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降落，歡迎，驚悚
.178、降落，歡迎，驚悚
亞瑟王國使團的旗艦——煉金飛行船刀鋒號緩緩降落在光耀神殿正前方以白色石料鋪成的廣場上。
聖山附近的氣候遠比亞瑟王國北境郡要溫和得多，溫和涼爽的秋風迎面吹來，給人帶來似乎夏季的尾巴依舊在此眷戀不去的錯覺。傑洛士侯爵佇立在艙室外側的甲板上，目光掃視周圍，心中充滿了混合著興奮、驕傲、疑慮和不安的複雜感覺。
每一位光耀之主佛蘭達拉的信徒都將一生中能夠前往聖山腳下，參加光耀神殿教宗陛下親自主持的祈禱儀式作爲夢寐以求的朝聖之旅。然而聖山腳下的這座光耀神殿並不對普通教衆開放，哪怕是某些虔誠而貧窮的信徒一步一拜從遙遠的國度前來，他們能夠獲得的允可也只有在神殿外面的廣場上遙遙膜拜聖山巍峨的身影。
甚至就連具有貴族身份的信徒，如果沒有爲光耀之主增加榮耀的話，也難以參加每年一次由教宗陛下親自主持的盛大祈禱儀式。傑洛士侯爵的家族成員從來都是光耀之主的虔誠信徒，但是五年前他在跟隨伊諾克？塞巴斯塔樞機主教前來光耀神殿朝聖的時候，同樣遭受了光耀神殿的冷遇，甚至連尼古拉斯？聖？凱淵教宗陛下的面都沒有見到。
對于這件事情，傑洛士侯爵心裏不無惱恨，加上魔災降臨時光耀神殿放任惡魔肆虐、袖手旁觀的冷漠態度，讓他對自己的信仰發生了動搖。不過由于安伯帕西亞家族信仰光耀之主的時間已經有上百年之久，貫穿了整個家族的發迹史，傑洛士侯爵雖然心生不滿，卻還沒有做出改信大地之神或者天空之神的准備。
光耀新教的出現給了他信仰的曙光，傑洛士侯爵是第一批加入光耀新教的王都貴族，而且在其中身份最爲顯赫，爲了表彰他的功績，新教領袖涅默克大主教慷慨的授予傑洛士侯爵以光耀之友的身份。傑洛士侯爵對此頗爲自豪，無論出席朝會還是相互拜訪，他總會將那枚代表光耀之友身份的黃金日芒徽章和自己的家族徽章並排挂在胸前。
如果這一次不是前來光耀神殿進行談判，傑洛士侯爵一定還會讓那枚黃金日芒徽章在自己的胸前閃閃發亮的。
光耀神殿的殿堂一向被稱爲“聖山腳下的璀璨寶石”至少從眼前的建築群的華貴程度上來看，傑洛士侯爵認爲應該算是名至實歸。雖然王都菲爾梅耶的光耀大聖堂有著四十米高的白色巨塔和直徑達到十五米的金色穹頂，但是和這片宏偉的建築對比起來依然是相形見拙。
光耀神殿的核心殿堂是由多座高大如城堡的建築構成，並且由高達十余米的外牆保護，這道外牆采用類似于聖白石堡的白色石料砌成，仔細看上去表面還閃爍著點點金星，高聳的塔樓整齊的排列在外牆之後，像是一批肩披金色長袍的巨人護衛。十二座造型優雅精巧的拱橋將這些建築連接在一起，拱橋同樣采用了白色石料建造，不過上面拼貼了難以計數的彩色水晶碎片，看起來就像是十二道絢麗的彩虹。
光耀神殿的大批護教騎士和武裝神職者擺出戰鬥隊形，將四艘飛行船團團包圍。不過並沒有做出進一步的敵對舉動來。煉金飛行船的平穩降落無疑已經讓他們松了一口氣，而船首瞭望臺上迎風招展的王冠雙劍旗幟和稍低一些的金色獅鷲旗幟更是昭示了亞瑟王國使團的身份。
“看來光耀神殿一方並沒有得到我們配備煉金飛行船的准確情報，至少在這些人身上看到的慌張和不安不是僞裝出來的。”蘇加德大師蒼老的聲音從傑洛士侯爵身後響起，隨後老學者拄著手杖走出艙門，與站在船首甲板上的使團團長並肩而立。
“確實如此，這說明至少光耀神殿的探子沒能進入王廷的中層，而攝政王麾下的獅鷲騎士團更是嚴密得連水都潑不進去。”傑洛士侯爵聳了聳肩膀回答，然後目光轉向光耀神殿突然開啓的大門。
“迎接我們的隊伍出現了……規格可真夠高的，堅貞之盾和聖潔之鎧的幾位分團長都在，還有幾位地區主教級別的高階神職者……光耀之主在上，居然是一位樞機主教親臨！”
說到最後的時候，傑洛士侯爵的聲音已經明顯的向上挑起，瞪大雙眼看著走在隊伍最前面的那名滿頭灰發、但是身體卻筆挺如杉樹的老人，滿臉都是難以掩藏的驚訝之色。
傑洛士侯爵有理由感到驚訝，因爲這名灰發老人就是光耀神殿四位樞機主教之一的聖？博格丹樞機主教，他還依稀記得上次來到光耀神殿的時候，曾經見到過這位樞機主教大人，他的談吐語氣雖然貌似謙恭，但是眼底目光卻倨傲難言，而且從來沒有在除了伊諾克？塞巴斯塔樞機主教之外的人身上停留哪怕一秒鍾，似乎多看一眼世俗者都會褻瀆他的心靈一樣。傑洛士侯爵滿懷虔誠的試圖與這位大人物進行攀談，不過很快就從對方敷衍的回答之中得出了一個讓他心裏發冷的結論。
不過很明顯，這一次聖？博格丹樞機主教的熱情是發自心底的，傑洛士侯爵剛剛走下舷梯，他就率領著光耀神殿的一衆高層迎了上來，臉上浮現出故友重逢的溫暖微笑。
“傑洛士？安伯帕西亞侯爵大人，再次見到您真是太好了。”聖？博格丹樞機主教張開雙臂，一面熱情的致以問候，一面和傑洛士侯爵緊緊的擁抱在一起。“我的老朋友，上次見到您的時候已經是五年之前了吧？”
“哦，當然……五年了。”傑洛士侯爵有些措手不及的回答說，“上次我到光耀神殿前來朝聖，還是跟著伊諾克？塞巴斯塔樞機主教大人來的呢。”
