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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古典仙俠】天書奇譚 作者:楚白(已完結)


第十一章 大喜

  韓德一番話說得殺氣騰騰,配合他九轉金丹的強大氣勢,當真是威嚴十足,讓周圍的魔門高手們都為之震懾,就連原本打算出言反對或者號召大家圍殺吳解的,也不由得暫時熄了心思。

  但吳解卻完全沒有將這番話聽進去。

  在看到尹霜的時候,他已經看不到別的任何東西,眼中只有她的倩影。

  她顯然已經知道了吳解的來意,一貫冷淡的臉上升起了一抹紅霞,罕見的羞澀神情讓她顯得格外漂亮,猶如盛開的紅梅。

  這樣的美麗,過去吳解從來沒有看到過!

  他急急忙忙走上前去,握住尹霜的手,將她有些冰涼的雙手捧在掌心,癡癡地看著她,已經完全看呆了。

  如果這時候誰過來給他一刀的話,或許這位年輕的正道高手會糊裡糊塗地死掉,到死都不知道怎麼回事呢……

  “韓宗主,雖然尹霜是你馭宗的弟子,但嫁到青羊觀去……不大好吧。”過了片刻,丹宗的司徒宗主歎道,“就算吳知非真的能夠對她好,可道魔之別絕非兒戲啊!”

  “她跟我一起住在南屏郡知非齋。”吳解急忙回答,“我們不住在青羊山的。”

  “問題不在這裡!”司徒雅皺眉說,“我們神門中人講究只求快意不問其他,既然你有種孤身來迎親,我們便可以成全你們。但你們正道中人是講究規矩的……你娶她為妻,對自己師門如何交代?”

  吳解早已有了準備,笑著說:“以我的修為,早就可以在師門之外開闢洞府,甚至於效仿神丹安家、翠竹歐陽家、碎葉邱家那樣自成一派,作為師門旁支,也完全沒有問題。”

  “這也不失為一個解決問題的思路,但以你的身份,恐怕不行。”幽宗石宗主搖頭,“吳知非,我等皆是走在通天大道上的人物,你不要用那種拐彎抹角的方法逃避問題!”

  吳解臉色一肅:“石宗主的意思是說──吳某身份特殊,恐怕沒辦法效仿那幾位前輩?”

  “豈止如此!你乃是青羊觀未來的掌門人,也是當今九州界的正道第一高手。你娶了神門中人為妻……你的師門長輩可能允許嗎?”

  吳解笑了:“此事我早己稟明掌門真人,他已經默認了。”

  “哼!正道中人就是這麼虛偽!贊成就贊成,反對就反對,默認算什麼態度!”林登萬不屑地冷哼,“他這分明是把責任推到你自己身上去了,一點擔當都沒有!”

  吳解對此只能沉默,雖然他真的很羡慕魔門這種“你小子有種,這事我答應了”的風格,但正道和魔門的理想不同,行事風格也不同。不可能指望韶光真人像林登萬、韓德這樣明明白白應允此事。

  他能夠默認,吳解就知足了!

  “就算許韶光點頭,這事也還沒完呢!”司徒宗主搖頭說,“你們青羊觀一向比較平和,你在青羊觀中的身份又很特別,所以許韶光可以容忍你娶神門女子。但你有沒有想過,白帝閣會怎麼看?”

  “是啊,白蓮堂那群禿子想必不會有什麼意見──沒准他們還巴不得道門和神門普遍結親,化干戈為玉帛呢。但白帝閣那群瘋子可不會答應!”石宗主眼中彷彿有鬼火在緩緩燃燒,連話音都透出一股陰森之意,“他們對你早就已經很不滿了,若是知道你來天外天迎娶神門女子,只怕顏開和費東臨會提著神劍打上門來,將你們一起殺了!”

  “我點了過頭的事,他們也敢反對?活得不賴煩了嗎!”韓德冷冷地說,“他們敢搗亂,我就滅了白帝閣!”

  吳解頓時額頭冒汗,想不到這位韓宗主殺氣竟然這麼大。更糟糕的是──這位韓宗主就算不能真的滅了白帝閣,但最起碼可以肯定,他絕對能夠殺得了白帝閣的顏掌門!

  要是事情真像石宗主預料的那樣,白帝閣得知消息之後打過來,然後顏掌門──或者別的誰,反正是誰都無所謂──在來搗亂的路上被韓宗主出手殺了……

  雖然早已修為高深不畏寒暑,但吳解卻不由得感覺背後有點發冷。

  “他們就算要搗亂,也不會選擇現在的。”一直很沒有存在感的清風真人陪著笑說,“許韶光既然默認了吳知非的婚事,想必會親自前往白帝閣解釋吧。”

  “哼!你當他跟你一樣不在乎面子嗎?”林登萬不屑地冷哼,但看臉上的神情,卻已經承認了這種可能。

  還丹真人除非是修為出了問題,否則做事往往會依照本心出發。韶光真人既然答應了吳解和尹霜的婚事,就算只是默認,其實也跟直接答應沒多大分別。

  他點了頭,那就有義務幫吳解處理一些麻煩,至少應該幫助吳解頂住來自白帝閣的壓力。

  否則……白帝閣找上門來,難道真的要逼吳解和同屬正派的同道拔刀相對嗎?

  雖然那樣的場面很合林登萬的胃口,但未免太侮辱許韶光這一派掌門的智力了!

  話說到這份上,差不多就說完了。魔門中人也不像人間的家長那樣要叮囑這個叮囑那個──反正最重要的事情韓德已經叮囑過了,想必吳解不敢也不會辜負尹霜。

  既然如此,那麼就到告辭的時候了。

  “你們準備再從原路回去?”當吳解出言告辭的時候,司徒宗主勸道,“還是低調一點,從秘密的通道走吧。我們天外天到人間,秘密的通道有不少呢。”

  “或者先前往九霄,然後再從九霄去人間。”清風真人也說,“你們要是從原路回去,未免太招搖了!”

  吳解笑了笑,伸手摟住了一直沉默低頭,一言不發的尹霜:“我既然大搖大擺來迎娶她,就要光明正大地帶她回去!等回到了人間,我還要作法幻化出迎親的隊伍,八抬大轎、敲鑼打鼓,披紅掛彩,將她一路迎回知非齋呢!”

  魔門眾人一愣,隨即哈哈大笑。

  “你小子,有意思!很合我的胃口啊!”林登萬連連點頭,“你這樣的人物,怎麼會在正道那群偽君子中間廝混呢!早點來投奔神門才是正路!”

  “是啊,我老實說一句,吳知非,你的性情並不像一個正道中人,反而像我們神門中人更多一些。”司徒宗主微微點頭,露出少許疑惑之色,“以你的修為,當可以看見前世了──你當真不是我神門的哪位前輩轉世?”

  “現在說這些也遲了。”天賜尊者冷冷地歎了一聲,“錯過今日,你我依然還是敵人。無論你前世究竟是誰,都是一樣!”

  眾人之中,唯有早己知道一些內情的韓德沒有開口,深深地看著吳解。

  過了一會兒,他轉過身,腳下踩著輕雲,冉冉飛走。

  “我就不送你們了,早點出發,別讓黑風山上那群人等得太久!”

  吳解應了一聲,又向各位雖然笑呵呵,眼中身上卻依然還帶著殺氣的宗主們告辭,攙著尹霜的手,一起走進了那道通往人間的空間裂縫。

  等到他們兩人走遠了,之前還其樂融融的各位宗主同時收斂了笑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情之中都有些陰沉。

  “看來……感覺到不對勁的,並非只有我林某人嘍?”林登萬沉聲說道,“我不知道你們的具體感覺是什麼,但我剛才清清楚楚地感覺到,有極大的危機近在眼前!”

  “我也感覺到了,而且非常的近!”因為在魂魄修為上下了很多功夫的原因,石鑒堂的直覺異常敏銳,甚至於可以清楚地判斷出危機的時間,“總覺得……就是這幾天的事情……”

  “不是這幾天,就是今天!”清風真人低聲說,“我一直在暗暗修煉占卜之法,養成了有事先默默心算一下的習慣。剛才我算了好幾次,都是大難臨頭、無路可逃的死局!”

  他的臉色有些發白,但卻完全沒了平時那種畏畏縮縮的氣質,反而流露出一種發自骨子裡面的兇狠和沉著:“我相信你們肯定也有暗中修煉占卜之法的,你們的占卜結果如何?”

  片刻之後,有一位長老臉色一白,吐出了一口鮮血,喘息著說:“我剛才耗費了三十年的壽元強行推算,但無論怎麼推算,都是必死之局,完全沒有生路可言!”

  “今天……究竟會是什麼樣的危機,能夠讓我們全都必死無疑呢?”司徒雅臉上充滿疑惑和擔憂之色,“別人不說,我一向對自己的逃命本事很有信心,就算是棄劍徒要打過來,我都能夠逃得掉……究竟要怎麼樣,才能讓我連逃都逃不走?”

  天賜尊者陰沉的臉上殺氣騰騰,看向了韓德遠去的方向:“剛才老韓急急忙忙走了,大概也是算到了什麼,回去做準備了──可他註定白費力氣!就算他比我們任何一個都強,但我們全都要死,他又怎麼能活得下來!”

  “不知道黑袍那邊的情況怎麼樣……不如去問問他吧?”有人提議。

  “我不喜歡那傢伙。”林登萬搖頭,“我還是找韓德去問問吧,你們誰願意找黑袍的,自己去就是。”

  眾位宗主、長老議論紛紛,過了一會兒便分成三撥,一撥人以林登萬為首,前往馭宗去找韓德商量;一撥人以天賜尊者為首,前往心宗去找黑袍商量;還有一波則以司徒雅為首,現在就帶著弟子離開天外天,或者前往天涯海角,或者躲進獨立的小世界……總之,設法躲過這近在咫尺的危機。

  但所有的這些事情,吳解完全不知道。

  他此刻正歡天喜地的帶著尹霜,在前往人間的路上飛馳呢!

  “你這傢伙做事還真是不講究!”尹霜臉上依然帶著飛紅,笑著搖頭,“居然就這麼上門提親……你難道不怕各位宗主二話不說先把你給殺了嗎?”

  “我覺得他們不會。”吳解笑道,“比方說韓宗主,他已經知道了咱們之間的事情,但他並沒有明確地反對。我感覺如果你向他提出我們的婚事,他可能會像掌門真人那樣,選擇默認此事。”

  “那為什麼不就這麼辦呢?我去向他求個情,讓他默認。然後我偷偷來到人間,跟在你身邊就是。”

  吳解停了下來,雙手握住尹霜的手,目光筆直地看著她的眼睛,沒有半點雜質的清澈眼神裡面,全都是真摯的感情。

  “我不會讓你受這種委屈!結婚是人一生中除了生死之外最重要的大事,這件事,我一定要給你辦得風風光光、辦得漂漂亮亮,讓我們哪怕將來白髮蒼蒼,也可以在回憶的時候微笑。尹霜,我不是個聰明的人,也想不出什麼兩全其美的辦法,我只能想出這麼一個辦法來。”

  尹霜沉默了一會兒,歎了口氣,抱住了他。

  “你知道嗎?聽到你來迎親的消息時,我很高興,可也很害怕……我真的很害怕!我怕宗主他翻臉動手,我怕各派高手聯合起來圍攻你,我怕等我見到你的時候,看到的是你在重圍之中浴血奮戰的身影……”

  她的聲音漸漸有些嗚咽,流露出了罕見的軟弱。

  “你這個壞蛋!為什麼要做這種讓我擔心的事情!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害怕!”

  她緊緊地抱著吳解,身體還在微微發抖。

  “直到現在,我都還在害怕著呢!我感覺一切就像是做夢一樣……我害怕只要自己一鬆手,你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吳解笑了,也同樣用力地抱住她,在她耳邊輕聲說:“不用怕,有我在!從今以後,無論是多大的危險,都有我在!”

  “有我在,就算天塌下來,我也會為你頂住;就算諸天神佛來找你麻煩,我也會把他們殺得片甲不留;哪怕是閻王爺來勾魂了,我也會把他踹回老家!”

  “有我在,不用怕!”

  尹霜深深地歎了口氣,滿足地笑了。

  過了一會兒,他們走出了那條奇異的通道,回到了黑風山上。

  親友們早已等得心焦,不知道多少人發狠要收拾吳解。但見他當真帶著新娘子回來了,縱然是之前發狠的,此刻也只有祝福。

  他居然真的孤身前往天外天,把新娘子給娶回來了!

  這簡直是太荒謬了!但卻也太有趣了!

  一時間,不知道多少人七嘴八舌地過來道賀。更有之前認識尹霜的易悌、頤壽等人過來湊熱鬧,頤壽道人還不知道從哪里弄來了一對穿著肚兜的胖娃娃塑像,以完全不符合出家人身份的大嗓門叫嚷著“早生貴子”的話,讓尹霜鬧了個大紅臉。

  鎮守黑風山的魔門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料到事情竟然會這麼收場,沒料到吳知非竟然真的能夠化干戈為玉帛,順順當當把新娘子從天外天迎娶到人間。

  那可不是一般人,是神門的後起之秀,年輕一輩之中公認的最出色的幾個人物之一,神劍尹血瞳啊!

  這世界……簡直是瘋了!

  “他該不會打遍了天外天,搶親回來的吧?”有人低聲說,“我怎麼也覺得各派宗主不可能答應這件事……”

  “你管他是迎親還是搶親!”另一人笑呵呵地說,“我只知道……這次咱們的小命,看樣子又保住了!”

  誠然如他所說,既然吳解迎親成功,那麼今天就是他的大喜之日。縱然是道魔不兩立,也不至於在大喜之日殺敵慶賀──這實在有點重口味,吳解怎麼看也不像是那種用敵人的鮮血給新娘染紅蓋頭的變態。

  一番笑談之後,吳解等人便駕著火雲飛向南屏郡。而吳解更按照他說的那樣,施法變化出八台大橋和樂隊,一邊敲敲打打,一邊邀請尹霜上花轎。

  尹霜已經將身上的法衣變成了鮮紅的嫁衣,鳳冠霞帔,明麗異常。她一向膚色白皙,往常顯得有些缺乏血色,但今天卻反而更顯得靚麗。白與紅的鮮明對比,讓她這一刻美得動人心魄,讓不少感情豐富的人連連讚歎。陶土更是偷偷用胳膊肘拱了拱吳解的肋下,嘟嚷:“大師兄你可真是好豔福啊!”

  吳解呵呵地傻笑著──每一個新郎官,在新娘子上花轎的時候都會傻笑

  眼看著尹霜鑽進花轎,正要放下轎簾,她突然忍不住笑著說:“我以前看大話西遊,裡面紫霞仙子曾經說過‘我的意中人是個蓋世英雄,有一天他會踩著七色的雲彩來娶我’……我看了很多遍,總是看著看著就哭了……”

  “蓋世英雄什麼的,我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但踩著七色的雲彩,倒也還難不倒我!”吳解大笑,腳下一跺,鮮紅的火雲翻滾起來,頃刻間化作赤紅黃綠青藍紫七種顏色,七色光芒流動,宛若雨後的虹彩。

  那一天,九州東部的人們都看到了七彩祥雲飛過天空的景象,都看到了那道從北方朝著南邊不斷延伸,橫貫整個天空的巨大彩虹。

  小孩子們拍著手笑,大人們也為這難得的美景而讚歎不已。至於那些有幸乘著這道七彩虹一起飛過天空,親眼目睹、親身參與這場傳奇的人們,更是又唱又跳、笑啊鬧啊,也不知道是喝多了酒喝醉了,還是因為歡喜而醉了

  從漂浮在西方天空的白帝閣看去,同樣可以看到那條鮮豔的彩虹。韶光真人舉著酒杯,站在白帝閣大殿之中,遙望著那道彩虹,微笑點頭。

  “許韶光,你攔得住我一次,可攔不住我一世!”白帝閣掌門顏開冷冷地說,“吳解勾結魔門妖孽,我正道絕對留他不得!你總不能一世護著他!”

  “呵呵,不要說這麼掃興的話嘛。”韶光真人笑得很開心,“今天是大喜之日,喝酒,喝酒!”




第十二章 大慶

  黑風山在九州的最東北,而南屏郡差不多在九州的最東南。從東北到東南,距離接近萬里,吳解駕著七彩祥雲一路飛來,足足飛了接近一個時辰。

  以他的神通,本可以飛得更快,事實上他也的確想要飛得更快一些,儘快趕回南屏郡,拜堂成親。但許多賓朋都在這火雲上,若是一味求快,急急忙忙的,便免不了顯得有些毛毛糙糙的,讓人笑話。

  成親是一輩子的大事,他寧可等一等,也不願意留下這麼一段笑話一其實吳解自己倒是無所謂,但他不願意尹霜也被人笑話。

  她為了他,離開天外天孤身來到人間,不知道將會面對多少麻煩,經歷多少辛苦。他們這一場婚姻,或許將來還會有很多很多的阻擾和困難。相對於她的付出,稍稍等一等,讓她這一場出嫁更加風風光光,有什麼不可以呢?

  吳解如此想著,腳下祥雲的速度很自然地就慢了下來。

  也正是因為祥雲的速度慢了很多,雲上凝聚的法力便在一路上不斷散發,化成了七色的彩虹,由北向南橫貫天空。

  當他們終於不遠萬里回到了南屏郡,回到了知非齋,落下雲頭,轉身看去,只見來路上一片七彩霞光,長虹如橋,從北方的天盡頭一直延伸過來。最後好似長龍吸水一般,落在知非齋之中。

  若非駱瑜在彩虹落地之前便施法遮住了它的影跡,只怕此刻已經有大批大批的朝聖者奔過來了吧……

  回到知非齋,重新擺好酒宴,吳解便拉著尹霜的手,一起走上前去向諸位賓客致意。

  此刻大家全無半點神仙中人的矜持,一個個急急忙忙地追問究竟一這件事實在是太過離奇,吳解的百歲壽宴居然發展成了婚宴,而且新娘子竟然是魔門中人……最不可思的是,吳解居然孤身前往天外天迎親,而且竟然活著回來了──不,“活著回來”什麼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真的把新娘子給帶回來了!

  這些事情一個接著一個不斷挑戰賓客們的常識極限,最終讓他們終於放棄了琢磨合理與否的問題,把好奇心轉到了追問雙方戀愛的細節上。

  諸如“你們是什麼時候認識的……”、“為什麼身份沒有成為你們之間的阻礙呢……”、“求愛的時候,是吳解先表態的?還是尹霜先表態的?”……等等等等一系列的問題被接連不斷地問了出來,其中不少問題都刁鑽得超乎尋常,讓吳解覺得一個頭有兩個大,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好不容易將七嘴八舌喋喋不休的好奇寶寶們給應付過去,他忍不住坐在席位上呼呼喘氣,感覺就像是才大戰了一回,對手還不是一般的高手,而是林登萬這種絕頂強者──嗯,還不止一個!是一群林登萬呼嘯而來,圍住他一頓狠揍。鐵拳鐵腿鐵胳膊劈里啪啦,打得他暈頭轉向,到最後連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怎麼逃出來的……

  看看旁邊,尹霜的情況比他好得多。因為她畢竟是魔門中人,這些賓客們絕大多數都出身正道,就算看在吳解的面子上不找她的麻煩,也不大可能笑呵呵湊上去問問題。

  更重要的是,吳解的朋友大抵都是男的,一群男子漢就算再怎麼好奇,也只會來找新郎官的麻煩,絕對不好意思去問新娘的!

  會湊到尹霜那裡去問這問那的,只有諸如駱瑜、柯丹等幾位女修士。有杜若幫忙照應著,她們本身又不是那種將八卦消息當成吃飯喝水一般不可或缺的的三姑六婆,所以一番折騰下來,尹霜倒比吳解輕鬆得多呢!

  但事情可不會就這麼結束,對於整個婚禮來說,最重要的“拜堂成親”還沒開始呢!稍稍休息了一下,吳解就準備佈置婚禮會場。但這個時候,杜若卻湊過來,提出了一個建議。

  “不大好吧?”吳解愣了一下,皺起眉頭,有些擔心地說,“今天是吳侯節,那邊人肯定很多啊!”

  “人多不是更好嗎?”杜若笑了,“堂堂正正的事情,為什麼不能告訴大家?”

  “可是……那樣一來的話……豈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了?”

  “難道你覺得現在還有誰不知道嗎?”杜若笑著拍拍他的肩膀,指了指天上那道尚未散去的彩虹,“看看那邊,你覺得還有誰不知道嗎?”

  “起碼凡人都不知道吧……”

  “凡人知道或者不知道,難道會影響你們的生活嗎?”杜若又笑了笑,端容勸道,“我知道老四你自從移山之後,就想要從此隱遁不問世事。但今天是你們的大喜之日,理應讓大家都來分享一下你們的喜悅和幸福啊!”

  吳解沉默了,他仔細思考著杜若的建議,卻實在下不了決心。杜若說的事情,實在有點出乎常理!他想來想去,怎麼也沒辦法決定,不由得下意識地看向尹霜。

  尹霜也正看著他,鮮紅如同血滴一般的雙瞳中,充滿了幸福和溫柔。

  “無論你怎麼決定,我都支持你!”她微笑著,握住了吳解的手。

  吳解頓時心中一熱,豪氣油然而生,霍地站了起來。

  “三姐你說得對!今天是我們的大喜之日,我既然敢光明正大地把她迎娶回來,既然不怕正道前輩們來問罪,又何必要怕什麼麻煩呢?”

  他眼中光芒四射,揚聲說道:“諸位同門、諸位朋友,我們打算去吳侯陵園當眾拜堂成親,還請你們一起去幫忙捧個場!”

  眾人頓時愣住──天下修士大多有隱居的習慣,尤其是凝元真人這個層次的大高手,更是如此。尋常凡人別說是參加他們的婚宴,就算想要見他們一面都不可能……但今天吳解卻要反其道而行之,去吳侯陵園當中舉行婚禮!

  今天可是吳侯節的正日,陵園裡面定然正是人山人海,不知道有幾千幾萬人都聚集在那邊。吳解竟然要在這種情況下,當著這麼多人舉行婚禮……實在是匪夷所思!

  “大師兄不愧是大師兄,臉皮真厚!”安子清喃喃自語,“我成親的時候,光是來了上百個不認識的賓客,就覺得臉發紅腿打顫,連說話都結巴了……”

  “所以他是大師兄啊!”陶土笑道,“下次我成親的時候,也可以這麼學學……”

  眾人聞言,齊刷刷看向他,然後有的歎氣,有的搖頭。

  陶土的修為雖然比吳解差得多,但這份不怕丟臉的氣魄,卻已經有了吳解七八分的火候──不愧是跟他一起出門求仙的老朋友!

  大家都是修仙之人,做事乾脆俐落。說笑之間便已經準備就緒,百餘道遁光呼嘯而起,轉眼間就來到了吳侯陵園。

  今天的吳侯陵園熱鬧非凡,不僅安豐縣的人們聚集在此,就連其餘各地的人們也紛紛聚集了過來。偌大的陵園裡裡外外到處都是絡繹不絕的人流,讓吳解和尹霜不由得想起地球上長假期間的旅遊景點──到處都是人,簡直比風景更為搶眼!

  整個陵園裡面人最多的地方有兩處,一處是陵園入口處的大廣場,這裡地勢最為開闊,很多慶祝活動都在此舉行,聚集了最多的人流;另一處則是陵園中央的主陵前面,這裡地方也大,而且是最重要的紀念場所,很多人都來這裡祝禱參拜,有的是追懷歷史,有的是祈求賜福,不一而論。

  比起外面那一處,裡面這處氣氛要稍稍嚴肅和安靜一些,畢竟在死者面前大聲喧嘩,實在是很不禮貌的。

  但今天偏偏就有一群人,要在死者面前大聲喧嘩一番。

  而且……吳解相信,倘若父母和兄長能夠知道的話,也只會為自己大笑祝福,不會有半點不高興。他們落在陵園前面,撤去障眼法,浩浩蕩蕩的上百人,頓時讓所有在場的凡人都愣住了。

  主持祭拜的正是當代的吳侯,他見到這麼多人出現,先是一驚,然後目光很自然地就落到了吳解和尹霜的身上──在陵園裡面穿著大紅喜袍,想不引人注目也不行啊!

  “這些人什麼來路!怎麼一點禮貌都沒有!”吳侯頓時大怒,吹著鬍子瞪著眼睛,也不管對方多麼神通廣大,帶著兒孫和侍衛們一起氣勢洶洶地走了過來,想要給這群沒禮貌的傢伙一個教訓。

  但他走著走著,腳步就慢了下來,目光更是緊緊盯著吳解,充滿了疑惑之色。

  “你這小子,幾年不見怎麼就有點糊塗了!”旁邊還穿著廚師服的林孝笑駡,“平素每天都向他老人家的畫像行禮參拜來著,怎麼真人當面,反而認不出了?”

  吳侯循聲看去,首先看到的自然是林孝,然後便是站在他旁邊的喬峰,還有稍稍退後一步的秦靜。喬峰的容貌老了許多,秦靜數十年沒有踏足人間,他都認不出來,但林孝的容貌卻還是和當年一樣,除了洗去桀驁之色,眉目之間多了幾分成熟之外,沒有半點變化。

  這位親手送自己的兒子孫子走上戰場,為國捐軀的老人頓時恍然大悟,三步並作兩步沖過來,沖到吳解面前倒頭就拜。

  “還愣著幹什麼!快快跪拜!”旁邊一個侍衛最為機靈,一邊急忙跪拜,一邊朝著周圍的人叫道,“這就是濟世侯本人啊!”

  “啊?濟世侯?”

  “那不是上百年前的人了嗎?”

  “不對……他不是成仙了嗎?上次駕著火雲把我們送過來的……”

  眾人先是納悶了一下,但很快就回過神來,急急忙忙跪倒。一時間偌大的陵園裡面,呼啦啦跪了一片。

  吳解愣了一下,不料人們竟然如此崇拜自己,急忙施法將大家扶起來,客氣了一番。

  寒喧之後,他便說明了來意。

  “今天是我的百歲大壽,我也打算趁這個日子,把自己的終身大事給辦了。”他回頭看向父母和兄長的墓碑,歎道,“當年爹娘和大哥活著的時候,一直很掛念我的婚事……今天,我要當著他們的面拜堂成親,也算是了結他們的一個心願吧!”

  說完,他看向白髮蒼蒼的晚輩,笑著問:“只是沒想到今天這裡會有這麼多的人……我們是不是來得不湊巧?會不會妨礙到你們?”

  “怎麼可能!”吳侯一愣,旋即大笑,“這是喜事!是天大的喜事啊!”

  他也不顧自己年紀大了,扯著嗓子叫道:“快!把外面的樂隊都叫進來!給我們吹最高興的曲子!對了,派一些人去找酒來,越多越好,今天咱們要熱熱鬧鬧慶祝他一整天!”

  片刻之後,鼓樂喧天,絲竹繞梁,在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之下,暫時轉職充當司儀的長孫武昂首挺胸,笑呵呵地喊道:“吉時已到,有請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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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決然

  長孫武的修為高深,他一聲高喊,不僅整個陵園裡面的人都聽到了,整個安豐縣的人都聽到了,整個南屏郡的人都聽到了,甚至於連遠在西方的白帝閣中,都有修為高深的人能夠聽到這聲音。

  白帝閣掌門顏開眉頭緊鎖,臉色冷若寒霜。

  身為秉持“除惡勿退”原則的白帝閣掌門,他在韶光真人登門拜訪,告知來意的時候便勃然大怒。

  之前白帝閣和吳解,和青羊觀雖然也有爭執,但那是正道內部的鬥爭。誰贏誰輸,都只是面子問題。就算是白帝閣輸了,也只會因此鬱悶一段時間,絕不至於視青羊觀為敵。等到日後再和邪魔外道作戰的時候,大家依然是性命相托的戰友。

  但這次的事情,可就截然不同了!

  吳解居然要公然迎娶那魔門女子為妻──在顏開看來,他這是明著挑戰正邪不兩立的基本原則,已經喪失了一個正道中人應該遵守的底線,墮落成為魔門的同黨了!

  在長孫武和韶光真人的勸說下,顏開曾經默認了吳解和尹霜的私情。他說服自己:感情這種事情是沒辦法的,只要吳解不因為私情破壞公義,就可以不去管他們。

  但是,他的底線是“不能見光”!

  這世上有很多事情,雖然不合於法律,不合於規矩,不合于道德,但只要不挑明瞭,私下偷偷摸摸的做,便沒有問題──吳解和尹霜的私情就是這樣。

  身為兩個敵對勢力的重要成員,他們之間的感情實在是見不得光的事情。

  原本只要不見光,顏開他們就可以當做沒看見。但現在,吳解卻要將這份私情公諸天下,甚至要光明正大地將尹霜娶回家……這就越過了顏開他們可以容忍的極限!

  事情到了這一步,他們可以的選擇也已經只剩下最後一個。

  除魔衛道,清理門戶!

  “許韶光,你不要青羊觀的名聲和臉面了,但我們白帝閣還是要臉的!”顏開雙拳緊握,坐在那裡卻沒有站起來──因為他擔心自己一旦站起來,就會忍不住翻臉動手,“你有沒有想過,吳解迎娶尹霜,究竟意味著什麼?!”

  “顏道友,你把問題想得太嚴重了!”韶光真人笑道,“小孩子的婚事而已,你就當它是人間國家之間和親嘛。”

  “和親?國書在哪裡?使者在哪裡?”白海炩歎道,“許大叔,你這話怎麼越聽越不靠譜啊──要是尹霜偷偷跑到人間來嫁給他,我們還可以當這是私奔……那也就算了。可他為什麼要光明正大地去天外天迎娶?還要這樣大操大辦呢?這樣事情就沒得轉圜了呀!”

  “是啊!韶光道友,現在去阻止還來得及……”

  韶光真人臉上微笑,心裡卻也在歎氣。

  他原本也是勸吳解跟尹霜私奔了事,但一向和氣好說話的吳解這次卻超乎尋常地固執,無論如何也要明媒正娶,堂堂正正地迎娶尹霜過門……他本以為吳解前往天外天會碰壁而歸,甚至做好了接應救人的準備,卻沒料到魔門各位宗主竟然一起轉了性子……

  實在是莫名其妙啊!

  當隱藏在暗處準備接應的兩位還丹真人傳來“吳解迎親歸來”的消息時,韶光真人刹那間幾乎有沖到天外天去,揪住那些魔門宗主質問一番的念頭──這些傢伙做事怎麼這麼不地道呢!你們不是魔門嗎?!不是向來卑鄙無恥不要臉的嗎?!這次怎麼通情達理起來了?!

  不對這已經超出了“通情達理”的程度,完全是腦袋進水了啊!

  他自然不知道,魔門各位宗主近來因為大難臨頭的緣故,做事比往常謹慎許多,可以不惹的麻煩堅決不惹──這樣吳解才有了過關的機會。

  而吳解此行運氣也是極好,先遇到了當代魔門宗主裡面最有豪俠之風的林登萬,又有態度根本不像魔門中人的韓德支持……武宗的勢力加上韓德的實力,足以懾服其餘各宗。

  若是心宗黑袍在的話,沒准事情還會有變化。但黑袍自從當初在假遺跡裡面被吳解差點活捉之後便完全嚇破了膽子,根本不敢出現在他的面前……沒了這唯一可能對抗林登萬和韓德的人物,其餘各位宗主誰會冒著得罪他們的危險,扯什麼道魔不兩立呢?

  但如果各位宗主沒有感覺到即將降臨的危機,又或者吳解一開始遇到的是見面就喊打喊殺的那幾位,事情就不會這麼順利了。

  也正是因為一切順利,一向謹慎小心的吳解才會在杜若的慫恿之下,下定決心,舉行規模宏大的公開婚禮,將他和尹霜的婚事公諸天下。

  韶光真人心中鬱悶,嘴上卻不好說。不僅不好說,他還要按照此前私下的約定,來幫吳解說服白帝閣……

  “唉!”韶光真人暗暗歎了口氣,“諸位道友請稍安勿躁,此事不像你們說的那麼嚴重。”

  “只是你自己覺得不嚴重罷了。”費東臨冷冷地說,“這次你以青羊觀掌門的身份開口,白帝閣必須給你面子,所以我們不會阻止吳解的婚事──但他結婚之後,我們卻是要上門去殺尹霜的!”

  “喂!這就太不厚道了吧!”

  韶光真人抗議著,可大殿中的七八人卻沒有一個回答。

  即使跟白帝閣關係最好的長孫家家主,此刻也只能苦笑著搖頭,露出愛莫能助的表情。

  讓吳解安安穩穩把婚給結了,就是他們最大的讓步。他們不可能允許一個魔門的重要人物光明正大地住在九州,這是白帝閣眾人的根本理念所在,沒有商量的餘地!

  韶光真人見實在勸不下來,也只好搖頭作罷,心中暗暗盤算,等明天一早,就讓長孫武帶吳解和尹霜躲到九州之外去──比方說南海就不錯,或者讓他住到錦湖縣去也挺好。

  當年禍害錦湖的心魔宗卞烈泉就是被尹霜制住,才得以伏誅;而當代的錦湖龍君墨玉更是靠著吳解的幫助,才能夠死裡逃生……憑著這份人情,她應該會很歡迎吳解夫婦。

  只要住在龍宮裡面,白帝閣總不好去龍宮喊打喊殺吧!

  正當他暗暗盤算的時候,突然心中一驚,強烈的警兆湧起,刹那間眼前發黑,整個人劇烈地顫抖了幾下,更感覺到周圍一陣天旋地轉,彷彿看到無窮血光湧來,將自己整個吞沒

  韶光真人修為高深,一瞬間就把警兆壓了下去。他皺眉轉身,卻見白帝閣眾人齊刷刷變了臉色,或蒼白如紙,或青黑如鐵,但全都沒了尋常的氣度。

  “許道友……你也感覺到了?”顏開的聲音有些嘶啞,“極大的警兆,幾乎是必死之局!”

  韶光真人沉默了一下,緩緩說道:“當年我跟師兄要去找棄劍徒決鬥的時候,就是這樣的警兆。”

  那件事大家都知道,若非當時的青羊觀掌門章退之真人直接出手制住了他們,兩個血氣方剛的煉罡飛仙必定會死在棄劍徒的手上,也就沒了後來的枕石真人、韶光真人。

  究竟是什麼事情,竟然會跟“找棄劍徒決鬥”一樣危險呢?

  而且……為什麼在場眾人,全都感覺到了危險?

  如果只是一兩個人感覺到,那還可能是他們自身的原因。但在場這麼多高人,一個不漏全都感覺到了警兆……這就只可能是別的緣故了……

  “看來我們恐怕沒時間管吳解的事情了!”顏掌門沉默了一下,苦笑著說,“火燒眉毛,先顧眼前。我們要對付那近在咫尺的危機。”

  “貧道也是。”韶光真人歎了口氣,拱手道,“貧道本該留下喝兩杯,但如今實在沒有心情……等那警兆之事過去,我們再一醉方休吧!”

  “如果此事之後,你還有喝酒的心情,那當然歡迎!”顏掌門歎道,“只是不知道……這裡的眾人,還有幾個能喝到那杯酒……”

  眼看著韶光真人駕雲離去,白海柃忍不住問:“掌門,現在我們準備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把白帝閣的防禦陣法催發到最強,再讓還在外面的晚輩弟子趕快回來!”顏開身上騰起強烈的鬥志,“我們白帝閣建立以來,不知道經歷了多少危險,但白帝群山卻依然高懸在天空之上。這次無論會面臨什麼難關,我們都一定能夠闖過去!”

  “顏師弟……依我看,還是讓一些有潛力的晚輩弟子去躲一躲吧。”費東臨勸道,“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啊!”

  “是啊,老費說得對。我們都有殉道的決心,但白帝閣的傳承不能斷在我們手上──如果情況真的那麼糟糕……至少留下一點種子吧!”

  顏開沉默了許久,閉上眼睛,緩緩點了點頭。



第十四章 連理

  長孫武修煉數千年,功力深厚,一聲呐喊,乍聽上去並不如何嘹亮,卻讓陵園裡面的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偏偏又沒有半點刺耳的感覺,真可謂是天下第一等一的金牌司儀!

  聽到他的命令,吳解和尹霜分別在易悌和杜若的陪伴下,從臨時施法變出的禮堂紅毯兩邊走來,走到了他的面前。

  “一拜天地,情深更比天地久!”

  兩人並肩而立,向專門讓出的一大片空曠天地拜下。

  “二拜高堂,子子孫孫滿華堂!”

  兩人轉過身,向身後的墓碑下拜。

  “夫妻對拜,白頭偕老永恩愛!”

  吳解和尹霜對視一眼,帶著笑容,互相對拜。

  長孫武笑得越發得意,大叫:“禮成!賓客都來道賀!”

  話音未落,整個陵園裡面大風四起。奇怪的是這風並沒有固定的方向,卻是從四面八方吹向禮堂,風吹著松柏沙沙作響,彷彿有無數的聲音正在歡笑祝福一般。

  而在修士們的眼中,卻見到陵園裡面出現了無數影影綽綽的身影,在一團青白色香火氣息護衛下完全不怕陽光,一個個對吳解和尹霜行禮祝福,雖然聽不到他們的話語,但卻能夠感覺到他們都在微笑。

  “你看,大家都在祝福我們呢!”吳解握著尹霜的手,“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娘子了!”

  尹霜笑著,握緊了他的手:“叫娘子什麼的,總感覺有點奇怪啊……莫非我應該叫你官人?”

  二人愣了一下,同時大笑。

  “老婆!”

  “老公!”

  這不是九州世界的語言,而是漢語,在這個世界上唯有他們能夠聽懂。

  雖然沒有別人能夠明白他們的意思,但他們的手卻握得更緊了。

  正如這除了他們之外沒人能夠聽懂的語言和稱呼一般,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他們彼此能夠理解彼此。

  命運將他們送到了這遠離故鄉,或許一輩子都回不去的世界裡面,命運也將他們送到了一起。

  過去的歲月中,獨在異鄉為異客的他們曾經無數次地懷念故鄉,魂牽夢縈。但從今天開始,他們將不再孤單,彼此永遠陪伴著彼此。

  “記得電視裡面常有的臺詞嗎?”吳解突然說。

  他說得沒頭沒腦,但尹霜卻立刻就懂了。

  “我發誓,從現在起,無論順利還是坎坷,無論富貴還是貧困,無論健康還是疾病……我只愛尹霜一人。用我所有的力量讓她幸福,讓她歡笑,直到永遠!”

  尹霜沉默了一下,低聲回答:“我發誓,從現在起,無論成功還是失敗,無論強盛還是衰弱,無論年輕還是蒼老……我只愛吳解一人。陪在他身邊,和他面對一切的幸福和艱難,一起歡笑,一起歎息,同生共死!”

  兩個人緊緊地抱在了一起,這次他們終於不用再偷偷摸摸,可以坦然地將自己的感情展現在所有人的面前。

  也許未來會有很多的困難和辛苦,但對他們來說,那全都不值一提!

  有彼此相伴,多少困難、多少辛苦、多少麻煩、多少危險……他們都不在乎!

  禮成,洞房。

  接下來的一切,吳解感覺都有些迷迷糊糊渾渾噩噩,他不記得自己究竟喝了多少酒──反正只要有人來敬酒,他就喝。喝到最後,來敬酒的全都趴下了,他環顧四周寂寞無敵,踉踉蹌蹌地回到洞房。

  然後呢?然後的記憶,猶如夢幻一般,令人迷醉和歡悅。

  當他終於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躺在了床上,懷裡是雲鬢散亂的妻子,軟香溫玉。

  昨天的一切還歷歷在目,但他們已經終於克服了一切的困難,走到了一起!

  吳解深深地吸了口氣,緊緊抱住了尹霜。

  也不知道擁抱了多久,他漸漸覺得周圍的一切都變得遙遠起來,唯有懷裡尹霜的呼吸和心跳越發清晰。

  她已經醒了,正躺在他的懷裡,微笑著,幸福著。

  無論這世界是真實還是虛假,無論他的人生是否早已註定,所有的一切……他全都不在乎了!

  有她在,他就是真的有她相伴,他不怕什麼命裡註定──他要守護這笑容,守護這幸福,直到永遠!

  這一瞬間,他心中轟然巨響,早已積蓄了無窮力量的丹種猛地爆發,金色的光芒噴薄而出。

  這光芒充斥了他的靈魂和肉身,更挾帶著無以倫比的力量直上重樓,猶如一條衝破堤壩的滾滾長河,沖向了他元靈的最深處。

  那是每一個修士都在苦苦追尋的東西,是他們踏入道途的根本目標。

  本心!

  刹那間,虛空震動,雖然天地間無論凡人還是修士幾乎全都沒有覺察到,但在九州世界裡面,還有是一些強者覺察到了什麼。

  滿地醉鬼的知非齋中,剛剛睡醒的荷斯塔正在將一隻又一隻醉鬼拖到臨時施法製造的臥室裡面,一個個扔到床上去。但他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看向了洞房的方向。

  “好像……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秦嶺山脈以東的一座小山村裡面,才幾個月大的繈褓中的嬰兒突然安靜了一下,小小的腦袋轉了轉,似乎對於東南方的什麼東西有點好奇,但很快就將其放開,繼續自得其樂地跟搖籃旁邊的撥浪鼓玩了起來。

  極西的通天神峰上,一條蒼老得幾乎變成了石頭的青色巨龍睜開了眼睛,目光之中流露出了少許疑惑。

  “奇怪!這世上明明還有一個九轉金丹,怎麼又出了一個?”

  極南的火海深處,一尊坐在那裡思考了不知道多久的火焰巨神從沉思中驚醒,皺起了眉頭。

  “哈哈!兩個金丹出現在同一個時代……這下可有好戲看了!”

  而在天外天,心宗宗主黑袍站在最高的那座山峰上,目光之中閃爍著妖異的火焰,臉上夾雜著恐懼、憤怒和絕望。

  “吳解要成就金丹了,你的死期也快要到了。”韓德出現在他的身邊,“下次面對金丹境界的他,你恐怕連逃都逃不掉了。”

  “我不會束手等死的!”黑袍惡狠狠地說,“既然橫豎逃不過去,那我乾脆先下手為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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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驚變

  黑袍發完了狠,轉頭看向韓德,眼中滿是冷厲之色:“你呢?你準備怎麼辦?別告訴我你打算就這麼看著就算他要殺我,也是將來的事情──可他只要金丹成就,你的麻煩就在眼前!”

  “弱者總喜歡用自己的想法去揣測強者,殊不知真正的‘強大’首先在於心靈……就算有麻煩又怎麼樣呢?人生世間,總免不了有很多不順心的事情,可實際上到頭來,其實也不算什麼。”韓德淡淡地說,“更何況你只是在危言聳聽而已,事情根本不像你說得那麼糟糕。”

  他扳著手指,一個個數著:“首先我已經有所佈置,他未必會現在就成丹;其次就算他現在成丹,如果過不了你這一關,也是萬事皆休;最後……哪怕他能夠成就金丹,殺了你,到頭來依然不是我的對手。”

  韓德微笑著,滿臉的自信:“這九州世界只能容得下一個金丹,我在,他要麼死,要麼滾,沒有別的選擇!”

  黑袍沉默了一會兒,問:“我不明白為什麼你之前不殺了他?或者……哪怕是現在出手也好,他沒那麼快渡劫成丹的!只要你現在出手,他必死無疑!”

  “你這種被嚇破了膽子的傢伙,永遠都不會明白強者的寂寞和高傲。”韓德背負著雙手,臉上滿是譏笑,“我反而很好奇,為什麼你寧可豁出去決一死戰,也不肯現在逃走?”

  “紅姑多半還在因果之壁外面等著我呢!我出去送死嗎?”

  “勞動堂堂一位火部鬥神在這裡守你幾萬年?你還真看得起自己──可你難道以為,現在去殺吳解,就不是送死嗎?”

  “只要你不搗亂,死的就只會是他而不是我!”黑袍惡狠狠地盯著漸漸遠去的韓德,“這些年來,你這下界的小輩總是小看我──今天就讓你看看,我身為降世天魔的真本事!”

  話音未落,他仰起頭來,發出了淒厲的長嘯。

  這嘯聲彷彿有著奇異的力量,除了極少數修煉功法經過韓德修改的人,其餘的魔門中人一旦聽到這嘯聲,眼神便頓時一片茫然,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韓德背負著雙手,站在空中,淡然注視著這一切。

  他沒有阻止黑袍的意思,眼神之中只有玩味之色。

  “自從被污染和扭曲以來,神門墮落為魔門的歷史,到今天終於要劃下句號了!”

  他從容地笑著,目光又看向了人間:“相比早已註定的事情,我倒是很好奇你會怎麼選擇?尹霜啊尹霜,你究竟是神門中人?還是魔門中人?就用你自己的行動,來做出選擇吧!”

  尹霜並不知道韓德在關注著自己的選擇,她此刻已經完全陷入了慌亂之中!

  吳解明明還抱著她,但他身上的氣息卻驟然低落下去,只是一眨眼的時間,若非他的心跳和體溫都還在,光憑氣息判斷的話,他已經跟死人無異!

  而在她的識海之中,天問劍訣卻在微微震動,對於吳解身上發生的變化做出積極的回應。

  她不明白!她一點也不明白吳解現在的情況,究竟是怎麼回事?

  尹霜一向是個很冷靜的人,就算面臨生死大難也能平靜地對待。但當吳解遭遇危險的時候,她終於無法再保持冷靜,陷入了彷徨迷亂之中不知所措。

  就在這個時候,她心中突然靈光一閃,想起了韓德前些天似乎無意之中提到的一件事:

  這世上有些人渡心魔劫成丹的時候,會有很特殊的情況發生。其中一種情況,是本身的氣息衰弱到極點,幾乎和死人無異。

  這種情況的人,一般之前都積累得極為深厚,甚至於道心修為已經超過了大多數的還丹真人。只要觸動本心,立刻就會深陷劫數之中。

  天道大公,這等人成丹之後的神通將會強得不可思議,所以他們面臨的危險也會遠比尋常凝元修士渡劫更難。對他們來說,最難的並非“問心”這一關,而是“積累”這一關。

  雖然他們的道心積累已經足夠了,但他們往往年紀較輕,真元的積累相對薄弱。一旦劫數發動,往往猝不及防,一切事先的準備全都來不及使用,只能靠自己的真元來熬過劫數。一百個這樣的修士渡劫,會有九十九個因為真元不足,在渡劫過程中虛弱而死。

  不過呢,天無絕人之路。即使這樣的危險情況,也有兩種方法可以挽救。

  第一種方法,以鋒利至極的法力刺穿他的丹田,這會讓他的丹種受損,將他強行從渡劫狀態喚醒。這種方法相對容易,缺點在於被喚醒之後,他便不能再走這超乎凡塵的道路,只能像尋常修士那樣還丹。而且還丹的難度會很大,需要消磨無數的歲月,最後也未必能夠成功。

  第二種方法,以精純至極的真元注入他的身體,補償他的損耗。只要給他足夠的真元,他就能安然渡劫,不會有任何的危險。這種方法對於施法者要求很高,不僅需要有將真元淬煉到精純的手段,還需要有犧牲自己的決心──真元對於修士來說,是比血肉更重要的寶物,一旦損耗過度,便要傷及元氣,輕則修為大退道基毀壞,重則……性命不保!”

  “但有一點是確定的……無論要怎麼選擇,都必須儘快。”韓德當時似笑非笑地說,“在關鍵的時候,最重要的並非對或者錯,而是快因為一旦耽誤了時機,那就什麼選擇都不用做了!”

  尹霜當時就覺得,韓德跟自己說這些,分明是另有所指的。但她現在才知道,原來這些話,她很快就用得著了!

  那麼,她該怎麼辦呢?

  她笑了。

  “韓宗主,你未免太小看我了!”她回頭看了看東北方的天空,朝著那根本看不到的身影冷笑,“根本沒必要考慮的啊!”

  深深吸了口氣,尹霜默默運轉血神經,體內的氣血真元驟然凝聚起來。隨之而來的,便是令人發狂的劇痛。

  “真是六月債還得快,當年彬林宗主用這個方法凝聚血魄珠助我修行,今天又輪到我用這個方法了。”

  因為劇痛的緣故,她的額上身上不斷滲出冷汗,一滴一滴落在吳解的身上!

  片刻之後,尹霜的臉色已經呈現了灰敗之色,但她的嘴唇卻變得鮮紅起來,簡直就像是要滴血一般。

  她又一次深深吸了口氣,附身吻住了吳解。用嘴對嘴的方式,將自己辛苦提純的真元毫不吝惜地傳輸給他,半點都沒留下。

  尹霜的修為不是特別高,但她體內的真元分量卻極為充足。這其中既有她自己修煉出來的,也有從彬林那裡繼承的。如今這所有的真元全都傳輸給了吳解,頓時便將吳解所缺的分量補足。

  眼看著吳解的氣息漸漸回升,慢慢變得茁壯旺盛,尹霜蒼白如紙的臉上終於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她拿出幾顆丹藥服下,依靠藥力稍稍恢復了一些,然後起身著衣,仔仔細細地梳妝打扮了一番,將少女的劉海順到耳側挽住,腦後長髮也盤起了象徵出嫁的髮髻。

  做完這一切,她想要留下一封信,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沒有,只是剪下一縷青絲,結在了吳解的頭髮上。

  “結髮同連理,生死不分離……結果才一夜的時間,我就要失約了呢……希望我們還能有緣再見吧……”她歎了口氣,站了起來,拿出了一枚挪移符。

  但還沒等她激發這枚符咒,光芒一閃,杜若已經出現在房中。

  “我剛才感覺老四的氣息先是衰弱然後又恢復,擔心你們是不是縱欲過度……”杜若一見吳解光著身子,頓時鬧了個紅臉,急忙解釋。但她馬上便發現尹霜的情況不對勁,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她的修為高深,境界更堪比金丹高人,這一抓頓時就判斷出來,尹霜體內已經人去樓空,簡直成了一個空殼子!

  這樣的情況,絕對不可能是縱欲過度那麼簡單──就算縱欲過度,也該是男人虛脫才對啊!

  “弟妹你怎麼虛弱成這樣?這已經傷到根本了啊!”

  尹霜淡淡地笑了:“大姑,正好你來了,我有件事要拜託給你。”

  “什麼事啊?”

  “官人他觸動本心,正在渡心魔劫。我怕他渡劫的時候遇到危險,可以請你把他送到青羊山去嗎?對他來說,青羊山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杜若點了點頭,應允下來。

  “我的身份敏感,不適合去青羊山。留在這裡的話……恐怕會給他惹麻煩,所以我回天外天住一段時間,如果他渡劫成功的話,讓他專心穩固境界,不用急著來找我──我也需要閉關修煉,免得被他拉下太遠。”

  杜若又點點頭,但心中滿是懷疑。

  以尹霜現在的樣子,怎麼修煉都沒用吧她虛弱至此,起碼要修養幾十年才能恢復,這幾十年的時間,修為不知道會倒退多少,只怕到時候別說凝元境界,就連煉罡境界,都未必能夠保得住呢!

  “那麼大姑你就快點出發吧。”尹霜想了想,笑了,“哦,麻煩你先出去一下,等我給他穿好衣服再叫你進來。”

  杜若頓時又紅了臉,急忙飛出房間。

  尹霜並沒有施展法術,而是親手給吳解穿好了衣服,梳好了頭髮。然後將自己的那縷髮絲小心翼翼地放在吳解懷裡,並從他頭上也剪下一縷髮絲收好。

  做完這一切,她將房間裡面收拾了一遍,眼看所有的事情都井井有條了,才滿意地點點頭,激發了那枚挪移符。

  光芒一閃,她的身影消失不見。


第十六章 神門

  知非齋的洞房外面,杜若左等右等,始終聽不到尹霜召喚,終於又忍不住飛了進來。但她看到的卻是整理好了的房間,和已經穿好衣服躺在床上的吳解。

  她不假思索,縱身一躍便進入了天書世界裡面。

  天書世界之中的吳解雖然沒有陷入沉睡,卻顯得無精打采,懶洋洋提不起精神。

  “老四,你究竟怎麼了?”

  “好像是……我的本體在渡心魔劫吧?”吳解不是很確定地說,“之前的情況很糟,我明明感覺到本體真元不足,但昏頭昏腦地怎麼都想不起來要傳輸真元過去,眼看著就要出事,結果不知道哪裡來的許多真元……現在好多了,可還是想睡覺……”

  杜若一凜,頓時明白了尹霜虛脫成那樣的原因!但看著吳解現在這迷迷糊糊的樣子,她卻不敢說明,只好避重就輕地將“尹霜讓吳解去青羊山渡劫自己則回天外天閉關一段時間……”的說法講了出來。

  “不對勁……真的不對勁!”吳解搖著頭,臉上滿是疑惑,“雖然我現在迷迷糊糊沒辦法想太多事情,但肯定不對勁!”

  杜若暗暗歎息,問:“那怎麼辦?我去找她回來?”

  “先回青羊山!”吳解此刻昏頭昏腦,已經幾乎無法思考,下意識地遵照了尹霜的建議,“等我渡劫成功,憑藉九轉金丹的實力,要找她就容易得多了。”

  杜若點了點頭,縱身飛出天書世界,化作一道光芒,卷起吳解飛向青羊山。

  天書世界裡面,吳解昏沉沉半睡半醒,而杜馨卻來到了躺在靈木下面呼呼大睡的茉莉身邊。

  “不要裝睡,我知道你醒著。”

  茉莉並沒有睜開眼睛,反而翻了個身,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人是不會在翻身時候打呼嚕的,因為這時候會習慣性地摒住呼吸。”

  “兔子和人的結構是不同的。”

  “兔子不會用說夢話的方式和我聊天。”

  “為什麼你非要纏著一隻睡著了的兔子呢?大家都安安靜靜睡覺不好嗎?”

  “我幫不了他,但你可以。”

  “通往至高無上的道路,註定孤獨前行。我甚至希望他有朝一日能夠下定決心把我也殺了……現在死個老婆,是好事啦!”

  “你可以幫他。”

  “我可以幫他又怎麼樣!”茉莉睜開了眼睛,壓低聲音吼道,“憑什麼我要幫他在錯誤的路上越走越遠!他為了那個女人,已經冒了多少沒必要的風險!已經犯了多少不該犯的錯誤!那女人死了,有什麼不好!”

  “其實她不一定會死。”

  “那你還來找我幹什麼!”

  “看來你果然也受到影響了。”杜馨坐了下來,坐在茉莉的旁邊,輕輕拍拍她的腦袋,“現在危險最大的不是尹霜,而是吳解。”

  “什麼?!”茉莉翻身站了起來,差點把杜馨撞倒,“你說什麼?!”

  “九轉金丹能踏破虛空,自由來去任何地方──這意味著他的敵人將再無逃跑的機會。”杜馨說,“如果我是他的敵人,肯定要趁著他渡劫的機會來殺他。”

  “躲在青羊山……應該是安全的吧?”

  杜馨沉默片刻,低聲說:“韓德也是九轉金丹。”

  “他應該跟師傅無冤無仇吧……”茉莉話雖然這麼說,臉上卻一點信心都沒有。

  大丈夫生在世上,豈能將自家性命寄託在“敵人不會來殺”!她沉默片刻,握緊了拳頭。

  “說吧,你要我幹什麼?”

  “你要做兩件事。”杜馨平靜地說,“第一件事,讓我出去,如果韓德出現的話,我至少可以抵擋他一會兒。”

  茉莉點了點頭:“第二件事呢?”

  杜馨臉上露出了笑容,反手插進了自己的胸膛,將血淋淋的心臟挖了出來:“等他渡過心魔劫,讓他帶著這個去大光明神教遺跡地下最深處,這是通往傳承之地的鑰匙。”

  “大光明神教的傳承?那有什麼用處!”

  “那地方,有當年雷部鬥神留下的寶物,可惜只有九轉金丹才能拿到。如果當初我們有一位九轉金丹的話,或許事情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了……”杜馨胸口的傷勢飛快地癒合,只是說幾句話的功夫,便只看到如雪肌膚上血跡點點,卻不見半點傷痕。再過片刻,自動復原的鎧甲遮住了血跡,彷彿什麼都沒發生似的。

  而這個時候,她手上的那顆心臟,也已經變成了猶如琉璃一般的透明寶石,裡面隱約有一道雷光流動。

  “這兩件事情,就拜託你了。”

  茉莉嚴肅地接過那顆能夠開啟大光明神教傳承之地的寶石,向杜馨拜了一拜。

  “謝謝!”

  杜馨的身影消失,出現在了人間。此地乃是青羊山,吳解的精舍之中。

  “咦?你怎麼出來了?”杜若剛剛從掌門大殿回來,納悶地問。

  杜馨平靜地看了看她,搖了搖頭:“接下來可能會有一場大戰,我受了他那麼多的恩惠,也該報答了。”

  “你說什麼啊?”

  “沒什麼,做好準備吧──希望我的猜測是錯的……”

  借助挪移符的力量,尹霜回到了天外天,來到了居住多年的血雲峰山門處。

  她本擬這次回來凶多吉少──魔門可不是什麼善良之地,這裡猶如獸群一般殘酷,只要露出虛弱的模樣,很快就會被撕裂吞噬,連一點殘渣都無法剩下。

  但她還是回來了,因為如果她再留在人間,只會成為吳解的拖累。

  她已經拖累了吳解很多次,不能再拖累他了!

  再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他會被她給拖累死的!

  但她懷著面對死亡的決心歸來,看到的卻是一片死氣沉沉,雖然詭異陰森,卻並無兇險。

  沿著石階一路向上,最後她來到了位於山頂的大殿。

  韓德正站在這裡,平靜地看著她。

  “拜見宗主!”尹霜急忙行禮,然後忍不住問,“弟子剛才一路走來,見很多人都呆呆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不知道是什麼緣故?”

  “沒什麼,收割而已。”韓德淡淡地說,“你怎麼回來了?”

  “我夫君正在青羊山渡心魔劫,我既不方便去青羊山,留在南屏郡也不安全,所以就先回來住住。”

  韓德點了點頭:“回來也好,省得給他陪葬。”

  尹霜頓時大驚,花容失色:“宗主……您說什麼?!”

  “我的話很難懂嗎?等一下黑袍那傢伙就要發動在天外天的佈置,去進攻青羊山,滅了吳解……你要是留在青羊山的話,就要給他陪葬了。”

  “他怎麼有本事攻下青羊山呢?”

  “你看著就知道了,反正我覺得青羊觀這次大概是要滅門了。”韓德滿不在乎地說,“其實人間這些門派,誰滅誰不滅的……都不算什麼,天下沒有不敗的花,自然也沒有不滅的門派。”

  “可是!我夫君在青羊山啊!”

  “廢話!黑袍就是沖著他去的……他在哪裡,黑袍就會去滅哪裡。”韓德笑道,“你也不要想去報信,在我面前,你走不掉的。”

  尹霜猶豫了一下,問:“宗主曾經說過,要我夫君別那麼急著成丹,可以告訴我是為什麼嗎?”

  “哦,原因很簡單。”韓德笑呵呵地說,“這九州界呢,本身比較小。需要不斷地從造化之中汲取力量來壯大。而汲取的過程呢,需要依靠某個媒介──金丹真人,就是這樣的媒介。”

  “尋常的渡劫金丹也能從造化之中汲取力量,但汲取的速度很慢,所以只能平時慢慢積累,一旦跟人動手開打,很快就會後力不繼。而我們這些九轉金丹汲取的速度比他們快得多,不僅能夠全力戰鬥,更由此衍生出許多特殊的本事……這些造化之力會不斷逸散,成為這一方天地的有益補充,或許那些不合常理的特殊本事,就是這一方天地對我們的回報吧。”

  見尹霜已經懂了,他笑了笑,繼續說道:“但是……如果同一時代存在兩個九轉金丹,兩個人一起汲取造化之力,就可能形成漩渦。造化之力的漩渦,會對整個世界造成不可預測的破壞──所以這一方天地對我們就有限制,同一個時代,只允許有一個九轉金丹存在。”

  “那麼,如果有兩個呢?”尹霜緊張地問。

  “當然必須減少一個嘍。”韓德哈哈大笑,“我這邊還要重建神門,暫時是不會飛升的。他要是不肯飛升的話,也就只好殺了他。”

  “他剛剛渡劫成功的話,可以飛升嗎?”

  “雖然有點危險,但還是可以試試的嘛。”

  尹霜點了點頭:“既然這樣,我就懂了。”

  話音未落,一道璀璨至極的劍光亮起,那超乎人間的姿態,讓韓德也不禁有些失神。

  “那就麻煩你在他能夠安全飛升之前,先等一等吧!”

  天問劍訣的光芒完全炸裂,將猝不及防的韓德淹沒於其中。

  片刻之後,又一個韓德出現在了大殿的門口,看看已經昏厥在地上的尹霜,又看看那具支離破碎的屍體,忍不住深深地歎了口氣。

  “這丫頭……為了自家丈夫,連宗主都要殺啊!我這宗主當得還真失敗呢!”

  他隨手一揚,那具屍體便慢慢化作清氣消失,而尹霜的身體則被一團微帶血光的氣息裹住,被他收到了一件法器裡面。

  “蠢丫頭,竟敢欺師滅祖,給我老老實實關禁閉去吧!”雖然說得很嚴肅,但韓德臉上卻帶著笑容。整個天外天的年輕人之中,他最看重的還是尹霜。如今尹霜用實際行動證明了自己是神門而非魔門,了結了他最大的一樁心事,他怎麼能不高興?怎麼能不笑!

  其實韓德一直就是個很喜歡笑的人,只是過去在魔門之中舉目皆敵,他要重建神門,盡心竭力,除了在幾個親傳弟子面前之外,平時不得不擺出陰冷高傲的架勢。

  而如今,魔門已經不在了,他就沒必要再假裝深沉了!

  他笑著走出了大殿,從哪些呆若木雞的魔門中人身邊徑直走過,來到了馭宗昔日的山門。

  後山的秘密陣法之中,十余名馭宗弟子集結在這裡。和那些陷入了呆滯的魔門中人不同,他們的眼神清澈明亮,沒有受到半點影響。

  “這是你們小師妹,她現在受了傷,需要修養。”韓德將那件法器交給大弟子,叮囑道,“你們這就動身去南海吧,那幾條老龍欠我很多人情,也該讓它們還一還了。”

  “那麼……師傅您怎麼辦?這天外天又怎麼辦?”

  韓德搖搖頭:“這鬼地方陰森森的,我可不想再住下去了!而且過了今天,這地方恐怕也不能住人了……至於我自己嘛,我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等做完了再來跟你們會合。”

  “咦?眼看魔門覆滅在即,我神門即將重現人間,您怎麼這時候要跑去做別的事情啊!”大弟子忍不住滿臉苦惱,“就不能等等再說嗎?”

