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1章 審判之始
熙熙攘攘，終有盡時！
在經過暗波湧動的兩天後，鬆海城，正午時分。
天氣狀況不是很好，雖然算不上萬里烏雲，但仰頭看去也是一片愁雲慘淡，不見絲毫日頭光線，很是陰沉壓抑。若是照這樣下去，想來一場夜雨是跑不了的。
不過這並未能影響下方的氣氛，以鬆海城南城廣場為中心，不斷從四面八方擁擠而來的無數人群，喧嘩吵鬧，很快就將這裡的氛圍炒至火熱。
像是盛大節日、祭典，又像是迎接某個大人物的到來……總之，在這大概是午飯後的時間點，越來越多的市民像是嗅到香料味道的魚兒一般，不斷向這裡匯聚而來，塞滿廣場的每個角落。
憤怒、激動、懷疑，以及因為隱隱亢奮而有些扭曲的神情……一張張臉龐，神色不一。當然，更多的還是看熱鬧的表情，那帶著淡淡興奮的無所謂。
從廣場外圍看去，愈加熱烈的人海中央，是座渾身黝黑，一手持法典、一手舉鐵鎚的高大老者雕塑。若是沒猜錯的話，這應該是位生前職業為法官的鬆海城名人，所以才會被市民塑像以紀念……當然，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在這法官雕塑下方，一個人工搭建的簡陋平台，其上豎著一根黑棕色原木，周遭鋪滿乾柴枯枝。而在平台周圍，大隊大隊早就趕來的警備騎兵正在維持秩序，怒喝著將擁擠人群向後驅趕，好騰出一片空地出來。
不過縱使如此，仍有無數好事者的腦袋從騎兵肩頭、相距縫隙，或者是槍下往裡面猛瞧，然後轉頭向後方大聲傳述著自己看到的內容，儼然實況直播……
「都是木頭、都是木頭做的……待會一點燃，那墮落女人肯定與這台子一同燒個乾淨……」
「確定是火燒嗎？這不省心的孩子哭鬧著非要跟我過來看看……是火燒就好，一燒起煙什麼都看不到。不見血……」
「可惜了啊，我聽說那女人挺漂亮的，不是有個外號叫什麼騎士之花嗎，結果卻要被燒死了……」
「這有什麼好可惜的，邪惡異端就該燒……」
「是啊、是啊……不過怎麼到現在還沒來？不會是取消了吧……」
「不可能，再等等……快了、快了……」
……
「真是壯觀且殘忍的一幕啊！明知待會這裡會有人被活生生燒死，竟然還有這麼多人前來觀看。喲。還有拖家帶口的？什麼心理……」
即使是以貧民區為標誌的南城，人流密集的廣場周遭也是不可多得的商業繁華區域，不少高層商舖閣樓環繞豎立。如今在廣場東方，三層服飾商舖的落地大窗旁，菲利普探出頭來，俯瞰廣場盛況。不由搖頭感慨。
「看熱鬧不怕事大的心理。」艾倫靜立一旁冷眼旁觀，看著鄰居家富商的小女兒，也就是如今抱著菲利普胳膊，同樣滿臉震驚的年輕女子，嘴角微撇，「不過，貌似你也是拖家帶口來的。」
「呃。這不一樣，我是被逼的，她非要好奇跟來我也沒辦法……哎喲，親愛的，我錯了，是我特意請你來的，別掐、別掐……」
探出窗外的半個身形一個哆嗦，瞬間收回。菲利普頗為狼狽的安撫住富商小女兒，將她勸開，隨即才有暇轉頭看向一旁瞇眼掃視下方人群的溫斯林，「我說，如果唐恩今天沒出現，你打算怎麼辦？ 」
「那就看場好戲，繼續等。」似是沒發現什麼異常動靜。溫斯林收回視線，瞥了眼艾倫，「當然，到時候可能就要請艾倫會長幫忙出面邀請了。」
艾倫神色不動。沒有發怒，更沒有感覺意外。畢竟既然已經做了俘虜，那就要做俘虜的自覺……
倒是菲利普聞言瞇了瞇眼：「我似乎說過，艾倫是我朋友。」
「呵呵，你菲利普的朋友我肯定照顧。那麼，就請那喬希亞家族長輩出面如何？」輕笑了聲，溫斯林隨意說道，「二選一！我來都來了，你總不能讓我空手而回吧？」
「我並不介意。」菲利普扭頭看向窗外，一收往常嬉皮笑臉神色，淡淡說道，「溫斯林，不要試圖觸犯我的底線。」