“哦，老伊諾克，我當然記得他，光耀神殿曆史上最爲優秀的樞機主教之一。”聖？博格丹樞機主教連連點頭，“不過他現在已經是殉教聖徒了，消息傳來的時候，讓我們都感到悲痛莫名啊。”
如果不是王都貴族所特有的矜持和禮貌已經深入血脈，傑洛士侯爵甚至懷疑自己會不會一口啐在聖？博格丹樞機主教那張笑容可掬的臉龐上。他又一次在心裏確認年輕的攝政王李維？史頓閣下派遣自己前來擔任王國使團團長的英明舉措，隨後長長歎息一聲，“伊諾克？塞巴斯塔樞機主教是爲了拯救王都菲爾梅耶數萬光耀之主的信徒而殉教的，他率領光耀大聖堂的神職者們斷後抵抗惡魔大軍，他表現得非常英勇！”
聖？博格丹樞機主教的眼底飛快的閃過一絲不屑，速度之快，令始終在旁邊默默觀察他的蘇加德大師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是啊，非常英勇，聖？伊諾克，光耀神殿會永遠銘記他的名字。”他擡眼看了看傑洛士侯爵身後的亞瑟王國使團成員，目光尤其是在蘇加德大師身上停留的時間更久一些，“向我介紹一下這些來自亞瑟王國的尊貴客人吧，傑洛士侯爵大人。尤其是您身後的這位老人，是否就是大名鼎鼎的煉金大師腓特烈先生呢？”
傑洛士侯爵搖了搖頭，嘴角露出一絲微笑說，“很抱歉，不是，這位是學者大師蘇加德先生，和腓特烈大師一樣，都是我們亞瑟王國的攝政王李維？史頓閣下所信任的重要顧問。”
聖？博格丹樞機主教的心機的確深沈，甚至沒有流露出失望的表情，“原來是蘇加德大師，您的名字我也聽聞好久了，獅鷲領主的左右手，亞瑟王國北境郡大變革的奠基人。”
蘇加德大師握了一下聖？博格丹樞機主教伸出來的那只手，“一介老朽，不敢當樞機主教大人如此謬贊。”他用同樣誠摯的語氣說，“聖？博格丹樞機主教大人，請恕我直言，這次我們前來光耀神殿，是有很重要的事務想要當面和教宗陛下商談，請您盡快予以稟報。”
聖？博格丹樞機主教的目光因爲蘇加德大師直截了當的話而閃動了一下，“光耀之主在上，難道是邪惡的深淵惡魔再次向亞瑟王國發動侵略了？”他的表情充滿憤慨，語氣斬釘截鐵的說，“這裏不是談話的地方，請諸位跟我來，我先給諸位安排住處，然後馬上去聖山，把一切事情經過向教宗陛下稟報。”
亞瑟王國使團一行二十余人，在聖？博格丹樞機主教和十幾名光耀主教和護教騎士團分團長的陪同下穿過神殿外牆的大門，沿著鵝卵石鋪成的道路走進這座很少展示于世俗中人面前的神聖殿堂。這裏處處都充滿了只有在神祗的國度——或者說夢境之中才能見到的景色，珍貴的大理石、彩色的石英石和蘊藏著神聖力量的聖白石是這裏最爲普遍的建築材料，潔白、朱紅、湛藍、碧綠和淡粉色搭配成爲讓人賞心悅目的華麗牆壁；林立的高塔頂端並沒有那種宛如刺破蒼穹的長槍一樣鋒利的尖頂，而是如同金色太陽一般泛著柔和燦爛光芒的金色圓頂；幹淨整潔的街道兩側是統一樣式、排列的整整齊齊的雙層房屋，就連街邊的下水道都顯得清澈通暢，這是連亞瑟王國爲人稱道的光耀之都菲爾梅耶也難以比擬的潔淨，後者的下水道往往堵滿了垃圾和污垢，一遇陰雨連綿的天氣就會污水橫流。
見到曾經魂牽夢繞的景色，傑洛士侯爵眼中充滿震撼和贊歎的神色，甚至連表情都顯得有些呆滯起來。不過蘇加德大師就顯得沈穩得多，學者大師年輕的時候曾經遊曆大陸，目睹過許多壯麗的景色和規模龐大的城市，光耀神殿的景色固然令他驚訝不已，但是還遠未達到失神的程度。
讓蘇加德大師心中暗暗警惕的是，在美麗如幻境的表象之下，光耀神殿的建築全都顯得極爲堅固，所有建築當中沒有任何采用木質結構的地方；許多緊鄰街道的建築窗口又多又小，只要將上面的彩色水晶砸開，就成爲能夠將整條街道封鎖的大量射擊口；街道整潔筆直的同時也顯得毫無遮蔽，不難想象如果哪支部隊在攻入光耀神殿的外牆之後，一面和悍不畏死的護教騎士進行慘烈的近戰搏殺，一面還要承受從頭上和兩側射來的強弓硬弩的血腥場面。
那一定是一場進攻者的噩夢，或者連噩夢都不足以形容。
在聖？博格丹樞機主教的引領下，亞瑟王國使團一行人穿過筆直街道、石砌拱橋和長廊，最後抵達光耀神殿核心建築群所在的區域，保護核心建築群的內牆只比外牆稍矮一兩米，無論從堅固程度還是守衛力量上都猶有過之。
上百位全副武裝的護教騎士肅立在內牆大門的兩側，頭頂上飄揚著代表著堅貞之盾、聖潔之鎧、裁決之錘和斷罪之劍的旗幟，而一面最爲耀眼的旗幟——銀色半穹頂上的金色太陽——君臨所有旗幟之上，代表著光耀之主菲爾梅耶至高無上的威嚴。
在通過內牆大門之後，亞瑟王國使團受到了第二次熱烈的歡迎，這一次的規模更爲隆重，光耀神殿的高層幾乎全體到場，聖？博格丹樞機主教熱情的將這些人一一介紹給傑洛士侯爵和蘇加德大師。其中包括堅貞之盾騎士團的總團長奧林巴斯，聖潔之鎧騎士團的總團長顯克威支，裁決之錘騎士團的總團長讓？雷頓和另一位樞機主教聖？別裏科夫。