  “不,不等了。”韓德冷冷一笑,“我之前說過,誰敢欺負我們神門的弟子,逃到哪裡都逃不過我的拳頭!白帝閣那群不知死活的傢伙,他們以為能夠瞞得過我嗎?正好神門重現人間,就拿他們來祭劍吧!”

  “祝您旗開得勝,掃平白帝閣,威震天下!”眾位弟子齊聲祝賀。

  就在韓德哈哈大笑之際,那位大徒弟卻又勸道:“不過……您不是擅長用拳的嗎?祭劍這個詞,不大合適吧?”韓德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數刻之後,白帝閣群山之外,響起了他的冷笑。“聽說這裡有人想要殺害我神門的弟子,韓某滅門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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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血河

  一道道遁光接連飛出天外天,在韓德所賜靈符守護之下突破空間裂縫飛到九霄之上,然後降落凡塵,前往南海。

  黑袍站在心宗山門“問心峰”的山頂上,遙望著他們離去。

  他一貫戴著的罩袍已經摘下,蒼白而英俊的面容在不知為何黯淡無光的太陽照耀下,顯得格外冷漠,沒有半點“人”的氣息。

  如果吳解在這裡的話,想必會驚呼或者歎息──此刻黑袍所用的肉身,赫然正是朱權的。

  當初朱權被吳解派往天外天當死間,被抓住搜魂了許多次,魂魄虛弱到幾乎一碰就碎的地步,肉身也因此幾乎死去。眼看他已經失去利用價值,黑袍便將奄奄一息的他扔進了煉製備用身體的法陣,猶如當初的白騰空一般,煉製成了後備的身體。

  但他怎麼也沒想到,煉化才剛剛開始,他就在吳解手下吃了大虧,不得不放棄了白騰空的身體,一縷魂魄逃回天外天,借助這具尚未完工的肉身休養生息!

  這一回他傷得極重,雖然不及當初被紅姑仙子火燒的那次,可對於信心的打擊卻是致命的──修養的這段時間,他眼看著吳解修為繼續突飛猛進,甚至有了移山倒海的大神通,心中的驚恐也一天多過一天。

  最終,當吳解觸動本心,將要九轉丹成之際,他終於下定決心,捨棄這麼多年來辛辛苦苦的佈置,動用最後的底牌,爭一個死裡求活!

  身為降世天魔,他對於天道、人道的瞭解遠超凡塵,早已做好了相應的準備,而如今唯一可能威脅他的金丹強者韓德也已經帶著徒子徒孫遠走南海,甚至於臨走之前還向他賣了個好……他可不信韓德真的是因為白帝閣想殺尹霜,才跑去滅白帝閣滿門,分明是為了向他表明“就算神門重建,也不會站在道門那邊”罷了!

  一切的準備都已經就緒,是成是敗,是死是活,就看這一遭了!

  那張英俊的臉上露出了詭異的笑容,漸漸扭曲到了活人絕對做不出的怪異模樣。

  黑袍拉起罩袍遮住頭臉──雖然已經沒有必要,但他長期養成的習慣卻不會改變,然後腳踩虛空,從山頂緩緩向下走去。

  他看似走得很慢,其實每一步都越過了數十丈的距離。片刻之間,就走下了早已被封為禁地的山巔,來到了心宗大殿。

  幾位長老正坐在這裡,原本他們是在商量如何應對即將到來的危機,但此刻他們已經全都如同泥雕木塑似的一動不動,呆呆地坐在各自的座位上。

  黑袍沒有看他們,只是低聲說:“開始吧。”

  話音剛落,那些長老們的身體猛地扭曲,無數的鮮血從他們的五官和毛孔裡面溢出,就像是有無形的大手抓住他們,把他們如同擰毛巾一樣用力地擰了好幾圈。

  不僅如此,當他們幾乎被擰成了殘破的血肉之後,那無形的力量更把這幾團血肉狠狠地壓榨了一回,直到將每一滴鮮血都壓榨出來,才把剩下的殘渣扔到一邊。

  黑袍看了看那些彙集成一團,浮在空中的鮮血,搖了搖頭。

  “太慢了,看來還是應該以效率為先。”

  說完,他繼續朝著山下走去。

  每當他經過一個呆若木雞的魔門中人,那人的身體便猛地顫抖,鮮血狂湧,轉眼之間便化成皮包骨頭的於屍,倒在地上。

  而那些湧出的鮮血,便不斷彙集到跟隨在黑袍身邊的血團裡面,讓湧動的血團變得越來越大。

  黑袍行走的速度極快,不一會兒便將心宗的所有人都抽於了血,帶著那一團已經猶如華蓋一般鋪展在頭頂的鮮血前往別的宗門。

  他走過一個個宗門,所過之處無不鮮血橫飛,一個又一個昔日窮凶極惡的魔門中人被榨于精血化為殘骸,所有的精氣神全都匯入血團,等到他來到武宗山門“神武峰”山腳下的時候,頭頂的血團已經化為了一團龐大的血雲,不斷翻騰著鮮紅的波浪,裡面更有無數哀歎哭泣之聲傳出。

  “最後才來這裡,卻是有些錯了。”黑袍的腳步突然停了一下,語氣之中有些不滿,“平白多了一些阻礙。”

  但他還是邁步走上神武峰,將一路上的那些武宗門人盡皆抽於了精血。

  他很快便來到了神武峰頂的大殿,可大殿裡面卻空無一人,本該聚集在此的十余位長老和武宗宗主林登萬,全都不知去向。

  黑袍並沒有感到疑惑,腳下的步伐也沒有停歇,徑直朝著大殿盡頭的牆壁撞去。

  當他走到牆壁前面的時候,那寫著“武”字的牆壁突然紅光大盛,紅光之中更有無窮豪勇銳利之意,彷彿就算天塌下來也能用肩膀扛起來一般,要將他擋在外面。

  “果然不愧是八宗之中傳承最完整的一派,可惜啊!你們的傳承,當年就已經被我動過手腳了。”

  黑袍冷冷地說,抬手沖著紅光一揮,喝道:“散!”

  他這一揮乍看上去似乎沒有力量,但卻將紅光輕鬆打散,連著那面被武宗歷代祭煉,比尋常法寶更加堅硬的牆壁都被一擊打破,露出了後面的情形。

  在牆壁後面,是一間小小的密室。以武宗宗主林登萬為首的十餘位還丹凝元修士正組成陣法,將彼此的精氣神連成一體,努力鎮壓體內突然湧起的詭異力量。

  “何苦呢?不過是徒增痛苦罷了。”黑袍淡淡地說,“你們從修煉的第一天開始,就走在我給你們設計好的路上。不管你們做什麼,都只是在我的手心打滾,玩不出花樣的。”

  滿臉痛苦的林登萬睜開眼睛,憤怒地看著他,卻說不出話來。

  此刻他體內氣血翻滾,只怕一張嘴,渾身精血就要噴湧而出,哪裡還能開口說話!

  “別磨磨蹭蹭的了,我的時間很寶貴,你們耽誤不起。”

  黑袍說著,走到那正在光芒閃爍的陣法前面,抬手一掌,強大的力量如同怒潮一般湧出,將這陣法打出了一個缺口。

  組成陣法的眾人原本就在艱難維持,此刻陣法一旦出現缺口,運轉之際立刻就有阻礙,一個處在空檔上的長老頓時慘呼一聲,一口鮮血狂噴不止,頃刻間便化成了人干。

  這陣法就像是洪水前面的提拔,只要破了一處,緊接著就是處處崩潰,只見一個又一個長老連續慘呼,精血被不斷地抽取出來,頃刻間全都橫死當場,所有的積累全都匯入了血雲之中。

  但林登萬依然在堅持,他不僅沒有就這麼崩潰,反而因為沒了拖累的緣故,看起來更加輕鬆了一些。

  “果然不愧是真正的天才人物!”黑袍的語氣裡面也不禁有了幾分讚歎之意,“如果不是你的功法有問題,或許你也能夠金丹九轉吧……”

  話雖如此,他卻沒有任何惜才之意,手一揮,血雲之中分出一股,化為長刀斬去。

  林登萬勉強抬起手來,只抵擋了一下,整個人便被轟飛,結結實實撞在密室的牆壁上。

  遭受如此重創,他再也堅持不住,張嘴吐出血來。

  這一吐血便再也止不住,眼看著一身精血源源不斷地流出,素來勇武堅毅的臉上終於浮起了絕望之色。

  他深深地看向黑袍,眼神裡面滿是怨毒詛咒之意。

  “你真是傻了!我可是域外天魔,你的怨恨和詛咒,只會增加我的力量罷了。”

  當林登萬的身體漸漸因為失血過多而縮成一團的時候,他終於說出了這輩子的最後一句話:“我靜中參悟,魔門當滅,你也活不了!”

  “魔門當滅?”黑袍殺了林登萬,榨於了他的精血,站在密室之中冷笑,“魔門本來就要滅亡──它是我一手改造的,當然也應該由我來一手消滅。”

  “至於我能不能活得了,橫豎都跟你沒關係了!”

  說著,他走出了密室,對於密室之中的無數珍寶視若無睹,徑直走到大殿外的廣場上,抬頭看向天空。

  天空那一輪紅日已經變得極為黯淡,就像是被濃霧遮住了一般。

  “已經沒必要再維持這個陣法,散去吧!”

  隨著他一聲令下,紅日驟然熄滅,整個天外天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在這片黑暗裡,可以看到大地上有許多火光升起,那是驚惶的凡人們正在點燃火焰,猶如遠古的祖先一般,試圖從火光之中得到安全感,借助火焰來驅散寒冷、野獸和別的危險。

  “我……討厭火!”

  黑袍的身體緩緩飛到空中,注視著那星星點點的火光,語氣裡面既有怨恨,更有恐懼。

  他頭頂的血雲猛地迸散,化為無數細小的血光,湧向凡塵。

  無數的恐慌哭號絕望之聲響起,但沒多久就慢慢平息。

  整個天外天,無論是人還是動物植物,一切的生靈都被吸於了全部的精氣,最後匯成了一片綿延數十裡的碩大血雲,血雲翻滾流淌,猶如湍急的江河一般。

  “還不夠!”黑袍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還跑了一些呢──”

  “可是……你們以為跑得掉嗎?白骨舟,給我回來!”

  話音未落,虛空中猛地一震,一團幽暗的光芒升起,卻是一艘用無數人骨煉製的奇異飛舟,穿梭空間出現在了這裡。

  飛舟之上,以丹宗宗主司徒雅為首的逃跑者一個個驚恐不已,各自駕起遁光,朝著四面飛奔。

  但這些遁光之中,就算是跑得最快的司徒雅,也沒能飛出百步。

  血河只是一卷,就把他們連著白骨舟一起卷了進去,然後裡面傳出蠕動和咬嚼的聲音,過了片刻,血河卻又一吐,將許多殘渣吐了出來。

  黑袍抬起頭,注視著血河。

  “可惜有韓德作梗,分薄了一絲氣運,終究沒有能夠盡得了全功。不過也罷了,天道從無圓滿之理,分了一絲,也不會有多大的妨礙。”

  說著,他身上突然亮起了詭異的綠光,綠光緩緩升到頂門,化為一面直徑尺許的鏡子,鏡面五彩流動,鏡框卻是無數正在揮舞的觸手,仔細看去,鏡面上赫然還有一雙眼睛,正在左顧右盼。

  “多少年了──終於又到了動用真身的時候!”鏡子裡面傳出令人一聽就要發瘋的聲音,然後再也不理睬跌落塵埃的肉身,徑直飛入了血河之中。

  “吳解……青羊觀……”當鏡子飛入血河之後,龐大的血河彷彿有了生命一般,變成了巨大的人頭,人頭張開嘴巴,聲音猶如雷霆一般在化為死亡世界的天外天中回蕩,“你們的死期到了!”

  話音未落,這片血河翻滾著,衝破了天外天和人間的阻礙,出現在了九州上空,一點都沒有耽擱,徑直朝著東南方飛去,直奔青羊山!



第十八章 心魔劫

  巍峨的天安門城樓,在金色燦爛的夕陽下顯得格外莊嚴。隔著長安街的廣場上遊客絡繹不絕,許許多多的人們從四面八方趕來,準備參觀降旗儀式。

  吳解將夾克衫披在肩上,解開了襯衫的扣子,但卻依然熱得夠嗆。他拿著地圖當扇子,呼呼地扇著風,忍不住抱怨:“這都什麼天了,怎麼還這麼熱啊!”

  充當他導遊的網友華思源笑呵呵地說:“華北平原嘛,一向都是這樣的。只要陽光好,秋天也一樣很熱。在室外多呆一會兒就被曬得難受,更不要說你們已經跑了一整天了。”

  他說著一屁股坐在地上,搖著頭歎著氣:“老嘍!不中用嘍!想我華某人年輕的時候,那也是一雙鐵打的腳板,一口氣跑遍五壇八廟都不帶喘的!現在……這才玩了幾天,就累了,走不動了!”

  吳解看看他那明顯的肚腩,忍不住笑了。

  “華哥,這次真是謝謝你啦!”

  “謝什麼謝啊!你跟小尹戀愛長跑了這麼多年,總算是修成正果了,我們高興還來不及呢!你們來北京旅遊,還記得通知我一聲,那是給哥哥我面子!”華思源頓時來了精神,吐沫橫飛,“反正我也是個無業遊民,每天寫完了稿子就是閒工夫。與其在擼啊擼裡面被小學生刺激,還不如來陪著你們逛街呢!”

  說著,他沖著站在吳解旁邊,文文靜靜的尹霜眨了眨眼睛:“何況,能夠小尹這樣的美人走一塊兒,可是大有福氣啊!你知不知道看了咱們今天發在QQ群裡面的照片,多少人都在鬼哭狼嚎,大叫‘我也要當導遊’嗎?”

  吳解哈哈大笑,尹霜也抿著嘴笑了。

  笑完了,她細聲細氣地說:“可惜嫂子工作忙,要是也能一起來玩就好了。”

  “別!千萬別!”華思源誇張地連連搖手,“我們家那是人民民主專制,你嫂子管得嚴啊!要是她也來的話,咱們這一路上什麼東西都別吃了──街頭的東西不衛生啊,走著吃著不利於消化啊……唉!她不來是好事,真的!”

  “華哥你這麼說嫂子,不怕她知道了生氣嗎?”尹霜微笑著問。

  華思源聳聳肩:“我當面也是這麼說的啊。管我吃什麼也就算了,連我說什麼都要管,那可就不是人民民主專制,而是西太后老佛爺了!算了不提這些,還有水嗎?”

  吳解大笑,從背包裡面拿出一瓶飲料來遞給他。

  華思源擰開蓋子,一仰頭咕嚕嚕就喝了至少三分之一,然後長長地歎了口氣:“唉!明明肚子裡面已經裝滿了,可看到水還是想喝……”

  “你需要休息。”

  “是啊,人到中年,要服老才行!”華思源慢慢爬起來,伸展伸展身體,正想要再說些什麼,突然眼睛一亮,“來了來了!快看,那就是國旗班!”

  吳解和尹霜急忙轉身看去,只見在夕陽的照耀下,一群威武嚴肅的軍人正以整齊的步伐從天安門的方向緩緩走來。

  他們的步子並不快,也沒有大聲喊什麼口號,但隨著他們走近,原本喧鬧的廣場迅速變得安靜起來。人們紛紛聚集到隔離線周圍,急切地等待著。

  鮮紅的國旗隨著夕陽緩緩落下,被仔細地收好,在國旗班的護送下運走。

  廣場上很快又恢復了之前的熱鬧,人們三三兩兩地離開。

  “你們……今天就要走了嗎?”

  “是啊,婚假也差不多休完了。”吳解注視著餘暉下彷彿被鍍上了一層金的天安門,“今晚的飛機,等下了飛機還要轉車呢。”

  華思源沉默了一下,笑著伸出手來:“我晚上要碼字,就不送你們去飛機場了,一路順風!”

  他和吳解、尹霜分別握了手,然後提著裝垃圾的小包,悠哉悠哉遠去。

  “華哥真是個瀟灑的人!”

  “他是作家嘛,所謂作家,不就是這樣嗎?”吳解笑呵呵說,“心情好了就寫一點,心情不好就不寫,時不時還要出門旅遊,采風兼找靈感……其實我當年也想做作家的,可惜文章寫得糟糕啊!”

  “我總覺得你對作家這個職業有很深的誤解……”

  “誰讓我就叫誤解來著呢!”

  兩個人說說笑笑,走出了廣場。

  幾個小時之後,飛機場的候機大廳裡面,吳解拿著手機,向父母打電話報平安:“我們一切順利,等一下就上飛機了……嗯,很順利,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北京?北京很好玩啊!我們拍了不少照片,回家給你們看……其實你們跟我們一起來的話,不是很好嘛!……啊,登機時間到了,我關手機了,等下了飛機再打電話。”

  飛機呼嘯著離開了跑道,躍上了黑色的天空,從機窗向外看去,地面一片連綿的燈光,天空也繁星點點,天上的星和地上的燈交相輝映,讓人一時間彷彿身處於神話之中。

  “奇怪!今天的星星怎麼這麼多啊!這可不像是北京呢!”前面座位上的大叔納悶地嘟嚷,“我也活了快六十歲了,從來沒見過這麼多星星!”

  吳解一愣,疑惑地看向窗外。

  眾所周知,北京的空氣品質一直都有點問題,不僅因為車輛和工業的緣故,更重要的是北方無所不在的沙塵。

  記得他們昨天晚上仰望星空的時候,就只能看到稀稀拉拉幾顆星星來著……

  他注視著天空中密集得過分的繁星,突然升起了奇異的感覺。

  “這不是我熟悉的星空!”

  隨著這個感覺,周圍的景色突然晃動起來,飛機劇烈地震動,失去了平衡。

  驚呼聲連成一片,所有人都顯得很慌亂,但吳解心中卻升起了奇妙的明悟。這一幕……他經歷過!而且,他已經想起來了!下一瞬間,一切全都靜止,在靜止的世界裡面,吳解站了起來,環顧著周圍的一切,深深地歎了口氣。

  他低頭看向尹霜,尹霜也正抬起頭來看著他。

  “這麼快就想起來了,真是厲害!”她微笑著,笑容裡面沒有半點惡意,只有喜悅和讚歎。

  “你究竟是誰?”吳解問。

  “我是你的心魔。”尹霜微笑著回答,“這不是明擺著的事情嗎?你正在渡心魔劫啊。”

  吳解沉默了一會兒,又問:“那麼,我算是渡劫成功了嗎?”

  “這個問題,要問你自己。”尹霜微笑著,“你已經選定自己的‘本心’了嗎?”

  “選定本心?”

  “當然,世上從沒有兩全其美的事情。想要得到,就要先失去。你想要成就金丹,就要選定自己的本心,然後堅守著它,一直前進。”尹霜始終微笑著,很耐心地向他講解,“一個人必定有很多的願望,但歸根究底,有一個是最重要的──那就是你的本心。”

  她盯著吳解看了一會兒,搖搖頭,臉上依然帶著笑意。

  “看來你還沒有想清楚,那麼就算了。不用著急,這是你心中的世界,在這裡,我們有足夠的時間。你可以慢慢尋找,慢慢思考,慢慢決定。”

  “那麼,再見吧。”

  凝固的世界驟然破碎,吳解腳下落空,朝著無盡的黑暗墜去。

  他大叫一聲,驚醒坐起,將睡在旁邊的哥哥吳成嚇了一跳。

  “阿解,你怎麼了?又做噩夢了?”吳成擔心地摸摸他的額頭,發現他沒有發燒,才稍稍松了口氣,“呀!又出了一身冷汗……我去弄點熱水給你擦擦順便把安神湯溫一下……”

  小小的油燈點燃,吳成披上衣服,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

  吳解坐在床上,注視著搖動的燈光,心中悵然若失。

  他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麼重要的事情,但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那片血河呼嘯著掃過天空,將一大片鮮紅的光芒投在地面上,血河之中,曾經使用“黑袍”這個名字篡奪了神門,將其化為自己工具的天魔獰笑著,狂氣四溢。

  “幾萬年的歲月,我已經摸清了這個世界人道和天道的規律!有這整個天外天生靈匯成的血河守護,只要我不去大肆傷害那些無關的凡人,它們就不會冒著和我兩敗俱傷的危險出手!”

  它呼嘯著,狂笑著,一路向南。

  九州世界之外,茫茫星海之中,面目慈悲的老僧注視著這一切,深深地歎了口氣。

  “果然不愧是最為機敏的孽鏡天魔,它如此作為,老衲倒是不好插手了!”

  身為半步造化的大能者,他只要一根手指就能碾碎黑袍,但此刻黑袍正遊走在九州世界的法則之中,尚未超出限制。

  天道感應未起,人道也還沒有求救。

  在這種情況下,他若是強行出手,因為他的力量遠比整個九州世界更為龐大,只怕天魔還沒消滅,整個九州世界反而已經處處天崩地裂,生靈塗炭!

  “罷了罷了!看來只能等二十年後鬥神長大……或許,暫時的道消魔長,也是這個世界的命運吧……”

  血色長河橫貫天空,不一會兒就越過了大半個九州。而這個時候,許多人間修士已經反應過來,有的想要施法阻攔,有的急忙逃跑報信,更有的被那血氣所攝,大笑著朝著血河裡面沖去。

  但血河的力量無比強大,施法阻攔的被連著法術和本人一起撞得粉碎;想要逃跑的被拽了回來吸幹精血;至於自己進來送死的,當然更加不在話下。

  “妖孽!休得倡狂!”怒吼之聲響徹天地,數位佛門高僧連袂而來,金燦燦的佛光連成一片,伴隨著數件祭煉了許多代的法寶,化成一座巨大的佛像,端坐在蓮台之上,抬手攔向血河。

  “自尋死路!”孽鏡天魔狂笑一聲,湧動血河撲上去,將佛像連同著數位高僧一起捲入血河之中,只見一片血光湧動,金色的佛光慢慢消磨,漸漸黯淡,最終消失得無影無蹤。

  老僧難過地閉上了眼睛,臉上滿是悲憫。

  而這個時候,血河已經來到了青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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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血河滔滔,神峰巍巍

  孽鏡天魔駕馭的血河威勢浩大,當它才剛到人間的時候,各派的還丹祖師便已經發現,青羊觀自然也不例外。

  眼看著血河橫貫長天,一路朝著南方飛來,韶光真人自然早已判斷出它的目標就是青羊山。青羊觀立派數萬年,不知道經歷過多少風風雨雨,其中有很長一段時間,甚至被滅了山門,只能靠隱藏起來的一小批弟子延續傳承……如何應對大敵來襲,早有了若干套翔實的方案。

  在山門之外的弟子們,第一時間就得到了傳訊。這條訊息不像往常那樣隨意,而是以師門的名義,用不容商量的態度下了死命令──任何在師門之外,百息之內無法回到護山大陣之中的弟子,立刻向東、南、西三個方向轉移,覓地隱居潛修。在師門傳召之前,不許回到青羊山千里之內!

  青羊觀弟子有很多都在外面遊歷修行,得到這份訊息之後大惑不解,但無論他們明自不明自,都必須要執行命令。

  “你覺得他們會乖乖聽話嗎?”青羊大殿裡面,陳實站在韶光真人身後,輕歎一聲,問道。

  “總有一些會聽話的。”韶光真人語氣低沉,“倘若本門能夠渡過這次劫難,我要重罰那些不聽話的傢伙!”

  “到時候下手別太重。”光芒閃過,鎮守星辰殿的即墨真人來到了大殿之中,“我已經關閉了星辰殿,如果沒有本門秘法的話,哈祖師會在三千年後再打開它。”

  韶光真人點了點頭,又向衰老得似乎連站都站不穩的康祖師行了一禮:“弟子無能,被人打上門來,連累您都不得清淨……”

  “這是什麼話啊!相比默默坐化在星辰殿中,老頭子我反而喜歡最後轟轟烈烈戰它一場呢!”康祖師坐在一張椅子上,看起來很疲憊的樣子,但他的話音卻依然爽朗,眼神更如同火焰一般熊熊燃燒,“老陸,你也是這麼想的吧?”

  “當,然。”一個古怪的聲音一字一頓地回答,發出聲音的,是坐在陽光照不到的陰暗角落之中,彷彿和陰影融為一體的老者。

  這位老者的模樣著實有點嚇人,他瘦到極點也老到了極點,鬆鬆垮垮的皮上堆滿了皺紋,層層疊疊乾枯的皮膚就像是枯樹的樹皮,清楚地包裹著只剩骨頭的身體。尤其那張臉,已經只比骷髏多了一層皮而已。

  這恐怖的模樣足以嚇死那些膽小的凡人,但任何一個修煉者都不會對這老者有半點不敬──他是青羊觀第二十三代的太上祖師,年齡已經超過了一千歲。

  康羅納康祖師身為鎮守星辰殿的長老,早已詐死隱居。在世人心目中,這位陸青雲陸祖師,就是青羊觀碩果僅存的太上祖師。

  “老陸啊,記得當年咱們年輕的時候,你是脾氣最火爆的。但凡有打架鬥法,你總是沖在最前面……那時候我修為不及,往往只能在後面敲敲邊鼓……”康祖師人雖老邁,精神卻很好,“這次我總算有機會和你並肩作戰了!”

  “是,啊!”陸祖師因為身體原因,說話很吃力,但他的神念卻不受影響,清晰地傳來了快活和豪邁的呐喊,“咱們青羊十三秀縱橫天下千年,打了無數的仗,斬殺了無數的邪魔外道。這次敵人送上門來,正好給咱們最後發揮餘熱的機會!”

  說話問,一道又一道光芒閃過,山上的還丹、凝元真人們已經陸續集結,而煉罡弟子們則來到了護山大陣的各處節點,既是借助大陣的力量保護自己,也能夠為大陣提供額外的靈動變化。

  最後一位到達的是鹿頭人身的妖修長老鹿九公,作為巡山長老,他的一項重要工作就是監管那些被關在巡山大陣裡面的罪人。剛才外敵來襲,他把這些人臨時轉移到一處很堅固的倉庫裡面,稍稍耽擱了一些時間。

  “不妨事,還沒開打呢。”韶光真人笑著說,“那妖孽雖然不知道什麼來路,但本門的湖山大陣神妙非常,哪怕只是最外面一層的罡氣,都沒那麼容易被攻破的!”

  他並未吹噓,那道橫貫天空的血河呼嘯而來,朝著青羊山試探著撞了一下,只見自色雲氣湧動,化為呼嘯的罡風,便輕輕鬆鬆地將它吹了回去。

  青羊一脈在此經營萬載,這座護山大陣經過了無數的改造和強化,當真是固若金湯!就算孽鏡天魔手段高明,又抽乾了整個天外天所有生靈的精血,也不是那麼容易攻破的!

  一擊受挫,孽鏡天魔並未慌張,甚至連驚訝都沒有。它在血河之中桀桀怪笑,催動著血河飛到青羊山的上空,無數鮮血凝成一個巨大的拳頭,沖著上千丈的山峰狠狠砸了下去!

  罡風又起,這次卻不能將其吹開,只能暫時頂住。

  那個拳頭上凝聚了太大的力量,光靠著這一層罡風,是吹不散它的。相反,罡風的力量畢竟不能持久,隨著時間的流逝,風勢漸漸平緩,那個鮮血的巨拳也緩緩落下。

  當巨拳落下一段之後,自色的雲霧裡面突然雷聲大作,一道銀自色的雷光轟了出來,狠狠地炸在巨拳上,將一大片鮮血炸得到處飛濺,旋即便被罡風吹沒了。

  這卻是一位在大陣之中守護的煉罡弟子按捺不住,催動了自己這一塊的陣法,發動了攻擊。

  他的攻擊彷彿是一個信號,數十道雷光接連不斷地轟出來,轟在巨拳的各處,只是一會兒功夫就把它打得支離破碎,再也無法維持之前的威勢,被罡風吹得土崩瓦解,重新化為無數的血滴,匯入血河之中。

  “這些孩子雖然遇事不夠冷靜,但卻勇氣可嘉!”韶光真人點頭說,“護山大陣積累了上萬年的力量,足夠他們揮霍的。就讓他們好好地練練吧,這樣的機會不是每次都有的!”

  直到現在,他還依然很輕鬆。

  那血河的力量固然強大而且古怪,但青羊山的護山大陣又豈同尋常!這大陣下面依託著南方大地的地脈,可以調動的力量簡直無窮無盡!就算地脈受到影響,光靠著上萬年的積累,它也能夠以最強的威力戰鬥三年五載!

  韶光真人神目如電,一看就知道那血河絕非能夠長久支持的法術。雖然不知道敵人用什麼辦法繞過了天道和人道的制裁,但只要時間長了,它必定會影響天地間生靈的繁衍生息,這就必定要觸及人道的底線,免不了萬雷轟頂!

  世上有沒有誰能夠扛得住萬雷轟頂?棄劍徒或許可以,但這血河肯定不行!

  推理起來很簡單──如果那廝真的有連萬雷轟項都能抵擋的能力,為什麼不一個人悄悄殺上青羊山?憑那種本事進行暗殺的話,青羊派絕對抵擋不住。

  如果它可以那麼做,就沒必要脫了褲子放屁,折騰出個血河來了!

  血河再次受挫,孽鏡天魔卻不怒反笑,催動血河,朝著青羊山降下了猩紅的血雨。

  這血雨蘊含著可怕的邪氣和殺意,只要一星半點,就能將一個大活人融化成一灘血水!

  罡風又起,伴隨著隆隆的雷聲,不斷迎擊降下的血雨。但雷霆的數量終究是有限的,十成血雨之中只能阻攔兩三成,而罡風的效果雖然比雷霆略好,也只能吹散三四成……兩者加起來,還有三四成的血雲不受阻攔地落在了護山大陣上

  青色的光幕亮了起來,血雨打在光幕上,頓時發出茲茲拉拉的聲音,就像是水滴落在燒紅的鐵塊上面,更有陣陣自煙騰起。自煙之中,隱約可以看到無數人畜痛苦慘叫的模樣,卻是那些連魂魄都被融入了血河的生靈,此刻在兩股力量交鋒之中被煉化了魂魄,連轉世投胎都不能了。

  可憐他們原本在天外天就算不上安居樂業,當真是朝避猛虎、夕避長蛇,一生提心吊膽、戰戰兢兢,可到頭來,卻還是免不了如此悲哀的結局!

  諸位真人遠遠地看著這一幕,不由得連連搖頭歎息。

  “怪哉!這廝如此殘害生靈,為何沒有引起人道震怒?”一位長老疑惑地問,“我看那血河翻滾,只怕死了數百萬的人,別的生靈更是不計其數……這種暴行,人道就不管嗎?”

  “誰知道呢……或許他有什麼特別的手段吧……”一位二十四代的祖師搖頭說,“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既然有棄劍徒那種連天劫都奈何不得的怪胎,那自然也會有能夠避過天劫的怪胎。我們也不用管他是什麼做的,按照我們自己的步調把事情做好就行。”

  血河之中,孽鏡天魔催動法力,不斷降下血雨沖刷青羊山的護山大陣,但卻始終撼動不了那層看上去又輕又薄的青光。過了許久,它終於忍耐不住,怪叫一聲,催動血河展開,化為足有上百里的滾滾長河,圍住了青羊山。

  “你們這護山大陣,終究只是依靠地脈之力罷了!待我將這一方地脈污染,先斷了你大陣的根本!”

  血河滾滾,無數腥臭的汙血降下。汙血所致,草木枯萎、泥土腐爛,就連堅硬的石頭都迅速地溶化,伴隨著刺鼻的腥臭氣味,化成血泊中的爛泥。

  只是一會兒功夫,青羊山周圍數裡的山林,便化成了一片猩紅色的污泥沼澤,沼澤之中不斷升起暗紅的瘴氣,中人欲嘔。

  “這傢伙倒也機靈!”看著那血河又有了變化,韶光真人冷冷一笑,“可是……它真的敢大規模污染地脈嗎?這種事情,可是違背天地迴圈之理的!”

  孽鏡天魔準備了數萬年,不知道製造了發出了多少魔種,整今天外天幾乎人人體內都有他的魔種。憑藉著魔種的力量,他輕輕鬆鬆就將整個天外天的生靈全都煉化──說白了,這就等於它收回了自己的東西而已。

  魔門之中當然也有人覺察到了體內的不對勁,將魔種設法驅除。但魔種一旦被驅除,孽鏡天魔立刻便有感應,迅速地將那人給害死了。

  若非韓德修行有成的時候是在一件和九州獨立的洞天法寶之中,又有上古神門修士留下的靈符相助,斷沒有機會逃過他的毒手!

  至於韓德的那些親傳弟子,體內的魔種自然是由韓德自己動手拔除的。但這個過程也是在洞天法寶之中完成,這才能夠瞞過孽鏡天魔。

  唯一不依賴洞天法寶的是尹霜,她根本就沒有拔除魔種,只是當孽鏡天魔催動魔種的時候,那力量一旦侵入她的神識,立刻就被天問劍意攪得粉碎──這天問劍意是堂堂思源神君的遺澤,哪怕只有對思源神君來說微不足道的一絲,也足以守護尹霜的神識,讓她不會被人操縱。

  十二神魔煉化之際,尚且奈何她不得,何況區區魔種!

  孽鏡天魔催動著血河緩緩沉下去,將大地不斷腐蝕,化為深厚的血腥沼澤,眼看著漸漸接近了這一帶的地脈。但它的動作卻突然停了下來──因為它清楚地看到,這一方大地的地脈並非像別處那樣形成一個獨立的迴圈,而是枝枝蔓蔓,延伸到四面八方,和不知道多少其它的地脈連在一起,簡直猶如巨大的羅網一般。

  要是污染這一處地脈的話,必定會影響到整個南方……甚至於整個九州的地脈!

  那可不是開玩笑的!別說這麼做了,哪怕只走動個念頭,都會讓九州世界的天道震怒,無窮的雷霆立刻就會轟下來,不死不休!

  “這些凡人!就會玩這種小花樣!”孽鏡天魔惡狠狠地罵了一句,卻終究不敢污染地脈,只能重新花費力氣,將能夠污染萬物的妖異血泊化為清澈的法力,一段一段截斷青羊山腳下地脈和別處的連接。

  這可是個細活,一時三刻之間,是絕對做不完的。

  它這邊一動手,韶光真人那裡立刻有了感應。見這傢伙終究沒膽量對整個地脈下手,忍不住哈哈大笑。

  “我還以為這廝是什麼手眼通天之輩,原來也不過如此!”他大笑幾聲,身上戰意勃發,翻手拿出了一枚青石雕刻的方印,方印的印面是“青羊”二字,印紐則是一座山的形狀──仔細看去,那赫然便是縮小了無數倍的青羊山!

  此乃青羊山鎮山四寶之一的山川印,乃是從青羊山山根之中採取了一塊精華,借地脈之力煉成。此寶能夠借用整個青羊山的力量,不僅是攻戰殺伐的至寶,更有許多神奇的妙用。若非只能在青羊山附近發揮威力的話,甚至比其餘三寶都更厲害!

  青羊四寶之中,巡天神舟已經賜給了吳解,改造成了戰船雪風;轟雷珠、青雲劍和山川印都還在韶光真人這裡。此刻面臨大戰,他自然不會藏私,早已將三寶取出分發。

  轟雷珠出手便是一道雷光,威力可以比擬天劫──事實上它真的是歷代祖師渡劫之時借助劫雷的力量反復祭煉而成的。

  這件法寶威力無窮,可惜每次使用之後都要修養一段時間,出手只能一擊。青羊觀諸位凝元、還丹長老之中,若論對於戰鬥時機的把握,無人能夠超過長孫武,轟雷珠自然就交給了他。

  青雲劍乃是採擷九天清氣煉成的一柄無形飛劍,它出手之際毫無徵兆,唯有砍中敵人的時候才會現出一股淡淡青氣,猶如一抹青雲。更為難得是,此劍不僅有隱匿之功,更鋒利無比,全力一擊的話,甚至可以穿透大多數的護身法寶!

  諸位長老之中,最善於劍術的便是負責鎮守秘庫的孫子文孫長老,此劍便交給了他。

  四寶之中,唯一沒有被交出去的只有山川印,因為此印也是青羊觀的掌門印信,歷代掌門即位之時便已經將其和自己的心神煉化成一體,除非是掌門死了,否則本不可能交給別人。

  就算是勉強把山川印交到旁人手上,它也只是一方普普通通的石頭印章,最多結實一些罷了。唯有在青羊觀的掌門真人手上,它才能夠發揮出驚天動地的威力,斬妖除魔如摧枯拉朽一般!

  韶光真人一直在耐心等待,就是等待敵人銳氣挫動的機會。此刻終於等到機會,出手便被再無遲疑,大喝一聲,抬手祭起了山川印。

  只見一股青氣上湧,化作千百丈的光芒,光芒之中,一座具體而微的青羊山浮現了出來,冉冉升起,升到了護山大陣之上。

  這座小型的青羊山,自然就是山川印所化。它剛一離開護山大陣,便輕輕搖動,而整個青羊山周圍的地面也隨之搖晃起來,每一下搖晃,便有無數震動破裂之聲,在這些破裂之聲中,更隱約傳來狂風烈焰的聲音。

  孽鏡天魔雖然在施法隔斷地脈,卻也一直注意著青羊山的情況。眼看韶光真人祭起山川印,便立刻催動血河卷上去,想要將山川印的靈氣磨滅。

  可山川印乃是山根所化,只要還在青羊山山脈的範圍裡面,就擁有整個青羊山的力量,血河再強,一時間也奈何它不得!

  相反,隨著山川印的力量催發,青羊山山根之下的無窮地火開始湧了上來,伴隨著大地深處的鳴雷和罡風,以不可阻擋的威勢沖向地面。

  地火所至,孽鏡天魔的那些法力頓時被沖得支離破碎,更連血污沼澤都被燒成了一片自地。縱然孽鏡天魔反應極快,及時將血河撤離地面,也被地火卷到了少許。

  這個“少許”大概只有整個血河百分之一二的分量,卻已經相當於數萬條性命!

  孽鏡天魔不料山川印竟然有如此威力,頓時吃了一個小虧。它不由得勃然大怒,但卻沒有因為發怒而失去理智,反而更加冷靜了下來。

  “地火離開地面十丈便沒了威力……我且退到百丈空中,慢慢消磨!倒要看你這護山大陣能夠堅持到什麼時候!”

  說著,那道血河便鋪展開來,化為猩紅的鮮血漩渦,繞著青羊山不斷旋轉,要憑藉水磨之勢,一點一點地磨掉護山大陣!

  只要破了護山大陣,就是青羊觀的末日!



第二十章 魔焰熊熊

  “三十三天天外天,白雲深處有神仙,神仙也是凡人做,只是凡人心不堅∼”

  哼著漫無腔調的小曲,吳解背著藥簍,提著藥鋤,悠哉遊哉地走在回家路上。

  他所過之處,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四溢。清香的源頭,是他手上提著的那支粗粗的人參。這支人參根須細長,莖幹粗壯,四肢完整,一看就知道是難得一見的上品,沒有百來年的火候,決計不能長成。

  若在別的地方,這樣一支人參多半會引來許多麻煩,就算有強盜殺人越貨都不奇怪。但在武安縣,這樣的情況卻一點也不稀奇──尤其這事情發生在吳家藥鋪的二兒子身上,就更不足為奇了。

  武安縣有很多身具奇異本事的人,諸如登萍渡水、摘葉傷人、鐵板神算、刀槍不入之類,實在是層出不窮。雖然吳解這種“出門采藥必定會采到陳年老參”的本事著實有點不合情理,但放在武安縣,大家就不會當他是怪胎,只會報以和善的笑容。

  “是阿解啊,你回來了──好濃的藥香,你找到什麼好東西了吧?”

  “一支人參而已,約摸百來年火候,只能說是‘不錯’而已。”

  “百來年的人參很稀罕了!阿解你真能幹,每次進山都能找到上好的藥草!”

  “要是我們家阿羽也這麼能幹就好啊……”

  在街坊鄰居們贊許和羡慕的眼光中,被稱許為“能幹”、“有本事”的少年,卻忍不住暗自歎息。

  “在路邊隨便刨個坑就能挖出百年老參來……我究竟穿越到怎麼一個荒謬的世界裡面了啊!”

  作為一個穿越者,吳解本以為自己穿越到了古代;但他很快發現自己生活的環境和在書上看到的任何一段歷史都對不上號,於是又以為穿越到了什麼武俠世界……但隨著年齡漸長,他慢慢覺得……自己該不會穿越到了什麼仙俠世界吧?

  他生活的地方叫武安縣,縣城不大,加上附近的兩三個村子,總共也就兩三千戶人家。但在這兩三千戶人家裡面,身懷絕技的卻至少有十分之一以上!

  路邊那個賣茶葉蛋的連牙都掉光了的老奶奶,一腳能夠把個大活人踢飛半條街;鄰居家被老婆訓斥得點頭哈腰沒半點脾氣的軟蛋大叔,能夠把幾千斤的木船一個人扛走;縣衙裡面那個遊手好閒到處蹭吃蹭喝的邢捕頭,能夠腳踏激流賓士在大赤江上追殺兇犯……

  這絕對不是什麼武俠世界的層次!要知道,他們平素可都只當自己是普通人,還一再強調“真正的高手”是多麼多麼的誇張,禦劍百里是基本功,飛天遁地是家常菜,就算移山倒海之類神話中的本事,在他們看來也不是不可能。

  神啊,這個世界太危險了!我可以申請穿越回去嗎?

  作為一名光榮的穿越者,吳解當然也有一些特殊的本事──無論他到什麼地方,只要周圍沒有其他人,他就可以隨便在地上挖挖,挖出成年老參來。

  真的,隨便挖挖就好,不需要考慮時間地點,更不需要考慮這地方究竟有沒有人參。

  ……喂!這還講不講道理了!

  吳解曾經迷茫過,也曾經大費功夫追尋自己這個本事的緣由,不知道多少次徒勞之後他才終於放棄,考慮該怎麼利用這種奇異的能力,在這個世界過得更好。

  他始終覺得,自己穿越到這個奇異的世界,一定是有點特殊的事情要做的──如果不是這樣的話,他又何必要穿越呢?

  在穿越之前,他並不是一個宿命論者,但現在是了。

  在這個世界上,一定有什麼使命是必須他來完成的!

  但是……那是什麼呢?

  吳解站在高手如雲的武安縣街頭,舉目四顧,心中茫然。

  ……

  鮮血的漩渦飛快地旋轉著,猶如鉋子一般緊緊貼著護山大陣的青光,不斷發出刺耳的響聲。伴隨著這令人簡直要抓狂的聲音,青光不斷地震動著,緩緩向後退去。

  雖然後退的速度並不快,但兩刻鐘之後,卻已經退出了至少兩三丈。

  青光退去,血河便侵入進來。那些之前被青光護住的山林在沾染血河的一瞬間就被吸幹了全部的靈氣,化成了焦黑的枯木,簡直就像是被火燒過了一般。

  雖然對於整個青羊山來說,這樣的損失還只是微乎其微。但對於鎮守護山大陣外圈的安子清來說,這情景卻觸目驚心,讓他既生氣又擔心。

  不過現在,最讓他生氣的卻是另外一件事。

  “真奇怪!都這麼長時間了,為什麼沒有別派的高手來支援?玄門或者旁門左道的倒也罷了,佛門也暫且不去說他,白帝閣那些人不是號稱除惡勿退的嗎?這血河要多惡有多惡,他們怎麼不來斬妖除魔呢!”

  “之前跟咱們吵架的時候,明明一副義正辭嚴的樣子……真是,一點也不可靠啊!”

  發出類似抱怨的,並非只有他一個人。

  “求援的消息已經發出去很久了,白帝閣那邊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韶光真人眉頭緊鎖,忍不住又問,“長孫師弟,那邊一點消息都沒傳來嗎?”

  “是的……”長孫武臉色陰沉,眉宇之中滿是不安,“我已經仔細確認過,秘法水鏡還在正常運作,和那邊的聯絡應該還是暢通的──但就是一點消息都沒有!”

  “不對勁啊!”瑞齡真人納悶地說,“見惡而不除,這是違背他們理念的事情。就算他們被什麼事情拖住了,暫時無法分身,至少也該發個消息給我們吧!”

  “除非……”陳實低聲說,但卻搖了搖頭,沒有說下去。

  可他的意思,大家卻已經知道了。

  這些凝元、還丹真人們,當然不會像安子清等後輩弟子一樣懷疑白帝閣的節操──須知天下只有背叛自己立場的個人,卻沒有背叛自己立場的團體。但既然白帝閣的節操沒問題,那麼問題反而就更嚴重了!

  白帝閣那邊,恐怕也遇到麻煩了,而且是大麻煩,大到讓他們連騰出一點點力量支援青羊觀都做不到的大麻煩!

  不,甚至可能是……讓他們連分出一位還丹真人,使用秘法水鏡和這邊聯繫都不行的超級大麻煩!

  “或許只是我們猜錯了,比方說……可能他們負責管理秘法水鏡的那位長老正好機緣臨頭,在閉關苦修……”

  “本門的秘法水鏡前後有六位長老負責,只要有一個人沒有閉關,就不會影響聯絡。”探究院葉長老歎道,“最後一個就是我……想必他們應該也是這樣吧,那總不能幾個人全都在閉關啊!”

  各位真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都充滿了不安。

  按照守望相助的原則,這個時候他們本該派人去看看究竟,設法幫幫忙。但此刻青羊山已經被那一片血河完全包圍,除了秘法水鏡之外,根本沒有別的任何辦法可以跟外界聯繫。至於沖出去……唉!還是死了這份心吧!

  剛才孫子文長老曾經試著駕馭青雲劍,想要衝出血河漩渦。但剛一離開護山大陣,青雲劍的劍光就被無窮血泊黏住,任憑他怎麼催動法力,都難以前進半步,反而被朝著血河深處吸進去,連穩住身體都不行。

  若非長孫武當機立斷,出手就是轟雷珠的驚天一擊,他只怕已經死在了血河之中。

  但更加可怕的是,長孫武當時轟雷珠的全力一擊,居然只是震散了一大片血河,甚至沒有能夠將血河打穿!

  連青羊四寶之中最為鋒利的青雲劍都沖不出這血河,連威力無窮堪比天劫的轟雷珠都打不穿這血河,別的辦法自然更加休提!

  “其實也不用太擔心。”康祖師緩緩說道,“白帝閣就算遇到的麻煩再大,難道還能比我們這邊更大嗎?我們能夠頂得住,他們當然也能!”

  “別忘了,白帝閣可是從神山五子開宗立派以來,唯一沒有被攻破過山門的。要說‘能打’的程度,他們可比我們更強!”

  “其實我知道,你們擔心的不是白帝閣,而是本門……眼看著那一道血河圍住了山門,連青雲劍和轟雷珠都沒能奏效,你們心裡沒底氣了!”康祖師的神色漸漸嚴厲起來,“我看你們這是安逸得太久了!心裡都有點鬆懈了!被人打上門來又怎麼樣?被人堵住了山門又怎麼樣!迄今為止,我們連一點實質性的損失都還沒有,這張戰鬥才剛剛開始呢!”

  他乃是青羊觀當代資格最老的太上祖師之一,經歷了無數的風風雨雨。就算是誰都明白的道理,在他說來,便特別有說服力。

  諸位真人深深地歎了口氣,定下心來,靜靜地注視著那正在不斷消磨護山大陣的血河。

  誠如康祖師所說,目前的情況其實一點也不算糟糕,大家要做的不是去急急忙忙聯繫別人,而是專心養精蓄銳,準備迎接遲早會到來的那場大戰!

  但是等眾位真人都各自去養精蓄銳之後,康祖師卻緩緩閉上了眼睛,在神念之中微微歎了口氣。

  “陸師兄,你看這一關……我們能過得去嗎?”

  “你我苟延殘喘這麼多年,不就是為了讓本門能夠渡過這樣的難關嗎?”

  陸祖師神念之中又說:“就算是拼著形神俱滅,連轉世投胎的機會都沒有,我也在所不惜!”

  康祖師重重地點了點頭,目光卻忍不住看向西北方。

  白帝閣那邊,究竟遇到什麼麻煩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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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幻影重重

  吳解並沒有回家,而是在武安縣到處漫步。

  走了一段路,他突然心中一震,注意到街角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攤子。

  一個看起來仙風道骨的白髮老道正坐在攤子後面,攤子上擺著一個黑布小袋子和一個拳頭大小的晶球,而掛在攤上的白布橫幅則寫了兩個大字:招徒。

  在攤子前面,至少有二三十個年輕人排成了長長的隊伍,站在最前面的那個正按照老道的指示將左手按在晶球上,咬牙瞪眼似乎在用力的樣子。

  過了片刻,老道歎了口氣,從袋子裡面拿了一塊碎銀給他,然後讓下一個年輕人過來做同樣的事情。

  “邢捕頭,這是在做什麼?”吳解有些納悶,湊到在神出鬼沒的邢捕頭身邊,低聲問道。

  “那是仙師三山道長,他也是咱們武安縣出身。百年之前出門求仙,現在年紀大了想要安定下來,就回到故鄉,打算收幾個徒弟,建一座道觀,安度晚年。”邢捕頭笑了笑說,“可惜他只招年輕人當徒弟,否則的話,我老邢倒是想要去試試呢!”

  吳解一愣,這老道百年出門求仙?那他現在豈不是有一百多歲!

  這不可能……

  吳解家族世代行醫,精於養生之道。可按照家譜,家族裡面最長壽的一位老祖爺爺也只活了八十四歲──在這個活到六十就是長壽的世界裡面,這已經是很了不得的事情。

  武安縣藏龍臥虎,高手如雲,但整個縣城之中最長壽的老鎮長,今年也才不過八十二歲而已。

  這老道雖然鬚髮皆白,但精神矍鑠中氣十足,不見半點老態龍鍾,要是他已經活了上百歲還這麼健康,那恐怕還真的是修煉有成的得道高人呢!

  想到這裡,他頓時覺得心跳都快了兩拍,急急忙忙跑過去,想要看個究竟!

  但還沒等他走到前面,本縣的孩子王杜若杜大小姐便氣勢洶洶地沖了過來,一頭撞開排在最前面的那人,搶了排頭的位置。

  “鐵牛啊,姐姐我等一下還要忙著去相親!你就先讓我測一下!”

  這理由實在強悍得可怕,一時間萬籟俱寂,就連最不滿的人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而杜若則已經學著前面那些人的做法,將雙手按在了攤子上擺著的那顆晶球上。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晶球便亮了!

  吳解一愣──在晶球亮起來的瞬間,他本能地感覺到有些不對勁,似乎有什麼骯髒和危險的東西一閃而逝,就下意識地對那老道升起了懷疑和提防的心!

  他有心勸杜若謹慎一些,但看她那興高采烈的模樣,一時間也想不出什麼合適的說辭。更何況或許自己只是猜錯了?沒准老道真的是得道高人,真的要收徒弟也不一定啊!

  所以他只是暗暗存了個注意,便告辭離去。

  他這邊毫不猶豫地走了,攤子上的老道卻微微一愣:年青人正是充滿幻想的時候,遇到自己這仙師招徒,怎麼也應該湊過來看看才對。只要肯過來,他三言兩語就能將其說動了心──就像之前那個少年書生一般。

  看那采藥少年的模樣,一開始似乎是有些興趣的,可怎麼忽然就沒了興趣,轉身走了呢?

  “剛剛那個背著藥簍的是誰?”他隨口問道。

  “是吳家藥鋪的阿解哥。”

  “他是本縣上最聰明的人。”

  “小山哥比他聰明?”

  “要說讀書識字,林麓山當然比吳解強,可要說聰明……我覺得還是吳解厲害一點!”

  “嘁!男人重要的是拳頭而不是腦子,看書看得再多,不能打又有什麼用?遇到強盜或者野獸,難道可以靠學問把它們干掉嗎?”

  “總之不能打就沒用,對,大姐頭?”

  “當然!”

  “怪不得師傅說要準備搭擂臺給你比武招親來著……”

  “你皮癢了嗎!”

  少男少女們七嘴八舌地說笑著,很快就將話題歪到了十萬八千里外。但不管怎麼說,三山道人已經知道了他想要知道的事情。

  “藥鋪……聰明……”老道輕撫長須,眼中露出了少許擔心之色,“自古醫家就是千門的對頭,不知道這吳家藥鋪的人會不會壞了我的事……”

  按照常理,此刻吳解已經走遠,但這段話卻猶如長了翅膀一般,飛到了吳解的耳朵裡面。

  他心中一愣,彷彿有一道雷電轟鳴著劈了下來,猛地轉過身去,沖向那個攤子。

  可他只沖了幾步就停了下來,臉上露出了釋然之色。

  “又是心魔!”他閉上眼睛喃喃自語,深深地歎了口氣。

  不知何時,三山道人已經走到了他的面前,仙風道骨的模樣宛然便是青羊觀前任掌門枕石真人,看不到半點邪氣。

  “沒錯,又是心魔……這是你的求仙之念,用這個來作為本心,你覺得怎麼樣?”

  吳解沉默著,沒有回答。

  “世人皆求超脫,為了成仙,無論是親情友情都可以拋開──其實不拋開也不行啊!你長生不朽了,你的親人和愛人卻未必能夠。到最後,大家終究是要分開的”心魔的聲音充滿了慈祥,“長生之路,只能一人獨行!”

  “讓我再想想。”吳解低聲說。

  心魔搖了搖頭,臉上卻沒有不耐煩的意思:“好,時間多得是,再想想也無妨!”

  周圍蕩起了水波一般的漣漪,在這漣漪之中,一切的景物漸漸消失,吳解的意識也漸漸沉入了黑暗之中。

  天書世界,混沌之海。

  混沌之海中,漂浮著一小塊肥沃的農田,田裡稀稀拉拉種了一些藥材,田地中央還有幾叢竹子,旁邊則是一間小小的竹屋。

  穿越者吳解正盤膝坐在竹屋門前,專心煉氣。

  他將精神集中,感受著充斥於體內洶湧澎湃的熱力,然後用意念引導著它們集中在心口部位。

  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那些熱力簡直就像是小學一二年級的熊孩子,活力十足而且不聽話,他往往要花上好一陣子,才能引導著一縷熱力來到心口,匯入已經凝聚在那裡的火熱氣團之中。

  一縷一縷,一縷一縷。

  如此枯燥乏味的修煉,足以⊥這個仙俠世界的絕大多數人都為之焦躁甚至失去耐心,但吳解並不覺得它很無聊,相反,他有些樂在其中。

  作為一個經受過菜遊戲考驗,一整晚反反復複在同一個場景殺同一種怪物,然後只能看見經驗值上升個百分之一,又或者什麼都不爆……吳解當年能夠忍受那種事情,現在就能忍受枯燥的修煉。

  不,相對于完全看不到效果的練級,至少修煉的效果是可以看到的,而修煉的成果則遠比電腦裡面一組資料的少許改變更加有用,也更讓人高興。

  當然,或許以上解釋都是錯的,或許他只是單純地覺得除了修煉之外自己似乎沒有什麼別的事情可以追求……

  無論前生今世,吳解都沒有研究過心理學,所以他不能給自己的想法進行詳細精確的分析,從而得到一個靠譜的結論。

  人可以無師自通成為廚師或者格鬥家,卻不能無師自通成為佛洛依德。

  嗯,也不能無師自通成為仙人。

  所以當吳解終於耗盡心力而不得不結束修煉的時候,他胸口的那團熱氣也只不過壯大了一點點而已。

  他睜開眼睛,歎了口氣。

  “茉莉,你就不能幫我想個效率高一點的修煉方法嗎?”

  他並不反對枯燥的修煉,但如果可以的話,他還是希望能夠換一種效率更高一點的修煉方法。

  就算刷怪練級,也是存在技術問題的啊!

  然而,無人回答。

  吳解疑惑地站起來,看到不遠處的田地裡多了一蓬綠油油的青菜,青菜中間伏著一隻雪白的兔子,正在呼呼大睡。

  “起床了!”

  隨著他一聲大吼,那只兔子打了個激靈,飛快地跳了起來,臉上露出很人性化的表情,就地一滾變成了一個十二三歲的白衣少女。

  這女孩長得雪白粉嫩、玲瓏可愛,尤其是那對軟綿綿的長耳朵和水汪汪的大眼睛,更是充滿了一種我見猶憐的柔弱感覺,讓人不禁生起保護慾望。

  不過吳解可記得,自己當初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首先的反應不是覺得可愛,而是大叫了一聲“妖怪啊”……

  “是師傅啊,有什麼吩咐嗎?是那個不長眼的來惹您了嗎?砍他全家!”名字叫茉莉的兔耳少女顯然還沒睡醒,迷迷糊糊地說,說著還打了個呵欠,似乎又要睡著的樣子。

  吳解眉頭一皺,一把抓住了那對彎彎豎起的長耳朵,將自己的問題複述了一遍。

  這個辦法果然很有用,茉莉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眨巴著猶如紅寶石一樣的眼睛,坐在地上擺出了“我在思考”的姿勢。

  很快,她的眼睛漸漸合上,身體也慢慢歪了下去。

  吳解再次抓住了她的耳朵,這次稍稍用了點力氣。

  於是茉莉立刻再次清醒,而且給出了一個合理的解釋:“師傅啊,不是徒兒我不教您厲害的法門,實在是上輩子咱們得罪的人太多呐……萬一被別人看出點什麼名堂來,我反正在天書世界裡面無所謂,您怎麼辦呐?”

  “不至於那麼巧!”吳解鬆開了手,小聲嘟嚷,“唉!要是前世的本事還能剩下一點點……不,哪怕是剩下一點記憶也好啊!”

  “那樣您剛轉世,天劫就追過來了呐。”茉莉雙手做了一個爆炸的動作,“轟!”

  吳解想像了一下無窮天雷轟轟烈烈砸在自己腦門上的畫面,不禁出了幾滴冷汗。

  “我當年真的就那麼混蛋那麼人渣那麼差勁?得罪的人就真的那麼多?”他換了個話題,又問。

  “比您自己想像的還嚴重呐!您想想看,當年您門下大神通者數以百計,可天劫來臨的時候他們卻沒一個幫忙的,反而有好幾個拼著同歸於盡來破壞您渡劫,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吳解無語歎息,但才歎了幾口氣的時間,茉莉已經又趴在地上呼呼大睡。

  “你這也太能睡了!睡了那麼多年還不夠嗎?”

  其實他也明白,茉莉並不是真的嗜睡,只是因為身為器靈無法獨立行動,自己又轉世到了地球聯繫不上,無奈之下只能用睡覺打發時間而已。

  雖然他前世的一切記憶和力量都已經隨著天劫灰飛煙滅,但還是可以通過地理來判斷究竟過了多久──茉莉所記得的一切地理情況都和如今的世界對不上號,甚至連天地靈氣的濃度都降低到了不及先前十分之一的地步,這等滄海桑田的巨變,不知道要花多少萬年才能完成

  他也曾問過茉莉,天書世界裡面大概過了多少年,茉莉當時先是扳著手指算時間,過了一會兒,又在沙地上畫正字來計算。

  算了大概十分鐘之後,她終於用完了耐心,很含糊地回答:“太久了呐,不記得了呐。”

  “那至少也該有個大致的數量級,是千年還是萬年?又或者十萬年?百萬年?”吳解又問。

  “呐,我能從一數到一百!”茉莉閃爍著紅寶石般的大眼睛作可愛狀。

  吳解不明白她的意思。

  “我是世界上最聰明的兔子!”茉莉強調。

  於是吳解就明白了。

  好在隨著天書世界再次開啟,茉莉的嗜睡症狀正在慢慢恢復,吳解相信只要再過一段時間,她一定會重新活蹦亂跳的

  “師傅您看這棵人參長得真不錯啊!”就在他沉思只是,茉莉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過來,從田裡面挖來一棵粗若兒臂的人參,興高采烈地說,“呐,我們來把它烤了吃!我最喜歡吃烤蘿蔔了!”

  看著突然之間就精神抖擻的茉莉,吳解突然覺得至少她似乎不用活蹦亂跳也可以……

  他不斷搖著頭,歎著氣,心中卻不禁有些迷茫。

  這樣下去……自己的修仙之路,真的能夠順利嗎?



第二十二章 仙山破碎

  漂浮在天上的白帝閣群山,已經有至少三分之一墜落地面,化為了無數的斷木碎石。雄偉的宮殿、精緻的樓臺,全都變成了連殘垣斷壁都算不上的碎塊。或許日後會有人發現這些碎塊,推測出在莽莽群山之中,曾經有一片頗為宏偉的建築群。

  “……這樣想起來,似乎很有面對歷史的滄桑感啊!”韓德緩緩走著,猶如跟朋友聊天一般,對被他提在手上的“碧波神劍”何子明說,“日後你們的徒子徒孫想要祭奠亡靈的時候,也可以有地方憑弔,真是不錯呢!”

  何子明被廢了修為,又打得鼻青臉腫,因為剛才受傷的緣故,他渾身都在滴血,四肢軟綿綿垂著,一動也動不了。但即便如此淒慘,他的眼神之中卻沒有半點軟弱,反而明亮得很,充滿了兇惡的鬥志。

  他抿著嘴,一言不發,只是冷冷地看著韓德,認認真真地打量著這個強大得超乎想像的對手,想要從韓德身上找到一些破綻。

  剛才交手的時候,他手持白帝閣世代相傳的神劍“碧波”,人劍合一之勢足以讓還丹七轉的絕頂高人都退避三舍,卻被韓德隨手一拳打碎了劍光,神劍片片粉碎,他自己也身負重傷。

  直到現在,他都不明白為什麼會敗得這麼快,這麼離譜!

  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強的傢伙!這太離譜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大概不外乎‘韓德為什麼會這麼強’之類的吧。”韓德很溫和地說,“但是啊,這只能說你實在太過井底之蛙,完全沒見過世面。”

  “相對于你們白帝閣這口老井,我呢,差不多可以算是一條小河。但這世上,可是有如同汪洋大海一般讓人覺得深不可測,甚至於連挑戰的勇氣都難以提起的傢伙啊!”韓德歎了口氣,“你或許要問‘為什麼這麼多年,韓德一直都沒有拿出真本事戰鬥過?’……唉!一個始終想著要挑戰大海的人,面對你們這種沒前途的老井,想要拿出真本事,也提不起興趣啊!”

  “既然如此,韓宗主為什麼現在又提起興趣了?”顏開的身影出現在前方的殿堂門口,雖然因為受傷的緣故而臉色蒼白,但腳下依然站得很穩,白帝閣掌門信物“問心劍”在他手上吞吐著寒光,彷彿隨時都會化作神龍沖天而起。

  韓德停下腳步,隨手將何子明扔到一邊,笑著說:“凡人有雲,無魚蝦也好。挑戰棄劍徒是不可能了,先拿你們來練練手也不錯。”

  “僅僅因為這種原因?!”一位同樣身上有傷的還丹真人禦劍趕來,落在顏開身邊,和他並肩作戰,臉上卻滿是震驚之色,“難道不是為了道魔之爭?”