溫斯林聞言訝然看了眼菲利普，似是第一次認識他，隨即點頭：「了解。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我也不想那樣做……恩，其實一直有些好奇，布蘭與灰衣軍的關係你應該很清楚，就算有師傅撐腰，你這樣明目張膽的偏幫立場，會不會有些過了？呵，別說是因為那什麼喬希亞，據我所知，那是你朋友唐恩的女人。」
揮手，「什麼你的他的，只要是漂亮女人，都是我菲利普的潛在情人……咳咳，我就隨便說說……」看著艾倫驀然投來的如刀目光，菲利普略顯尷尬的清咳一聲，眼神有些飄忽，不過又剛好對上不遠處富商小女兒的狐疑視線，只好身軀緊繃的看向溫斯林，「我很清楚布蘭與灰衣軍的關係……或許你並不知道，灰衣軍與我們曾經合作過，當時相處的也算融洽。而且，你說的對，我確實與唐恩是朋友。那麼，既然這事交到我手裡，幫朋友點忙也是理所應當的不是嗎？」
「我們？」溫斯林敏感捕捉到菲利普話語中合作對象的差異，是我們，不是布蘭……眉頭一挑，「你是說新貴族……難道你們還在與灰衣軍保持合作關係？」
本就是世襲大貴族家族出身的溫斯林，雖然師從伍丁，已經不怎麼關注家族事務。但王廷中的兩個主要派系，老貴族與新貴族勢力，當然是知道的，也知道菲利普與二皇子殿下關係甚好，游離在新貴族群體之中。
「開什麼玩笑！就算我們肯，死了洛沙首領的灰衣軍也不肯啊……」菲利普無語搖頭，「只是結個善緣，畢竟以後的事情誰知道呢，多條退路總是好的。」
「退路？什麼退路？」這次輪到溫斯林無語了，像看個瘋子一樣看著菲利普，「難道你們新貴族認為灰衣軍能打敗布蘭？」
「呵呵，我可沒這樣說。不過你並不能否認，這也是個可能性不是嗎？而且，我發現你們都低估了灰衣軍的真正實力，這可不是你們印像中只要認真起來就能輕易擊潰的對手。在如今北荒部落即將犯邊的當口，灰衣軍的存在不容小覷。一不小心，它會鬧出怎樣的動靜其實很難說的……或許你說的對，灰衣軍不可能打敗布蘭。但如果在某個關鍵時間段，灰衣軍與布蘭形成僵持之勢。那這些累積起來的善緣，就是個談判機會……當然，這些都是假設，你就當我是說著玩的吧。你只要清楚一點，那就是我這次幫忙，並非完全出於私心就是了。」
默然片刻，溫斯林仍是不可思議搖頭：「我還是覺得你們新貴族瘋了，竟然會有人看好灰衣軍……我這次是肯定要殺掉那唐恩的，你們這打算注定是空中樓閣…… 」
「都說了這是以後的事情，現在說很無聊啊。而且……呵呵，雖然從個人角度來講，我非常不看好你的這次計劃，不過如果你真的能殺掉唐恩，那確實是幫了布蘭一個大忙。」聳了聳肩，菲利普平靜說道，「你以為你這次偷偷帶高手從都城跑過來，沒人知道嗎？我敢肯定，我家那老頭子肯定是知道的，也同樣不看好你。不過就是讓你過來試試罷了，成了是驚喜，不成是正常。反正看在劍神的面子上，你應該也死不了，吃個教訓也是收穫。所以……」
頓了頓，拍拍一臉見鬼神色的溫斯林肩膀，「放輕鬆！」
話落，嘩的一聲，窗外廣場驀地熱鬧起來，聲浪滾滾，略顯陰沉寒冷的氣氛都好似瞬間提升了些許溫度。
「噢？來了嗎……」遠處，大隊身著銀白鎧甲的騎兵宛若一柄出鞘利劍，徑直劈開沸騰人海，緩緩而來
852章 從看熱鬧到湊熱鬧……
就在菲力浦三人在臨窗位置勾心鬥角之時，廣場北方的餐廳二樓，同樣是靠近窗戶的座位，一道視線偷偷看來……
「什麼嘛，原來是看這個審判會場，害我偽裝了好久……」全身包裹得嚴嚴實實，一副『捉小三』神秘打扮的安妮卡，撅起嘴，不滿嘟囔道。
「呵呵，姐早說了艾倫不是那樣的人，你這是白擔心了。」被安妮卡拉著一同偽裝打扮的貝琪笑著搖頭，抬手取下寬邊遮陽帽，向不遠處的服務生招了招，熟練的要了兩杯飲品。
