”

    老鴇不等他說出後頭話,拿起銀票點頭哈腰道,“放心吧您!我要是和別人說,叫我生生世世爛舌頭!”

    “行了,你下去吧,把紅雲叫來。”

    “是是是,公子您也該辦正事了。”老鴇嘻嘻笑道,轉身去了。

    紅雲聽說紀公子來,知道發財機會又來了,因此十分殷勤,老鴇跟她一說,她推掉手上事情便上來了。

    紀無咎卻不知道要怎麼跟她說這件事。

    紅雲歡場上混慣了,對男人心思十分瞭解,看他神色又是為難又是窘迫,還有些懊惱,便問道:“公子,您不會對她用強了吧?”

    “……算是吧。”

    “哎呦喂,您讓我說您什麼好呀。前頭讓您貼心貼意做小伏低,可不是為了讓您……這下好了,前功棄!”

    她說一句,紀無咎臉色就黑一分,等她說完,他臉色已經難看到極點。

    紅雲又問道,“那個……她相公知道此事嗎?”

    “???”

    “知道?不知道?您倒是給個准話啊?”

    “我就是她相公。”

    “……”

    紅雲震驚地看著紀無咎,久久不語。她自問見過男人無數,現看來她果然還是太年輕了,這是哪兒來奇葩啊,碰一下自己老婆還跟做賊似?他老婆又是什麼樣奇葩啊,對著這麼個家世好人品好相貌又絕頂好夫君,還拿什麼喬?她莫不是想嫁給皇帝不成!

    紅雲肚子裡有千言萬語想說出來,但又怕觸怒了眼前這尊神,憋了半天,後只化作一聲幽幽歎息,“公子對尊夫人真是用情至深啊,可敬又可憐,可歎又可羨!”

    紀無咎卻被她說得一愣,“用情至深?”

    紅雲現也摸著他脈了——這個人腦子不大靈光。她點頭答道,“是,所謂‘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公子您對尊夫人感情,實連我這個風塵女子看著都頗為觸動。話說,您……不會還不知道自己對她情意吧?”

    紀無咎表情有些茫然。

    果然是。紅雲了然,“正所謂‘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男女情愛之事,從來都是既莫測又**,您一時不能理解,也情理之中。不過好您遇到了我……”紅雲說著,抬頭一看紀無咎,發現他臉上呆呆,雙眼放空,早已不知神遊何處。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紀無咎喃喃地重複著這句話。

    “公子?公子?”

    紀無咎突然站起身,抬腳就走。

    紅雲追後頭說道,“公子,您還沒給錢呐!”

    紀無咎掏出一遝銀票,看也不看,往她手上一塞。紅雲便不再管他,兀自抱著銀票笑哈哈地數,心想這世界上可愛人莫過於冤大頭。

    回去一路上,紀無咎一直顯得失魂落魄,馮有德偷眼瞄他,一臉了然和擔憂。

    回到乾清宮,紀無咎摒退了所有人,獨自坐案前沉思。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一直以來,紀無咎對待女人態度,與對待吃穿用度態度並無差異。有了興致,便用上一用,哪一個用著不錯,就賞一賞。

    他從未想過男女之情到底為何物。他所有聰明才智都用朝政權謀上,於談情說愛一事上實是技藝微末。

    現他知道了,原來“情”會悄無聲息地長人身上,揮之不去又牽腸掛肚。

    紀無咎身邊從來不缺女人,他也從未對哪一個女人有著強烈勢必得渴望。

    直到遇到葉蓁蓁。

    紀無咎發現,他把整件事情因果與本末顛倒了。他想要得到她,是因為他喜歡她。

    他走出乾清宮,穿過交泰殿,站殿前望著對面坤甯宮。他想走進去,和她說說話,告訴她,他喜歡她。

    然而他站交泰殿前,始終未再向前邁出一步。

    對面窗戶突然打開了。葉蓁蓁坐窗前,看到了他。她覺得屋子裡悶得很,便不顧素月勸說,執意要開窗透透氣,外頭涼風往室內一吹,果然清爽了許多。

    葉蓁蓁看著紀無咎,紀無咎也看著葉蓁蓁。二人遙遙地隔空相望,像是天河兩岸癡男怨女一般。

    紀無咎突然轉身,走進了交泰殿。

    葉蓁蓁看著他背影,對素月說道,“素月,我好像錯了。”

    “娘娘,您這話可別對奴婢說,皇上他聽不到。”素月說著,放下窗子。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 慕容愛愛 和 瀟湘過客 地雷,麼麼噠~

    明天照常^_^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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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道歉



    臘月二十八,熙和二年倒數第二天,這一天十分值得紀念,因為這一天,紀無咎做了很多兇殘事情。

    他先是去了慈甯宮給太后請安,當著太後面叫來了她宮裡兩個太監訓斥一番,命人拖出去杖斃。

    太后當場就怒了,“年關將近,你不說積德祈福,反跑來哀家這裡殺生。哀家吃齋念佛這麼多年,你讓我怎麼對得起佛祖!”

    紀無咎板著臉答道,“他們勾結任二喜,假傳聖旨誣陷忠良,本來就是死罪。”

    “證據何?單憑你一句話,就隨便治人死罪,豈不草率?”

    “母后意思,是讓朕繼續追查下去?一直追查到底,查到後,揪出幕後主使之人?”紀無咎平靜地看著他,目光無半點波瀾。

    太后氣得嘴唇直哆嗦,“你、你,”她終用力一拍炕几,“你這不孝子!”

    “還有不孝,”紀無咎站起身,背著手說道,“太常寺少卿許尚永欺男霸女,被告上了順天府,朕已下令將他革職查辦。”

    許尚永就是許為容父親。此人才智平庸,十分好色,小妾納了一大把,看到漂亮大姑娘小媳婦,總要想辦法弄到手。這次欺侮了一個良家婦女,沒想到那婦女是個性烈,回去就吊死了。她男人抬著屍體哭到順天府,也不要銀子也不怕威壓,只圖一個說法。順天府尹雖心中不平,但也知道許尚永是皇上親舅舅,所以還是先把案子壓著,上了個摺子詢問紀無咎意思。

    紀無咎朱批只有兩個字:嚴辦。

    “他是你舅舅!”太后氣得聲調都變尖了。

    “那又怎樣,‘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他若不是朕舅舅,大概也做不出這種無恥勾當。”

    “你,你……”

    “母后,”紀無咎聲音放得和緩了一些,說道,“朕知道您關心朕,但朝政上事,朕尚且應付得來。您若真想為朕分憂,不如每日一心一意地吃您齋念您佛,祈禱我大齊風調雨順國泰民安,那樣便能讓朕少許多繁務。倘若不然,出了什麼事情,您是朕母親,朕自然不會把您怎樣,但對旁人,朕就無需顧忌太多了。”

    這是j□j裸威脅。太后既憤怒又無奈,還有一種深深無力感。她這兒子翅膀越來越硬了,已經硬到脫離任何人控制了。

    “那麼,你舅舅還是從輕發落吧。”太后用商量口吻說道。

    “晚了,朕旨意已下,君無戲言。”

    從慈甯宮出來,紀無咎又直奔天香樓。

    後宮之中,一宮之主需是嬪位以上人,低位分妃子們只能住偏殿。但天香樓是一座獨立小樓,沒有宮殿那麼大,當初太后便做主讓許為容單獨住這裡。

    看到紀無咎時,許選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表、表哥?你來看我了?”說著,眼圈一紅,眼淚竟滾了下來。

    “是,表妹。”紀無咎走到她面前,抬手幫她拭了拭眼淚。

    許選侍撲進紀無咎懷中,抽泣不止。

    紀無咎一手扶著她肩膀,說道,“為容,你是朕表妹,所以看兄妹情分上,你慫恿蘇婕妤犯下欺君和謀逆大罪,朕也不會要你命。”他用溫柔聲音,說著殘酷話。

    許選侍身體一僵,抬頭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不用這樣看著朕,當初既然做了,就該知道要付出什麼代價。朕可以裝傻,但是別真把朕當傻子。”

    “表哥……”

    “去冷宮住一陣子吧,什麼時候把你那一身聰明扔了,什麼時候再回來。”

    說著,紀無咎推開她,轉身離去。

    許選侍不甘心地想要追上來,被身後人拉住。她哭著叫道,“表哥,表哥我錯了表哥,別讓我去冷宮,我改,我都改……”

    紀無咎腳步始終不曾放慢一點,頭也沒回。

    莫怪帝王心涼薄。放眼整個後宮,有哪一個女人拿真心對他?