當聖？博格丹樞機主教向著一位身材相貌看上去都很平凡、甚至有些形容憔悴的護教騎士伸出手去，介紹出他的名字的時候，傑洛士侯爵的臉色頓時變得像是羊皮紙一樣蒼白，雙眼發直，甚至感到難以通暢的呼吸。蘇加德大師的表現好一些，不過也露出震駭的神色，隨即眯起眼睛，小心的藏匿起自己的驚訝和不安。
“請容我引見這位閣下，斷罪之劍騎士團總團長，傳奇強者，英格拉姆？齊格佛烈德！”
“屠憫者！”傑洛士侯爵忍不住聲音微顫的脫口而出。
這是世俗之中公認的稱呼斷罪之劍騎士團總團長的代名詞，無論是否屬于光耀之主的信徒，除非某些身居高位或者天性莽撞的人，否則絕少有人敢于直呼英格拉姆總團長的名字，生怕說出這個名字之後，會帶來莊稼絕收、婦女絕育和井水腐臭的惡果。在亞瑟王國還好，被光耀神殿嚴格控制的三個王國之重，不止一個人相信只要高呼英格拉姆總團長的全名，就會將最爲可怕的惡魔驅逐，不過也同時將自己的生命奉獻給死神那把收割生命的大鐮刀。
聽到這個頗爲失禮的稱呼，英格拉姆總團長臉色平靜的對亞瑟王國使團成員點頭致意，“那個綽號並不適合我，亞瑟王國的諸位客人，你們稱呼我爲英格拉姆就好。”
這位凶名赫赫的斷罪之劍總團長開口的時候，語調並不出奇，甚至可以說是平靜而沈穩，不過卻散發著一種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氣息。傑洛士侯爵和蘇加德大師都說不出這種感覺究竟是自己心中隱藏的恐懼所致，還是因爲死在他手下的無數亡魂正在不爲人知的哀嚎和哭泣帶來的感覺，由于過度緊張，他們甚至都沒法對英格拉姆總團長的解釋做出像樣的回應，只能僵硬著脖子點了點頭。
英格拉姆總團長似乎對此沒有感到任何意外，他快速的掃視了亞瑟王國使團衆人一眼，在其中幾名高階獅鷲騎士的身上稍微停頓了一下，隨後悄無聲息的退入歡迎團隊之列。
聖？別裏科夫樞機主教代表光耀神殿發表了一篇簡單的歡迎致辭，不過與聖？博格丹樞機主教的熱情洋溢相比，他的發言顯得沒有多少真誠的味道，只是在走個形式而已。然而傑洛士侯爵和蘇加德大師寧可聽十遍這種走形式的致辭，也不願意繼續接受聖？博格丹樞機主教那番虛僞的熱情，所以在聽到接下來的接待工作轉移給聖？別裏科夫樞機主教負責的時候，兩個人都暗自松了一口氣，臉上的表情也顯得松弛許多。
歡迎儀式結束之後，聖？博格丹樞機主教語帶歉意的說明自己必須先行告退，向尼古拉斯教宗陛下彙報亞瑟王國使團的來意。傑洛士侯爵需要發揮近乎全部的自制力，才能讓自己的語氣顯得頗爲遺憾，而不是高興的快要跳了起來。
等到聖？博格丹樞機主教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處之後，聖？別裏科夫樞機主教語氣冷淡的叫來了幾位年輕的見習牧師，囑咐他們引領亞瑟王國使團一行人前往已經安排好的住處，然後連招呼都不打一個的轉過身去，鑲著金邊的白色神職者長袍卷起重重波浪，眨眼間就消失在另一座建築的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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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覲見教宗，簡單晚宴
179、覲見教宗，簡單晚宴
光耀神殿內部的房間比紅袍老學者蘇加德大師所能夠想象的更要奢華，地面是經過巧手打磨的聖白石，牆壁則是一種布滿金色暗紋的大理石。不過蘇加德大師卻沒有因此而對光耀神殿産生任何輕視。這兩者本身都是具有相當良好抗魔效果的石材，加上隱藏與雕花刻飾之中的複雜神符，共同構成了一套效果非常強大的魔法陣。
負責引領老學者前來房間的那名見習牧師點燃鍍金燭臺上的酥油蠟燭，伴隨著柔和溫暖的燭光，一股獨特的清香頓時在房間裏彌散開來。“學者大師，請問您還有什麽需要嗎？”見習牧師態度恭謹的開口詢問，在得到蘇加德大師否定的回答後，他再次鞠躬，然後輕手輕腳的退出了房間，而且在退出的同時隨手帶上了房門。
幾乎就在見習牧師的身影剛剛消失在門後，紅袍老學者就急不可耐的走到牆邊，炯炯有神的目光審視著上面複雜難言的魔紋陣列，表情之中透出的狂熱簡直令人望而生畏。
傑洛士侯爵在幾次敲門沒有得到回應之後，推開了蘇加德大師所在房間的房門，他本來以爲紅袍老學者因爲過度疲乏而早早休息，結果卻讓他感到哭笑不得。他看到的不是疲憊不堪歪倒在高背靠椅上的老人，而是一個精力旺盛到趴在牆上左右移動的研究狂人。
蘇加德大師沒有理會傑洛士侯爵，或者說專注于研究神符效果的老學者根本沒有注意到房間裏面已經多了一個人，而是將身體貼近牆壁，用一個具有放大效果的水晶透鏡仔細觀察著上面的精美雕飾，連每一根輕淺的刻痕和每一處花哨的圖案都不放過。
“禁錮傳送、抵抗鬥氣、魔法無效……智慧之主默卡提沃在上，這哪裏是客房？簡直就是一座華美的牢籠，哪怕是持劍伯爵或者大魔導師，在沒有准備的情況下被困在房間裏面，也都會束手無策啊！”