  “道魔之爭什麼的……跟死人有什麼關係呢?”韓德搖頭,“魔門已經滅亡,整個天外天都死絕了;道門嘛,你們白帝閣的滅亡近在眼前,青羊觀那邊估計也撐不了多久……”

  顏開冷著臉,他是少數知道青羊觀現狀的人之一。相對嘴上說著“滅門”但實際上並沒有對後生小輩大開殺戒的韓德,那道猛攻青羊山的血河可真正是去滅門的!

  白帝閣這邊,韓德殺了自己等高手,拆了祖師堂和大殿,打落白帝群山之後,可能就懶得再追殺其餘人等了。可青羊觀那邊……一旦護山大陣破了,別說滿門上下,就連山上的一草一木恐怕都活不了!

  “我一直不知道魔門竟然有如此底蘊……果然還是應該當初聯手攻上天外天算了!”費東臨的法袍缺了半邊,或者說,他總算把剛才被韓德立掌為刀砍掉的半片身體長出來了,雖然樣子很狼狽,但戰力受損其實並不大。

  韓德聞言,搖搖頭,不屑地笑了。

  “攻上天外天?就憑你們?”

  他歎了口氣,似乎很感慨的樣子:“為什麼你們不肯好好面對現實呢?就憑你們這些人,當初攻打天外天的話,也只是送死罷了!”

  說著,他轉頭看向東南方,隔著千山萬水,目光落在那個正躺在竹樓中,雙眼緊閉的年輕人身上。

  “所謂的正道三派,真正值得我忌憚三分的,其實只有吳解一人罷了。他那無窮無盡的法力和奇妙莫測的手段,實在不像這人間能夠有的;最重要的是,他對於魔道和神門的手段,實在是太熟悉了!在他面前,總覺得自己不像是前輩高手,倒像是私塾裡面的小學生……”

  顏開眉頭一皺,心中突然驚動,想起了當初明空大師說過的話。

  “老衲也學過一些占算之法,這段時間發現魔道氣運日盛,而貴派氣運卻在下降──如今交惡了吳解,恐怕不是好事啊!”

  當時他冷哼了一聲,放話說“白帝閣與其靠吳解救命,還不如滅門算了”。

  現在回憶起來,可真是一語成箴了!

  “真是好的不靈壞的靈!為了意氣之爭,惹下了如此殺劫……”雖然明知道韓德來滅門的原因絕對不是由於自己的烏鴉嘴,但面臨著滅門大禍,顏開還是忍不住深深歎息。

  費東臨卻想起了什麼,問道:“那吳解究竟是什麼來歷?”

  “你問我,我問誰呢?”韓德笑道,“我只知道他前世肯定是大人物,沒准還是我神門的前輩呢!不過前世和今生終究是兩碼事,無論他前世怎麼樣,今世都不愧為一個行得正走得直的正道中人。說實話,我真是挺佩服他的!”

  “那小子有什麼值得佩服的!”何子明終於忍不住開口,嘶啞著聲音,冷冷地說。

  韓德朝著他看了一眼,見他已經在後續趕到的同門救助下緩緩恢復了元氣,卻也不以為意:“我都說了,井底的青蛙是不會明白江河海洋的,你為什麼就不能好好聽我說話呢!”

  “吳解所走的道路,和你們這種凡人是完全不同的!當年我可是得到了天大的機緣,還有兄長鼎力相助,才冒著九死一生的危險,得以成就九轉金丹。但是看看他,這些年來並沒有特別冒險,也沒有特別尋求什麼機緣,就靠著自己修煉,一步一步走到了九轉金丹的門檻前面。他才一百歲啊!百歲之際金丹成就,這樣的速度,哪怕在高手如雲的上界,也足以驚世駭俗了吧!“

  “九轉金丹?!”顏開終於保持不住自己之前的沉穩,勃然變色,“你不是魔門中人嗎?怎麼能夠成就我道門至高無上的九轉金丹!”

  “可笑!我神門也是道祖嫡傳,源遠流長,絲毫不在你們道門之下……嘿嘿,若非無名道人神山講道,傳下大道正法,這世上原本只有我們神門才有九轉金丹之路呢!”

  “可是……九轉金丹是要飛升上界的。你們魔門到頭來不是要變成域外天魔的嗎?”

  “誰告訴你說我是‘魔門’的?”韓德正色反問,“我乃是神門嫡傳,不過出身於天外天,這些年居住在故鄉罷了。魔門是域外天魔篡奪人間神門之後改造而來,和神門似是而非,兩者本質上是完全不同的!”

  見白帝閣眾人有的恍然大悟,有的苦苦思索,韓德笑了笑,話語之中卻流露出了殺意。

  “冥河長,人生短,時間緊。還是讓我早點送諸位上路,不要耽擱了一起投胎的時間吧!”

  話音未落,他一腳跺在地上,無數裂紋出現,然後順著山體一路延伸,只是片刻工夫,一大片山峰已經支離破碎,帶著巨大的轟鳴聲墜向地面。

  而此時,劍光和拳風已經混成一片。

  ……

  昭陽城很大,一行人走了好一會兒才來到那座全白的樓閣附近。這是東南一帶著名的珍寶商家“白玉樓”的分店,若說有什麼地方可以妥善賣掉吳解挖到的參王,自然非這裡莫屬!

  大家過了好一會兒才從如此美景中回過神來,林秀才整理了一下儀容,正準備拿著那個價值連城的木匣下車,轉念一想卻又叫上了吳解。

  “阿解,你拿著匣子跟我來。”他見眾人有些疑惑,解釋說,“阿解的運氣很好……”

  於是眾人恍然大悟。

  吳解將裝著參王的木匣抱在懷裡,跟在林秀才身後,走進了他們這種尋常人家原本絕對不可能踏入的白玉樓。

  這支人參是他從天書世界裡面得來的。不靠譜的兔子茉莉沒辦法幫他修行,也拿不出什麼天材地寶,唯有這些種來當零食的人參很有價值。

  吳解有心出門求仙,但又不放心家中的父母親朋,便取了一支人參來賣,以便為他們賺一筆頤養天年的錢財。

  事情很順利,這株人參賣出了一個天價,數目之高,讓帶隊的林秀才目瞪口呆許久,反反復複追問了白玉樓的陸管事好幾次,才確定自己真的沒有聽錯。

  “這萬兩黃金,貴客打算怎麼收錢?”身材壯實面容黝黑,不像是商人倒像是船工的管事陸嘉笑著問,“我的建議是換成鄙店的白玉符,白玉符乃是鄙店特製,每一枚便能抵得上千兩紋銀。不僅可以在本店兌換,而且到天下任何一處大城市的古董店都能兌換,比隨身帶錢方便多了。”

  林秀才茫然地發了半天呆,最後問:“我們可以考慮考慮再說嗎?”

  “當然可以!”陸管事笑道,“諸位貴客可以先在這昭陽城裡面住幾天,食宿全包,出門之時更有本店派出的可靠保鏢隨行,絕對安全!”

  “那保鏢叫什麼名字?”吳解心中一動,問道。

  “是兩位保鏢,一位叫關雄,另一位叫徐海,都是從戰場活著回來的老兵,不僅武藝高強,做事更是俐落!”陸管事笑道,“儘管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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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血染青峰

  吳解一行在郡府住了三天。

  他們下榻的客棧是白玉樓專門安排的,三處緊鄰著的小院,佈置得典雅脫俗,各種日用服侍什麼的也非常清潔華美。

  當然住在這裡的開銷也是很大的,吳大夫有一次忍不住問了問住宿費,嚇得差點下巴脫臼。

  如果不是這筆錢已經由白玉樓付清的話,大概他會立刻跑回來,讓大家馬上搬出去吧……

  這幾天他們過得有點糊裡糊塗,每天做的事情就是在白玉樓派出的侍者陪同下,在郡府裡面遊玩和採購。

  東楚國這些年還算安定,物價也並不高,位於一郡首府最繁華地段的店鋪,也只要五千兩就可以買下,如果再添上一千兩,還可以附帶宅邸一座──當然不是在同地段,昭陽城裡面最繁華的地段裡面只有商鋪,沒有住家。

  按照吳大夫的想法,既然現在有錢了,不如三家人都搬過來住。在這昭陽城裡面做些營生,只要不遇到什麼天災人禍,憑著十萬兩銀子的本錢,怎麼也足夠幾代人安享富貴。運氣好一點子孫爭氣一點的話,沒准還能發揚光大,成為後世的名門……

  但大家商量了一番,卻還是放棄了這個充滿誘惑力的打算。

  昭陽城水太深,有本事的人物太多,十萬兩銀子的財富短時間內無法轉化成家族的底蘊,面對那些不知道盤踞在這裡多少年的豪門世家,終究還是不夠的。

  要是想在這昭陽城裡面安家,只怕就算是白玉樓也未必能夠護得了他們周全──白玉樓的力量肯定很強,但彼此的交情卻絕對不足夠讓他們動用真正的力量來保護大家。

  既然如此,還不如退而求次,大家回縣城去當個富家翁算了!

  十萬兩銀子的身家,在縣城安豐城裡面絕對是當之無愧的首富,再加上跟天下聞名的白玉樓多少搭上一點關係,可以拉著大旗當靠山,日子必定能夠過得十分滋潤。

  “就是或許會被人叫做‘鄉下土財主’什麼的吧……”林秀才笑呵呵地說,“土財主就土財主,耕讀傳家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眾人哄笑,於是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

  既然打算榮歸故里,那麼當然要買點郡府的土特產回去,眾人分頭出動,一番大肆採購,買來的東西堆成了小山──為此又不得不買了幾輛精工打造的大車,純鋼骨架堅固結實,精棉車罩蓬鬆軟,拉車的健馬高大成風,趕車的車夫精明能幹,再看大車裡面滿載的各種上等器具財物……真真羨煞人也!

  採購完畢之後,眾人便就此還鄉,白玉樓為他們找了極有信用的南華鏢局,由總鏢頭“南華水劍”沈毅押鏢,還派關雄、徐海兩位保鏢同行。

  這群鏢師實力出眾,個個不凡,光是杜團練知道名號的就有四五個,甚至於連趕車打雜的趟子手都精壯悍勇,當真讓人佩服不己!

  “老爹,你不是經常說自己很厲害嗎?跟沈總鏢頭比起來如何?”杜若笑嘻嘻地問。

  杜團練老臉一紅,想了半天才憋出個答案來:“沈總鏢頭雖然比我強很多,但像我這樣的如果能有十個八個一起圍上去,他也會陷入苦戰的……”

  “那也要能圍得上去才行。”吳大夫淡淡地說,“南華水劍最大的特點就是輕和快,你這樣莽撞得跟牛差不多的傢伙,就算百兒八十個,也圍不住沈總鏢頭。”

  杜團練頓時無話可說,車內眾人一起哄笑。

  車隊在寬闊的官道上一路向前,從昭陽城前往安豐城。

  大概是東楚國現在的確天下太平,又或者是南華鏢局的確成名遠揚,總之他們一路上走了五天,始終安安靜靜太太平平,沒有半個盜匪。

  如此順利的情況讓大家都很高興,可吳解心中卻總是有些不安。

  “總覺得不會這麼順利……財帛動人心啊!我們這群人簡直就差沒有在臉上寫明‘我很有錢’了,難道說山賊強盜們都改行不愛財了嗎?”

  “說得沒錯!我猜他們一定已經把鎮上的男女老少都抓起來當人質,然後讓你們拿錢贖人,一個人一千兩!”茉莉連連點頭,“大概用不了多久,強盜的使者就會把禮物送上來──你覺得會是一雙眼睛呢?還是一對耳朵?”

  “不要胡說!”怒斥了茉莉的烏鴉嘴,吳解心中的不安卻越來越重……

  事實證明,他擔心得很有道理。

  第六天晚上,強盜們果然來了!

  那天夜裡,守夜的趟子手震耳欲聾的銅鑼將大家從睡夢中驚醒。吳解衝出權當帳篷的馬車,迎面就看到了許多火光。

  今晚月色不錯,月光下可以看到很遠。而吳解清楚地看,許多星星點點的火光正從遠處朝著這邊接近,暗暗估算一下,至少有好幾十個;在這些火光後面,還有一些移動比較慢一些的火光,數量不清楚,但相當密集。

  遠遠地看去,就像是有許許多多的螢火蟲正在夜色裡飛舞,排成鬆散的隊形沿著大官道朝這邊飛來。

  夜風之中傳來了很有節奏的,聽得出來那是馬蹄聲,但因為距離太遠蹄聲太亂,他無法判斷究竟來了多少人馬!

  “……老四他渡心魔劫,要渡到什麼時候啊!”杜若在吳解身邊不耐煩地走來走去,臉上滿是擔心,“外面前打成這樣了啊!”

  “稍安勿躁,大戰還沒真的開始呢。”杜馨坐在旁邊的竹椅上,寧神靜氣,臉上沒有半分急躁擔憂之色──或者說,她的臉色一貫如此,似乎從來就沒有表情。

  看著她這樣,杜若反而越發的急躁緊張:“你也給個准信啊!他究竟要渡劫到什麼時候!”

  “九轉金丹乃是天地間最為奇妙的事情。我沒有成就過,也沒有親眼見別人成就過……你問我有什麼用呢?還不如去問韓德。”杜馨淡淡地說,”他也是九轉金丹,或許他知道吳解的情況。”

  “我去問他?我出都出不去,怎麼問啊!”

  “要出去……倒不是沒有辦法……”杜馨悠悠然說,“外面那片血河看起來聲勢浩大,其實主要是靠著裡面的無窮幽魂組成陣法,才有這樣的威力。以我的本事,暫時打破陣法,送你出去,倒也不難。”

  “那就趕快送我出去!我好去找韓德問問!”

  杜若的話實在是太過於奇葩,就連杜馨也不禁愣了一下才回過神來。她眨了眨眼睛,平靜地反問:“你出去了,找到了韓德,問到了答案,然後怎麼進來呢?”

  杜若頓時愣住……她很清楚自己絕對沒有衝破的本事,正如杜馨所說,就算問到了答案,也沒辦法回來啊!

  “……那麼,咱們一起去?”杜三姐腦筋一轉,立刻就有了辦法,“我們一起去,路上也多個照應……”

  “不行!”杜馨斬釘截鐵地說,“我要在這裡為他護法,在他成就金丹之前,我哪裡都不會去。”

  “可他什麼時候才能成就金丹啊!”

  “這要問韓德。”

  “……為什麼話題又繞回來了啊!”杜若煩躁地撓著頭,猶如被困在籠子裡面的老虎一般走來走去,一頭長髮已經亂得跟雞窩沒什麼分別。

  杜馨沉默不語,目光注視著吳解。

  無論需要多久,她都會守護下去!

  就在這時,一道耀眼的光芒照亮了整個天空,卻是白蓮堂的諸位還丹神僧匯合在了安貧寺,正在以渡厄大師為核心,組建佛門降魔無上大陣,三界金剛曼陀羅!

  那金色的光芒起初很柔和,但很快就變得璀璨猛烈,彷彿一輪太陽降落人間一般,但還沒等它完全成型,光芒便猛地迸散,化為無數的碎片。

  三界金剛曼陀羅大陣艱難深奧,需要諸位神僧配合得天衣無縫,才能形成無上降魔妙法。諸位神僧此前並未演練過,如今才是第一回練習,哪有可能這麼容易成功!

  “真是急驚風遇到慢郎中!”身材高大雄壯的度同大師氣憤得捏緊了拳頭,“青羊觀那邊被血河圍著,危在旦夕,我們這邊卻還在演練陣法……真是可惱啊!”

  “著急也沒有用,若是不能組成三界金剛曼陀羅大陣,我們過去也是白白送死。”明空大師溫和地說,“若是青羊觀真的堅持不到我們趕去救援,那或許也是命數吧……”

  “呸!這是什麼見鬼的命數!”當代唯一的佛門俗家還丹高手,年紀比明空大師還要老一些的張雲河把玩著手上的釣竿,陰沉沉地說,“我們修仙的人,講究的就是‘人定勝天’!就算老天真的不給青羊觀活路,我們也要憑自己的力量把他們救下來!”

  “說得也是……”明空大師愣了一下,笑道,“我的想法的確是太消極了!”

  說著,他轉頭看向西方的天空,心中卻在暗暗歎息。

  青羊觀的災厄,佛門可以設法援救。可白帝閣那邊……卻連一點消息都沒有能夠傳出來呢……

  此時的青羊觀情況絕對算不上好,孽鏡天魔本領高強,操縱著血河繞著護山大陣不斷旋轉消磨,漸漸地就摸清了整個大陣的運轉規律。它來自上界,論壽命可能比當代青羊山所有門人加起來都大,見識自然也不同尋常,縱然道魔殊途,可青羊觀的護山大陣,還真的難不倒它!

  它耐著性子又觀察了一會兒,確定自己已經看清,便大笑一聲,操縱血河化作無數刀鋒,四面八方一起刺向護山大陣。

  這些刀鋒極為輕薄,乍看上去似乎毫無威力,但卻輕飄飄地刺入了護山大陣的青光之中。

  大陣再怎麼完善,終究也有空隙,但刀鋒卻幾乎毫無厚度,以無厚入有間,就算護山大陣的力量再怎麼強,也抵擋不住!

  下一瞬間,猩紅的血光在大陣之中炸裂,至少有十餘名煉罡弟子被血光沾染,連慘叫都沒能發出,整個人便化成了血水!



第二十四章 同氣連枝

  血河的突然變化,大大出乎青羊山眾人的意料。誰都沒想到剛才還固若金湯的護山大陣,只是一轉眼的功夫就被敵人突破,甚至連一點讓人可以反應過來的空隙都沒有!

  一聲怒吼,眾位長老不約而同地化作光芒沖了出去,想要攔住正在飛快侵入護山大陣之中的血刃,儘量救下那些正在護山大陣之中的弟子。

  但反應最快的卻還是韶光真人,他眼中精光一閃,手上的山川印陡然發出了耀眼的白光。

  整個護山大陣之中,頓時便白光閃耀。無窮的光芒刹那間把整個青羊山變得如同太陽一般明亮,這份光芒蘊含著強大的力量,更帶著一股浩然正氣,恰恰和血河的性質完全相反。

  白光所至,非但那些細小的血刃立刻被消磨殆盡,就連環繞著青羊山不斷旋轉的漩渦血河都變得凝滯起來,無數原本正在血河之中掙紮,載沉載浮的幽魂在白光之中得到解脫,臉上露出輕鬆釋然的神情,緩緩消失,前往幽冥轉生!

  只此一擊,那浩大的血河便被削弱了至少兩成!

  孽鏡天魔藏身在血河之中,眼看這一擊如此威猛,卻不驚反喜──青羊山自從十四代祖師王超重建以來,迄今不過萬餘年,但它籌備這血河大陣,卻已經籌備了幾萬年!

  青羊山護山大陣能夠積累的力量,絕對不可能勝過血河大陣。換句話說,這樣硬碰硬的拼殺,對於青羊觀是十分不利的!

  如果不是這樣,那許韶光為什麼直到現在才用這一招?難道他腦子進水,明明有好辦法不用嗎?

  孽鏡天魔心中暗喜,催動著血河寸步不讓,和青羊山的白光正面拼殺,不斷消耗。

  只聽得沸騰和呼嘯之聲在血河與白光接觸的地方不斷響起,夾雜著無數幽魂哭號慘叫,聽得人心煩意亂,修為稍稍低一點的人,甚至於光是聽到這聲音就要昏死過去。

  “糟糕!青羊觀那些傢夥忍不住硬幹了!”距離青羊山不算很遠的一座小山上,一個戴著金箍,臉上、身上到處都是傷疤的年青和尚頓時大驚,叫道,“他們怎麼這麼沉不住氣呢!”

  “老師,您說什麼啊?”旁邊幾個或僧或道或俗家的弟子滿臉疑惑,其中年歲最大的那個赫然便是當初來青羊山拜師未成的墨小閑。他在此人的諸位弟子之中年紀最大,社會閱歷也最為豐富──或者說,他最會說話。

  所以每當有事情要提問的時候,多半也都是他先開口。

  “你們有所不知……青羊山的護山大陣名叫‘九變地藏降魔陣’,有九種不可思議的變化,能夠應對各種各樣的敵人。尤其那最後一變,更有神鬼莫測之機,雖然時間不能持續很久,但短時間內,甚至足以媲美長安大陣!”

  青年和尚臉色沉重,眉頭緊鎖:“像現在這種情況,本應發動“昊天變”,將護山大陣化為極其遼遠的天空。用悠久的空間來暫時隔斷敵人,爭取一個緩衝的時間,以進行下一段變化,克敵制勝……但他們卻直接動用了大陣本身蘊含的能量,用最粗暴最直接的方法和敵人硬拼!唉──太傻了啊!”

  “可是……看起來很有效啊……”

  “有效個屁!要是這辦法真的好用,他們為什麼不一開始就用?”青年和尚沒好氣地罵道,“你們要記住!我們這一派的根本是智慧,遇事要多動腦子,別被表面的假像迷惑了!韶光真人之所以不一開始就用這一招,必定是因為他估算這一招拼不過敵人──你看,只是這一會兒的功夫,白光已經後退了少許的距離……一分到一分半的樣子。”

  這青年的眼光極為毒辣,修為也是極高。那刺眼的白光一點也不能阻礙他的視線,他甚至還能精准地判斷出白光的移動。

  一尺為十寸,一寸為十分,他在數十里之外,就能判斷出一分左右的長短,這份眼力實在可以說是天下一絕!

  “那我們該怎麼辦?”有弟子問。

  “還能怎麼辦?去幫忙唄!”青年和尚眼睛一瞪,“我們這些年都住在青羊山附近,借他們的威名避免各種麻煩……難道你們打算事到臨頭的時候逃跑嗎?”

  “不不不!我們絕對沒那個意思!”

  青年和尚的臉色頓時緩和下來,然後卻又歎了口氣:“其實我也知道,這場面太大,已經不是我們能夠插手的。就算去了,估計也是送死的可能性比較大……但是……”

  他猶豫了一下,目光掃過一個個弟子,最後下定了決心,問:“你們可知道本門的名號?”

  “老師您道號‘百鬼’,莫非本門就叫‘百鬼門’?”

  青年和尚苦笑兩聲,搖了搖頭:“唉!也不怪你們不知道……是我一直都沒有告訴你們。”

  “我本來不想這麼早說的,金箍子也勸我要小心隱藏,至少要等到門下有兩三個還丹弟子,最好自己再渡劫成功……那時候才可以公佈身份。”

  “但是現在情況特殊,不說不行了!”

  他沉默了片刻,然後一字一頓地說:“本門的名號是──金山派!”

  “金山派?”

  “好像在哪裡聽說過……”

  “是啊,我也覺得有點耳熟……”

  各位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露出了有些迷茫的神情。結果還是墨小閑先反應了過來,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老師,聲音裡面有壓抑不住的驚訝和喜悅:“難道說……居然是神山五子之一的金山派?”

  青年和尚點了點頭:“除了本門之外,這九州之中哪裡還有第二個金山派!”

  “可是……金山派不是滅門很久了嗎?”有弟子忍不住問。

  “我們神山五子乃是道門正宗,自然都有一點特別的本事。何況我金山派更是神山五子之首,和神門一百零八宗之首的天宗並肩,怎麼可能那麼容易就滅了呢?”青年和尚微微一笑,“我知道你們有很多的問題,但現在不是慢慢說話的時候──這些事情要說完的話,恐怕要說上幾個時辰呢!”

  他伸手摘下了頭上戴著的金箍,給墨小閑戴上。

  “徒兒,你我雖然相識不久,但你的人品很好,我很放心。此乃本門載道之寶‘渾天金箍’,裡面那位法寶元靈‘金箍子’對於本門的情況相當熟悉,有什麼問題,日後你們問他就是。”

  眾位弟子不料他突然就傳位給墨小閑,一時間全都愣住。結果還是墨小閑先反應過來,二話不說跪在地上,抱住了他一條腿。

  “老師您不能去啊!”墨小閑活了一百三四十歲,經歷了許多風風雨雨,尤其是大楚國幾番興亡,不知道親眼目睹和參加了多少慷慨悲歌,頓時就猜出了老師的用意,忍不住悲從中來。

  “您不是說了嘛,現在過去等於是送死……”

  “人生在世,總免不了一死。所謂修仙,追求的是自由自在──能夠長生不死的自由固然很好,能夠選擇何時何地以何種方式死去的自由,卻也不差。”青年和尚笑了笑,手一揮,諸位弟子眼前一花,便已經被他施展大法力挪移到了十餘裡外。

  這十餘裡的距離並不遠,但已經足夠眾人追不上他,更攔不住他。

  眼看著一道金光飛起,朝著青羊山那邊飛去,更有溫和的聲音傳入他們耳中:“神山五子,同氣連枝。如今青羊一脈有覆滅之險,我陸某人身為金山傳人,怎麼可能袖手旁觀?”

  “你們走吧,找個沒人注意的地方安心修煉。若是日後能夠有所成就,甚至於重興金山道統,為師就可以瞑目了!”

  話音至此而絕,因為他的身影已經帶著轟雷之聲,窺准血河和白光交鋒的空隙,一擊撞破了無窮血河,直接闖入了青羊山之中。

  “韶光真人可在?我乃金山派傳人陸韜,你們這九變地藏大陣的用法不對,我來幫忙指導!”

  ……

  轟然一響,韓德面露詫異之色,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目光注視著那個剛剛被自己一拳打飛的中年人。

  這人臉色赤紅,連眉毛頭髮都是紅的。但卻紅得一點也不兇狠猛烈,反而透出一種溫潤之感,充滿了謙謙君子之風。

  可就是這麼一個乍看上去很溫和很君子的人,剛才卻用最猛烈最強硬的方式,正面接住了韓德的拳頭,而且居然只是被打飛,沒有受到什麼嚴重的傷勢!

  韓德可以肯定,在魔門收集的關於白帝閣的資料裡面,絕對沒有這個中年人──事實上,這人剛才是從地上飛過來的。一過來就二話不說,配合白帝閣諸人,向自己展開了進攻。

  他的修為遠比顏開等人更高,而且極為精純深厚,尤其是體內有一股剛烈至極的力量,竟然能夠頂住韓德的霸道一拳,當真是超乎想像!

  這一幕自然也遠遠超出了白帝閣眾人的預料──在過去的這段戰鬥中,韓德的拳頭簡直就是閻王殿的催命帖,拳頭所至,挨著便傷,擦著就死,從無一人可以抵擋得住。

  這人竟然能夠正面抵擋韓德的拳頭!他究竟是什麼來歷?

  那人咳嗽兩聲,有點費力地從被撞成廢墟的碎磚頭裡面爬起來,擦了擦嘴邊的血絲,歎道:“九轉金丹果然名不虛傳!想不到我的武道鬥氣居然都擋不住……果然是因為鬥氣不純的緣故嗎?”

  韓德眼中精光一閃,突然想起了一份記載,冷冷地說:“原來是道武雙修的赤霞派──看你已經有還丹八轉的修為,不去忙著渡劫,反而來送死,真是莫名其妙!”

  “神山五子,同氣連枝。當年赤霞有難之際,白帝閣三位長老和我們並肩作戰,血染赤霞谷……如今白帝閣有難,我怎麼能夠袖手旁觀?”

  那人說著,深深地吸了口氣,胸口發出劈裡啪啦的響聲,整個人的氣勢又高漲了兩分。

  “赤霞派石子辰,領教韓宗主高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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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何為本心

  搖動的火焰,閃爍的刀光,淒厲的慘叫,飛濺的鮮血。

  吳解雖然武功平平,卻仗著體內那一絲超出凡人的仙家真氣,使得反應和力量都遠遠超出了常人,在這生死搏殺的戰場上,他那簡潔明瞭的刀法正好可以將他的力量和速度發揮得淋漓盡致,反而比著名的南華水劍沈大俠更加威猛!

  只是片刻工夫,已經有二十多個強盜死在了他的刀下,全都是一刀斃命,毫不留情!

  “師傅果然厲害!就算成了凡人,殺起人來也依然是這麼利索專業的就是不同凡響!”天書世界裡面,茉莉興高采烈地笑道,“加油!把這些敢來惹麻煩的傢夥全砍了!”

  “你不說我也會這麼做的!”吳解冷冷地回答,同時身子一矮,躲過了兜頭砍來的一刀,將手上的利刃刺進了對面那個大塊頭的胸膛,從背後透了出來!

  他隨手一甩,將已經被穿心而死的敵人扔到一邊,手上的鋼刀猶在滴血,卻已經又在尋找下一個敵人。

  這些半夜三更來襲擊的強盜,也不知道什麼來路,但出手極為兇悍,絲毫不像尋常盜賊。明明已經死了超過三成,剩下的卻不僅沒有逃跑,反而戰鬥得更加悍勇,大有拼到最後一人的氣勢。

  和他們相比,南華鏢局的眾人雖然武藝高強,可鬥志上卻差了很多。損失才不到十分之一,就已經有人嚇得倒地裝死,甚至有逃跑的了。

  若非這邊有幾個高手坐鎮,而對方沒有可以匹敵的強者,只怕戰況早已崩潰,剩下的就只是逃亡和追殺罷了……

  “快說!你們究竟是什麼來路!”杜團練將一個被砍傷的強盜拖到一邊,惡狠狠地問道,但得到的卻只是一口吐在臉上的鮮血,夾雜著被咬斷的舌頭。

  那人竟然寧可把舌頭給咬斷了,也絕不洩密!

  吳解看著這一幕,只覺得心中寒氣大生,聯手上的鋼刀彷彿都沉重了幾分!

  面對這樣決然勇悍甚至可以說是瘋狂的敵人,誰能夠不怕呢!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又將一個使用長槍的敵人連人帶槍砍成四段,目光掃過整個戰場,尋找親人們的蹤跡。

  但除了杜團練之外,他找不到別的任何人。

  那些強盜一開始就用騎兵衝鋒,衝破了他們的陣勢,接下來就是完全的混戰。一片混亂之中,也不知道大家都哪裡去了。

  說來也怪,傍晚宿營的時候,吳解記得這一帶地勢並不怎麼開闊,但等到打起來的時候卻發現地方十分寬廣……以戰況判斷,這裡至少有二三百人在鏖戰,可他舉目看去,周圍卻沒有多少人。

  火光之中,只有十餘人在廝殺,更多的喊殺和兵器碰撞的聲音,都是從黑暗之中傳來的。

  戰場究竟有多大啊?

  吳解心中掠過這個跟戰鬥沒多大關係的念頭,腳下加快速度,朝著喊殺聲最為猛烈的那邊沖去。

  火光閃爍,明暗不定。他已經不知道殺了多少人,只覺得手上、身上到處都是鮮血,就連腳下都成了一片血泊。

  站在血泊之中,他看到火光在血水裡面映出一個身影,高大雄壯、威武堂堂,充滿了令人畏懼的氣勢,簡直就像是一頭想要吃人的老虎!

  “這個……是我嗎?”

  “當然!師傅你太威猛了!”茉莉興奮地說,“就這麼殺下去吧!把這些找麻煩的傢夥統統殺了!”

  吳解沉默了一下,搖了搖頭。

  “你說得不對,事情不是這樣的。”

  “喂!現在不是猶豫的時候啊!你不殺人,別人就要殺你啊!”茉莉著急了,指著前方說,“他們沖過來了!”

  馬蹄聲在黑暗中響起,不知道有多少騎兵正朝著這邊沖來。

  “不對!”吳解搖搖頭,一把抓住了茉莉的手臂,“你怎麼從天書世界裡面出來了?這裡究竟是哪裡?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茉莉沉默了一下,歎了口氣。

  “人生就是戰鬥,你到現在還沒明白嗎?”

  周圍的景色搖晃起來,忽明忽暗,變幻著一幕幕場景,卻是他經歷過的一場場大戰。

  “你是一個天生的戰士,你很享受戰鬥的快樂,那麼就繼續戰鬥下去,難道不好嗎?”茉莉問,“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打敗一切的敵人,踢開一切的阻礙,將自己所重視的東西全都守住,將自己想要得到的東西全都得到……一步一步走向至高的巔峰,這樣的人生,難道不好嗎?”

  吳解沒有回答,只是冷冷地注視著她。

  “看來你還是沒有明白!”變化成茉莉模樣的心魔長歎一聲,“那麼,我們去下一個世界吧。”

  “不用了。”吳解打斷了她,“我已經想得很清楚。”

  “哦?”心魔露出驚訝之色,看著他的眼睛。

  吳解的眼神很平靜,彷彿剛才那激烈的廝殺根本不存在似的:“你給我幻化了很多的場景,不斷地要我選擇本心,究竟是為什麼?”

  “當然是為了我們都好啊。只有你能夠不斷前進,我才能活得下去──我只是你心中的影子,要是你死了,我也會滅亡的。”

  吳解冷笑,眼神裡面滿是懷疑。

  “我沒說謊!”心魔立刻叫屈,“不信我可以發誓,對天道發誓!”

  “你不用發誓,這天下多的是不說謊而騙人的辦法。”吳解冷冷地說,“這些東西,相信擁有我記憶的你,也都是明白的。”

  “那你要我做什麼,才肯相信我!”

  “你做什麼,我都不信。”吳解斬釘截鐵地說,“而且我知道,你肯定在什麼重要的事情上瞞著我。”

  “不對!我沒有!”

  “有或者沒有,我來決定。”吳解完全不理睬她的抗議,目光越過了她的頭頂,看向遠方。

  黑暗漸漸散去,出現了一座用人骨雕成的寶座,寶座上有一個威嚴的老者,正冷冷地注視著他。

  “啊?他怎麼出來了”心魔大驚,急忙拽住吳解,“快跪下!神君前面,從不許有人站著說話!”

  但這一拽卻沒拽動,吳解依然在冷笑。

  “一計不成又是一計……這次是幻化出無上神君來嗎?嗯……很符合我心中對那老傢夥的想像,但是,太假!”

  話音未落,那老者朝著吳解瞪了一眼。這一眼蘊含著無法想像的力量,頃刻間將他撕成了無數的碎片。

  但吳解卻依然在冷笑,化成碎片的突然就變成了老者和寶座,反而是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你知道嗎,所謂心魔,有個最大的弱點──你沒有力量。”他對旁邊化成茉莉的心魔說,“心魔的力量,是從修士道心的缺憾而來的。道心越完善的人,缺憾就越少,心魔的力量也就越弱。”

  “我本來就沒有力量,我只是在引導你選擇自己的本心而已!”

  吳解冷冷地笑著,眼神裡面滿是不屑:“本心?什麼是本心?”

  “本心就是你最根本的願望,最根本的念頭……如果這個願望和別的願望衝突,你會為此放棄其它的願望……這樣的願望,就是你的本心。”

  “嗯,很好的回答,看來你把太上天真論讀得很透徹呢。”吳解笑了笑,不置可否,“但你在讀書之餘,似乎忘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什麼事?”

  “我修煉的不是和太上天真論相輔相成的太上九轉丹經,我修煉的是靈霄火部正法”吳解的眼中彷彿有火焰跳動,身上也有火焰騰起,“天真論的這套的確沒說錯,卻不是我要走的道路!”

  心魔沒有回答,沉默著,滿是無奈地看著他。

  “你入魔了!”她說,“火部正法只是修煉的功法,不是你的道心所在!”

  “由心魔來說我入魔,真是很奇怪的事情啊!”吳解反而笑了,“我是不是入魔,你不是應該最清楚嗎?呵呵……如果我真入魔了的話,你應該高興才對!”

  “如果你入魔的話,遲早會變成下一個無上神君。那傢夥太可怕,他的心中根本容不下我的存身之地……”

  “我不會變成無上神君,我走的是跟他不同的道路。”

  “只是你這麼想罷了,事實上走什麼道路並不重要,你已經走在了成為無上神君的路上──你打敗了所有的敵人,憑藉強大的力量懾服一切,這正是無上神君的道路”

  吳解笑了笑,揮了揮手,周圍的景色晃動起來,變成了天書世界。

  “還是這裡的環境比較適合我……現在讓我們來開誠佈公的談談吧,你究竟在隱瞞和欺騙我什麼?”

  “我沒有!”

  “是啊,你只會說‘我沒有’……因為我自己也在迷茫,我還沒有能夠找到答案……”吳解笑了,笑容卻已經不像剛才那麼冰冷,“你別搗亂了,還是讓我來好好想想吧……我要找到的答案,我要追尋的本心,究竟是什麼呢?”

  他沉默著,心魔也沉默著,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吳解深深地歎了口氣:“不明白,想不通,我怎麼也沒辦法找到那所謂‘本心’的東西!”

  “但你已經觸動了本心,才會引發心魔劫。”心魔說。

  “是啊,那麼……我的本心究竟是什麼呢?”

  “這個問題要問你自己。”雙方的角色似乎對換了過來,心魔注視著吳解,眼神很悠遠滄桑,“你不能問我,因為我只是你心中的一個影子。如果不是你觸發了本心,我根本不會被映照出來。”

  “你的意思是說,我的本心在和你相反的方向?”

  “或許吧……誰知道呢?”

  吳解注視著天書世界上空那混沌的雲海,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就在這時,雲海猛烈地震動起來,整個天書世界也搖晃了起來。

  “怎麼回事?”吳解笑著問,“你又在玩什麼花樣?”

  “不是我,是外面出了點問題。”心魔苦笑著說,“大概是你渡劫過程中自然會有的異象吧,不用擔心,過一會兒就好……”

  吳解突然站了起來,眼神變得非常明亮,更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他終於知道了,他終於明白了心魔在欺騙他的事情,究竟是什麼!



第二十六章 血海雷聲

  “雖然不是完全明白,但我總算真正抓住問題的關鍵了!”吳解大笑起來,笑得心魔滿臉不安。

  “從一開始,你就在騙我!”

  “我沒騙你!”心魔斬釘截鐵地回答。

  吳解沒有理會她,笑著躺了下來,看著頭頂滾動的混沌雲海,悠悠然說道:“所謂心魔,其實就是每個人心中傾向於自毀的那一面。所以每一個心魔,不管它說什麼做什麼,歸根究底,它都是要引領著主人走向滅亡的──因為這就是它的本質!”

  “那是一般人,我的情況是不一樣的!”

  “你真的欺騙了我很長一段時間,以至於我在一個又一個的幻境裡面慢慢尋覓,苦苦尋找自己的本心……直到剛才──”吳解笑著看向心魔,“你終於露出了破綻!”

  心魔沉默了一下,問:“破綻究竟在哪裡?”

  “外面出了點問題……外面出的,可不是‘一點問題’吧!”吳解眼神漸漸變冷,“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外面很可能是魔門傾巢出動,打過來了!”

  “魔門怎麼敢打到人間?他們的力量遠不及正道,扼守天外天的話倒也還罷了,打出來就是找死!”

  “若是我這番成丹,便有踏破虛空之能,任何敵人在我面前都無法逃遁隱匿──以我的本事,到時候一步走去,想殺誰就能殺誰,很短的時間內,就可以將魔門打得煙消雲散。”吳解說,“那些魔門的宗主們又不傻,他們怎麼可能允許這種情況發生?”

  “韓德也是九轉金丹,也有踏破虛空之能,可他就沒有來想殺誰就殺誰啊!”

  “韓德為什麼會這麼做?我也猜到了原因。之前那東海龍宮的龜丞相曾經告訴我,說他自己修煉的功法被人做了手腳,而且做手腳的必定是域外天魔。我曾經讓茉莉分析多個魔門功法,發現裡面都存在一些又隱蔽又致命的破綻。再加上我已經知道了心魔宗宗主黑袍就是域外天魔的化身……這幾個因素綜合起來,大致可以推理出一個驚人的事實──”

  吳解坐了起來,一字一頓地說:“整個魔門,已經被黑袍那傢伙完全滲透,被他完全控制和操縱了!”

  “你的意思是說,韓德也在黑袍的操縱之下?”

  “不,韓德應該是例外。”吳解搖頭,“我可不相信那種存在致命破綻的功法能夠成就九轉金丹。韓德既然金丹成就,很可能得到了上古時代神門的真傳……神門曾經有一百零八宗,雖然已經凋零,但誰能保證其中沒有一兩個宗門將核心傳承和根本功法秘密流傳了下來呢?”

  “這麼一想,天外天的局勢也就明朗了:表面上,天外天是魔門的中樞,魔門八宗一方面不斷內鬥,一方面團結對外,和我們正道廝殺不止。但實際上,天外天是黑袍經營多年的魔窟,整個魔窟之中,只有韓德這位得到了上古神門傳承的金丹強者不受他控制──相反,韓德有踏破虛空之能,就連黑袍也要忌憚三分,雙方形成了微妙的平衡。”

  吳解的思路越來越順,猶如衝破了阻礙的激流一般呼嘯奔騰:“黑袍似乎並不能感應出我將要成就金丹,但韓德明顯是有所感應的──我也幾次感應到他的存在,或許金丹之間本來就有這種感應。”

  “韓德的心態是很複雜的,他既希望我能夠成就金丹,幫助他對抗黑袍。但他卻又很擔心,原因不清楚──但他不止一次提示過我,不要急著成丹,可能是我成就金丹,會對他有所妨礙吧?”

  “人間從來沒有出現過兩個九轉金丹,原因不明。但既然過去從來沒有過這種事,那很可能這件事本身就是不正常的,會對雙方都造成很大的危險──那麼,等我們消滅了黑袍之後,大概還是免不了要決一死戰。”

  “韓德這邊的情況分析完了,再回頭看黑袍:黑袍吃了我的大虧,肯定已經推測出我的本事。我尚未成丹之際就能利用陷阱讓他捨棄肉身逃跑,一旦成就了金丹,再加上一個跟他明爭暗鬥多年的韓德,他絕對必死無疑!”

  “在這種情況下,黑袍會怎麼做呢?他當然會不惜一切來阻止我成丹!”吳解眼中彷彿有電光閃爍,連著整個混沌雲海都在低聲轟鳴,彷彿在回應他一般,“現在外面發生的情況,絕對不是我的成丹異象,而是魔門打過來了!”

  心魔沉默了許久,低聲說:“這些都只是猜測而已,靠猜測來決定事情,不是智者所為。”

  “這不只是猜測,事實上你的破綻還有很多。”吳解笑道,“謊話這東西,就像是一個灌了水的袋子,一旦撐不住炸裂了,破掉的絕對不只是一處比方說,你說外面是我的‘成丹異象’,但事實上我剛才根本就還沒能返照本心,異象根本就不該發生!”

  “當然,還有那個最初的,也是最嚴重的破綻──”

  吳解深深地吸了口氣,熊熊烈焰環繞著他,化為奇異的真火靈文,這些真火靈文互相勾連,形成了奇異的陣法。

  “你說‘時間很多,不用著急’……這就是最大的謊話!”吳解的聲音彷彿雷霆一般在幻境的世界裡面回蕩,而且真的有無窮雷光閃爍,和火焰交相輝映,“渡劫的時候何等兇險!當然是越快越好──怎麼能夠不用著急慢慢來呢?

  心魔張開嘴巴,還想要說什麼,但身影卻漸漸變淡。

  它覺察到了自己的變化,終於露出了遺憾失望的神情:“可惜……被你給過關了……”

  “但不要以為這樣就算了!你能夠看破我的花樣,只是逃過了入魔的危險;但只要你還沒有選定真正適合自己的本心,沒有找到自己真正的目標,你就會被一直困在這心魔幻境之中!”

  吳解冷哼一聲,沒有回答,注視著心魔緩緩消失。

  等到心魔完全消失,他才重新坐了下來,注視著頭頂滾動的混沌雲海,長長地歎了口氣。

  “外面打得天翻地覆,我卻沒辦法出去……本心,本心……究竟什麼才是我的本心?又究竟怎麼樣才能夠真正選定本心呢?”

  ……

  青白色的雷電化為巨龍的模樣,將一大片血河撕得粉碎。餘波未盡,又炸裂成無數細小的電光,在血河裡面到處肆虐。

  孽鏡天魔藏身於血河之中,不安地注視著青羊山。

  自從剛才那個光頭沖進去之後,青羊山的護山大陣很快就發生了變化。雖然力量的層次沒有改變,但力量使用方面卻精妙了不知道多少

  它首先幻化出了悠遠的空間,將血河和山體隔開;然後在這片空間裡面形成了對著外面不斷勁吹的狂風,使得一些細小精巧的手段無法施展;再然後,就是演化出一道又一道的雷霆,來和血河不斷衝撞抵消。

  這些雷霆和之前的白光不同,乃是以護山大陣的力量牽動天地元氣形成的。雖然威力絲毫不亞于白光,但是消耗卻小得多──這樣消耗下去,只怕血河真的耗不過護山大陣

  “那個光頭……究竟是什麼來歷?”孽鏡天魔並未著急,一邊催動血河繼續翻滾,一點一點地侵蝕青羊山周圍的土地,從雷霆照顧不到的方向去慢慢滲透;一邊仔細回憶著,認真思考著。

  作為天魔之中以機敏著稱的一族,它擅長的原本就不是力量而是智慧。在九州世界這麼多年,依靠力量並無多少建樹,反而是依靠智慧做出了一番事業──它將道祖同屬大道真傳的一百零八神門或鯨吞或蠶食,吃不下去的就設法毀滅,最終成功地消滅了它們,竊取了整個神門。

  這可真是了不起的事情像九州這樣的下界,佛門、道門、神門……各種思想和流派的鬥爭,構成了永恆的主題。而在各個世界裡面,神門的總體形勢是佔優勢的,甚至於有不少世界已經完全被神門控制,快意恩仇、念頭通達,成為了所有修士們通行的準則。

  九州世界的神門根基深厚,以底蘊來說遠勝佛道兩家。可化身黑袍的它,卻硬是靠著各種各樣的手段,不知不覺之中挖空了神門的根基,最後取而代之,將神門化成了天魔的後備軍!

  每當回憶起這段經歷,它就忍不住想要笑。這樣的成就,即使對於擁有漫長生命,已經修成長生不死的它來說,也是值得驕傲的!

  遺憾的是……因為韓德這個意外,事情沒有能夠做到十全十美。而更糟糕的是,不知道從哪裡跳出來了一個吳解!

  孽鏡天魔並不懼怕韓德,雖然韓德成就了九轉金丹,有各種不可思議的神通,差不多已經到了這個世界所能允許的極限。但它可是上界降世的天魔!早已成就長生不朽的它,多的是能夠和韓德周旋較量的手段!

  就算因為天生的缺陷,在正面戰鬥方面要吃點虧,可韓德畢竟是神門中人,雖然一直隱藏著實力,但最近的這幾次出手,終究也被它看出了端倪。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有誰最熟悉神門功法的話,那絕對不是韓德,而是“黑袍”!

  神門一百零八宗的功法,除了“天宗”、“龍宗”、“力宗”等少數幾派之外,絕大多數都落到了它的手上。對照著這些功法參詳一番,它便判斷出了韓德真正的來歷,有了對付韓德的辦法。

  “禦盡萬法,直達根源”,韓德的根本功法,應該是一百零八宗裡面的“禦法宗”。而韓德跟人爭鬥時候的手段,則屬於“大力宗”和“天劍宗”。這三宗都不是最核心的宗門,功法方面都有一些小小的缺憾。雖然那些缺憾要等到築成道果衝擊陽神的時候才會出現,可孽鏡天魔是有辦法利用它們的!

  所以如果雙方真的生死相搏,它拿出全部底牌的話,是有把握能夠勝過乃至於殺死韓德的!

  但是……它卻沒把握能夠對付得了吳解!

  這吳解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來歷,居然能夠將火部鬥神的獨門功法修煉得像模像樣,簡直和當年的紅姑仙子一般無二!

  可紅姑仙子是什麼人物?她根本就是火部鬥神轉世!是這種下界原本絕對不會出現的強者!

  下界資源匱乏,修士們雖然天賦出色,修為也遠比上界更刻苦,但想要有所成就的難度卻遠比上界更高。尤其像火部正法這樣的功法,若是不能得到源自上界的幾種神火,就只能把自身化為火靈,用這種異化的手段來強行提升修為──當年的太虛子就是這樣。

  轉世的火部鬥神,當然有修成火部正法的手段。但是從太虛子的情況看來,這手段並沒有能夠流傳下來,所以按道理說……就算再有人修成火部正法,也只會是第二個太虛子。

  孽鏡天魔是害怕太虛子的,火靈真身雖然無法最終渡劫飛升,可戰鬥力卻毫不含糊。加上火部正法原本就克制它這種邪魔外道,真打起來的話,它多半不是太虛子的對手。

  所以它安心地等待,猶如一隻潛伏在黑暗中的猛獸,將利爪都收了起來,靜靜地等待敵人露出破綻。

  這一等,就等了好幾千年。

  按照它的計畫,原本還可以再等上幾千年,直到有了絕對的把握,再以雷霆萬鈞之勢猛地出擊,將佛門道門連根拔起,把魔門的理念和功法在人間推廣開來,從根本上控制這個世界。

  如果能夠做到的話,它將會獲得足以傲視同輩的成就,並且能夠以此功勳得到更高層次天魔的賞識,甚至於可能在修為方面更進一步,踏入洞虛境界!

  但是它萬萬沒料到,這個不值一提的小世界裡面,居然接連出現了兩個超出常識的傢伙!

  前有棄劍徒,後有吳解。

  棄劍徒不清楚自己的來歷,但它卻明白。稍稍試探了一下,它就知道這人乃是傳說中的“滅世者”,或者滅世而成魔王,或者捨身而成鬥神,無論哪一種都非常麻煩。

  而吳解的來歷──吳解自己倒是很清楚,但孽鏡天魔就完全看不懂他了。

  這小子究竟是什麼來歷?為什麼他能夠在下界修成鬥神功法?為什麼明明是野路子,但威力絲毫不遜於上界那些鬥神?為什麼他居然還懂得極為高明的魔門手段?

  如果吳解只有鬥神功法的話,孽鏡天魔還可以試著跟他一戰──大不了又是個紅姑仙子吧!就算是紅姑仙子,沒有成就九轉金丹之前,它也不怕!

  但吳解的那些魔門手段,卻讓它忌憚非常,懷疑對方是傳說中以魔入道的大天魔,或者根本就是某個魔王的分身!

  尤其是吳解召喚欲望天魔,差點抓住它的那次,更是讓它嚇得魂不附體──除了上界的大天魔,誰還能有這樣的手段!

  原本它打算耐心地等,等到吳解道成飛升。可誰想到……棄劍徒竟然這麼快就轉世了!

  棄劍徒捨身而成鬥神,這次轉世之後便已經是鬥神之軀。等他長大之後……或許只要二三十年,就能重拾前世的力量,而且還會更上一層樓!

  到那時,他必定會揮舞長劍犁庭掃穴,將這個世界的邪魔外道掃蕩一空,留下一個清平世界,才能放心地飛升離去。

  也就是說,留給孽鏡天魔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這就像是一個被壓在斷頭臺上,眼看著明晃晃的刀刃已經懸在空中,隨時都要砍下來的人,不管有沒有希望,總是要掙扎一下的!

  孽鏡天魔原本打算再稍稍準備一下,等到棄劍徒十歲左右的時候來決一死戰。卻不料計畫跟不上變化,吳解竟然要成就金丹了!

  這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一個棄劍徒,已經讓它有腦袋上面掛著一把刀的感覺。若是再加上一個成就金丹的吳解──算了,也別考慮什麼棄劍徒了──只要吳解成就金丹,韓德絕對會拉上他合作,道門神門兩個金丹強者一起出手,它必死無疑,連逃都逃不掉!

  雖然說人間造化之力容不下兩個金丹同時存在,雖然吳解和韓德在理念上有根本的矛盾,但就算吳解和韓德要翻臉動手,也肯定會在於掉孽鏡天魔之後。到時候不管誰輸誰贏,都跟死掉的它沒關係了。

  面臨著這種絕望的情況,孽鏡天魔終於下定決心,殊死一搏!

  它動用了不知道積攢多少歲月的底牌,將整個天外天煉化成了血河,要借血河的力量去消滅人間的佛道兩派,再利用血河遮蔽天道感應,憑藉自己超出這個世界的手段,將吳解這即將成就金丹的傢伙給吞了!

  只要吞了吳解,它就可能得到比自己現在掌握的功法更高明的手段,甚至於可以更上一層樓。至於會不會因此激怒大天魔什麼的……都死到臨頭了,誰他媽的還管什麼大天魔!

  至於韓德嘛……這些年來,它早已用潛移默化的手段對韓德下了一些手腳,雖然並不明顯,不能夠讓它在和韓德的戰鬥之中穩操勝券,但卻能稍稍挑動一些韓德的念頭,讓韓德稍稍受到一點點操縱。

  比方說讓韓德去滅了他原本就很看不順眼,很想要滅掉的白帝閣……

  等那邊韓德滅了白帝閣,自己這邊應該也已經滅了青羊觀,吞了吳解。到時候韓德只能去守著轉世的棄劍徒……自己當然不會再去找他們的麻煩,因為那時候的它,已經做好了一切的準備,直接冒險離開這個世界算了!

  道門滅絕,天機震動,就算紅姑仙子真的守在這個世界外面等著殺它,在這種情況下也免不了一時失神。

  抓住這個機會,它就能逃之夭夭。要是再能夠從吳解這裡得到一些好處的話,這幾萬年的功夫也算是沒有白費啊!

  血河滾滾,雷聲隆隆,但在轟鳴的雷聲之中,藏於血河深處的那面鏡子上,卻露出了狡詐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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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本心

  “大致上就是這樣了。”陸韜深深地吐了口氣,伸手抹掉已經流了滿臉的汗水,“以昊天變化咫尺為天涯,拉開彼此的距離;以神風變阻擋那些精巧細小的攻擊,避免給血河可乘之機;再以驚雷變正面進攻,挾裹天地元氣不斷化為雷霆,消融血河……雖然不是最好的選擇,但以目前的條件,暫時也只能做到這個地步了。”

  直到此刻,他才有時間喘口氣,而一旦精神鬆懈下來,他頓時就臉色發白,整個人也搖搖欲墜。

  青羊山的護山大陣“九變地藏降魔陣”威力無比,乃是以金山派鎮山大陣“八極降魔陣”為基礎,經過前後好幾位渡劫真人竭盡心力推演而來。遺憾的是,大陣還沒能推演完畢,只是有了一個粗略的思路,參與推演的幾位真人就死在了道魔之戰中。

  青羊觀的後輩真人們,按照前輩們的思路逐步完善了這座大陣,卻不知道最關鍵的東西──因為這些年來,青羊觀一直都很太平,就算再怎麼居安思危,他們考慮的也是“禦敵於國門之外”的問題,並沒有想要深度挖掘護山大陣的潛力。

  而金山派雖然已經在製作陣圖的雛形,可同樣沒能完成。

  原本這座大陣或許就只能一輩子都是半成品了,可金山派山門被毀之後,載道之寶混元金箍一直在仙山之中等待有緣人,等了無數的歲月,無聊之際就在推演陣法作為消遣。他所推演的,正是這座九變地藏降魔陣。

  最終,這座大陣的陣圖在混元金箍手上得以完成,並且隨著有緣人陸韜的到來,被混元金箍帶走,成為了陸韜的珍藏。

  陸韜本擬日後重興本門,便以這座陣圖為基礎,建造大陣以守護山門。但他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連還丹都還沒能成就,居然就有用到陣圖的時候了

  事實上,在今天之前,他根本就還沒動手祭煉陣圖。直到青羊山被血河包圍,他才急忙開始祭煉,勉勉強強祭煉了一小半,可以湊合著用了,就沖進青羊山幫忙。

  若非韶光真人相信他,就憑他的凝元修為,還有那才祭煉了一半不到的陣圖,根本不可能操縱整個大陣。而就算是韶光真人毫無保留地授予了他操控大陣的權力,這份工作對他來說也太艱難了一點。

  要在極短的時間內,將陣圖和作為大陣樞紐的山川印結合起來,然後再將現實中的青羊大陣和理論上的九變地藏降魔陣一一對照修改,等到整個陣法修改完畢之後,還要催動陣法去對付血河……這些事情哪一件都不容易,甚至可以說,全都超出了陸韜的能力。

  但是,他硬是撐了下來,把這些事情一一做成了!

  為了能夠儘快算出修改陣法的方案,他強行用法力催動心思加快計算,腦袋裡面嗡嗡作響似乎要爆炸;為了能夠儘快把陣圖和山川印結合,他直接轟散了自己刻在陣圖裡面的真元烙印,魂魄震動四肢發軟;為了將陣法儘快催動起來,他又用了霸道的功法激發潛力,以至於身體幾乎虛脫……

  但他終於還是做到了,在短短的時間裡面,真的把這些事情都做成了!

  “真是不可思議!我居然真的做到了!”陸韜坐在椅子上,雖然頭暈眼花,但心中卻充滿了驕傲和自豪,“原來我這麼厲害啊!我自己都沒發現!”

  “呵呵,我們還沒來得及詳細請問道友的來歷呢。”因為韶光真人正在全神貫注控制陣法的緣故,搭話的工作就由二十四代祖師子虛真人負責。他笑著來到陸韜面前,問道:“看這位道友身上正氣凜然,更透出一種慈悲之意,卻是以道門功法為主,兼修了佛門的心法……莫非便是傳說中金山一脈的‘佛本是道’心法嗎?”

  陸韜一愣,不料這位前輩竟然只憑“看”就看穿了自己的心法。但他轉念一想,頓時也就釋然──青羊金山兩派關係很好,金山派的幾種核心心法,青羊觀應該都略有所知。自己這佛本是道的心法自然也不例外。

  “在下陸韜,昔年在東海仙山得到了金山派的傳承。這些年來一直躲在貴派附近潛修,借貴派的名頭自保……沒有來登門造訪,還請恕罪!”

  子虛真人笑了笑,並無怪罪之意:“小心無大錯,我們又不是不通人情的。只是老道我有些好奇,道友那修改本門護山大陣的手法!莫非金山派這些年來一直在默默幫助我們完善陣圖嗎?”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嘛……”陸韜不好意思地摸摸光頭。卻沒料子虛真人頓時肅然起敬,帶著大殿裡面諸位真人,向他一起下拜。

  “金山一脈的深情厚誼,我青羊上下永世不忘!”

  這陣勢著實有點大,陸韜頓時就有點慌了手腳。他不過是凝元境界,甚至連凝元巔峰都還沒到,至於還丹什麼的更是遙遙無期。而此刻向他下拜的十余位真人全都是還丹境界……實在讓他有些受寵若驚。

  他想要起身回避,卻被子虛真人施法按在了椅子上,實實在在受了這一拜!

  “道友乃是代表金山派來支援本門的,理應受此一拜!”

  被十多位還丹真人拜了這一拜,陸韜只覺得渾身不自在──他出身于散修,見慣了前輩修士對晚輩的倨傲,卻從沒想過會有今天這樣的遭遇。

  對於散修來說,前輩用得著晚輩,那是晚輩的榮幸。就算因此肝腦塗地,也只能怪自己運氣不好,沒准還會因為耽誤了前輩的事情而被責怪。

  可正道中人不是這樣的,青羊觀不是這樣的!

  陸韜身上很有些難受,但心裡卻不由得火熱起來。直到現在,他才深切感受到什麼叫正道,才真正體會到……

  雖然身體依然極不舒服,又累又傷,需要好好休息一番,但他的精神卻不由得亢奮起來,恨不得現在就跳起來,去繼續催動大陣和那血河廝殺一番!

  “道友還是先好好休息吧,目前的形勢不錯。”子虛真人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笑著勸道,“如果老道我沒有估計錯的話,用不了多久還會再有一場大戰,到時候還要請道友多多費心呢!”

  陸韜連連點頭,服下一些靈藥,閉上眼睛開始調息。

  見他的氣息慢慢變得平緩,子虛真人才點了點頭,用傳音之法向二十五代長老之中修為最高的陳實說道:“等一下再有戰鬥──一切順利的話自然就什麼都不用說了,如果情況不妙,你帶著這位陸道友逃走,切切不可讓他殞身於青羊山中!”

  “弟子明白!”陳實肅然點頭,“就算拼上性命,弟子也會守護陸道友的安全!”

  “嗯,本門自有傳承之法,就算我們都死在這裡,青羊一脈也只是暫時沉寂,日後自然會再出一個王祖師那等人物,復興本門;可金山一脈……若是陸道友不幸葬身于此,只怕復興之日就遙遙無期了!”

  他想了想,又笑了:“或許只是老道我多慮了,看目前的形勢,怎麼也不至於真的落到要滅門的地步啊!”

  陳實也笑了起來──他們心中雖然都正在警兆大起,但能夠成就還丹之人,誰沒有經歷過許多兇險刀山火海走過,生死難關闖過,不知道經歷了多少危險多少困難,才能走到今天的地步。

  有警兆?那又怎麼樣!老子可不是被嚇大的!

  “說起來我始終納悶一件事,吳解一回來就閉關,他義姐杜若說他正在衝擊還丹境界……你們覺得,這兩件事會不會有什麼關係?”長孫武突然若有所思地說,“他剛一開始衝擊還丹,沒多久敵人就打上門來了……簡直就像是專門來阻止他成丹的!”

  眾人聞言,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長孫武說得很有道理,天下絕沒有這麼巧的事情!

  但從感情上,他們又覺得有些難以接受。

  吳解這才不過是還丹而已,就算他才華橫溢戰力驚人,還丹成功之後頂天了也就四轉五轉的境界,至於大動于戈來阻止他成丹嗎?

  看那血河的陣勢,本錢可著實下得不輕呢!

  一時間大家都陷入了沉默之中,過了片刻,肖月站了起來,嘟嚷著“我去看看”就消失不見,前往吳解的竹樓看看他渡劫的情況。

  但肖月什麼都沒看到,一股奇異的力量籠罩了整個竹樓,以他還丹境界的修為,竟然也闖不進去!

  “什麼?”

  “只是心魔劫而已,怎麼會有這麼大的陣勢?”

  “看來長孫老兄的猜測,還真的是很有道理呢”

  諸位真人議論紛紛,一時間卻也沒什麼辦法可想,只能以不變應萬變,耐心等待吳解出關就是。

  而這個時候,幻境的天書世界裡面,吳解依然還在沉思。

  “每一個修道的人都在追尋自己的本心,唯有尋得本心,才能夠拂去心靈的塵埃,以本心照本性,元靈通透,堪破世間法的極致,踏入還丹境界……”

  “可是,究竟怎麼才能找到自己的本心呢?”

  這個問題,青羊觀的藏書裡面一個字都沒提到,反而有很多前輩都在叮囑後世弟子,切不可相信那些還丹前輩的經驗,尤其是那些說“如何找到本心”的,可以不看的儘量不看,萬一不小心看到了,也要全都當他們在放屁!