    身後哭喊聲漸漸遠去,終於消失。紀無咎長舒一口氣,胸口鬱氣散了許多。他其實不介意女人們對他使些小把戲,但聰明到這個份兒上,實讓人厭惡。

    接著,紀無咎溜達回到武英殿,那裡,葉沐芳正等著覲見皇上。

    前面已經說過,葉沐芳是葉蓁蓁二哥,工部侍郎。他今年主持治河工程,一直山東,昨天才回來,家歇了口氣,很就接到紀無咎傳召。

    葉沐芳整個人比離開京城時瘦了兩圈,黑了不少,兩頰上肉消瘦下去,年紀不大就蓄起了鬍鬚,整個人看起來加老成穩重了。他雖風塵僕僕,目光卻十分有神,看來精神不錯。

    紀無咎很關心這次修水庫工程。他其實一直關注,山東有專門人搜集那邊消息往他跟前遞。因此,無需葉沐芳彙報,他也差不多知道個大概,但還是想要聽他親口說一說。

    這次工程,說來真是老天爺給面子。往年隆冬時節,北方土地總要有兩三個月凍得堅硬無比,這個時候挖掘起來相當吃力,只能暫時停工。但是今年,黃河下游大部分區域都遇上了難得暖冬,土地進了臘月才凍結實了,估計過完年一開春就能早早化開,所以中間只停一個多月工。當地民夫應徵熱情很高,被官員們安撫得也很好,因此工程進行速度比葉沐芳預計還要上不少,如果順利話,趕來年汛期之前,水庫便能用上了。

    紀無咎聽完之後,龍心大悅,連說了三個“好”。

    葉沐芳是官場上混久了人,這時候見紀無咎高興,就把參與工程大大小小官員都誇了一遍,有功勞是大家,有好處也是大家,這樣回去之後,他們才會繼續跟著他好好幹。

    紀無咎便傳下旨意去,但凡葉沐芳提到人,全部重賞。至於葉沐芳,他還要單獨賞他一份東西:他給他封了個爵位。

    大齊外姓爵只加封給功臣,功臣中又多為武將。現如今基本不打仗,所以武將中能獲得爵位已經很少了,遑論文臣。就連葉修名,頭上頂名號雖繁多,也沒能得個爵位。

    所以現紀無咎給葉沐芳封了爵,雖是三等伯爵,卻依然令他十分激動。

    紀無咎還親自給他加了個封號,叫作河清伯,寓海晏河清之意。說實話,這個封號有點大,海晏河清是用來形容帝王治世,他一個修河,又怎麼受得起。所以葉沐芳猶豫著想要推脫。

    “葉愛卿不必自謙。治世亂世不天道,全人為。所謂黃河水清,靠便是愛卿這樣能臣來治理,你若當不得,還有誰能當得?”

    葉沐芳感動得幾乎要哭了。他山東天天起早貪黑,剛去時候跟各路人馬鬥,幾乎沒睡過一個安穩覺,所圖也不過是好好地把工程了結了,早一點造福老百姓。若說半點私心也無,那是不可能,但付出那麼多努力,也確實給百姓帶來了好處。這時候紀無咎毫無保留地誇讚他,讓他很有一種“士為知己者死”豪情。

    其實,這個爵位,不僅僅是對葉沐芳治水之功肯定,它還有另外一個作用。前幾天宮中侍衛出刺客事情,鬧得沸沸揚揚,許多人以為紀無咎要對葉修名動手,甚至有人想要假紀無咎之手對付葉家。現,紀無咎開了天恩,給葉沐芳封了爵位,無異於告訴那些人:葉家地位還,你們這些宵小都給朕退散。

    葉沐芳千恩萬謝地回去之後,紀無咎覺得自己這口惡氣總算是消乾淨了。凡是控制欲強人,都極其討厭旁人來左右他想法和行為,紀無咎也不例外。他想做什麼是他事兒,誰要想插手,那就得掂量掂量了。

    況且,老葉家人才輩出,他怎麼可能趕殺絕。

    紀無咎心情大好,御花園中溜達了一會兒,轉過一片假山,便看到了葉蓁蓁。

    她正雪地裡蕩秋千。一身紅衣,坐秋千上,腳下一蕩一蕩。周圍一片雪白琉璃世界,襯得她如一團烈火。

    紀無咎走過去,一手輕輕按她肩膀上。葉蓁蓁側眼看到肩頭修長手指,便知道是紀無咎,她起身想要行禮,紀無咎卻用力按住她,“別動。”

    於是葉蓁蓁就真不動了,老老實實地坐秋千上。

    紀無咎改為雙手按她肩上。他站她身後,就好像要把她攬懷裡。想了想,他開口道:

    “對不起。”

    “對不起。”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紀無咎一愣,反應過來時心裡一松。他輕輕推著她,讓她隨著秋千小幅度地蕩開,但始終離不開他手,“皇后何出此言?”

    “對不起,我錯怪你了。”葉蓁蓁說道。她早已想明白了,紀無咎比她想像中還要強大,他若是想要對付葉家,完全用不著逼供,該安罪名一項都不會少。

    何況,鬥走了葉修名,方秀清便是大權獨攬了,這個局面,紀無咎身為皇帝肯定也不願意看到。真正想把葉家連根拔起,大有人,但不會是紀無咎。

    葉蓁蓁發現,其實自己一進宮便繃著根弦,總擔心紀無咎害她,要置她於死地。所以一發生什麼,便首先懷疑他動機。

    殊不知,他若是真想置她於死地,她大概也不會有什麼還手之力了。

    想通了這一點,葉蓁蓁不覺得沉重,反而輕鬆了許多。就好像把重要決定權放別人手上,自己無需再作擔憂。

    “朕也有錯,朕不該那樣對你。”紀無咎歎了口氣,想到那晚失控和瘋狂,心口又是一痛。

    “你沒有錯,這是我本分。”

    如此識時務話,紀無咎聽來頗覺刺耳。他微微彎腰,雙手向前滑,勾一起攬住葉蓁蓁,把他圈懷裡。

    低頭側臉,他閉眼,用唇角輕輕擦著葉蓁蓁耳側,柔聲說道,“蓁蓁,不要這樣。你既然不喜歡,朕不碰你便是。”

    “其實,皇上,我之所以想吐,並不是因為討厭你,而是……我好像有病。”葉蓁蓁有些沮喪。

    紀無咎睜開眼睛,目光幽亮,“什麼意思?”

    “就是一種怪病吧。”葉蓁蓁低頭說道,不知道該如何向他解釋。第一次她自己也沒摸清楚,但是第二次,她明顯感覺到,只要一想到紀無咎曾經和無數女人做那種事,現又來和她……她就覺得無比噁心,不只心裡噁心,胃裡也噁心。

    然而這樣感覺讓她難以啟齒,所以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既然是病,總歸是能治,你莫要太過擔憂。”紀無咎安慰她道。

    葉蓁蓁點了點頭,“皇上,您若是……”

    “不,不會,”紀無咎打斷她,“先把病治好再說吧。”朕要你,但朕也要你心甘情願。

    他雙手收緊,將她完全抱懷裡,臉緊貼著她臉。寬大龍袍包裹著她紅衣,冰雪雕刻水晶世界裡,如一株長瑤池邊兒上二色茶花,開得鮮豔奪目,不分彼此。

    素月提著葉蓁蓁奶茶走過來,看到這樣畫面,又悄然退了回去。
44、守歲



    年將至,整個皇宮氣氛也顯得喜慶起來,各宮各處都忙著掃舊迎,宮人們拿賞拿到手軟不提。

    坤甯宮太監宮女們自然是受羡慕。皇后娘娘本身就家底豐厚,份例又多,皇上還三天兩頭地賞賜她,所以她簡直就是整個皇宮裡有錢女人。她出手也大方,這幾日把下人們打賞得合不攏嘴。

    坤甯宮對聯都是紀無咎親自寫,用毛筆蘸著墨汁寫紅綢上,掛於門楹處。他筆勢開闊俊逸,連葉蓁蓁都不得不承認,這兩筆書法確實很拿得出手。

    紀無咎照例往坤甯宮搬來了許多東西,不僅如此,他還特特地把一對兒白玉天鵝帶著,親手拿出來給了葉蓁蓁。

    自從想通之後,葉蓁蓁就存著和紀無咎搞好關係心態。這個人她得罪不得。

    他決定著她生死,她想把日子舒服了,就不能太不給他面子。於是她讓素月打點了許多東西給紀無咎還禮,見到莊妃她們都親手做東西給紀無咎,她也有樣學樣,把自己之前做了一半一個荷包改了改,繡上一條龍,讓人一起送了過去。