足足過了好幾分鍾，蘇加德大師才一面嘟噥著，一面直起身來，同時將水晶透鏡珍而重之的揣進懷裏。這件魔法裝備能夠判斷各種古老魔紋神符的效果，並且展現出隱藏的魔法陷阱或者機關，是他以答應爲李維工作十年爲代價，才從迪什先生手中拿到的。
蘇加德大師的自言自語聽到了傑洛士侯爵的耳朵裏，立刻讓這位使團團長大人臉色發白，“牢籠？陷阱？光耀之主佛蘭達拉在上，他們怎麽能夠如此卑劣無恥的對待我們？我們是來自亞瑟王國的使者，而不是囚徒！”說到最後的時候，這位一向注重風度的王都貴族的聲音只能用暴跳如雷來形容了。
“啊，不能這樣說，傑洛士侯爵大人，這些魔法陣並沒有啓動，所以房間都還是安全的。”蘇加德大師口氣認真的更正說，“而且如果光耀神殿真想要對我們做什麽的話，有沒有這些魔法陣都無所謂，不是嗎？”
想到光耀神殿強大的護教騎士團和武裝神職者的數量，傑洛士侯爵僵硬著脖頸點了點頭，承認了這個顯而易見的事實。“蘇加德大師，接下來我們應該怎麽辦？”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決定換個話題。
“接下來我們不妨靜觀其變。”紅袍老學者一面說著，一面走到壁爐旁邊，拿起放在擱板上的金色水罐，放在眼前仔細觀察起來，“喔，這是三百年前黑月女神的制作風格，看來這些地方擺滿了珍貴的古董器物啊。”
傑洛士侯爵的眼底飛快的閃過一絲不耐煩，“蘇加德大師，這樣做會不會太兒戲了？我們千裏迢迢前來光耀神殿，難道就是來休息的嗎？”
蘇加德大師撇了撇嘴，笑容裏面帶有某種類似于狡猾的味道，“傑洛士侯爵大人，恕我直言，我們的使命是拖延時間而非與光耀神殿的高層達成某種共識，所以抵達這裏之後，每一天都是勝利的基礎，如果那位尼古拉斯教宗陛下想要用冷遇的辦法來對付我們，那簡直是再好也沒有的結果了。”
傑洛士侯爵的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隨後以手加額，“光耀之主在上，的確如此，看來那位英格拉姆總團長對我造成的壓迫感實在是太強了，以至于連我們最重要的目的都……”
一陣有節奏的叩門聲響起，傑洛士侯爵立刻閉緊嘴巴，和紅袍老學者交換了一個緊張的眼神。後者稍一沈吟，就用力點了點頭，然後起身走向房門。
房門打開之後出現的身影，讓兩個人都感到愕然不已，兩名手擎鍍金燭臺的見習牧師並不奇怪，但是令人奇怪的是在他們的身後，還站著聖？博格丹和聖？別裏科夫這兩位樞機主教。前者笑容可掬，而後者的臉色簡直陰沈得像是暴風雨即將降臨的天空。
“傑洛士侯爵，我的老朋友。”聖？博格丹樞機主教開口的時候，口氣親熱得讓人有種頭皮發麻的感覺，“我很高興能夠告訴您一條好消息，至高無上的教宗尼古拉斯？聖？凱淵陛下非常重視來自亞瑟王國的尊貴客人，希望能夠在今晚與您和蘇加德大師共進晚餐。”
“吾主佛蘭達拉！這是真的？共進晚餐，和教宗陛下？我……我的榮幸！”傑洛士侯爵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震驚得語無倫次起來。
“這麽說您和蘇加德大師都同意出席嘍？”聖？博格丹樞機主教滿意的點點頭，“晚餐大約會在日落後一小時舉行，開始之前會有響徹天空的祈禱鍾聲，傑洛士侯爵，我想您和蘇加德大師都需要沐浴更衣，或者還來得及小憩一會。有什麽需要的話，可以告訴隨便哪位見習牧師或者神殿守衛，如果他們沒有權限的話，就讓他們來找我或者聖？別裏科夫樞機主教大人處理。”
傑洛士侯爵隨口答應了一聲，實際上他的心裏整個都被即將見到尼古拉斯教宗陛下這件事給充滿了，根本無法容下其他的東西，直到十幾分鍾後，他和蘇加德大師都泡在盛滿熱水的木桶裏面的時候，他才意識到這件事情代表了什麽意義。
“尼古拉斯教宗陛下……已經知道我們此行的目的了？”雖然浴桶之中的熱水溫度已經近乎滾燙，但是想到這一點的傑洛士侯爵依然感到一股詭離的寒意直透骨髓。“仁慈的父神啊，他究竟……是怎麽知道的？”
蘇加德大師舒服的長歎一口氣，閉上眼睛享受熱水將疲憊從身體之中一點點泡走的美妙滋味，“分析、揣測、大預言術，都有可能，不過那又怎麽樣呢？”老學者懶洋洋的睜開一只眼睛，目光之中充滿戲謔，“傑洛士侯爵大人，你……怕死麽？”
傑洛士侯爵險些激動的從浴桶裏面站起來，“怕死？蘇加德大師，你必須收回這句話，如果怕死的話，我就不會要求擔任這個使團的團長，而是呆在綠堡的高牆壁壘之後了！”
“是啊，我也是這麽覺得。”蘇加德大師露出無懼生死者所特有的淡然笑容，“所以，就讓我們試試和那位至高無上的教宗陛下東拉西扯的滋味吧，那一定會讓人永生難忘的。”
日落後一小時，光耀神殿的晚餐鍾聲准時響起，莊重而悠揚的鍾聲在聖山腳下回蕩，帶有某種獨特的韻律和發人深省的味道。沐浴之後煥然一新的傑洛士侯爵和蘇加德大師跟隨著幾位身穿白色長袍的見習牧師走在通往覲見大廳的走廊上，這是一道氣勢宏偉的長廊，房頂呈現出拱形，外側排列著以數百塊彩色水晶拼合而成的落地窗，窗框和欄杆都有著精美的鍍金雕飾，通過這些窗子，可以眺望遠方的聖山，或者俯瞰光耀神殿的核心建築群。