  “每個人的本心都是不一樣的,別人找到本心的辦法,對你未必適用──更大的可能是,按照他的辦法,你找到的不是本心,而是妄心!”

  修士在尋找本心的時候,有人會得到錯誤的結果,產生妄心。妄心類似于本心,卻偏移了修士的本性。以此作為本心的話,一開始看不出問題,甚至於運氣好的還真的能借此還丹,但很快就會發現領悟不出只屬於自己的本命道術,而且修為會困在還丹境界的門口,遲遲不能進步。

  運氣好的人,此時能夠發現妄心,重新尋覓本心。雖然要多花時間,還要吃一番散功之苦,終究前路未絕。但運氣不好的人,始終不能發現妄心,便會漸漸入魔,變得越來越狹隘狂妄,最終若是不在爭鬥中死去,就是發狂而死。

  吳解要找的當然是本心而非妄心,但他前後也經歷了許多的幻境,見過了不少或真或假的人生,卻始終沒有“眼前一亮”的感覺,更沒有在這些經歷裡面找到自己的本心。

  他知道,心魔劫原本就是很費時間的,從觸動本心到破劫而出,大多數修士都會花上好幾天的事情,甚至有人花了幾年乃至於幾十年,如果算上那些始終沒能破劫而出,閉關一直到死的修士,更是將平均的時間拉到了一個驚人的數字。

  但無論直覺還是智慧都告訴他,現在不是可以拖拖拉拉的時候!

  魔門應該正在攻打青羊山,外面的戰況很可能非常緊急,師門需要他,長輩和師兄弟們需要他,他不能在這裡混得太久!

  可是……找不到本心的話,他出不去啊!

  青羊觀的確有能夠暫時中斷心魔劫的秘法,然而吳解根本沒想過自己居然會在渡心魔劫的時候趕時間,所以他壓根就沒去打聽過那些秘法──這也是一個經驗,按照本門長輩們的統計,但凡準備了渡劫秘法或者秘寶的,渡劫成功率都會下降一些。

  吳解的計畫很簡單,一次性渡劫完成。可計畫趕不上變化……他現在已經在後悔,痛恨自己為什麼不練就一門能夠打斷渡劫的秘法。

  萬一渡劫完成,一睜開眼睛看到的卻是山門被毀,同門死傷狼藉……那真要叫他一輩子都休想安心啊

  “冷靜!不要慌!”他定了定神,對自己說,“再重頭開始,我來把前世今生那些念頭好好梳理一遍,看看究竟什麼才是我的本心”

  想要一家人和和睦睦共用天倫之樂?這個……似乎已經做到了,那些沒能做得很好的地方,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想要尋找自己噩夢的根源?這個真的已經找到了,那是當初無上神君被雷劈時候的殘餘印象。

  想要修煉成仙長生不老?或許有可能吧,但自己應該並非那種為了活下去,什麼都會拋棄的冷血動物……

  想要逍遙自在快意恩仇?似乎也有可能,但如果用自由或者委屈能夠換到長生的話,似乎也不是不能做這筆買賣……

  想要和壯大師門弘揚正道?自己的理想好像沒那麼大……

  想要和尹霜長相廝守?這個……似乎……好像……有那麼一點靠到本心的邊,但自己應該也不是那種滿腦子只想著女人的下半身動物啊……

  吳解想得腦子都快炸開了,卻始終想不出個子丑寅卯,最終氣得跳了起來,狠狠地一腳跺在地上。

  “本心你妹!老子好端端過日子,從來沒發現自己思想上有什麼問題,怎麼偏偏就要找個本心出來呢!這簡直他媽的不可理喻!”

  一句話罵出來,他心中卻突然靈光一閃,整個人都愣在了那裡。

  過去的這些年,自己一直在好端端過著日子,雖然有時候也遇到一些不順心的事情,但總的來說,並沒有覺得自己的思想或者理念有什麼不對的。

  既然如此,為什麼非要再找個本心出來?就這麼過下去,難道不好嗎?

  “本心本心!”吳解眉頭緊鎖,喃喃自語,“我真的需要在所有的念頭裡面,專門找出一個本心來嗎?”

  青羊觀上空,突然雷鳴電閃,風雲變色。

  原本還算晴朗的天空一瞬間就被無窮的烏雲佈滿,烏雲既厚且重,將青天白日遮蔽得如同黑夜一般,簡直伸手不見五指。

  但在這片黑暗中,卻沒有幽深陰沉的感覺,反而有一股旺盛的生命力正在孕育,令人不由得從心靈深處升起一種感動,彷彿感覺到了什麼,卻又無法把握。

  “這是……渡劫的劫雲?”

  “不對不是劫雲,有些類似,但完全感覺不出有惡意……”

  “我倒覺得……這好像是天地在慶祝什麼事情……”

  縱然正在和血河激戰,青羊觀眾人也不由得被這天生異象吸引,一個個仰頭看去,議論紛紛。

  而血河之中,孽鏡天魔卻忍不住勃然變色。

  “天地歡喜,造化震動,吳解找到本心了!”

  還沒等它說完,黑雲之中驟然刮起大風,呼嘯的大風沒有半點寒意,反而吹得人渾身清爽。整個人彷彿從裡到外都被洗滌了一番,說不出的輕鬆快意。

  伴隨著這陣大風,更有威猛的吼聲此起彼伏,吼聲忽而低沉,忽而激昂,每一聲都猶如洪鐘大鼓一般敲擊著人們的心靈,一時間不知道多少人潸然淚下,感動莫名。

  “虎嘯龍吟,金丹成就……他竟然一下這麼快就要成丹……不能再拖下去了!”孽鏡天魔怒吼著,再也顧不得別的,猛地催動法力,將無窮血河托在頂上,遮住了天空。

  那面怪異的鏡子對著正在飛快運轉的護山大陣猛地一搖,放出了一道淒厲的紅光。

  紅光所至,雷霆崩潰,神風平息,蒼天洞穿。

  整個青羊山的護山大陣,竟然被它一擊打穿!



第二十八章 魔光

  這道紅光來得蹊蹺,力量也大得出奇。但最讓人驚訝和害怕的,卻是夾雜在力量中間的一些東西。

  言語不能說清,因為即使是還丹七轉的幾位真人,也看不清那究竟是什麼。但他們可以清楚地感覺到這紅光裡面夾雜了一些東西,一些絕對不應該出現在人間的東西

  看著這紅光帶著淒厲的嘯聲而來,不少人下意識地想到了棄劍徒,想到了他那冠絕天下的神劍。

  雖然風格迥然不同,但這紅光給人的感覺,卻正如棄劍徒的劍一般,難以理解,同時又叫人絕望。

  紅光瞄準的方向正是青羊大殿,眼看著它來勢洶洶,護山大陣絲毫阻擋不住,諸位真人盡皆色變,各自施展最強的手段,或進攻,或防禦,誓要將它擋住

  飛劍、法寶、本命道術,各種光芒連成一片,刹那間爆發出了讓人為之窒息的滔天氣勢,彷彿就算前面有一座山也要被移開,有一片海也要被分開,有千軍萬馬也要被擊潰,有銅牆鐵壁也要被摧毀。

  但紅光只是一閃,所有人的手段便全都落空,就像是卯足了力氣的拳頭打空了似的,叫人說不出的難受,幾乎踉踉蹌蹌要摔個跟頭。

  而這時,紅光已經沖到了大殿前面。

  青羊大殿是整個青羊山的樞紐,自然擁有強大的防禦陣法。紅光尚未抵達,韶光真人便已經將整個防禦陣法完全開啟,只見一團青氣凝聚起來,迷迷濛濛彷彿天空的顏色,卻又青翠欲滴彷彿雨後的竹葉,更透出旺盛的生機。

  正在調息的陸韜只是沾染了一點這團青氣,便感覺渾身上下說不出的舒暢,原本疲憊不堪的精神為之一振,整個人都充滿了力量。無論真元還是法力,一下子就恢復到了巔峰的狀態,甚至連內傷都瞬間痊癒,簡直就像是重生一般

  他心中一愣,睜開眼睛,看到的卻是一道帶著淒厲嘯聲的紅光穿透了整座青羊山生機凝成的青氣,只被稍稍阻隔了一下,便氣勢洶洶地穿入大殿,直取位於大殿中央供奉的“守正勿失”牌位。

  說來也巧,陸韜此刻正好就坐在紅光前進的道路上。眼看著紅光直奔自己飛來,他下意識地施展出了金山一脈獨有的以佛入道手段,一圈金色佛光驟然亮起,想要將紅光攔上一攔。

  可是……他又怎麼能夠攔得住呢!

  紅光毫不費力地穿透了佛光,簡直就像是它根本不存在似的,轉瞬間就來到了陸韜的面前。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青光一閃,陸韜只覺得眼前一花,整個人便被挪移到了接近門口的地方,躲過了這一擊。

  他回頭看去,卻見青羊觀的陳長老出現在自己之前的位置,替自己挨了這一下。

  紅光的威力大得驚人,陳長老雖然盡力避開了要害,但只沾上了一絲,半個身體便被轟成了碎片,傷口處更不見半點血跡,反而在不斷地枯萎,顯然那紅光還能掠奪生機,必定要將中招者置於死地不可!

  “陳師兄!”

  “陳實!”

  殿中諸位真人齊聲驚呼,也顧不上被紅光轟碎的牌位,各自出手想要幫陳長老療傷。但他們的種種手段落在陳長老的傷口上,非但沒有能夠發揮作用,反而讓傷口枯萎之勢變得更加快了一兩分。

  轉眼之間,陳長老的大半個身體便已經枯萎,彷彿變成了於木頭一般。

  生死關頭,之前一直閉著眼睛彷彿睡著的康祖師突然出手,劍光一閃,便將陳實的身體直接劈成兩塊。八成以上的血肉連同著所有沾染紅光的部分都留在原地,包括頭顱在內的一小部分被劍光護送到了他的面前。

  “別急著重生血肉!”康祖師低聲喝道,同時催動法力,凝聚出極寒的堅冰,將陳實僅剩的那部分身體凍在冰裡。

  幸虧他足夠果斷,若是再遲上片刻,陳實便要被那紅光將一身精元吞噬殆盡,到時候除了兵解轉世之外,再無別的方法可想。

  現在這樣雖然治療起來比較麻煩,卻總歸還是能夠治好的。

  而就是這一瞬間的功夫,陳實殘留在原地的身軀已經猶如被燒成灰的紙屑一般完全變白,然後片片飛散,化成了無數的碎片。

  這紅光只是擦到一點邊,就差點要了一位還丹六轉高手的性命!

  眾人被驚得幾乎連心都跳了出來,眼看著紅光擊碎了十四代祖師親手寫的那塊牌位,心中首先升起的卻不是憤恨,而是慶倖。

  幸虧這傢伙打得是牌位而不是人牌位什麼的,將來重寫就好了嘛……

  孰料這道紅光彷彿有生命一般,擊碎了牌位之後並未按照原來的方向飛走,反而桀桀怪笑著轉了個圈,再次朝著殿裡眾人飛來。

  眼見這不可思議的一幕,不少真人都扔掉了大半輩子的涵養,罵了起來。

  他們一邊罵,一邊各自駕起遁光逃避──這紅光實在蹊蹺,攔又攔不住,挨又挨不得,除了躲避之外,暫時還真的沒有辦法可想。

  一時間只見大殿內遁光閃爍,十餘位還丹真人被這一道紅光追得猶如逃跑的兔子一般上躥下跳到處躲閃,真是狼狽不堪。

  但所有的還丹真人裡面,卻還有一人沒有躲閃。

  長孫武注視著那道兇惡至極的紅光,深深地吸了口氣。

  “吳解,你之前留給我以備後患的手段,想不到這麼快就被用到了!”

  他喃喃自語,雙眼變成一片火紅,更有明豔的金紅色火光從他七竅之中騰起,將他整個人化為一團人形的熊熊烈焰。

  “神火煉魔!”化作火焰的長孫武怒吼一聲,撲向那道囂張的紅光。

  在他的腳下,一道火光鋪展開來,迅速和整個山門大殿勾連成一體,給他提供了源源不絕的法力,讓他的火焰燒得越來越旺。

  頃刻間,火焰便和紅光正面相撞。

  淒厲的嘯聲驟然高漲,紅光和火焰接觸的地方彷彿有燒紅的炭火潑上了水一般,發出劇烈的茲茲聲,更有無窮白氣騰起。

  白氣之中,長孫武發出了痛苦而野蠻的吼聲。

  “煉魔神火,給我燒了它!”

  在這片白氣之中,康祖師和陸祖師對視一眼,驟然化作兩道遁光,朝著大殿之外飛去。

  敵人的手段超乎想像,已經不是青羊觀諸位門人憑藉尋常手段能夠抵擋的。看長孫武的模樣,擋這一擊也已經讓他要拼了性命,絕無再擋住下一擊的可能。

  那麼,現在就是老傢伙們發揮最後餘熱的時候了!

  兩人飛遁之勢極快,一眨眼的功夫就飛到了護山大陣的邊緣。只見大陣外面的血河已經退去,升到了頭頂,遮住整個天空。

  一時間只有無窮的血光透下,讓護山大陣外面的一切全都變成了血色──那是血色的荒漠,因為所有的生機都已經被掠奪殆盡。曾經鬱鬱蔥蔥的山林,已經化成了荒蕪枯萎的沙漠,就連山體本身都在迅速地風化瓦解。

  他們清楚地看到,附近的一個山頭轟然傾倒,摔在地上化成無數沙粒。

  如此手段,真是聞所未聞!

  兩位太上祖師看得心驚肉跳,不由得為本門能否渡過此劫而捏了一把汗。

  雖然他們已經準備了很厲害的手段,但眼看敵人如此厲害,那手段能不能奏效,卻也成了未知數。

  康祖師深深地吸了口氣,剛要開口,陸祖師卻搶先說道:“老康你幫我看著,我先來!”

  說著,他身上的氣息驟然高漲,原本衰老到極致的身體轉瞬間恢復了年輕,化作一個風姿俊朗的青年道士,手上更騰起一道燦爛如同星河一般的劍光,直指雲霄。

  “天劫,來吧!”

  話音未落,天空之中便雷聲大作。這次的雷聲和之前完全不同,低沉、壓抑,充滿了令人恐懼不安的氣勢,彷彿蒼天也被他激怒了,要以無窮的力量將這個膽敢向自己挑釁的傢伙消滅一般!

  這便是兩位太上祖師擬定的最後手段,直接強行渡劫,招來九天雷劫!

  雷劫的力量無比強大,就算敵人再怎麼厲害,也不可能硬接。

  而且雷劫是筆直落下來的,想要轟到站在青羊山裡面的他們,就要先將覆蓋青羊山的血河給轟穿了。

  這辦法近乎無賴,但生死關頭,誰有空在乎面子問題?

  地球上那位“君子死、冠不免”的先賢仲由仲子路,也是在已經活不成的情況下,才放棄抵抗,維護自己作為士人的最後榮譽。如果他當時還有希望奮力一搏,帶著主君殺出重圍的話,他才不會管什麼冠不冠的呢!

  相對於勝利和生命,面子算得了什麼!

  眼看著天空中雷聲隆隆,更有一股兇狠肅殺之氣彌漫開來,重新躲進血河裡面的孽鏡天魔勃然大怒,恨得牙根都有些癢癢了!

  它自然一下子就看出了康、陸兩位真人的手段,但這辦法卻正好打中了它的要害──如果說這世上誰最害怕天劫的話,那必定是它這個降世天魔。

  天魔降世,原本就是為天道所不容的事情。孽鏡天魔憑著自己不死之身的強大修為,施展瞞天過海的手段騙過天道,才能夠躲避天劫。

  即便如此,每當魔門之中有人渡劫的時候,它都會小心翼翼地躲起來,避免被天劫發現自己。

  上次給渡劫的清炎真人搗亂,是因為它估算到敵人一旦渡劫成功,會給自己帶來天大的麻煩,才舍出了一塊辛苦煉製、可以用來製作分身的血肉,攪亂天劫,引起天魔變化,將清炎真人殺死。

  這樣的手段對它損失極大,但更可怕的卻是不得不冒上被天道發現的危險──對於這傢伙來說,被天道發現,才是它最害怕的事情。

  而現在,陸祖師強行渡劫,一旦劫雷轟下,轟散了血河,它賴以藏身的手段便要失效。到時候可不知道天劫究竟是會先劈陸青雲,還是先劈它呢!

  “該死的陸青雲!”孽鏡天魔暗暗罵道,卻終究還是沒辦法,只好再次冒險離開血雲,身體一震,又發出了一道紅光。

  這道紅光的威力比上一道也毫不遜色,因為韶光真人暫時沒有操縱而變得遲緩的護山大陣半點也沒能擋住。

  轉眼之間,那道紅光便穿透了整個大陣,轟到了陸祖師的面前。

  眼看大難臨頭,陸祖師卻沒有半點害怕之色,反而露出了一絲詭異的笑容!

  不等紅光臨身,他便輕喝一聲,整個人驟然發光。

  那一團光芒從他的五臟六腑之中發出,從他的四肢百骸之中發出,從他的丹田氣海之中發出,從他的骨骼經脈之中發出,將他整個人照得一片通明,更將周圍的一切全都照得雪亮。

  在這團光芒面前,就算是那道威力無窮的紅光也為之黯然失色,彷彿皓月之於太陽一般,顯得軟弱無力。

  但就算是軟弱無力的紅光,依然在不斷前進。

  轉眼間,紅光和陸祖師所化的光芒便撞在了一起。

  沒有爆炸,也沒有響聲,甚至看不到任何奇異的光影衝擊。那團光芒驟然消失,連帶著紅光也一起消失,沒有留下半點痕跡。

  康祖師沉默地注視著這一切,眼中充滿了悲痛之色。

  陸青雲的這個手段,是將自身的所有精氣神瞬間點燃,在點燃到極致的情況下,產生了奇妙的轉化,化為無物不焚的造化之火。

  這種手段一旦用出來,天地間便再也沒有陸青雲這個人,別說是輪回轉世,就連他留在人們心中的記憶也會很快消散,不再有半點痕跡。

  九州世界之外,那位大能神僧注視著這一切,深深地歎了口氣。

  “善哉!怪不得這世界正道之勢昌盛若此!”

  正要退回血河之中的孽鏡天魔不料自己的手段竟然被這樣破解了,頓時吃了個暗虧。

  那紅色的光芒其實是它的一絲分神,具有強大的力量,更能吞噬一切生機化為滋補。之前在青羊山上一番肆虐,就給它吞噬到了大量的生機,好好進補了一番。就算是最終被長孫武以煉魔神火煉化,所得也已經遠遠超出損失。

  但這一次,它還沒來得及吞噬半點生機,這一絲分神就被造化之力焚燒殆盡,甚至有一股炎熱灼痛之感循著冥冥之中的運勢延伸到了它的身上,逼得它不得不主動切斷部分神念,以免被天道發覺。

  這一下它的損失可大了,非但將之前吞噬的那些全都賠了進去,甚至還倒貼了許多呢!

  “該死!都是一群不要命的傢伙!”孽鏡天魔暗暗罵道,“你自己不要命也就罷了,為什麼還要禍害別人!我積攢這些神念容易嗎?在這個靈氣匱乏的下界……你知不知道我要花費多少時間精力,要偷偷地吸收多少生命,才能積攢這麼點神念!”

  罵歸罵,它卻也有些怕了。

  正所謂“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陸青雲和康納羅明擺著就是兩個不要命的滾刀肉,這一趟來,就是打著跟它同歸於盡的念頭的。孽鏡天魔在上界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冒了多少風險,花了多少算計,才好不容易修成長生不死之身,怎麼肯跟兩個連金丹都沒成就的小輩凡人同歸於盡!

  就在這時,青羊觀大殿裡面轟然巨響,之前那道紅光的最後一點殘餘,終於也被長孫武也煉化了。

  煉化了這道紅光之後,長孫武已經精疲力竭,甚至於保持不住火焰化身,變回人形坐在地上喘息不止。

  他的臉色紅得彷彿還在燃燒一般,紅色之中更有一種金屬般的光澤流動,卻是剛才催發法力的時候太過猛烈,已經傷了自身。

  “長孫師弟,情況如何?還能不能再戰?”雖然有些不忍,韶光真人卻還是沉聲問道。

  他真的不想讓長孫武再這麼拼命,但眼前的情況很清楚,除了長孫武之外,再也沒有別人能夠抵擋那道紅光了。

  “師兄放心,我潛修數千年,元氣充沛。像這樣的戰鬥,再來個兩三次也沒問題!”

  長孫武雖然疲憊得連站都站不起來,卻強打著精神,拍拍胸口,豪邁地笑了。

  眾人哪裡看不出他是在硬撐,可此時除了讓他出手之外,的確也已經沒別的辦法了……

  就在這時,天空中又一次響起了隆隆的雷聲,雷聲比之前兩次更加猛烈,甚至充滿了癲狂暴躁的氣味。

  護山大陣邊緣,同樣變得年輕的康祖師腳踩自己那把猶如門板一般寬厚的本命飛劍,昂首看向天空。

  “好事要成雙,老陸啊,你慢點走,等等我。黃泉路上,咱們師兄弟搭個伴,聊聊天也好。”

  血河之中的孽鏡天魔憤怒得幾乎要發狂,卻拿這自己找死的傢伙無法可想──若是在上界,它有一千種一萬種方法收拾康納羅,可在這下界之中,為了躲避天道的注意,它絕大多數的手段都無法施展,當真有一種龍遊淺水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的憋屈之感。

  而吳解的精神世界裡面,此刻也正在雷聲隆隆。

  無窮的雷霆之中,吳解重新化為穿著法袍的模樣,抬頭注視著猛烈的雷光,溫和地笑了。

  “我想通了,原來‘不選擇’也是一種本心……而且,這就是我的本心!”

  說著,他從容地朝著天空拱了拱手,笑道:“好了,不要再做戲了,結束吧!”

  雷光驟然消失,他也離開了精神的世界,出現在了自己的竹樓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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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斬魔

  吳解驟然出關,杜若頓時驚喜萬分,正要說話,卻見他愣了一下,目光刹那間失去了焦距,整個人如同昏迷一般。

  “這是怎麼回事?”

  杜馨娥眉微蹙,仔細看了看,這才重又舒展開來,語氣平靜地說:“他金丹初成,天地自有感應,正在將許多知識傳輸給他,同時幫他穩固境界──你沒注意到嗎?他的修為目前只在還丹門檻上,還沒真正完成九轉金丹呢。”

  杜若這才發覺,此刻吳解的狀態十分奇妙,明明境界已經是金丹層次,但修為卻低得離譜,比起閉關之前並沒有什麼本質的變化。

  這其實也是合理的,誰也沒聽說過閉關一天就修為大進的例子。須知修為是要靠自己修煉出來的,一天的時間再怎麼修煉,又能修煉出多少功力呢?

  正常情況下,修士從凝元巔峰到突破還丹,本來就只是境界提升,修為不會增加多少。但是……按照杜馨的說法,莫非吳解的修為還要提升?

  “當然,金丹可沒有一轉二轉直到九轉的說法,金丹成就,就是金丹成就。”杜馨淡淡地說,目光卻看向了西北方的天空,“韓德注意到他了……”

  已經破碎不堪的白帝閣劍峰上,韓德突然停住了進攻,轉頭看向東南方。

  “吳解居然這麼快就成丹了……”他喃喃自語,眼神之中很是驚訝,“當年我閉關千日,和心魔苦鬥不知道多少回合,最終才以慧劍斬心魔,排除一切雜念照見本心通透……他怎麼一天就出關了?”

  他卻不知道,吳解並沒有像他這樣斬去一切雜念,而是選擇了完全相反的道路。

  有雜念?有私心?有種種不妥當不正確的想法?有各種不超然不自由的念頭?但那又怎麼樣!

  吳解自問這一路走來,雖然不能說十全十美,但總算還是在正確的方向上一直前進,沒有在原地踏足,也沒有走到歪路上去。既然如此,那麼自己的這些念頭就沒什麼根本的錯誤,也沒有將其割捨的必要。

  放不下親情友情,有什麼不對?貪戀人間溫暖,有什麼不對?拋不開對地球生活的那份回憶,有什麼不對?想要和所愛的人長相廝守,有什麼不對?

  修仙者要的是逍遙自在,要的是超脫於歲月之上,可不是要無情無念猶如木石一般!

  所以吳解最終決定,不選擇。

  不選擇,就是他的選擇。

  或者說,他選擇包容了自己的過往,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是成熟的還是幼稚的,是積極向上的還是消極墮落的……那都是他自己,都是他心靈的一部分。將其中任何一個部分拋棄,都是在逃避現實,都是對自己的背叛!

  既然包容了一切,那麼自然也包括心魔在內。所以當吳解做出決定之後,便沒有像韓德那樣需要和心魔殊死廝殺,將一切雜念斬殺殆盡,反而直接完成了照見本心的過程,踏入了金丹境界。

  但是,這絕不代表韓德的選擇是錯誤的──須知每個人的本心都是不同的,在這條路上只有成功和失敗,沒有對錯之分。

  韓德斬滅一切雜念而照見本心,那是韓德的道路;吳解包容一切念頭而照見本心,這是吳解的道路。

  如果吳解學韓德去斬滅雜念,或者韓德學吳解來包容一切,結果必然不是照見本心,而是走火入魔!

  韓德再怎麼神通廣大,也不可能知道吳解精神世界裡面發生的事情。他注視著東南方的天空,目光跨越萬里,看到了正在轟鳴的烏雲,看到了覆蓋整個青羊山的血河,也看到了在竹樓之中發呆的吳解。

  除此之外的其它東西,他連看都懶得看。

  “看來……他距離九轉丹成,已經只差那最後的一步了!”

  韓德深深地歎了口氣,語氣之中也不知道是感慨還是感傷,一時間卻戰意大減,甚至於沒有再繼續進攻。

  在他前面不遠處,已經遍體鱗傷的石子辰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卻急忙抓緊時間調息療傷。他並未受到什麼損害根本的傷勢,雖然看起來很淒慘,但只要給他片刻功夫就能恢復過來。

  相比石子辰,白帝閣眾人的情況就是真的淒慘了。昔日威震天下的諸位凝元長老、還丹真人,此刻已經幾乎損失殆盡,活著的用一隻手就可以數完。

  顏開手上的寶劍已經佈滿了裂紋,這件法寶雖然質地極為堅固,甚至於可以拿來協助渡劫,但韓德的拳頭甚至比天劫更加可怕!

  他只是正面抵擋了幾回,寶劍便受創嚴重。若非他用自身精血護住,只怕寶劍早已折斷。

  而其餘的幾位真人也狼狽不堪,甚至連一個能站直身體的都沒有。他們一個個渾身浴血,倒坐在斷壁殘垣之中,握著同樣殘破的法寶,雖然心中滿是絕望,卻還在拼命地恢復力量。

  昔日白帝閣大殿的地方,如今已經只剩一片焦黑的痕跡。“劍癡”費東臨打算強行渡劫,引天劫的力量來和韓德拼命,卻被韓德一掌封在地上,然後劫雷落下,頃刻間便灰飛煙滅。

  相對于畏懼天道而束手束腳的孽鏡天魔,韓德出手毫無顧忌,既灑脫又輕鬆。

  他其實早就可以將白帝閣眾人斬殺殆盡──石子辰道武雙修,防禦力的確不凡,但速度不夠快,根本攔不住他。如果他有興趣,也可以追上正在帶著後輩精英弟子們撤退的那位長老,當面把那些寄託了未來希望的弟子們也殺了。如果他想要做得更徹底一些,只要多花費一些時間和真元,甚至能夠將白帝閣用作傳承的那個小世界找出來,把留在其中的“種子”也統統掐死。

  但他懶得,但他不屑,但他沒興趣。

  自從斬滅了一切雜念之後,韓德就是如此,對於大道之外的事情,他總是沒什麼興趣。

  所以他才能夠與孽鏡天魔和平相處這麼多年,而沒有大打出手;所以他才沉默多年,一直沒有露出鋒芒。

  如果不是看到吳解這個有希望成就金丹的晚輩,如果不是因為氣息感應觸動了他的道心,只怕他還保持著之前那種百無聊賴的態度,除了專心修煉之外,就是不死不活地混日子呢。

  對於韓德來說,吳解實在是一個大機緣。因為吳解的出現,他終於擺脫了那種有些渾渾噩噩的狀態,可以重新梳理自己的念頭,對未來做出詳細的規劃,將一直在籌備的“復興神門”大業推動到實踐階段。

  但對於韓德來說,吳解也是一個大威脅──剛才吳解成丹的時候,他就已經感覺到了來自於天地的警告。

  這一方天地,只能容得下一位九轉金丹。吳解和他之間,只能留下一個,另一個要麼死,要麼就必須離開。

  韓德自問復興神門的大業尚未完成,當然不可能就此離開,那麼他和吳解之間的一戰,終究就是不可避免的。

  但此刻,他心中卻沒有半點擔憂不安,反而充滿了躍躍欲試的歡喜。

  能夠有勢均力敵的對手,那是多麼愉快的事情啊!

  在這個世界上,韓德的位置是很尷尬的。他很強,強到塵世之間幾乎沒有敵手;但和棄劍徒比起來,他卻又太弱,弱到充其量也就讓棄劍徒多揮一劍的地步。

  往下看,是成群的螻蟻;往上看,是遙不可及的星辰。

  韓德站在螻蟻和星辰之間,茫然不知所之。他之所以有些渾渾噩噩,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

  但當吳解出現,他便終於不再孤獨,天地間有了一個和自己同等級數的對手,可以痛痛快快地大戰一場!

  “或許……對於我來說,其餘的一切都沒有這場戰鬥來得重要吧?”韓德低下頭,自言自語。

  他沉默了片刻,又看向白帝閣的眾人,目光之中充滿了惡意。

  “雖然相比於吳解,你們實在算不上什麼值得一戰的敵人。但我做事一向善始善終,從不半途而廢……所以,還是麻煩你們去死吧。”

  他說得理所當然,彷彿對面不是一群還丹真人,而是一群待宰的豬羊。

  或許對他來說,尋常的還丹真人,和待宰的豬羊的確也沒什麼分別。

  ……

  血河不斷翻滾,隔斷來自天道的感應。孽鏡天魔藏身於其中,看看正在護山大陣裡面不斷催發氣息吸引天劫的康納羅,又看看那座正在和天地氣息互相呼應的竹樓,眼中滿是糾結猶豫。

  此刻頭頂不遠處就是劫雲,它一出手就可能被天道發現。但如果不出手的話,天劫轟下來,血河被破,遲早也要被天道發現。

  更糟糕的是,就算天道不發現它,一旦吳解穩固了金丹境界,馬上就過打過來──甚至於韓德都很可能來落井下石。

  到那時,它還是死路一條!

  既然怎麼都是死路,那就只有選擇一個目標,來搏上一搏!

  孽鏡天魔略一沉思,便下定了決心。

  它的身體驟然變大了許多,所有的觸鬚都消失不見,化作了一面猶如黃金為環、白銀為面的巨大鏡子,鏡面上更有無數的花紋浮現,組成極為複雜的陣法。

  這鏡子顯得有些笨拙,縱然有血河的協助,移動起來也有些遲緩,費了好一番力氣才校正了方向,對準了吳解所住的竹樓。

  鏡子裡面發出了古怪拗口的話音,緊接著整個鏡面驟然變成猩紅一片,甚至於比周圍的血河更紅!

  一道比之前那些紅光不知道粗了多少倍的光芒呼嘯而出,穿透了血河,穿透了護山大陣,直取吳解所在的竹樓!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殺了吳解再說!

  轉眼間,這道紅光就到了竹樓前面。這座竹樓也是一件法寶,頓時騰起寶光想要阻攔,但只是稍一接觸,寶光便轟然破碎,連帶著整個竹樓都炸成了碎片,連一刹那都沒能堅持下來。

  竹樓一碎,裡面的三人便暴露在了紅光面前。眼看著紅光直取吳解,而此時吳解還陷入迷茫之中,杜若急忙縱身而起,也不管自己能不能擋得住,就想要幫他抵擋一下。

  但還沒等她跳起來,杜馨已經出現在紅光的面前。她的右手上電光繚繞,刹那間爆發出堪比天劫的耀眼雷電,從側面狠狠地打中了紅光。

  “滾開!”

  那道紅光蘊含著孽鏡天魔的許多神念,被這一擊打中,就像是挨了一道天雷,頓時發出痛苦的嚎叫,當真被打得偏到了一邊。

  但杜馨的這一擊對於整個紅光來說算不了什麼,它雖然打偏了,也只是在遠處怪叫著轉了一圈,就又朝著這邊飛來。

  可杜馨的速度真是快得超乎想像,她的身影竟然比紅光更快。還沒等紅光靠近吳解,她已經又搶到了側面的位置,又是一記天雷般的重拳,將紅光再次打偏。

  青羊觀眾位真人趕到之時,看到的是無比驚人的一幕──那道恐怖的紅光在空中來回穿梭,想要擊殺吳解,但每次它才轉過身來飛了一段路,那個一身輕甲背有雙翼的女子便化作電光出現在它的旁邊,一拳頭把它給打偏。

  每次將它打偏,杜馨還總是會冷冷地罵一句:“滾開!”

  於是只聽見怒吼慘叫之中,不斷夾雜著“滾開”的聲音,每次都伴隨著雷電的轟鳴,那道紅光縱然威力再怎麼強大,也奈何站在地上發呆的吳解不得。

  “真是幹得漂亮!”

  “這種對時機的把握,當真超乎想像!”

  “諸位師兄,你們認識那女子嗎?”

  “……不認識。”

  “我也不認識。”

  “認識不認識,又有什麼關係呢?反正是友非敵就好。”

  “說來也怪啊……吳解身邊怎麼有那麼多厲害的女子?”

  “咦?你不說我還沒注意呢!”

  “是啊──剛剛跟他成親的尹霜,乃是魔門後起之秀裡面最光芒萬丈的那個;他的義姐杜若雖然修為似乎略遜,但境界是實打實的金丹真人;而這一位……這一位是什麼境界?”

  “應該也是金丹吧,沒有金丹境界,怎麼可能有這麼大的本事?”

  “世上什麼時候又多一位金丹高人?她渡劫的時候,我們怎麼都不知道呢?”

  “你們都想得太遠了!現在最重要的是設法克敵制勝啊!”

  被長孫武吼了一聲,大家才從無關緊要的問題中回過神來。但關於如何克敵制勝的問題,一時間卻沒什麼好辦法。

  “要是能夠開啟護山大陣的第九重變化,必定能夠轟滅血河!”陸韜注視著籠罩天空,連劫雲都被攔住的血河,恨恨地說:“可惜這第九重變化要求太高,就算還丹七轉也無法駕馭……”

  “若是那位女子,不知道能不能駕馭這變化……”韶光真人若有所思地看著正在單方面毆打紅光的杜馨,低聲說道。

  “希望也不大,這第九重變化之中有一些特殊的玄妙,除非是傳說中還丹九轉的人物,否則就算渡過天劫成就金丹,也難以完全控制。”

  正說話間,天空中猛地轟然一響,無數的雷光聚集起來,將厚厚的血河直接撕裂,朝著青羊山狠狠地轟了下來。

  這是渡劫的劫雷,之前陸祖師已經引動了一次劫雷,雖然他滅道身死,可劫雲並未完全散去,此刻康祖師又再次引動劫雷前後兩撥劫雷匯合在一起,形成了粗得恐怖的雷光。

  這道雷光,竟然差不多跟整個渡劫峰差不多粗了!

  康祖師站在飛劍上,注視著盤旋落下的雷光,神情之中沒有害怕,只有讚歎和感慨。

  “老康我一輩子都默默無聞,想不到臨死的時候出了這麼大的風頭──這道劫雷真的轟下來,沒准整個青羊山都要轟塌了吧?”

  他自知絕無可能抵擋這道強得過頭的劫雷,索性也死了渡劫成功的心思,就這麼站在空中,專心欣賞起來。

  這是一個人一輩子,乃至於生生世世,都只能看到一次的美景。錯過這一次,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眼看著雷光轟然落下,但當快要轟到他身上的時候,正在迷茫之中、半睡半醒的吳解突然大喝了一聲。

  隨著他這聲大喝,整個天地彷彿都傾斜了起來,青羊山的大陣出現了扭曲,周圍的空間也出現了扭曲,甚至連那道劫雷都變了方向。

  一切的扭曲,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而漩渦的中央,正是吳解本人。

  各種各樣的光芒彙聚在這巨大的漩渦之中,飛快地朝著吳解湧去。在這一刻,天地間的一切力量都改變了自己的方向,猶如百川歸海一般,瘋狂地湧向吳解。

  康祖師茫然地看著眼看就要轟到身上的劫雷改變了方向,擦著自己的身體飛過去,匯入漩渦之中,飛向吳解。

  “咦?渡劫還有人搶啊?”

  那漩渦之中有一股奇妙的律動,不斷什麼樣的力量──甚至於轟鳴的劫雷和猩紅的血光也不例外,在這律動之中都漸漸失去光澤,變成了純淨的元氣,最終注入了吳解的身體。

  血河之中,孽鏡天魔慘叫一聲,巨大的鏡面出現了許多裂紋,一下子就受了重傷。



第三十章 青羊九變

  吳解原本處於一個玄妙的狀態之中,他感覺自己整個人彷彿是一汪深不見底的湖水,將周圍的一切都倒映進來,又將周圍的一切都融合進來。

  他能夠清楚地感覺到周圍發生的一切,但心靈卻處在無法言喻的平靜之中,什麼都不想做,只是在享受著這種平靜的感覺。

  在這份平靜之中,他清晰地感受到了九州世界的“天道”和“人道”。

  所謂天道,就是九州世界本身,這並非說世界有什麼意識,而是天地運化之中,自然會體現出類似“意識”的那一面。至於眾生是受到它的感染而產生意識,或者它是因為感眾生意識而成,那就不明白了。

  在他九轉丹成的這一刻,天道向他發來了祝賀,並且告訴了他一些重要的事情。

  九轉金丹對這個世界的意義,九轉金丹在這個世界能得到的好處,以及……九轉金丹受到的限制。

  在所有的限制之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同一個時代,不能有兩位九轉金丹”。

  天道說得模模糊糊,或者說,這傢伙本身就沒有清晰的意志,也根本不可能指望它能夠把事情給說清楚。相比之下,人道說話就有條理多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人道的說法,大致上就是天道那些的補充。它詳細解釋了九轉金丹的奧妙,將幾種超乎想像的手段具體用法印入了吳解的心靈,然後仔細說明了為什麼兩位九轉金丹不能共存的道理。

  在這一刻,吳解終於明白,為什麼韓德之前提醒自己,勸自己不要急著成就金丹!

  因為自己成丹之後,就要面臨和他的一戰!

  從理論上說,自己就算再怎麼天才,再怎麼厲害,也不可能比成丹數百年的韓德更強。在這種你死我活的戰鬥中,弱一點點,就是生和死的界限。

  韓德之所以要提醒吳解,是因為害怕麻煩呢?還是因為愛才之心?

  吳解懶得考慮這些,關於韓德的念頭,在他心中也只是一閃而過罷了。

  和天道、人道相比,就算是韓德這無比強大的對手,也沒什麼值得一提的!

  自古賀客不空手,天道和人道當然也不例外。天道為了恭喜這位新一代的九轉金丹,直接扭曲了周圍的一切法則,將周圍所有游離的力量全都轉化為了純淨的元氣,為剛剛成丹的吳解補益,幫助他穩定境界。人道則扮演了老師的角色,為他詳細講解那幾種神乎其神的神通。

  吳解很享受這種感覺。成丹之後,他的第一感覺就是“空虛”,明明體內真元的分量並不少,可卻感覺到無比的空虛,就像是一個渴極了的旅人,拼命地想要喝水。

  那浩瀚的元氣注入體內,頓時就像酷熱焦渴之中喝了一大口涼茶,簡直每一個細胞都在歡呼舒爽。

  但就在此時,他感覺到了一種極為厭惡,極為不舒服的東西。

  轉頭看去,只見茫茫血河覆蓋天空,血河之中全都是幽魂哭泣,更有一個極為醜陋的東西躲在血河深處張牙舞爪。

  吳解雖然從來沒見過那東西,但卻憑感覺一眼就認出了它的身份──它就是那個偽裝成魔門心宗宗主的域外天魔!

  這還了得!我渡個劫而已,你這混帳居然打到我家門口來了!

  他頓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手一揮,天道聚集而來的浩瀚元氣便凝聚成綿延上千丈直指雲霄的火焰長刀,沖著血河狠狠地劈了下去。

  這一刀蘊含著天地造化之妙,那些粘稠的汙血半點都阻攔不住,卻又沒有傷到所過之處的任何一個幽魂,而是將所有的力量凝聚在一點,直取那個躲在血河深處的域外天魔!

  孽鏡天魔當時正因為自己的全力一擊被天道侵蝕消融,受了不輕的傷。哪裡躲得開這突如其來的一刀?一刀砍下,頓時便將它砍成了兩半。

  但吳解心中卻沒有半點放鬆,無論是從刀上傳來的回饋,還是他心中的感覺,都清清楚楚地告訴他,那猶如鏡子一般的傢伙還沒死。

  雖然這一刀把它傷得不輕,但還沒死!

  “真不愧是域外天魔,生命力真強啊!”吳解暗暗感歎一聲,卻發現之前那種奇異的狀態已經消失,天道和人道也已經遠去,自己已經完全恢復了自由!

  既然如此,那就先砍了那傢伙再說!

  他心中念頭一動,便舉步朝著那邊走去。

  在周圍眾人看來,吳解先是大喝一聲,將周圍所有的各種力量都轉化成純淨的天地元氣吸收進去,然後出手一刀,煉魔神火化作千丈刀光,一刀就深深地砍進了血河之中,更清楚地聽到了血河中傳來破碎和慘叫的聲音。

  莫非……那躲在血河深處的元兇,已經被他一刀殺了?

  這樣的念頭才剛剛升起,就被現實給打消了。只見吳解面露怒色,朝著那邊舉步走去。

  他的步子並不快,但每一步走出,身影就如同施展了移形換影的奇妙法術,從一個地方直接來到了另一個地方,完全看不到中間有移動的過程。

  世上那些移形換影的法術,全都要依賴於事先鋪設的陣法,雖然也有一些法寶能夠稍稍降低對陣法的依賴,但終究不可能這樣輕輕鬆松。此刻吳解給人的感覺就是──他好像直接跨越了空間,雖然事實上他每一步都走出很遠,但對他自己來說,可能只是尋常走路罷了。

  “丹成九轉通天闕,踏破虛空出凡塵。他終於邁出了這一步!”杜馨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吳解的身影,語氣裡面很少見地充滿了感情。

  那是唏噓,是感慨,是歡喜,也是釋然。

  “有他在的話,想必我大光明神教的道統就不至於斷絕了吧……”

  杜若在她旁邊站著,聞言連連點頭:“老四這人很厚道的,咱們這麼多年的交情了,他肯定會幫你的!”

  杜馨微微一笑,平常冷淡得毫無表情的臉上刹那間猶如百花盛開一般。

  “你說得對,這樣我就放心了。”

  杜若這才感覺到不對勁,轉頭驚訝地看著她。只見她嘴角帶著笑意,眉心卻緩緩出現了奇異的花紋。

  這花紋形成玄妙的符號,縱然以杜若的修為,看到那符號的時候也不由得微微眩暈,更感覺心底彷彿有雷聲轟鳴一般。

  “咦?你這是什麼招數?”

  “不是什麼特殊的招數,只是我全力以赴的時候,必然會出現的狀態罷了。”杜馨斂去了笑容,重新變得平靜深沉,“我是用降世鬥神的血肉為基礎製造的護法神將,雖然光靠血肉不能重現那位鬥神的本領,但終究還是會受到一些影響的。”

  “那麼……你究竟有多厲害啊?”杜若直截了當地問了她最感興趣的問題!

  杜馨微微低頭,陷入了沉思。

  “我究竟有多強?我自己也不清楚啊……”

  當年她修為有成之後,一直坐鎮大光明神教總壇,雖然也曾經外出參加一些活動,卻不曾和人動過手。在教中自然也有過切磋比武,可大家互相知根知底,動手也很克制,同樣沒有真正全力以赴過。

  後來各派聯手來攻,大光明神教覆滅。她本想為了守護大光明神教而戰,卻又被教主給封印在了獨立的空間裡面。

  等到數萬年之後她重臨塵世,已經虛弱得連全盛時候百分之一的力量都沒有。而重生之後,她一直住在天書世界裡面,今天才第一次出來。

  從頭到尾,她都沒有跟人真的全力以赴戰鬥過,自己究竟有多強?真的不清楚啊……

  “算了,想不明白的不想就好。”杜若見她似乎有些迷茫,大大咧咧地攬住她的肩膀,笑著勸道,“反正將來遲早會明白的嘛!”

  她的身材高挑,但比起杜馨卻還是要矮了一些。可此刻兩人卻彷彿顛倒了過來,身材更高的杜馨顯得好像小孩子一般,反倒是杜若像個大人一樣。

  杜馨點了點頭,低聲自言自語:“是啊,很快就會明白的……”

  吳解一步一步走向血河,他的腳踏著虛空,他的步子踏破虛空,就像是在閒庭信步一般,但卻飛快地靠近了目標。

  更加奇妙的是,他每走一步,自身的氣息就改變一次。這種改變對於青羊觀眾位長老來說,簡直是不可思議。

  吳解每走一步,他的境界就提升一轉!

  當他揮出那一刀的時候,只是初入還丹的境界罷了。但從他踏破虛空走向血河開始,只是第一步,他就已經提升到了還丹二轉,然後三轉、四轉……等他走到第八步的時候,赫然已經是還丹九轉的渡劫真人!

  “這……怎麼可能!”諸位真人看得目瞪口呆,尤其是正站在吳解前進道路上,看著吳解一路走來的康祖師,更是目瞪口呆。

  “老康我活了一千多年,可從沒見過這種情況啊!難道說吞了天劫就能直接還丹九轉嗎?我要不要也吞個天劫試試?”

  吳解在他身邊停住,欠身為禮。

  “拜見康祖師!”

  “不用這麼客氣……吳解啊,你這是……”康祖師猶豫了一下,問,“還丹九轉了?”

  吳解笑了笑:“弟子不才,剛剛九轉丹成。”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我修煉了一千年,到現在連八轉都門檻都還沒摸到呢。你這才走了幾步路,就直接九轉了…不對啊──你還沒渡劫呢!”因為心情激動的緣故,康祖師說話都有點語無倫次,“哦,你剛剛吞了劫雷……怎麼吞的呢?劫雷味道怎麼樣?吞了劫雷就能九轉?介紹一點經驗怎麼樣?對了,我還沒謝謝你呢要不是你幫忙,我直接就轟死了……不對,我轟死不轟死都是小事,更重要的是外面那條血河……”

  吳解笑著點頭,答道:“那些不著急的事情以後再說,請先容弟子去把眼前最著急的事情辦了如何?”

  康祖師自然明白他說的“最著急的事情”是什麼,連連點頭,卻又擔心地說:“小心一點啊,不要勉強自己……可惜我是個窮光蛋,這把劍到別人手上也不聽使喚……”

  “祖師您放心吧,那傢伙不是我的對手。”吳解笑道,“在斬魔衛道這個行當上,我是專業人士。”

  “其實我也很專業……”康祖師嘟嚷著,看著吳解微笑走遠。

  他清楚地感覺到,吳解的境界依然還在提升,還丹九轉之後,又踏入了無法形容的層次。

  那是一種明明還在人間,卻好像已經離開塵世的感覺。和尋常渡劫真人不同,吳解給他的感覺並不遙遠或者飄渺,反而很清晰明白,感覺好像是一座橋樑,一頭連著高高在上俯視蒼生的東西,另一頭連著虛無縹緲的世間造化。

  注視著吳解,他感覺就好像是注視著浩瀚天地一般,一瞬間整個心靈都震動起來。

  “這是……我終於摸到八轉的門檻了!”康祖師瞬間反應過來,不由得大喜,“這下我真的可以去試著渡劫了!”

  但他的笑容瞬間就凝固在了臉上,抬頭看向天空,卻見血河滾滾,遮住視線。

  側耳傾聽,血河之上似乎已經沒有雷聲。

  “……我這算是渡劫成功了嗎?”他有些茫然地自言自語。

  吳解此刻已經走出了護山大陣,來到了血河前面。

  “黑袍,我知道你在裡面,不要躲躲藏藏了,出來受死吧!”

  血河之中,孽鏡天魔憤怒地大吼一聲,身體猛地一震,迸散成無數的碎片,匯入滾滾血河。

  “吳知非──你當真以為贏定了不成!”

  伴隨著它狂怒的吼聲,血河急速地凝聚起來,化成一尊千百丈的鮮血巨人,身若蒼山,頭若堅城,眼似樓臺,聲如暴風。

  這巨人咆哮著,一揮手將無數鮮血化為一支長矛,朝著吳解刺去。

  “你果然是不會打架的那種。”吳解在鮮血巨人面前,渺小得猶如一粒灰塵。但他卻一點都不害怕,反而信心十足,笑著搖了搖頭。

  “光是塊頭大,有什麼用處呢?”

  說著,他一揮手,烈焰化作一枚足有他幾十倍高度的巨大錘子,迎著長矛狠狠地砸過去。

  轟然巨響,煉魔神火和血河劇烈地碰撞,聲音震動天地,整個青羊山彷彿都搖晃了一下。

  鮮血的巨人倒退了兩步,才穩住身體,又一次凝聚了長矛。

  吳解則被這一擊打飛了至少上百丈,可他只在空中稍一轉身就穩穩當當站住,再一揮手,熊熊烈焰化成了一把比剛才那只錘子更大的巨錘,幾乎已經跟鮮血巨人的拳頭差不多大。

  “再來一錘!”

  天地間再次迴響著猛烈的轟鳴聲,韶光真人手上的山川印不斷地跳動,象徵著整座青羊山真的在搖晃和震動。

  “咦?道友你是九轉金丹吧!”陸韜的聲音響了起來,他大聲對吳解叫喊,“如果你是九轉金丹的話,那麼就別用自己的力量跟那傢伙打了──這座青羊山的護山大陣有一個很厲害的變化,可以讓那傢伙連逃都逃不掉!”

  吳解一愣,退了一步,便退到了他的身邊。

  “本門護山大陣還有這種變化?”他納悶地問。

  “嗯,你且煉化了山川印,自然知道。”

  吳解又一愣,看向韶光真人手上的山川印,連連搖頭。

  開什麼玩笑!山川印可是青羊觀掌門人的象徵啊!煉化了山川印?那掌門真人用什麼?難道以後提著一支筆簽字畫押嗎?

  但韶光真人卻並不這麼想,他聽到陸韜的話,眼睛頓時就亮了起來。

  “吳解跪下!”他大喝一聲,將山川印高高捧起。

  吳解下意識地點頭下跪,然後才反應過來,可還沒等他站起來,韶光真人已經把抹去了自身烙印的山川印遞到了他的面前。

  “吳解,你可願接受青羊觀掌門一職?這工作既煩又雜,很影響修為進步……但始終需要有人來做。”

  吳解沉默了一下,看著韶光真人因為受了內傷而有些蒼白的臉色,深深地吸了口氣,接過了山川印。

  “弟子遵命!”

  “你們別磨蹭了!再不快點煉化山川印,那傢伙就要攻破護山大陣了!”

  吳解不用轉頭,就知道那鮮血的巨人正在揮動長矛猛攻護山大陣,打得護山大陣的光芒陣陣黯淡,眼看就要被打破。

  他急忙將真元法力透入山川印之中。

  在這山川印裡面,沉睡著一隻羊頭人身的法寶元靈,感受到吳解的真元和法力,它睜開了眼睛,臉上滿是歡喜之色。

  “九轉金丹!又是一位九轉金丹!此乃天佑本門啊!”

  說著,它便急忙接受了煉化,並且將一道玄妙的法決傳給吳解。

  這法決乃是操縱整個青羊大陣的關鍵,它一共有九種變化,前八種對應八卦,最後一種卻超乎八卦之上,而是更為高明更為純粹,也更為強大的力量。

  那是借用千里山川之力,暫時突破這個世界極限的手段!

  吳解一瞬間就明白了這個法決,點了點頭,捧著山川印,化作光芒匯入腳下的山脈之中。

  下一瞬間,整個青羊山簌簌震動,緩緩向上升起。

  山體之中,有蒼茫浩瀚的聲音正在低聲地吟詠:“第九變,法相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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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覆滅

  青羊山的護山大陣,本名為“九變地藏降魔陣”。它有九種變化,前八種是為了應對各種情況而設計的種種奇妙手段,第九種卻和前八變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說,完全不是一回事。

  當年神山講道之時,無名祖師曾經演示幾種不可思議的大神通,其中有一種便是法相天地。當時他拍了拍身邊那只青色的山羊,山羊站起來,叫了兩聲,化作一隻大得超乎想像的巨獸。頭在西南群山之中吃草,尾巴卻伸到了東海裡面。

  當時無數人都親眼目睹了這一幕,金山派祖師深受觸動,便創出了一門半成品的“法相天地”心法,後來經過歷代金山派高手反復研究,終於確定這九州世界之中,絕無可能憑藉自身修為施展出如此神通,於是改變思路,考慮用他們最擅長的“陣法”來重現這個神通。

  從那時到現在,無數的歲月過去,但這陣法卻始終只停留在設計之中。

  其實陣法並不複雜,但想要讓陣法真正運轉起來,卻有兩個難關始終跨不過去。

  第一個難關,是沒有充足的法力。這陣法號稱法相天地,縱然不能變得像當初那只山羊那麼巨大,也肯定要遠比人間任何一座雄偉的山川更加龐大。這個變化所需要的法力實在是一個難以估量的數字。

  第二個難關,是沒有合適的掌控者。這陣法既然有遠遠超出塵世的威力,當然需要由不可思議的強者來掌控。一般的修士,哪怕是還丹八轉渡過天劫的,也一樣沒有能力控制好它。勉強試著操縱的話,就像是兒童耍大錘,砸死敵人之前,多半先把自己人給砸死了。

  但如今,兩個難關都已經被攻克了。

  前一個難關,由金山派載道之寶混元金箍解決。他花了不知道多少時間心力,推算出了一套精巧到極致的陣法,能夠將大地氣脈暫時轉化成法力。雖然時間很短,只能維持幾次呼吸的功夫,但法相天地何等神威幾次呼吸的時間,已經非常足夠。

  後一個難關,則由吳解來解決。他是九轉金丹,境界和實力都超過了渡劫修士,雖然同樣沒辦法長時間掌控法陣,可也已經足夠了。

  陸韜將混元金箍煉製的九變地藏降魔陣陣圖和山川印初步融合,也已經將青羊山的護山大陣修改完畢,此刻吳解一旦掌握了山川印,法寶元靈立刻帶著他前往大地深處,和整個青羊山脈的山根融合,發動了一直只存在於理論上的大陣第九變。

  法相天地!

  隨著山下傳來低沉的吼聲,整個青羊山不斷地震動著,一邊震動,一邊緩緩升起。

  這場面有點像移山倒海之法,可青羊山雖然不斷上升,卻沒有離開地面──從大地深處,不斷升起更多的山脈,承載著整個山峰一起升高。

  融合了血河的孽鏡天魔大吃一驚,它來自上界,眼光極高,一眼就看出了這絕非下界的手段,而是極其高明的神通,簡直可以媲美上界法相修士。

  所謂法相修士,便是以本身功法為基礎,修煉出一尊巨大的法相。這法相能夠吸納龐大的天地元氣,施展出威力強得不可思議的法術,更能因此衍生出多種神通。最常見的,就是通過海量的消耗,強行推衍計算自己的功法,將其逐步完善,最終推算出可以讓自己追尋的“道”和金丹完美融合的途徑,踏入距離長生大道只有一步之遙的“道果”境界。

  孽鏡天魔乃是修成了長生大道的強者,然而天魔的道路和修士截然不同,它對於法相道果等等境界神通,並不是十分瞭解──若在上界,它也不用瞭解這個,直接碾過去殺了便是。

  可現在……它在下界,就算不顧忌被天道發現而強行出手,也用不出上界的手段來。

  面對法相境界的敵人,它還真有點沒把握。

  孽鏡天魔乃是殺伐果斷的人物,做事半點都不拖泥帶水。既然沒有把握,那就於脆不打!

  雖然花費了極大的代價,耗盡了自己這麼多年的心血,但和它自己的性命比起來,時間也好,心血也罷,又算得了什麼!

  鮮血巨人呼嘯一聲,便要縱身飛起,逃之夭夭。

  但就在此時,隨著一聲震動天地的佛號,一圈佛光從千里之外的安貧寺冉冉升起。

  佛光的中央,佛祖面露慈悲之意端坐,前後左右則坐著四尊佛陀,四尊佛陀形成一個環,將佛祖圍繞於其中;外面又是一個環,佛門十八位大菩薩端坐其中;再往外,則是諸位菩薩;而最外面一環,則是數不清的阿羅漢。

  此乃佛門諸位證果先賢的投影,具現融合為一體,即為佛門無上降魔大陣,三界金剛曼陀羅!

  大陣之中,諸位高僧都面露喜色──他們嘗試了好幾次,每一次都失敗。本以為已經沒有希望,這次卻出乎意料地成功了……得失之間的微妙,就算是如渡厄大師這等飛升在即的人物也難以完全明瞭。

  他們身在大陣之內,自然看不到大陣的模樣。所以他們也沒發現構成大陣第二環的十八位大菩薩虛影之中,有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僧,正在點頭微笑。

  九州世界外面,那位佛門大能終於露出了笑容。

  “善哉、善哉!那少年成就無暇金丹,彼方世界天道震動,便給了老衲一點機會。雖然不好直接出手降服天魔,但這金剛曼陀羅之中有老衲一絲氣息,已經足夠攔住那天魔,讓它無法逃跑了!”

  他便是這金剛曼陀羅之中的十八位大菩薩之一,九州世界的佛門弟子要具現金剛曼陀羅,有他點頭,自然便順利得很。

  九州世界的諸位高僧自然不會知道自己幸運地得到了已經半隻腳踏入佛陀境界的大菩薩保佑,但他們卻很清楚一件事──既然大陣已成,那麼就要趁熱打鐵,降服妖魔!

  諸位高僧一起口宣佛號,催動金光繚繞的三界金剛曼陀羅急速升空,刹那間便越過千里距離,朝著正要逃跑的鮮血巨人壓去。

  孽鏡天魔原本並不把這區區金剛曼陀羅放在眼裡,它剛要出手將這些不知死活的和尚連著那粗製濫造的陣法一起轟殺,目光掃過了大陣,卻陡然停了下來,然後眼睛瞪得滾圓,幾乎嚇得連腿都軟了。

  這大陣之中,怎麼真的有大菩薩的氣息?

  所謂大菩薩,乃是佛門相對於道門不朽天君境界的人物,經常現世顯靈的一共有十八位,並稱十八大菩薩。這其中有智慧無礙的,有堅韌不拔的,有慈悲普度的,有救濟亡靈的,有遍照諸天的……不一而足。

  這十八大菩薩,每一位都是威震諸天萬界的人物。莫說孽鏡天魔此刻施展不出全部的實力,就算它正在巔峰狀態,甚至於再提升一個境界……在大菩薩的面前,也依然不堪一擊。

  眼見那含著一絲大菩薩氣息的金剛曼陀羅越來越近,孽鏡天魔哪裡敢去以身試法,看看這邊,再看看那邊,咬了咬牙,朝著還在不斷升起的青羊山撲去!

  與其跟大菩薩鬥法,還不如拼一拼這法相天地!沒准這法相天地是個假貨,一觸即潰……

  但這一次,它真的猜錯了。

  事實上,佛門諸位高僧布成的金剛曼陀羅大陣倒是真的水貨,若是它全力一擊,必定能夠將大陣打破,揚長而去。

  ……而青羊山這邊,那座已經升入雲霄之中的龐大山脈,卻是貨真價實,一點水分都沒有!

  眼看鮮血巨人沖過來,操縱著青羊大陣吳解長笑一聲,只見那巍峨的山脈之中陡然震動,緩緩伸出了一個拳頭,迎著鮮血巨人便是一拳。

  那鮮血巨人的力量再怎麼強,又豈能強得過以千里地脈和青羊觀萬載積累為後盾的吳解!這一拳打上去,巨人頓時踉踉蹌蹌站立不穩,搖搖晃晃便要摔倒。

  孽鏡天魔沒料到一頭撞上了鐵板,它跟吳解這一拳交鋒,只覺得好像被傳說中的天界鬥神裡面“鬥部”那群狂人拽了顆星星砸在身上,七葷八素頭暈眼花,一時間連站都站不住。

  可在它身後,金剛曼陀羅大陣已經壓了過來。

  生死關頭,孽鏡天魔狂吼一聲,無窮血河驟然炸裂,化作一片浩瀚的血霧,將金剛曼陀羅大陣暫時攔住,而它自己則重新顯出鏡子的原型,便想要逃跑!

  但這個時候,它卻感覺周圍的空間陡然一震,猶如凝固了一般,將它鎖在中間,動彈不得。

  “封鎖天地?這是陰神境界的神通啊……怎麼會……”

  頭頂傳來隆隆巨響,它抬頭看去,只見那已經高得不可思議的青羊山此刻化成了有手有腳的巨人,正抬起一隻比周圍山脈更加龐大的腳掌,朝著它踩下來。

  “不!”

  急促而短暫的叫聲一閃即逝,巨人的腳掌重重地踩在了地上,周圍上百里的一切全都猛烈地震動起來,山脈、樹木、村莊和城池全都被震飛起來,甚至整個大赤江的江水都被震到半空,無論是人是獸,甚至就連河裡的魚蝦蟹貝們,也一起飛到了千百丈的空中,當了一回空中飛人。

  柔和的力量四散開來,護住了所有被震飛的一切,緩緩落下。

  等到所有的生靈驚魂未定地落在地上,才發現那座整個青羊山脈化成的巨人已經恢復原樣,重新變回了那座鬱鬱蔥蔥的山嶺。

  唯有山前的一片空地上,一個十餘裡的巨大腳印,證明了它曾經存在。

  而在那腳印的中央,有一些破碎的鏡面,一團黑氣正在鏡面蠕動,想要將它重新融合起來。

  孽鏡天魔不愧是修成不死之身的上界天魔,被這數百里高的巨人狠狠踩了一腳,居然還沒有死透!