    那條龍繡得不大好看,乍一看像一條痛苦掙扎蜈蚣。紀無咎把玩著這個荷包,十分想戴身上,然而這大過節,身為天子形象到底要顧忌著些,於是他只好把這個荷包裝另一個荷包裡,掛腰間。

    對於葉蓁蓁來說,過年是好事情,但是過年也有其令人髮指之處:守歲。往年她是個未出閣小姑娘時,守歲不守歲其實無所謂,她貪睡,家裡人疼惜她,除夕晚上也就讓她早早去睡了。

    但是現,身為皇后,她可再也別想躲過去了。大年夜,乾清宮裡頭,葉蓁蓁陪著紀無咎,與眾妃嬪們一起守歲。桌上擺著花樣繁多守歲果盒,形形j□j糕點讓人看了就食指大動,但是這些都無法拯救葉蓁蓁。一到平時睡覺點兒,她身上就像是被按了某個機關,兩眼無神,昏昏欲睡。底下妃子們說說笑笑,她也不搭腔,活似一張門神。

    紀無咎側眼看她如此,不免有些心疼,十分想把她扒拉到懷裡來,讓她好好地睡一覺,但如果真那樣做了又不太像話,所以只好忍著。

    好不容易挨到子時,葉蓁蓁都做夢了,紀無咎把她推醒,告訴她,該吃餃子了。守完歲吃餃子,是一些地方民間習俗,皇室也沿襲了這一點。

    餃子一共有六十四種餡兒,被端上來時放大桌上,誰想吃什麼餡兒,點了讓身邊人挑上來吃。葉蓁蓁迷迷糊糊地,隨口說了幾種餡兒,素月夾到盤子裡端給她。她半闔著眼皮,看起來呆呆,紀無咎看著不覺好笑。

    葉蓁蓁夾起一個餃子送進嘴裡,才嚼了兩下,就停下來。

    “怎麼了?”紀無咎問道。

    葉蓁蓁用帕子掩著口,嘴巴動了幾下,吐到帕子上一枚銅錢。銅錢是禮部特別製作禮錢,乾淨光亮,上面鑄著“萬國來朝”四個字。

    紀無咎湊過來一看,微一勾嘴角說道,“看來皇后今年要交好運了。”

    葉蓁蓁不覺得吃東西吃出一個硬邦邦物事與交好運這兩件事之間有什麼必然聯繫。她又夾起一個,才咬了一下,臉一黑。

    紀無咎眼睜睜地看著葉蓁蓁又吐出一枚銅錢,這一次是“五穀豐登”。

    其他妃嬪看到葉蓁蓁一連吃出兩枚禮錢,不免有些羡慕。禮錢是包餃子時候放進去,一共才放了十枚,現一下就被皇后吃出兩枚來,剩下八枚分佈這麼多餃子裡,誰知道哪一個裡面有?

    很她們就發現自己想得太多了。

    葉蓁蓁就跟個會吐錢機器似,又吐出兩個來。一個“國泰民安”一個“風調雨順”。

    於是大家也就顧不上吃餃子了,好奇地看著她。

    對葉蓁蓁來說,吃到嘴裡東西被打斷真是一件十分十分影響心情事情。她也不吃了,把餃子夾碟子裡都用筷子捅開。

    就這樣又捅出兩個來,一個是“吉祥如意”一個是“子孫滿堂”。

    看著面前擺一溜六個銅錢,葉蓁蓁十分無奈,弄得好像她作弊了一樣。

    紀無咎卻很高興,“皇后真是朕福星啊!”

    後妃們十分有眼色,甭管心裡頭高興不高興,紛紛湊趣地說著吉祥話。葉蓁蓁挨個賞了,紀無咎又賞了一遍,一番折騰下來,她總算可以去睡覺了。

    此時她已經困得頭腦發昏,腳步虛飄。

    紀無咎說道,“皇后累成這樣,就不用回坤甯宮了,今夜便歇乾清宮吧。”

    “這怎麼行。”葉蓁蓁打了個哈欠,要走。

    “朕說行就行。”紀無咎乾脆將她抱起來,對其他女人說道,“你們都散了吧。”

    大家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他抱著葉蓁蓁離開了。其實對大部分妃子來說,要說羡慕嫉妒恨,雖然有,但也不怎麼強烈。畢竟……皇上他不行了啊……

    唯獨賢妃想得有點多。前幾天刺客事情不了了之,皇上不僅沒有遷怒葉家,反給葉沐芳加官進爵;蘇婕妤死得不明不白,葉蓁蓁沒有獲得任何懲罰,反而把許選侍頂得去了冷宮。

    ……看來,皇上對皇后可是用上了真心。

    想到這裡,賢妃心裡湧起一陣苦澀。

    ***

    過年生活無非就那幾樣,吃吃喝喝玩玩樂樂。不同于其他後宮女人是,葉蓁蓁還要接待前來給她拜年命婦們,一波又一波,也沒個停歇。她白天忙活一天,晚上便出來走走,吹吹冷風,清靜清靜。

    這一晚,她路過露華宮時,突然看到一道白影從前方閃過,速度很,眨眼之間便沒有了。

    葉蓁蓁有些詫異,她揉了揉眼睛,問道,“素月,你看到什麼東西了嗎?”

    “回娘娘,奴婢什麼都沒看到,娘娘您可是看到什麼了?”

    葉蓁蓁便以為自己眼花了。

    王有才一旁說道,“娘娘,奴才好像看到一隻鬼。”

    “你怎麼知道那是鬼?”葉蓁蓁笑問。

    “她穿著白衣服,長頭髮,青面獠牙,血盆大口……”

    “行了,越說越不靠譜。”素月說道。

    王有才突然往前方一指,“娘娘,它又來了!”

    葉蓁蓁定睛一看,它確實又出現了。那看起來倒像是一個人,一身白衣,頭髮四面垂下來,遮住面龐,腳下似乎是懸空,離地有將近半尺。

    “皇后娘娘,我死得好冤啊!”它說道,聲音飄忽而遙遠,帶著哭腔,聽著就讓人皮膚發顫。

    王有才和素月同時向前一步擋葉蓁蓁面前。

    葉蓁蓁問道,“你是誰?”

    “還——我——性——命——”

    葉蓁蓁握著王有才和素月二人肩膀,往兩旁一扒拉,自己走上前去,背手站立,朗聲笑道,“既是冤魂索命,本宮命就這裡,何不速速來取?”

    “……”

    能把鬼逼得啞口無言,素月打心眼兒裡佩服皇后娘娘。

    見對方沒了聲音,葉蓁蓁向它走過去。它一見葉蓁蓁上前,轉身就跑。

    於是這一晚,皇后娘娘帶著一群人喊打喊殺地追一隻鬼,鬧得滿宮知。後,鬼沒追上,他們花園裡發現了被遺棄白衣和假髮。

    “裝神弄鬼。”葉蓁蓁總結道。

    素月有些疑惑,“娘娘,這會是何人所為?他為什麼要裝鬼嚇唬您?”

    “是何人,本宮暫時不知。事發地點露華宮附近,他裝鬼,大概以為是本宮殺了蘇婕妤,想以此來嚇一嚇我。”蘇婕妤之死只有她和紀無咎二人知道,旁人誤解也屬正常。

    素月百思不得其解,“可是這樣……他也撈不到什麼好處啊。”

    “裝神弄鬼把戲不足為慮,本宮怕是他有後招兒,”想了想,葉蓁蓁說道,“這幾天坤甯宮上下要格外小心,飲食器具盯得仔細一些。”

    素月答應著。

    葉蓁蓁眯了眯眼,“本宮倒要看看,他還有什麼好手段。”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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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中招



    這一日,葉蓁蓁聽說軍器監張封要進宮見紀無咎,就也跟著來圍觀了。

    紀無咎養心殿見了張封,後者這次來主要是為了向紀無咎陳述“地雷”研發進度。地雷這個名字還是葉蓁蓁取,埋地裡頭,一碰就炸響如雷,倒是十分形象。紀無咎不得不承認,葉蓁蓁於軍器研製上很有天分。

    張封把地雷觸發大致原理跟帝后二人講解了一下,葉蓁蓁聽得津津有味。紀無咎聽說這種武器已經初步做出來,近期需要進行大量試驗,便大手一揮,又給張封撥了不少銀子。再一想,這大過年,軍器司上下十分辛苦,於是又把大大小小官員賞了一遍。

    當皇帝需要很多種技能,馭下是其中之一。官員們付出了辛苦,你就必須讓他們知道,他們付出被你看眼裡。這種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不僅要做,還要把握度,賞得太狠了,對方會驕縱自大,賞得太單薄,又容易讓人寒心。所以說從馭下有方這一點來看,葉蓁蓁還是挺佩服紀無咎。