傑洛士侯爵從未想過自己的衣著會顯得土頭土腦，這個詞應該是專屬于那些北境郡的鄉下領主的，而王都菲爾梅耶豪門勳貴出身的他一向衣著華麗，舉動優雅，甚至經常引領王都貴族的流行風潮。
然而在聚集在覲見大廳的那些光耀神殿教會高層和世俗代表面前，傑洛士侯爵突然感到自己像是混迹于百鳥群中的一只大烏鴉，或者是百花叢中的一根鶯尾草，那些教會高層的服飾雖然符合光耀神殿的教義，但是卻一個更比一個華麗，每件衣服都用裘皮、珠寶和貴重金屬裝點得富麗堂皇，而那些世俗代表的服飾則更爲爭奇鬥豔，鑲嵌珍珠的緊身上衣和金絲刺花的瘦腿長褲已經算是其中最爲樸素的打扮。一道道目光從四面八方看向傑洛士侯爵和蘇加德大師，令前者平生第一次在參加晚宴的時候感到了非常不自在，甚至有種想要逃離的沖動。
至高無上的尼古拉斯？聖？凱淵教宗陛下的到來解除了傑洛士侯爵的尷尬，這位教宗陛下的頭上戴著以黃金和寶石鑲嵌成七彩日芒的三重冠冕，一領剪裁精致、質地華貴的金色高領長袍，在兩位樞機主教和四位護教騎士團總團長的陪同下出現在覲見大廳之中。
充滿狂熱的歡呼聲和祈禱聲隨即席卷整座廳堂，不過持續的時間卻很短暫，因爲教宗陛下舉起了右手，金色日芒權杖散發出仿佛正午陽光一般奪目的璀璨光芒。歡呼聲和祈禱聲隨即消失，尼古拉斯教宗陛下露出一個溫和的微笑，以低沈、慈藹的聲音開口說，“光耀之主的虔誠信徒們，我很高興的在這裏宣布，今天是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我們曾經迷失路途的兄弟終于派來了他們的使節，亞瑟王國的重臣傑洛士？安伯帕西亞侯爵和王室顧問蘇加德學者大師。現在我提議，讓我們向他們致以誠摯的問候和熱烈的歡迎吧！”
掌聲響起，整齊而熱烈，神職者們自發的唱起光耀之主的頌歌，隨後不少世俗代表也加入其中，在上百條習慣于合唱贊美詩的嗓子的共同努力下，深沈迂緩的曲調在覲見大廳的圓拱形屋頂下回蕩不休，宛如一片洶湧澎湃的海洋正在激蕩轟鳴，發出連綿不斷的威嚴的浪濤聲。
歌聲漸漸沈寂，尼古拉斯教宗陛下不慌不忙的擡起雙眼，環視大廳衆人的目光平靜慈祥，那張消瘦的清臒面容更是在其中增添了一些莊嚴的味道。當教宗陛下的雙眼看過來的時候，傑洛士侯爵極力遏制住自己身體的顫抖，雙拳暗自握緊，由于無意識之中用力過大，手背上已經綻起了根根宛如小蛇的青筋。
“歡迎來到光耀之主佛蘭達拉的神聖殿堂，我的孩子。”尼古拉斯教宗陛下面露微笑，甚至還屈尊降貴的向前微微俯身，“能夠在魔災降臨之後看到光耀之主的虔誠信徒安然無恙，而且還沒有忘記聖山的景色，這真是讓我這個佛蘭達拉的謙卑仆人感到非常欣慰啊。”
傑洛士侯爵快步向前，然後雙手撫胸深深鞠躬，“看到光耀之主佛蘭達拉的凡世代言人身體安康，這是身爲虔誠信徒的我所能夠感到的無上喜悅。”
教宗陛下的眼底飛快的掠過一抹陰霾，眨眼之間就恢複了和藹的微笑表情，“感謝你的祝福，光耀之主會保佑信仰虔誠的信徒，讓他們的靈魂能夠沐浴在永恒無夜的光明當中。”隨後他轉過頭去，“聖？博格丹兄弟。”
“教宗陛下，我在這裏。”聖？博格丹樞機主教快步從人群之中走出，撫胸施禮，“請您吩咐吧。”
“晚餐可以開始了，請這兩位來自亞瑟王國的貴賓到我的房間用餐，這樣我們可以有足夠的時間不被打擾的進行交談。”尼古拉斯教宗陛下吩咐說。然後向著來時的方向走去，身邊跟隨著聖？別裏科夫樞機主教和四位護教騎士團總團長。
衆人紛紛鞠躬致意，目送著至高無上的教宗陛下離開覲見大廳。沒有跟隨教宗陛下一同離開的聖？博格丹樞機主教和幾位衣著尤其華麗的世俗代表簡單寒暄了兩句，然後走向傑洛士侯爵。
“我的老朋友，我應該說恭喜您今天可是交上好運了。”聖？博格丹樞機主教一面說，一面露出了熱忱的笑容，“與尼古拉斯教宗陛下共進晚餐的殊榮可不會隨便賜予普通的世俗代表，哪怕就是貴爲一國之王，如果信仰不夠虔誠的話，也會被教宗陛下毫不留情的拒絕呢。”
“對于教宗陛下的厚待，我深感榮幸。”傑洛士侯爵半是發自真心，半是客套的回答說。
聖？博格丹樞機主教親自引領他們穿過一扇側門，來到一間寬敞、舒適的房間之中。嚴格說來，這間裝飾華麗的房間實在應該以小客廳來形容，房間中央是一張鋪著帶有無數金色暗紋的白色桌布的長桌，上面擺放著鍍金燭臺和成套的餐具，各色水果、奶酪、面包在盤子上堆成了小山，葡萄酒和白蘭地在長頸水晶瓶裏面綻放著迷人的光澤。
長桌周圍擺放著兩排座椅，雖然松木本身相當堅硬，但是上面卻都放著毛茸茸的靠墊。其中上首位置的那張簡直可以用寶座來形容，光是看到由水晶、金銀和珠寶鑲嵌出來的獨特式樣，就能夠猜到是教宗陛下的專座。
所以在尼古拉斯教宗陛下緩步走過去，坐在那張寶座上的時候，傑洛士侯爵和蘇加德大師都沒有露出半分詫異之色，而是在仆役的引領下入席，坐在與教宗陛下相向而對的位置上。
