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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森]東方雲夢譚(連載中)

[羅森]東方雲夢譚(連載中)

(楔子)起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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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雲夢譚(楔子)起床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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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不是一個喜歡做白日夢的人,但卻常常覺得自己的生活彷彿夢境一般,美好卻不似真實,尤其到了晚上,總會出現許多奇特的夢境。

  在恍惚睡夢中,少年徜徉在不可思議的夢境之海。碧藍天空下,晴朗日光廣照在無邊無垠的雲海上,雪白的雲朵像是沒有邊界般,連波成海,綿綿滔滔直至天之盡頭;燦爛的金色陽光,像是神明的祝福般遍照雲海,和這壯闊絕倫的畫面相比,偶然掠過天空的雄鷹、飛鳥,就像是大海中的浮萍般渺小。

  渺無邊際的雲海當中,存在著許多「渦眼」,附近雲層以渦眼為中心,或疾或徐地打轉,某些渦眼忽而聚現、忽而消散,某些渦眼陰沉晦暗,不時竄發閃電轟雷,是所有生物迴避的危險地帶,但也有某些渦眼彷彿長河緩憩處,終年氣流穩定,白雲就像靜止的棉花般圍繞四周,甚至難以察覺到中心流動緩慢的雲渦。

  在這樣緩流的雲渦中,存在著一個山嶺狀的東西,而在洶湧雲流的中心,則是一座浮載著建築物與山丘的小島,島上的人們使用神奇法寶讓小島騰空,成為一個與世隔絕的孤獨村落,那是少年所熟悉的村子,也是他這十四年來所生長的地方。

  熟悉的景物、遼闊的景色,當自己能像飛鳥一般徜徉於空,在夢中俯覽這些東西,那種感覺真是說不出的美妙!只是每次到了這裡,少年都會有一絲困惑,那就是……不管怎麼回憶,他總是想不起自己的名字。

  懂事以來,有許許多多的美好記憶,都是在這小村子裡頭發生,這片小小天地是少年所擁有的一切。

  在這村子裡,自己每天過著平凡而充實的生活:田地裡奔跑玩耍、樹林中與群鳥嬉戲,偶爾和同伴玩著騎馬打仗的遊戲,每一天都與歡笑為伴。在這村子裡,他喜歡聽年紀大的爺爺伯伯們說外界的故事,特別是有關於十多年前的「正邪聖戰」。那些參與過太平軍國的長輩們,說著他們曾經的理想與武勇,讓少年一整個下午都沉浸在莫名的想像中。

  在這村子裡,發生過讓他立定畢生志願的大事,少年從此在學堂裡努力唸書,期望有朝一日能夠成為醫生,靠自己的力量,去救很多很多人。

  在這村子裡……

  一如往常的夢境,俯視雲海蒼穹,少年的記憶飛快逆流著,無數往事在腦海裡一閃而過,但這次有違往常的是,他冒出了一個奇怪的念頭。

  (啊!從小立志當醫生,又喜歡聽長輩說太平軍的故事,那我……那我豈不是成了……)

  千百種念頭紛至沓來,少年的意識陡然間一片昏亂,漂浮在空中的翱翔感忽地消失,身不由主地往下高速墜落,穿越雲渦的層層波濤,風聲在耳邊瘋狂呼嘯,眼前一個熟悉的屋頂赫然越來越近,當一下劇烈震盪直傳腦部,少年的眼前驀地一黑,什麼都看不見,只剩下一陣嘹喨而聒噪的聲音像喇叭聲般響起。

  「姓孫的!起床啦!」


[ 本帖最後由 A1233389 於 2008-7-21 00:54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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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雲夢譚(卷一)第一章─早安早安大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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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雲夢譚(卷一)第一章─早安早安大家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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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床啦!起床啦!起∼∼∼床∼∼∼啦!」

  震耳欲聾的叫鳴聲中,少年揉揉惺忪睡眼,看見一隻在眼前飛舞的「早安鳥」。這種鳥類體如鷹鷲,尾似孔雀,毛分五彩,頂上還有一個肉冠,說不出的斑斕好看,發聲系統與人類相似,但來來去去就只會喊「起床啦」、「快起床」這幾句,每天早上見到陽光,就會開始狂鳴不休,早已成了村人們的鬧鈴工具。

  不過這一次,早安鳥出現的位置卻有些詭異,因為被早安鳥喚醒的少年並不是睡在床上,也不是待在室內,而是在一處陰暗的地洞裡,身旁堆著廢土,手裡還握著十字鎬,十足一副掘地礦工的模樣。

  地洞彎曲深邃,無法從外頭直接透視內部,完全是靠人工一手挖掘而成,而親手挖出這條地道的十四歲少年,昨晚在地洞挖了一夜,現在身體各處無不酸痛。

  「是早安鳥……外頭天亮了嗎?可惡,昨晚只是稍微閉眼睡一下,就一覺到天亮了,這樣子下去,進度會來不及的。」

  評估一下地洞目前的深度,少年露出了懊惱的表情,十四歲的面孔還說不上英俊,但五官至少清秀端正,大大的黑眼睛裡閃過些許遲疑,不過很快就被冒險的決心所取代。

  「雖然可能會驚動到別人,但還是要加緊進度才行,如果不在老爹回來之前挖好地道,往下接通雲路天梯,今年就沒有機會離開村子了……」

  一想到這點,少年的勇氣立刻得到支持,他放下手中十字鎬,望向前方的石壁,昨晚就是因為這塊岩盤太過堅硬,挖掘工作才受到拖延,但其實自己已經把這條地道挖得頗深,弄出什麼聲響,應該不會有人聽到吧?

  尤其……是那個有著天使面孔的小魔鬼!

  做好準備,少年深深吸了一口氣,下一刻,他整個身體被耀眼金光所籠罩,一層奇異的金屬色澤由體內深處往表面浮現。遠遠看去,在強烈的金芒當中,少年的身體像是一尊銅人鑄像,個頭不高,但卻威風凜凜、聲勢懾人。

  『金鐘罩•第五關!』

  催運起幾天前才圓功的新力量,少年貫注全力的一記重拳,猛往岩盤上轟擊下去,震耳欲聾的爆裂聲響中,堅硬的岩盤上出現一個大洞,土石隨即崩落,昨夜困擾少年的阻礙已經被解決了。

  「進度追上了,今晚再來繼續挖……」

  少年匆匆離開地洞,小心確認過洞口附近沒人經過後,他一躍而出,這才驚覺眼前陽光耀眼。

  「時、時間已經這麼晚了……上課要遲到了!」

  不像外界人口多的大都市,這個小村子裡頭只有一所學堂,各年級的學生都在裡頭就讀。從校規方面來看,上課遲到並不是什麼嚴重的問題,但少年卻很在意,當然他在意時間的理由,並不只是因為自己上課快遲到了而已。

  『早安您好,村子裡的各位起床了嗎?今天又是陽光燦爛的一天,我們的早安節目《香蕉新樂園》馬上就要播放了,請您趕快刷牙洗臉,和我們一起……開朗迎向新的一天!』

  少年向前跑了幾步,腰間所懸掛的海螺法寶卻播放出很機械式的女性語音。那是村子裡的早晨廣播,主持人就是少年的姊姊,照理說,不久之後就可以從海螺狀的接收法寶中,聽到那再熟悉不過的聲音,但今天的情形卻有些例外。

  「咦?這不是小武嗎?我們剛剛打了一隻兔子、一隻山雞,晚一點帶去你家酒舖下酒,讓你打打牙祭,你有福啦!」

  往學校奔跑的路上,少年遇到了扛著鋤頭的村人們。這些純樸善良的農夫很和善地向他打招呼。

  「小武,怎麼一早就全身髒兮兮的,這麼狼狽,又被小殤給惡整了嗎?哈哈哈哈,呃……小殤她應該不在附近吧?」

  提到那個禁忌之名,大笑中的村人立刻神情肅然,謹慎地左右窺望,生怕村裡頭號棘手人物突然出現。

  「不要叫我小武啦!我有名字,叫孫武,一直加小字,聽起來好像永遠長不大似的!」

  「哦?你是叫孫武沒錯,但你才十四歲,大家叫你小武也沒錯啊!」

  「就是聽了很不舒服嘛!」

  少年孫武很正經地抗議著,但鄰人所關心的重點卻不是這個。

  「對了……你知道嗎? 鳳小姐昨晚喝醉,在回家的路上摔到田裡去,剛剛才被人發現抬回家去,現在還不省人事呢!」

  「啊,她昨晚出門前有跟我說要喝通宵,叫我不用等她,怎麼會喝成這樣子?那……今天的早安廣播,不就要開天窗了嗎?」

  「是啊,都變成那樣,應該不可能再去主持了,真是可惜,她從來沒有開天窗的紀錄呢,今天要被打破了嗎?」

  就在兩人談話的時候,海螺中傳出倒數計時的聲音,當聲音倒數歸零,一陣令人驚奇的女性嗓音,從海螺中清晰地傳了出來。

  「早安早安,村裡的各位大家好,又是一個純樸到爆的平和早晨,《香蕉新樂園》在這邊向大家說聲好,我是本村的性感偶像小鳳姐,大家有沒有一起來就想到我啊?呵呵,沒有的話,好好出來看看太陽吧!因為你明天沒機會看到它了。」