    張封領了賞賜和旨意離開之後,紀無咎問葉蓁蓁道,“聽說你昨天嚇跑了一隻鬼?皇后不愧是皇后,朕只聽說過鬼嚇人,可從未聽說人嚇鬼。”

    葉蓁蓁很不屑,“什麼鬼不鬼,他要是鬼,我就是閻王。”

    紀無咎嘴上又開始不著調了,“閻王若是像你這般漂亮,便是做一隻鬼,朕也會心甘情願地跟你走。”

    葉蓁蓁吸了吸鼻子,問道,“你這裡是什麼味道?”她從一進門就發現了,養心殿中有一種幽淡香氣,不像是花香果香,比熏香自然,有點像薄荷,但又不是薄荷那種清涼醒神,反而給人一種暖暖很舒服感覺。

    “你聞出來了?”紀無咎說著,指了指炭盆,“這裡頭燒是海裡香。”

    “什麼是海裡香?”葉蓁蓁從未聽說過這種東西。

    “是呂宋進貢一種木頭,生海島上,海水漲潮時候把整個小島漫過去,離遠了看這種樹就像長海面上,所以叫海裡香。往年他們每年都進這種木頭,但因為生木頭上帶著一種海腥氣,中土人聞不慣,所以知道人很少。前些日子母后讓惜薪司把海裡香燒成炭,放炭盆裡烘著,用起來和銀絲炭沒什麼區別,還有一種香氣。 朕聞著不錯,就讓惜薪司也弄了些來。”紀無咎耐心解釋了一番。

    葉蓁蓁又吸了吸鼻子,“我聞著也怪好聞。”

    “你既喜歡,朕這裡還有很多,拿去便是,回頭朕再讓惜薪司多多地燒。”

    葉蓁蓁有點猶豫,總覺得這東西既然是太后弄出來,難保不會有什麼玄機裡頭。

    紀無咎看出了她疑慮,說道,“放心吧,這海裡香朕也用了幾天了,沒什麼不對勁。”

    也對,太后就算再詭計多端,也不會把毒手下到自己兒子頭上去。想到這裡,葉蓁蓁點了點頭。

    ***

    過年這幾天,除了敦促軍器司早研究出火器,紀無咎其實基本沒理什麼政事。做皇帝也是要放鬆身心。

    不過,他忙另外一件事:皇后怪病,到底如何才能醫好呢……

    為此,他把太醫院裡太醫們一個一個地提溜來問,然而莫說醫治,那些平日裡醫道了得老傢伙們,聽都沒聽過這種病,就連醫術好博學鐵太醫,也是一籌莫展。

    紀無咎把自己能想到會治病傢伙都問了個遍,也沒得到答案。於是他很惆悵。

    正惆悵時候,馮有德來報,“皇上,竇先生來給您拜年了。”

    竇大鬍子雖然是個和尚,整天擺出一副“我是神使我要普渡眾生”清高姿態,其實心眼兒很多,該討好人一個也不放過,這會兒他已入鄉隨俗了,到處給人拜年。紀無咎心想,這大鬍子雖然每多奇談怪論,但從另一個角度看,勉勉強強也算是見多識廣,說不定他就知道那種怪病來由。

    於是紀無咎把竇大鬍子宣進來,一番客套話之後,硬著頭皮問道,“先生可聽說過,男女行房事之時,女子厭厭作嘔情況?”

    “???”竇鬍子勉勉強強能聽懂家常口語,對於稍微文雅一點話,聽起來便有些吃力。

    “……就是想吐。”

    “哦,皇上,微臣確實聽說過這種事。”竇鬍子答道。他已被封了西學博士,與紀無咎說話也自稱微臣了。

    “哦?”紀無咎一陣激動,差一點從龍椅上跳起來,“先生可知這是為何?”

    接下來,竇鬍子說話像是一道五彩天雷直直地劈向紀無咎天靈蓋。他說:“那是因為這個女人她只喜歡女人,不喜歡男人,”頓了頓,見紀無咎呆若木雞,他又補充道,“這是一種罪,要改。”

    “……”

    作為一個小心眼兒愛記仇皇帝,紀無咎這輩子給許多人記過小黑本,然而沒有任何一個人小黑本有現竇大鬍子這般黑。紀無咎甚至覺得,與他這句話相比,葉修名做過那些惡行都顯得光彩照人起來。

    怪道他們祖師爺會被人釘十字架,紀無咎咬牙切齒地想,他現也很想把這大鬍子釘一釘。

    紀無咎忍了半天,後只是讓馮有德領著幾個人把竇鬍子打出了乾清宮。

    他不能把他怎麼樣,這人一把老骨頭,萬一碰兩下碰出個好歹,葉蓁蓁一定會不高興。

    然後,紀無咎就去了坤甯宮看葉蓁蓁。一進暖閣,他就覺得不太對勁,葉蓁蓁正攏著被子床上呼呼大睡,出了一頭汗,把額上碎發都打濕了。

    紀無咎知道,葉蓁蓁雖然貪睡,但也只是比尋常人早睡晚起一些,大白天睡覺很不尋常。他叫醒了她,“蓁蓁,你可是身上不舒服?”

    葉蓁蓁揉了揉眼睛,完全清醒過來,“皇上,您來了。”說著就要下床。

    紀無咎按住了她。他摸了摸她額頭,並不燙,但手心上沾了一層汗水。再看葉蓁蓁,臉色蒼白,神色倦怠,紀無咎便皺眉轉頭問素月道,“你們主子怎麼了?”

    素月看起來好像也少了那麼幾分精神,“回皇上,娘娘這兩日貪睡得緊,奴婢也不知為何。”

    “傳太醫。”

    這會兒太醫院當值是丁太醫,三十歲出頭,雖不如鐵太醫醫術高明,但同輩人中也算是佼佼者了。他搭著懸絲給葉蓁蓁號著脈,一邊喃喃自語道,“緩而時止,止有定數,這是臟器衰微脈象——娘娘近沒受什麼傷吧?”

    素月一旁答道,“沒有,娘娘自腿傷痊癒後,一直十分小心,皮都不曾磕破過。”

    “那麼可是受到了驚嚇?”

    丁太醫這一問,另外三人紛紛愣住。若說是驚嚇,只有前兩天鬧鬼一事,但是葉蓁蓁很清楚自己並沒有被嚇到,怎麼現反而有了驚嚇脈象?紀無咎也相信以葉蓁蓁膽子,只有她嚇鬼沒有鬼嚇她,現如今這副樣子,其中必有別緣由。

    丁太醫見三人都只顧沉思不作回答,心下了然。皇宮裡混,裝糊塗是基本技能,所以他便不再細問,只說道,“既是受了驚嚇,微臣這便開個安神補氣方子。”

    “且慢,”紀無咎制止了丁太醫,他看著素月蒼白臉色,說道,“你給素月也把一把脈。”

    丁太醫依言給素月也號了脈,頓感驚奇,“怎麼會是同樣脈象?”

    未等丁太醫問,素月便答道,“奴婢沒受傷,也沒受驚嚇。”

    皇后和素月兩人都看到了鬼,沒兩天就出現受驚脈象,若說不是有人其中做手腳,誰會相信?紀無咎抬眼看葉蓁蓁,發現她目光中是了然。

    “果然有後招兒。”葉蓁蓁冷笑。

    “這種脈象若是持續下去,沒有醫治,會有何後果?”紀無咎問丁太醫。

    “回皇上,若不醫治,會使人身體越來越虛弱,終……力竭而死。”

    “若是按照受驚過度方法醫治,可有把握醫好?”紀無咎又問。

    “這個……”丁太醫看到他們反應,便知這裡頭有內情,斟酌著說道,“如果娘娘病因起于別處,微臣也不好說。”

    嗯,到時候葉蓁蓁如果死掉,就是被鬼嚇死,這麼順理成章事情,估計也就不會有人細究了。葉蓁蓁越想越心驚,此人手段不止陰毒,而且巧妙,簡直可以說是殺人於無形。倘若她當時真被鬼嚇出一聲驚叫,莫說旁人,便是她自己,也要相信自己是驚嚇過度了。

    摒退了太醫,紀無咎站葉蓁蓁床前來回踱步,葉蓁蓁被他黃袍晃得眼前發暈,打了個哈欠又想睡覺,身體不受控制地倒回床上。

    “不行,你不能再睡下去,”紀無咎把已經躺下去葉蓁蓁拎起來,“素月,伺候你們娘娘穿衣服,你們倆今兒就先搬去乾清宮。”

    主僕同時中招,這坤甯宮中肯定早就被人動了手腳,不管怎麼說先把她們挪到安全地方再說。紀無咎把葉蓁蓁抱起來,看著她懶懶地完全沒有了平時活潑歡,又是心疼又是憤怒。
46、收拾



    紀無咎讓人仔細把坤甯宮搜查了一番,卻一無所獲。他百思不得其解,問葉蓁蓁道,“你和素月可是同時別處碰過什麼東西?”