晚餐的食物出乎意料的樸素，除了早早擺上長桌的那些水果、乳酪和面包之外，就只有用馬鈴薯、球莖甘藍和一種不知名的植物根莖熬制的濃湯，還有一碗以燕麥、大麥和豆類煮成的稀粥。尼古拉斯教宗陛下甚至連葡萄酒和白蘭地都沒動一口，而是只喝了一些從長頸瓶裏倒出的薄荷水。
看出了傑洛士侯爵遲疑的表情，聖？博格丹樞機主教湊過來輕聲解釋說，“除了每年一度的祈禱儀式上分發的紅葡萄酒之外，教宗陛下很少飲用含有酒精的任何飲料，肉類也很少吃。因爲按照光耀之主的教義規定，一位虔誠的信徒每周最多只能吃三次肉，喝一次酒，而且絕對不允許過量，經常酗酒和吃肉會腐蝕健康的頭腦，還會讓人萌發邪念。”
“哦，這真是令人敬佩的行爲。”傑洛士侯爵聲音有些幹澀的回答說，同時更加堅定信仰並不禁絕飲酒作樂的光耀新教教義的信念。
包括餐前的祈禱儀式，這頓並不豐盛的晚餐也只花費了二十分鍾就告結束。傑洛士侯爵食不知味的吃了兩小塊面包、咬了幾口幹酪，並且在聖？博格丹樞機主教的勸說下喝了兩小杯葡萄酒，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否已經填飽了肚子。
當看到同樣食量很小的尼古拉斯教宗陛下放下喝完的粥碗，並且用手帕擦去嘴角殘留的面包碎屑的時候，傑洛士侯爵立刻振奮起全部精神，豎起耳朵傾聽教宗陛下准備說出口的每一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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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疑惑，反常，轉折
180、疑惑，反常，轉折
紅袍老學者蘇加德大師佇立在房間附帶的半敞開式露臺上，雙眼凝望著北方的天空，任由迎面吹拂而來的夜風撕扯著他那把精心打理的潔白胡須，手指沿著脖頸上的學者項鏈滑上滑下——這是他心神不寧時的習慣舉動。蘇加德大師已經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佩戴上這根項鏈了，不過至少是在五十年前，現在項鏈的每一個棱角和環節都仿佛與自己血肉相連，熟悉得宛如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一樣。
學者項鏈是博學者公會成員的象征，每一根項鏈的式樣都不相同，隱晦的表示出這位學者所擅長的能力。一位精于賬務計算的學者很可能擁有一條黃金和白銀爲主色調的項鏈，懂得軍旅知識的學者會在自己的項鏈上加入色澤沈暗的鋼鐵與黑曜石，而一位擅長醫療救護的學者在項鏈上則必然會鑲嵌著月長石和翡翠。
蘇加德大師的學者項鏈是由二十幾種貴重金屬和珠寶打造而成，代表的是他在許多方面都卓有成就的大師身份。不過大師身份當然不會一蹴而就，比如那顆代表著神學研究的深紫色透輝石，就是在十年之前鑲嵌在項鏈上面的，比他獲得學者項鏈整整晚了四十年。而真正成爲學者大師則是在二十年前，學者蘇加德以一份長達十幾萬字的論文獲得了在項鏈上加入數顆代表古魔法知識的灰剛玉的資格。
雖然回憶起來似乎已經是一千年以前的往事，不過蘇加德大師還隱隱記得自己的學者項鏈最初的樣子，鑲嵌著鋯石的鋁塊、鍍金黃銅，以及一顆小小的貓眼石。
這是在博學者公會的上千條學者項鏈之中很少見的組合，別說是那些一知半解的外人，甚至就連許多學者都記不得這個組合所代表的意義。不過蘇加德大師卻永遠將其銘刻于心，哪怕項鏈本身已經被後來增加的種種金屬和珠寶變得面目全非，他也依然沒有一日或忘。
這條項鏈代表的意義是——潛伏者。
在許多大字不識的騎士和領主的眼中，博學者公會屬于一個半公益性質的松散組織，公會之中的學者大多數都擁有一兩個方面十分有用的知識，能夠幫助他們打理領地、書寫信件和治病療傷。對于絕大多數人來說，學習知識都是一件困難的事情，所以就連豪門勳貴出身、受過文化教育的領主們，也都喜歡選擇一位來自博學者公會的學者擔任顧問。
博學者公會之中的學者有九成以上的確如同這些領主貴族所希望的，是純粹以所學知識換取立足之地的人，有些學者甚至期望憑借著對某一對象長時間的服務而得到步入貴族之列的機會。這並非是不可能的事情，“機靈的”年輕學者斯馬爾與寡居的芭芭拉？希爾頓子爵夫人的愛情故事，甚至還被吟遊詩人譜寫成歌曲到處傳唱。然而身爲潛伏者的蘇加德大師卻很清楚真相所在，能夠成功躋身貴族之列的學者幾乎全都是潛伏者，而試圖模仿他們的那些普通學者都因爲這樣或者那樣的意外，失去了自己的工作，甚至生命。
如果沒有來自博學者公會的秘密指令，潛伏者實際上與普通學者並沒有什麽兩樣，比如蘇加德大師就曾經盡心盡力的侍奉過好幾任領主，包括萊恩子爵家族的兩代家主，以幾十年如一日的忠誠獲得了相當程度的信任。