「那我也得看住了。貝琪姐，你不知道，看見那個笑得一臉猥瑣的人沒有？就是站在艾倫左邊的那個，他就是這幾天一直賴在我們家的菲力浦。」遙指東方服飾商鋪三樓，安妮卡一臉鄙夷，「艾倫朋友很多，損友就這一個。瞧見站在他旁邊的那個女人沒有？她是我們鄰居富商家的小女兒，平時挺驕傲一人，這才幾天，就被這菲力浦勾到手了！哼，色狼、花心、無恥……」
不得不說，女人的直覺簡直精准的可怕。也就是艾倫不在這，否則一定舉雙手雙腳贊成自家未婚妻的判斷。
「色狼？菲力浦……」因為打理家族事務而交遊廣泛的貝琪聞言細眉微挑，像是聯想到了什麼，神色不禁有些古怪。不過隨即又搖了搖頭，低聲喃喃，「應該不是他，他是在都城範圍活動的……」
「什麼？」
「哦，沒什麼，忽然想起個人……」頓了頓，貝琪還是說道，「安妮卡，你也是貴族。應該有聽過帝都花狼吧？聽說他的名字也叫菲力浦，出身顯赫……」
「有聽過，但肯定不是他。」聽到這裡，安妮卡想也不想就搖頭否認。「雖然習慣挺像的。但就他這個樣子，從頭到腳沒一點貴族氣質。怎麼可能出身顯赫大家族……不過，男人果然都一樣，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雖是說得不甚客氣，但安妮卡這番話語還是很有道理的。但凡出身大家族。在那個圈子裡面薰陶日久，基本一眼就可辨別出是否為貴族。甚至眼力高明者，還能大致判斷出貴族家族的等級高低。
安妮卡眼力有限，目前還達不到那種境界。但畢竟身為貴族，若菲力浦真的是同一個階層的，安妮卡自認還是能辨認出來的。但實際狀況是一貫以吊兒郎當形象示人的菲力浦，實在與貴族優雅氣質相距甚遠……
當然。這也是必然的。主要是因為菲力浦這次下手對象是富商小女兒，而不是正兒八經的貴族小姐。否則安妮卡應該就能看到，什麼是顯赫大家族的深厚把妹底蘊……
貝琪聞言點點頭，也沒有在意：「那就應該不是他。我……」話音未落，窗外驀地譁然一片，震天聲浪直接淹沒了貝琪口中話語，就連對面的安妮卡也沒能聽清楚。
怔了怔，兩人下意識轉頭看向窗外廣場，很快就在沸騰人海中找到爆發中心，那一群身著亮銀鎧甲的神殿騎士隊伍。
片刻，舔了舔嘴唇，安妮卡神情愣愣，「貝琪姐……她好可憐……」
……
從場面上看，如今夏薇安的處境確實可憐。
神殿隊伍從北方正式進入廣場，光明騎士在前方奮力開道，硬是在重重人海中擠出一條道路出來。緊接著，後方跟著一輛緩緩而行的木制囚車。囚車構造極為簡單，除了周遭木柱框架外，完全無遮無攔。四方視線彙聚過來，輕易就能看到囚車中盤膝端坐的欣長白影。
這道身著白衣的身影沒有如尋常罪犯遊街那般垂頭喪氣，反而是將肩背挺的筆直，宛若直插蒼穹的利劍山峰。披肩長髮因為沒有搭理而稍顯雜亂，但明顯能看出被主人刻意捋向後方，素面朝天，露出一張略有蒼白，完全不加掩飾的堅毅臉龐。
也正是因為如此，等待了許久的萬千民眾瞬間認出囚車中人的身份，禁不住發出陣陣驚呼。之前的猜疑、不可置信等等神色隨之一掃而空--這確實是神殿十二大神聖騎士長之一，騎士之花，夏薇安！
夏薇安的神色很平靜，雙眸平視前方，宛若山澗中一汪早被世人遺忘的湖水，直面如鏡，不見波瀾。
或許，因為這種略顯孤傲的姿態，與在場眾人想像中的聖潔女神跌落凡塵後的狼狽場景完全不同，給不了他們因落差而形成的變態快感。於是，他們被激怒了……
瞬間，人海怒湧。
「賤人！」也不知是從哪裡傳來的歇斯底裡叫駡，像是導火索般瞬間引爆場中氣氛，「下地獄去吧，該死的邪惡異端，虧我以前還崇拜過你……」「燒死她吧，她那污濁靈魂只能用熊熊烈火才能淨化……」「裝什麼裝，站街夜鶯都比你乾淨百倍……」「妓女……」