    葉蓁蓁想了想,搖頭道,“沒有。”

    紀無咎轉頭又問素月,“坤甯宮可還有人如你們這般?”

    這時,站一旁素風答道,“回皇上,奴婢也有些這樣症狀,但是比素月姐姐輕微,旁人都沒有。”

    “你也這樣大概是因為同樣會出入皇后暖閣,只不過不如素月如此頻繁,也就是說,”紀無咎對著葉蓁蓁總結,“若是有人下毒,一定是下你房內。”

    葉蓁蓁點頭道,“我也是這樣想,只不過王有才他們都把我那臥房拆了,也未發覺什麼不妥地方。”

    幾人正疑惑著,外頭鐵太醫來給葉蓁蓁請脈了。葉蓁蓁自昨日搬來乾清宮,已隔了一天多,她自己覺得身上有了力氣,頭腦也清醒。果然,鐵太醫看罷,說道,“娘娘好了許多,再過一兩日,便無大礙了。”又給素月看了看,也是如此。

    雖然如此,坤甯宮還是不能回。

    鐵太醫增減了藥材和劑量,重開了個方子,囑咐好素月。他提著藥箱離開,剛走到門口,又轉了回來,“微臣斗膽,敢問皇上,這炭盆裡燃可是海裡香木?”

    紀無咎答道,“正是,你也認得?”

    “坤甯宮也燃這種炭嗎?”

    “對。”

    鐵太醫摸著鬍子,自言自語道,“原來如此。”

    “你可是看出了什麼?”

    “回皇上,這海裡香木是南洋特產,太醫院搜集過一些,因為無甚藥性,所以並不引人注意。但是它有一個很特別地方,只有當地人熟知,我中土之人知之甚少。微臣也是偶然聽呂宋來朋友提起過。”

    “哦?是什麼?”

    鐵太醫未答,反而問道,“微臣記得皇后娘娘臥房之中有一盆水仙,它可還?”

    素月答道,“還呢,一直開著。”

    “這就是了。海裡香木燃燒時產生香氣會與水仙香氣起反應,形成一種毒氣,人吸久了,便會現出倦怠體乏症狀,從脈象上看也看不出是中毒,反而有些像是驚嚇過度。皇后娘娘此次鳳體生恙,想必就是誤把燃燒海裡香木與水仙花放一處緣故。”

    一番話說得眾人恍然。

    重賞過鐵太醫,紀無咎摒退左右,把葉蓁蓁拉入懷中,歎了口氣說道,“蓁蓁,讓你受苦了。”他這次對葉蓁蓁產生了很直接愧疚之情,因為那海裡香是他給她,她明明不想要,他硬是勸她收下了。

    而且,這些日子他也看明白了。後宮之中每一個女人都裝得一手柔弱,其實害起人來心狠手辣,無所不用其極。反倒是葉蓁蓁,看起來有些驕橫,與“柔弱”一詞半分關係搭不上,但實際上,她比誰都心軟。被人算計了這麼多回,她也沒弄出一條人命,不是她不能,而是她不願。許才人心計歹毒,她明明有機會斬草除根,到頭來也只是幫她褪褪毛而已。

    紀無咎忽然就有些心疼葉蓁蓁。其實這個女人,真不適合待皇宮裡。

    這時,葉蓁蓁說道,“皇上,這次連您都被算計裡頭了。”

    可不是麼,海裡香是紀無咎主動向太后要,又是紀無咎主動給葉蓁蓁。他自己用了幾天覺得挺好,就以為它只是尋常香木,卻沒料到,太后早早地下了扣兒。

    “母后母后,你為何苦苦緊逼,”紀無咎無奈歎道,他輕輕摩挲著葉蓁蓁臉頰,“蓁蓁,這次不能再讓你受委屈了,朕要給你討個公道。”

    “不,”葉蓁蓁搖頭,“皇上,我覺得這事沒那麼簡單。”

    “哦?”

    “海裡香這個特點太過偏門,整個太醫院大概也只有鐵太醫知道,那麼太后娘娘到底是從何得知?這是其一。其二,能夠把一步一步算計得這麼准,把您和我都玩兒了,而且玩兒是願者上鉤,讓我吃了虧也只能往肚子裡咽……說句不中聽,”葉蓁蓁抬眼看紀無咎,“這樣手段,太后未必會有。”

    她說得已經很中聽了,這樣手段,太后八輩子也不會有。

    所以說,這件事有太后參與,但肯定有厲害人物出謀劃策。

    紀無咎是何等聰明之人,方才是太過著急才沒細想,現下被葉蓁蓁這麼一說,他轉眼間已想了個通透,微一沉思,說道,“這種事情應該只有呂宋來人知道。”

    “皇宮之中可有呂宋長大人?”

    “有。朕登基那年,呂宋進貢了十二名美女,朕留下兩名,餘下賞給了底下官員。”

    葉蓁蓁聽他如此說,立刻覺得找出了問題所,“留下兩人是誰?”

    “……”

    葉蓁蓁挺無語,這人,自己女人都記不清楚。

    其實這也不能怪紀無咎,番邦異國進貢美女有不少,他自己常常只留下一兩個意思意思,往後宮裡一放,也就沒了下文。他本身不是個好色之人,對待女人也沒太多獵奇心思。何況,他記得那兩個呂宋美女長得黑黑瘦瘦,一點不符合他口味,所以他一次也沒臨幸過。

    於是紀無咎叫來了馮有德。

    “皇上,兩個美女都姓安,封了選侍,其中一個當年因思念故鄉鬱鬱寡歡而死,另一個現如今已升了才人,居住搖光閣偏殿。”馮有德答道。

    葉蓁蓁聽罷,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是個苦命人。”

    紀無咎當下讓人帶來了安才人,沉著臉道,“你若不想背上個謀害皇后罪名而死無全屍,便從實招來:海裡香事情,你曾對哪些人提起過?”

    安才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嚇得跪倒地,不敢說話,看看紀無咎,又看看葉蓁蓁。

    葉蓁蓁和顏悅色道,“有人把海裡香和水仙花放一起害本宮,本宮知道不是你。你只需要告訴皇上和本宮,此事到底還有何人知道。如若不說,本宮也保不了你。”

    “回皇上,皇后娘娘,是……是賢妃娘娘,”安才人一聽就知道自己攤上事兒了,流著眼淚說道,“臣妾久居搖光閣,和旁人都不熟悉,平時也無人作伴。賢妃娘娘入宮之後,來過搖光閣幾次,陪臣妾說了幾回話,臣妾便把家鄉風土人情與賢妃娘娘說了一些。臣妾十分確定,海裡香一事,臣妾只和賢妃說過。”

    葉蓁蓁聽罷,笑道,“這個賢妃倒是會做人。”後宮之中,無論上下高低,哪一個都被她哄得好好,誰人不贊她一聲賢淑。

    紀無咎臉上隱現怒氣,“果然是她。”

    葉蓁蓁讓素月把安才人送出去,叮囑她此事不要向旁人提起。之後回過頭一看紀無咎,發現他臉色不太好,有些疲憊,又有些失望。葉蓁蓁很能理解現紀無咎心情,賢妃本來就討人喜歡,又是方秀清女兒,平常還是一副超凡脫塵不食人間煙火仙子模樣。現卻發現她是工于心計蛇蠍美人,一般男人大概都受不了。

    紀無咎看向葉蓁蓁目光中含著歉然,“蓁蓁,這次你想怎樣對她,朕都會幫你。”

    “我能怎樣對她?”葉蓁蓁反問。這個連環計,賢妃實做得巧妙,完全是不著痕跡引人上鉤,這樣一來她就早早地把自己摘出去了,不留任何證據。而且,就算事發,也有太后前面擋著,她傷不到分毫。

    葉蓁蓁都有點佩服賢妃了,如此漂亮局,環環相扣,她自問若是她自己,也未必想得出來。只不過這女人算來算去,也算不到她葉蓁蓁天生不敬鬼神,算不到鐵太醫竟然已偶然得知了海裡香特性。所以說人算不如天算。

    不管怎麼說,這次賢妃輕輕鬆松全身而退,她葉蓁蓁只能將就吃個啞巴虧。

    然而葉蓁蓁打算將就,紀無咎卻不打算。男人都是有尊嚴,作為皇帝,尊嚴是碰都不能碰。這下可好,他親媽和他小老婆聯手利用他來害他大老婆,不僅差點害死葉蓁蓁,還讓他自己女人面前跌份兒,是可忍孰不可忍!