  柔媚嬌美的誘人嗓音,是孫武極度熟悉的語調,但卻更使人極度不解,為何當主持人在家中醉到不醒人事,應該要開天窗的廣播節目仍可以準時播出,說話的語氣還完全一如平時,彷彿分身有術。

  而在疑惑之餘,海螺中傳出的廣播持續播出,那個令人困惑的甜美嗓音飛快地把話說下去。

  「這麼晴朗的早晨,什麼人會最高興呢?當然不是期待今天狂風暴雨的偷情男女。還是需要大太陽好種地的農夫大哥呢?或是預備在今天出門打獵的猛男獵戶呢?也可能是現在還昏睡在床上藉機翹班的嗜酒狂,不過我想應該是最近每晚偷偷背著十字鎬挖坑,卯起來挖到天亮的健康少男……為什麼小鳳姐我會知道呢?因為那個健康少男啊……喔呵呵呵,我每天都看得見啦……」

  廣播的話沒有繼續再說下去,因為孫武猛然一拳擊向腰間,摧毀了自己佩帶的海螺法寶,及時毀屍滅跡,沒有讓那段話繼續傳出來,不過這動作可能已經有點晚了,因為站在面前的幾個村人都臉色詫異,伸手指著他。

  「不、不是我!我沒有半夜偷偷挖地道……」

  像是被指責殺人之罪,孫武通紅著臉,連聲否認,但忽然間他好像明白了什麼。

  「啊!一定是她!是小殤。」

  留下了這一句話,孫武飛也似地拔足開跑,朝村子裡頭廣播塔的方向趕奔過去,而提到那個禁忌之名,附近的村人立即變了臉色,再也不管少年做過什麼,人人蒼白著臉趕緊走避,祈禱今天一天閤家平安。


  早晨的陽光暖洋洋地灑在街道上,樹木枝蔭間,林鳥起落,啾聲鳴動,沿途都可以聽見早安鳥及廣播的聲音此起彼落,家家戶戶都開始起床梳洗,許多看到孫武的村人,都用詫異而驚愕的表情向他詢問。

  「小武,你昨天晚上……」

  「不是啦!」

  「小武,你今天早上……」

  「沒有!什麼都沒有!」

  少年急著趕去廣播塔,而一路上所遇見的村人們,都很和氣地對他揮手說早安,整個早晨氣氛是那麼地協調,不過,在孫武快步跑過之後,還是有些陰惻惻的耳語,悄聲流轉。

  「……梁山泊的規矩,活人一向有命入、無命出,小鬼該不會想要偷溜離開吧?那個老瘋子幾時回來?」

  「算來就是這幾天了,要把小鬼盯緊一點,要不然老瘋子回來,發現小鬼不在,那時候我們就……」

  幾句充滿顫慄的話語,被掩埋在陰影之中,除了彼此,沒有傳入任何人的耳裡。

  整座村子並不是很大,孫武跑過村口石碑,竄上入山樹道,終於在早安廣播即將結束前,來到向全村播放的廣播塔前。

  那是一幢矮矮胖胖、猶如樹菇般的圓頂建築,整幢屋子只有一道出入口,來到門前的孫武舉手便推,哪想到觸手一瞬間,強烈電流猛殛出來,整個人立刻被彈了出去,大半個身體酸麻難當,幾乎要失去知覺。

  才一大清早就被電得跌飛出去,名符其實的「仆街」,看來……今天的幸運指數並不怎麼好。

  「小鳳姐聽到門外有響聲,有人不小心中了防盜機關,是誰呢?很難猜耶,村子裡頭的小偷那麼多,好多人都有可能。」

  孫武聽到這個聲音,頓時也覺得困惑,因為自己一聲不響地見門就推,不小心誤中機關,這點也很難說是人家的錯。再怎麼講,裡面的人也不可能知道自己要來,故意在這裡裝機關準備吧?

  「………可能的嫌疑人很多,不過應該不會是那個今天早上偷偷挖完地道後,發瘋似地跑過大半個村子,然後給電到仆街去的小鄉巴佬!」

  不!前言撤回!裡面的人一定知道自己要來,而且也是針對自己設的機關,以她的惡劣個性,這種事情是非常有可能的!

  早晨廣播在這時告一段落,孫武重新回到門前,用力一推,這次已經沒有任何機關,簡陋的電流裝置也在一次放射後毀壞,孫武毫不費力地把門推開,看到了廣播室內的兩個人。

  個頭高大、相貌堂堂的那個中年男人,當年在江湖上人稱「巨靈神」,現在則是負責打理廣播塔的職工,素以孔武有力而聞名,但他此刻卻被五花大綁、滾倒在地,而嘴裡被塞上襪子的哀嚎模樣,看來實在與什麼巨靈、威武都扯不上關係。

  造成這一切的禍首元兇,自然就是現在坐在廣播椅上的人,只不過從門口的角度看去,除了大大的椅子外,什麼背影也看不到,彷彿整個人被皮椅完全吞噬了。

  而當皮椅「呀」的一聲轉過來,會有這種現象的理由,就完全可以理解了。坐在椅子上的女孩,距離少女還有一段年紀,是個留著一絡清純瀏海的可愛女童,水汪汪的眼睛,純真無邪地眨呀眨,白嫩肌膚吹彈可破,紅灩灩的小嘴像是一顆櫻桃,十足小美人胚子,讓人眼前為之一亮,尤其是她散發的純潔氣質,彷彿一朵初綻雛菊般討人喜歡。

  「唷喔喔,小武,你早啊,小鳳姐的早安廣播是不是讓你……」

  「不要用我姊姊的聲音說話!雖然她樣子肥肥的,與聲音一點都不配,但是看妳用這種臉、這種聲音來說話,還是很可怕!」

  甜美柔媚的成熟女聲,馬上就轉為童稚嬌嫩。害羞地捧著雪白臉蛋,清清脆脆地唱起歌來,配合著那純真的可愛容顏,彷彿神話傳說中的天使降臨人間。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也不要故意裝可愛!還有不要故意用這種表情混過去!我從小看到大,已經沒有感覺了。」

  「嘖!青梅竹馬就是這點麻煩。」

  微微側轉過頭,隨著那一下冷淡的哼聲,整個表情已經改變,雖然仍是同樣一張臉、同樣水汪汪的大眼睛、白皙柔嫩的肌膚、紅灩灩的小嘴巴,但隨著表情的變化,整張臉、整個人的感覺已是截然不同。

  純真可愛的感覺沒有了,眼中偶然閃過的,是不合年紀的世故與老成,眼角甚至還微微上吊,讓整個表情看來是格外地冷漠,如果說之前的表情會讓人想要親近,現在則是連一個眼神都「生人勿近」,看來就是一副很厭煩的表情。

  為何小小年紀會有這樣子的眼神與表情?村子裡頭從沒有人想過問。不問個人隱私,這早已是村裡的默契,但女孩無疑有一個很適合她的名字:小殤。

  孫武與小殤是青梅竹馬,這點是他最無奈的事,但是單從字面意義上解釋,他們兩人確實是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村子裡並不是沒有其他年紀相近的玩伴,但姊姊鳳婕從小就要自己與小殤好好相處、做好朋友,而被小殤纏上後,其他人根本就不敢靠近,結果小殤就變成自己「最要好」的青梅竹馬。

  特別是隨著年紀漸長,小殤從「棘手人物」變成了「辣手人物」,村人們呼天搶地之餘,更是刻意藉著自己去牽制這個極為難惹的小煞星,無論做什麼,兩人都會被推送在一起,久而久之,孫武已經什麼都不想說了。

  小殤的年紀雖然小,但卻是法寶器械上的製作天才,諸如廣播塔的建立、系統的舖設,全都出自她之手,村人們每次碰到任何關於維修的問題,都得找她,因此誰也不敢得罪這個剛剛才過完十二歲生日的小女孩。只不過,由於個性上的關係,找她幫忙的代價往往極為慘痛,讓她小小年紀就成了生人勿近的煞星。

  「小殤,為什麼一早就要給人添麻煩啊?給大家一個平和的早晨不好嗎?」

  更重要的是,還當著全村人的耳朵,揭露了某人偷挖地道想開溜的秘密……這種事情只有她做得到,自從幾年前她成功開發「微形竊聽蟲」那項法寶,孫武的生活就不得安寧,本來竊聽蟲的性能在入地三尺後失效,但顯然最近又有突破。

  「和平的日子太無趣了,鳳姐今天早上起不來,我代替她主持一次,當然要找些樂趣當主持費啊!」

  「主持費可以用其他東西來代替嘛,做人不該把樂趣建築在別人的不愉快上啊!還有妳說話的內容……難道妳不知道有些事情不可以到處去說嗎?」

  少年義正辭嚴地說話,正經的姿態看來有些老成,但相對於他,女孩的回答則是世故得不像話。

  一手拍拍青梅竹馬的肩膀,女孩天使般的表情,突然變得有如藝術家般的哀愁。

  「基本上,我想小武你也明白,我們生在一個混亂而道德淪喪的世界,我卻又是一個反社會與反秩序的叛逆份子。最近我的心理醫生還告訴我,我每天承受了太大的壓力,有躁鬱症的傾向,極有可能變成一顆不定時炸彈。為了不讓自己有一天變成心理變態,我必須定期做一些有益身心的減壓活動,相信青梅竹馬的你,一定可以理解的,對不對?」