千千萬萬張憤怒臉孔，萬萬千千根豎起手指，吐沫橫飛，無數惡毒髒話鋪天蓋地卷來，好似海嘯、好似風暴，徑直壓向小小囚車中略顯單薄的身影。
可以肯定的是，他們中絕大部分人都沒與夏薇安當面說過一句話，甚至在這之前完全沒有見過她。亦或者，以前的他們還高聲讚揚過夏薇安的善行，歌頌其功德，甚至，偷偷愛慕著。但現在，他們感覺到自己被深深欺騙了，儘管他們並不能確認這欺騙是否為真實。他們也感覺到了由衷的憤怒，儘管他們並不十分清楚這憤怒的來源，但身旁的人都憤怒了，我當然也要憤怒，也要怒駡，也要發洩……
千夫所指！
夏薇安神色微黯，抿了抿嘴唇，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最終並沒有說出口。只是稍稍揚起下巴，斂去黯然神色，堅毅依舊。但這似乎更加激怒了眾人……
旋即，啪，有東西從人海中扔來，撞在囚車木柱上，發出清脆聲響，濺起點點黃白水液。少許落在夏薇安白色囚衣之上，異常扎眼。大多則落在車外，甚至是飛到了最為靠近的市民嘴旁……下意識舔了舔，恩，是雞蛋！
像是被提醒了一般，靠近囚車周遭的人群瞬間反應過來。於是，下一刻，
「砸死她！」
雞蛋、土豆、石子、各式菜葉、各種鞋靴……雨點般紛紛砸來，叮噹撞擊聲不絕於耳，瞬間淹沒大半囚車。甚至在這其中，還能看到一抹迷人的金黃色抛物線……金幣？噢，應該是哪個粗心大意的民眾隨手砸來，現在想來是後悔無比。不過得要說一分價錢一分貨，這枚應該是在眾多拋來雜物中價值最高的金幣，竟是準確穿過木柱間隙，急速砸在夏薇安眼角上、眉骨下的位置……
咚，下意識側頭，金幣反彈揚起，隨即無力墜下，安穩落在夏薇安曲起左腿之上。微一低頭，應該是經常把玩的緣故，金幣反面象徵著布蘭皇族的花紋清晰可見。不過下一秒，啪，一滴血珠砸在金幣之上，瞬間染紅了金色花紋……
因為體內被下了某種禁制，如今的夏薇安極為虛弱，不要說神聖鬥氣，就連一身天賦神力也被限制，抬手清理身上雜物都做不到。而這枚急速飛來的金幣，又恰巧擊在眼角上方的脆弱位置……瞬間，夏薇安臉上多了道細小傷口。
血液涓涓而下，淌過眼角，劃過臉龐……儼然，血淚一般！
而見到夏薇安受傷，周遭人海頓時響起陣陣歡呼，「哈哈，砸的好！」「流血了、流血了……大夥再加把勁，直接砸死這個不要臉的女人……」叫喊聲中，各式各樣的雜物愈加密集砸落。也許是受了那枚金幣的啟發，這次砸來雜物中多了許多錢幣。當然，都是銅板……
「該死……退後！都給我退後！」「上上上，騎士架盾……」
眼看場面有失控跡象，隊伍根本接近不了審判平臺。再加上自己腦門上的雜物也越來越多，慘遭躺槍的哈威斯終於忍耐不住，揮手令光明騎士插到囚車兩旁，架盾守護。
瞬間，怒吼聲、喝罵聲、各種雜物低空亂飛……一時間，場面混亂不堪，熱鬧不止。
「呼！果然啊……看熱鬧是人的本性，而湊熱鬧，是隱藏在人性中的劣根性！」
長吐一口濁氣，菲力浦搖了搖頭，嘴角揚起幾絲嘲諷弧度，「還有這群神棍……對自己人還真是有夠狠的！」
對於這場審判，前前後後包括眼下這盛大場面，都是由溫斯林一手策劃操持的。但讓夏薇安乘坐此等無遮攔囚車，卻不是溫斯林的主意。因為神殿隊伍也是剛剛才到鬆海城，然後馬不停蹄趕來。也就是說，能有時間令夏薇安這麼做只有神殿自己人……
「本不該如此的，她太倔強了。」居高臨下的開闊視野，讓艾倫極為清楚的看完全程。可以說，眼下這場面之所以如此瘋狂混亂，也有民眾被夏薇安平靜神色激怒的因素在裡面……我們是來看罪犯受刑伏誅的，你這幅置身事外的淡泊神態，擺明就是讓我們不爽嘛！
「正常，因為她是夏薇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