    定罪需要證據那是別人原則,他是皇帝,有什麼是他不能做?要是玩兒算計人,他紀無咎連葉修名和方秀清那兩個老奸巨猾狐狸都不怵,還怕深宮中兩個婦人不成?

    太后是朕親娘又怎樣?朕動不了你,朕可以噁心你。你千方百計地想要害死皇后,不就是因為她姓葉嗎?

    第二天,葉沐芳啟程去山東時,皇帝陛下突然帶著一隊侍衛浩浩蕩蕩地前來送行,把葉沐芳嚇了一跳,其他場工部官員也是受寵若驚得緊。要知道所有六部裡,工部算是存感弱是一個部,既不像吏部那樣控制著官員任命大權,又不像戶部那樣掌管天下人口錢糧,也沒有兵部左右軍隊力量,甚至不像禮部那樣可以頻繁地和皇室接觸,有機會討好聖上。總之,這是一個要權沒權,要錢沒錢部門。葉沐芳被他爺爺丟工部,也是因為葉家勢力需要往工部伸,另一個原因就是他本人確實對工程修建之類東西感興趣,所以雖然苦累,倒也甘之如飴。

    紀無咎當場把工部官員們大誇特誇,把好些個官員感動得直滾眼淚。

    不僅如此,紀無咎還把自己一隊十二個親兵給了葉沐芳,聲稱要保他葉沐芳毫髮無損。許多人聽到這裡,紛紛心裡翻白眼,葉二爺一個修河,又是葉修名孫子,誰會閑得沒事兒害他?

    送走了葉沐芳,紀無咎又順路去了葉府,給自己老師拜了個年,賞了他不少東西。葉修名對紀無咎突然而來熱情不大適應,腦子裡一下子蹦出許多很不友好詞,這些詞終匯成一句話:終於要動手了嗎……

    紀無咎還不知道自己這一番親切安撫給葉修名留下了怎樣陰影。總之他心滿意足地離開了葉府,回到皇宮。

    太后果然很就知道了今天事情。紀無咎慈甯宮裡面色平靜地看著太后生氣時幾近扭曲面龐,心想總這樣也不是辦法,要想個一勞永逸法子。

    至於賢妃麼,呵呵……

    當天,皇后娘娘因驚嚇過度而一病不起消息傳遍整個後宮。太后以為紀無咎是因為葉蓁蓁生病才去安撫葉家,於是心情稍稍好了一些,然而很她就發現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因為,他竟然想讓賢妃去靜香庵帶發修行一段時間,給皇后娘娘祈福!

    修行不就是出家嗎,雖然是帶發,但也是出家啊。好端端一個妃子給弄去尼姑庵修行,搞不好一輩子就翻身無望了。

    太后氣得五髒亂顫,但又無法反駁紀無咎。因為賢妃平素就塑造了一個積德向善敬事佛祖良好形象,這下好了,皇上想從妃子裡挑個能親近佛祖人給皇后祈福,不挑她挑誰?

    不管怎麼說,一個是皇后一個是妃子,皇后有個什麼好歹,讓你妃子幹嘛你就得幹嘛。

    賢妃這回是真怕了,她沒想到紀無咎竟然絕情至此。礙于賢淑習慣,她又不好撒潑打滾耍無賴,只能紀無咎面前一個勁兒地默默垂淚,裝出一副十分捨不得皇上心碎模樣,不說去也不說不去,只希望紀無咎一時心軟,收回聖意。

    紀無咎看起來果然心軟了,他說,“朕勸你還是先去躲一躲吧,皇后意思,是希望你把頭髮也剃光了,這樣才顯得心誠。”

    賢妃知道皇后對於給人脫毛有一種變態喜好,所以不敢再猶豫,趕緊打點行裝去了靜香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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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元夜



    自從賢妃去了靜香庵,皇后娘娘果真大好了。滿皇宮人無不誇讚賢妃娘娘精誠所至,感動了佛祖。賢妃聽說之後幾乎吐血,恨不得弄個葉蓁蓁小人兒來紮一紮。

    且說紀無咎,對於葉蓁蓁怪病從未放棄治療。不過他現打算糾正一下之前思路:男女房事上,有發言權人並不一定是太醫,而應該是……

    嗯,於是他又光顧了翠芳樓。

    大概是過年緣故,男人們都出來找樂子了,所以翠芳樓生意很好。人一多了,難免遇上熟人,紀無咎眼力好,看到某個品級不低官員,對方未發現自己時及時抓起桌上茶壺擋住了臉。他也知道,身為天子,逛花樓實不大光彩。

    馮有德:“……”

    作為聖上貼身大太監,可以說馮有德出現哪裡就代表著紀無咎出現哪裡,所以……皇上您就別遮著了……

    那官員從馮有德眼神中微妙地讀懂了他意思,趕緊回避,閃進一個包間。

    紀無咎讓老鴇迅速開了個雅間,把紅雲喚了上來。紅雲擰著腰款款地走進來,給紀無咎倒了杯茶,調笑道,“紀公子,您來了?可是想奴家了?”

    紀無咎被調戲多了也就習慣了,悶頭不語,端過茶來想要潤潤嗓子,然而一低頭,看到茶杯內壁畫著一幅春/宮,一雙男女不著寸縷地糾纏一起,筆觸纖細,栩栩如生。紀無咎頓時一陣倒胃口,遠遠地把茶推開。

    紅雲立刻讓人重換了茶來,笑道:“紀公子這次找奴家來可是又有什麼疑問?”

    紀無咎有點不好意思。有些話,跟大夫說起來很坦然,和個女人一說,就有些彆扭。雖如此,他還是遮遮掩掩地說了,然後充滿期待地看著紅雲。

    紅雲聽他講完,便說道,“我當是什麼大事,原來就是這個?紀公子,您夫人這哪裡是病,她啊,是心裡頭乾淨。”

    “何解?”

    “這個,公子,我要先冒昧地問您一句,您家裡除了尊夫人,是不是還有些別姬妾?”

    紀無咎點了點頭。

    “有多少?”

    “大概……幾十個吧。”他自己也不太清楚。

    “!!!”不能罵人不能罵人,紅雲一個勁兒地給自己做心理建設,這是財神爺,這他娘是財神爺,不能罵!

    紀無咎見紅雲神色有異,便問道,“她……與此有關?”

    “有大關係!”紅雲恨鐵不成鋼地看了他一眼,“公子啊公子,奴家頭一次見識您這樣男人。若說您不解風情吧,家裡放著幾十房姬妾,怎麼可能是個情場木頭;可若說您通曉風月,您又這般,這般……算了。”她住了口,自顧端起茶來喝。

    紀無咎知道自己被鄙視了,忍了忍,說道,“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還能是怎麼回事?她啊,是嫌棄您女人太多,身上不乾淨。”

    紀無咎頭一次聽說這種奇談怪論,“怎麼可能?”

    “這麼說吧,”紅雲放下茶杯,“我看您也是個愛乾淨……如果換做是您,若是有個服侍過很多男人青樓女子想要和您歡愛,您會怎樣做?”

    紀無咎想像了一下那個畫面,有個青樓女子脫光了爬到他龍床上對他自薦枕席,他會怎麼樣?

    ……叉出去。

    於是他就有點明白了。

    看著紀無咎一臉嫌棄表情,紅雲故意捂著胸口道,“公子,你太不留情面了!讓奴家無地自容!”

    紀無咎特別上道,連唇舌都懶得費,把銀票摸出來往桌上一拍。紅雲頓時欣喜無比,搶過銀票喜滋滋地數著。

    “我還有一個疑問,為何別女人都不介意,只有她是如此?”

    紅雲低頭數著銀票,答道,“奴家也有一個問題,為何那麼多男人都愛來我們這裡找樂子,您來了之後連杯茶都喝不下去?”

    紀無咎被問得啞口無言。

    “所以說,”她把銀票收好,“您呀,其實和尊夫人是一路人。”

    “那麼我要如何做?”

    “說了您也未必能做到。”

    “說。”

    “很簡單,把你小老婆們都解散了,以後只疼她一個人,這個,你能做到嗎?”