  它掙扎著,想要將被踩碎的身體重新聚合,然後設法逃走。

  但吳解已經離開了青羊山,來到了它的面前。

  “竟敢跑到我們青羊山來打砸搶,現在還想走?”吳解冷笑著,抬起了右腳。

  他的腳上,燃起了熊熊烈焰,金紅色的火焰明亮得連天上的太陽都為之遜色。

  轟的一聲,吳解一腳踩在了孽鏡天魔的身上。煉魔神火和它的護身魔氣不斷抵消,發出刺耳的聲音。

  吳解毫不留情地用腳底狠狠碾著,來回碾了七八回,直到腳下的魔氣被焚燒殆盡,天書世界裡面的茉莉也大叫:“師傅!燒得太狠了!這下沒收成了!”才笑著抬起腳來。

  只見地上一片被燒得宛若琉璃的焦糊,焦糊之中,隱約還有一點點灰紅的痕跡。

  數萬年前降臨九州,掀起無數腥風血雨,將神門化為魔門,最後又將魔門徹底覆滅的降世天魔,最終只剩下這一點點淡淡的痕跡。

  這時青羊觀諸人也已經趕到,紛紛詢問究竟。吳解笑了笑,讓他們自己來看。

  “就剩這點痕跡了?”

  “挖起來裱一下怎麼樣?可以供在祖師堂裡面,讓後世弟子瞻仰。”

  “倒也不失為一個辦法……掌門師兄,你看呢?”

  韶光真人笑了,搖搖頭,看向吳解。

  “掌門真人,你的意思呢?”

  吳解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是跟自己說話。頓時感覺有些尷尬,捧著山川印,琢磨著是不是應該還給他。

  按照他自己的想法,就算要接任掌門,起碼也應該等二十六代的師叔們之後──比方說哪天將岸師伯當掌門當膩了,傳位給自己,那就挺合適的。

  但是……自己剛才是明明白白接受了傳位的,堂堂一派掌門的位子,輕易地交來交去,怎麼也有點太不莊重了……

  此時,諸位真人也都已經反應過來,一起看向他,場面頓時充滿了令人尷尬的寂靜。

  一片寂靜之中,長孫武用胳膊捅了捅身邊的肖月,搶先一步,走到了韶光真人身邊,向吳解拱手行禮。

  “拜見掌門真人!”

  他這一行禮,肖月也立刻跟了上來,其餘的各位長老啞然失笑,同樣紛紛行禮。

  “咦?你們青羊觀今天傳位啊?”渡厄大師笑著過來,合十贊道,“今天確實是好日子,適合,適合!”

  明空大師也過來贊道:“知非真人神通蓋世,行事也極有章法。今日他斬滅了這蓋世魔頭,正好以此作為擔任掌門的見證,的確是非常合適。”

  “是啊是啊,合適得很!”康祖師也附和著說,“他年紀輕輕就是九轉金丹,接下來操勞個幾百年,想必也不成問題,正好大家可以專心修煉……”

  吳解沉默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氣,捧起山川印,向諸人回禮。

  青羊山下,爽朗的笑聲連成一片。

  而此時,白帝閣的最後一座山頭上,韓德深深地歎了口氣。

  “我本以為自己已經充分估計了吳解的實力,卻沒料到還是小看了他!”他顯得有些悶悶不樂,縱然自己剛剛單槍匹馬就幾乎完全覆滅了白帝閣,卻也提不起半點興致。

  因為接下來,他便要做一回趁人之危的事情。趁著吳解剛剛突破境界,又大戰了一場,正是有些虛弱的空隙,去將這位正道的後起之秀擊潰!

  他搖了搖頭,正打算踏破虛空而去,卻聽到了一聲怒吼。

  白帝閣的最後幾位還丹真人一起禦劍,幾道劍光合成一體,朝著天空飛去!

  “這是要做什麼?”韓德一愣,腳步不由得停下。

  只聽得天空中轟鳴之聲連成一片,環繞著白帝閣旋轉的那些飛劍全都聚集了起來,和這幾道劍光完全聚合,化作一把千百丈的浩瀚劍光,從天空朝著他轟殺過來。

  “萬劍歸宗?”韓德一瞬間就認出了這一招,心中卻滿是不屑,“直到此刻才用這一招,白帝閣真是一點出息都沒有了!”

  他懶得硬接,正要閃開,渾身是傷的石子辰卻借助挪移符的效果沖到了他的身後,一把抱住了他,憑藉驚人的力量,將他固定在原地。

  “想要跟我同歸於盡?”韓德眉頭一皺,眼中精光大盛。

  他抬起了腳來,狠狠地跺向地面。

  猛烈的爆炸聲在他腳下響起,白帝閣群山之中最大也最堅固的主峰被他一腳跺成了兩半,以他腳下為中心,驟然裂開。

  石子辰頓時腳下失了根,力量大打折扣。韓德身子一震,便將他震得飛了出去,噴著鮮血摔出雲層,摔落塵埃。

  而韓德自己,則借著這一跺一震的動作,調整了身體的姿勢,掄起拳頭,迎著那道浩瀚的劍光,狠狠地打了上去。

  “也罷!就讓你們死得心服口服!”

  鐵拳和劍光相撞,猶如激流撞上了礁石。劍光不斷破碎四濺,卻奈何不了他分毫。

  片刻之後,所有的劍光完全散去。韓德站在一地碎片之中,淡然環顧。

  “我說要滅門,就是滅門。”

  他看都沒有再看白帝閣眾人的殘骸,轉過身去,便要踏破虛空走向青羊山!

  但就在這時,他的眼睛猛地一眯,露出了幾分驚訝之色。

  一道雷光突兀而來,狠狠地轟向了他。

  “還是麻煩你再等等吧!”




第三十二章 超乎塵世的戰鬥

  當那道雷光襲來的時候,韓德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

  自從他九轉丹成之後,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感覺過這樣的壓力。仔細回憶起來,或許當初深入南方火海,向那開天闢地時代就存在的火靈巨神“祝融”發起挑戰的時候,感覺便與此相似。

  那是他平生打得最艱苦的一戰,祝融戰意如火,本身武技也強得不可思議。就算它把那足以毀滅和重塑世界的力量壓制到和韓德一個層次,無盡歲月積累的智慧也讓才活了幾百歲的韓德相形見拙。

  但那也是韓德一生打得最痛快淋漓的一戰,相比被棄劍徒單方面的毆打,即使用盡全力也不過多挨一劍的絕望感,祝融才是真正的好對手

  也正是憑著那一戰汲取的營養和教訓,他才得以將上古神門的傳承融會貫通,把前人的東西真正變成自己的,做出了重要的突破。

  從那之後,他再也沒有找到這種層次的對手。

  他幾次深入南方火海,可祝融大神不見他,他喊破了嗓子也沒用;他試著登上連雲山,可祖龍大神不理他,一口氣把他吹回了天外天。

  他也曾經想要去找棄劍徒再戰,然而遠遠地看了棄劍徒練劍的情景,便鬥志盡失──從那時開始,他便陷入了迷茫之中,往上看是遙不可及的棄劍徒,往下看是不值一提的人間修士……直到吳解出現,將他從迷茫之中驚醒。

  但卻想不到,今天,他不僅等到了吳解九轉丹成,可以和自己盡情一戰,還等到了另一個能夠讓自己感受空前壓力的敵人!

  韓德不驚反喜,面對著雷光轟來的方向,擰身發拳,毫不退讓地一拳打去!

  轟然巨響,他的拳頭結結實實地撞在雷光之上,強大的衝擊力夾雜著一種讓他從骨子裡面感覺不舒服的氣息,逼得他站立不穩,倒退了兩步。

  若是白帝閣眾人還有倖存的,看到這一幕必定目瞪口呆──白帝閣幾位長老捨棄生命,發動萬劍歸宗大陣,都沒有能夠讓韓德後退半步,但這一道雷光,便逼得他退了好幾步!

  “好本事!”韓德尚未站定,便開口贊道,“閣下是誰?”

  那道雷光也被他擊退出去,在空中轉了一圈,化作一個有著粉紅色短髮,穿著白色細鱗甲,腰間掛著劍和盾,背後還長著一對潔白雙翼的少女。

  那少女的臉上無喜無悲,平靜地看著韓德,彷彿他不是可怖的大敵,而是路邊的一塊石頭。

  看著少女的眼神,韓德臉上的喜色漸漸冷卻,神情也漸漸嚴肅起來。

  有這樣眼神的對手,無疑是最可怕的!

  “看來你是不打算說出自己的身份了。”他捏緊了拳頭,“真可惜,我本想記住你的名字,日後告訴弟子,你是我所有殺死的敵人之中,唯一讓我感覺到壓力的那個。”

  話音未落,他已經縱身躍出,整個人彷彿一道閃電,頃刻間便沖到了少女的面前。

  但少女真的化成了一道閃電,搶在他之前就離開了原地,反而繞到了他的背後。

  她的拳頭化作雷光,毫不留情地轟向韓德的後心。

  這一拳打出,眼看著就要擊中韓德的時候,韓德的身影卻驟然消失,然後出現在了數里之外。

  “好本事”韓德大笑,“如果我沒有踏破虛空之能,只怕就免不了挨上一拳了。”

  “但是,你以為這樣的拳頭,真能傷得了我嗎?”

  他說著,深深地吸了口氣。

  隨著這一口氣,周圍狂風大作,呼嘯的狂風形成了一個小型的龍捲風,將周圍懸浮的無數碎石和斷劍都刮了起來,化作巨大的漩渦。

  漩渦之中,韓德的手上青光大盛,刹那間彷彿無數道劍光從他身上綻放,在空中化作巨大的青蓮。

  此乃神門天劍宗絕學“青蓮劍訣”之中的殺招,青蓮綻放!

  這一招威力不凡,更大的優點是能夠覆蓋周圍所有的角落,沒有半點死角和空隙,最適合用來對付速度快但修為不夠高的敵人。

  青色蓮花一瞬間就綻放開來,無數的劍光四面鋪展,眼看就要刺中背生雙翼的少女。但少女卻一點都沒有動容,右手一揮,拔出了長劍。

  她縱身躍起,跳到了太陽的方向,然後劍身上刹那間爆發出耀眼的光芒,整個人彷彿融入了陽光之中。

  “煌煌大日,遍照九州!”

  這是開戰以來,她第一次開口。

  短短的八個字蘊含著奇妙的力量,她的整個人便徹底消失,只有驟然變得強烈的陽光將這一帶完全籠罩,無論是劍光還是旋風,都不能阻擋陽光的滲透!

  但在這陽光之中,卻蘊含著可怕的殺機!

  韓德的雙眼驟然一瞪,腳下猛地踏破虛空,整個人一瞬間便退出了很遠,甚至遠遠離開了白帝閣周圍。

  雖然看不穿這一招的變化,但直覺告訴他,留在原地是很危險的。

  可他才剛剛踏破虛空出來,便發現周圍的陽光一樣劇烈,雖然位置變了,但處境和剛才一模一樣,沒有任何變化。

  “咦?”韓德一驚,不敢停留,再次踏破虛空。

  這一回,他直接退出千里之外,從西蜀國上空退到了北周國上空。

  但當他停下腳步的時候,卻發現陽光依然猛烈,自己依然還在敵人的攻擊範圍裡面。

  不僅如此,因為他稍稍耽誤了一點時間的緣故,那不知名的攻擊已經落在了他的身上。他裸露在外的臉上和手臂上,已經出現了細小的傷痕。

  “這一招究竟能夠籠罩多大的範圍?難道真的能夠遍照九州不成?”

  饒是韓德修為高深、實力強橫,此刻也不禁有些震驚──他從未聽說過,世上竟然真的有能夠籠罩整個九州大地的奇妙法術!

  如果敵人真的有一個法術籠罩九州的本事,那簡直已經強大得不可思議,就算棄劍徒都未必能夠做到……莫非,這敵人跟棄劍徒是一個等級的?

  想到這裡,韓德的心跳猛地快了幾拍,甚至升起了一絲驚怖之意。但相比這一絲驚怖之意,更多的卻是激動和興奮。

  居然有這麼厲害的對手?!太好了!

  韓德只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被鬥志點燃了,熊熊燃燒的戰意讓他體內的鮮血彷彿都要沸騰起來。他大吼一聲,彷彿晴空響了一個霹靂,一步踏破虛空,這次卻沒有後退,反而回到了剛才的戰場,站在了破碎的白帝閣上空。

  這裡的陽光特別猛烈,彷彿有無窮的烈焰正在灑下來,韓德甚至看到地面上的木石都在漸漸變得焦黑,就像是被火燒了一般。

  韓德很清楚自己的情況,雖然修為深厚,但他終究還是血肉之軀,被這麼可怕的陽光多照一會兒的話,就算能夠以法力修復身體,也會消耗巨大,失去再戰之能。

  更可怕的是,直到現在,他連敵人在哪裡,是怎麼出手的,都還不知道呢!

  “這九州世界果然臥虎藏龍,高手如雲!不知道這女子究竟什麼來歷!”韓德心中暗暗想著,雙手卻合在胸前,十指紛飛,施展起法術來。

  這麼多年來,從未有人見過韓德施展法術,以至於很多人都以為他只會動手打人,根本不會法術。但他們卻不知道,韓德的根本功法乃是神門“禦法宗”的“禦盡萬法總訣”,這套功法,原本最擅長的就不是武藝,而是法術!

  韓德施法的速度極快,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周圍便升騰起了無盡的黑煙,黑煙既濃且厚,彷彿一片正在彌漫的烏雲,不一會兒便佈滿了整個天空。

  烏雲的上方,劇烈的陽光猶如千萬把利劍不斷刺進來,將烏雲不斷絞碎。但烏雲彌漫的速度甚至比陽光絞碎它的速度更快,只是片刻功夫,數百里的天空便完全被烏雲覆蓋,看不到半點陽光。

  韓德知道,這一招只是治標而已。如果不能將化為陽光的敵人找出來的話,除非自己能一直維持著這個法術,否則便終究要落在下風。

  但他原本也只需要治標而已。施展這個法術,只是為自己準備一個合適的戰場,好施展接下來的手段罷了。

  當陽光再也無法落到他的身上的時候,他才微微一笑,右手捏住法訣,左手朝著天空便是一揮。

  “你還真當自己是太陽不成?假貨就是假貨!”

  這一揮乍看上去輕飄飄毫無力量,但當他揮手之際,腳下遙遠的地面上狂風大作,無數的樹葉石頭都飛了起來,彷彿被大風卷起一般,飛到了半空。

  而千里之外的西蜀國皇都之中,坐鎮此地的一位凝元真人陡然全身一震,差點一個跟頭栽倒,目瞪口呆地看向西方,忍不住喃喃自語:“奇怪……怎麼感覺剛才猛地被什麼東西朝那邊拽了一下?”

  類似的情況處處發生,若是有人統計一下,便能發現周圍千里幾乎全都被這奇異的力量影響,越是修為高深的人,受到的影響越大。

  天空之中,明亮的陽光猛地一收,露出了白翼少女的身影,踉踉蹌蹌摔出去很遠,原本俏麗的臉上升起一抹不正常的鮮紅,嘴角也出現了血絲。

  韓德以大神通震動天地萬物,越是修為高深,便被震得越厲害。她的修為極為深厚,受到的震動自然也是最厲害。

  “禦法宗,震天掌。他果然是神門中人!”

  少女心中默念,體內真元一轉便將傷勢治好,身影頃刻間化作閃電,穿透無盡的烏雲,沖到了韓德的面前。

  “來得好!”韓德的神念早已覆蓋了周圍千里範圍,少女一旦出現便被他發覺,大喝一聲,迎著少女的來勢便是一拳。

  但雷光之中,卻有一道細細的劍光刺出,在他的拳頭上點了一下。

  劍光猛地崩碎,少女手持破碎的長劍站在遠處空中,平靜地看著韓德。

  韓德的右手也已經裂開,鮮血橫流。

  “好本事!我已經很久都沒有受傷了!”韓德看著自己的傷口,愣了一下,贊道,“你真是厲害!就不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少女沉默了一下,緩緩地說:“杜馨。”

  “杜馨……沒聽說過。莫非你是哪個隱世教派的弟子嗎?”韓德想了一會兒,搖頭說,“我看你明明不是九轉金丹,但手段卻絲毫不比九轉金丹遜色……能夠教出你這樣的徒弟,你的師門應該很有名才對啊!”

  杜馨沉默著,沒有回答。

  “算了,看來你也不會告訴我更多了。”韓德歎了口氣,伸手抹了抹,右手的傷口隨即消失,連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他雙手抱拳,朝杜馨認認真真地行了一禮:“我乃神門韓德,日後你的師門若是要為你報仇,韓某不勝歡迎!”

  說完,韓德的眼中精光四射,攥起拳頭,朝著杜馨的方向一拳打去。

  這一拳出手,杜馨周圍的空間一起震動起來,連空氣都變得黏稠,一時間無論什麼樣的飛遁手段都難以施展,除了硬接這一拳之外,沒有別的任何選擇!

  杜馨一點都不感到意外──當年她身為大光明神教護法神將,接觸了大量關於神門的資料,甚至跟好幾位神門長老比武過。要說對於神門功法的瞭解,她恐怕也未必比韓德來得差。

  禦法宗的禁空之術,她早就見識過了。

  雖然她並非沒有設法破開禁空之術逃走的手段,但相比逃跑,她更擅長的其實是迎擊。

  所以面對著韓德來勢洶洶的一拳,她絲毫沒有退避三舍的意思,反而舒展身體,擺出了開弓的姿勢。

  耀眼的光芒在她的左手上凝聚成猶如太陽一般的光之弓,而幽暗的光芒則在她的右手上化作箭矢。

  那不是尋常的羽箭,而是一把帶著弧形的彎曲的劍,劍身明亮無暇,卻從骨子裡面透出一股冷厲的殺機。

  被這一箭指著,就連韓德也覺得頭皮發麻,心中更是警兆大起。

  “吳鉤射月!”

  ……

  吳解揮揮手,法力掀起強風,將周圍的碎石吹開,露出了平整的地面

  這裡是大光明神教總壇的遺址,當初天下各派圍攻大光明神教的那一戰可謂驚天動地,但隨著歲月的流逝,昔年激戰的痕跡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一些碎片,向識貨的人描述著昔日的大戰。

  吳解曾經來過這裡,那時候為了搜尋足夠的古物,製造可以騙倒天眼老人的假遺跡,他幾乎搬空了整個總壇遺跡裡面的東西,除了地面的磚頭因為花紋不合適而沒有動之外,就連一塊碎瓦片都沒留下。

  那時他曾經在這裡打掃過,從那時到現在,不過才十多年,但這裡已經雜草叢生、荊棘遍地,看不出半點曾經打掃過的痕跡。

  吳解站在平整的地面上,按照那塊奇形怪狀的寶石裡面記載的資料,先是找到了許多繪著太陽符號的磚頭,然後對照天空中太陽的位置,經過一番計算,找出了其中的一塊。

  站在那塊一尺見方的磚頭上,他朝著四方拜了一圈。便閉上眼睛,朝著東南西北各走三步,然後捏了一個障眼法,朝著地面扔去。

  光華一閃,他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了一座小小的廳堂之中,廳堂異常樸素,除了一張蒲團、一座小幾之外,就只有兩本書。

  他好奇地拿起書來,卻見兩本書分別是《聖父寶訓詳解》和《蒼生皆苦》──不是什麼修煉功法,而是大光明神教的宗教典籍。

  前一本書是那位被他們尊為聖父的大能一些講話,內容主要是愛惜生靈、推廣理念、妥善處理“理想”和“現實”之間的分歧等等。

  如果只有這些內容的話,那麼這本書其實並沒有什麼問題,但大光明神教的先賢們對於聖父講話的那些注解,便讓吳解有點哭笑不得──也不知道他們究竟是怎麼想的,將好端端的一些方法論世界觀,愣是扭曲成了狂熱的偶像崇拜……

  而另外一本書,看字跡就知道是杜馨自己寫的。都是她學習聖父寶訓的心得。其中果然大段大段都是狂熱的頌詞,一眼就知道完全學錯了方向。

  “要是聖父有靈,看到你們這樣理解他的講話,只怕氣得鼻子都要歪了……”吳解忍不住歎了口氣,將這裡的東西收入天書世界,然後站在了剛才蒲團放著的位置上。

  仔細看去,可以看到在這個位置上,其實有一個小小的影子。

  這個小廳是昔日大光明神教護法神將的居所,也是整個神教最重要地點,因為在它的下方,隱藏著一個極大的秘密。

  吳解仔細看著地面上那個影子,拿出杜馨留給他的那塊奇形怪狀的寶石,對準了位置,輕輕地按了上去。

  光華一閃,地面上的影子驟然化成傳送法陣,將他裹在中間,一閃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白帝閣上空,剛剛一箭逼退韓德的杜馨突然眼睛一亮,雖然在激戰之中,卻還是忍不住分心看向某個方向。

  她能夠清楚地感覺到,自己一直在守護的那座密室,已經有人進入了。

  “喂!在戰鬥的時候分心,可不是什麼好習慣啊!”

  這一分心的結果,就是她挨了韓德一拳,被打飛了數十里,羽毛飛散,頗為狼狽。

  但是杜馨卻一點也沒有受到影響,反而更加振作。她再次拉開了光之弓,瞄準了韓德。

  “箭指蒼天,日月無光;箭指人間,滌蕩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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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雷部鬥神

  這是一座簡樸而壯觀的殿堂,青色的條石築成的牆壁透出沉重的質感,人站在空無一物的廣闊大殿中,被透過穹頂壁畫落下的斑駁陽光照著,周圍所見一片渾厚深沉,不由得生出莊嚴肅穆、此身渺小的感覺。

  吳解站在殿堂裡面,並沒有急著貿然行動,而是先謹慎地左右觀察了一番!

  這是針對九轉金丹佈置的傳承之地,而且是大光明神教的。他畢竟金丹初成,又不是大光明神教的人,來到這裡尋找機緣,不小心一點可不行!

  踩死天魔黑袍之後,吳解原本打算前往白帝閣看看究竟,看看韓德究竟在那邊搞什麼鬼,正好也找他詢問一下尹霜的情況。但杜馨卻讓茉莉傳話,勸說他先來一趟大光明神教的傳承之地。

  無論韓德在白帝閣於什麼,這麼長時間肯定都已經搞完了。所以吳解就算急急忙忙趕去,也不可能再做到什麼事情。但恰恰相反,吳解若是不做好完全的準備,和韓德見面的時候,很可能就要吃虧。

  同一個時代,只能有一位九轉金丹。吳解倒是不介意儘量收斂力量以免和韓德發生衝突,但韓德卻未必像他這麼好說話。沒准一見面雙方就要打起來。

  韓德畢竟成就金丹多年,實力不凡。吳解自己也不反對先增強自身──先賢有雲,以鬥爭求和平,才能保存和平。只有他擁有能夠讓韓德不敢輕舉妄動的力量,雙方才可能和平相處。

  所以吳解還是先來了這裡,而將勸說韓德的工作交給自稱“很擅長說服別人”的杜馨。

  記得當初在四陳鎮第一次遇到她的時候,還是聖天女的她似乎的確很擅長說教。若非如此,怎麼能夠迅速地展開一個頗具規模的教派呢?韓德看起來也不像是不講道理的人,雙方應該還是能夠交涉一下的吧。

  但吳解並不知道,他剛剛進入遺跡,白帝閣之中,杜馨和韓德就打了起來!

  事實上,杜馨壓根就沒打算去說服韓德。

  對於神門中人,她遠比吳解更加熟悉和瞭解。神門中人都是一群很偏執、充滿狂妄氣息的傢伙,他們做事只認自己那一套道理,根本不在乎別人的看法。如果韓德願意跟吳解和平相處的話,那麼他早就已經直說了。既然他沒說,就是沒這個意思。

  要說服一個神門中人做他不想做的事情,難度極大。威脅也好利誘也罷都很難奏效,至於口若懸河舌燦蓮花什麼的,更是想都別想。反而很可能激怒他,讓他做出過激的反應來。

  所以杜馨下定決心,先去跟韓德惡戰一場。一方面是拖延時間,讓吳解能夠得到獲取大光明神教傳承的時間;另一方面也是消磨韓德的銳氣,順便看看韓德的本事。

  若說對於神門的瞭解,杜馨自問不在茉莉之下──茉莉知道的那些都是老黃曆了,很多細節方面,多半還不如她呢!

  她去試一試韓德的本事,應該就能看穿韓德的底細。這些情報對於必定會跟韓德決戰的吳解來說,將會至關重要!

  對待吳解,杜馨一直顯得很冷淡,既沒有身受大恩無以為報的意思,也沒有寄人籬下應該付房租的意思,更沒有作為部下為主公效力的意思……她在天書世界之中,就像是一個缺乏存在感的隱士,每天除了休息就是修煉,甚至連話都不多。

  但事實上,她一直很感謝吳解。既感謝吳解幫自己從無法實現的夢想中解脫,也感謝吳解給至高至聖教的眾人一個好歸宿,沒有讓滅門噩夢重演。

  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那受了這樣大的恩情,該怎麼回報呢?

  她的臉上依然保持著冷冰冰毫無感情的模樣,心中卻不由得笑了。

  不知道吳解知道真相之後,是會感慨呢?還是會生氣呢?

  “跨海攔天,斷空神劍!”

  一箭逼退韓德之後,她並沒有再次開弓搭箭,而是雙手握住了那把斷劍的劍柄。

  事實上,這件法器原本就只有劍柄,劍身只是隨手弄上去的一個裝飾品罷了。

  源源不絕的法力按照特殊的軌跡流入劍柄之中,看上去很普通的劍柄頓時光華大盛,億萬道金光四散開來,猶如無數的飛劍,將韓德施法化出的烏雲全部撕裂,然後全都聚集起來,從劍柄處一直延伸,化為橫貫天空的光之巨劍。

  舉劍斬落,金色的光芒追著韓德的身影狠狠地砍了下去。

  韓德正打算以踏破虛空之法躲閃,心中卻升起了奇異的感覺──直覺告訴他,踏破虛空是躲不過這一劍的,在他被對方劍意鎖定的刹那,這一劍就已經肯定躲不過去了。

  躲不過……那就迎戰吧!

  他長嘯一聲,揚起拳頭,迎著金色劍光狠狠砸去。

  他堅信憑著自己的力量,無論對手有什麼樣的招數,都能打個粉碎!

  拳劍相觸,韓德的身體猛地一震,陡然發現對方劍勢之中蘊含著奇異的波動,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有意,剛好擾亂了他發力的節奏。

  於是這一拳便沒有能夠發揮出他全部的力量,不僅沒有能夠擊潰劍光,反而被劍光壓得倒退回來。

  韓德冷哼一聲,抬手抹去了臉上的鮮血,對於胸前那道幾乎開膛的傷口視若無睹,目光卻越發熾熱。

  “好本事!”他贊了一聲,雖然明知對方不會回答,卻還是忍不住問道,“但韓某有一點不明白,你為何知道韓某出拳時候運氣的節奏?這可是神門不傳之秘!”

  杜馨揮出這一劍,消耗也是極大,需要一點喘息的時間。所以她沒有繼續追擊,而是站在空中,俯視著韓德,低聲說:“所謂不傳之秘,卻不代表別人不能在戰鬥之中窺探──你沒有聽說過一句話嗎?這世上最瞭解你的人,往往不是朋友,而是敵人。”

  韓德連連點頭,作恍然大悟狀:“原來如此!看來閣下的師門是我神門的老對頭了……不過韓某還是不明白,閣下有如此本事,為什麼師門在人間卻始終籍籍無名?”

  杜馨沉默了一會兒,深深地歎了口氣。

  大光明神教又怎麼會“籍籍無名”呢!只是歲月隔得太久,韓德不知道它而已。

  昔年大光明神教威震九州的時候,無名道人都還沒有神山講道,天下道門都是一些旁門左道之類。能夠直指飛升的長生妙法,只在大光明神教和神門之中有流傳。而神門分裂為一百零八宗,聖皇離家前後幾代補天,無名祖師神山講道……這些神話中的事情,對於杜馨來說,卻是尋常的“歷史”。

  她甚至曾經和教主一起接待連袂來訪的神山五子,也曾經在五子開派的時候前往道賀,還曾經來到無名祖師講道的神山,留下了一尊神念石像。

  歲月蹉跎,神山早已消逝,五子的傳承也已經只剩下了青羊一脈,昔日高高在上的神門,已經只剩下的一個韓德;而威震天下的大光明神教,也只剩下了她一人!

  “在歲月面前,誰都是無力的。”她歎道,“就算你復興了神門,那又怎麼樣呢?”

  “你這就錯了!我神門中人做事,只問‘想不想做’,從來不問‘會怎麼樣’”韓德大笑,“就比方說現在,殺了你的話,我就會失去知道一切的機會──但相比那些重要的消息,我更想做的是憑藉雙拳,將你格殺於此!”

  話音未落,他已經踏破虛空,來到了杜馨的面前。

  金色劍光一閃,攔腰斬去。

  韓德卻根本沒有躲閃或者抵擋,任憑劍光將自己攔腰砍斷,雙拳接連揮出,狠狠地擊中了杜馨,將她打飛出去。

  “你這埋頭練出來的傢伙,根本不明白什麼叫‘廝殺’啊!”

  吳解在空曠的大殿裡面緩緩前行,周圍沒有任何的聲音,甚至連他腳步的回音都沒有。

  他已經初步確定,這地方並沒有什麼機關。但他也初步確定,自己根本沒看到什麼大光明神教或者上界鬥神的傳承。

  這是一座空蕩蕩的大殿,沒有門戶,什麼都沒有。

  他曾經試著走向牆壁,卻發現無論自己怎麼走,和牆壁的距離都不會變近;他也曾試著飛向穹頂,卻發現自己始終在離地一丈多高的地方飛行,沒辦法往上多飛哪怕是一寸。

  這奇異的大殿,簡直有點“因果之壁”的感覺!

  吳解也曾經想要使用踏破虛空之法,可剛一施展,就感覺周圍的空間震動,彷彿有破碎崩潰的意思,嚇得他急忙停下。

  這麼一來,他能夠的選擇,便只剩下老老實實用雙腿走路了。

  好在他並沒有走多遠,也就是走出了二三十里的樣子,周圍的景色便猛地一變,變成了一座孤懸的高峰。

  這座高峰渾圓筆直,看起來就像是一根頂天立地的棍子,低頭看去,無論雲氣還是罡風都已經遠遠地落在了腳下,周圍一片漆黑之中,日月星辰交相輝映,卻是已經離開了九州,來到了九霄之上。

  吳解曾經參加過九霄摘星之戰,那時候他曾經想到過一件事──相傳人間極西,有一座通天神峰。此峰宛若一根柱子,直插雲霄。自古以來,從未有人能夠登上峰頂……

  “算是飛到九霄之外再回頭看,也看不到通天神峰的頂端。”枕石真人說,“誰也不知道為什麼,似乎那座山的頂端就這樣憑空消失了似的……”

  但吳解此刻卻突然明白,自己正站在通天神峰的頂端,俯視著九州大地,環顧著日月星辰。

  “你好,後輩的金丹修士。”一個聲音突兀地傳來,他轉頭看去,只見身邊原本空蕩蕩的地方,出現了一個裹著長袍的少女。

  那少女有著淺褐色的短髮,髮梢和眉目之間不時閃起一道道電光,顯得頗為奇異。但仔細看她的相貌,其實倒也尋常得很,大概也就是眉清目秀的層次罷了。

  “你看到的只是我留下的一個影子,所以不要問什麼問題,我沒辦法回答你。我甚至連你是誰都不知道……呵呵,那些也都不重要,不是嗎?”

  吳解也笑了,卻還是向對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晚輩吳解,拜見前輩!”

  對方是力斃天魔守護人間的鬥神,當得起他這一拜。

  少女的影子自然不會有所反應,她站在那裡,任憑不知道從何而來的狂風吹得長袍獵獵作響,短髮也在風中飛揚:“我在這個世界要做的事情已經做完了,很快就要回歸上界,去星海之中繼續征戰,掃蕩無盡天魔。但我仔細算了算,卻發現你們這個世界似乎跟天魔很有緣分……呐,這可不是什麼好事啊!”

  吳解想了想,發現她說得果然沒錯,九州世界的確是跟天魔很有緣分!

  無論是昔年大光明神教時代的那個不死神魔,還是離辛時代絡繹不絕的域外天魔大軍,又或者是化身黑袍的降世天魔……九州世界似乎跟天魔真的很有緣分,這真是太糟糕了!

  “我這邊也有很重要的事情,不可能一直留下。留個化身什麼的,跟規矩不合……雖然我不贊成那些規矩,但訂立規矩自然也是有道理的,沒理由因為我不喜歡就改,對不對?”少女顯得很開朗,“如果憑藉我的力量強迫這個世界修改規矩,那就是以力欺人,不是我的做事風格。”

  “所以呢,我仔細想了想,決定留下一個伏筆。”少女笑了起來,笑容猶如陽光般燦爛,“我留下雷部鬥神傳承,還有一件斬滅魔頭的秘寶──呵呵,雖然吹牛說是秘寶,其實不過是很普通的東西啦!大概只能用一次吧。”

  “你既然來了,就表示人間真的到了需要動用這秘寶的時候──對於大光明神教那些人的眼光,我還是很信得過的。他們雖然傻,可並不笨啊。”

  吳解沉默不語,沒有對這奇怪的邏輯提出抗議。

  相反,他覺得這位鬥神說得很有道理:大光明神教的那些人雖然不笨,可真的太傻了!

  說完這些,少女的虛影便走上前來,左手出現了一枚雷電繚繞的玉簡,右手出現了一支短短的投槍,將兩件東西遞給他。

  吳解向前一步,接過二寶。

  在他接過玉簡的時候,右手免不了碰到少女的左手,明明只是虛影,少女的臉上卻露出了驚訝之色。

  “咦?”

  但這驚訝之色一閃即逝,她的身影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站在空蕩蕩的通天神峰頂端,一手拿著傳法玉簡,一手拿著降魔秘寶的吳解。

  星海之中,一座被雷電環繞的星辰上,一間通體青色宛若琉璃的大殿裡面,一個茶色頭髮的少女突然驚訝地瞪大了眼睛,輕呼了一聲。

  “怎麼了?”正在查看星圖的白髮老者連頭都沒回,“有什麼麻煩嗎?”

  “不是……我留在某個小世界的傳承,被人取走了……”

  “這有什麼關係?留下傳承功法,是很尋常的事情啊。”

  “但是……取走我傳承的那人,修煉的是火部正法……”

  “啊?”老者訝然轉身,“他既然學了火部正法,還來找我們雷部的傳承於什麼?”

  “所以我驚訝啊。”

  老者沉默片刻,搖了搖頭:“算了,若是他能夠學有所成,大家遲早會在星海相見。若是他學而無成,那什麼都不用說。”

  少女剛要點頭,老者卻又說:“我看到鶴翼星區有天魔出沒,你去清掃一下。”

  “咦?為什麼又是我?我才休息了幾天而已啊!”

  “因為……你做事,我放心。”老者深深地歎了口氣,“只有交給你做的事情,我才敢放心啊……”

  “這真是人善被人欺……”少女嘟嚷著,化作雷光撕裂虛空而去,唯有老者站在那裡,注視著星圖沉思。

  “希望那個人能夠學有所成,我們雷部實在是太缺像樣的人了……”

  吳解當然不知道,自己已經被鬥神四部之中雷部的星神看中。他將神識沉入玉簡,頓時看到了極為深奧奇妙的功法,名為“神霄雷部正法”。

  這神霄雷部正法和靈霄火部正法截然不同,一點循序漸進的意思都沒有,從開宗明義就是直指大道,各種描述和介紹一味的簡單直接。他只是略略一看,就看到了很多“關鍵就是這樣,細節自己推敲”的段落,也不知道究竟是那位鬥神做事粗疏,還是這雷部正法原本便是如此。

  時間有限,他也沒空慢慢體會這門和火部正法齊名的功法,略略看了看,便將玉簡收入天書世界,然後用神識去掌握那枚短矛。

  神識接觸到短矛,他整個人忍不住猛地一震。

  這哪裡是什麼短矛,根本就是無窮雷霆,被用不可思議的法力強行束縛成這個樣子罷了!

  吳解懷疑,自己若是真的將這短矛貿貿然擲出去,只怕能夠將方圓千里全都化為齏粉……沒准範圍還會更大!

  但他還沒來得及搖頭,短矛之中便有一股神念傳來。

  這件連名字都沒來得及取的法器,竟然有特殊的妙用,若非擊中目標,便一星半點力量都不會散發出來!

  “果然不愧是鬥神製作的秘寶,真是神妙莫測!”

  吳解贊了一聲,按照神念的介紹,以本身神識在其中刻下烙印,頓時短矛便化作一道雷光飛入了他的額頭,化為一道宛若閃電形狀的傷痕。

  “……總覺得有點怪異……”吳解嘟嚷著,不再拖拖拉拉,一步踏破虛空,走向人間。




第三十四章 古往今來

  一拳打飛了杜馨,韓德不敢怠慢,急忙施法將被砍成兩段的身體重新連上,顧不得疼痛,一步踏破虛空,便追了上去。

  這有翅膀的女人著實厲害,不可絲毫掉以輕心,趁勝追擊才是正理!

  但縱然他速度再快,卻還是慢了一點點。杜馨在空中就已經調整好了姿勢,彷彿算好了他會從哪裡過來似的,光之劍猛然炸裂,化作無數劍光,將他出現的位置完全籠罩。

  韓德沒料到對手居然連踏破虛空都能看穿,頓時吃了個虧。猝不及防之下,縱然他雙拳揮動如風,將自己周圍盡可能護住,也依然被好幾道劍光穿透了防禦,在身上刺了好幾個透明窟窿。

  神門功法修為到韓德這種地步,早已沒有常人所謂的“要害”可言,只要一點真靈不受損傷,無論肉體還是魂魄都能憑藉強大的法力催動元氣迅速復原。但這也意味著他處處皆是要害──對他來說,無論是腦袋受傷還是胳膊受傷,其實都是在損耗元氣。

  杜馨的戰術就是針對了他的這個缺點,根本不攻擊要害,反而盡可能選擇皮粗肉厚的地方下手,目標就是儘量損傷他的身體,讓他的元氣不斷損耗,以至於達到極限。

  這些年來,韓德除了跟祝融大神交手之外,再沒遇到過受傷的情況,所以他自己都還沒發覺這一點。面對杜馨的攻擊,他下意識地牢牢守住腦袋心臟等幾處要害,務必不讓劍光刺中。結果卻發現劍光根本不奔著這些地方,反而在不起眼的位置盡可能切割絞碎,納悶至於施法內視,這才頓時明白過來。

  “咦!你怎麼比我還瞭解神門功法?!”他大吃一驚,不由得升起高深莫測之感。

  但杜馨根本沒有搭話的意思,徑直催動劍光,如暴雨、如飛瀑、如魚群、如蚊蚋,細細密密點點滴滴,圍著他猛攻不止。

  韓德不清楚他自己的情況,杜馨卻很清楚自家情形。

  她只有渡劫金丹的修為,雖然這些年在天書世界裡面靠著從茉莉那邊學到的東西,以及觀察生死輪回、世界演變而得到的感悟,已經又跨出了一小步,但終究還沒能彌補她和韓德之間的差距。

  和尋常渡劫金丹相比,她最大的優勢並非修為上的進步,而是在天書世界裡面因為吳解的放權,由那無盡混沌雲海裡面吸納貯存的力量。

  尋常的渡劫金丹只能點點滴滴汲取造化之力,一年下來,儲存的力量最多只夠出手一兩招。就算積累個上百年,因為自身損耗的緣故,能戰鬥半刻鐘就差不多到了極限。但杜馨卻不同,她的積累渾厚至極,就算不計損耗全力戰鬥,也能堅持一個時辰以上!

  所以她可以毫無顧忌地出手,將昔日自己身為大光明神教護法神將時候都不敢隨便亂用的一些強大招數盡情施展。因為她相信,用不了一個時辰,吳解就會歸來。

  之前那一招“日照九州”,然後的“神劍射月”,再到現在的“劍斷蒼穹”,全都是屬於“絕招”這個層次的手段。她之所以能夠以低韓德一籌以上的修為反過來佔據上風,固然有熟悉神門手段的因素,但更重要的還是這些手段實在厲害!

  當年大光明神教高手如雲,光九轉金丹前後就出了好幾位。若非如此,那位降世的雷部鬥神又怎麼會找他們合作,去圍殺逃入人間的不死神魔呢?

  擊殺神魔之後,那位鬥神還在人間住了一段時間,指點了他們不少。大光明神教有好幾種秘法,就是在她指點之下煉成的。

  比方說──

  “彈指驚雷!”當韓德看清形勢,不再顧忌受傷,頂著無窮劍光硬沖到杜馨面前的時候,她不躲不閃,只是冷冷一笑,迎著韓德的來勢屈指一彈。

  一道電光在她手上亮起,緊接著整個天空都轟然巨震。

  這一刹那,至少方圓數千里的人們全都聽到了來自天空的巨響,更看到一道筆直的雷光貫穿天穹,飛出不知道多遠。

  伴隨著巨響和雷光,他們的身體也在猛烈震動。對於凡人來說,只以為是聲音太響,自己習慣性地震了一下,但不少細心的修士卻大吃一驚──剛才那一聲震動,分明是先在心底響起,然後才從天空中傳來!

  那一道雷光究竟是什麼東西?竟然能夠讓所有人都心生感應?

  一時間很多人都朝著雷光閃爍之處看去,卻沒有人敢於前去湊熱鬧看個究竟!

  因為伴隨著雷光而來的,是一股兇惡如厲鬼、沉重如山嶽的氣勢,別說尋常修士,就連凝元真人都被壓得喘不過氣來。

  “那究竟是什麼人在戰鬥啊?塵世間怎麼會有這等人物?!”不止一位修士如此驚呼。

  而地面上一處掩飾得很好的秘密據點裡面,白帝閣碩果僅存的長老海真人皺起了眉頭,看向雷光起處。

  她原本是跟另外一位還丹長老一起護送晚輩弟子逃離的,但那位還丹長老將眾人送到這處藏身之地後,便嘟嚷著“人生千載,到頭來也免不了一死,死在白帝閣裡面多好!”駕著劍光飛了回去,和老兄弟們同生共死,只留下她來看顧這邊。

  她只是凝元真人,在那樣的戰鬥裡面的確是幫不上忙……

  她沉思著,眉頭緊鎖。

  “好本事!厲害厲害!”韓德的半個身體都被炸成了焦炭一般,縱然修為再高,一時間也難以恢復。更因為身體狀況不佳的緣故,無法很好的施展招數,反而被杜馨揮著電光繚繞的雙拳窮追猛打。但他一點沒有緊張害怕的意思,反而哈哈大笑。

  隨著他的笑聲,無法言語的兇狠殺意散逸出來,讓漫天的雲霞都為之顫抖破碎。

  神門中人,素來就看淡生死,能夠和如此強敵惡戰,正是韓德這些年一直夢寐以求的事情。他如何能夠不高興?如何能夠不興奮?

  可惜杜馨的拳頭再快再重,也沒有韓德恢復的速度快。他一邊手忙腳亂地抵擋,一邊催動法力儘快恢復,不一會兒就已經恢復了過來。

  “真奇怪,如果你剛才再用那一招,我恐怕真的會被你給打死……”韓德猛地出拳,將杜馨逼退,納悶地說,“為什麼不再補上一下呢?”

  杜馨沒有回答,眼中卻也不由得流露出惋惜之意。

  她剛才那一招,用的是當初吳解在天書世界裡面凝煉出的特殊法器──就是那種形如銅錢的雷電法器。

  那東西威力巨大,自然不在話下,但損耗也是極為巨大的。只做了一枚,就已經讓茉莉十分心疼。除非吳解真的需要它,否則打死她都不可能答應製作更多!

  杜馨的這一枚,是用在製作那一枚過程中散落的碎片拼湊起來的,威力倒是差不多,可也只有這一枚而已。

  “要是能夠多幾枚……”她心中暗暗歎息,卻旋即將這種不切實際的念頭拋開。

  多幾枚?怎麼可能!當年鬥神走後,大光明神教花了無數的代價,也不過才煉製了一枚而已。自己能夠也有一枚,已經是天大的運氣,想得太多,那就是做白日夢。

  深深地吸了口氣,杜馨將雜念拋開,身邊雷光緩緩形成弓弩之狀,指向韓德。

  她已經將韓德的手段看清了,只要拉開距離,以雷神弓阻攔,韓德就沒辦法沖過來。

  這樣的話,想要拖延一個時辰,並不困難!

  韓德卻沒有急著反擊,而是站在空中活動手臂,活動腿腳,一邊活動,一邊笑著說:“我真是太久沒跟人這樣戰鬥了,很多很多的事情……一時間都想不起來了。抱歉啊,讓你跟這樣的我打,真是有點失禮。”

  杜馨沒有理會他的胡言亂語,目光緊緊地盯著他,身邊的雷神弓已經完全拉開,隨時準備迎擊。

  韓德活動了一會兒,終於停了下來,擺出了一個準備進攻的姿勢。

  “很感謝你讓我見識到了這麼奇妙的手段,真不愧是專門針對神門的門派啊!”他的臉上並無兇惡的表情,但周身的殺氣卻不減反增,更隱約形成了一隻猛虎的形狀。

  “作為回報,我也讓你看看我的手段吧!”

  話音未落,韓德就消失在了杜馨的視野裡面。

  “怎麼可能!”杜馨大驚,下意識地操縱雷神弓就是一箭射出,但雷光弓矢飛出卻落了個空,然後一股巨大的衝擊力從正面傳來,狠狠地打中了她的身體。

  這一拳的力量強得可怕,更完全超出了她的預料。讓她沒有能夠像之前戰鬥中那樣施展騰挪卸力的手段,結結實實吃了一拳。

  更可怕的是,隨著這一拳,有一種兇狠淩厲的氣息轟進了她的身體,將她體內的氣息完全阻斷,一時間除了依靠天賦的能力保持飛行之外,甚至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

  “托你的福,我總算想起了最重要的事情。”韓德已經重新出現,就站在她的面前,目光清澈,卻有一份純淨到令人戰慄的殺意流露,“其實,我早已將自己學到的神門功法融會貫通,並且創造了只屬於我自己的手段。”

  “學而有成,然後自己創新──神門一百零八宗,其實大多都是這麼來的。”韓德微笑著說,“在天外天沉寂這麼多年,我自己都忘了這些……呵呵,這手段自從修成至今,你還是第一個見到它的。”

  杜馨的目光平靜地看著他,並沒有恐懼或者擔心的意思。

  “你的眼神很好,若是死到臨頭還戀戀不捨或者驚慌不安,反而讓我看不起你呢。”

  韓德點了點頭,身上的殺意驟然凝聚起來,重新化為猛虎之型:“就讓我用自創的絕學,為你送行吧!”

  猛虎驟然消失,然後出現在了杜馨的面前,咆哮著撞在她身上。

  早已失去再戰之力的杜馨哪裡抵擋得住,被這股強大的力量轟飛了出去。

  但韓德並沒有就此停手,而是踏破虛空來到杜馨身後,再次擊出了那猶如猛虎一般的拳頭。

  倒飛之中的杜馨被第三次擊中,前後兩股拳勢在她體內相撞,更引發了之前第一拳的力量。

  這三拳全都是韓德全力以赴的攻擊,此刻一起爆發,就算是一座山也能夷平,是一片海也能轟於,足以將整個白帝閣化為廢墟,讓人間任何一個門派成為歷史!

  伴隨著輕輕的歎息,杜馨的身體再也承受不住如此巨力,轟然爆炸,化為漫天血雨。

  韓德站在血雨之中,緩緩地搖著頭。

  “可惜啊可惜啊!直到最後,我還是沒能知道她的來歷!”

  正當他歎息的時候,心中警兆突生,急忙轉頭看向人間。

  九州邊緣,十萬大山之中,突然霞光四射,有一座山峰的虛影緩緩浮現。

  那座山峰看起來很普通,既不靈秀,也不雄偉。山勢平緩,遍生草木,更有一處相當平坦的山坡,足以容納數百人在這裡閑坐休憩。

  在那山坡的高處,有一塊大青石,大青石前面,擺著五個蒲團,蒲團後面稍稍拉開一段距離的地方,是一個接一個的蒲團,看上去大概有幾百個。

  韓德疑惑地注視著那座虛影,並未貿然前去。

  好奇心是長生之路的大敵,他絕不會在尚未清楚情況的時候就去冒險。

  虛影漸漸清晰,只見那座山坡下面,排列著不少石像。這些石像一尊尊栩栩如生,簡直就像是有生命一般。

  韓德猛地瞪大了眼睛──他清楚地看到,其中一尊穿著盔甲、長髮披肩、背生雙翼的石像突然動了動,轉過身來,注視著他。

  那石像的眼睛靈動之極,充滿了生命力,而眼睛之中的光芒,更讓他感覺毛骨悚然。

  片刻之前,他還在這白帝閣附近的空中,和那雙眼睛的主人殊死搏殺。直到施展了自己獨創的手段,才得以將對手擊殺。

  可是……那山……究竟怎麼回事。

  他尚未明白過來,那石像卻舉起了劍,指向天空。

  隨著這一指,九州大地上不知道有多少地方騰起了光芒。

  一道光芒,兩道光芒……千道光芒,萬道光芒!

  無數的光芒密密麻麻地指向天空,然後在空中交匯,化成了奇異的陣法。

  這是一座龐大到超乎想像的陣法,甚至於籠罩了整個九州大地。無論是韓德的記憶,還是人間任何一派的典籍,甚至於連古老的傳說裡面,都不曾出現過如此規模的陣法。

  ……因為,它的存在,原本就是一個禁忌,一個被所有知情人刻意抹殺的禁忌。

  石像的雙翼緩緩拍打,從虛影的山峰之中飛了起來。她飛了片刻,影響猛地由虛變實,真真切切地化作了有生命的血肉之軀。

  與此同時,九州大地上千萬道光芒騰起之處,一個個和她面容完全一樣的身影浮現了出來。這些身影模糊不清,但卻能隱約看出同樣的容貌,卻能清晰感覺到同樣的氣質。

  平靜,冷淡,彷彿對什麼都不在乎。

  但從那些光芒之中,卻分明透出了對生命、對人間的無限熱愛!

  從石像變回人身的杜馨──或者應該叫她聖天女──疑惑地看向周圍,在她的視線中看不到九州大地,只能看到那座平緩的山坡。

  “這裡……我記得……好像是……”她沉吟著,“我剛才在戰鬥……被打敗了……應該死了……”

  由於思緒混亂的緣故,她搖著頭,露出了困惑之色。

  山坡上的大青石突然傳出了一股柔和的力量,滲透進了她的身體,讓她的思緒平和了下來。

  “是啊,現在最重要的不是去想,而是去戰鬥!”她的眼中漸漸升起了鬥志,轉頭看向山外,縱身飛了出去。

  就在她離開山峰虛影,回到人間的這一刹那,她終於想起了所有的前因後果,也想起了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

  很多很多年之前,當她還不是大光明神教護法神將的時候,曾經聽說某個山上高人講道,很好奇地去看了一下。

  那位講道的老人很和氣,笑著摸摸她的頭,對她說:“日後如果你有空的話,可以雕刻一尊自己的石像放在這裡──我會讓他們也把石像放在這裡,這樣就算大家都不在了,看起來也很熱鬧。”

  不久之後,老人飄然離去。他的學生們各奔東西,其中有五位成就極高,乃至於開宗立派。

  他們開宗立派的時候,曾經有一面之緣的她還去拜會過;而當他們慶賀聽道五百年的時候,曾經按照老師的要求,遍邀天下朋友,各自雕刻神念石像,供奉在當初那座聽道的山坡下。

  一轉眼,已經不知道多少萬年了……

  她拍打著雙翼,在空中疾馳。無數的光芒四面交匯,將無窮的力量交給她!

  這是她們曾經的夢想,經歷了無數的歲月,終於借助那位老人留下的一點點力量,得以暫時實現。

  她的臉色依然平靜,心中卻在微笑。

  究竟是朝著那位老人微笑呢?還是朝著逝去的姐妹們微笑呢?又或者,是在對著早已成為歷史的大光明神教,對著曾經的夢想微笑呢?

  她自己也不清楚。

  但她很清楚一件事。

  現在的自己,就算面對九轉金丹,也毫無懼色!

  白色的身影刹那間劃破長空,速度之快讓天宇中留下了傷痕一般的影跡,轉眼就到了韓德的面前。

  羽翼飛揚,劍光閃爍,和他猛虎一般的拳影重重地相撞。

  只是一擊,曾經守護白帝閣多年的龍捲風,便被吹散殆盡,不留半點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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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七

  韓德整個人猶如斷了線的風箏一般摔了出去,撞穿了一座山頭,重重地摔在地上。

  這一劍蘊含著強大的神聖之力,恰恰跟他的法力完全相反。更可怕的是這份力量細緻入微,並不是渾然一體,而是在同一股力量裡面分出上萬道變化,將力量運用到了一個令人不敢相信的境界。

  劍與拳相遇的最初,雙方的力量不相上下,或者韓德還更強一點。但神聖之力迅速凝結成鋒芒,一點一點消弭著韓德的法力,卻把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一小塊區域裡面,結果反而形成了優勢。

  若是如此倒也罷了,充其量也就把韓德的身體打個對穿而已,可詭異的是,這股凝煉到極點的力量擊穿了韓德的拳勢之後便驟然散開,化點為面,給了韓德一個“熱情”的迎頭痛擊。

  這一下打得真重,韓德只感覺頭暈眼花筋酥骨軟,五臟六腑都翻騰起來,嘴巴鼻子裡面不停地滲血。若非他修煉的功法注重鍛煉肉身,恢復能力極強,只怕已經被這一擊給打死了!

  韓德反應很快,不等身體停下來就催動遁法,整個人化作無窮黑氣散開,正好躲過了接踵而來的第二劍。

  只要他再慢上一點點,那一劍便會當頭落下,把他給劈成兩半!

  聖天女一擊落空,眉頭微微一皺,抬起左手,捏了一個法決。

  “煌煌大日遍照!”

  天空的太陽變得極為猛烈,耀眼的陽光集中落在這一帶區域,幾乎將土石全都點燃一般。

  空中發出劇烈的響聲,黑氣凝結起來,化為有些狼狽的韓德。

  他甚至連喘息的功夫都沒有,便急忙架起雙拳抵擋。可緩不濟急,根本來不及將力量全部發揮出來,結果理所當然地被一劍斬飛。

  “奇怪!太奇怪了!”

  雖然已經落在下風,但韓德心中沒有半點驚慌恐懼,反而感到十分疑惑。

  明明已經被自己殺死的對手,居然復活了過來,而且力量暴增,這種事情實在太過荒謬!而更加荒謬的是,她使用力量的手段也提升到了不可思議的境界──以此女目前的狀態,就算對上棄劍徒,也能抵擋一二吧?

  那麼,另外一個問題就出現了。

  為什麼以她這樣的力量,卻不能一下子殺死自己?

  韓德捫心自問,如果自己處在對手的情況下,當然是二話不說先把敵人殺了──就算不考慮這種狀態能維持多久的問題,起碼要先報了被殺一次的仇吧!

  他不覺得對手是那種心慈手軟的人,那麼……究竟為什麼,使得她殺不了自己?

  他並不知道,在聖天女的視線裡面,整個九州大地正在被透明的光幕籠罩,光幕上方是無窮無盡的電芒遊走,光幕下方則是一位又一位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身影,正在催動著這片光幕,緩緩變化形狀,變成一個世界的模樣。

  那是一個擁有無窮無盡的資源,人們不需要爭鬥就可以得到一切,大家都能富足安樂的世界。那是大光明神教全教上下耗盡了所有的力量,最終為之肝腦塗地的夢想。

  “即使只是做夢也好,讓這個夢多做一會兒吧!”

  沉默的面容下,隱藏著幾乎要哭出來的心,她此刻與其說是在跟韓德戰鬥,不如說是在跟自己戰鬥。

  記憶仿佛分成了兩面,一面是此刻的戰鬥,另一面是昔日大光明神教的點點滴滴。

  歡笑,淚水,奮鬥,犧牲……

  當和他們所信仰的神失去聯繫的時候,一時的慌亂,洩露了那個本不該洩露的秘密。無數的門派聯合起來,形成了無法抵擋的洪流,橫掃了大光明神教各地的分部。

  一次又一次,死亡的痛苦從位於各地的姐妹們那裡傳來。她被接連不斷的死亡逼到幾乎要發瘋,如果不是教主施法將她封印起來的話,或許當時她就已經瘋了吧?

  而此刻,當她站在時光的彼方回頭看去,卻看到了自己當時沒有注意的景象。

  神山五子,佛門高僧……其實有很多人沒有參加當初那場戰爭,但他們也無力阻止這一戰,只能盡可能地多救下一些無辜的教眾,避免他們僅僅因為信教就被殺死。

  她借著某一位姐妹瀕死的目光,看到了青羊觀的輝夜真人揪住掌門師兄的衣領,憤怒地質問他為什麼不去阻止;她借著另一位姐妹殘留的神念,感覺到了悲憫的老僧捧著她的遺骸下葬……

  類似的事情在很多地方發生,她們其實並不是真的孤單死去。即使並不贊成她們的理想,卻也還是有人在同情她們的。

  難以言喻的釋然湧上心頭,一瞬間她甚至覺得自己就要消散在天地之間。

  但伴隨著這份釋然的,卻還有另一種強烈的情緒,不甘。

  為什麼理想的世界不能降臨?為什麼連嘗試都不可以?

  就是因為影響太大,可能帶來無法預料的危險嗎?就是因為會動搖整個世界的根基,讓以神門為首的各派失去高高在上的地位嗎?就是因為改變了整個世界的方向,所以天道和人道都不許可嗎?

  豈有此理!

  至少應該試一試嘛!試一試有什麼壞處呢?就算失敗了,也是由她們自己來承受陣法的反噬而已。她們自己都不怕死,為什麼那些人要害怕?

  這種不甘的心情猶如火焰,在她的心底燃燒,讓她覺得自己整個人仿佛都在變得熾熱,簡直像是要發光一般。

  在這種不甘的推動下,她出手之際就有些把握不住力道,明明想要擊殺對手,卻總是不能如願。

  當然,這也是韓德實力高強,能夠抵擋得住。若是換了人間別的高手來,把握不住力道又有什麼關係呢?不過全屍和分屍的差別罷了。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幾萬年前聖天女的記憶和幾萬年後杜馨的記憶漸漸融合,她出手間也漸漸圓滑如意,原本不能很好控制的力量也漸漸聽話起來。

  然而,她的優勢並沒有就此擴大,反而在漸漸縮小。

  因為韓德慢慢習慣了她出手的節奏。

  韓德的確不愧是能夠光靠前輩傳下的功法就修成九轉金丹的天才,他雖然一開始因為不習慣那種精妙入微的用力手段而接連吃虧,但沒有多長時間,他就找到了應對的方法。

  既然那種手段很厲害,很有用,那麼他有樣學樣就是。

  雖然他沒辦法將一份力量拆解為成千上萬份,但他的力量強度依然超過對方,一份力量足以匹敵對方至少四五份。那麼只要把自己的力量拆解為上百份,就能夠在很大程度上抵消對方的優勢。

  接下來的……自然就是憑藉自己強大的體魄,用耐力贏得勝利嘍!

  韓德並非沒有作為底牌的絕招,但對於驕傲的他來說,這樣的絕招是專門為同屬九轉金丹的吳解準備的。縱然這背生雙翼的女子實力不凡,終究不是九轉金丹。要是在和她的戰鬥中就用上了底牌,那無異於承認自己輸了。

  對於像他這種思維走極端的神門中人,是寧可死,也不肯輸的!

  而且……在韓德的內心深處,也頗為享受這樣的戰鬥。

  雖然落在下風,雖然幾乎跟著對手的節奏走,但卻能夠感覺到自己有所進步,學到了之前不會的高超手段──這就像當初和祝融大神交手的時候,雖然十招裡面有六招在挨打,三招在防守,只有一招還未必就是還擊,但卻始終能夠學到新的東西,向著自己昔日的極限不斷挑戰。

  韓德熱愛這種感覺,他甚至希望這樣的戰鬥能夠一直持續下去,直到自己的成長到達極限為止。

  但這是不可能的,因為聖天女堅持不了那麼久。

  隨著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她清楚地感覺到構成自己身體的力量正在漸漸瓦解。

  她之所以能夠復活,關鍵在於數萬年前無名祖師摸她頭頂的時候施展的玄妙手段。可就算是再怎麼玄妙的手段,也不能匹敵時間的無上偉力。

  無名祖師算到這位當時被稱作“小七”的少女將來會有劫難,所以預先留下了一個伏筆,幫助她有逃過死劫的機會。但就算他神通廣大,也算不到她的人生軌跡會如此變化,尤其是天書世界裡面的那段生活,更是完全超出了任何人的占算範圍……

  差之毫釐,謬以千里。最終他施展的神通,雖然在杜馨被打得粉身碎骨的時候發動,卻沒有全都集中到她的身上,反而擴散開去,讓當初被殺的兩萬名姐妹一點真靈得以重現,也讓當初她們設想的人間天堂暫時化為幻影,出現在了人間。

  憑著姐妹們的意志和人間天堂的幻影,她的確把力量再進一步,甚至於可以壓制韓德。但這種事情,終究是沒辦法持久的。

  那虛幻的天堂,並不能真的存在。

  當感覺到一個又一個姐妹的身影消失,虛幻的人間天堂漸漸變得朦朧模糊,眼看就要消失地時候,她深深地歎了口氣。

  看看,只能到此為止了。

  而韓德也感覺到了對手的虛弱,心中湧起了失望和哀傷之意。

  這樣的好對手,大概不會再有了吧……

  懷著無限的遺憾,他深深地吸了口氣,身上黑氣大盛,卻沒有半點陰森幽暗的感覺,反而充滿了無盡的高貴和傲然。

  金丹的力量,是心靈的體現。斬破一切雜念追逐本心的他,金丹便是純黑一色,看不到半點雜質。

  此刻他施展的,就是自己的金丹之力。

  “最後問一次,你叫什麼名字?”韓德並未急著出手,只站在空中,任憑縱橫的黑氣在身邊化為猛虎咆哮,身影卻紋絲不動。他深深地看著站在遠處空中的那個女子,非常認真地問。

  猶豫了一下,少女鬼使神差地回答:“七,我的名字是‘七’。”

  “七……有趣的名字,我會記住你的!”韓德點了點頭,“那麼,永別了!”

  虎嘯之聲震動天地,讓風雲變色,讓山林顫抖,讓塵世間幾乎所有聽到這一聲咆哮的生靈全都戰慄不已。

  而只剩下一抹殘影的人間天堂,也煥發出了最後的最璀璨的光芒。

  雙方都很清楚這一擊的結果,但即使明知道自己將會敗亡,她也沒有半點猶豫。

  伴隨著狂風炸裂之聲,黑白兩道光芒狠狠地相撞。

  而就在兩道光芒相撞的刹那,虛空震動。




第三十六章 絕塵

  轟鳴聲激起狂風,席捲大地。至少有數十裡的山林翻卷傾覆,黑色的泥土被狂風卷到空中,然後又混合著流水化作渾濁的暴雨灑落大地,將一大片地面化作了泥濘的澤國。

  在這片澤國之上,天空異常晴朗,看不到一絲雲彩。萬里晴空之中,一座殘破的山峰靜靜地漂浮著,彷彿是墓碑一般。

  那是縱橫人間數萬年的劍仙們的墓碑,是正道支柱之一白帝閣的山門遺跡!