在最開始的時候，蘇加德大師並不看好那個見習騎士侍從出身的李維，雖然他收攏了一批難民，建立起一個孱弱的難民營地，但是這樣的掙紮只能讓死亡到來的時機更晚一些而已。學者們通過博學者公會互通情報，對于深淵惡魔的認識遠遠超過那些從沒離開過自己領地的鄉下領主和不學無術的王國貴族，這次魔災不僅降臨的時機非常突然，而且範圍也較曆次狹窄，或者說目的性更加明確，想要在魔災之前成功堅守領地絕非易事。
所以在某種程度上，蘇加德大師更加傾向于萊恩子爵由于天性懦弱而提出的收縮兵力、重點防禦的策略，局勢不明之前貿然出擊可不是什麽好辦法，稍有不慎的話，就會遭到滅頂之災。
然而就在傳來李維建立難民營地，並且連續幾次挫敗惡魔的進攻之後不久，蘇加德大師接到了一份他認爲不會在有生之年看到的東西——來自博學者公會的秘密指令。令他心中頗爲不解的是，指令明確要求他放棄侍奉萊恩子爵，並且竭盡所能幫助那位年輕的見習騎士侍從在北境立足。
不可否認，蘇加德大師在最初接到這份秘密指令之後，心中的確升起過背叛博學者公會的念頭。從感情上說，放棄服務了幾十年的萊恩子爵家族並不容易；從風險上說，離開高牆壁壘和數百衛兵保護的子爵城堡更是與找死沒有區別；從成功的可能性上說，蘇加德大師並不討厭那個史頓騎士身邊的小侍從，畢竟那是一個善良、直率和淳樸的孩子，但是也從沒在他的身上看到任何屬于領袖和英雄的品質。
輔佐這樣一個沒有任何根底的小家夥在迷霧籠罩、惡魔橫行的北境荒野上立足，任務難度可想而知。蘇加德大師沒想過成功的可能，倒是把自己曾經在博學者公會之中得罪過的人仔細考慮了一遍，試圖找出究竟是誰想要了自己的這條風燭殘年的老命。
結果當然是沒有結果，蘇加德大師最後也沒有鼓起勇氣拒絕來自博學者公會的秘密指令，他不知道潛伏者拒絕指令將會得到什麽下場，不過從他對博學者公會黑暗面的認識，至少清楚與這個下場相比，死亡或許不是什麽值得可怕的事情。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完全出乎了蘇加德大師的預料，從黎明曆591年秋季開始刮起的名爲獅鷲領主李維？史頓的旋風，將他的生活加入了難以想象的波瀾壯闊、激流跌宕的元素，足以在史書上記載濃墨重彩的一筆的大事件一件接著一件出現，讓蘇加德大師在應接不暇的同時，心裏也不由得浮起百味雜陳的感覺。
“這簡直比吟遊詩人胡編亂造的英雄史詩還要離譜嘛！”蘇加德大師忍不住咕噥了一句，要不是他通過面前的窗戶，能夠將光耀神殿和聖山的壯麗景色盡收眼底，而手指上傳來的冰冷刺痛感也證明這不是夢境的話，蘇加德大師真可能會以爲自己因爲染了熱病而開始胡思亂想了呢。
身後傳來有規律的叩門聲，三輕兩重，緊接著又重複了一次。那是與傑洛士侯爵約定的暗號，蘇加德大師將目光從已經變得暗沈一片的夜色之中收回，離開窗口，“請稍等，我這就來。”老學者步履蹣跚的走到門前，擰動門把手，鎖芯隨即發出清脆的哢嚓聲彈開。
亞瑟王國圓桌議事會重臣，傑洛士？安伯帕西亞侯爵那張頗具老牌貴族風範的面龐出現在門前，除了因爲長時間談判的疲憊而稍微蒼白之外沒有任何問題。蘇加德大師注意到他似乎剛剛沐浴過，頭發濕漉漉的，眼底帶著混合振奮和猶豫味道的怪異神色。
“傑洛士侯爵大人，我應該說恭喜談判出現重大進展了嗎？”蘇加德大師一面微笑著說，一面側過身體，做了個“請進”的手勢。
傑洛士侯爵用古怪的目光審視著蘇加德大師，從他的袍子一直看到學者項鏈，尤其向兩腿之間多看了幾眼，“我記得攝政王閣下給我配來的副手是他的顧問——紅袍學者蘇加德大師，而不是宮廷總管巴米利揚大人吧。”說完這句話，傑洛士侯爵自己先忍俊不禁。
“去你的太監頭子！”蘇加德大師啐了一口，“我今年雖然快八十歲了，但身體可還是一尾活龍呐。”
“那麽等到這次出使的使命結束，我請您去西西裏城的夜半圓舞曲去喝一杯？”傑洛士侯爵一面說笑，一面走到壁爐旁邊，找了把椅子坐了下來，“蘇加德大師，您是否已經用了晚餐？”
紅袍老學者也走過去坐了下來，輕輕搖頭說，“沒有，晚禱的鍾聲還沒敲響，而且我也沒打算下去一起用餐。”
“那太好了，我也准備隨便在這裏吃一口算了。”傑洛士侯爵說著，從身邊矮桌上捏起一個小銀鈴，輕輕晃動了兩下。
清脆悅耳的鈴聲並不比壁爐裏面火焰劈啪作響的聲音更大，甚至連站在房間較遠的地方都難以聽清，不過鈴聲響起最多一分鍾，一名身穿樸素白袍、胸前佩戴太陽神徽的年輕人就從門外快步走了進來。
“光耀之主佛蘭達拉在上，請問兩位貴客有什麽吩咐？”
“贊美金色太陽的光芒，虔誠的信徒，請幫我和蘇加德大師拿兩份晚餐來。並且轉告聖？博格丹樞機主教大人，就說我們晚上不參加在大聖堂舉行的聖餐禮了。”
“永遠贊美，樂意爲您效勞。”見習牧師鞠躬說，隨後快步離開。
蘇加德大師看著那名見習牧師離開，眼中有銳利的光芒閃動了一下，“看來光耀神殿對于我們這支使團的重視程度很不一般，這些‘見習牧師’都是光耀神殿年青一代的精英，至少擁有施展第五環神術的能力。”
“的確如此。”傑洛士侯爵點頭肯定，“這一次我們受到的歡迎程度遠遠超過五年前那次，伊諾克？塞巴斯塔樞機主教親自帶領我們前來朝聖，都沒有得到這樣的待遇呢。”