    紀無咎再次啞口無言。他好像……確實做不到。

    “所以嘍。奴家這裡說句實話,公子您不要介意。我一開始還以為您對尊夫人是真心實意,現看來也不過如此嘛。”

    她語氣中譏諷刺讓紀無咎聽著很不舒服,他站起身,“告辭。”

    “公子慢走。”紅雲把他送到門口,關好門之後不屑地哼了一聲,“男人!”

    紀無咎心事重重地回了皇宮。自從知道葉蓁蓁怪病竟然根由此之後,他心頭就酸酸脹脹有一種奇怪感覺,不像是歡喜,但也不是討厭。一想到葉蓁蓁不和他歡好是因為他有太多女人,或是說葉蓁蓁希望他只有她一個女人,他就覺得既意外,但同時心臟似乎又浸透著那麼一絲甘甜,就好像……她是個醋罎子。

    對,葉蓁蓁這樣,簡直就是個天然醋罎子。男人對於妒婦態度,本來多是討厭或者輕視,但如果葉蓁蓁是個醋罎子,紀無咎覺得,反而會使她加可愛。

    紀無咎很糾結。想要和葉蓁蓁行房,就必須放棄其他女人,他自己都覺得這不大可能。可是如果不那樣,他又不能碰葉蓁蓁,這一點同樣讓他難以接受。

    再一想,就因為葉蓁蓁,他當和尚似乎已經當了很久,並且有越來越適應趨勢,他就糾結了。

    於是這一晚,糾結皇帝陛下沒有去坤甯宮,而是自己睡了乾清宮。

    第二天是元宵節,滿京城掛著各式各樣花燈,街上人來人往,不少大膽年輕男女並肩走一起,說說笑笑。天幕上不停地開起大朵大朵煙花,像是仙女們捉著彩虹迅速舞動光影,映照著滿城男女欣喜臉龐。

    紀無咎和葉蓁蓁也出來逛花燈了。葉蓁蓁難得出宮一次,看到什麼都喜歡,吃玩兒,王有才和馮有德身上掛滿了東西,她還不興。街上人來人往,比肩接踵,紀無咎怕和她走散了,一直攥著她手,又不想別男人擠到她,所以攬著她肩膀,幾乎把她扯進懷裡。

    既是元宵節,自然少不了猜燈謎去處。城北一個猜燈謎大擂臺,是京城某富商主辦,出手大方,彩頭很讓人流口水。燈謎難度分甲乙丙丁四等,高級燈謎猜時候需要壓錢,獎勵豐厚,低等級則不需要,當然,獎勵也一般。帝后二人站人家擂臺前,專揀甲等燈謎猜,結果把人家值錢寶貝都贏光了,饒是那富商家資頗豐,這會兒也心疼得臉有些發青。葉蓁蓁什麼東西沒見過,現下也不貪圖人家東西,隨便挑了幾件好玩兒,剩下又還回去了。於是他們贏了人家東西,人家還得對他們千恩萬謝。

    紀無咎只拿了一對兒雙魚配,兩條魚是扣一起,可以拆分開,魚嘴上穿著紅繩,用來掛腰上。紀無咎把兩條魚分開,自己掛了一個,另一個給葉蓁蓁,又怕她不戴,便笨手笨腳地親自幫她系腰上。葉蓁蓁腰上被他碰到癢處,禁不住哈哈大笑。素月王有才馮有德等旁邊看得不忍直視,紛紛內心狂喊:你們能不能注意點場合!

    一行人又來到河邊,這裡有不少人放孔明燈。素月買了好多,葉蓁蓁和紀無咎站河邊一起放。孔明燈用一種薄薄淡紅色紙張做成,外形不似一般孔明燈那樣呈筒狀,而是肚大頭圓,裡頭火光點染之後,整個燈籠散發著明亮紅光,像是一個大橘子。葉蓁蓁捧著它站河邊,等到手中大橘子一個勁兒地向上沖時,便松了手,看著大橘子飄飄搖搖地緩緩升空,像是一朵不消不散煙花。

    葉蓁蓁不自覺地和它揮了揮手。

    紀無咎抓著孔明燈,眼睛卻看葉蓁蓁。此時她仰著頭,白皙臉上映著溫暖紅光,側臉線條柔和,櫻唇半張,皓齒微露,眸子晶亮璀璨如星辰,正大睜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那團越來越遙遠紅光,表情呆呆,眼神卻又靈動無比。

    紀無咎只覺胸口一陣悸動,整個世界仿佛退潮海水一般全部都離他遠去,只餘她身影,紅似火,亮如光,柔和似霧,明媚如霞,照得他心間怦然惶然,仿佛千軍萬馬過境,塵煙四起,兵荒馬亂,又似山洪暴發,千里潰堤,菏澤一片。

    紀無咎不自覺地捂著胸口,癡癡地看著葉蓁蓁。

    葉蓁蓁轉過,看到他表情怔怔,一雙眼睛卻亮得不正常,便沖他燦然一笑,“你不玩兒麼?”

    紀無咎把手中孔明燈丟開,走上前,雙手拉著葉蓁蓁雙手。

    “怎麼了?”葉蓁蓁抬頭看他。

    紀無咎未答話。他低頭,雙唇輕輕貼上葉蓁蓁額頭,雙目緊閉,濃長睫毛微微抖動。

    地上孔明燈滾了兩下,竟然掙扎著又飛了起來,掠過二人臉龐,搖曳如一尾小小帆船,遠遠地掛上天空。

    夜幕中突然綻放開千萬朵煙花,五彩繽紛,幾乎點亮大半個天空。
48、點兵



    過了年,開了春,兵部果然收到蠻夷叩關軍報。吐魯番汗湊了一隊烏合之眾進犯敦煌,韃靼部則領兵直擊大同,一切都紀無咎料想之中,簡直就像事先排練好一樣。地雷已經試炸成功,正大量製造,一批一批地運往邊境。除此之外,紀無咎聽從葉蓁蓁建議,還命人加造了許多震天雷和大火炮,分三路運往前線。自古以來,中原人戰爭中對於戰略戰術重視程度要高於武器,但是葉蓁蓁認為,火器之於戰爭作用,遠遠沒有發揮到極致。

    與此同時,女真部卻遲遲沒有什麼舉動。

    紀無咎對自己判斷十分有自信。他與兵部官員和內閣重臣商討了一番,認為女真部對大齊之所以尚未發動進攻,是因為想等大齊把兵力調至敦煌和大同之後,趁虛而入。

    因此,大齊不如早調撥軍隊至遼東前線,未雨綢繆。這個想法獲得了眾人一致認同。

    只不過,關於何人能夠擔當此次軍事行動高統帥這個問題上,他們出現了分歧。現遼東總兵難堪大任,將要拔營北進三大營其總兵談鳳祥是方秀清妹夫,不過此人雖管理軍隊有一套,但要說打仗,並不行,所以就算是方秀清本人,也不大希望由談鳳祥擔任督師。其實合適人選現正寧夏:前三大營總兵葉雷霆。此人有勇有謀,也有威望,打過海寇也打過蠻夷,雖然規模都不大——整個大齊這些年也沒什麼大規模戰事,但同輩之中算是首屈一指將才。

    當然,考慮到葉雷霆與葉家關係,就是不知道紀無咎會不會放心用他了。

    紀無咎確實打算用葉雷霆,但是不打算讓他當督師,因為……他想自己當。

    “什麼,皇上您要御駕親征?”葉修名聽到紀無咎如此說,立即吹鬍子瞪眼,一臉不認同。

    是,御駕親征。紀無咎其實早就計畫這一天。他是皇帝,但首先是大齊子民。二十郎當歲男兒,正是滿腔熱血時候,遇到有外族膽敢侵犯他家國,自然該上戰場奮勇殺敵。而且他文武雙全,滿腹韜略,又老謀深算,也不獨斷專行,說句公道話,這樣人無論是智力還是武力都超出常人,放軍營中絕對是不可多得全才,又能運籌帷幄又能上陣殺敵,假以時日,當個威震一方將領也不是難事。但是說一千道一萬也不頂用,因為他是個皇帝,不僅是個皇帝,而且是皇室獨苗兒。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整個朝廷必將大亂,搞不好江山就從此改姓了。

    因此,紀無咎看向方秀清,希望他這個鐵杆兒同盟能幫他說句話時,方秀清卻也吹鬍子瞪眼。

    其他人同樣憂心忡忡。

    “請皇上三思!”一群朝廷大員黑壓壓跪了一地,齊聲說道。

    紀無咎早就知道是這個結果,“朕意已決,諸位愛卿先退下吧。”

    “請皇上三思!”