  難得同伴用這麼理性的態度說話,孫武實在很想附和,但他還是搞不懂,為什麼小殤喜歡用一些很複雜、很專業的術語來解釋問題,而且村裡的心理醫生只有一個,自從那個人一年前吃了病患送來的羊肉暴斃身亡後,村裡就沒有心理醫生了,小殤是去哪裡看診的呢?還有最重要的一點……

  「其實妳可以不用這麼做,因為我覺得……妳的心理早就已經是變態了啊!」

  「嘿,能用這麼正經的表情,對朋友說這種話,你也實在是很不簡單啊!」

  戶外傳來的鐘聲,打斷了兩個人的談話,那是學堂的鳴鐘聲,儘管距離這裡不是很遠,但如果不儘早出發,也是會遲到的。孫武拖著原本要逃課的朋友一起出發,但在離開之前,孫武堅持要小殤向其他受害者致歉,並且解開他身上的綁縛。

  「就算姊姊醉過頭了,妳也不能隨便幫她代班,還把呂大叔這樣子綑綁起來,這麼做是不對的。」

  聽見孫武這樣碎碎唸,小殤露出一副快要翻白眼的厭煩神情,從懷裡取出一把匕首,很沒誠意地往地上一扔。

  「呂大叔,我和小武要趕去上課,沒時間替你鬆綁,你自己用刀割斷繩索吧!還有……對不起。」

  「小、小殤,妳那把刀扔出來的時候,釘穿了呂大叔的大腿。」

  「我知道,我扔的時候有瞄準過,而且我有說對不起,是你要我說的喔!」

  「呃……對不起是這樣子預先說的嗎……我好像不是這個意思……」

  對方表現得太過理所當然,孫武根本不知道該怎麼把話接下去,當鐘聲再一次敲響起來,他拉著同伴白皙的小手,飛也似的衝出門去,趕往學堂,留下那名痛得正滿地亂滾、嘴巴像螃蟹般不停噴出白沫的可憐犧牲者。

  「你、你們兩個小畜生……我是招誰惹誰了……早知道就不來投奔這個人間地獄了……」

  誠然孫武覺得自己今天運氣不太好,但是比起他來,更不幸的人其實大有人在。

  而孫武與小殤的運氣還不錯,至少他們成功趕上了學堂的升旗典禮。每天早上的升旗典禮,就是由留了一把山羊鬍子的老學堂長,在讓旗子飄揚升起的同時,用顫抖的聲音對學生們講述本村的起源歷史。

  「故老相傳呢……本村是在數百年前,當時的先人為了躲避戰禍、江湖恩怨,舉家搬遷時意外發現了這塊寶地,於是就在此開墾落戶,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後來外頭逐漸有人搬入,村裡戶數日多,終於有了今日的規模。」

  「時至今日,外頭的世界還是紛擾不斷,一直有新的同胞長途跋涉來到本村,發誓放下外頭的恩怨,在本村找到新生,攜手將這裡建設為世外桃源,遠離外界的罪惡與喧擾……」

  老老的學堂長,每次說到這一段,都會伸手遙指山下那塊立於村口的石碑。據說當年遷來村裡避世的先人們,各個都身負不凡武藝,為了表示這是英雄好漢聚義隱居之所,先人們將此地取了一個傳說之名。

  「不過,小殤,每次學堂長說到這一段,我都覺得很奇怪,如果是為了表示英雄豪傑,這裡應該叫做『梁山泊』才對啊,為什麼村口石碑上刻的字,會是『梁山伯』呢?」

  「英雄好漢跟識不識字沒什麼關係,當年的第一任村長,一定是個不識字的莽夫,隨便題一題字,就叫做『梁山伯』了。或許也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村裡才會設立學堂,避免後代子孫再寫出這麼悲壯的石碑來。」

  孫武與小殤都是在梁山泊長大,雖然不是出生在這裡,但打從有記憶開始,他們就不曾離開這座隔世小村。環顧左右,整間學堂只有十多個學生,彼此年紀有相當的差距,卻都是同班同學,在同一間教室裡上課,念著同樣的教材。

  有別於總是翹課失蹤的小殤,來學堂上課對孫武而言,是他唯一獲得外界資訊的方法,每一堂課都是新奇而有趣,所以他是整間學堂……甚至可以說是創校以來,唯一維持全勤紀錄的人。

  「梁山泊」在外界人們的眼中,是個傳說中的仙境,這點孫武是知道的。村人們和善開朗,相互扶持,從來沒有什麼爾虞我詐的險惡,所有人都安於這樣的平和,攜手把村子建設得更好,每一天都籠罩在陽光底下,這樣的人間仙境,應該就是人們夢寐以求的地方吧?

  據孫武所知,目前村子裡的主要人口,都是當初參與太平軍國叛亂的老兵,因為兵敗逃亡,無處容身,只好躲來梁山泊避居。近十年中陸續還有新移民,其中許多聽說還是外界的悍匪巨寇,曾經雄霸一方,但來到梁山泊後最多三天,就被這邊的氣氛所同化,放下昔日榮華,拿起鋤頭,甘於做一個耕田種菜的平凡農夫,甚至好像很厭惡外界生活般,絕口不提從前往事。

  這麼強的感化效果,應該就是梁山泊的魅力了。孫武不曾離開過梁山泊,但書裡教授的知識、自己所感受到的東西,梁山泊簡直就是人間仙境,而身在仙境中的自己,似乎沒有理由不知足了。

  (但……整天活在仙境裡頭,像是做夢一樣,什麼東西都美得像假的啊!)

  可能真的是自己太貪心了吧,但是這樣的生活,越來越讓人有種窒息的感覺,每次從夢中醒來都會有短暫的困惑,到底夢中的世界是真?或者自己所過的仙境生活才是真?兩者之間的界線,對自己來說已經越來越模糊了。

  自從懂事開始,自己就一直有種想要到外頭的世界去看看的渴望,哪怕險惡、哪怕污濁不堪,還是想要親自去感受一次,體驗所謂的「真實」。每逢飛鳥掠空、強風動旗,心中的這份渴望就更為熾盛,催促著自己付諸實際行動。

  (吹動旗子的風,也是從外頭吹來的吧?如果能跟著風一起飄到外頭去看看,那感覺應該會不錯吧?)

  冒出這個想法,頂上陽光剎時間竟有些刺眼,而這份悸動雖然別人沒有注意到,但是身旁的小殤卻是都看在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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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雲夢譚(卷一)第二章─相親相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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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次你自己造了架滑翔翼想要開溜出去,後來被鳳姐扁得不成人形,那好像是去年的事,今年的新花樣變成三更半夜不睡覺、偷偷離家挖地道了嗎?」

  升旗朝會結束,所有學生各自回到教室的路上,一向慣於翹課的小殤反常地留下,嘲諷孫武的翹家大計。

  「梁山泊距離地面大概是一萬尺,你預備把地道挖到哪裡?如果挖穿了地底,你想要直通地獄嗎?」

  「我沒有那麼魯莽啦!這件事我也是有充分計劃過的,只要地道能接通雲路天梯,我就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出去。」

  自小生長在梁山泊的孫武,當然曉得要進出村子並不容易。根據村人的說法,每年有一度極短暫的時間,梁山泊周圍的雲渦會出現自然異變,形成「雲路天梯」,那將是外來人唯一可以登天而入梁山泊的機會,若是時機拿捏不準,或是自身速度不夠,登天途中階梯消失,那就會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場。

  雲路天梯接通雲渦的時間可以計算,雖然有風險兼異想天開,但在孫武看來,這不失為一條可行之策。

  「村長老爹還沒有回來,但鳳姐可是好好的,如果被她知道你又想翹家,就算金鐘罩都罩不住你喔!」

  「我也知道啦,所以才趁她出去喝酒的時候開工啊!」

  翹家最大的障礙,其實是姊姊鳳婕,她自小便將自己管束得極嚴厲,每次一提到村外的事物,不是故意把話帶開,就是疾言厲色的警告,要自己放棄對外界的幻想,在梁山泊中靜心度日。

  「我們的先人當初在外頭……嗯,惹了很多麻煩,有很多仇家,如果讓他們知道我們的存在,就會……反正很不好就是啦,你就忘記外面的世界吧!」

  姊姊言詞含糊,交代得不清不楚,但孫武被壓抑下來的渴望,並沒有就此消失,反而隨著年紀的增長,越來越熾烈,每一次翻閱書本中的內容,聽村人們談起外界的事物,少年的心就止不住地跳動起來,腦中浮現無數憧憬,進而變成了實際行動。