“如果光耀神殿能夠真正得知北境郡的實力，那麽我們得到這樣的待遇也不奇怪。”蘇加德大師評價說，“但是我不認爲他們知道，或者說至少是不會全盤清楚。和五年前堪稱強盛的亞瑟王國相比，現在的亞瑟王國滿目瘡痍，兵連禍結，光耀神殿的這種反常熱情的態度就讓人感到疑惑了。”
“您說的沒錯，他們的態度是太熱情了。”傑洛士侯爵攤開雙手，“就拿我那位‘老朋友’聖？博格丹樞機主教大人來說吧，五年之前我們的確是曾經見過一面，不過他當時的態度可是冷漠得嚇人，總是擺出一副似乎連和世俗中人多交談幾句，都會讓自己的靈魂蒙垢的高傲樣子。加起來說的話也不到十句，不過這一次就不同了，光是寒暄的話就多了不止十倍了。”
門外傳來了腳步聲，傑洛士侯爵和蘇加德大師立刻停止交談，轉頭看去。剛才那位見習牧師托著一個大木盤走了回來，身後還跟著他的一個同伴，手裏提著一個不停冒出熱氣的罐子。
兩名見習牧師沈默的將晚餐一樣一樣的擺放在靠近壁爐的桌子上，與華美奢侈的房間裝飾不同，光耀神殿的三餐菜色都反常的樸素。植物根莖熬成的濃湯，谷物和豆類煮成的稀粥，包心菜、黃瓜和西紅柿拌成的沙拉，主食則是燕麥面包和撒了砂糖粉末的烘烤南瓜餅。
三天之前那次與尼古拉斯教宗陛下共進的晚餐甚至也沒有增添菜色，相比之下，今天的晚餐起碼有了一道肉類——表面裹了炸粉，然後煎成金黃色的豬肉排，散發著令人垂涎的濃香，不過卻只有巴掌大的一塊。
傑洛士侯爵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液，父神知道他有多久沒有吃過像樣的一餐了。煉金飛行船上不可能攜帶烹調複雜的食材，實際上在三天兩夜的旅途之中，王國使團成員都和船員一樣用臘腸、面包幹和硬乳酪果腹，哪怕是每人還都能分上一杯加入檸檬皮的黑啤酒，這些食物依然難以下咽。
強行遏制住多要幾塊肉排的丟人念頭，傑洛士侯爵向著那兩位見習牧師擺了擺手，“非常感謝，你們下去吧。”
房間裏面重新剩下兩個人的時候，傑洛士侯爵將房門緊緊關閉，還擰上門鎖，這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恐怕談判沒法繼續拖延下去了，蘇加德大師，按照計劃，明天的談判是在您和聖？別裏科夫樞機主教之間舉行的，內容只剩下一些細節上的問題而已。”
蘇加德大師的眼中透出憂慮之色，他從面前的盤子裏撿了一塊面包，卻沒有放進嘴裏，而是掰成小塊泡入濃湯當中。“聖？別裏科夫樞機主教從來不會掩飾他對于亞瑟王國的不滿，但是還稱不上敵意。他這個人性格耿直、有話就說，最不喜歡花言巧語和砌詞掩飾，如果不是擁有四位樞機主教之中最強的施展神術的能力，又是尼古拉斯教宗陛下的堅定擁護者，早就被趕下樞機主教的寶座了。不過這樣的人無論作爲對手抑或朋友，都還不算太壞。”
“光耀之主在上，蘇加德大師，您說的一點都沒錯。”傑洛士侯爵用力點頭以加重語氣，“我寧可和聖？別裏科夫那個陰沈沈的家夥跳貼面舞，也不願意和滿臉笑容的聖？博格丹多說一句話，那簡直就是折磨！”
蘇加德大師撚起一塊南瓜餅放在嘴裏，酥脆的外皮下面是滾燙的甜美餡料，吃上去感覺不壞，“傑洛士侯爵大人，您還沒說明究竟爲什麽談判進度加快了這麽多，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昨天結束的時候，我們好像還沒談到締結盟約這一塊，更別說接下來的共同出兵和奪回王都了。”
傑洛士侯爵剛剛把肉排叉起來放進嘴裏，聽到蘇加德大師的詢問之後，似乎就連那塊肉排都變得苦澀起來，他用力咀嚼了兩下，然後狠狠吞咽下去。“這絕對是我們始料未及的事情。關于締結盟約方面，聖？博格丹樞機主教轉達了尼古拉斯教宗陛下的意見，說是雖然聖？涅默克樞機主教因爲惡魔的引誘而迷失了自己的方向，但是當初前往亞瑟王國的時候，他作爲光耀使團團長與弗萊希爾女王陛下簽訂的盟約依然受到承認，所以根本無須再談。”
“智慧之主默卡提沃在上，他們居然承認那個盟約？”
“是的，而且是教宗陛下的明確指示。”
“那甚至都不是一個平等的盟約，單方面的規定了許多光耀神殿將要做出的補償。”
“沒錯，財富方面的損失已經計算出來，只要談判結束之後，我們就可以直接帶走。”
“盟約裏規定了光耀神殿要爲亞瑟王國魔災降臨所受到的損失宣布負主要責任，並且公開道歉！”
“是這樣，而且在這次的盟約裏面又重申了一遍。”
“他們還要無償出兵，幫助亞瑟王國收複王都，驅逐惡魔，直到全境光複！”
“據說裁決之錘和斷罪之劍這兩個騎士團已經整裝待發，聖？博格丹樞機主教還私下透露，光耀神殿會派遣神國號和光之裁決號這兩艘大型煉金飛行船參戰！”
短暫的寂靜，蘇加德大師和傑洛士侯爵對視了一眼，異口同聲的說，“以仁慈的父神之名，這裏面一定有什麽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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