    “你們不走,朕走。”紀無咎說著,自己離開了養心殿。他知道這些人顧慮,但是他不以為然。就算他上了前線,也未必一定會上戰場,就算上戰場,以他武藝,以及周圍人看護,除非倒楣到一定境界,否則出差錯幾率真很小,小到可以無視。

    但是,除了紀無咎自己,沒人敢苟同他這一點。

    養心殿裡大臣們目送著紀無咎離開之後,全部意志堅定地跪原地,死賴著不走,希望紀無咎能夠改變主意。

    葉蓁蓁來到養心殿時,沒找到紀無咎,只看到跪了一地人,她爺爺正和方秀清商量事情,倆人和顏悅色。

    葉蓁蓁有些意外,不知道這又是唱哪一出。

    葉修名看到孫女,立刻告知了實情,並且言辭懇切地請皇后娘娘勸一勸皇上,說不準枕邊話他還聽得進一些。

    所以,晚上時候,紀無咎來到坤甯宮時,葉蓁蓁就問他,“聽說你想御駕親征?”

    紀無咎眉毛一耷拉,“皇后也想勸阻朕嗎?”

    “不是。”

    “那就是支持朕決定?”

    “皇上,我也想去。”

    葉蓁蓁說是真。她覺得紀無咎只要不上戰場,以他奸詐,後方出謀劃策還是挺能發光發熱,也基本不會有性命之憂。而她,也是真想去。

    “不行,你不能去。”紀無咎拒絕得很乾脆。

    “為什麼?!”

    “不為什麼。”原因很多,到底是去打仗,危險肯定有,而且軍營是男人堆,她一個女兒家家……

    “你去我就去。”

    這句話很有殺傷力,紀無咎十分無奈。他相信,即便他現不讓她去,等他出發去了遼東,她怕是也要想辦法跟上來,這種事情別人不敢做,她葉蓁蓁一定做得出來。

    想讓葉蓁蓁老老實實留皇宮,除非他親自鎮著她。

    紀無咎便有些無語了,“你為何一定要去?”

    葉蓁蓁也學會拍馬屁了,不直接說自己期待親自上戰場打仗,而是軟綿綿地來了一句,“我擔心你。”

    這句話實讓紀無咎太受用了,他把她拉進懷裡摟著,歎了口氣說道,“朕知道你糊弄朕,但是……朕依然很開心你能這樣說。”

    “那我能去了嗎?”

    “做夢去吧。”

    “……”

    第二天早朝,紀無咎遭遇到了整個大齊王朝自建朝幾百年來奇葩壯觀一刻。

    來上朝官員們,不論文官武將,不論職位高低,不論年紀老少,他們每一個、每一個人,都做一件同樣事情——

    哭!

    所謂男兒有淚不輕彈,這麼多男人湊一塊彈眼淚,那真是太太太太可怕了!

    這幫人哭得千姿百態五花八門。奔放一點,捶胸頓足;婉約一點,抽抽噎噎;還有些不拘小節,哭得直冒鼻涕泡泡……整個朝堂像一鍋沸騰開水,毫無理智可言。

    紀無咎被他們哭得頭疼胃疼肝兒疼連腎都跟著疼。這樣局面也沒辦法發火,他說句話直接被哭聲蓋過去。忍啊忍,到末了,他也有些失控了,高聲說道,“都別哭了,朕不去了!不去了!”

    站前面葉修名聽到紀無咎這句話,立刻轉身向著人群,高舉起雙手做出息聲手勢,“行了行了,別哭了,皇上不去了。”

    於是大家齊齊止了哭聲。

    紀無咎無力地坐龍椅上,面無表情地看著下頭那一群妖孽,心裡一直用“這樣一來蓁蓁也就不會去了這樣也挺好”來安慰自己,臉色這才稍稍和緩了一些。

    “退朝吧。”紀無咎實不想看到這幫倒胃口傢伙。

    然而這幫傢伙卻遲遲不肯離開,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看著紀無咎。

    紀無咎只好當場下了聖旨,遷寧夏總兵葉雷霆為遼東總兵,擢遼東都指揮使,加薊遼經略使,總攬此次對女真作戰軍事大權,責其立即赴遼東上任;三大營三日後分三路開拔,兩萬去宣府,一萬去大同,十萬去遼東,剩下四萬留守京城。其他各地守軍做好軍備,隨時聽候調遣。

    大臣們總算松了口氣。

    ***

    三大營開拔前一天,葉氏女眷又進宮給葉蓁蓁請安了,這次她們帶來了葉蓁蓁舅母,也就是陸離母親。

    舅母臉色不太好,葉蓁蓁問候了她一句,她竟然突地跪倒地,淚流不止。

    葉蓁蓁嚇了一跳,趕忙親自扶起她,“舅母這是何意,有什麼事情好好說。”

    “皇后娘娘,您能不能求一求皇上,請他看陸家幾代忠烈份兒上,這次就別點離兒兵了,陸家三代單傳,臣妾只有這一個兒子。現如今他父親已西北,離兒倘有個好歹……”

    她未再說下去,葉蓁蓁已明白她是何意。陸離自上次刺客事件,雖未被深究,但始終擔著個失察罪名,所以被紀無咎打發去了五城兵馬司。這次戰事,他又被改了神機營千總,明日隨大軍一起向遼東進發。

    不去遼東未必是陸離本人意思,但他是家裡獨子,父親又已身戰場,母親千辛萬苦地想把他留京城,也是可以理解。葉蓁蓁有些明白,又有些疑惑,“舅母倘若真不想讓表哥去打仗,便讓他和上官請個方便即可,舅舅軍中也頗有些威望,他又是單傳,這個請求怎麼也不算過分吧。”又何必想方設法進宮來輾轉求紀無咎?

    舅母聽她如此說,哭得加委屈,“皇后娘娘有所不知,離兒這次,是皇上欽點了要跟去!”

    “……”紀無咎這又是何意?

    葉蓁蓁把舅母寬慰一番,並承諾一定和皇上說這件事,等葉氏女眷和舅母離開之後,她去了養心殿。

    “蓁蓁,你來了?坐下說話吧。”紀無咎心情不錯。

    葉蓁蓁站養心殿裡,靠著門口位置,問道,“皇上,是您下旨讓陸離去神機營?”

    紀無咎聽到陸離這兩個字,剛剛勾起嘴角又扯下去,他放下朱筆,看著葉蓁蓁,“你來找朕,就是為了他?”

    “為什麼要這樣做?”

    “你說呢?陸離是罪臣,這次正好有個千載難逢戴罪立功好機會,他是你親戚,有好事情,朕自然要想著他些。”紀無咎答道。他也想明白了,反正只要把陸離趕出皇宮,葉蓁蓁見不到陸離,慢慢地心也就收回來了。既如此,他也用不著做太絕。這次把陸離扔進軍營,有葉雷霆提攜著,保證只有好處沒有壞處,那小子武功比他都高,戰場上是不可能吃虧。打完仗,再給他加官進爵,順手幫他牽個媒,皆大歡喜,多好。

    “可他是陸將軍獨子,父子兩人同時上戰場不太好吧?”葉蓁蓁皺眉道。

    一見葉蓁蓁擔心陸離,紀無咎心中湧起一股怒氣,他沉聲說道,“‘文死諫,武死戰’。既是武將世家,為國忠是他們本分,有什麼不好?”

    “道理雖如此,皇上這話也太不近人情了些。”

    “皇后,莫要再氣朕了,你先回去。”

    葉蓁蓁卻雙膝一屈,跪地上,她抬頭直直地看向他,“請皇上收回成命。”

    紀無咎緊握著拳,沉著一張臉看著地上人。夫妻之間,平起平坐,葉蓁蓁從來不需要跪他。這是她第一次向他下跪,為了陸離。

    陸離陸離又是陸離!

    “請皇上收回成命。”葉蓁蓁又說了一句。

    嘭!紀無咎一拳砸案上。他目光因怒氣而染上一絲瘋狂,額角隱現著青筋。他本是一個喜怒不形於色人,然而面對葉蓁蓁時,卻總也無法控制自己情緒。

    “請皇上——”

    “出去!”紀無咎出聲打斷她。

    葉蓁蓁跪地上不動。

    “出去,朕不想看到你。”

    “皇上……”

    “蓁蓁,這次如果你覺得朕過分,那麼朕要告訴你,朕還有許多過分手段,單看你要哪一種。”紀無咎笑得陰涼,笑容中又湧動著一絲苦澀。

    “遵旨。”葉蓁蓁站起身,低頭退了出去。

    眼看著她身影消失門口,紀無咎不自覺地伸手捂住心口,神情落寞。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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