  殘破的山峰上,兩個人影正在對峙。

  吳解懷抱著身影漸漸模糊,彷彿隨時都可能崩潰的杜馨,冷冷地看著韓德!

  剛才如果不是他踏破虛空而來,在關鍵時刻將她救走,想必她早已隕落于韓德的拳下,煙消雲散。

  韓德也冷冷地看著吳解,他的心中殺意升騰,不僅僅因為遇到了好對手,更因為吳解來得不是時候。

  他破壞了神聖的決鬥,讓那原本應該劃下的句號不能完美,在韓德看來,這簡直是莫大的罪過

  “抱歉,我來遲了。”最終還是吳解先打破了沉默,他將杜馨收回天書世界,淡淡地說,“有點事情耽擱了。”

  “我本以為你殺了那魔頭,就會來和我決一死戰。”

  “嗯,所以耽擱了。”

  韓德笑了:“耽擱也沒什麼,這一戰我也打得很痛快。不過……這女人究竟什麼來歷?你知道嗎?”

  吳解沉默了一下,有所保留地將杜馨的來歷說出,只是將她的身份說成了大光明神教殘存隱士們精心培養的弟子。

  “原來……她是幾萬年前大光明神教的後人,難怪對神門的手段這麼熟悉!”韓德恍然大悟,“我在前輩筆記上也曾看到過,昔日神門有君臨天下之勢,唯有大光明神教足以和我們匹敵。正是因為有他們的阻礙,我們才始終不能一統九州修真界……真是遺憾啊!”

  “這種事情有什麼好遺憾的?”吳解忍不住笑了,“有競爭才有進步,沒有三教之爭,這世界的修仙界未必會這麼繁榮。”

  他又忍不住冷笑一聲:“要是這九州世界只有你們神門獨大,就沖著你們那種不管三七二十一,念頭通達最重要的做事風格,只怕早就把這世界禍害得不成樣子了!”

  韓德的眼睛微微瞪了一下,殺意四溢。

  神門弟子對於師門是很重視的,自己私下批評無所謂,但卻絕對不允許別人說自己門派的壞話

  “我記得我曾經說過,如果你負了尹霜,就算飛升到上界,也逃不過我的拳頭。”他冷冷地說,“你跟這女人關係這麼好,她知道嗎?”

  吳解的笑容僵在了臉上,過了片刻,輕輕地歎了口氣。

  “那麼,我一拳打死你,想必也不算冤枉!”

  隨著這句冷冷的話,韓德的身影已經到了吳解的面前,舉拳就打。

  他這個時機抓得極好,正是吳解因為愧疚而心有不安的瞬間。但吳解一直在小心地提防著他,一感覺到他的殺機爆發,立刻便手指輕彈,熊熊烈焰化作刀光,反撩了過去。

  以刀對拳,吃虧的怎麼也不會是他!

  雙方的這一擊無聲無息,甚至連腳下的碎石都沒有震動,但當韓德退去之後,原本還算完整的山峰卻漸漸粉碎,從頂端開始,一點一點化為粉末,在風中飄揚。

  此刻風不大,一整座山峰化成的石粉便形成了一片白色的煙霧,又像是民間出殯時候用的招魂幡,在空中緩緩飄動。

  已經悄悄趕來的白海伶藏身地下,愣愣地看著那片在微風中搖晃的白煙,忍不住淚如雨下。

  直到這一刻,她才清清楚楚地感覺到,白帝閣沒了。

  承載了無數的記憶和光榮,在天空中俯視蒼茫大地無數歲月的白帝閣,沒了!

  她這一哭,隱身之法頓時失效。天空中對峙的吳解和韓德自然都發現了她的存在,韓德眉頭一皺,踏破虛空,來到了她的面前。

  “怪不得我念頭不夠通達,原來滅門還沒做乾淨。”

  但他的拳頭卻被吳解的火焰長刀擋住,赤紅刀光閃爍飛騰,逼得他不得不後退了好幾步。

  “你知不知道,白帝閣的人想要殺尹霜?”韓德皺眉問道。

  “想法無罪。”吳解沉聲說,“無論功過,都是論跡不論心的。”

  “如果你沒有成就金丹,如果我沒有出手,你以為他們不會去殺尹霜嗎?

  “如果你沒來搗亂,他們肯定會先幫我們對付那個天魔!”

  “打敗天魔之後呢?你是打算讓他們殺了尹霜,還是打算跟他們翻臉動手?”韓德的話語咄咄逼人,“或者……你打算為了尹霜,讓青羊觀和白帝閣徹底翻臉?”

  吳解沉默了一下,有些戲謔地看著他:“我本以為你不會問這種問題,這問題對你來說簡直有失身份啊!”

  “但我很想知道答案。”韓德並不是那種會被人那話逼住的淺薄之輩,只要能夠達到目的,他也並不是非要死抱著高傲不放的。

  吳解笑了笑,淡淡地說:“我想,你應該從黑袍或者天眼那裡聽說過我的來歷吧?那麼你覺得,你所設想的這些問題,對我來說算得了什麼?”

  這下輪到韓德沉默了,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點了點頭,向吳解拱手致歉!

  “你說得對,是我有些淺薄了。這樣的問題,本不該在此時此地提出。”

  說著,他的神色漸漸變得嚴肅起來,面容中更浮起了一抹簡直可以稱得上是虔誠的光芒。

  那是強者對於不斷追求更強的虔誠,那是走到塵世盡頭,還想盡可能追尋更高更強的眼神。

  看到他的神情,吳解就知道這一戰終究不可避免。

  他忍不住歎了口氣,問:“你已經這麼強了,為什麼不飛升呢?這區區的九州世界,對你來說已經沒什麼值得留戀的了吧?”

  “如果在片刻之前,我的回答是‘我還沒有重振神門’。”韓德的眼睛幾乎在放光,洋溢的鬥志讓周圍的地面和樹木凝結了厚厚的冰霜,那些之前形成的泥濘一下子就被凍結起來,化為各種各樣奇怪的形狀。

  白海伶站在吳解身後,卻依然感覺到那份鬥志化作刺骨的冰寒,讓自己這凝元真人都冷徹心扉。

  但比起這份寒冷,從心底升起的絕望,才更加讓她感覺難受。

  雖然白帝閣被毀,掌門和諸位長老陣亡,但她始終沒有放棄過報仇的希望。她覺得,只要自己刻苦修煉,日後渡劫成功,必定能夠有報仇雪恨的那一天!

  可當她悄悄趕回來,看到杜馨和韓德的戰鬥,她的那份希望便開始動搖。

  她看不清雙方的境界,但她可以看得出來,那背生雙翼的少女,絕對是渡劫級別的高手!

  尤其是當她被打到粉身碎骨之後,借助十萬大山之中那座神山虛影重新復活,更在人間召喚出無數光芒,組成一片虛幻世界的時候,那份力量已經遠遠超出了白海的想像。

  就算是渡劫真人,也未必能夠有這麼強吧!

  身為白帝閣五大家族之首白家的族長,她很熟悉白帝閣的歷史,一眼就認出了那虛影乃是消逝在歲月之中的道門聖地聽道山。那背生雙翼的女子能夠和聽道山扯上關係,實在不可思議!而那幾乎覆蓋了整個九州大地的陣法光芒,更是聽說都沒聽說過。

  就算是在神話裡面,也沒有出現過這麼大規模的陣法啊!

  擁有這麼大規模的陣法為後盾,她究竟強大到了什麼地步?

  但隨後的戰鬥更是讓白海詫異到不知道該說什麼,該想什麼。

  那麼強大的少女,從聽道神山出來的少女,擁有籠罩整個九州大地陣法為後盾的少女……居然也敵不過韓德!

  她的眼光很厲害,自然看出了雙方的勝負之勢在慢慢逆轉,直到最後將要你死我活的那一幕。

  那一幕,給她的心靈沉重一擊,讓她開始深深地懷疑。

  就算自己渡劫成功,就算自己再設法做出很多很多的佈置,再找上很多的幫手,真的能夠超過那少女的手段嗎?

  不能吧?不能吧!

  這樣的少女都輸了,她的復仇……或許是不可能的吧……

  如果說這時候,她還能夠用執念強迫自己牢記“復仇”這件事的話,吳解和韓德的交鋒,就讓她的執念也完全崩潰。

  二人並未如尋常高手一般打得天雷勾動地火,甚至於出手之際悄無聲息。但僅僅他們戰鬥的餘波,就造成了連理解都無法理解的巨大破壞力。

  作為白帝閣的一員,白海很清楚本門主峰究竟何等堅固。哪怕是之前杜馨和韓德的戰鬥,也只讓山峰出現了許多裂紋和傷痕,作為核心主體,鑲嵌著那件奇異法寶,為整個白帝群山提供飛天之力的部分並未受傷。

  這也給了幾乎絕望的她一絲希望──這世上畢竟還是有能夠抵禦那種等級戰鬥的東西,上界流落的法寶雖然很少,但用心去搜尋的話,也不一定就找不到!

  然而,那堅不可摧的主峰,連帶著那件承載著白帝閣無數榮耀和傳奇的法寶,僅僅在吳解和韓德交鋒的餘波之下,就完全化為了齏粉,連一點痕跡都沒剩下!

  看到這一幕,她終於哭了出來。

  落淚的這一刻,意味著她心中最後的執念,最後的希望,也已經煙消雲散!

  報仇什麼的,的確是不可能了……

  所以即使吳解從韓德的拳下救了她,她也沒有什麼感激的意思,因為她覺得自己已經死了。哪怕韓德再補上一拳,也不過是猶如寫完了文章之後要吹一吹墨汁,履行一個必須的手續罷了。

  她木然站在吳解的身後,從身體到心靈都一片冰冷,冰冷徹骨。

  吳解雖然面對著韓德這蓋世大敵,卻依然分出一絲精神注意身後。白海伶的情況如此異常,他自然看得清清楚楚。

  歎了口氣,他轉過身來,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在人間對付不了韓德,但人間遠不是修道之路的終點。你還可以渡劫飛升,還可以去上界繼續成長……早晚有一天,你會超過他的。”

  隨著這番話,溫暖的力量滲入她的身體,讓她漸漸暖和起來。

  “真的可能嗎?”白海伶低聲問。

  “有什麼不可能的呢?昔年正一神君被人壓著打了不知道多少萬年,可到最後,成就道祖的依然是他,反而是他的老對手灰飛煙滅……”吳解忍不住動用了一個過時的典故,“修道之路,重要的不是誰走在最前,而是誰能笑到最後。”

  白海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我會復興白帝閣,白帝之劍必定會重新光芒萬丈!”

  說完,她駕著劍光,揚長而去。

  吳解回過頭來,看向韓德。

  韓德並沒有去斬草除根的意思,對他來說,除了和吳解的這一場戰鬥,別的事情都已經不值一提。

  “雖然對她有點遺憾,但我覺得……她可能沒有報仇的機會了。”吳解笑著說,“面對你這樣的敵人,我實在沒辦法手下留情啊!”

  “嗯,等尹霜醒了,我會向她道歉的。讓她才成親就當了寡婦,我這個宗主實在有些過意不去。”

  二人對視了一眼,下一瞬間,同時發力。

  這一刹那,整個九州世界的所有生靈,都感覺到“世界”發生了微妙的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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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天傾西北,地陷東南

  吳解和韓德,同時施展了九轉金丹的手段。浩浩蕩蕩的造化之力被從虛空之中汲取出來,轉化成他們體內無窮無盡的力量,然後和整個九州世界發生呼應。

  這種呼應,是將造化之力引入九州世界而得到的回報,是世界授予他們的權柄。每一位九轉金丹,都可以運用這份權柄,將自己原本已經強大得超乎想像的力量運用得淋漓盡致,無敵於世間。

  但自從九州世界開天闢地以來,卻從沒有發生過兩位九轉金丹出現在同一時代,並且出手戰鬥的情況。

  僅僅一瞬間,整個九州世界的“結構”就產生了細微的傾斜。別說是感覺敏銳的修士,就算是那些沒有智慧的動物,也清楚地感覺到了危機。

  一時間,不知道有多少人家的狗瘋狂地大叫起來,豬在圈裡不安地轉著圈子,雞拼命地拍打著翅膀想要飛起來……就連路邊的螞蟻也在急急忙忙搬家,洞裡的老鼠也不安地跑了出來,朝著空曠的地方逃命。

  但是逃了一會兒,它們卻又紛紛停了下來,茫然地左顧右盼。

  這些細小的生靈沒有複雜的智慧,它們也不能理解太過於細緻的東西。它們只有與生俱來的本能,趨吉避凶的本能。

  而現在,本能告訴它們,這茫茫天地雖大,卻根本沒有什麼可以逃命的安全場所。無論是丘陵還是平原,是樹林還是荒漠,是大海還是高山……這世上已經沒有可以稱得上是“安全”的地方了!

  兩位九轉金丹的敵對,已經足夠動搖整個九州世界,對於這個世界來說,或許只是裂開一條縫,或許只是稍稍震幾下,但是對於這個世界的生靈來說,卻已經足以成為滅頂之災!

  普天下幾乎所有的修士都變了臉色,尤其是那些走過了世間法的盡頭,踏入還丹境界的修士們,更是相顧駭然,就連那些素來沉著冷靜,號稱天崩地裂也面不改色的老成之輩,也都只剩下了滿臉的驚訝和擔憂。

  因為他們遠比尋常的修士更強大,他們的感知遠比尋常的修士更敏銳,所以他們感覺到的東西也遠比尋常的修士更清晰,更全面。

  在所有人的神念之中,全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驚人的一幕。

  九州大地西邊的西蜀群山,正在不斷上升;而與之對應的,東邊的大海正在不斷降低。整個大地彷彿變成了秤桿,正在緩緩傾斜著。

  “不對!”渡厄大師白眉一震,低聲驚呼,“傾斜的,不僅僅只有大地!”

  被他這一提醒,還聚在青羊觀山下尚未離去的佛道雙方諸位真人,便也發現了更多的異常。

  天空,也正在傾斜!

  凡夫俗子,甚至尋常的修士或許都看不出來,但他們這些正在朝著塵世盡頭走去的大神通者,卻都清清楚楚地感覺到了。

  西方偏北的天空正在緩緩下墜,而東海偏南位置的天空正在緩緩上揚。

  “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不止一位真人驚訝地問,“為什麼?”

  但沒人可以回答這個問題。

  這樣的情景,就算是在最古老的神話裡面都沒有出現過。

  南方火海深處,熊熊烈焰化成的巨人已經站直了身體,注視著正在對峙的二人;而連雲山的山頂上,幾乎已經化成了岩石的老龍也緩緩抬起了頭顱,不知道多少歲月積累在它身上的灰塵所化的岩石紛紛碎裂,露出裡面潔白如雪的鱗片。

  作為這個世界最神奇的存在,它們已經感覺到了整個世界的異常,也知道這異常來自於哪裡。

  兩股玄妙的念頭在空中相遇,這兩位從開天闢地時代一直活到現在的巨神一瞬間就做出了決定。

  九轉金丹之戰,並不至於對九州世界造成無法承受的傷害。它們作為天道的化身,不需要為此出手阻止。

  而另一個原因則是,如果它們出手的話,二對二……對九州世界造成的傷害,說不定比吳解和韓德一戰更嚴重。

  無論龍祖還是祝融,都是體型龐大的巨神。它們原本的任務,是在這個世界即將崩潰的時候出手穩固,為了完成這份工作,如此體型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但是,以這樣的體型,要和兩個站在它們面前只能算是一個小黑點的人類戰鬥,實在是有點力不從心。

  它們當然也可以分化出尋常人大小的個體,但那意味著它們無法在那樣的個體上投注多少力量,打起來的話,並不一定穩贏。

  很多年前,祝融就曾經用人形的化身,與尚未將神門功法融會貫通的韓德戰鬥過。戰鬥的結果自然是贏了,但是贏得並不輕鬆。

  就戰鬥的技藝來說,它比龍祖更強。換句話說,即使它能夠打贏韓德,龍祖的人形化身也未必能夠打贏吳解。

  那樣的話,就沒有意義了……

  所以兩位巨神略略討論了一下,便做出了決定。

  暫時,只觀察,不插手。

  【果然如此?】虛空之中,一個意念發問。

  兩位巨神無奈地搖頭,祝融更以神念的方式給出了答案:“以人形來說,解決不了;全力出手的話,還不至於。”

  【蒼生有難……】那個意念之中流露出了悲哀之意。

  “這個……或許你可以找別人幫忙……”

  【何人可以?】

  “你問我有什麼用?蒼生的事情,你不是比我們更清楚嗎!”

  虛空中的意志沉默許久,似乎點了點頭。

  【明白了,我去找“他”。】

  然後,位於秦嶺邊緣的某個小山村上空,刮起了奇異的風。

  溫暖和煦的風,卻讓人從心底升起敬畏之意。

  但還沒等這風落下來,便突然停住了。

  一個偉大的意志從世界的外側傳來,和名為“人道”的意志接觸了一下。

  【……】

  為了應對危機臨時凝聚起來的人道意志緩緩散去,它又重新恢復到了平常的沉睡狀態,彷彿對危及整個九州世界全部生靈的災難視若無睹。

  而龍族和祝融則一起低頭,向關注這個世界、並且保證它安全的那位大能致敬。

  這一切,全都發生在世人根本不知道的地方,就算是還丹真人,也對此全不知情。

  九州世界外面,一輪佛光顯現,那位衣衫襤褸的老僧此刻寶相莊嚴,端坐於佛光之中,關注著這個對他來說渺小得猶如一顆雞蛋的小世界。

  他的目光,落在了吳解和韓德身上。

  “包容一切的無暇金丹,專執一念的無塵金丹,這都是大有希望走出長生那一步的好苗子。想不到在這樣一個小世界裡面,竟然會同時出現!”如此的情形,即使在老僧那漫長得連九州世界都相形見絀的人生中,也沒有遇到過幾次。

  “要不是親眼所見,老衲只怕真要以為這裡不是一個尋常的小世界,而是道門和神門年輕一代比試的演武場……呵呵,適逢其會,也是有緣。既然這一方天地已經震動,就讓老衲稍稍插手,避免你們這一戰造成嚴重的後果吧。”

  說著,一份玄妙至極的力量滲入九州世界,將原本已經由於兩位九轉金丹過度轉化造化之力而開始傾斜的九州世界穩固住。

  只是這位老僧並沒有將已經傾斜的世界復原,因為這種程度的傾斜並不會帶來任何不良的後果,反而可以給後世留下一個見證。

  日後如果再有人成就九轉金丹,便能感覺到這一戰留下的痕跡,既可以為他指明前進的方向,也可以給他警醒。

  九轉金丹之力無比強大,使用不慎的話會釀成巨大的災難;而就算是九轉金丹,在那些真正的大能者眼中,也才只是一個剛剛踏上人生征途的小孩子,與其在這個小世界裡面瞎折騰,不如儘早前往更加廣闊的世界,追尋更高遠的目標……

  完成這一切並不容易,尤其是九州世界太過脆弱,老僧的力量又太過強大,當真有一種用巨斧在米粒上刻字的感覺。

  所以他稍稍花了一點時間,當一切完成的時候,吳解和韓德已經不在原地!

  他們當然感覺到了剛才那一瞬間天地的異動,也都感覺到了雙方當真全力一戰的話,會造成多麼可怕的後果。

  吳解身為正道中人,絕不會做禍害蒼生的事情,這樣的話,打起來他就要吃虧;但韓德的驕傲不允許他用這種“挾持人質”的方式占到優勢,那樣的勝利,根本不值得他為此留在人間等待。

  所以他們一時間陷入了僵局,誰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直到那無形卻浩瀚的力量落下,穩固了九州世界,他們才相顧而笑。

  “這是你在上界的關係戶吧?”韓德的神念之中滿是感歎,“你這傢伙,果然很了不得啊!”

  “這份力量慈悲浩瀚,乃是佛門的。”吳解能夠感覺到的,茉莉當然也能,所以她第一時間就判斷出了這份力量的來歷,“老實說吧,他是我對頭的可能,要遠大於是我朋友。”

  “那你豈不是完蛋定了?他這麼厲害,你肯定打不過他。”

  “他要真的想幹掉我,早就可以出手了──或許他看我改邪歸正,正在高興呢。韓道友,浪子回頭金不換,神門的道路雖然比魔門要好一些,但終究也並非正路……”

  “吳知非,我還不知道你居然這麼囉嗦!”

  “好吧……神僧美意,不可推卻。你我且找一個沒有生靈的小世界盡情一戰,如何?”

  “不用找,就天外天吧。”韓德身邊的虛空微微一動,舉步走了進去,“那裡已經沒有生靈了。”

  吳解愣了一下,深深地歎了口氣,同樣踏破虛空,跟了進去。




第三十八章 神門道門,金丹九轉

  吳解曾經來過天外天,那時候這裡藍天白雲,陽光和煦,腳下是青青草原,遠處是高山流水。草原上還有一座座村莊城鎮,有無數的牛羊牲畜,有許多的人煙繁衍。

  但此刻的天外天,只有一片漆黑。

  漆黑的天空,漆黑的地面。曾經的草原已經化為了於枯和腐朽的灰塵,繁華的城市變成了空蕩蕩的鬼域──不,這裡連鬼域都不如鬼域至少還能看到一些陰魂,這裡卻什麼都沒有!

  “這是怎麼回事?”吳解沒料到短短的一日之間,天外天竟然會變成如此模樣,忍不住大吃一驚。

  “也沒什麼,就是某個天魔將自己播種了幾萬年的東西收割掉了而已。”韓德滿不在乎地說,“我記得你出生農村,那麼應該見過秋天農夫收割田地之後,放一把火把剩下的秸稈燒掉,最後那黑乎乎的田地吧?”

  “這不一樣吧!”

  “沒什麼不一樣的。”一直領著吳解在天外天緩緩前行的韓德停了下來,轉過了身,一雙明亮的眼睛裡面,閃爍著如星辰般亙古冰冷的光芒,“農夫種五穀,天魔種蒼生。這天外天,就是它耕耘的田地。你所見到的,就是它收割之後剩下的殘骸。”

  吳解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遺憾地說:“我剛才還以為,我們或許可以成為朋友……”

  “不,你是道門中人,我是神門中人,我們註定只會是敵人。”韓德笑了笑,身上慢慢騰起了黑色的氣息,純淨雄偉,正大光明。

  吳解輕歎一聲,身上騰起了金紅色的火焰。

  金紅色的火焰照亮了黑夜,照亮了化為鬼域的天外天,卻照不進韓德周身的黑氣之中。

  “煉魔神火克制魔門,但對於我來說,它並不是什麼特效的手段。”韓德的聲音從黑氣之中傳出,“想要戰勝我的話,就拿出你身為九轉金丹的真本事吧!讓我看看你的金丹之力!”

  說完,他的拳頭轟鳴著揮出,震動了整個天外天。

  這一拳來勢並不快,但卻帶著無法想像的震撼。拳勢所至,空氣層層爆炸,形成一圈又一圈的波蕩,而韓德就像是一艘劈波斬浪的輕舟,從這些飛快擴散的波浪之中穿過,直取吳解的面門。

  吳解毫不懷疑,如果這一拳打中的話,就算只是擦到一點邊,自己的整個腦袋也會如同一個熟過頭的西瓜一般砰地炸開,紅的白的炸了一地。

  成就九轉金丹之後,他已經沒有尋常意義上的要害可言,就算被打爆了頭也能很快恢復。但頭顱畢竟是人體最為重要的器官,恢復起來還是需要一些時間的,而且在恢復的過程中,身體的協調性必定會受到一些影響。

  韓德不可能放過那樣的機會,他將會再也沒有挽回敗局的機會!

  所以他絕不能容忍這一拳落到身上,眼睛一瞪,腳下驟然發力,不退反進,迎著韓德沖過去。

  煉魔神火化為一把利刃,搶在韓德的拳頭前面,刺向他的胸膛。

  就算煉魔神火不能克制韓德的神門功法,但這火刃的力量堪比法寶飛劍,更有吳解精純的法力作為後盾。韓德的拳頭或許能夠擋住它,可胸口肯定不行!

  就算他會胸口碎大石,那也不行!

  韓德當然不會什麼胸口碎大石,他也沒有試試自己的胸膛和對方的刀子哪個更硬的意思,身體在千鈞一髮之際側過,任憑烈焰的刀鋒將腰肋劃傷,拳頭卻依然轟向吳解的頭顱。

  迎接他的,是吳解左手上出現的第二把刀。

  一刀橫掃,要將他從肩到胯砍成兩半!

  被爆頭和被分屍哪個更嚴重?韓德和吳解都不想嘗試。

  所以兩人很有默契地緊急變招,鐵拳與火刃狠狠地碰撞,兩個身影左右分開,各自退出很遠。

  在他們剛才交鋒的地方,伴隨著恐怖的轟鳴,大地裂開了深不見底的峽谷!

  自從剛才在白帝閣的那次試探之後,他們都已經很克制自己的力量,不到最後一刻不會將力量爆發出來,但在拳和刀相遇的瞬間,依然還是有力量洩露!

  只是洩露出的那一點點,就讓天外天的大地出現了巨大的傷痕。

  “看來……天外天的歷史,到今天要劃下句號了。”吳解注視著那道宛若大地傷痕的峽谷,忍不住又歎了口氣。

  “反正這地方已經沒辦法再住人了,你難道沒感覺到嗎?這裡已經充滿了死氣,除了你我之外,恐怕沒有誰能夠在這裡活下來。”韓德淡淡地說,“以此作為你我決戰的戰場,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吳解沉默了一下,點了點頭。

  韓德說得對,既然他們這一戰是不可避免的,那麼在一個不用擔心後果的地方戰鬥,當然是最佳的選擇。

  “吳知非,不要再婆婆媽媽了!把你當年的氣勢拿出來!”韓德身上的黑氣越發濃厚,在他身後化為了猛虎的虛影,“我不信你比那個長翅膀的女人都不如!拿出你的真本事來!”

  吳解靜靜地注視著他,然後,一點一點的火焰憑空出現。

  每一點火焰的顏色都各不相同,但卻都閃爍著令人不安的光芒,哪怕只看著其中一點,都會讓人感覺心馳神搖,幾乎無法收束心神一般。

  這就是吳解的金丹之力,映照世間萬象的火焰。每一點火焰,都象徵著從一個角度來看待世界,或積極或頹廢,或光明或陰暗,或希冀或失望……無論持有什麼想法的人,都會在這火焰之中找到能夠和自己心靈對應的那一道光芒!

  韓德的眼睛頓時亮了,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才對啊!這才是九轉金丹的力量!”

  他大笑著,虛影的猛虎咆哮著,迎著那無窮無盡的火光沖了上去。

  吳解的眼神清澈平靜,彷彿一泓清水不起波紋,就連迫在眉睫的虎嘯也不能讓他動容。

  因為他的念頭已經寄託在這些火焰之中,這些火焰,就象徵著他的心情。

  當韓德帶著黑色的猛虎沖到面前的時候,火光驟然亮起,化作一隻巨大的拳頭,迎了上去。

  轟然巨響,從亙古時代就存在的天外天大地猛地斷裂,餘波未盡,在斷裂的大地上化為無數的裂紋,不斷朝著四面八方延伸。

  吳解和韓德各自拿出真功夫之後,僅僅一擊,就將天外天打成了兩半!

  這就是九轉金丹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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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震古鑠今

  九州世界的修士們今天注定要被狠狠地震驚,先是孽鏡天魔卷起血河,從九州大地東北橫貫天空前往南方,去圍攻青羊山。一場惡戰天驚地動,尤其最後吳解操縱青羊大陣,發動大陣第九變“法相天地”,差不多整個南方都能看到那屹立在大地之上,大半個身體都巍然於雲層之上的山嶽巨人。

  巨人一腳踩下去,震動千里,上千丈的鮮血巨人被他一腳踩平──當時很多人都目睹了這一幕,完完全全的目瞪口呆。

  世上竟然還有如此強大的法術?又或者這不是法術,而是青羊山的陣法變化?

  不得不承認,人類的接受能力還是很強大的。當他們將這龐大得已經無法想像的巨人和屹立九州的道門大派聯繫起來的時候,似乎這一切也就不是無法理解和無法接受了。

  畢竟那是道門正宗嘛,畢竟那是萬載大派嘛,有什麼本事都不奇怪,不是嗎?

  至於巨人復原之後,知非真人繼任青羊觀掌門的事情,那就更不算什麼了。修煉百年的仙門掌門的確稀罕,但既然更稀罕的東西都見到了,這也就沒啥啦。

  但沒過多長時間,他們就被另外一個消息震撼了。

  白帝閣被不知名的強者攻破,白帝群山隕落大半,滿門高手可能已經全部戰死!

  這消息讓無數正道中人為之愕然,讓邪派中人彈冠相慶。但不管是正道中人還是邪派中人,都不敢過去湊熱鬧。

  能夠攻破白帝閣的戰鬥,絕對不是一般人可以插手的──對照青羊山這一戰就知道了,血河貫長天洶洶而來,結果依然被一腳踩死;白帝閣威名尚在青羊觀之上,能夠把白帝閣給攻破了,那是多麼恐怖的戰鬥啊!

  片刻之後,杜馨和韓德的戰鬥再一次震撼了整個九州大地,尤其是兩萬名護法神將借著昔年無名祖師一掌之力重現,人間天堂的幻影浮現在雲空之中的時候,每一個人都感覺到了發自心底的震撼。

  怎麼會……有這麼厲害的人?怎麼會……有這麼誇張的戰鬥?

  就算是攻破了白帝閣的強者,也不該,也不該……不該這麼過分啊!

  這簡直是要泯滅大家的自信心啊!

  如果說青羊山的那一戰,大家還能用“這是陣法和陣法之間的碰撞”來解釋,白帝閣這一戰就已經完全沒辦法解釋了。雖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氣息之中分明只是兩個人在戰鬥而已。

  可這兩個人戰鬥的威勢,甚至於蔓延到了整個九州;這兩個人戰鬥時候產生的異象,已經覆蓋了整個九州的天空!

  即使最有想像力的修士,也從沒有想過人竟然能強大到這個地步,這已經不是強大的問題,這是超乎想像了啊!

  很多人都覺得,一直以來支撐著自己修煉,支撐著自己不斷進步的東西,碎掉了。

  也有很多人覺得,心中那份嚮往大道的熱情之火,已經燃燒到讓自己整個人都為之滾燙,甚至於灼痛的地步,恨不得立刻就開始閉關苦修,不能有所成就便絕不出關!

  但是,再一次但是,他們的震驚,並沒有就此結束。

  過了一會兒,吳解和韓德交手了。

  僅僅雙方的一招試探,就讓白帝閣最堅固的主峰化為了齏粉;僅僅雙方各盡全力的對峙,就讓整個九州世界天傾西北、地陷東南!

  這個時候,九州大地的修士們已經完全茫然了。

  那究竟是什麼力量?那究竟是什麼人?

  就連神話之中,也從未出現過這樣的情況。哪怕是聖皇劃大地而立九州,移山河而圍秦川,也沒有如此的壯麗。這已經不是可以想像或者不可以想像的問題,根本就是連理解都無法理解的事情了。

  一位又一位修士張大了嘴巴,卻發不出半點聲音,猶如一隻隻被捏住了脖子的鵝,茫然、訝然、啞然。

  秦嶺邊緣的小山村裡,那個差點被人道提前催促著長大的孩子睜大了眼睛,好奇地看著吳解和韓德對峙的方向,然後呵呵地笑著,翻了個身,美美地睡著了。

  南屏郡上空的雲層裡,一直小心戒備的荷斯塔看著白帝閣的方向,若有所思,卻不明白自己心頭流過的那些靈感究竟意味著什麼。

  天地的異動被停住之後,惴惴不安的眾生總算可以鬆了口氣,但修士們心中的茫然卻更加嚴重。

  剛才停住天地異動的,究竟是什麼力量?莫非是哪家飛升的祖師看不過去了,出手拯救蒼生?

  但是如果他老人家願意出手拯救蒼生的話,為什麼直到現在才出手?而且更重要的是……正在動手的那兩個人,哪裡去了?

  這個問題很快就得到了回答,幾乎所有凝元、還丹修士都清楚地感覺到了來自於天外天的震動,即使隔著好幾層空間裂縫,這震動依然傳到了九州大地!

  “天外天那邊怎麼了?”許多人都在問。

  然後,已經被好奇心催促得幾乎要發瘋的真人們終於打定主意,一個個施展各自的手段,穿梭空間,前往天外天看個究竟!

  他們知道這很危險,知道自己是在冒險,但他們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

  人生在世,總要有冒險的時候,他們覺得如果不能親眼去看一看,自己可能這輩子都會睡不好覺,修煉的時候也會有心障,沒准日後衝擊瓶頸之時會因為這一點點心障而失敗……

  其實這些都只是藉口,最重要的是,他們很好奇。

  人為什麼要修煉?各種各樣的原因都有,但好奇心則是不可忽略的關鍵。

  修煉有成的話,到底會怎麼樣?從騰雲駕霧出入青冥的感覺,到底是什麼樣子?如果能夠走到世間法的盡頭,到底會有怎麼樣的神通?飛升天闕的話,到底又會有什麼樣的廣闊世界?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當這份好奇心積累到極點的時候,就算是最冷靜的人,也會忍不住做出一些不夠冷靜的事情來。

  所以一位又一位凝元乃至還丹修士紛紛前往天外天,冒著隕落身死的風險去看個究竟,去將今天已經被挑撥到了極點的好奇心滿足一下。

  哪怕是過把癮就死,他們也認了!

  從九州世界前往天外天,其實並不困難。別說凝元真人,就算是煉罡飛仙,只要沿著北齊國黑風山上空那條道路前往,都是很容易的。但孽鏡天魔駕著血雲沖出來的時候,那條道路已經被他的魔力污染,邪氣四溢。所以諸位真人寧可繞個路,先飛到九霄之外,然後循著九霄之上一些眾所周知的“小路”前往天外天。

  至於還丹真人們,他們有的選擇走這些小路,有些急性子的於脆就直接施展神通,強行穿過空間屏障,撕裂空間前往天外天。

  反正天外天的位置,大家都是知道的。之前不去,是因為那邊太危險,過去跟送死沒什麼區別。現在嘛……就算那邊是魔門的老巢,但戰鬥的餘波已經連九州世界都能感受到了,想來魔門大概是沒心情再跟他們這些不請自來的客人計較才對。

  但他們萬萬沒想到,抵達天外天之後,看到的不是魔門的老巢,而是一片死寂的大地。

  不,是一片破碎的死寂的大地。

  兩股氣息在這破碎的死寂大地上疾馳,五顏六色的火光不斷飛起,化作一支支箭矢,繞著圈子,劃著弧線,從四面八方向韓德射去;而韓德則在黑虎虛影的守護下,將這些攻擊要麼躲開,要麼擋住,同時還不斷抓住機會還擊。

  每過一會兒,黑色的拳影和火焰的利刃就會在空中碰撞。每一次的碰撞,都會讓大片大片的土地崩潰,讓已經四分五裂的天外天大地破碎得更加淩亂!

  沒過多久,整個天外天便已經看不到什麼“大地”,只有一片漂浮著無數碎片的虛空,虛空之中彌漫著死灰色的塵土和曾經是大地的碎片,有些碎片依稀能夠看得出是山脈、村莊或者城鎮,但也僅此而已。

  曾經讓魔門據此而守,和人間各派相持五千年的天外天,從現在開始已經徹底成為了歷史,甚至於連這片大地都已經破碎殆盡。

  或許日後,這裡會成為一些門派讓晚輩弟子來磨練和歷險的場所吧?

  轟鳴之聲又一次傳來,吳解和韓德的身影在空中相遇,黑氣繚繞的鐵拳和火光耀眼的長刀狠狠地撞在一起。猛烈的衝擊波將周圍至少三五十里的所有碎片全都震成了灰塵,然後又將這些灰塵吹向四面八方。

  於是,他們所處的地方便只剩下一片乾乾淨淨的空蕩蕩的虛空。

  “哈哈!你果然是個好對手!”韓德的頭髮散亂,身上也有好幾處沒來得及治療的傷痕,但他的眼神卻無比明亮,笑容也爽朗得沒有半點陰影,“你果然是我一直在等待的對手啊!”

  “我可不這麼覺得……你想要找人打架,為什麼不飛升到上界去呢?我一點也不想打這一架!”吳解劇烈地喘息著,伸手捋了捋頭髮,遺憾地發現自己從少年時代留到現在的長髮已經在戰鬥中折損大半,剩下的稀稀拉拉十分難看!

  他歎了口氣,一狠心將剩下的那些鬚子割斷,於是便換成了短髮散亂的造型,和韓德頗有幾分相似。

  “說實話,我覺得這一戰完全是無妄之災。我真的無法理解你的想法!”他沉聲說。

  韓德大笑:“你是正道中人,我是神門中人,你不能理解我的想法,那也很正常。”

  “為什麼你會這麼開心呢?這可是你從小生長生活的地方,這裡被打成了一片……已經不能叫廢墟了,直接就是一片虛空了……被打成這樣,難道你不難過嗎?”吳解不解。

  韓德環顧周圍,揚了揚眉毛:“要說不難過,那是假的。但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眼前和你的這一戰,別的都只是次要的事情!”

  “我曾聽人說,神門之中,以武宗最為狂熱好戰,一旦遇到合適的對手,便什麼也不顧,只求能夠痛痛快快地大戰一場。但你不是武宗的吧!”

  “這些小事都沒什麼可計較的!其實在今天之前,我也不知道原來自己是這樣的戰鬥狂──我還一直以為自己是那種對戰鬥毫無興趣的人呢……”韓德笑道,“但直到現在,直到遇到了真正不相上下的對手,我才明白,原來我以前之所以提不起精神來戰鬥,並不是因為我不好鬥,而是因為沒有合適的對手!”

  “記得棄劍徒嗎?他縱橫人間數百載,前一段時間還常常和人交手,到後來便很少出劍了。”

  “那是因為別人看到他,多半嚇得腿都軟了,誰會找死跟他動手啊?”

  “哈,你說得也沒錯……”韓德搖搖頭,“嗯,是我例子舉得不好。不過無所謂,總之咱們痛痛快快地戰鬥吧!”

  吳解深深地歎了口氣:“周圍這麼多人……咱們再這麼打下去,很容易誤傷的。”

  “誤傷就誤傷吧!他們來看熱鬧,總要付出點代價吧──人間看猴戲還要給幾個銅錢呢,咱們兩個九轉金丹決鬥,他們拿命來付參觀費,有什麼不對的?”

  “我不這麼覺得。”吳解搖頭,身邊的火焰慢慢凝聚,在他身後顯出一艘狹長的戰船,正是他的本命法寶雪風。

  而他的眉心,那道宛若閃電的傷痕則開始嗶哩嗶哩地發出電光,漸漸變成彷彿一隻豎立眼睛的形狀。

  “咦?你還有更多的手段?”韓德不驚反喜,“好!我也把本來不打算在人間使用的手段拿出來!”

  他這麼說,吳解反而吃了一驚。

  戰鬥到現在,吳解以為自己已經瞭解韓德的全部手段,現在祭起雪風,拿出那位雷部鬥神留下的寶物,已經是穩操勝券。但卻沒料到,韓德居然也還有隱藏的底牌!

  韓德的臉色漸漸變得痛苦,面孔、雙手、脖子……所有裸露在外面的身體都變成了一片猩紅,紅到幾乎要滴血一般。

  但在這片猩紅之中,卻有一個虛影慢慢從他身體裡面浮現出來。

  那是一朵青色的蓮花,正含苞待放,看起來亭亭玉立。但是當蓮花出現的瞬間,周圍的虛空之中便響起了淒厲的劍鳴,幾位離此百余裡的真人齊聲痛呼,急忙後退,卻還是遲了一點,人人身上都被劍意所傷,出現了淒慘的傷痕。

  最慘的一位,甚至於被劍意直接砍成了兩段。若非旁邊的朋友帶著他一起逃跑,只怕已經窩窩囊囊地死在了這裡。

  等到那朵青蓮完全浮現,韓德的臉色才不再猩紅,反而顯得有些蒼白。他伸手抓住蓮花的梗,低鳴的劍氣立刻將他身上劃得到處都是傷痕,一條條傷痕深可見骨,看起來異常淒慘。

  “這把青蓮劍乃是神門祖師從上界謫落時候隨身攜帶,據說他當年轉世之前曾說,日後自己轉世歸來,修煉有成,還要帶著這把劍返回上界,有仇報仇,有怨報怨。”韓德淡淡地笑著,任憑劍意不斷割傷自己,卻只是不斷修復傷口,完全沒有鬆手的意思,“但我覺得,過時的老傢伙還是乖乖在這邊混吧,他這把劍很好,讓我帶著去上界算了!”

  “看起來這把劍並不怎麼聽你的話。”吳解沉聲說。

  “當然,它一直在等自己的主人啊。”韓德滿不在乎地說,“不過沒關係,我有的是時間跟它慢慢耗。有道是烈女怕郎纏,我已經纏了它三百多年,還會繼續纏下去,直到它認同我的那天。”

  吳解笑了笑,目光落在那朵尚未開放的青蓮上。

  他知道,這只是一把飛劍幻化出的形狀。而這把飛劍之所以顯現出如此模樣,是為了向韓德抗議。

  它等待的是去輪回轉世的主人,而它的主人乃是曾經縱橫上界的人物。現在的韓德,根本不配和它的主人相提並論。

  但韓德搶在它的主人之前得到了它,一直將它關在自己身體裡面,雙方慢慢地耗著。

  它當然會生氣,當然會不滿!

  可是,吳解也感覺到,這把青蓮劍似乎對於韓德已經產生了一些感應,隱藏在飛劍之中的法寶元靈,或許已經對韓德有了一些感情。

  這個……可能無論是韓德還是青蓮劍,都還沒有發現吧。

  理由是很多的,最顯著的一條是──自從出來到現在,青蓮劍雖然發出了無數劍意,將韓德割得遍體鱗傷,但仔細看去,這些傷口全都在不致命的位置,要害之處一點也沒有傷到。

  而韓德嘴上雖然那麼說,握著蓮梗的手卻相當的輕柔,完全沒有用力束縛住它的意思。

  不知道為什麼,吳解突然很想要笑。

  他的心情突然就變得很好起來,感覺什麼事情都不用在意了。

  “好吧!那我就陪你好好過一招!”他大喝一聲,“雪風!最強火力!”

  身後傳來雪風興高采烈的回答,戰艦的虛影變得清晰,八道懸浮在戰艦周圍的火光合攏起來,化為戰艦的主炮,洶湧澎湃的火力在炮管之中集結,眼看就要發出驚天一擊。

  而吳解的右手,則按在了眉心,隨時準備使用那件寶物。

  韓德就沒這麼多準備了,他只是大笑一聲,揮著青蓮劍衝了上來!



第四十章 自己選吧!

  吳解清嘯一聲,金丹之火凝結成好幾把長刀,以法力駕馭,猶如幾位高手一起施展刀法,只見刀光凜冽,宛若一面火牆,可火牆之中卻殺機暗伏,令人望而色變。

  修真七藝之中,單論殺伐之威,武藝無疑是魁首。而若是能夠將武藝與法術、禦劍之類結合起來,更會有質的飛躍。吳解這一招乍看上去似乎並不顯眼,和那些驚天動地的大型法術完全不能比,但二人廝殺之際,這一招無論出手的速度還是殺戮兇險的程度,都要遠遠超過那些移山倒海的大神通。

  要殺人,原本就不用移山倒海,一刀封喉足矣!

  韓德自然能夠看出火牆之中的兇險,他的眼睛微微縮小,顯出心中凜然。但腳步卻一點也沒有遲緩,踏著奇異的步法,一下子就到了火牆的前面。

  猶如剛從水裡折出來的蓮花一般的寶劍揮動,狠狠地斬在火牆上。

  這青蓮劍的確威力不凡,就連吳解丹火所化的刀鋒也抵擋不住,被硬生生砍出一個缺口。韓德便大笑著,從這缺口裡面沖了過來。

  但吳解卻一點也沒有驚訝或者緊張,反而也笑了,笑得很開心。

  他身子略略一側,讓開了一點,只見後方雪風戰艦的主炮已經赤紅如火,一道耀眼的光芒轟然噴發,直取韓德!

  若是平時,韓德的身法猶如鬼魅一般神妙莫測,就連吳解這九轉金丹都要全力以赴才能跟上他的節奏。雪風雖然在吳解成就金丹的時候又有提升,可面對這等高手,終究要遜色一些,絕不可能抓住機會轟他一發主炮。

  但現在,韓德自己從火牆之中沖過來,直取吳解。在這種情況下,他的身法就根本無從施展。雪風只要沿著從吳解到火牆的缺口的這條直線開炮,轟的必然是他!

  這一擊略出韓德的意料,但他卻也毫無懼色,眼見紅光臨近,眼睛一瞪,連青蓮劍都不用,左手立掌如刀,迎著紅光狠狠斬落。

  區區一件人間的法寶,有什麼可怕的!

  可他卻實在低估了雪風──雪風的主炮,是吳解以本命法寶“天地洪爐”的器胚煉成,其中不少材料都是人間根本找不到的,若非他有能夠化生萬物的天書世界,這件寶物根本就製造不出來。而在將巡天神舟改造成雪風的過程中,他前前後後又砸進去許多神奇的材料……具體多少呢?茉莉曾經嘟嚷過,就算是本命法寶,砸進去一個金丹也就差不多了,這加起來恐怕都快一個陰神了!

  用相當於一位陰神修士魂魄分量的源力,製造出了無數的材料,最後煉製成了雪風。這件法寶根本不能用“人間”的眼光來看待!

  誠然,因為吳解本身的修為限制,雪風目前的威能是不及神門老祖從上界帶來的青蓮劍,可韓德千不該萬不該,他不該托大不用青蓮劍,而用自己的手去接!

  在他出手的瞬間,青蓮劍之中便已經傳出驚呼“小心”,那聲音清脆響亮,卻是少女的嗓音。

  韓德一驚,剛要變招,吳解的火焰刀光卻已經緊逼過來,讓他不得不用右手揮舞青蓮劍將刀光一一擊潰。

  就是這一刹那的時間,雪風主炮已經轟到了他的身上。

  沉悶的響聲猛地炸裂,韓德悶哼一聲,被轟得飛了出去,一條左臂整個燒成了焦炭,手肘以下的部分更是完全燒沒了。

  這樣的傷勢看上去淒慘,其實對九轉金丹來說也不算什麼。但當他想要運轉法力修復手臂的時候,卻發現一股奇異的力量縈繞在傷口上,無論他注入多少法力,那份力量都沒有消失的意思,反而吞噬了法力,變得越發強烈──仔細看去,卻是一團淺黑色的火焰,正在他的傷口上不斷燃燒。

  “幽冥陰火?”韓德是識貨的人,一眼就認出了這種本該只存在於幽冥世界的火焰,雖然不明白吳解是如何將這火焰從幽冥帶到人間的,但既然認出來,他就有辦法。

  幽冥陰火乃是純陰之物,能夠不斷吸收生人的陽氣燃燒。無論多麼強大的真元法力,也只能徒然成為它的燃料。但如果遇到純陰之氣,它就像是被迎頭澆上了一盆水,立刻便會熄滅。

  韓德出身神門,兼修多個宗派的手段,更將其融會貫通,自成一家。他不僅武藝高強、修為深厚,更有各種奇妙詭異的法術,其中自然也包括將自身真元在陰陽之中自由轉化的手段。

  但還沒等他轉化真元,吳解已經沖到了面前。

  趁他病要他命的道理,在江湖上無人不曉。吳解又不是初出茅廬的小孩子,怎麼會平白放過這麼好的機會?

  韓德手上的青蓮劍威力不凡,劍光閃爍之中,輕易就能擊碎吳解丹火所化的刀鋒。可青蓮劍威力再大,也要靠韓德來施展,他此刻斷了一條手臂,全身真元更是被冥火不斷侵襲,運轉之際頗為凝滯,出手便慢了半拍。

  高手交鋒,慢半拍就是致命的差距。吳解的刀光四面鋪展,宛若十把百把千把火焰長刀四面亂砍,逼得韓德狼狽不堪。只一會兒功夫,身上便多了好幾處傷口。更糟糕的是,他已經被逼得騰不出足夠的精力和真元來修復這些傷口了

  眼看著這樣下去,韓德只怕要被吳解亂刀砍死,青蓮劍再也按捺不住,尖叫一聲,刹那間變了模樣。

  只見韓德手上所握的已經不是那支含苞待放的蓮花,而是一柄修長的寶劍。劍身純青如碧,劍尖之處卻有一抹嫣紅,生出幾條細細的紅絲,一直延伸到劍柄。

  在劍柄的位置,這些紅絲驟然增加,互相盤旋,化作宛如一朵蓮花形狀的護手。仔細看去,更有許多複雜的紋路和符咒從護手的地方開始,遍佈整個劍身。

  這把劍的劍柄依然還是如同蓮梗的形狀,可蓮梗上卻生出了許多尖刺,刺入了韓德右手的手掌和手臂上。

  說來也怪,韓德被這麼多尖刺刺傷,不僅完全感覺不到疼痛,反而精神一振,不僅心中鬥志如潮湧起,頭腦也變得清晰明白起來。

  自從他得到青蓮劍至今,這把跟隨神門老祖一同來自上界的法寶,還是第一次出手幫他。

  變化了形狀的青蓮劍威力大增,揮舞之際更有無窮劍意湧出。吳解小心提防,不敢讓劍意傷到,結果就被逼得不斷後退,對於韓德的壓迫力和威脅自然也大大降低。

  韓德得青蓮劍之助,將吳解逼退,這才騰出時間來施展手段,左邊半個身子驟然變得漆黑,更源源不斷地散發出冰寒陰氣。幽冥陰火原本正在熊熊燃燒,被這股冰寒的陰氣一沖,頓時便刺啦一聲熄滅,只剩一縷青煙。

  韓德總算解決了這心腹大患,不由得心中大喜。他大笑一聲,運轉真元將左手重新復原,正要繼續發動進攻,卻見吳解眼睛一瞪,雙手合攏,猶如拿著號角一般送到了嘴邊。

  “這是什麼招數?”他心中一凜,立刻催動青蓮劍的劍意斬殺過去。

  但就在他修復自己左手的時候,吳解也已經運轉法力,準備好了後續的招數。

  廝殺便如下棋,一子落後便處處落後。吳解好不容易才占了先機,怎麼可能讓他這麼容易就扳回去!

  一聲呼嘯,他猛地吹動無形的號角,猶如琉璃一般清澈明淨的火焰從號角之中瘋狂地湧出,刹那間便將周圍一大片空間完全佈滿。

  這火焰極為奇妙,在虛空之中彷彿流水一般安靜,可一旦接觸到天外天世界原本的東西──接觸到土石之類倒也罷了,一旦接觸到這裡人們的殘骸,頓時便熊熊燃燒,化作鮮紅的烈焰,更透出一種讓人心馳神搖的感覺。

  韓德見到那火焰,頓時便升起危險的感覺。他不敢貿然靠近,只是揮動青蓮劍,以劍意斬去,想要遠遠地用劍意砍傷吳解。

  但距離一遠,吳解就有足夠的時間來反應。他周圍浮現出許多火焰長刀,雖然不斷被劍意斬斷,但新生的速度卻比斬斷更快。無論劍意怎麼進攻,他都能抵擋下來,而且抵擋得毫不費力。

  不僅如此,那琉璃一般的火焰還在虛空中不斷流淌,不斷蔓延,壓縮著韓德的騰挪空間。

  “這是什麼?”韓德心中警惕,堅決不肯靠近那些火焰。

  “似乎……有點像是紅蓮業火……”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在他心中響起,“你真是不會做事,怎麼惹到能夠操縱紅蓮業火的人!”

  “廝殺的時候,哪裡顧得上對方會什麼!”韓德笑道,“何況,吳解的手段越高明,我就廝殺得越痛快──這紅蓮業火究竟有什麼奧妙?”

  吳解昔年在第二次參加三教演法的時候,就曾經施展過紅蓮業火,當時韓德也曾經注意觀察過。但當時吳解施展的紅蓮業火,和現在這種外觀上就截然不同,威力更是天壤之別。

  按照茉莉的說法,之前他用的那些火焰,大概只能算紅蓮地獄邊緣的火焰;而現在這種,差不多算是正式進入紅蓮地獄之後的火焰了。

  若是韓德貿貿然沖過來,被這些火焰點燃的話,不僅他自身的罪孽會成為燃料,就連心中旺盛的鬥志和殺意,都會成為紅蓮業火的燃料。鬥志不滅,火焰不熄,除非吳解施展神通收走火焰,否則任憑他用什麼手段都休想將其撲滅!

  韓德一輩子都沒去過紅蓮地獄,看不出這紅蓮業火的奧秘,但青蓮劍卻是跟隨主人去過地獄的。它只一看便覺得不妙,連聲叮囑韓德萬萬不可被這些火焰沾到一星半點。

  但想要不被火焰沾到,韓德就沒辦法接近吳解。如他們這等高手,廝殺之際不近身的話,想要殺死對方,實在不容易。

  原本九轉金丹最厲害的就是踏破虛空,但此刻他們兩個氣息互相鎖定,彼此都根本不敢用這種手段──踏破虛空出入之際,身體會露出一個細小的破綻。對於此刻而言,這樣的破綻,簡直就是把自己的脖子送到了對手的刀下

  這麼打下去,戰鬥便會慢慢演變成消耗戰。韓德自詡得道多年,修為遠比吳解深厚,原本也不怕打消耗戰,卻不料吳解打著打著,每當真元略有不濟的時候便撮嘴一吸,將周圍熊熊燃燒的紅蓮業火吸入體內,真元頓時便恢復一小截──吸一口,長一截。三番五次下來,韓德便不由得暗暗嘀咕……這樣下去,自己豈不成了坐吃山空之勢?

  他的修為再怎麼深厚,也敵不過吳解能夠吸收火焰恢復啊!

  韓德這輩子沒玩過電子遊戲,自然不知道遊戲裡面,很多魔王都不是被主角以強大的力量碾壓擊敗,而是一次次將主角打傷,卻又一次次被主角吃藥加血加回來,然後硬生生磨死的……

  或許魔王有一百萬的生命值,而主角只有八九千。但只要魔王一下打不死主角,一瓶高級藥下去,頓時主角就生命全滿──可魔王哪怕一次只被打掉幾千,卻是根本沒辦法恢復的。

  久而久之,一百萬的生命值也有耗盡的時候啊!

  “這樣下去不行!”韓德深深地吸了口氣,下定了決心。

  他不能接受這種窩窩囊囊的失敗,哪怕要冒上生命危險,他也要賭一把!

  怒吼一聲,韓德毫無徵兆地沖向吳解,任憑紅蓮業火將自己全身點燃,一口氣沖到了吳解的面前。

  吳解不料韓德竟然悍勇至此,眼見青蓮劍的劍光已經到了面前,他也被激起了心中的血性,怒吼一聲,左手猛然變成各種火焰的聚合體,一把抓住了青蓮劍,全不管手臂眼看就要被劍意完全切碎,右手卻環繞著凝煉得彷彿固體一般的紅蓮業火,直取韓德的胸腹。

  紅蓮業火灼燒的痛苦,讓韓德幾乎發狂,動作也慢了一絲。可他此刻已經打定了決一死戰的主意,根本沒有理睬吳解的拳頭,右手揮著青蓮劍,不斷催發劍意斬落,左手則帶著虎嘯之聲,惡狠狠一拳打去。

  彷彿玻璃破碎一般的聲音響起,在遠處觀戰的諸位真人訝然看到吳解和韓德的身影變得支離破碎,連周圍那些劍光火焰都變得奇形怪狀,就像是那種將一些彩色的碎紙片放在直筒裡面,在陽光下變幻出各種模樣的萬花筒一般,顯得光怪陸離。

  他們頓時一驚,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那種支離破碎的感覺便飛快地靠近。僅僅一瞬間,離得較近的幾位真人便直接變成了無數的碎塊,血肉橫飛。

  “空間碎了!他們把這一方天地的空間打碎了!”

  看到這一幕,諸位真人頓時反應了過來。許多個神念驚恐地大叫,一時間誰也顧不得再看熱鬧,大家紛紛施展手段,朝著天外天外面逃跑。

  開什麼玩笑啊!空間碎裂,可是連還丹真人都抵擋不住的危險!再留在這裡看熱鬧,就真的要拿性命當參觀費了!

  九霄之上,黑色的虛空之中。驚魂未定的真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個個都忍不住搖頭歎氣。

  “許道友,你們這位新任的掌門真人,也實在厲害過頭了!”一位佛門高僧歎道,“自古以來,便是幾位還丹真人大戰,最多也就是將一方小世界的土地打成碎片,或者空間打破幾個裂紋,卻從沒聽說能夠把一方世界完全擊碎的啊!”

  韶光真人搖頭不語,臉上滿是擔憂之色。

  對於吳解的實力,他原本是很有信心的。但空間碎裂實在太過危險,就算吳解神通廣大,在那種地方跟韓德這蓋世凶人廝殺,實在是太危險了!

  “大師兄不會有事的。”荷斯塔突然說,“我相信他!”

  韶光真人一愣,還沒來得及回答,肖月已經笑著摸了摸荷斯塔的頭:“是啊,我們也相信他……所以我們現在回山去,給他擺慶功宴,準備迎接他得勝歸來吧!”

  荷斯塔用力地點點頭,轉身朝著人間飛去,青羊觀諸人緊隨其後,紛紛離去。

  諸位真人猶豫了一番,跟青羊觀交情好的便也跟了上去;而跟青羊觀沒什麼交情的那些,則頹然回家。

  這一戰對他們觸動極大,他們需要好好地反思,好好地理解。

  或許他們能夠從中有所感觸,在修煉之路上更進一步;也或許……他們會因此道心受損,再也沒有前進的信心……

  這所有的一切,吳解全不知情,他此刻只是惡狠狠地瞪著韓德,用一種足以讓世上最勇敢的猛士都為之膽寒的殺意,死死地盯著韓德。

  韓德已經被紅蓮業火完全包圍,整個人幾乎燒成了一座火炬,但他的臉上卻沒有半點恐懼之色,反而充滿了戰鬥的狂熱。

  而吳解的身上,幾條恐怖的傷痕貫穿了他的身體,青蓮劍的劍意在這些傷痕中游走,若非他全力鎮壓,只怕身體早就已經被切成了碎片。

  在他們身邊不遠處,雪風和杜若正在圍攻青蓮劍、此刻雪風和青蓮劍都已經顯出了法寶元靈的形象,恰恰是兩個年紀差不多的少女,一個催動八根火柱,一個催動劍氣如潮,打得不可開交。而杜若則手持寶刀在戰局之中游走,不時揮出一刀,將原本比雪風更強的青蓮劍逼得無法全力施展,維持著暫時平衡的戰局。

  而戰場的這邊,吳解的雙手和韓德的雙手各自攥拳,狠狠地抵著,雙方不顧傷勢,拼命地催發力量,想要在自己死去之前,搶先將對手擊殺。

  以他們的本事,只要殺了對手,便能自救生還。

  但是他們很清楚,這樣下去,結果只會有一個。

  同歸於盡!

  空間碎裂的聲音不絕於耳,宛如無數玻璃在身邊炸裂。在這片炸裂聲中,吳解突然開口了。

  “韓德!是飛升,還是跟我同歸於盡,你自己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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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人間,再見!

  “自己選?同歸於盡?”面對吳解的威脅,韓德哈哈大笑,笑聲之中充滿了瘋狂的戰意和決然的信心,“你什麼時候產生可以跟我同歸於盡的自信了?!”

  說著,他已經被紅蓮業火完全吞噬的身體裡面猛然發出一聲聲低沉的鳴響,彷彿有什麼東西在震動,然後斷裂。

  每響一聲,韓德的氣息就高漲一分,到後來,他的氣息甚至已經高漲到完全壓倒了吳解。

  對於他們這個境界的強者來說,除非自己刻意隱藏,否則氣息的強弱便必然意味著實力的強弱。韓德的氣息壓倒了吳解,就意味著他的實力的確超過了吳解──哪怕只是暫時也無所謂,反正“暫時”已經足夠了。

  “現在,你還這麼想嗎?”韓德的聲音裡面,有掩飾不住的嘲笑和張狂。

  吳解沉默了一下,輕輕地歎了口氣。

  “這是天魔解體吧?我不只一次聽說過,據說是上古神門修士研究域外天魔在危急時刻激發潛力的特殊能力,創出的一種特殊法門。能夠以犧牲一些東西為代價,將自身的力量極大提升……”

  “我現在的狀態可以持續一個時辰以上,你不要指望能夠拖延時間。還是想點實在的吧──剛才的話還給你,在飛升和被我打死之之間,自己選擇吧!”

  吳解笑了,卻沒有理會他,自顧自說道:“如果我猜得不錯,你犧牲的應該是壽命吧?如你我這等人物,早已將自身的修為推進到了金丹境界的極致。一旦飛升上界,短時間內就可以成就陰神。陰神成就之際,魂魄和修為轉化為陰神法身,此前一切秘法損失的元氣和壽命都能恢復,所以現在損失再多也無所謂,對吧?”

  “你和尹霜不同,的確是實打實的上界修士。”

  吳解愣了一下,他一直沒有詢問尹霜的情況,是因為他覺得以韓德的驕傲,定然不屑于為難尹霜。但此刻雙方戰鬥到了最後時刻,眼看著就要分生死,此刻不問一下,或許就來不及了。

  “尹霜她……現在怎麼樣?”

  “我早就說過,哪怕只是為了她,打死你也不冤枉!”韓德冷冷地說,“她為了幫你破關,用血神經上的化血大法將一身真元壓榨出來,全都渡給了你,自己元氣大傷;她為了不讓你處於正道魔門交鋒的兩難境界上,冒著生命危險返回天外天,決心死也要死在魔門手上;她為了不讓我去阻止你沖關,耗盡最後的力量施展天問劍訣想要跟我同歸於盡……”

  “吳解你對得起她嗎?”