  這些渴望,孫武找不到什麼人可以談,唯一可以分享這些想法的人,也就只有小殤一個人。當然,之所以與她分享的理由,不是出於自願,而是因為竊聽蟲法寶的無孔不入……

  只是,兩人同樣自小生長在梁山泊,小殤卻對外頭的世界沒有多少興趣,每次孫武提起,她都表現得很冷漠。

  「其實……小殤妳很怪耶,妳從來不會想要到外頭去嗎?我是說,村子雖然很好,但是妳會不會想要到外界去看看呢?」

  「不會啊,我在村子裡頭每天都過得很開心,周圍左右有很多人,每天都在努力讓我笑啊!」

  「呃……是我的錯,這個問題應該拿去問妳周圍左右的人才對,因為妳一向把快樂建築在他們的痛苦上。」

  少年所沒有說出口的那句話是,其實自己也算是不幸的受害者之一,甚至可以算是受害者當中的第一名,因為與小殤走得最近的關係,平常她有什麼驚人之舉,自己都是首當其衝,這種生活已經很多年了。

  「現在我已經知道這件事了,如果被你跑掉,我也要負責任……」

  「這……小殤妳真的知道『責任』兩個字怎麼寫嗎?」

  「囉唆,字怎麼寫,你 應該問 老師,問我做什麼?你把非離開村子不可的理由說出來,我替你想想,如果不說的話,我就引爆埋在學校地下的火藥,把學校炸上天去,讓你變成殺害全校師生的劊子手。」

  孫武很想說「為什麼殺人兇手會是我」,但又明白小殤絕不是虛言恫嚇,如果自己不回答,稍後教室肯定會變成一團大火球,焦屍遍地。於是只好趕緊絞盡腦汁,努力想個答案。

  想離開梁山泊,這念頭不是成於一朝一夕,雖然最近多了一個新的理由,但那種說出來會臉紅的事,死也不能讓小殤知道,只好另外找個比較合理的交代。

  「嗯,被妳這麼一問,我突然發現我沒有想過出去以後要做什麼耶!勉強要說的話,大概是出去以後繼續念書吧,外頭的學堂一定和村裡不一樣,我早就想出去看看了。」

  學堂是孫武獲得外界知識最重要的管道,也是他的夢幻之地,但相較於書本中的記載,梁山泊中的這所學堂實在有許多歧異之處,讓孫武覺得些許不滿。這想法聽起來很孩子氣,但孫武本人卻是非常認真。

  「書上寫的書院,看起來都好大好大,還有很遼闊的前庭後院,上起課來就是幾百個院生同堂,看起來很氣派,和我們都不一樣的。」

  「神經!梁山泊就那麼大,你想要多遼闊的前庭後院?整個梁山泊都給你好不好?你小心一個人走得太爽,從雲的邊界掉下去,那你就真的是成功離家出走了!」

  「不是這種大法,我不是那個意思啦!」

  走在學堂的走廊上,孫武嘗試提出自己的觀點,但小殤卻用很奇怪的眼神看著他。

  「你真是一條無聊的書蟲耶!要念書的話,在村子裡頭念就好啦!」

  「那不一樣啊,在外頭念書可能會有點不一樣的東西,課本上的那些書院,同學們都很和睦,看來很相親相愛的樣子,我們學堂裡的同學年紀相差滿大的,相處起來就有隔閡,沒什麼機會變成外頭那樣的校園故事呢!」

  「哦,你喜歡相親相愛啊……」

  女孩純真的面容上,浮現了一絲詭異的笑容,雖然不至於讓人不寒而慄,但也給人一種不懷好意的感覺。

  「要看相親相愛,我們學校裡也有很相親相愛的典範啊!」

  「哦,是 陳 老師與他的夫人,他們夫妻倆成親多年還恩愛如恆,這很不容易的。」

  「不,是陳師母與班上的蘇同學。」

  小殤說完,就伸手推開了旁邊的窗戶,孫武跟著探頭出去,望向窗外的山澗,幾乎是才一探出頭去,就聽到山澗旁傳來陣陣人聲:「啊∼∼用力,不要停∼∼」他嚇得趕快把窗子用力拉上,臉紅耳赤了大半天還回復不過來。

  「小、小殤,山澗旁邊有人在……在……」

  「嘻嘻,在相親相愛啊!」女孩揚起拇指與食指,比了個手勢,還好像很靦腆似的轉過頭去,低聲道:「就是小武最喜歡看的那種東西……」

  「不是這種相親相愛!我不是那個意思!」

  忘記已經是今天早上的第幾次大吼,少年氣急敗壞地辯解著。

  「我是說同學之間的相親相愛!不是相幹!妳為什麼總喜歡扭曲我的意思,還總是找到這種奇怪的東西?而且,妳這是什麼手勢?拇指和食指擦來擦去做什麼?拜託妳,有個十二歲女孩該有的樣子好不好!」

  「囉唆!是你自己要看相親相愛的!」

  天使面孔下的惡魔個性露出來,小殤一言不合,白嫩的小手瞬間快如閃電,在孫武仍面紅耳赤地說話時,重重敲擊在他的小腹上,能夠抵抗數百斤重擊的金鐘護身勁恍若無存,肚子瞬間凹陷了進去。

  「嗚……妳的穿甲拳套又更厲害了……這次是肚子嗎……」

  這一下真是痛到說不出話來,但是被觸發玩興的小殤,似乎不打算就此止住,反而蹲在孫武身旁追問。

  「坦白招供!你對外頭的學校還有什麼期望?大聲說出來,我一次替你解決掉!」

  「……沒、沒有了……妳這樣子,我哪說得出來……」

  「囉唆囉唆!男孩子應該要有男孩子的樣兒,快點說,不要吞吞吐吐的,否則我就引爆埋在教室地下的火藥,把裡頭的人炸上天去!」

  「妳到底把學校當成什麼地方?到處埋火藥!」

  這個年僅十二歲的恐怖份子,累積罪行已經到了罄竹難書的地步,但孫武目前所能做的,只有絞盡腦汁想個答案。

  「除了相親相愛以外,過去我在書本上看過,外頭的學堂不像我們村裡這麼鬆散,學生 和 老師都很有禮貌,很有規矩……對,就是禮貌和規矩,只要有禮貌和規矩,師母就不會和同學發生這麼不可思議的事。」

  「你會對這種東西感到嚮往,才真的是不可思議……不過,想看禮貌這種東西,不用特別到外頭去看啊!」

  「什麼意思?」

  兩個人說話的同時,已經穿越走廊,進入教室。教授歷史的導師已經等在裡頭,一向遵守禮儀的孫武立刻疾行幾步,在座位上和其他同學一起向教師行制式的問禮。

  「老∼∼師∼∼好∼∼」

  「嗯,各位同學好。」

  一來一往的制式問答,是每一堂課開始前的慣例,不過遠不及孫武百分之一好學的小殤,卻是在所有人都坐下以後,才姍姍來遲地進入教室。

  「同學,妳遲……」

  遲到似乎沒什麼好奇怪的,畢竟除了孫武以外,其他人都沒有那種勤勉性,而小殤的出席率更是低得離譜,與其問她為何遲到,倒不如問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才是比較合乎邏輯的問題。

  可是,教師在看清楚眼前的對象後,反應好比一隻看到毒蛇的青蛙,先是花白的頭髮不停冒汗,跟著整個身體僵直如木,彷彿承受著別人所無法感覺到的沉重壓力。

  「黃、黃泉同學!」

  「 陳 老師,昨天晚上我們談過,師母她最近好像有點……」

  語焉不詳的話句,幾乎沒人聽得懂是什麼意思,但對於說話的小殤而言,她只要把話起個開頭就夠了,因為在這半句話之後,花白鬍子的老教師赫然嚎啕大哭,跟著就拜倒下來,抱著女孩的鞋子痛哭流涕。

  「小、小殤大人,被妳說中了,我那幾個兒子真的都不是我親生的……嗚嗚嗚……」

  驚人的動作,並沒有引起多少側目,事實上,其餘同學不是謹慎地當作什麼都沒看到,就是好像恐懼惡勢力般的低下頭去,只剩下如夢初醒的少年,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妳……妳的竊聽蟲不只放在我身邊,還整個村子到處亂放,好讓妳隨便破壞人家家庭?」

  「你不是想要看禮貌嗎?老師這樣子對學生敬禮,很有禮貌和規矩吧?」

  「我好像……不•是•那•個•意•思……禮貌和規矩,不是要妳養狗給我看……算了,這一切已經都不重要了,妳就好心一點放過大家,不要再讓學校腥風血雨了。」


  因為這場意外的喧鬧,使得上課的氣氛變得相當古怪,不過這一堂課的主要內容是教授歷史,所以也沒什麼太大差別,因為幾年來都是反反覆覆地教同樣的東西,了無新意的內容,正常人早就聽到不想聽了。

  一旦進入梁山泊,就自然切斷與外界的牽絆,山中無日月,外界的歷史自然無關緊要,就算多念幾本書,也對山居生活幫助不大,只有孫武才會對這些東西感興趣。

  其中,孫武最喜歡的一段,就是近代史的部分,特別是從大武王朝的建立一直到十多年前的太平軍國之亂,這些是距離他最近的史事,尤其是太平軍國之亂,村裡還有不少曾參與該役的叛亂份子,時常會對他說起當年的故事。