  吳解沉默了,臉上的殺意頓時消散,只剩下滿滿的甜蜜和苦澀。

  尹霜真心愛著他,他心中滿是甜蜜;尹霜為他作出了這麼大的犧牲,他卻又忍不住心中痛楚。這種甜蜜和痛楚交織的感覺,遠比戰鬥更加深重。

  韓德並沒有借此機會進攻,反而雙手抱在胸前,猶如一個火焰的魔神一般,驕傲地看著他。

  “她現在跟我的親傳弟子去了南海,我對那裡幾條老龍有救命之恩,他們幫我庇護一下徒弟,也是理所當然。”

  “謝謝!”吳解誠心誠意地彎腰致謝,他平生極少向人彎腰,但面對真正值得尊敬和感謝的人時,也從不吝惜表達誠意。

  “呸!我救她,是因為她是我神門弟子。跟你有屁的關係!”韓德冷哼一聲,毫不客氣地說,“等殺了你,我回去將她治好之後,必定要以忤逆長輩的罪名狠狠處罰!她居然為了男人殺宗主,她眼裡還有沒有門規?!”

  “對於神門中人來說,丈夫和宗主之間如何取捨,不是連想都不用想的事情嗎?”

  韓德噎了一下,有些尷尬地咳嗽兩聲:“沒錯!一個真正的神門中人,為了自己心愛的男人去欺師滅祖,完全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可你看看你自己,你真的值得她做出這種選擇,做出這麼大的犧牲嗎?”

  吳解笑了,之前那份低沉的氣息一掃而空,從骨子裡面透出了自信和昂然!

  “當然值得!”

  說著,他眉心電光閃爍,那只豎立的電眼緩緩睜開。

  周圍破碎的空間中,無數的電芒交織凝聚,迅速化為龐大的電網。

  這電網蘊含著奇異的力量,它們不僅無視已經支離破碎的空間,徑直聯繫在一起,甚至還將已經破碎的空間重新相連,讓已經眼看就要徹底崩潰的天外天世界重新變得穩固。

  在這穩固的空間內,有無形的東西在隱隱震動。這震動沒有響聲也沒有光影,卻讓韓德感覺到暗暗心驚──他清清楚楚地感覺到,這份震動根本無可抵禦,就連自己似乎也正在被帶動著震動起來。

  “這是什麼手段?”他沉聲問。

  “並非只有你才有底牌。”吳解緩緩地說,因為要盡力控制那件秘寶的威力,他顯得很吃力,“這件寶物乃是上界鬥神秘制,便是不死之身的天魔,也能將其一擊打成失去活力的殘骸……韓德,我既想要留著這個去上界作為護身符,也敬重你的為人不想用它,你不要逼我!”

  這一下,輪到韓德沉默了。

  他能夠清清楚楚地感覺到那電眼之中蘊含的可怕力量,這力量未必比九轉金丹的丹火更加澎湃洶湧,但質地上卻是完全不同的東西──就像是一斤棉花和一斤鐵,重量一樣,可堅固程度則是天壤之別。

  “……我現在出手的話,你來不及激發這件秘寶。”他說。

  “記得摘星之戰嗎?那一戰裡面,我曾經被巨大的域外天魔打得粉身碎骨,但一轉眼又全須全尾地復活了。”吳解笑道,“你猜……我還能再復活幾次?”

  這一擊打中了韓德的要害,當初摘星之戰時,吳解化身的火焰法身被那猶如章魚的巨大天魔擊潰,絕對是死得徹徹底底。但僅僅轉瞬之後,他便原地復活,而且修為絲毫未降,反而殺氣騰騰,打得那只域外天魔狼狽不堪……這一幕,當時韓德是親眼目睹的。

  雖然他當時正在跟人鬥法,不過對於他來說,正道還丹高手們根本給不了他什麼壓力。只要小心別被陣法困住暴露了真正實力,以免被那化身心宗宗主的域外天魔看透底細就好。所以他十成的精神,倒是有七八成放在研究那只巨大的域外天魔身上了。

  直覺告訴他,只要研究透了那傢伙,對付黑袍就沒有問題。

  所以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吳解原地復活的一幕,心中頗為震驚。

  世上竟然有這種秘法?這絕對不是什麼替死的手段,就是真正的復活!

  便是從那一刻開始,他就對吳解有了一些猜測,開始設法收集瞭解關於這位正道後起之秀的情報。

  知道得越多,他就越擔心。

  轉世下界的上界天魔,改邪歸正棄魔入道的鬥神傳人……這樣的人物,只怕很可能會選擇成就九轉金丹,從而和自己產生根本利益的衝突。

  到那時,他該用什麼方法,對付一個被打得灰飛煙滅都能夠復活的強敵呢?!

  韓德沉默了許久,最後深深地歎了口氣。

  “你說得對,我不知道你還能復活幾次,我也沒有克制你復活的手段──其實你連這件秘寶都不需要動用,只要自爆肉身,然後復活,再自爆……我就算施展天魔解體,或許能夠抵擋一下,第二下必定重傷,第三下必死無疑……”

  吳解聽出了他話音裡的意思,微笑著,緩緩收斂了電眼的力量。

  “神門弟子在南海,日後你須看在尹霜的面子上,照顧他們幾分。”韓德歎道。

  “就算看在你的面子上,有我吳解在人間一天,就不會讓人去欺負他們──不過他們欺負別人的話,我可不會出手相救。”

  “那是當然,自作孽不可活。若是我精心挑選和培養的弟子們連藏拙隱忍都不懂,那死了也是活該!”韓德微微一笑,身上的氣息漸漸收斂,整個人慢慢化成黑色的霧氣,霧氣之中,鮮紅的火焰正在不斷燃燒。

  “青蓮,請幫我斬開這紅蓮業火!”

  “我可不是為了幫你!”被他稱作“青蓮”的少女冷哼一聲,拋下已經得到吳解的授意放緩了攻勢的雪風,化作流光飛回來,劍光斬開,沖著那片黑霧狠狠斬去。

  她的劍勢奇異神妙,劍光清澈如水,縱然紅蓮業火也半點都沾不上去。這一劍落下,黑霧之中被斬出了約摸三成,但卻將所有被點燃的部分都斬開了一邊,另一邊只剩下純淨的黑霧,一轉身重新化為韓德的模樣。

  這手段當真神妙,縱然吳解早已猜測到韓德有對付紅蓮業火的辦法,也不僅為之拍案叫絕。

  韓德雖然被斬掉了接近三分之一的元氣,但九轉金丹在這九州世界能夠得到無盡的造化之力,只是幾次呼吸的時間便恢復了過來。他站在曾經是天外天的虛空中,環顧四周,眼神裡面有滿滿的遺憾和不舍。

  “吳解你知道嗎?其實我原本真的想要保住他們的…林登萬英雄豪邁,司徒雅愛惜門人,石鑒堂老成穩重,天賜一直在尋找道魔雙修的手段,清風雖然地位落魄卻從來沒放棄過……還有很多人,雖然在你看來他們都是壞人,但我真的……我並不討厭他們……”

  吳解輕歎一聲,點了點頭:“我明白,即使彼此身為敵人,我也必須要承認他們的氣魄。這些能夠有所成就的人們,都有值得我尊敬地方。”

  “可惜……我成道太遲,已經沒辦法挽回一切了……”韓德深深地歎著氣,“若是我能夠早生數萬年,必當斬天魔於劍下,決不讓它禍害神門!”

  “我相信你,如果你能夠早生數萬年的話,那傢伙絕對活不到今天!”

  韓德笑了笑,彷彿以這個苦澀的笑容向天外天告別,他臉上的陰霾漸漸散去,重新變得氣宇軒昂:“吳解,我飛升上界之後,很快就會成就陰神,然後是法相、天人、道果──再然後成就不死陽神!我相信你也能夠修成不死之身,上界雖然廣大無邊,但對於長生不死的我們來說,總有再見面的一天。”

  “到那時,我一定會和你再分高低!”他的眼中燃起了信心的火焰,“你這次能勝過我,只是因為前世遺留的本錢豐厚罷了。待我也成就不死真仙,到時候我們便是站在同一高度,到那時,我絕不會再輸!”

  “不要把我看成只會吃老本的人啊!”吳解抗議,“你以為我前世留下的只有好處嗎?知不知道若是我當年的身份曝光──嘿,跟你說你也不懂……”

  “不外乎‘天上地下沒有人救得了你’這種老掉牙的話罷了。”韓德大笑,“拿了前人的遺產,就免不了要接下前人的麻煩。這種事情就連人間的訟師都懂,你堂堂濟世侯還糾結這個,太丟臉了吧!”

  “說得也是……下次見面的時候,我會讓你輸得心服口服!”

  “吹牛誰不會!”韓德搖搖頭,很是不以為然。他看看周圍,走到冷著臉站在一邊的青蓮身旁,一把攔腰抱住了她,猶如地球上著名的公主抱一般,將她抱了起來。

  “你!你想於什麼?”青蓮冷淡的臉上泛起飛紅,驚呼起來。

  不等她掙扎逃跑,韓德仰頭看向天空,一道金色光芒落下,將他和青蓮一起罩住。

  “忘了那個不知道多少萬年都沒能重新修煉有成的老頭子吧,你早就已經是我的本命法寶了……看看我,又年輕又有出息,還是速速舍了舊愛尋新歡,跟我長相廝守算了!”

  “做夢!等下輩子吧!”

  “哈哈!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韓某今日飛升,豈不就等於轉了一世?!原來青蓮你早已對我芳心暗許啊!”

  “做夢!不要臉的傢伙!去死!”

  伴隨著笑聲和叫駡聲,韓德和青蓮的身影隨著接引神光飛快地上升,一會兒就消失在茫茫天際。

  吳解沉默片刻,也忍不住笑了。

  韓德這傢伙丟下了神門之主的身份之後,卻也是個頗為輕鬆幽默的人啊!

  他環顧左右,神念掃過被雷光重新穩固的天外天,在那些因為空間碎裂然後重新黏合,變得奇形怪狀的山脈浮石之間掃過,忍不住輕輕歎了口氣。

  “昔日威脅整個九州大地的魔門,卻原來是這樣的結局……”

  “惡有惡報,理所當然,主公不必歎息。”雪風走到他的身邊,低頭行禮,“屬下受命纏住那青蓮劍,雖然能力不足,但在杜道友的幫助之下,總算幸不辱命!”

  “多謝了!”

  “這是屬下應盡的本分!”雪風又行了一禮,便化作流光,回到了他的身體之中。

  “老四你別感歎了,這樣的結局有什麼不好呢?難道要你大殺八方,把這裡殺得血流成河,才算是好結局嗎?”杜若笑道,“青羊觀的同門應該正在等你得勝歸來呢。我們還是走吧,這地方冷清清空蕩蕩的,有什麼好看?”

  吳解點了點頭,等杜若回到天書世界,又向茉莉問道:“杜馨的情況怎麼樣?”

  “不好,她這次消耗過大,關鍵是那老道士留下的力量十分古怪,似乎出現了記憶混亂的情況……我暫時不能肯定結果如何,但應該不會是最差的那種。”茉莉說完笑了,“其實就算她熬不過去也沒關係啊,讓她在這天書世界裡面轉世輪回,日後重新成道,正好可以培養成金牌打手嘛!”

  “……你的想法很好,但不要用在自己人身上!”吳解歎了口氣,搖身一振,化為一道火光,將虛空擊穿,輕輕鬆鬆地回到了九州世界。

  他落地之處,正是黑風山。山頂的黑風尚未完全散去,卻又多了無窮的血光和詛咒。

  他仰起頭來,笑了笑,說道:“已經死掉的傢伙,就不要再給人添麻煩了!”

  話音未落,熊熊烈焰騰起,沿著黑風一路燒上去,將血光和詛咒燒得乾乾淨淨。

  做完這一切,他才重新點了點頭,縱身化作一道火光,飛向青羊山。

  從黑風山到青羊山,足有萬里之遙。但對於他來說,也不過就是縱身一躍的事情罷了。

  轉眼之間,他已經出現在青羊山的山腳下。

  吳解並沒有選擇直接穿過護山大陣回山,雖然已經是青羊觀的掌門人,他卻還沒有適應自己的身份,而是如同一位尋常弟子一般,站在牛角峰的山頂上,從暫時沒有人鎮守的牌坊處走過,穿過無形的雲路,走進了青羊山之中。

  但還沒等他站穩,迎面就傳來了歡呼之聲。

  “恭迎掌門真人掃蕩妖霾,得勝歸來!”

  吳解一愣,定睛看去,卻是青羊觀上下數百位修士整整齊齊地站在空中排成隊伍,從這裡一直排到山門大殿,正在歡迎他的歸來。

  他忍不住笑了,揮揮手:“我回來了。”

  “恭迎掌門真人掃蕩妖霾,得勝歸來!”

  歡呼聲再次響起,響徹雲霄!




第四十二章 腳踏祥雲過九重

  九州大地,遼闊數萬里。其中最為肥沃,最適合人類繁衍的地方,被稱之為“九州”。

  這片土地人傑地靈,奇人異士層出不窮。在名山大川之中有龍蛇盤伏,在市井之中也常有異人隱居,更有許多神仙故事代代傳誦,激起無數好奇少年的向道之心,到處尋訪仙蹤。

  在九州之南,乃是十萬大山。十萬大山的更南方,有一個土地狹長的國家,名曰“吳”。

  這吳國乃是九州之中一個新興的國家,昔年此地故有一個越國,國勢頗為鼎盛,更有許多名門望族,號稱“帝與名門共天下”。後來有一任國君不願大權旁落,施展各種手段,將那些名門剷除了許多,從而將權力完全收歸皇帝。

  但是,這位真達天子在位之際,他手段高強,能夠懾服各方勢力,等他身故之後,他的兒子便沒有了這種能耐。因為幾乎所有的權柄盡在天子之手,那位繼任的皇帝忙得吃不香睡不穩,卻依然沒辦法將各種事情都處理好,反而自己積勞成疾。

  不到十年,天子之位就傳到了真達帝的孫子手上。其時少主年幼,鎮壓不住群臣,便有大臣起了反意,細細謀劃數年之後,在禁宮之中猛地發動政變。

  天子的權威,你當它是個東西,它才是個東西,真正刀劍臨頭的時候,它什麼都不是。

  那一夜血流成河,即位不到五年的天子和大批忠於他的內臣全都成了刀下之鬼,只有尚在繈褓中的太子下落不明。而那位謀反成功的重臣便在一群支持他的同僚簇擁下,踏著鮮血坐上了九五之尊的寶座,改國號為“吳”。

  這謀反上位的大吳太祖倒是也頗有本事,在位二十二年,將國家打理得井井有條,更恢復了昔日“帝與名門共天下”的格局,一時間無論上層還是下層,都對這位太祖爺讚譽倍至,儼然是開天闢地最有本事的大人物。

  他故去之後,江山便傳給了兒子;然後是孫子……一轉眼,這大吳國卻也有了六十餘年的國運。

  “唉!”坐在吳國西方邊陲武安縣的城頭,一個年青的書生看著東邊的天空,深深地歎了口氣。

  “李師弟,又在想家了?”一個高大健碩的男子走到他旁邊,笑著問。

  “火師兄?是啊……我也知道這對修道不好。既然我已經踏入仙門,過去的一切就都該放下,塵世的榮華和我再無關係……但一想到歷代先皇的辛苦,到頭來反而成了那賊子霸業的基礎,就覺得不甘心啊!”

  “人間王朝更替,本就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以掌門真人那等移山倒海的神通,尚且不能挽回自己國家的命運,我輩連罡氣都沒有煉成,飛天都要借助法器,又能夠做的了什麼呢?”道號火行者的大漢勸道,“做不到的事情,那就要放得下,否則很容易形成心魔的!”

  書生點了點頭,臉上卻還是不能釋懷,又深深地歎了口氣。

  若是有人在附近聽到,必定要大吃一驚──聽這二人說話的意思,那年輕書生赫然就是昔年在宮變之時失蹤的越國末代太子!可是那已經是六十多年前的事情,這位太子活到現在,應該是年過六旬的老人,怎麼會如此年輕?

  這卻說來話長──昔日宮變之際,越國天子眼見國破家亡,悲傷之下嚎啕大哭。這一哭,便驚動了一位傳說中的仙人……

  那位仙人還沒有入山求道之際,便是這大越國的百姓,還曾經考取過狀元。後來他有事重踏凡塵,大越國天子封他為清河侯,位在列侯之首。

  這位仙人當時正在北方的雪原之中觀察天地間最凜冽的寒風,從中領悟肅殺之意。心有所感,便從九州大地的極北返回。只是他雖然神通廣大,越過數萬里的路程,卻也還是花了一些時間……等他趕到宮中,天子已經服毒自殺,只來得及從屠刀下救出繈褓中的太子。

  仙人不願參與世俗的爭權奪利,便帶著太子遠走高飛,回到了仙山。

  這位太子在仙山長大,自然就起了向道之心。十餘年後仙門大開,廣招有緣人,他也通過了考驗,成為了真正的仙門中人。

  如今他的確已經年過六旬,但六十多年的歲月對於凡人來說悠久漫長,對於仙人來說卻算不了什麼。

  須知,他的師傅長恭子如今已經快三百歲了,看起來也還和十七八歲的少年一般呢!

  這位故太子李讓因為觸景傷情的緣故,以前一直在山中清修。這次回到凡塵,卻是因為有一件大事要做。

  他所在的仙門青羊山,又到了五十年一度開山之際,此刻仙門大開,廣迎天下有緣人。

  他身為仙門弟子,自然應該出一份力──而他的任務,就是和師兄弟們一起,坐鎮在距離仙門最近的凡間城鎮武安縣,防止可能發生的意外。

  當然,意外什麼的,其實是不大可能發生的。青羊山乃是天下仙門之首,而那山中青羊觀的掌門知非真人,更是震古鑠今絕世無雙的大神通之士。光是他的威名,就足以讓天下宵小嚇得心膽俱裂,哪裡還有什麼敢來搗亂的!

  李讓等人在這裡守了大半個月,也沒等到任何“意外”。

  但他們既然能夠修仙有成,當然都是謹慎的人,絕不會因為暫時沒看到意外就小心,依然輪流在城頭看守,不敢有半點疏忽。

  這一日,又是李讓在城頭輪值。他將心念平復,以心禦神,心如止水,便把周圍數百丈的情況盡數映入心海,雖然不敢說地上掉根針都能聽見,卻也不會錯過半點風吹草動。

  一架馬車緩緩駛入城門,馬車裡面,有兩位少年正在興奮地聊天。

  “劉大哥,你說的是真的嗎?這裡真的能遇到仙緣?”

  “我雖然平時喜歡說笑話,但在大事上可曾開過玩笑?此乃我祖上傳下的秘密──我們劉家祖上,曾經有一位諱銘的老祖宗,有幸得到過仙緣,可惜他運氣不佳,沒有能夠將其把握住。只留下了一塊竹牌……”

  “停停停!這段故事我聽了幾十遍了!您饒了我吧!”

  “呵呵,我這人就是喜歡講古……對了,朱雲兄弟,你一直沉默寡言,我們卻還沒有問你是怎麼得到仙緣的呢……”

  “和你一樣,祖上傳下。”

  “哦?不知道令祖怎麼稱呼?沒准咱們的祖宗還認識呢”

  “上鎮下稷。”

  “朱鎮稷……朱鎮稷……啊呀莫非你是海商朱家的人?”

  “正是。”

  “啊呦啊呦!失敬失敬!在下劉子孝,出身吳東花商劉家;旁邊這位李銘,和我從小就是拜把子的交情。我們劉家和你們朱家,還有一些生意往來呢!”

  “抱歉,我對生意不瞭解。”

  “沒什麼,沒什麼。其實我也不懂生意……呵呵……”

  見那朱雲似乎沒有詳談的意思,劉子孝也就不好再攀談,於是又跟李銘聊了起來。

  “對了,小李啊,你之前給我講的那個故事,還有最後一段沒講呢!”

  “劉大哥你還真是喜歡聽故事……這是傳說中數百年前九州東南的故事,相傳在九州東南,曾經有一個昭陽郡……”

  那李銘頗為健談,講起故事來活靈活現,別說劉子孝聽得聚精會神,就連沉默寡言的朱雲也忍不住側耳傾聽。

  “那濟世侯平了血河,碎了天外天,掃蕩了邪魔外道,回望人間再無敵手,便隱居山中,從此不再出現,成為了傳說……”李銘說完,咳嗽兩聲,清了清嗓子,和說書先生一樣念起了故事最後必定要有的詩歌,“有道是──揮灑豪傑氣,吞吐快意風。移山為園圃,倒海作酒盅。世外逍遙客,人間不老翁。映日驅神火,魔霧盡掃空!”

  “好一個‘魔霧盡掃空’這位濟世侯當真是蓋世無雙的人物!”

  “……仙人,果然讓人神往!”

  李讓一直分出一縷法力附在車上,聽他們說完,忍不住微微一笑。

  幾個月後,當三人之中唯一通過考驗的劉子孝成功拜入仙門的時候,作為他的師兄,李讓笑著對他說:“當初劉師弟你來仙門拜師的時候,我曾經聽到你們閒聊──當時你對濟世侯極為神往,對吧?”

  “是啊!要是我也能夠成為那樣的仙人就好了!”

  李讓神秘兮兮地笑了:“那麼,你想不想見見他本人?”

  “什麼?”劉子孝雖然爬山爬得幾乎累死,聞言卻還是跳了起來,“你說什麼?濟世侯……真有此人?真有那樣的事情?”

  “呵呵,是真是假,你明天早上就知道了。”

  這一夜,劉子孝實在沒能睡好,第二天,他頂著一雙熊貓眼,腳步虛浮地跟著一同過關的師兄弟們,在二十八代之長林師兄的率領下,前往山門大殿拜見掌門真人,舉行正式的入門儀式。

  青羊觀掌門知非真人是一個頗為英武的人,他的個子不算很高,但卻很有氣勢,雖然顯得很溫和,但在他的面前,大家都忍不住非常拘束。

  等到入門儀式結束,中午休息的時候,李讓師兄又神秘兮兮地來找到了劉子孝。

  “劉師弟,你覺得掌門真人是個什麼樣的人?”

  “掌門真人?看上去很和氣很好說話,但我覺得他有點高高在上無法接近

  “呵呵……你可知道,他就是你們常說的濟世侯。”

  “啊?”劉子孝目瞪口呆,愣在那裡,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因為聽到弟子們在談論自己而忍不住偷聽的吳解收回神念,微微一笑,一步跨出,卻已經到了無回谷中。

  一個帥氣的青年正在聖皇陵的山頂上,隨手揮舞著赤劍,劍勢十分簡單,但每一劍揮出,都有一種讓人心悸的力量隱隱散發。

  “棄大哥,看來你已經完全掌握了鬥魂之力,真是可喜可賀!”

  棄劍徒笑了笑,將赤劍插回劍鞘,向他拱了拱手:“談不上什麼可喜可賀的,我本擬只要百年時間就能重新修煉有成,結果卻用了這麼多年……好在這次沒有走錯路,直到今天,總算是大功告成了!”

  吳解聽出了他話裡的意思,笑著問:“你準備飛升了?”

  “嗯,人間如今太平得很,我的劍術和修為也已經到了極限。繼續留下,實在沒什麼意思,還是飛升算了。”

  “世上能像你這樣,把飛升說得輕描淡寫的人,可實在不多。”

  “哈哈,其實你若是要飛升,也是輕描淡寫的事情啊。”棄劍徒大笑,臉上沒有半點前世的冷酷氣息,反而充滿了歡快的氣氛,看起來,他此刻更像是一個用劍的人,而不是一把出鞘的劍。

  “對了,你要等弟妹修為大成,夫妻倆一起飛升……”棄劍徒笑著打趣說,“自古就有‘一人得道、雞犬飛升’的傳說,但古往今來,帶著老婆一起飛升的,你吳知非恐怕是破天荒第一個了!”

  吳解老臉一紅,忍不住於笑兩聲:“內子昔年損了元氣,修為幾乎完全廢了。雖然我儘量設法修補,重新修煉也花了很多的時間。如今她才剛剛踏入還丹境界,想要丹成八轉渡過天劫,不是那麼容易的。”

  “這有什麼關係,反正你們才兩百多歲吧,有的是時間,大把大把的時間!”棄劍徒笑道,“我那個不成器的徒弟,日後還要請你多加關照啊!”

  “琉璃只是偶爾喜歡跟別人開開玩笑罷了,本性並不壞。”吳解笑道,“就算沒有棄大哥你的交代,我也會照顧她的。”

  “嗯!這樣我就放心了。”棄劍徒點了點頭,抬頭看向天空,“好了,今天天氣這麼好,我也不磨蹭了,就這麼著吧。等到了上界,咱們再一醉方休!”

  話音未落,他便化作一道劍光,沖入冉冉落下的接引神光之中,消失在天空的盡頭。

  吳解笑著點了點頭,正要轉身離開,突然眉頭一皺,轉頭看向另一邊。

  “咦?老君觀的人哪裡去了?”

  他再次踏破虛空,來到了當初被他關禁閉的老君觀。這裡的一切都還顯得井井有條,但卻唯獨不見了人影,一個人都沒了。

  老君觀乃是昔年東楚國的邪派,跟吳解頗有一番恩怨。後來吳解修為大成,畫地為牢,將他們關在山門之中。本意是希望他們改邪歸正……卻不料他們居然都不見了……

  這實在是奇哉怪也老君觀上下也六七十號人,怎麼一下子就都不見了呢!

  吳解細細回憶,上次注意這邊,還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這三十多年來,老君觀一直風平浪靜,似乎都在專心修煉,並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事情……

  這些人究竟哪裡去了?

  他想了想,運起神目,眼中奇光四射,緩緩掃視著整個九州。

  但縱然他神目無距,卻也找不到老君觀眾人的下落。

  老君觀的這群人,似乎還真的不見了呢!

  他找了半天,終究是沒有找到,只好搖頭放棄,心中懷著疑惑,回到了山門之中。

  可他始終放不下這件事,過了幾天,便又來到了通天派拜訪。

  通天派長老蘇霖和師弟蕭布衣很高興地歡迎了他,蘇霖跟他交情頗深,蕭布衣更是他的生死之交,彼此一起出生入死多次,端的是過命的交情。

  多年前,蕭布衣調整自身功法,發現功法存在極大的隱患,便果斷下定決心轉世重修。縱然他學究天人,神通廣大,卻也是在吳解的幫助之下,才得以轉世成功,沒有留下遺憾。

  轉世之後,蕭布衣的修為果然突飛猛進,短短的一百多年,已經踏入了凝元境界,修為提升之快,當真讓人瞠目結舌。

  最難得的是,他的功法經過完善之後,最大的一個隱患已經補上。雖然未必能夠飛升,但至少直到踏破世間法,成就還丹,已經再無瓶頸。

  彼此既然是好朋友,自然就不用特別客套。得知吳解的來意,平常很少開壇占卜的蕭布衣特地為他舉行了一次莊重的占卜儀式,占算出的結果卻有些奇怪。

  “老君觀的眾人都死了。”蕭布衣的結論並未出乎吳解的意料,“可殺他們的人,卻跟你我有些關聯呢!”

  “啊?跟你我有關?”吳解一愣,“那是什麼人物?”

  “此人氣運頗盛,我算不清他的來路。但我可以肯定,他跟我們有關聯,而且……沒准還是老對手呢!”

  吳解皺起了眉頭,沉思著這“老對手”究竟是誰。

  自從當初天外天一戰,逼得神門宗主韓德飛升離世之後,他在人間已經再也沒有值得擔心的敵人。至於老對手什麼的……吳解並非一個喜歡放縱敵人成長起來的人,他才不會讓敵人真的成長到足以威脅自己呢!

  所以他想來想去,始終想不出這“老對手”究竟是誰。

  但他是個豁達的人,想不出來,那就不去想。反正人間雖大,對於自己來說卻也不算什麼,花點時間慢慢找,總是能夠把那人給找出來的!

  誰知道,這一找,就找了上百年!

  這上百年中,青羊觀二十四代最後一位祖師子虛真人始終沒有能夠丹成八轉,直到壽元耗盡,只好遺憾地坐化。吳解這位第二十七代的弟子,也終於成為了長老一輩的人物。

  只是此時距離他成為掌門,卻已經過了二百多年。

  回顧這二百多年的歲月,九州大地上雖然高人層出不窮,但飛升成功的卻只有兩位半。一位是白蓮堂安貧寺的渡厄大師,另外一位便是青羊觀的康納羅康祖師。

  說來有趣,這兩位高人卻是同時飛升的──原來康祖師自從當初莫名其妙渡過天劫之後,雖然修為到了還丹八轉,卻怎麼也引不來天劫之力。雖然能夠感應到上界對自己隱約有接應的意思,可無論他怎麼施法,都引不來接引神光!

  眼看著壽元將盡,他當真是愁得連鬍子都白了──哦,他的鬍子本來就是白的!

  在這個時候,吳解向他提了一個建議。

  既然自己引不來接引神光,那不如等別人飛升的時候,搭個順風車吧。

  這主意實在有點匪夷所思,但卻正好有實行的可能。因為安貧寺的渡厄大師修為圓滿,正準備靜養之後飛升呢。

  康祖師已經是病急亂投醫,便找上門去。渡厄大師素來與人為善,雖然覺得這事有點蹊蹺,卻也沒有拒絕。

  或許……他老人家也在好奇,想要看看世上是否真的有能夠連飛升都搭車的情況吧?

  結果順利得很,當渡厄大師飛升之際,康祖師也再次引動了上界對自己的接引之力。只見那道原本應該接引渡厄大師的金色佛光旁邊,赫然出現了一道青色的霞光,正是他的接引神光。

  二人就此飛升而去,卻在人間留下了一段佳話。

  剩下的半位飛升者,乃是吳解的師弟荷斯塔。

  荷斯塔的飛升很古怪,他的修為進步極快,從凝元到還丹,從還丹一轉到還丹八轉……但是當大家都以為他要打破九州世界最快的渡劫飛升記錄時,他卻突然消失了。

  就是消失,徹徹底底的消失,沒有留下半點蹤跡。任憑吳解怎麼尋找,任憑蕭布衣怎麼占卜,也找不到他。

  或許……他體內藏著那位天魔之王留下的什麼手段;或許,他已經悄悄地飛升,在某個無人知曉的地方遇到了自己的本體,結束了短暫的一生吧?

  除此之外,數百年間便沒有什麼大事發生。神門弟子一直安靜地在南海修煉,甚至於一步都不邁出龍宮,大有修為不成便老死在龍宮之中的意思。

  吳解對此也很滿意。他雖然願意庇護這些人,但若是這些人修為不高就貿貿然出來活動,甚至於打出神門的招牌……雖然各大門派可能不會有所動作,但那些中小門派之間,卻免不了會有人動心,到時候無論是投效還是尋仇,都免不了許多麻煩。

  對他來說,照顧神門,是看在韓德和尹霜的面子上。若非如此,他才懶得管這些感性過頭的傢伙們呢

  尹霜這些年一直在桃源鄉修煉──所謂桃源鄉,便是昔年的南屏郡。尹霜安居在此,想起了地球上“世外桃源”的典故,便將此地命名為桃源鄉。

  二百多年的歲月,尹霜修煉調整後的血神經,終於明悟本心踏入了還丹境界。而桃源鄉的名字,也在人們口口相傳中取代了南屏郡,成為這片與世隔絕的土地正式的名稱。

  “……吳解,你眼看就要跟我交手,怎麼還有心思在那裡發呆!”西域的大沙漠中,朱權滿臉怒容地看著他,“莫非是看不起我嗎?”

  吳解這才從回憶之中驚醒,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剛才陡然見到你,忍不住想起了很多事情……”他笑道,“看到了你,就想起了我走上仙路以來的點點滴滴……說起來,咱們還真是有緣分呢!”

  “我一點也不想跟你有什麼緣分!”朱權沒好氣地冷哼,“若不是遇到你,我定然已經是縱橫天下的絕代高人,怎麼會落到現在這個地步!”

  “我覺得不會。要不是我當初破壞你的造反大計,你充其量也就是做個皇帝,就算再怎麼保養身體,沒幾十年也會老死,咱們都已經三百多歲了,人間哪個皇帝能活這麼久?”

  朱權噎住了,過了一會兒,深深地歎了口氣。

  “你說得對,我之所以能夠踏入仙路,關鍵的機緣的確來自於你……”

  “那些陳年舊賬不提也罷……朱權,我好奇的是,你不是死了嗎?怎麼又復活了?”吳解笑了笑,問道。

  朱權沉默了片刻,緩緩搖頭:“其中的詳情,我也並不清楚……當初我在長寧城謀奪你義弟林麓山的氣運,結果被你打成重傷,落到了魔門手上……然後我就被煉成了傀儡,期間很多事情都模模糊糊記不清了……後來落到你手上,被洗腦了派去當死間。著實吃了一番苦頭啊!”

  “那件事,我的確有些對不住你。”吳解抱拳道歉,“只是你我素來敵對,我橫豎是要設法引天眼來送死的,既然正好找到了你……呵呵,就這麼回事吧。”

  “換成是我,做法只會更壞更毒。”朱權倒是沒什麼怨恨之意,“我在天外天吃夠了苦頭,又被施展秘法封了魂魄,被那天魔奪舍……本以為就這樣完蛋了。誰知道那天魔突然走了……我半死不活地躺在那裡等死,結果運氣很好,天外天破碎不僅沒有弄死我,反而給我帶來了機緣……我居然遇到了一具還丹真人的屍骸。”

  “我這具身體實在有點奇怪,大概是當初被煉製成神魔的緣故吧……我吸了那屍骸的血肉精氣,總算救回了一條命,然後便在天外天找啊找啊,又陸續找到了幾塊屍骸,一一吸收之後,勉強穩定了身體的情況,就回到了九州世界!”

  “從那之後,你一直在潛修?”

  “是啊,我修煉了很久,但在還丹這一關上卻始終跨不過去──我總覺得有什麼事情遺忘了,怎麼也想不起來……”

  “那是因為你被洗過腦。”

  “嗯,那時候我可不知道。我像個沒頭蒼蠅到處找啊找啊,最後找到了老君觀。”朱權笑道,“在老君觀裡面,我找到了自己當年入門時候留下的本命玉牌。”

  吳解這才恍然大悟:“那本命玉牌裡面有你的一絲精魄,你就靠著那個,找回了自己的記憶?”

  “對啊,我吸收了那一絲精魄,就發現體內被人動過手腳。正好腦子裡面有一套很厲害的魔門手段,雖然殘缺不全,但這時候我也沒得選擇對不對?”朱權冷笑著說,“我便將老君觀上下全都做了祭品,這才找回了自己的記憶,也找到了自己的本心,踏入了還丹境界!”

  “從那以後,你在幹什麼呢?”

  “當然是專心修煉!”朱權冷然說,“直覺告訴我,我遲早要和你再戰一次,不專心修煉,等著被你一巴掌拍死嗎?”

  “只用了百年歲月,就修煉到了還丹七轉你真是了不起!”吳解忍不住贊道,“這速度簡直稱得上奇跡啊!”

  “百年成就金丹的知非真人,你這是在嘲笑我嗎?”朱權眼中寒芒四射,“不要以為你贏定了!”

  話音未落,他便縱身化作一道黑氣,朝著吳解撲來。

  他這一擊傾盡全力,甚至於連自己的肉身都直接毀壞,完全沒有考慮之後的事情。雖然修為只是還丹七轉,但這一擊的威力,卻赫然足以媲美當初韓德的出手!

  吳解看得讚歎不已,卻又忍不住歎了口氣。

  光芒一閃,朱權便被他攝入了天書世界。

  “你的鬥志誠然可貴,但修為的差距,不是鬥志可以彌補的。”

  朱權早已將肉身自爆,此刻只剩一縷魂魄。他自知已經沒有希望,冷冷地看向吳解,便要將魂魄也一起爆了。

  吳解怎麼會讓他如此手一指,朱權便不由自主地飛了起來,投入天書世界裡面那一輪緩緩旋轉的六道輪回之中。

  那道魂魄轉了幾圈,落入火山所化地獄,在其中慢慢灼燒。

  “朱權啊朱權,你一世際遇因我而來,也算是和我有緣──如今我便成全你一回。”看著朱權的魂魄在業火之中慢慢煉去邪氣,重新變得純淨,吳解笑了,“你那功法大有問題,絕無渡劫成功的可能。就算勉強渡劫,也不過是化為域外天魔……還是讓我來幫你一把,帶你一起去上界吧。”

  “雖然……你大概什麼都不會記得了……”

  這是吳解在人間處理的最後一件大事,其餘種種瑣碎,對於他來說,已經沒什麼可提的了。

  又過了百餘年,尹霜終於還丹七轉。她眼見原本早就可以飛升的吳解為自己等了三百多年,實在不願意再慢慢修煉下去,索性以還丹七轉的修為引來了天劫。

  還丹七轉所遇的天劫強大無比,但尹霜的天問劍訣著實神妙,無論天劫怎麼轟擊,都被她一劍斬破。當真是一劍破萬法,大有昔年棄劍徒的風采。

  這一番渡劫也是在青羊觀的渡劫峰上進行,不少朋友都來旁觀,看得心驚肉跳。既驚歎於天劫的威力,也驚歎於尹霜的手段。

  等到渡劫成功之後,稍稍休息幾日,尹霜便決定飛升。

  此時吳解早已將門派裡面的事情交代完畢,掌門之位交給將岸師伯,知非齋則留給徒弟秦靜──林孝乃是青羊觀第二十八代的大弟子,兩個弟子分別繼承他的兩處衣缽,倒也合適。

  他還特地去了四陳鎮,指點了苗杏仁和小柴一番。數百年後,雖然明教已經成為了歷史,但這兩個小妖怪的修煉卻進步不少,都已經凝成了罡氣。

  說來好笑,那小柴原來並不是貓妖,而是柴刀成精。她之所以沒辦法變化成人型,乃是因為那隻長尾巴的小貓,便已經是她的化身。

  這麼糊塗的妖怪,吳解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見到呢!

  東海海眼之中,香雪海依然在專心修煉。他的嘴巴依然毒辣如故,性格依然是那麼的不靠譜,吳解覺得,他還是這輩子就老老實實呆在海眼裡面算了!

  西南的深山裡面,梟獸一族之王李子驍正在專心閉關,他的修為進步很快,眼看著也已經要凝成真元。吳解給他留下了大光明神教詳細的真傳功法,又為他將梟獸一族的傳承之地改造成了可以真正傳承的洞天福地。

  “還有什麼要做的?”站在吳侯陵園中,吳解對尹霜說,“我們在人間,還有什麼沒有了結的事情嗎?”

  “世上的事情那麼多,哪有可能完全了結呢?”尹霜笑道,“你一生瀟灑果斷,怎麼到了飛升之際,卻婆婆媽媽起來了?”

  吳解一愣,頓時莞爾。

  “你說得對!”

  七彩霞光落下,他牽著尹霜的手,一同走進了霞光之中。

  腳下祥雲冉冉升起,兩個人就這樣乘著祥雲,朝著天空飛去。

  “你知道嗎,我當初看大話西遊……”

  “烏鴉嘴!上次你這麼說的時候,可是出了大麻煩!”

  “呵呵!”

  在接引神光的引導下,二人很快便突破了整個九州世界,進入了位於這個世界邊緣的因果之壁。

  因果之壁中一片混沌,接引神光也有些搖晃,在這片搖晃中,吳解似乎曾經看到過聖皇城的影子,但一閃而過,連他也沒有看清。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正當他隱約覺得應該快要離開因果之壁的時候,接引神光突然分成了兩道,裹著二人左右分開。

  吳解大驚,二話不說便想用天書世界將尹霜收進去,卻不料尹霜身上天問劍訣的劍意一震,將天書世界的收納之力擋了下來。

  就是這一擋的功夫,兩道接引神光便已經相距甚遠。他此刻又已經沒了天道贈與的踏破虛空之能,連自己的接引神光都衝不出去。一時間縱然急得滿頭大汗,卻也想不出辦法。

  天書世界裡面,茉莉也目瞪口呆──倘若她能夠出去,倒是能夠幫得上忙。但她出不去,只好望洋興嘆。

  眼看著二人便要分道揚鑣,虛空中突然一震,接引神光憑空定住,一位衣衫襤褸的老僧出現在了吳解的面前。

  “這位小施主,老衲龍樹有禮了。”

  “龍樹?”吳解略一回憶,不禁有些吃驚──佛門所供奉的十八位大菩薩之中,便有這位龍樹大菩薩,只不知道他究竟是真是假。

  “不知可是龍樹菩薩?您突然出現,莫非有什麼教誨嗎?”雖然心中焦急,但他卻知道這位龍樹菩薩或許是眼前唯一能幫助自己的人了,所以客客氣氣,不敢有半點失禮。

  那位老僧微笑著點了點頭:“老衲在這裡等待小施主很久了……施主你可知道,為什麼你們的接引神光會分成兩道?”

  “晚輩不知,請菩薩明示!”

  “你乃是道門中人,青羊觀傳承自大荒界太上道祖;而她乃是神門中人,繼承的是星海界自在道祖的道統……你們的接引神光,一個是往大荒界去的,一個是往星海界去的,自然不在一起。”

  “我夫妻情深意篤,願意生死相隨,求菩薩成全!”另一道接引神光之中,尹霜向同時出現在自己面前的老僧盈盈下拜。

  “這是兩位道祖定下的規矩,老衲也不好擅自改變。但老衲可以幫你們牽個線──”龍樹菩薩笑著,手指一彈,一道金色的光芒便出現在空中,化為絲線,分別繫在吳解和尹霜的小拇指上。

  “不知這條線,有什麼用處?”

  “這線的用處有兩個,第一是無論你們身處哪裡,只要還在大荒、星海兩界之中,它便能讓你們互相聯繫。雖然聯繫的方法可能稍稍有些麻煩,但總比聯繫不到好,對吧?”

  “菩薩所言極是!”吳解略略鬆了口氣,問,“那另一個用處呢?”

  “只要這條線在,你們若是能夠到同一個世界裡面,便能夠感應到彼此的位置,互相尋找起來,也方便得很。”

  尹霜又是一拜:“多謝菩薩成全!”

  “老衲修為有限,這條線只能維持千年時間。千年之後,你們之中若是無人成就陽神,這線便會慢慢淡化消失……”

  吳解笑了:“千年成就陽神是吧?我一定能做得到!”

  龍樹菩薩點了點頭:“那你們便各奔前程去吧!雖然彼此相隔,老衲祝你們定有破鏡重圓的那一天!”

  虛空再一震,兩道接引神光朝著兩邊呼嘯而去,頃刻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龍樹菩薩笑了笑,轉過身來,身邊卻站著棄劍徒。

  “棄道友,如此處理,你可滿意?”

  “多謝菩薩!棄某欠你這個人情!”

  “何必如此見外,人和人之間,原本便是要互相幫助的。”龍樹菩薩微笑著,佛光閃爍,漸漸消失,“比方說棄道友和吳道友,不就是這樣的嗎?”

  “我們是朋友。”棄劍徒看著微笑著消失的老僧,點了點頭,“從今天起,我便有第三個朋友了!”

  龍樹菩薩笑了笑,笑聲依然回蕩在虛空中,身影卻已經消失不見。

  棄劍徒注視著吳解那道接引神光遠去的方向,沉默許久,笑著拿出了酒杯,舉杯致意。

  “吳老弟,這一次輪到哥哥我等你了。想來你遲早也是鬥神中人,等你加入鬥神之後,我們再一醉方休吧!”

  神光悠遠,在虛實之間穿梭,最後轟然落地。

  吳解定下神來,轉頭看去,只見蒼天遼闊,碧海無盡,卻是來到了一片極為廣闊的海面上。

  “想必這裡就是大荒界了……”他自言自語,仰頭看向天空,此時正是中午,烈日當空,不見半顆星辰,但在他的心中,卻自有一片遼闊的星海。

  “千年……用不到一千年,我就會去找到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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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卷 蓬萊

第一章 海天相連

  天空是蔚藍的,看不到半點雲彩。大海也是蔚藍的,在微風下蕩起層層波浪。

  藍色的天和藍色的海渾然一體,充滿了空曠孤寂的感覺。如果有詩人在此的話,沒准會詩興大發,寫出一兩句不錯的詩詞來。

  (很好的景色啊,你寫兩句詩吧。)

  (老婆你饒了我吧,我在海上漂了三天了,除了魚蝦之外什麼活物都沒見到,連海鳥都沒看見半隻……你說我現在哪有心情作詩啊!)

  (呵呵,反正你不吃不喝幾年都沒事,有什麼可擔心的?難道周圍有什麼讓你覺得危險的東西嗎?)

  (是沒有。主要還是不能飛,感覺不習慣……)

  (大荒界就是這樣,飛遁之術很受限制。相傳大荒天神最討厭在天上飛來飛去的東西,所以創世之時就定下了這個規矩。其實我們這邊也不見得好到哪裡去,我這裡天上四個月亮轉來轉去,紅黃黑白,照得地上的影子都奇形怪狀的)

  (你那邊是四月大世界,四個月亮就是那裡的特色啊。說起來你運氣真好,一落地就是距離人煙不遠的地方……)

  (嗯,運氣是好啊。關鍵是這邊比較穩定,不用擔心遇到危險……我有事先下了,你注意安全,有事給我留言。)

  (你也是,四月大世界畢竟是神門的地盤,沒准什麼時候就跳出個瘋子來。多加小心)

  吳解緩緩睜開眼睛,將放在額前的右手移開。

  龍樹菩薩留給他們的聯絡手段,感覺有點像是老式的聊天軟體,他們可以給彼此互相留言,如果兩個人都“線上”的話,還能用文字來交談。然而星海界和大荒界之間的“網路延遲”實在是有點悲劇,剛才那簡簡單單的一段話,他們足足用了小半個時辰才說完。

  事實上,他們絕大多數的時間都是在等待對方回答。

  更糟糕的是,這東西用起來對於真元的消耗還不小,為了避免消耗過度,每次他們通話的時間都不能太長……

  “算了,別貪得無厭吧!我們夫妻能夠經常聯繫,就已經很了不起啦!不知足的人會被天打雷劈的!”吳解自嘲地笑了笑,拿出以夫妻倆的頭髮為原料煉製的同心結,輕輕撫摸了一會兒,深深地歎了口氣。

  將同心結放回天書世界,他從暫時棲身的冰塊上站了起來,運起法力,身體緩緩升向天空。

  若是在九州世界,他隨隨便便就能飛到萬丈高空。就算不用踏破虛空之術,也能瞬息千里。但大荒界的天地規則很特別,尋常修煉和施法倒沒問題,可想要飛起來,消耗的真元法力比九州世界多了不知道多少倍,飛得越高,消耗越大。飛遁之術──不論遁法還是禦劍,也都差不多。

  按照他的感覺,這個世界彷彿很不喜歡讓人飛一樣。或許就像尹霜得到的消息,創造這世界的大荒天神前輩,討厭有人飛來飛去吧。

  以他目前的的實力,飛到百丈高度便頗為辛苦,如此的高度實在不能算騰雲,“爬雲”還差不多。而飛遁的速度也變得頗為悲劇,一個時辰下來,大概也就飛個上千里。

  習慣了在九州世界的風馳電掣高來高去,一下子變成現在這種磨磨蹭蹭慢慢爬的樣子,他起初頗有一些不適應。但正所謂人適應環境而非環境適應人,他很快就適應了這種情況,橫豎修為並沒有降低,反而因為突破了九州世界的限制,魂魄在金丹真元的溫養下正在飛快壯大,誠然正如他所知道的那樣,這樣下去,魂魄凝煉化為陰神,乃是成功在望的事情。

  對於一位修士來說,只要修為能夠不斷進步,別的問題都是可以克服的!

  吳解飛了一陣,估摸著已經到了百丈左右,便停在了空中。

  以他的本事,並非不能再往上飛一段,但這片海域大有古怪,一旦飛得過高或者過快,海裡就會有兇惡的海獸出來相鬥。那些海獸本事不凡,吳解應付起來也頗為吃力,所以能夠不打的話,自然是儘量不打的好。

  只是……有些時候,並非他想要不打,就可以不打的……

  吳解稍稍休息了片刻,便感覺海水之中兩道強大的氣息飛快靠近,頓時眼神一凜,做好了迎敵的準備。

  片刻之後,腳下的海水轟然炸裂,一青一紅兩道光芒猶如兩把飛劍,呼嘯而來。

  “來得好!”吳解長嘯一聲,一抬手便是兩道雷光迎了上去,和這兩道光芒纏鬥起來。

  這兩道光芒乃是海中一對身材狹長的奇異海魚,不僅修為甚高,戰鬥廝殺之能也頗為厲害。尤其是身體堅硬無比,便是被吳解的火焰刀或者雷光槍打中,也只震動一下便能恢復過來。跟它們相比,什麼鋼筋鐵骨都不值一提,吳解甚至懷疑這兩個傢伙是不是什麼法寶飛劍的元靈……否則怎麼會厲害到這等地步!

  吳解初來這個世界的時候,因為不清楚情況,貿貿然飛到了百丈之上。頓時惹來了一大群海獸,赫然堪比金丹修士,對他群起而攻之。

  但這些海獸雖然數量頗多,修為也頗高,卻怎麼能敵得過吳解呢!吳解在人間修煉四百餘年,更兼修鬥神之中火部、雷部兩部的秘法,神通廣大、實力超卓,他以雷光遁法騰挪,以火焰刀和雷光槍殺敵,前後也不過一頓飯的功夫,便將這數十隻金丹海獸斬殺殆盡。還收穫了許多精魂,讓這些年一直嘟嚷“很久沒有橫財了”的管家婆茉莉眉開眼笑。

  等殺光了那群海獸之後,這對怪魚便呼嘯而來。它們的實力比那些海獸高了很多,彼此的配合更是天衣無縫,就算以吳解的本事,也只能一次次將它們驅走,殺傷不得。

  ……其實倘若他用到一些底牌手段,未嘗不能將這對怪魚擊殺。然而看著它們並肩作戰的模樣,他就忍不住想起天各一方的妻子,不由得心慈手軟,幾次都放過了它們。

  這對怪魚雖然也知道了吳解的厲害,卻又不肯放棄,於是每隔幾天,當吳解飛到空中的時候,它們就會來騷擾一番。雙方在海上廝打一陣,但不等分出勝負,它們便入海逃走,絕不戀戰。

  吳解的神念感知並未變弱,他已經清楚地感覺到了這對怪魚的變化,心中頗為高興。估算著或許再過一段時間,便能將它們收服。這對怪魚神通不凡,當是很可靠的幫手!

  他之所以乘著冰塊在海面上飄來飄去,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為了收服這對怪魚。

  一番激戰之後,兩條怪魚又一次不等分出勝負便逃入海中,消失得無影無蹤。吳解回到冰面上,一邊休息,一邊繼續修煉。

  這大荒界的天地靈氣極為充足,縱然在荒蕪的海面上,也不亞於九州世界的洞天福地。如今吳解修為上的瓶頸已經不在,正是努力修行衝擊陰神境界的關鍵時刻,自然不會浪費時間。

  吳解修煉了一陣,感覺已經差不多,再修煉下去就要過猶不及,便停了下來,催動法力將腳下的冰塊化為冰山,站在冰山上環顧四周。

  “雖然說沒有能夠被接引到星盤山,稍稍有些遺憾。但這片海域也頗為有趣啊!”

  很多年前,青羊觀的一位飛升祖師加入了大荒界赫赫有名的玉京派。並且在玉京派聖地星盤山上建立了接引法陣。從此之後,本門飛升祖師若是運氣好的話,便會在飛升之際被接引到星盤山,直接加入玉京派繼續修煉。

  但大荒界無比遼闊,歷代飛升祖師裡面只有不到三成能夠被接引過去,吳解沒有撈到這三成機會。

  要說遺憾,自然是免不了的。玉京派身為大荒界的名門,光是修成陽神長生不死的真仙便有好幾位,更有能夠開闢一方小世界的洞虛真君坐鎮。究其源頭,甚至可以追溯到太上道祖。若是能夠被接引到玉京派,在千年之內成就陽神的目標就容易達成多了。

  可就算沒有被接引,問題也不是太大。吳解所學的靈霄火部正法只到金丹為止,但神霄雷部正法卻非常完整,從入門到陽神一點不缺。所以他並不擔心沒有功法可以修煉。

  人間數百載,他早已將雷部正法也融會貫通,更為後續的修煉做好了準備。飛升之後不久,便將一種專門用於大荒界的特殊手段“雷光遁法”修成,今後的修煉計畫也排得滿滿,生活充實得很呢!

  他現在最擔心的,反而是尹霜那邊的情況:雖然她說得輕鬆,但吳解可是很清楚,這世上最危險的從來就不是天災,而是人禍!

  尹霜初來乍到,對於上界神門的情況並不熟悉,又孤身在外……雖然知道妻子劍術高強神通廣大,做事更是殺伐果斷於淨利落,可吳解依然不時擔心一番。

  在他看來,與其飛升到神門的地盤,還不如像自己這樣在茫茫滄海上一個人專心潛修來得好呢!

  ……要是可以夫妻倆都在這裡,那就完美了!

  吳解又歎了一聲,搖搖頭,將太過顯眼的大冰山融了,只留下一座形如竹筏卻大了數十倍的厚冰塊,載著他在海面上任意漂流。



第二章 風暴

  海上的天氣也是變化多端,前些天晴空萬里,但這兩天卻烏雲密佈,雲層之中更不時有雷聲隆隆。雖然看不到電光,可想來在那雲層之中,必定正雷鳴電閃,驚心動魄。

  吳解見此情況,不驚反喜──雷部正法之中,有許多地方都要採納天地間特殊的雷霆。然而雷乃天地之動,但凡特殊的雷霆,必定要天地間出現奇異的動靜才會生成。天書世界乃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用以演化神火無妨,用來演化神雷──連茉莉都不是很有把握,他又怎麼敢冒險呢!

  所以這些年來,他一直只能靠著水磨工夫一點點磨過這些關隘。雖然也能有所成就,但精妙細微之處卻始終達不到雷部正法的要求,實在讓人窩火。

  看這天上烏雲沉沉、悶雷陣陣,必定蘊含著極其強大的雷電之力。或許便能孕育出他需要的那些神雷,補上一直以來的欠缺。

  只是老天爺似乎存心在吊他的的胃口,明明已經滿天烏雲陰沉沉壓下來,但偏偏始終不肯下雨。不下雨,雷電就始終在雲層深處轟轟作響,等得他很是心焦。

  或許是畏懼雷霆的關係,這兩天海上平靜得叫人不安。當真就像他之前對妻子說的那樣鳥獸全都不見,甚至於淺海之中連條小魚都不容易找到。吳解費了好一番力氣,才從稍稍深一點的海裡捉來一條海蛇,還差點被它咬上一口。

  看這海蛇金光燦爛五彩斑斕,想必身懷劇毒。離開九州世界之後,他已經沒了天道饋贈的神奇恢復能力,若是真的被咬了,倒也很有點麻煩。

  片刻之後,這條或許很危險的海蛇成了杜若大小姐鍋裡的蛇羹,香氣四溢。除去蛇毒、蛇膽和蛇皮之外,其餘的部分被堅決不浪費的茉莉管家分解成了源力,剩下少許灰渣也扔進了藥田,真是物盡其用,可喜可賀。

  蛇羹的味道既香且鮮,配合杜家甜酒,確實是一頓美餐。他們邊吃邊喝,說笑一番,吳解的心情便也平緩下來。

  “老四啊,咱們來上界差不多也十天了,感覺這上界似乎也沒什麼特別的……”杜若嘟嚷,“我本來以為這裡神仙滿地走,金丹多如狗,咱們來了就要夾著尾巴做人……”

  “歷代飛升祖師曾說過,上界之中也是凡人居多,下層修士數不勝數。還特地提醒我們,飛升修士若是沒有來到星盤山,切記要隱藏實力。須知我們這些飛升修士,修為精純、道心堅定,神念之強更是上界尋常修士所不能企及。越級挑戰猶如家常便飯一般──但正所謂善泳者溺于水,善戰就容易惹麻煩,與其將來惹到頂不住的麻煩,還不如表現得像尋常修士一般,才是安身立命之道……”

  “老四你別背書了,這些天來,別說修士了,咱們連凡人都還沒見到呢!”

  吳解哈哈大笑:“會遇到的,遲早會遇到的。其實我也很好奇,他們究竟什麼樣子呢?究竟有多大本事呢?我在這大荒世界裡面,究竟能不能站穩腳跟呢?這些都很讓我好奇啊!”

  吃飽喝足之後,他便坐在冰山上耐心等待。冰山被他變成了宛若擎天一柱的孤峰,筆直地指向天空。按照自然的原理,這個模樣應該是最容易引來雷霆的。

  坐了大半個時辰,隨著一陣狂風,姍姍來遲的暴雨終於落下,而他期待已久的雷霆也終於閃亮登場。

  雷霆一起,便是驚天動地。整個海面上除了驚濤駭浪之外,便是無窮電光,彷彿要將天和海連在一起似的。

  吳解一開始還仗著雷部正法想要多吸納一些天雷,但他很快就發現這些天雷的威力遠比九州世界更大,幾乎跟雷劫一個層次。縱然以他的修為也不能挨太多,便急忙將冰山融了,免得太過吸引雷霆。

  在這滄海上消耗過甚,可不是什麼好主意!

  一番狂風暴雨足足持續了兩天兩夜,到最後,就連吳解也有些精疲力盡的感覺。

  “要麼不來,要來就來得太多……山珍海味吃多了,也是要撐死人的啊!”

  等到第三天早上,風暴終於結束,他這才松了口氣。

  若是這風暴再持續下去,他甚至已經打算回到天書世界去避一避了──吳解有一件隨著他轉世的洞天法寶,此事尹霜也是知道的。只要留個言,想來她也不至於擔心。

  “有道是六月天娃娃臉,可我沒想到上界的天氣也一樣是娃娃臉!”片刻之後,看著一碧如洗的清空和平靜得只有陣陣漣漪的海面,吳解忍不住感歎,“前後最多也就是半個時辰的功夫,卻簡直像是兩個世界啊!”

  他稍稍休息了一番,駕起雲霧升空,習慣性地四處張望──這次,卻看到了一直期待的東西。

  那是一艘海船!

  這船前寬後窄,模樣很是奇特。船頭方方正正,既寬且大,船身卻漸漸變窄,到了船尾又重新鋪開──吳解最初看到的時候,還以為看到了一條在海面上遊弋的大鯨魚呢。

  但那船上有桅杆,有風帆,有船艙,更有許多水手來來往往,顯然不是魚。吳解暗暗估算,光是他看到的船頭部分,就有二百余個水手,這船的規模卻是不小!

  他不願引人注目,便降落了下來,從天書世界裡面弄了幾塊木板,坐在木板上,以法力劃水,朝著那巨大的海船行去。

  說來也巧,那海船正是朝著這邊來的,不一會兒就遇到了他。

  船上人的語言和吳解並不相通,但他們並沒有拒絕讓“難民”登船。吳解注意到,當自己登船的時候,船頭上有個像是首領之類身份的老人呵呵笑著,似乎很高興的樣子。

  這船上並無乘客,全都是水手之類,相貌卻各不相同。有人身體粗短,四肢極為雄壯,頭上還有幾個短短的犄角;有人身材纖細,腰肋之間都是羽毛,背後還有一對收攏著的翅膀;有人渾身烏黑,唯有一雙眼睛泛白,看起來猶如黑炭裡面塞著兩個麵團;有人雙臂極長,足有尋常人的五六倍,走路的時候需要盤起來,頗不方便;還有那長著鱗片的,生著魚鰭的,通體黃白絨毛如同野獸的,肩背之際長著四條胳膊的,眉心有第三只眼睛的……種種奇形怪狀,真是叫人眼花繚亂。

  在這些水手之中,大概有三成的相貌和吳解類似。以氣息感應,也是人族一類。吳解暗暗注意,發現他們和其餘各族相處融洽,並沒有什麼歧視或者敵對的苗頭,這才暗暗松了口氣。

  九州世界裡面雖然也有一些異族,但數量很少,平素和人族也不怎麼來往。這是因為相貌奇異的緣故,常常引來一些歧視。這世界種族繁多,若是彼此之間存在一些歧視什麼的,卻是麻煩。

  吳解假裝休息,卻暗暗施法攝住了一個正在船艙裡面睡覺的水手,將他運進天書世界,讓神通廣大的茉莉用了讀心之術,再將他放回去。一番事情做得神不知鬼不覺,片刻之後,他便學會了這地方的語言,也對這一帶的風土人情有所瞭解。

  這一帶名叫蓬萊,是位於大海之中的群島。蓬萊群島有十餘個人種,分佈在群島之中。而群島的周圍則是一望無際的汪洋,沒有人知道汪洋外面是什麼

  蓬萊群島雖然以凡人為主,但也有修士和妖怪。說來有趣,這裡人妖雜居,修士也一樣散居在人群裡面,完全沒有什麼避世隱居的意思,彼此之間雖然常常有些磕磕碰碰,但卻沒有什麼種族鬥爭,氣氛也算和睦。

  這位水手名叫大毛──因為他胸口有很多黑毛,即使在大力士輩出的“長毛族”之中,他也是特別強壯的。但他只是凡人,對於修士的事情不甚了然。

  這艘大船名叫“黑鯤號”,船主尼哈拉,是金鱗族的商人。金鱗族是蓬萊著名的航海家,他們熱衷於在列島之間航行,族人之中商人、船長數不勝數。尼哈拉過去是做短程貿易的,一直在清水島和黃土島之間做生意。前些年他偶然發了一筆橫財,加上過去的積蓄,攢錢買了這艘大鯤船,改行做遠海生意,追逐自己的理想。

  遠海航行頗有風險,縱然大鯤船頗具神妙,能夠驅趕尋常海獸,也不可大意。船上請了幾位仙長坐鎮,其中修為最高的據說是能夠騰雲駕霧飛到天上的那種。但大毛沒有見過他們,也不知道他們究竟有多厲害。

  其餘種種瑣事便不值一提,吳解沉思片刻,假裝休息好了,重新走上了船頭,向船主道謝。

  “沒什麼好謝的,出海的人能夠撈到東西,那是很吉利的事情。而在撈到的東西裡面,人是最最吉利的”尼哈哈就是之前那個笑呵呵的老人,他的臉上手背上都有金色的鱗片,這正是金鱗族名字的由來。他們這一族天生就能感應到危險的風暴和海獸,他自然也不例外。

  航海的人都是比較豪邁開朗的,稍稍聊了幾句,彼此就算是朋友了。尼哈哈納悶地問:“吳四啊,我昨天感覺到那邊好像有風暴……你遇到風暴了嗎?”

  “遇到了,我的船就是被風暴毀掉的……好不容易弄了艘小船,想要出海做點小本生意……”吳解作鬱悶狀,“這下全泡湯了!”

  尼哈哈頓時兩眼放光,急切地看著吳解:“那麼……你有沒有在風暴裡面撈到點什麼稀罕東西?”

  吳解一愣,沒料他竟然問這個,想了想,把那條吃剩的蛇皮拿了出來。

  “就撈到這個,也不知道被什麼東西吃得這麼乾淨……”

  周圍的水手滿臉茫然,顯然認不出這蛇皮的來歷,尼哈哈卻大笑起來,用力拍著吳解的肩膀,以至於吳解不得不收斂真元以免震傷他。

  “吳四啊吳四!你真是沒有眼光啊!可你的運氣也的確是真好啊!撈到這個還不夠嗎?你那小船能值幾個錢這東西抵得上一艘尋常大船了啊!”

  吳解又一愣,他印象裡面這海蛇實在沒很麼特別──等等……似乎,好像,也許……這傢伙貌似有接近金丹的修為……

  “這是海妖蛇的皮,也不知道這海妖蛇是被什麼東西殺了的……不管它,反正這皮是好東西,船上正好有仙人在,我帶你去見他們,他們一定會很高興地把這買下來的!”

  吳解頓時大喜,他早就想要去見見那幾個修士,只是找不到合適的理由,又不願意暴露修為罷了。

  正當二人準備走向船艙的時候,吳解突然眉頭一皺,轉頭看向海中。

  幾天不見,那對“老朋友”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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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海國修士

  所謂的“老朋友”指的自然就是那對青紅怪魚,它們像往常一樣從水下潛伏而來,速度快得驚人。吳解發現它們的時候還在百里之外,但僅僅是喘兩口氣的功夫,距離這艘黑鯤號就已經不遠了。

  要知道,這可是在大荒界而非九州界,如此速度,就連吳解也很難做到。不用雷光遁法的話,他在空中飛都飛不了這麼快,更別說從水下走了。

  這對怪魚在水中的本事,的確是令人讚歎不已!

  但吳解隨即心中一驚──不對勁!這次它們來勢洶洶,更殺氣騰騰,簡直像是遇到了仇家一般!

  他跟這兩條怪魚也打了好一段時間的交道,深知它們十分機靈,尤其是見機不對腳底抹油的功夫更是出神入化。而它們的脾氣其實並不暴躁,就連面對自己這老對手的時候都顯得不溫不火,那究竟遇到了什麼事情,會讓它們憤怒到如此地步?

  吳解心中疑惑,腳下便刻意放慢了一點步伐。尼哈哈只當他在海上漂流辛苦,還沒恢復過來,沒有催他,反而停下來等待。

  就是這一緩一等的時間,不遠處的海水猛地炸裂,一青一紅兩道光芒飛了出來,在空中略一盤旋,便朝著海船撲來。

  見它們來勢這般兇惡,眾位水手嚇得魂不附體,尼哈哈更是面如土色,整個人都癱在了甲板上,更有老水手驚呼起來。

  “青煞妖”、“赤煞妖”!

  眼看兩道光芒就要撲到船上,船艙裡面幾聲怒喝,數道光芒先後飛出,想要將兩條怪魚攔截下來。

  吳解眼力了得,一眼就看出這些光芒乃是兩把似乎一對的飛劍,一枚黑乎乎的錐子,還有一道光芒竟然是一支筆!

  但他也看出來了,這幾道光芒所蘊含的法力並不甚強,差不多也就煉罡層次。想要靠它們擊退那對怪魚,實在不大可能。

  果然,這四道光芒先後硬上兩條怪魚,只是勉強擋了一擋就被全數震退,最慘的是那支筆,竟然被直接斬成了兩段,靈氣盡失,落在地上。

  “啊呀!”船艙裡面有人驚呼,“大膽小魚,竟敢毀壞我法寶!”

  “這東西算什麼法寶啊!”吳解暗暗搖頭,“不過是將真氣化為符篆臨時注入筆桿裡面化成的,就算這筆桿是鐵打的,又算得了什麼呢?叫它法器,都有點勉強。也真虧這人臉皮夠厚!”

  在他看來,這四件法器之中,那個錐子頗有一點門道,其中靈氣盎然,更有一股活潑潑的靈性跳動,已然是通靈法器;那對飛劍尋常得很,只能算是普通法器;至於那支筆,咳咳,不說也罷。

  吳解和兩條怪魚交手多次,深知它們的本事。若是它們全力以赴,化作的光芒絞殺之下,就算尋常法寶都未必抵擋得住這次被阻攔了一下,想來是它們沒有料到,才吃了不值一提的些許小虧。

  但這樣的情況,已經不可能再發生了。

  果然,兩條怪魚被攔了一下,頓時勃然大怒,重新升上空中,發出尖銳的呼嘯,然後身子一扭,青紅兩道光環互相纏繞,旋轉著沖了過來。

  看它們的氣勢,這一下沖過來,只怕船被直接撞穿都是好的,沒准整艘船會被裝得四分五裂!

  吳解歎了口氣,身影一閃,擋在了它們面前,右手電光閃爍,整個手臂化作了一團刺眼的閃電,攔住了它們的衝鋒之勢。

  這次他用的可不是在九州世界修煉出的雷電,而是這兩天剛剛收集煉化的大荒天雷。不僅威力巨大,出手之際更是和周圍的環境形成了奇妙的呼應。雷光一現,整個船上所有人都覺得猛地一震,卻又不見周圍有半點震動的痕跡。

  只有那船艙中的幾位修士才知道,此乃心中震動。

  雷為震,此之謂也。

  光是感應到氣息,便讓整個船的人都為之震動,那青紅兩條怪魚正面撞上了雷光,受到的影響自然更大。只聽得啪啪兩聲,兩條狹長的大魚已經摔在了甲板上。

  可還沒等眾人有所反應,它們已經再次發力,化作兩道光芒逃入水中,轉眼遠去。

  吳解無意追趕,遠遠地目送著它們離開,心中卻忍不住微微歎氣。

  在它們遠去的時候,他已經清楚地感覺到了它們的惱怒。經此一來,這些天打出來的交情,就要付諸東流了。

  但他卻並不後悔──這船上的人能夠對他伸出援手,他就該同樣對他們伸出援手。以德報德,乃是應有之義。

  這一番交手只在電光石火之間,船上眾人──包括船艙裡面的三個修士──還沒反應過來,兩條怪魚就已經不敵敗退,遠遁而去。只見滄海茫茫,碧波依舊,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若非親眼所見、親身經歷,任誰都不敢相信只在片刻之前,這滿船的人還正面臨著生死大難呢!

  “啊呀!高人啊!”一聲驚呼打破了沉默,只見一個臉頰靠近脖子的地方有少許青色鱗片中年道士從最高的船艙裡面沖了出來,遁光一閃來到了吳解的面前,彎腰就拜,“晚輩靈雲子,多謝前輩救命之恩!”

  吳解笑了笑,還沒來得及回答,又是兩道遁光趕來,一個頭髮亂七八糟衣服也很不爭氣的白髮老者,和一個頭髮理得奇形怪狀,臉上還畫著不知道什麼符號的青年先後趕來,急急忙忙向他致謝。

  “多謝仙人救命!”得到他們的提醒,尼哈哈也反應了過來,帶著滿船水手向吳解叩拜,陣勢浩大,反倒讓吳解有些尷尬。

  他性格隨和,素來不喜歡別人向自己下跪。見此情況,卻又不好阻攔,只得苦笑兩聲,等眾人拜了一拜,才施法將他們扶了起來。

  片刻之後,他已經坐在最高的一座船艙裡面,和三位修士閒談。

  “這大鯤船乃是用海上巨魚的屍骸為原料煉製的低等法器,雖然仗著能夠透出一絲巨魚生前的氣息,可以驅趕尋常海獸,但若是遇到厲害的海獸,便容易引來爭鬥……”那中年道士歎道,“但真是萬萬沒想到,這距離海島不過千餘里的地方,竟然會出現青紅雙煞!”

  “是啊,青紅雙煞本是遠海才會出現的妖獸。單獨一條便已非尋常金丹宗師能敵,更可怕的是它素來雌雄一對一起行動……若是在海上遇到它們,就算陰神真人也要趕緊逃之夭夭,跑慢了便有性命之憂……”老者點頭說,“前輩竟然能夠將它們輕易擊退,莫非是傳說中的法相──”

  他的話戛然而止,似乎知道了自己失言,連忙拿起茶杯作喝茶狀,卻沒注意到杯子裡面的茶剛才已經喝完了。

  “柳老頭你真是不乾不脆!這位前輩什麼修為,那都是他自己的事情。不管他是金丹也好,是陰神或者法相也罷,橫豎都比我們這三個築基強到不知多少,有什麼好琢磨的!”那一身非主流打扮的青年冷笑一聲,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一把扇子搖了幾下,“前輩,您這是在遊戲紅塵吧?玩得開心不開心?”

  吳解頓時一愣,不知道該回答“開心”好呢?還是“不開心”好?

  不管怎麼看,兩個答案都顯得有點……拉低了自己的格調啊!

  好在那中年道士及時解圍:“晚輩靈雲子──這個剛才已經說過了;而這兩位,年紀大的名叫柳天恩,年青的──”

  “不用你多嘴!我自己會介紹!”青年打斷了他的話,“在下師磊,是一個正在追尋自由的人。看前輩如此瀟灑自在,必定在追尋自由之路上很有心得,不知道可否指點一二?”

  吳解歎了口氣,覺得有點頭疼。

  這三人之中,靈雲子和柳天恩倒也罷了,可這師磊……未免太不靠譜了一點吧!

  接下來的幾天,吳解便住在這艘船上,一邊旁敲側擊打聽和這蓬萊群島有關的事情,一邊專心修煉。

  他很快就熟悉了船上的三人,也對這蓬萊群島的情況有了比較清晰的瞭解!

  這蓬萊群島周圍的確是廣袤無垠的大海,就算修士們也不知道大海盡頭是什麼樣子。他們只知道,歷代去追尋大海盡頭的前輩們,要麼半途折返回來,要麼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而在這群島之中,修為最高的乃是幾位法相境界的修士,號稱尊者。次一等的是數十位陰神境界的修士,被尊稱為真人。而金丹境界,被稱作宗師的就很多了,差不多稍大一些的海島上就有。

  這三位修士裡面,靈雲子和師磊都是散修出身,並無師承;那柳天恩卻是名門出身,雖然他堅決不肯說出自己的來歷,可從他平常說話裡面透露的消息看來,他那師門之中不僅有金丹宗師,有陰神真人,甚至還有法相尊者!

  吳解記得上界飛升祖師曾經提醒過九州界的弟子,飛升修士一般都可以越級挑戰。他身為九轉金丹,實力更在尋常飛升修士之上,若是真打起來的話,對付陰神真人想來應該沒有問題,只是不知道面對法相尊者,是否有一戰之力?

  要是所謂的“法相尊者”當真有青羊大陣法相天地變化時候的威能……呵呵,打不過,逃應該還是逃得掉的吧。

  但吳解也並未盲目自大,他只是暗暗打定主意,等安頓下來之後,一定要找機會去看看法相尊者的戰鬥。

  須知,心中有了分寸,做事才能把握分寸!




第四章 航行

  “這蓬萊海域的修行之法和我們九州界頗有不同,修士入道要先采藥開氣,煉化一口真氣,才能踏入煉氣期;等到真氣充盈到了極限,再借助感應天象或者服食丹藥,將真氣淬煉變化,凝聚如荷上珠滴,此為築基期;真氣之滴容納至極,又要通過幾種法門在丹田中煉就一枚元丹,此為金丹期;元丹壯大,丹氣反哺自身,魂魄凝煉至可以白日出遊,不懼日光,不怕天風,便為陰神期;陰神以上各家自有妙法暫不得知,大略看來,法相乃是以本身道法化為神通之軀;天人乃是淬煉肉身脫胎換骨,自有踏風行空之能;道果乃是尋得本身道法和無上大道之間的一點關聯……”

  吳解想了想,又留言說:“我發現這蓬萊海域的修士,成丹之際的方法和九州世界完全不同。似乎根本不考慮心性,只是一味在修為和外物上下功夫。他們成丹,不外乎‘借丹’和‘煉丹’兩法。借丹,是從海妖處萃取丹元為種子,以凝聚自身丹元;煉丹,是以靈物為基礎,水火二法凝煉真氣而成丹。”

  “借丹為下,煉丹為上。但就算這煉丹之法,對照我九州還丹之路,也實在粗疏得很。倘若整個大荒界都是如此,那就難怪此界金丹修士的本事遠不及我等飛升修士。”

  他之所以會突然想到說這些,卻是因為看了尹霜的留言──尹霜前段時間寫了些留言,介紹了四月大世界的修煉之路。

  四月大世界的各族自然也修煉,但他們的修煉之路卻和九州界截然不同。

  他們修煉的第一步,是以種種極端的方法折磨自己的肉體,以堅定求道之心。同時配合功法的修煉,最終達到就算死去轉世,魂魄也能保持向道之心的境界。此之謂“不失本心”,至此便能算修煉有成,可以稱得上“人仙”。

  修成人仙之後,便要在神通道法上下功夫。直到能夠飛天遁地,逍遙世間,便可以稱得上是“地仙”。因為魂魄壯大的緣故,地仙便是輪回轉世,前世的很多大事也會有些印象,此之謂“不昧因果”。

  修為到了地仙層次,便要將身魂合一,或金身不朽,或法身變化,各具神通。此時便有突破世界屏障前往其它世界的能力,更能夠憑藉本身神通在星海之間穿梭。此等修士便被稱作“飛仙”。飛仙縱然死去,魂魄轉世之後只要修煉有成,便能想起前世的記憶,此之謂“不忘前塵”。

  飛仙之上的境界,尹霜不曾打聽到詳細的做法,只知道再往上是“神仙”境界,稱之為“不墮輪回”。

  人仙、地仙、飛仙和神仙之後,便是“真仙”境界,至此真正修成了可以長生不朽的陽神,超脫於歲月之上。

  只是尹霜在四月大世界才剛剛站穩腳跟,按照她打聽到的消息,在她生活的“紫石山脈”一帶,方圓數萬里內並無陽神真仙,就連神仙也不曾聽說過。最厲害的只是幾位飛仙罷了。

  或許這正是接引神光的奧妙,無論吳解還是尹霜,都被接引到了既充滿機遇,又不算很危險的區域。

  吳解原本不想浪費真元說這些無關的事情,但看了尹霜的介紹,他心有所感,覺得或許蓬萊海域的修行情況對她也有説明,便將自己收集到的情報寫成了留言。

  這幾天尹霜一直很忙,沒多少時間跟他慢慢聊,彼此只能通過留言交談。問及原因,她說找到了一座頗具規模的城市,正在到處觀察,考慮如何安身立命。

  吳解對此自然沒有意見,但當他聽說尹霜考慮的主要是該是打家劫舍還是該做正當生意,頓時不由得深深地歎了口氣。

  沒有他在身邊看著,尹霜骨子裡面那股剽悍兇狠的氣息就慢慢升起──正常人怎麼會把打家劫舍作為安身立命的路子呢?

  可惜他到不了尹霜的身邊,想阻止也阻止不了,思前想後,只好無可奈何地叮囑她“長生之路遠大得很,不值得為了眼前的利益冒太大的風險”。至於她能不能聽進去,那便只能祈求老天爺保佑了……

  黑鯤號航行的速度不快,一日只能行得二百餘里。這大鯤船本應有各種神妙,然而尼哈哈不過是個勉強稱得上煉氣期的小人物,就算發了橫財,也斷然買不起完好的大鯤船──大鯤船乃是以金丹級數海獸屍骸為原料煉製,往往一艘就抵得上尋常金丹修士大半身家。倘若這艘船真是好的,沒准早就被人搶走了!

  尼哈哈的這艘黑鯤號原本是一位金丹修士的座船,那位修士和人鬥法失敗被殺,這艘船也被打得殘破不堪。勝者將破船送給了自己家族中一個經營造船生意的晚輩,而那晚輩匠心獨運,把各種部件拆拆換換,又拿了許多別的材料來修補,便造成了這艘似是而非的黑鯤號。

  那位造船師做人厚道,這黑鯤號在結實方面絕對沒有問題。但畢竟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材料不足,他也沒辦法。只好拆了東牆補西牆,將大鯤船原本的各種妙用全都廢棄,只留下驅趕海獸這一個效果──反正大鯤船最重要的就是這個功能嘛,別的什麼,可以等尼哈哈賺到錢之後再想辦法添加。

  尋常大鯤船一天能夠航行近千里,但這艘改頭換面的劣質大鯤船卻只能走到五分之一;尋常大鯤船在必要的時候可以潛入水中航行,但黑鯤號下水之後就不要指望還能浮起來;尋常大鯤船船頭會有幾門妖氣大炮,將金丹海獸殘留的力量轉化成大炮,每一擊都堪比金丹修士出手,但黑鯤號……妖氣大炮?那是什麼?

  在吳解登船之前,這艘船上的最強武力,就是那三位築基修士罷了。

  尼哈哈倒也很看得開,他買下這艘船,原本就只打算做一些中等距離的生意。比方說這一次,他從黃土島運了一批礦石,打算前往靈水島出售。再從靈水島販運一些靈泉水,順便從旁邊的老竹島買上一批特產的黑水竹回去。

  若是一切順利,一來一回的話,大概可以賺到雙倍的利潤,差不多相當於他過去做一年生意的收入──而這一切,只需要兩個月左右的航程。

  如此看來,遠洋生意果然很賺啊!

  “唉!我實在小看遠海了啊!”當吳解笑著打趣的時候,尼哈哈苦笑著搖頭,“只是走區區六千里的海路,就遇到了可怕的青煞妖和赤煞妖。如果不是走運遇到了大師您,我們整個一船人恐怕都要葬身海底……唉!這遠海,果然不是我的福地啊!”

  吳解摸了摸鼻子,尷尬地笑了。

  他實在不好意思告訴尼哈哈,那對怪魚其實是被他一路引過來的……

  這些天來,他不止一次在周圍巡查,已經確定這一帶海底頗淺,也根本沒有什麼像樣的海獸,最最厲害的不過就是一隻築基境界的海蟒──基於入鄉隨俗的原則,他也已經用蓬萊海域的標準來衡量修士和妖物了。

  那傢伙不知死活想要襲擊大鯤船,被三個築基修士聯手殺了。柳天恩拿著它的腦髓,躲在船艙裡面專心研究;靈雲子取了它的長牙,正在以真氣慢慢淬煉,打算製作成又一對飛劍;師磊則表示這種缺乏藝術感的東西他看不上眼,船員們分了就是。

  於是船員們真的把它給分了,燉成了許多肉湯,大家都吃得很開心。至於蛇骨和蛇皮,尼哈哈表示等到了靈水島,應該可以找到買主,賣了之後給三位仙師當零花錢也好。

  “這東西又沒有靈性,哪裡能賣出什麼好價錢!”師磊很不屑地說,“十枚八枚靈珠就是極限了吧……我還沒窮到連幾枚靈珠都拿不出來的地步……”

  所謂靈珠,乃是蓬萊海域修士們常用的一種等價交換物──說是貨幣也無妨,橫豎是一回事。這東西需要用上等蚌珠為原料,不斷注入修士的真氣,直到蚌珠脫去凡殼,能夠浮在空中發光,便算是成功。

  靈珠之中的真氣可以被重新吸納,是很好的輔助修煉材料。尤其在沖關之際,若是能夠有許多靈珠的話,便不用擔心真氣匱乏。所以它搶手得很,一般的修士就算不用,也要不時製作和儲備一些,以備不時之需。

  只是靈珠之中的真氣來源各不相同,縱然經過了蚌珠的轉化,也不免有些蕪雜。吸收太多的話,很容易導致體內真氣混亂,唯有自己製作的靈珠才是最可靠的──這也進一步影響了這東西的流通,若非手頭太緊,很少會有修士將它們拿出來賣了。

  不過世事都有例外,不少年老的修士在感覺壽元將盡前途無望的時候,就會大量地製作靈珠。為自己的族人、子孫和弟子留下一份豐厚的遺產。按照多年走南闖北的靈雲子的經驗,這蓬萊海域流通的靈珠,一半以上都是這麼來的!

  尼哈哈那裡也有不少蚌珠,吳解取了一些,自己試著做靈珠。可惜他的真元太過渾厚強橫,尋常蚌珠根本吃不消,別說是轉化成靈珠,剛是真元一沾便化為齏粉,無一例外。

  或許這蓬萊海域之中還存在更高級的靈珠,只是靈雲子等人接觸不到罷了!

  吳解住在黑鯤號上,最高興的不是尼哈哈,而是靈雲子和師磊。柳天恩另有傳承倒也罷了,他們兩個都是散修,缺乏像樣的功法,整天苦惱前路該怎麼走。難得遇到一位至少金丹境界的大宗師,而且還很好說話,哪裡還不抓緊時間多多請教!

  吳解倒也並不敝帚自珍,對他們多有指點。他的修為遠超尋常金丹修士,指點這些築基修士,自然不在話下。

  短短的半個多月,一直在凝煉真氣方面難以進步的靈雲子便已經成功地突破極限,將體內真氣凝煉到一百八十滴,達到了築基後期的標準,師磊也頗有收穫。

  他們當然高興得無法自禁,恨不得這段航程永不結束才好。

  然而,這段航程終究還是要結束的。

  這天下午,吳解正在船艙裡面指導二人磨練純化真氣的手段時,聽到了桅杆上傳來的歡呼聲。

  “看到陸地了!是靈水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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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靈水島

  所謂靈水島,是一座規模頗大的島嶼,和吳解之前猜想的“小島”截然不同。

  這座島嶼的形狀宛若一滴水,躺在茫茫滄海之中。南北較窄,卻也有六百里上下,東西更是達到了近千里。若是以面積來算,應該比吳解前世地球上印象最深刻的島嶼──臺灣島──還要大許多。

  靈水島的中央位置,是一座形如火山的高山。但從火山口流出來的不是岩漿,而是微綠色的泉水。這泉水就是靈水島赫赫有名的靈泉水,用來澆灌植物,可以令其生長旺盛;用來飲用更能強身健體,稱得上是一樁寶物。

  靈水島耕地很多,養活了百萬人口。這座島嶼位於蓬萊列島中部,地理位置不錯,海岸線也頗為平緩,更有不少良港……因為這些得天獨厚的條件,所以商業也頗為發達。列島的好幾個大商會在此都有分部,更坐落著好幾個修仙宗門。

  “要說宗門,其實也算不上。”靈雲子介紹說,“真正的大宗門都在列島內部核心區域,這種位於中部甚至接近列島邊緣的地方,基本上也不會有什麼大宗門。這靈水島上最大的門派就是靈泉派,掌門金泉子修煉近千載,成就金丹也已經差不多六百年,算是德高望重了吧……”

  師磊撇了撇嘴,很有點不屑地樣子。

  蓬萊海域的金丹修士壽元大致上也就千年左右,這金泉子修煉近千年卻還停留在金丹境界,顯然是壽元快要盡了。他花了六百年的時間都沒能從金丹境界更進一步,在師磊這頗為傲氣的年輕人看來,實在沒有什麼值得尊敬的地方!

  若是過去,他作為築基修士,對於金丹修士自然免不了有一份敬畏。可近距離接觸吳解這位至少金丹境界,沒准是陽神甚至法相的前輩高人,還得到了前輩高人的一些指點,便讓他的眼界高了起來,諸如金泉子這樣的金丹修士,已經不被他放在眼裡了。

  “六百年都沒有突破,他應該是用借丹之法成就的金丹。”柳天恩緩緩地說,“借丹之法簡單易行,雖然有很多後患,但依然是我蓬萊修士的首選。只是成丹的時候容易,日後想在進步卻難了……不知道這位金泉前輩如今壽元將盡,可曾後悔當初的選擇?”

  “嘿嘿……要是讓老道我能夠成丹,就算借丹也無妨啊……”靈雲子呵呵笑著,臉上卻流露出一些苦澀之意。

  他們三人之中,師磊年輕有為,才不到二百歲的年紀;柳天恩雖然年紀較大,但那是因為他始終追逐文武二火煉金丹的道路,若是想要借丹,以他的宗門身份根本毫無難度;唯有靈雲子,年歲已經很大,修為卻始終上不去。

  靈雲子自然也想要走煉金丹的道路,可他自己清楚自己的情況,想要煉成金丹,幾乎沒有可能。他夢寐以求的,就是早日築基圓滿,然後走借丹之路成就金丹。

  成就金丹便有千年之壽,更有許多神通,乃至於可以開宗立派……靈雲子畢生的夢想,也不過就如此而已。

  吳解微微點了點頭,雖然沒有說什麼,心中卻暗暗打定了主意。

  所謂借丹之法,就是借海獸的丹元為丹種,從而凝煉金丹。這借丹也分三六九等,若是能夠直接取到一顆完整的海獸金丹,那麼成就的金丹質地會很高,並不亞于尋常煉金丹,日後也有進一步突破的希望。

  但是……能夠取到海獸金丹的,又何必琢磨借丹的問題呢?這條路,大抵是那些陰神真人為自己子侄晚輩準備的,尋常修士就算是金丹宗師,也沒本事取到海獸的金丹。

  海獸成丹不易,每一個能夠成就完整金丹的,縱然腦子不好用,戰力卻都絕對夠強──比如說前段時間跟吳解鏖戰多次的兩條怪魚,就是這一類的典型!

  那樣的海獸,尋常金丹修士根本打不過它們。狹路相逢的話,還不知道誰吃誰呢!

  吳解手頭上也沒有那樣的完整金丹,但他當初殺死那些圍攻自己的金丹海獸時,卻收集了不少半成品的海獸金丹,如今都放在天書世界裡面。杜若把它們當石頭一樣擺在沙灘上,圍著那個整天呼呼大睡的老烏龜擺了一圈。

  有天書世界的靈氣滋潤,這些金丹絲毫沒有於枯衰敗的意思,依然保持著旺盛的活力,隨時都可以取用。

  若是靈雲子能夠表現出有緣的一面,吳解並不會吝惜一顆金丹。

  反正這東西對他來說並不珍貴,甚至於只是擺設罷了。

  黑鯤號到了靈水島,尼哈哈便帶著兩個機靈的水手下了船,去尋這裡的商家談論生意的問題。而吳解等人也下了船──三個築基修士之前就說好的,他們並非船上的保鏢,只是順路來靈水島,閑來無事當個保鏢權當船費罷了。

  至於吳解,他倒是不介意住在船上。但尼哈哈連想都不敢想,在他看來,一位金丹宗師,沒准還是陰神真人……怎麼可能看得起他這艘不起眼的小船?

  人家願意在船上住一段時間,多半還是覺得幾位築基修士是可造之材,有心提攜一二,跟他尼哈哈是沒關係的。

  下船之後,靈雲子在前面帶路,帶著柳天恩、師磊和吳解來到了位於島東的群仙會館。

  蓬萊列島的修士們除了組成一個個大大小小的門派之外,還有一個鬆散的統一組織,名叫“群仙會”。這群仙會的建立,一是為了協調各個門派之間的關係,二是為了聯合整個列島各族的力量,對抗時不時來侵襲列島的海族。

  所謂海族,指的是住在遠海深處的奇異生靈。它們每過一段時間,就會對蓬萊列島發動進攻,稱之為“大海崩”,每次大海崩,都會給列島帶來巨大的損傷。

  人在面臨危險的時候特別容易抱團,修士們自然也一樣。為了抵禦海族的侵襲,蓬萊列島的修士們便在幾位法相尊者的率領下,組成了這群仙會。

  群仙會的存在,已經有不知道多少萬年的歷史。在這接近列島週邊的地方還不明顯,等到了列島核心區,幾乎所有重要的資源,若沒有被大門派控制,就是被群仙會掌握,絕無例外。

  面對這樣的龐然大物,就算是少年囂張鼻孔朝天的師磊,也要小心翼翼,不敢有半點失禮。

  吳解他們之所以要前往群仙會館,首先為了登記──這是群仙會的規矩,但凡有修士來到某島,除非是一來就走,否則便要在群仙會館登記,便於聯繫;更重要的,是來找住處。

  蓬萊列島仙凡雜居,修士並不像九州世界那樣以隱居山林為主。但也有很多修士都是修煉狂,想要修煉,自然是選擇一些靈氣充裕,安靜不受打擾的地方為宜。

  在這靈水島上,想要找合適住所,來群仙會館詢問,是最為方便的。

  負責管理本島會館的也是一位築基修士,名叫海牙。他跟尼哈哈一樣都是金鱗族,卻高大雄壯,一看就氣勢非凡。

  “雲崖山柳天恩啊呀,是雲崖山的道友啊!快快請坐!”在登記靈雲子和師磊的時候顯得不屑一顧的他,當看到柳天恩登記的資料時,頓時瞪大了眼睛,全然沒有半點高手的矜持,非常熱情地湊了過來,還連聲招呼侍者上茶,前倨後恭之勢,實在叫人很是無語。

  柳天恩顯然很熟悉這種情況,無奈地歎了口氣,先請吳解坐下,然後才和靈雲子、師磊一起落座。

  “海牙道友,你可真是沒眼光啊!”他歎道,“我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就算你要示好,也該對這位吳前輩才是!”

  “前輩?”海牙一愣,看向吳解。

  四人進門的時候,他已經用神念掃過。那三人的修為清清楚楚都是築基境界,吳解卻顯得修為低微,彷彿只是煉氣甚至凡人而已。

  他卻不知道,這是因為吳解體內真元凝煉,他的神念掃上來,根本激不起多少回音,所以才得出了錯誤的結論。

  “這位吳……吳四前輩,不知道是什麼境界?”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老老實實地問。

  “你就寫金丹吧。”吳解笑著說。

  海牙雖然在柳天恩推崇吳解的時候就已經猜到了幾分,但聞言還是嚇了一跳,他努力咽了兩口吐沫,連臉上的鱗片都因為激動而有些發光:“金……金丹?”

  “嗯,暫且就寫金丹好了。”

  海牙眨巴著眼睛,不敢再問,拿起登記簿,施法記下這段。

  “那麼……前輩不知屬於哪個宗門?準備在此居住多久?”

  “散修,住到……我也不知道。”吳解笑著說,“或許會住到修成陰神吧!”

  海牙頓時大喜──這島上原本只有一位金丹宗師,而且年歲已大,身體狀況一天不如一天。若是金泉子不在了,偌大的靈水島連一位金丹宗師都沒有的話,萬一發生什麼事情,光靠一些築基修士,實在鎮不住場面。

  這位吳前輩不僅也是金丹宗師,還是有自信修成陰神的那種。若是能夠請他在島上多住一些時間──嗨!與其考慮工作,還不如考慮怎麼向這位前輩求教,來得更重要呢!

  會館的工作畢竟是群仙會的事,提升修為可是自己的事。兩件事哪個更要緊,不言自明。

  海牙存了這個念頭,做起事情來就更加勤快,不到一刻鐘,就為吳解安排了位於整個靈水島上靈氣最充裕的一座小院。

  此處地勢升高,可以俯視本島最重要的兩個港口,地方頗為僻靜,幾乎沒有人來人往。

  更重要的是,這裡距離群仙會館也很近,海牙求教起來甚為方便。

  吳解自然沒有什麼意見,便住了進來。而柳天恩等人也各自住在了附近,一邊修煉,一邊等待。

  靈雲子和師磊都打定主意跟著吳解慢慢學習,柳天恩則要在此等人,於是他們這就安頓了下來。

  不知不覺,日子一天天過去了……



第六章 陰神成就

  靈水島最高峰──或者說唯一的高峰──靈泉峰接近山頂的地方,素來是靈泉派的禁地。靈泉派掌門金泉子宗師便在此清秀,閒雜等人不經通報絕對不許靠近半步。

  但自從兩年前,這靈泉峰山頂就多了一間簡陋的石屋,雖然比起金泉子宗師那件雲房靜室差了許多,但其中的涵義卻是不言自明的。

  而最近的這大半年,金泉子宗師甚至都離開了自己的雲房,搬到了距離山頂好一段路的地方,將整個山頂完全騰空,留給那位石屋中人。

  “海泉兄,吳前輩他還沒出關嗎?”靈雲子站在山腰,仰望著被雲氣環繞的山頂,低聲問道,“這都一年多了啊!”

  站在他身邊的是靈泉派未來的掌門人,金泉子宗師門下大弟子海泉散人。這位海泉散人乃是水族人,兩耳下麵有顯著的魚鰓。他修煉近三百年,已經接近築基期大圓滿的境界,只要得到合適的丹元種子,隨時都能開始衝擊金丹境界。

  只是,想要獵殺金丹海獸,獲得丹元種子,談何容易!

  金丹海獸是不會出現在近海的,必須前往海島之外數千里的遠海才可能遇到。它們的實力雖然不及金丹修士,但卻皮粗肉厚生命悠長,想要殺死它們十分困難。

  更麻煩的是,很多海獸都會在遇到危險的時候自爆丹元,試圖激發潛力和敵人同歸於盡。往往費盡心力誅殺了海獸,卻發現丹元已毀……金泉子宗師曾經前後多次深入遠海,前後擊殺金丹海獸四隻,卻一次都沒能得到丹元,只是徒然受了幾回重傷而已。

  如今金泉子宗師年老體衰,已經沒有深入遠海獵殺金丹海獸的能力。海泉散人也漸漸灰心,不再做成就金丹的夢想。

  但就是這時,外來的金丹宗師吳解,卻帶給了他新的希望。

  這位宗師不僅本領高強,為人也頗和氣。若是能夠結交的話,日後未嘗沒有在他的幫助下獲得丹元的機會……所以當吳解登門拜訪靈泉派的時候,海泉散人還沒來得及想到這一節,金泉子宗師便已經極為熱情地邀請吳解上山一敘,滿嘴更是“老弟”什麼的,儼然如同闊別重逢的好朋友一般。

  吳解一開始也愣了一下,等他想明白之後,忍不住就笑了。

  這位金泉子前輩果然不愧是人老成精,腦子轉得就是快!真是不服不行啊!

  從那之後,吳解就經常來拜訪靈泉派。靈泉派山門所在,乃是整個靈水島靈氣最為純淨充沛的地方,也是最適合修煉的地方。每當他心有所得需要閉關的時候,就會來借用靈泉派的靜室。

  來了幾次之後,他赫然發現金泉子竟然直接在山頂為他建立聚靈法陣,要專門為他新建一間靜室,更是讓他十分過意不去,打定主意一旦修成陰神,便出海一趟,假借獵殺海獸之名,把之前得到的海獸金丹拿出來相贈。

  只是……在那之前,他要先修成陰神才行……

  “奇怪……明明神魂已經足夠壯大,為什麼始終無法出竅?”吳解坐在山頂,目光隨意掃過身邊流淌的氤氳雲氣,眉頭緊鎖。

  他的根基極為厚實,只用了短短的兩年時間,就感覺到自身魂魄已經足夠壯大。但這時候,卻遇到了一個奇怪的難題。

  蓬萊海域的尋常修士,只要以丹元將魂魄溫養得足夠壯大,就能夠化成陰神離體。陰神雖然不像肉身那樣強橫,卻也別有許多奇妙的神通,能夠穿透各種禁制陣法,穿石下水都易如反掌。尤其重要的是,只有以陰神來駕馭道法,才能夠進一步凝煉神通法相,走向長生大道。

  吳解自忖陰神已經凝成,但卻始終沒辦法將陰神遁出肉身。反而覺得陰神被肉身反過來束縛住,猶如在魂魄上穿著厚重的鎧甲,很不舒服。

  他在雷部正法裡面仔細查找過,但雷部正法在這些細節上完全沒有提及,只說“陰神乃是法相的根基,根基越牢,法相可以演化的神通越多。鑒於在成就陽神之前,最主要的戰鬥手段就是法相神通,所以在此不妨多花一些功夫!”

  “這真是坑人啊……您就不能多說幾句,告訴我該怎麼花功夫嗎?”

  然而吳解的抱怨是傳不到那位遠在星海的雷部鬥神耳中的,他只能無可奈何。

  茉莉倒是有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去抓一些金丹海獸,然後將其精魂抽出,反復淬煉最後生成“開靈液”,只需幾滴,就能打開祖竅天門,讓陰神得到自由。

  吳解原本已經打算去抓金丹海獸了,但臨出發的時候,他隨口問道:“要淬煉開靈液,需要多少海獸?”

  “至少幾萬隻吧,一般一萬隻能夠淬煉出一滴。”茉莉隨口回答。

  於是吳解歎了口氣,就此作罷。

  他並非心慈手軟的人,為了自身修為突破,殺戮一些海獸也並無不可。但若是一滴開靈液就要殺戮上萬隻金丹海獸……就不說總共要造下多大的殺孽,光是這耗費的功夫,就實在很不合算!

  相比之下,他寧可自己繼續修煉,反正車到山前必有路,雷部正法裡面既然沒有說這裡會遇到特別大的瓶頸,那想必只要繼續努力就行。

  抱著這樣的想法,這五六年來,他一直都在專心修煉。簡直可以說是“兩耳不聞窗外事”。

  持續不斷的修煉,使得原本似乎已經到了極限的魂魄進一步壯大,也使得陰神所感受到的“束縛”之力越發沉重。最近這段時間,他甚至於連走路都覺得很吃力──並非肉體上的吃力,而是源自精神的疲憊。

  無奈之下,他於脆住在了這靈泉山的山頂,專心修煉,衝擊瓶頸。

  雖然精神上越發疲憊,但他的心靈卻漸漸清澈起來,直覺告訴他,自己距離陰神出竅已經只有一步之遙。而且這一步跨出去,修成的陰神將會極為壯大,日後前途無可限量

  修煉的同時,他也在通過心靈的連線和尹霜聯繫。尹霜目前已經在四月大世界紫石山脈的磐石城定居,開了一間小小的雜貨店,平常利潤不大,但已經足夠維持生計。

  但在暗地裡,這位不起眼的雜貨店店主“吳尹氏”卻是一位黑吃黑的打劫專家,端的是三年不開張,一開吃三年。去年她甚至滅了一個有飛仙坐鎮的盜匪團夥滿門,賺得盆滿缽滿,估計未來至少三五十年之內,都不需要再冒風險了。

  她事先並未告訴吳解此事,直到大功告成,才得意洋洋地向丈夫吹噓自己的光輝戰績。吳解聽了真是又擔心又無奈──尹霜的修為大概也就是地仙一流,從地仙到飛仙是質的轉變,越級挑戰危險重重,縱然她有天問劍訣在身,攻伐殺戮之能就連吳解都要遜色幾分,也是極為兇險的事情啊!

  “這種沒必要冒的風險,何必呢?”他苦口婆心地勸道。

  “老公你是正派人,不懂我們這些黑道的規矩。我初來乍到,不打出威名來,日後麻煩多著呢!”尹霜渾然不以為意,“那些傢伙在這一帶惹了不少麻煩,也在找我的麻煩。不殺他們一個雞犬不留,我的念頭就不通達啊!”

  對此,吳解只能歎氣。

  “倒是老公你啊,在蓬萊海域過得怎麼樣?你這人一向太好說話,有時候連阿貓阿狗都敢對你無禮──你也該常常發發火才是!比方說找個比較弱的法相尊者,上門去一刀砍死他,日後肯定沒有誰敢對你再唧唧歪歪……”

  “我跟人無冤無仇,何苦冒險去殺一個法相尊者?”

  “所以說你這人做事不爽利……”尹霜話鋒一轉,“但或許我就喜歡你這不爽利的一面吧……明明足夠強大,卻控制著自己的欲望和野心,猶如一隻驕傲的猛獸,只獵取自己需要的食物就足夠了……這麼想想,真的很帥氣啊!我果然很有眼光呢!”

  想起這些話,吳解苦惱之餘,也忍不住笑了。

  其實他也能猜出尹霜為什麼要這麼做──歸根究底,還是為了修行。

  無論是他還是尹霜,在九州世界所修行的體系都和上界不同。等到了上界,就必須對自己往日修煉的東西進行一些調整和完善。他還好一點,九轉金丹圓滿大成,需要調整的地方很少。可尹霜需要調整的就多了──這些調整,必定要耗費時間精力,以及大量的資源。

  以尹霜的性格,在這種情況下,必定會選擇去打劫。

  想要讓她不再這麼冒險,關鍵還是在於吳解自己。只要吳解能夠早日修成陽神真仙,成就不死之身,想必尹霜就不會這麼著急了吧……

  但是,修煉的事情,是不能著急的啊!

  吳解心中焦急,修煉卻不敢急躁,依然在一步一步穩紮穩打,不斷壯大陰神。

  在山頂閉關的日子足足持續了三年,直到一個陽光燦爛的早上,清爽的海風將總是籠罩著山頂的雲霧全部吹散,碧空萬里。在晴朗的陽光下,吳解突然覺得身體一震,腦門被陽光照到的地方似乎猛地裂開,猶如打開了一扇門戶。被束縛已久的陰神立刻飛了出來,沐浴著晴朗的陽光,放聲大笑。

  從今天開始,他便是陰神真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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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靈水島的大慶典

  吳解的笑聲在整個靈泉山回蕩,這笑聲並不響亮,卻帶著奇異的力量,震動了每一位聽到笑聲的修士內心。

  諸如靈雲子之類沒接觸過真正高人的修士倒也罷了,出身大派的柳天恩、來自群仙會的海牙,曾經在群島闖蕩多年的金泉子,這一刻都驚訝萬分。

  震動心靈,乃是陰神真人的神通。但光憑笑聲,隔著這麼遠,就讓他們心靈震動,甚至於感覺到魂魄搖晃,這份修為,就實在有點驚世駭俗了!

  正在整理卷宗的海牙放下了手頭的工作,略略想了想,將早已準備好的禮盒拿出來,取走了裡面原本的禮物,另換了一份更貴重的。

  柳天恩沉默片刻,深深地歎了口氣,嘟嚷:“看來核心海區,恐怕又要掀起風浪了……”

  金泉子先是楞了一下,然後便笑容滿面,簡直像是自己突破成功一般的開心──他知道,靈泉派面臨的最大難關,這下已經可以穩穩當當渡過了。

  至於靈雲子等人,他們雖然不知道這笑聲蘊含著何等驚人的修為,但至少卻都能夠猜出吳前輩終於破關成功,踏入了陰神境界。

  陰神期的修士,在整個蓬萊列島都是少有的高手。絕大多數的宗門裡面,有一位便足以鎮壓宗門兩千載──兩千載的歲月何其悠長,凡人已經不知道換了多少代,就算是築基修士,也已經前後換了四代人了……

  至於從陰神期更進一步,踏入法相境界,成為以尊者之命威震蓬萊海域的傳奇……那就太遙遠了。整個蓬萊海域,陰神真人有數十位,法相尊者卻一隻手就可以數完,差距之大,實在不可以裡計!

  不過對於靈雲子他們來說,陰神真人已經是讓他們要仰望的人物。用借丹之法成丹的金丹修士,除非得到品質絕佳而且和自身非常契合的妖獸金丹,否則絕無可能踏入陰神境界。就算是以煉丹之法成就金丹的天才人物,踏入陰神境界的可能性也並不高。每一位陰神真人都是才能、努力和機緣兼具的非凡之輩,尋常修士再怎麼努力,也不可能追上他們的步伐。

  當然,他們也不用追上吳前輩的步伐,只要能夠從吳前輩這裡得到一些指點就心滿意足了。如果能夠走運得到海獸丹元,借此成就金丹,那更是意外之喜了!

  吳解笑了幾聲,便收拾心情,從靈泉山頂走了下來。

  成就陰神之後,他對於天地之間規律的運行有了較為清晰的體會。再和自己當初在九州世界得天道嘉獎而獲得的那些異能對照,更是有豁然開朗之感。

  “原來……當時的那些特殊神通,其實是這麼回事……”

  雖然他暫時還不能將那些神通重新施展出來,可大致的方向已經清楚了。如今要做的,就是先穩固修為,然後修煉神通法相。

  神通法相的修煉,是一件很精細的工作,需要漫長的時間和細緻的刻畫。它等於是要給自己的陰神製造一件“裝甲”,這裝甲類似於科幻片裡面的機器人高達,或者是鋼鐵俠戰衣什麼的,具有許多特殊的功效,更能擴大本身功法的效果,無論對於修煉還是戰鬥,都有極大的用處。

  雷部正法裡面,對於法相這一關也非常重視,破天荒地花了不少筆墨來介紹構築法相的幾個關鍵。總的來說,其原則是“精細”、“精確”、“精准”!

  今天是成就陰神的日子,吳解懶得花費太多精神去考慮法相的事情,只略略想了一下便把這事放下,悠悠然下得山來。

  走了沒多遠,他就看到金泉子前輩帶著門人在前方迎接,而靈雲子、師磊、柳天恩和海牙也已經趕到。一群人浩浩蕩蕩,儼然擺出了很大的陣勢。

  “不用這麼熱鬧吧…”吳解笑道,“只是修煉有所成就罷了,前方的路還遠得很呢。”

  “對於前輩你來說是這樣,可對我們來說,這已經是可以遙望的終點了!”面對陰神真人,就連師磊這個習慣吹牛皮說大話的傢伙也老實了很多,“我這輩子要是能修成陰神真人,那真是死而無憾了!”

  “你先修成金丹再說吧!”柳天恩冷冷地說──他跟師磊的關係一直不是很好,因為師磊一直就看他這種大門派的弟子不怎麼順眼,而他也很不喜歡師磊的驕傲。

  金泉子沒有理會這兩個不分場合的小輩,徑直走上來,向吳解行禮道:“恭喜吳道友,在長生之路上更進一步,日後成就法相,指日可待!”

  “前輩謬贊了!”吳解急忙回禮,“在下不過是機緣不錯罷了,法相什麼的,實在太過遙遠,不提也罷!”

  雙方客氣了一番,金泉子便邀請吳解前往靈泉派,說是要為他慶祝。吳解略一思索,以“剛剛突破,需要穩定境界”為由婉拒。但他卻也沒把話說死了,只說等穩固境界之後再說。

  修為是修士的安身立命之本,穩固境界著實是他眼前最重要的大事。金泉子自然不會妨礙,只是叮囑吳解等穩固了境界之後,一定要來靈泉派走動走動,到時候要好好為他補上這一回的慶典。

  “我們靈水島這一帶,已經數千年都沒有出過陰神真人了,如此大喜事,的確也不能草率……道友且去穩固境界,老夫來聯繫附近諸島的道友,趁著這個機會,大家熱熱鬧鬧聚上一聚也好!”

  吳解並非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自然明白金泉子是想利用這個機會,借自己這陰神真人的威名來為靈泉派助威。但他卻也並不介意──世上誠然有那種自己利用別人天經地義,別人利用自己就天理不容的狹隘之輩,但吳解並非這樣的人。金泉子的計畫對靈泉派大有好處,對吳解卻也沒什麼損失。拔一毛而利他人,何樂而不為呢?

  告辭之後,他便返回了自己的住所,通過留言向尹霜報喜。

  遺憾的是尹霜暫時不在,吳解沒辦法第一時間和她分享自己的喜悅,只好詳細地寫了一番留言,將自己修煉和突破的經驗都告訴她。

  做完這一切之後,他稍稍打坐調息一番,便從修煉室出來,處理一些雜務!

  其實穩固境界,那是尋常金丹修士突破之後,因為陰神不夠牢固,才要做的事情。吳解的陰神早已滋養得極為牢固,也正是因為他陰神極為強大的緣故,脫離肉身才會那麼困難。如今一切水到渠成,他的境界剛一突破就堪比那些積年的陰神真人,根本無需穩固。

  但吳解並不想表現得太過引人注目,所以他還是做出了需要穩固境界的姿態。

  靈雲子正在外廳等候,見他出來,急忙行禮,並將島上各個勢力贈送的禮物一一拿來。

  靈水島上各派規模都不大,自然也拿不出什麼太珍貴的禮物。所有的禮物裡面,唯一讓吳解多看兩眼的就是海牙的那件。

  這位來自於群仙會的築基修士身家頗為豐厚,禮物乃是一枚製作精美的龜板,龜板上更鐫刻了四方星辰之象。吳解神念略略一掃,便知道這龜板乃是一件用以占卜的寶物,對於預知凶吉大有用處。

  看到這件寶物,他不由得想起了九州世界的老朋友蕭布衣──這龜板對於他自己沒多大用處,但若是蕭布衣得到了,一定會很高興吧……

  見吳解露出若有所思之色,靈雲子不由得有些好奇。他本擬吳前輩會對靈泉派贈送的以大量靈泉水凝煉而成的寶物水靈珠感興趣,又或者會對大漁商會贈送的稀有美食金虹魚籽感興趣,卻沒料到兩者皆非。

  “原來前輩還擅長占卜之術啊!”他忍不住問。

  吳解一愣,笑著搖頭:“不,其實我不擅長占卜!只是看到這東西,讓我想起了一位老朋友……”

  他想了想,隨手拂過龜板,法力流動,在龜板上呈現出吉祥之兆。

  “看來今天運氣不錯……你且在這裡等著,我出海一趟,很快回來。”

  靈雲子一愣,還沒來得及詢問,吳解便已經化作一道遁光,頃刻間飛遠了!

  他站在客廳裡面茫然片刻,突然身體劇震,露出了驚喜之色。

  “莫非……難道說……不可能吧……”雖然猜測到了幾分,但這件事實在是有些出乎意料,令這位老江湖也不禁患得患失起來。

  但他並沒有患得患失很久,因為只是片刻之後,吳解便飛了回來,將一枚以法力凝成堅冰凍住的海獸金丹交給了他。

  “倉促之間也沒找到特別合適的,不知道這個對你合用不合用……”吳解撓撓頭,笑著說道。

  其實哪裡會不合用呢?吳解早已仔細觀察過靈雲子等人的情況,這枚海獸金丹是他手頭存貨裡面最適合靈雲子的。若是以此為丹種成就金丹的話,不僅在借丹而成的金丹修士之中算得上一等一,沒准還能有一兩分衝擊陰神境界的希望呢!

  靈雲子呆呆地接過那寒氣四溢的堅冰,看著封在堅冰之中、生機盎然的金丹,感受著金丹之內和自身功法隱隱呼應的氣息,頓時有些癡了。

  他做夢也沒料到,吳前輩剛剛穩固境界,便出海去尋了適合他的金丹回來!

  吳解正想勸他去修煉,靈雲子卻猛地跪了下來,向他重重地磕了幾個頭:“前輩大恩,晚輩真是粉身碎骨也難以報答……”

  “我要你粉身碎骨幹什麼別傻了,好好修煉去吧!”吳解大笑,一揮手將他托了起來,送出客廳。

  第二天,他又出了一趟海,給金泉子最得意的兩位弟子海泉散人和柴韜分別帶來了一枚海獸金丹。

  這兩人的運氣不如靈雲子,吳解手頭上沒有很適合他們的金丹,一時間也沒找到合適的海獸,只好選了兩枚性質溫和不偏不倚的給他們。

  借這樣的丹種成丹,雖然不及靈雲子那樣還有衝擊陰神的希望,卻也能夠穩穩紮紮地當個金丹宗師,得享千年之壽。

  吳解並未耽擱,送了金丹轉身就走──他怕走得慢了,就要被人拖住,到時候感謝啊什麼的……靈泉派上下太過熱情,還是趁他們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走了好。

  第三天,吳解帶著金丹去拜訪了海牙。

  海牙這兩天真是輾轉難眠,尤其當他得知吳前輩先後找來了三枚金丹的時候,更是茶不思飯不想,整天站在門口,時而看看大海的方向,時而看看吳解的住所,臉上滿是期冀和擔憂。

  而當他從吳解手上接過那枚金丹的時候,終於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他從核心海區來到這偏僻之地,名為駐紮,實為流放。本以為這輩子都再也沒有成就金丹的機會,卻不料峰迴路轉,夢寐以求的機緣就這麼出現在了面前!

  吳解不習慣這樣的場面,悄然離去,他沒有打擾在門上寫著“閉關研究中”的柳天恩,而來到了師磊的住所。

  “前輩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可不要走借丹之路!”師磊滿是驕傲地說,“我才二百餘歲,有足夠的時間去追尋煉丹之路。看了前輩的神通,我對於陰神境界更是充滿神往。就算希望不大,至少也要朝著這個方向努力才行!”

  看著他一臉堅決的樣子,吳解忍不住笑了。

  雖然這想法很有些少年人的狂氣,但誰沒有年輕過呢?爬最高的山,喝最烈的酒,騎最快的馬……這樣的夢想,哪個年輕人沒有做過呢?

  “我常年住在外海,對於核心海域的情況不大清楚。而且很多時候,自己出面不怎麼方便……”他笑著說,“等我前往核心海域的時候,你隨我一起前去,有沒有問題?”

  這可正遂了師磊的心意,這個驕傲的青年立刻昂首挺胸,用最大的聲音回答:“沒問題!”

  數月之後,來自於附近七八個島嶼的修士們齊集於靈泉島,為吳真人舉行陰神慶典。但出乎他們意料的是,靈泉島上並非只有一位新晉的陰神真人和一位年邁的金丹宗師,而是有一位陰神,五位金丹。規模之大,已經遠遠超出了這種週邊地區的水準,絲毫不亞於蓬萊海域的核心地區。

  這次的慶典,規模遠比預計的更大,也比過往的任何一次更大。直到很多很多年之後,這一帶海域的老人們,還在傳誦著那群仙雲集的壯觀景象。




第八章 小麻煩

  盛大的慶典之後,來自各個島嶼的修士們紛紛離去,但留下的也有很多!

  對於那些已經走了借丹之路的金丹修士來說,吳前輩就算再神通廣大也不關他們的事了。畢竟借丹是沒辦法成就陰神的,這是他們當初作出選擇的時候就已經知道的事情,無論別人怎麼厲害,好好享受自己的千載逍遙才是正道。

  但對於那些築基大圓滿多年,又沒有決心走煉丹之路,正在苦苦尋找海獸丹元的修士們來說,這位神通廣大而又平易近人的吳前輩,就不亞於一座會走路的金山!

  他們願意流汗流血,願意低聲下氣,願意做各種辛苦的甚至危險的事情──只要有得到海獸丹元,成就金丹的機會,他們不在乎代價!

  借丹之路前途黯淡?連金丹都還沒成就的傢伙,有什麼資格考慮這種問題!

  尤其是一些年紀較大,眼看著再不成丹就要耗盡壽元的人,更是恨不得在吳解門前長跪不起,甭管要付出什麼代價都可以,只要給他們丹元,要他們做什麼都行!

  這所有的一切,吳解自然看在眼裡。

  他完全有能力滿足島上全部築基修士的丹元需求,畢竟總共也不過三十餘人罷了。他甚至都不用前往外海尋找海獸,光是天書世界裡面的那些存貨就足夠了。

  但他並沒有這麼做,因為他很清楚“恩義不可輕施”的道理。

  施恩是善行,但也要看被施恩的對象。尤其是這等大恩,更不能隨隨便便就給予……君不見世上有很多人,明明得了別人的好處,結果只因為一點小小的不順心就破口大駡嗎?更有甚者,那些得隴望蜀、貪得無厭之輩也是大有人在的。不要點金術只要金手指的故事,在地球上是笑話,在這仙俠世界卻並非笑談,而是很可能發生的事情。

  所以吳解一直在仔細觀察著這些人,思考可以將機緣給予誰。

  但他很快就厭煩了這種事──作為一位出身道門,將“善”和“無為”結合起來的修士,他喜歡的是逍遙自在的生活,喜歡的是輕輕鬆鬆的修煉,就算要和邪魔外道惡戰,也好過這種無聊的勾心鬥角。

  尤其是那些期盼、渴望的、哀求的、貪婪的目光,那些在他神念掃蕩之下簡直清晰可見的念頭,更是讓他不勝其擾!

  煩啊煩啊很煩啊!

  被煩了大半年之後,吳解終於下定決心,將島上的築基修士們召集起來,當眾把一個大大的玉盒封印在了靈泉山山腳下,而把解開封印的兩枚靈符分別交給了金泉子和海牙。

  “我初來乍到,對這群島的修士們並不熟悉。金泉前輩和海牙道友住在這裡多年,想必比我更熟悉這一帶的情況。所以我考慮再三,決定將授予丹元的資格交給他們。”

  他的目光掃過那些築基修士們,淡淡地說:“這玉盒裡面一共有三十六枚海獸丹元,都以秘法保存,至少能夠保存上千年。但盒子被我以神通鎖住,除非有陰神真人前來,否則便只能在集齊兩枚靈符之後才能開啟。”

  “現在我把靈符交給金泉前輩和海牙道友,你們想要獲得丹元的話,就去跟他們商量吧。”

  說完,他袖子一揮,施展挪移之法,將諸位築基修士全部送到了海邊的沙灘上,免得他們唧唧歪歪聽著心煩。

  金泉子和海牙自然不會拒絕這種事情──三十六枚海獸丹元,便意味著三十六位金丹修士,吳解將兩枚靈符交給他們,等於給了他們結交甚至於收服這三十六位金丹修士的機會。

  這份好處實在非同小可,更重要的是,對他們都很有用。

  海牙是群仙會的成員,身為金丹修士,他估計很快就會被送靈水島這種週邊地區調回核心海域。到時候如果能夠有一批金丹級別的部下或者盟友,將會對他大有好處。

  想當年他在政治鬥爭裡面失敗,被發配到這裡來的時候,如果能有哪怕一位金丹宗師為他說句好話,都不至於混到連一個部下都不分配,以至於靈水島群仙會館的修士全是他自己教出來的。

  如果當初能和幾位金丹修士搞好關係的話,或許勝利者就是他了吧……

  這一次回去,他昔日的對手必定也已經成就金丹。想要在鬥爭裡面占住上風,光靠自己的力量是絕對不夠的──當然,如果能夠和吳前輩一起去核心海域,沾一點陰神真人的光,那情況卻又不同了。

  不過海牙並非那種貪得無厭的人,吳前輩對他恩情深重,不想盡辦法報答便已經很說不過去,再把吳前輩牽扯到群仙會內部的政治鬥爭中──這種事情,他寧死也不肯做!

  所以對他來說,利用這次的機會,儘量多爭取一些可靠的有本事的金丹級別幫手,才是最實際的。

  而對於金泉子來說,雖然他的壽元已經快要盡了,可靈泉派還要繼續傳承下去。雖然他的兩個得意門生都已經成就了金丹,可光靠兩位金丹延續一個門派,總是不夠妥當。如果能夠多拉攏一些金丹修士來的話,靈泉派的基業必定會更加穩固。

  而且那些還沒有築基大圓滿的徒子徒孫之中,也頗有幾個資質人品都不錯的,有這批丹元的話,便能保證他們日後可以成丹,讓整個門派走上良性迴圈的路子。

  二人等吳解走後,詳詳細細地商量了一番,定下了許多規程。他們要通過這些規程,仔細考察那些築基修士的人品,從中挑選出值得培養和拉攏的。

  吳前輩授予的機緣,乃是幾輩子都修不來的大造化,切不可輕易浪費!

  吳解當了甩手掌櫃之後,果然沒有多少人來煩他了。對於被嗡嗡嗡煩了半年的他來說,當真感覺天地都清淨開朗了許多,心情也是大好。

  (說起來,我這邊也挺順利的。前不久參加了一個地下的拍賣會,買到了一瓶可以純淨金丹的靈水……我估計把這些靈水用完,我的金丹就可以淬煉到完美的境界,然後便能開始衝擊飛仙之境了。)

  (靈水有沒有問題?閉關的地方安全不安全?這可是一定要謹慎的)吳解擔心地勸道。

  尹霜顯得渾不在意,先發了一個大笑的表情,然後說(你以為我是誰啊?你老婆我不去坑別人,他們就該謝天謝地了。坑我?下輩子吧!)

  從理智上說,吳解完全相信尹霜的智慧和能力。但在感情上,他卻忍不住要擔心。

  (唉!要是你跟我一起在蓬萊海域,那該多好啊!)

  (我也想啊,但不可能嘛。老公你別歎氣了,以我們的本事,修成長生只是遲早的事情,到時候就算大荒無盡,星海漫漫,也攔不住我們──遲早會再見面的啦。)

  吳解笑了,雖然知道尹霜看不到,還是重重地點了點頭。

  聯繫和修煉之後,吳解從閉關室走了出來。

  今天天氣不錯,晚霞滿天。紅色的霞光之中,又有一些青色的雲彩飄蕩,景色頗為壯美。

  見到此景,他突然心中一動,想起了當初在外海沒有能夠收服的那對怪魚!

  這些年來,他看了很多關於蓬萊海域的資料,尤其是群仙會館的那些──除了一些極端機密之外,海牙將整個會館收藏的所有情報向他完全開放,裡面包羅萬象,幾乎囊括了整個群島。

  那對青紅怪魚,名為“雙煞妖”,每次都是兩條一對,雖然只有金丹修為,但戰力卻驚人強大,其中一些特別強的,甚至於可以擊退陰神真人!

  吳解當初遇到的,可能就是這類。

  這雙煞妖雖然兇狠,但卻很機靈。如果遇到強大的修士,無法逃脫的時候,它們也會選擇臣服──這是各種外海妖獸裡面,極少數能夠降服的類型。所以不少神通廣大的修士都曾經前往外海,想要收服一對雙煞妖。

  然而,迄今為止,除了蓬萊海域赫赫有名的法相尊者“天涯老人”之外,再無第二位修士能夠收服雙煞妖。

  天涯老人坐化之後,他的那對雙煞妖傳給了徒弟“無涯子”。無涯子當時只有陰神修為,卻在這對雙煞妖的幫助之下,經過一番苦戰,擊殺了想要趁著天涯老人死後來撿便宜的一個法相尊者,威震天下!

  如今無涯子也已經是法相尊者,更將本門“雲崖山”發揚光大……柳天恩就是雲崖山的弟子,說起無涯子祖師,他從來都是滿臉驕傲。

  吳解當初遇到的那對雙煞妖的確本事非凡,如果能夠收服的話,將會對他大有幫助──別的不說,有這對雙煞妖相助,這蓬萊海域裡面,大概就沒有誰能夠逼得他冒險出動底牌了吧……

  “前輩要去收服當初那對雙煞妖?”靈雲子聞言大驚,“這雙煞妖神通廣大,尤其在海中來去如風,就算陰神真人也追不上……前輩縱然神通廣大,也不可掉以輕心啊!”

  “靈雲老道你修為增加了,膽子卻變小了!”師磊很不屑地搖頭,“區區兩條魚而已嘛!當初吳前輩還沒修成陰神的時候就能趕跑它們,如今……沒准等它們見到了吳前輩,打都不用打,就直接投靠過來了呢!”

  “這種事情不可能吧……”

  “所以說你白活了這麼大年紀,這世上哪有什麼不可能的事情!”

  “你們別吵了!”吳解沉聲說,“我去找金泉前輩和海牙道友商量一下,然後做些準備就出發。”

  見他主意已定,二人便不再爭吵,卻都表示要跟著去。

  靈雲子的理由是自己能幫上忙,師磊的理由則是想要親眼目睹吳解的威武!

  吳解搖了搖頭,答應了。

  “只是……你們不要吃驚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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