  據說,外面的世界,目前仍然是由大武王朝統治,這個由蠻族入侵而建立的政權,開國皇帝一身武功之強,震古鑠今,征戰途中不知道有多少成名高手敗死其下,稱得上是當代無敵。他與他同樣強橫的幾個兄弟,統領族人的騎兵,橫掃天下,終於在亂世中一統江山,建立不世基業,開創了大武王朝。

  前人的顯赫事蹟,令後人不勝神往,時光匆匆流逝中,大武王朝開國至今已經兩百多年,換過十多個皇帝了。從開始時的強盛,到漸漸被所掌握的榮華富貴所腐化,目前已然無復當初的英銳之氣,統治的基礎也開始動搖,大大小小的零星叛亂更是時有所聞,即使是與世隔絕的梁山泊,偶爾也會從新移民口中,得知某地又發生叛亂,大武軍奔走平亂的消息。

  只是,兩百多年的統治使得大武王朝的紮根非常深,想要動搖它並非一朝一夕,各地的軍權仍算牢握在手,而零星作亂的反叛勢力也欠缺統合,彼此看不順眼,很容易就被大武軍各個擊破,首級也成為軍隊槍尖上懸掛的炫耀品。

  這種情形,一直到四十多年前的「太平軍國之亂」爆發,才有了改變。這場戰爭前後經歷三十餘年,一直到十幾年前才真正被撲滅,影響範圍涵蓋半個大武王朝的領域,全都是經濟上的核心地帶,三十多年的動亂下來,王朝的元氣徹底大傷,至今尚未完全回復。

  根據書上記載,「太平軍國之亂」起於東南方的農民,因為那裡土地貧瘠,只要連續兩、三年歲收不佳,很容易就爆發民變,因此早已是歷代王朝的燙手山芋。動亂發生那一年正是蝗災過後,民不聊生,最後終於變成官逼民反,釀成巨大民亂。

  自從大武王朝勢力中衰以來,民亂更成了家常便飯,時有所聞,但是大武王朝在軍隊素質的維持上從未鬆懈,所有士兵都採專職駐隊,每天半日修練上乘武術,半日團隊操練,無論是在個人戰力或是裝備上,遠遠超過倉促成軍的叛亂隊伍,兩邊根本無法相提並論。

  所有的反叛暴亂,全都毫不例外地潰亡在統治者的鐵蹄之下,在火頭還沒熾盛燃起之前便告熄滅,那次民變之所以能夠鬧得驚天動地,進而成為延續三十餘年、廣及帝國一半疆域的太平軍國之亂,最大的理由卻是境外技術傳入。

  「法寶」這個名詞,對於生存在這塊土地上的任何人來說一定不陌生,據說這些神奇器械的起源,來自太古時代一個已經覆滅的文明,當時的人們利用這些器械讓生活更便利,甚至能飛天遁地,做到許多現今人們無法想像的事。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法寶屬於埋藏地底的遺跡,人們只能藉著挖掘遺跡的考古行為,去嘗試找到從古時候所遺留下來的各種法寶。這種做法完全是碰運氣,有時候花費了幾十年的光陰、偌大的人力與物力,結果卻得到一個類似煙灰缸用途的玩意兒,常讓學者搥胸頓足、痛不欲生。

  不過,流傳於人們記憶間的,永遠不會是失敗者的下場,而是成功人士的顯赫。在被挖掘出的法寶當中,有幾件堪稱是「神器級」的至寶,曾經發揮恐怖的威力,因而改變天下大勢,甚至建立王朝,像是大武王朝的開國皇帝,就是因為得到一柄殺傷力驚天動地的神戟,所以才能敗盡天下英雄,舉世無敵。

  然而這些少之又少的例子,終究只是特例,平均每五百年都未必能見到一次強大的法寶出土,人們多數時候找到的,都只是一些雖具異能,卻沒有多少實用性的東西,僅能成為富豪貴族的收藏,影響不了整個時代。

  這種情形在太平軍國之亂時有了改變:一批起義的農民軍背後突然有了神秘支持者。這批支持者後來被得知是來自西方異域,不但提供資金、戰術指導,更重要的是提供大量可當軍械使用的法寶,人們這時才驚愕地發現:那個傳聞中總是誕生奇巧工匠的西方異族,在累積千年的研究後,已經掌握了部分法寶的製作技術,並且可以小規模地量產。

  那可真是一個具有劃時代意義的巨大改變!

  而這改變的結果,完完全全地出現在戰場上,本來應該拿著鋤頭與鐮刀的農民們,手上開始出現種種稀奇古怪的兵器,有的爆破力強大、有的可以進行超遠距離攻擊、有的能讓人刀槍不傷……種種稀奇古怪的軍械,大武軍別說是看,就連聽都沒聽過,甫一接陣,就連吃了幾個大敗仗,死傷慘重。

  大武王朝急研對策,除了召集文臣武將,商討可能的策略,也匯集平素擔任朝廷武術指導的幾大江湖宗派,準備研議抵抗之法。

  在兩大軍事集團戰爭中,民間的武裝勢力絕對不可輕視,幾大江湖宗派不但坐擁門徒數十萬,甚至能透過門下弟子影響所掌部隊,如果能夠爭取到這幾大宗派的支持,那確實有決定性的作用。

  只是,大武王朝原本也是東北蠻族入侵建國,兩百多年來,民間一直也有驅逐外族的聲浪與反叛號召,太平軍國之亂的爆發,就本土百姓來看,是中土平民對外族的揭竿起義,多數中土武人因此只做壁上觀,並不響應大武王朝的抗敵號召。

  如此一來,戰局的進展只能說是兵敗如山倒,不但叛亂軍主勢力形如破竹,節節得勝,各省各縣的山寨綠林、盜匪馬賊紛紛響應,殺官造反,裂土稱王,舉兵十年之間,大武王朝的半壁江山淪陷,幾項經濟命脈盡數淪落敵手,大有亡國覆滅之虞,而聲勢如日中天的叛亂軍終於立國號、定首都,是為「太平軍國」。

  那是太平軍國最顯赫的一刻,卻也是幕後首領浮上檯面的一刻。

  一直以來提供法寶技術、軍械、資金,指導戰術的西方異族,在太平軍國成立後,由暗轉明,受封貴族稱號,正式統領手下部隊與大武軍征戰,誓要一統天下,成就不世之霸業。

  由暗轉明,本來這樣做事會較為便利,少掉許多轉折與隔閡,但是西方異族金髮碧眼的長相與中土百姓大異,而他們強勢推行的新宗教、新風俗,也難以為保守的中土百姓所接受,於是一股受到欺騙的反感油然而生,讓局面開始有了新的變數。

  隨著西方異族浮上檯面,大武王朝於是將這場戰爭轉而定位為「西方異族侵略之戰」,原本的平民叛亂論點瞬間變調,沉默的中土武人研判情勢後,轉而協助大武王朝平亂,民間武力紛紛響應,以地位最崇高的兩大宗門為首,組織同盟,共抗外侮。

  於是,之後的中土大地,血戰連場……

  除了太平軍國的法寶部隊外,大武王朝所要面對的頭號強敵,是西方異族之主「天妖」。因為修練絕世神功「阿鼻血劫」,當時的天妖舉世無敵,率領族人奔馳沙場,於百萬軍中取敵將首級,探囊取物,對外號稱「天上地下無敵手」,大武王朝的宿將名臣喪命於其手者,不知凡幾。

  在太平軍國立國的第五年,大武王朝密發軍帖,集合本族與中土武人最強的十大高手,由「慈航靜殿」、「河洛劍派」兩大宗門的領袖統帥,伏擊天妖,在經歷數個時辰的死鬥後,天妖大獲全勝,幾乎盡屠與役高手,兩大宗門的掌門戰死沙場,首級成了天妖在慶功宴上的炫耀酒器,天妖的聲威達到前所未有之頂峰。

  當時的天妖,邪威席捲天下,卻完全沒有發現到,就在太平軍國最志得意滿的那一刻,天運的流向開始悄悄轉變。

  就在太平軍國建國的第十年,一群出身武林世家的年輕人號召同伴,投入戰場,他們滿懷著熱血與理想,誓言對抗天妖,並且要改革當時幾大江湖宗派的陳規陋習,絕不重演長輩們共組同盟抗敵,卻互扯後腿以致慘敗的可恥行為。

  以一個名叫陸雲樵的青年高手為首,這群年輕人組成了義勇軍參戰,嚐到了許多苦頭,付出了許多犧牲,但卻慢慢地在血戰中成長,當人們驚愕地止住嘲諷與訕笑,這才發現他們已經連續取得十多場勝利,蛻變成一支不容忽視的勁旅。

  接下來幾年,陸雲樵武功日強,聲威日盛,成功統合中土武林勢力,改組抗敵同盟,成為新一代的江湖領袖,也讓被天妖打得魂飛魄散的幾大宗派重新站穩陣腳,燃起抗敵希望,重投戰場。

  於此同時,一直處於挨打局面的大武王朝,終於在研製法寶的工程上有了突破,儘管武器不像太平軍國那樣精細、強大,但卻總算能夠量產法寶軍械,讓戰場情勢為之改觀。

  相對於大武王朝的技術突破,太平軍國卻出現不可思議的挫敗。製造法寶屬於高難度技術,西方異族為了牢牢握住統治權,舉兵以來從未將技術傳予中土技工,無論製造或維修,一律是在關外進行,再長路迢迢地運抵中土。

  但是從某一天起,這條運輸線突然斷了,關外不再有法寶軍械運來,送去維修、改造的法寶也得不到回音,支持太平軍國軍事優勢的最大支柱一夕崩毀,這件事儘管太平軍國嚴密封鎖,卻依舊紙包不住火,不久之後,這件事就傳遍了中土大地,而且苦果也開始浮現。

  法寶的使用原理,本就是吸攝使用者的氣血精元作為能量,未經訓練的普通人使用法寶,是一件拿著性命去賭的危險作為。太平軍國所使用的法寶軍械,是憑藉高度精密的調整,才把對人體的負擔減到最低,讓龐大軍隊得以使用法寶作戰,但是當背後的供給源頭一夕中斷,現有的法寶無法再送回調整,反覆使用之下,原有的高風險就會造成巨大殺傷力。

  數月之間,太平軍國的士兵死傷慘重,但卻不是都在戰場上,很多人尚未出戰,就被失控的法寶吸乾全身精氣,又或者使用過度頻繁的法寶自爆,持用者當場身亡,出師未捷身先死。

  如此一來,原本的敵我情勢頓時逆轉,大武軍開始反攻,太平軍國的領地被逐步攻陷,再也沒有早期的輝煌盛景。但真正具有決定性的一場戰役,卻是在太平軍建國第二十年,叱吒風雲的絕世天妖,與陸雲樵激鬥一日後落敗身亡,為其無敵傳說畫上休止符。

  太平軍國的領袖駕崩,法寶軍械也斷絕,在大武軍的全面反攻之下,太平軍國迅速走向覆滅之途。隨著首都天京被破,政權宣告結束,各地的殘餘兵力與流匪結合,四處流竄,掠劫地方,但也在之後的幾年裡被陸續掃平,前後持續三十餘年的太平軍國之亂宣告結束,所留下的……是滿目瘡痍的中土大地,還有湧入梁山泊的新一批移民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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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雲夢譚(卷一)第三章─少年的野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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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總是上著重複內容的歷史課結束之後,下午的課程,就是各自的武藝修練。文武並重,是這個學堂的基本精神,在上午的文課授業結束後,下午的武藝修練中,學生可以自由選修各自喜好的武術,無論是拳腳刀劍、內功輕功,學校裡頭都有教材可供研讀修練。

  所謂的教材,都是各門各派的武術秘笈,裡頭有些甚至被視為高度機密,像梁山泊這等規模的私立小學堂,照理說是根本不可能搜羅到太多資料。然而,梁山泊的特殊人文背景,為學堂提供了一個很好的環境,太平軍國之亂所造成的新移民,來自天南地北,所修習的武術包含各家各派,範圍極其遼闊,當這些人把自己的武術心得默寫整理,提供給學堂當教材,無形中就是最豐富的資產。

  目前學堂的藏書中,最齊全的科目不是刀劍拳腳,而是各家各派的內功心法,因為法寶持用者必須不斷消耗精氣,維持法寶的運作,所以為了減輕身體負擔,最好是先提昇本身的內功修為,內功越強,才越禁得起法寶對肉體的損耗。

  每到下午的武修課,幾乎九成的學生都各自覓地修練內功,因為他們幾乎都是太平軍殘兵之子,父執輩所傳授下來的,也都是操作法寶的技巧,加上梁山泊中大量使用法寶輔助日常生活,因此人人腦中所想的,都是如何把法寶用得久、發揮出最大效能。

  相較於一眾同學,孫武的選修就很讓人納悶了,他沒有修習上乘內功,也沒有修練見效最快的拳腳刀劍,卻是從初次選修開始,就一頭栽進一門可以用「枯燥」兩字來形容的硬氣功──金鐘罩。

  傳自當世第一大派「慈航靜殿」的護身硬功,在各類護身橫練功夫裡頭,算得上是頭號名牌,若是不考慮一些只存在於傳說中的護身奇功,金鐘罩甚至可以說是中土大地上的第一護身硬功。

  話雖如此,金鐘罩比起其他的上乘武術,可以說是一門相當保守,甚至可以說是笨拙的武技。大凡上乘內功,都是講究氣息流暢、固本培元,修成之後攻守兼備,就連在輕功方面都會有很大的好處,但金鐘罩僅是獨重抗擊力,雖然護身硬度舉世無雙,修行時間卻很長,身形更會越練越凝重笨拙,在實戰角度上來看,大力的水牛固然不弱,卻終究成不了虎豹,因此在慈航靜殿的四大神功之中,金鐘罩排名最末。

  整個學堂裡頭,孫武是唯一選修金鐘罩並且刻苦鍛鍊至今的人,最早的時候還有村人關心地來問他,為何不選擇其他更強橫的武技,卻選了一門純為防守而創的功夫?可是到了後來,人們都識趣地閉上嘴巴,再也不問那個過於明顯的理由。

  「其實你真是一個很悶的人耶!別人十四歲的時候,滿腦子想的都是修練絕世武功,以後可以出去姦淫擄掠,而你就悶悶的練什麼金鐘罩,不覺得這樣很無聊嗎?」

  「小殤,習武為的是強身健體,不是和人爭強鬥狠,梁山泊的生活那麼和平,練絕世武功做什麼?還有,我要慎重地說一次,人家修練絕世武功,不見得是為了姦淫擄掠,妳的思想不要那麼灰暗啊!」

  「這有什麼辦法?我是心理變態啊!」

  「妳還記得剛剛的話啊……」

  少年臉上浮現早熟的苦笑,一開始的時候他也曾經有過夢想,打算在學堂浩瀚如海的藏書中,找尋屬於自己的絕世神功,修練有成之後變成大英雄,不過因為家門不幸外加交友不慎,自己很快就領悟到:絕世武功不如實用武功,倘使自己不早點挑一門抗擊力強的實用武技,那麼不但百分百沒希望有武功絕世的一天,甚至很快就會沒有明天。

  不過,練功久了之後,孫武卻覺得這樣子很好,金鐘罩是一門攻擊性不強的武技,只要把金鐘罩練好,自己就不容易受傷,如果有什麼衝突,自己不受傷已經很好,能夠不因此多傷害什麼人,那就更好了。

  從村子裡一些長輩的口中,孫武有一個感覺,自己如果受一次傷,可能要幾天、幾個月甚至是幾年才能康復,但如果是結下一次深仇,那不僅僅是負累一輩子,甚至可能糾纏幾世代,實在很可怕。

  所以,金鐘罩這個挨打的狼狽功夫,其實是最安全也最好的武技,雖然說練習的時候要浸高熱鐵砂、要用碗口粗的大木棍連續擊打身體,實在很辛苦,除此之外,每天還要另外做一萬次的水平揮掌練習,非常枯燥難熬,但總之時間一久,人也就漸漸習慣了。

  自己和村裡的其他孩子一樣,從小就開始習武,到現在已經滿十年了,十年裡頭其他人都會搭配不同的技藝混修,自己卻是無分春夏秋冬,日復一日地修練金鐘罩,幾乎不曾接觸過其他武技,也許真是枯燥而老土,但是自己卻喜歡這種反覆熟練的感覺,彷彿不只是練武,而是有了一個相交多年的老朋友。

  學堂長日前曾告訴自己,第六關以上的金鐘罩,需要有資質、機緣的配合,並不是單單苦練就能成功,況且村裡也沒有第六關以上的秘笈,目前只能放棄了,但儘管金鐘罩並不顯赫,可是在慈航靜殿的歷代紀錄中,要練到第五關以上,通常需要二十年以上的苦修,自己小小年紀就能練到第五關,若是到了外界,那可是一件不得了的事。

  進度意外超前,該說自己是天資聰穎呢?還是自己太過習慣逆來順受了?唯獨這一點,想想實在是有點悲從中來……

  「小殤,妳今天不練習嗎?」

  「我沒有什麼好練習的。」

  在所有學生裡頭,小殤的武修科目一直是個謎。不僅能夠維修法寶,小殤本身還是各類法寶的開發師,平時身上起碼佩帶十幾件法寶,這麼大的裝配量,即使不使用,還是會持續耗損元氣,就算是一個體格健壯的武術好手,都未必承受得住,但小殤似乎從不修習什麼固本培元的內功,無視常理地恣意使用法寶。

  不可思議的事情,還不只這一件。「法寶開發師」這種人才萬中無一,如果是在太平軍國時期,早就成為兩國競相爭奪的超級人才,孫武自己也想不通,為何許多一生鑽研法寶技術的工匠,數十年累積都不見得可以成為開發師,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孩竟會有足夠知識與技術,將他們輕而易舉地超越?這實在是很不合道理的事。

  儘管是青梅竹馬,孫武仍不敢說自己很瞭解小殤。自己是還在襁褓中就被姊姊帶來梁山泊,懂事以來就不曾離開,但小殤卻不是,而是在孫武六歲時,某一天村裡來了兩位新移民,一個是在登上雲路天梯到梁山泊村口時就斃命於石碑前的藍衣漢子,還有一個是表情冷漠,站在染血屍體旁邊的四歲女童。

  小殤是這麼來到梁山泊的,後來在村長老爹的安排下,幫她蓋了一間小屋獨居,孫武的姊姊鳳婕憐她孤弱,常常讓孫武帶三餐與日用品過去,起初小殤完全不願意接受,但是當鳳婕親自出馬,把木屋的房門踢破拆毀,無視女童的反抗,強行把人押回家裡,綁在椅子上用餐,從此小殤便很大方地接受了鳳婕的好意,常常到孫武家裡用餐,間接也讓孫武的生活一片黑暗。

  「我到現在還常常覺得……其實你姊姊還真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而且完全不考慮手段正當性呢!」

  「我也覺得……她對妳的影響實在是太大了。」

  不經意地感嘆,道盡了少年這些年來的心路歷程,雖然如此,在放學回家的路上,孫武還是很自然地邀請小殤一起回家吃個晚飯。

  「今晚運氣好的話,可以吃到姊姊的拿手菜喔!」

  「先決條件是人還沒醉倒吧!十天裡頭,鳳姐難得有幾天是清醒的……」

  鳳婕號稱「梁山泊第一酒豪」,嗜酒與善飲都是出了名的,多年來就這麼醉醺醺地把弟弟給帶大,但多數時間裡,負責在家中燒飯、打掃、洗衣的都是孫武,畢竟當姊姊一回家就醉趴在地上,少年實在也不能指望她做些什麼,一切只得親力親為。

  從學堂走回家的路並不長,路上也遇到許多剛結束耕作正準備回家的村人,扛著鋤頭,三三兩兩地走路說話,見到孫武都露出笑容,和他親切地打招呼問好,相約今晚一起到他家裡去喝酒。

  孫武很喜歡這種感覺,自己父母雙亡,與姊姊相依為命,但卻從不覺得孤單寂寞。村裡每個人都很和善,對自己也很好,整個村子就像是自己的大家庭,或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孫武才從不覺得寂寞吧!

  但這些叔叔伯伯也不是只有一張和善面孔,自己是在不久之前,才很遺憾地知道他們還有另一副表情……

  「小、小殤大人!」

  「您……您也來了嗎?」

  「哈哈哈哈,那我們就不打擾了,小殤大人您慢走。」

  本來臉上堆滿笑容的村人們,表情立刻變得驚悚而不安,像是見到貓的老鼠一樣,立正請安之後,馬上頭也不回地溜走。這一幕曾讓孫武為之瞠目結舌,但現在他也已經習慣了。

  「到底是怎麼做人才會做到這樣?其實我一直很好奇……」

  「沒有什麼特別訣竅,鳳姐說過,管人就像是管狗一樣,你把客人當作神,客人就是神;你把客人當作狗,客人就是狗。」

  「所以……我們家的酒店,生意一直都……」

  在兩人說話的同時也已經回到家。孫武的居所是一間兩層樓木屋,上層是住處,下層則是賣酒的酒舖,屋外懸掛著一個菱形的「酒」字招牌,迎風招展,還沒走近,清風就送來一陣香醇的酒氣。

  這是孫武一家在梁山泊的謀生途徑:販酒維生。鳳婕本身是釀酒能手,在屋子地下挖了地窖作酒,時日一長,酒窖中珍藏著上百罈佳釀,都是人人爭購的搶手貨,但雖然品質上佳,貨物的流動性也高,酒舖的收入卻不怎麼樣,多數時候只是剛好打平,甚至小幅虧損,因為老闆娘自釀自飲,興致一來,就開了貨物與村人們共飲,結果當然是不用收錢,這種做生意的態度,帳面上當然很難打平。

  「喔喔,小武,你回來了!姊姊好想你啊!」

  才剛踏進門,屋裡便傳來甜美柔膩的女聲,接著就是一陣颶風狂飆出來,撞倒木椅、推翻桌子而來的碩大黑影,彷彿是叢林中的大黑熊,一下子將孫武撲倒在地,緊緊地擁抱住。

  酒舖的生意不彰,鳳婕只得兼差賺外快,每天早上擔任村裡的早安廣播員,略帶磁性的甜甜嗓音,確實如她所自稱的那樣,是梁山泊的「第一性感偶像」,不過……只限於聲音。

  如果說小殤的才能是梁山泊第一謎題,那麼鳳婕的嗓音就是第二。初次聽見早安廣播的人,絕不會相信那個磁性嗓音的主人,會是生得這麼一副肥胖臃腫的醜陋模樣,遠遠望去,雙目如豆,蒜頭鼻子,圓腫臉龐像是一張大餅,過百斤的肥胖體型,看來便似一座會走路的肉山,發怒時候更彷彿是某種巨大猛獸,力大無窮,拔山倒樹。

  就好比此刻,被姊姊一把親密擁抱、又親又吻的少年,完全喘不過氣來,也絕對沒有半分香豔的刺激,連全身骨頭都痛得彷彿啪啪作響,從遠一點的地方來看,這就是所謂的「熊抱」扼殺,一種擬似被巨熊給勒住腰部,重重扼緊,終至骨折身亡的恐怖殺著。

  「嗚,姊姊,妳的手……我的腰……」

  「小武、小武,姊姊在家裡想了你一整天了,為什麼你到現在才回來嘛!沒有你,姊姊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嗚嗚嗚……」

  「姊姊妳身上全是酒味,又從早上喝到現在了吧?妳這麼高興看到我,該不會……」

  不用推測,眼前所看到的就是事實,孫武望進門內,屋裡亂得一塌糊塗,桌椅傾倒、酒罈酒瓶滿佈、垃圾扔得到處都是,還有幾個早已醉得不省人事的酒客,怎麼看都是一場狂歡酒會結束後的殘跡。

  倒地的幾名醉漢都是酒舖常客,其中兩個與孫武一家最是友好。姓胡的魁梧大漢,是村裡的屠戶兼肉販,常常拿些豬肉、牛肉之類的東西來換酒,解決孫家的日常生活問題;姓李的白袍文士,在學堂任教維生,有空就會教導孫武一些詩書文字。他們兩人都未婚無子,所以與孫武特別親厚,只不過兩人雖然常往酒舖跑,酒量卻沒有多好,現在一個人橫趴地上,一個人仰躺窗口,半個身體還垂了出去,用孫武的眼光來看,就是全都喝到往生去了。

  「每天都是這樣喝到掛……唉,姊姊妳把我放下來吧!我的腰快要斷了……」

  「嗚嗚嗚,小武你和姊姊都不親,我們姐弟兩個人相依為命,姊姊辛辛苦苦把你帶大,你現在還沒成年,就已經不要姊姊了嗎?嗚嗚嗚,我好苦命啊……」

  「……不要故意裝可憐,小殤就是和妳學的,還有……再不放我下來,就沒有人可以幫妳打掃這些東西了……」

  聽到這個致命警告,巨熊終於放下獵物,老老實實地退開到一旁,很快端起了未空的酒罈,跟著就發出一陣恐怖的長鯨吸水聲。

  孫武滿身冷汗地踉蹌後跌,差點又一跤坐下去,姊姊在酒後的力氣實在太大,那一抱又來得毫無預兆,雖然自己極力運金鐘勁抵抗,但只要時間再長一點,金鐘勁可能就硬生生被勒爆,造成傷害了。

  「鳳姐的擁抱,好像比大木棍打身體要有效,你那麼快就把金鐘罩練上第五關,她幫了你不少吧?」

  「……我的腰剛剛差點就折斷了。」

  這就是必須修練金鐘罩的理由。以前白天在學校,小殤動不動就搞一些危險爆破,下午回到家,喝醉的姊姊又跑來熊抱,假如不讓身體堅硬如鐵,自己可能早就變成傷殘人士。

  上乘輕功也曾是考量之一,但姊姊喝醉的時候,有如狂性大發的野熊,不抱到人誓不罷休,追逐奔跑的結果,就是把屋裡傢俱擺設毀得一塌糊塗,最後自己還得去砍柴伐木重做,代價太大,還是修練好金鐘罩讓她抱一抱,把發酒瘋所帶來的傷害減到最低。

  「胡伯伯,醒醒,酒舖打烊了,明天再來吧!」

  「呵呵,小武,又給你添麻煩啦,胡伯伯明天再送豬肉給你。」

  「李叔叔,回去再睡吧,你今天實在喝太多了。」

  「小武,謝………噁噁噁噁噁噁噁∼∼∼」

  「……可能的話,大家請不要吐在這裡……」

  把醉倒的客人喚醒送走,將凌亂的屋子打掃收拾,同時還要開始料理晚餐,只見孫武從水缸裡舀水,一面開始烹煮菜餚,一面利用空檔擦桌掃地,整個動作異常地熟練。十四歲少年在屋裡屋外忙進忙出,彷彿是一個手巧之至的魔術師,沒有幾下工夫,屋裡的髒亂就一點一點地消失,桌上則多出一道道熱氣騰騰的菜餚。

  當孫武脫下圍裙,把最後一道香噴噴的烤魚端上桌,小殤已經把酒醒的鳳婕扶上桌,三個人圍在小小的圓桌旁,點著燭光,開始吃晚餐。這個熟悉的畫面多年來一直都是如此,有姊姊、有小殤,就像其他的人一樣,如果不是慣常的餐前祈禱,孫武幾乎就忘記自己其實是個孤兒。

  餐前祈禱主要是向三個人致意:已逝的父母、目前不在梁山泊的村長老爹。鳳婕對孫武說過,自從父母死於江湖仇殺後,她就帶著襁褓中的孫武來到梁山泊投靠遠親,而那個遠親就是在這裡的村長老爹。

  餐廳左面的牆壁上,懸掛了三張畫像,首兩張是孫武已逝的父母,但卻沒有具體的圖像,只是用潦草的筆法畫了兩張鬼臉,看來相當有喜感,不過用來紀念已故的父母卻顯得很不敬。兩張畫出自鳳婕的手筆,孫武小時候問過她父母的長相,但鳳婕卻答得很含糊,問到後來甚至翻臉發怒,讓孫武明白她非常不願意提起父母、提起外界的事,因此孫武後來也就不問了。

  最後一張卻不是畫像,而是用法寶拍出的黑白留影,圖片中是一個白鬚白髮的軍裝老人,看起來年紀已經很大了,但卻精神抖擻,腰桿挺拔如松,眼睛炯炯有神,臉上、手臂上露出的刀疤,說明了身經百戰的過往,但開懷大笑的表情,卻讓人感受到他的風趣與開朗。

  老爹的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太好,尤其到了夜裡,一些陳年痼疾讓他虛弱不已,有時候甚至像變了個人似的,但只要到了白天,陽光出來,老爹就像天上的太陽般熱力四射。

  村長老爹的口頭禪,是「男人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要追求夢想」,儘管年紀老邁,卻依舊熱血活力十足,過去最喜歡的嗜好,就是帶著孫武與小殤,腳下踩著特殊的法寶滑板,在村外的雲海上乘風衝浪,直到幾年前才被新嗜好取代。

  圖片中的老人並不是站著,也不是坐在椅子上,而是跨騎在一輛高大的機械法寶上。這種名叫「哈雷」的重型機車,快逾奔馬,還能夠短暫地浮空飛行,太平軍國之亂時是重要軍械,覆滅後流散民間,梁山泊僅有一台,是村長老爹的私人珍藏,本來已經朽壞,但是被小殤修復,從此村長老爹就騎著哈雷外出雲遊,每年只回來一、兩趟。

  以前村長老爹還在的時候,非常喜歡孫武與小殤,整天與他們又笑又鬧地玩在一起,或是衝浪、或是對村人惡作劇。熱血而奔放的老人,完全沒有年紀與身份的隔閡,玩樂的時候完全放開架子,旁人看來甚至有點為老不尊,孫武當時覺得很不好意思,不過當村長老爹長年旅遊在外後,他卻開始覺得寂寞。

  姊姊和自己雖然親密,但是村長老爹……就像是一個自己所沒有的父親,有他在的時候,心裡的某個部位得到填補,完全不會想到要離開村子。但是這樣子是不對的,自己年紀越長大,就越覺得男孩子應該要獨立,不可以倚賴別人,即使親如家人也一樣,如果離開村子是獨立的第一步,那自己無論如何也要跨出去。

  老爹的哈雷機車需要維修調整,每隔一段時間他就會結束旅行,回到梁山泊來,那個日子別人不曉得,但負責維修的小殤卻算得極準,照理說也就在這幾天了。一見到老爹,孫武不曉得自己的心會不會動搖,所以要趁老爹回到村子之前挖通地道離開。

  「對了,我今天早上睡覺的時候,好像聽到一些聲音……」

  用餐快要結束的時候,鳳婕放下手中的酒瓶,用疑惑的眼睛望向弟弟。

  「你最近每天晚上都有在家好好睡覺,沒有趁我出去喝酒的時候,偷偷幹一些亂七八糟的事吧?」

  「沒、沒有啊,姊姊妳自己才是喝得亂七八糟咧!今天早上都摔到田裡去了,這樣子很危險啊!」

  孫武極力否認,試圖把事情掩蓋過去,但旁邊卻還有一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友伴,正虎視眈眈。

  「鳳姐,今天早上是我替妳代工,主持妳的早安廣播喔!」

  「哦,小殤幹得好,妳模仿聲音的技巧有我七成火候了,鳳姐會算打工費給妳的,不過,妳在廣播裡頭說些什麼呢?」

  「這個嘛……」

  回答之前,女孩的眼光飄向孫武,似笑非笑的詭異表情,讓孫武如坐針氈,背冒冷汗,不住用眼神狂發訊號。

  『妳……妳不要亂說話啊!』

  『哦……我看起來,像是會出賣青梅竹馬的樣子嗎?』

  『妳不會嗎?呼……太好了。』

  『哦……我看起來,像是會為了青梅竹馬而對長輩撒謊的樣子嗎?』

  『妳這個女魔鬼!』

  從小一起長大的默契無人能及,短短的眼神交會中,一對小小男女已經交換許多冒火的言語,情勢的緊張有如戰場,倘使不是姊姊就坐在前面,孫武幾乎就想衝上去,掐著小殤的脖子用力搖晃。

  「不可以,不可以,那樣是罪大惡極!」

  彷彿看穿了孫武的想法,女孩用機械化的嗓音說話,並且不以為然地橫搖著頭,這點便讓孫武更加惱火,卻偏偏什麼都不能做。

  幸好,這個時間沒有持續太長,就在小殤再度開口之前,門外傳來村人的招呼聲。

  「鳳姐兒,李黑子那邊弄了好酒,大家都準備好,就等妳了。」

  「是嗎?我馬上來。」

  幾乎是聲音才一落,木椅上的人影已經消失,一溜煙地飆衝出去,巨碩肥胖的體型在這時竟身輕如燕,跳躍過桌子障礙,翻椅跑出,讓人不禁聯想到野生的獵豹。

  「酒真是一種恐怖的東西,居然能讓巨熊在瞬間變成野豹。」

  「是啊,妳沒看到剛才姊姊她簡直是……等一下,妳別以為事情可以就這麼算了,剛剛的帳我現在要和妳算!」

  算帳的與逃帳的,兩人之間有一段短暫追逐,但最後讓孫武放棄追逐的理由,卻是因為他被提醒要趕緊把握時間,利用姊姊外出喝酒後在幾個小時內都不會回來的習慣,趕快到地道內去挖掘。

  「嘿,青梅竹馬,讓我幫你一把吧!我可以幫你處理一些廢土之類的問題,讓你省掉倒土的時間。」

  這是一個完全不可信任的同伴,與其說是接受她的好意,倒不如說是因為沒有別的選擇。挖掘地道的秘密已經被小殤知道,假如不讓她參與的話,她一定會在背後搗蛋,而不管她用什麼搗蛋方法,自己都承受不了這個風險。

  但如果撇開可能不懷好意的風險,小殤確實是一個超強力的幫手,之前孫武挖掘地道,都只能用最簡單的十字鎬一下一下地挖,辛苦地把廢土運出去,碰到堅硬岩盤,就要冒著被人察覺氣息流動的風險,使用本身武功硬轟,讓金鐘罩和岩盤比硬,將岩石打碎,儘管有效,不過進度終究快不起來,而且血肉之軀開山碎石,縱能硬如金鐵,卻不代表不會痛,多數時候硬碰硬的感覺,孫武其實痛得想掉淚。

  不過小殤加入之後,情形就不一樣了,孫武覺得自己身旁好像多了一個會走路的軍械庫,小殤取出幾樣不起眼的小道具,拼組起來後,赫然成了一套強力工具組,往岩石上一噴,過了幾分鐘,原本堅硬的岩石赫然輕軟如棉,十字鎬輕而易舉地就能把岩石挖開,如此一來,工作進度暴增為原本的七、八倍,孫武又驚又喜,看來自己的夢想計劃大有實現可能了。

  「謝謝妳,小殤,妳不當敵人當朋友的時候,實在是太棒了。」

  「不客氣,但你如果成功走掉,鳳姐那邊你預備怎麼辦?她一直與你相依為命,你留下她一個人走掉,她會怎麼樣,你想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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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雲夢譚(卷一)第四章─風起雲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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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嘲弄,也不是開玩笑,小殤用很認真的語氣,提出了一個不能被忽視的問題,剎時間孫武為之一呆,他不是沒有想過這些問題,只是還沒有做好準備面對。

  「我……沒有想過要丟下姊姊,梁山泊是我的家啊!不管我怎麼出去,最後我都會回來的。姊姊擔心我到外頭去會受傷害,她的用心我也明白,但是我想出去看一看,不管外頭的世界怎麼樣,那都會變成我自己的經歷與體驗,我……想要有我自己的人生。」

  孫武覺得小殤一定不能理解自己的想法,這些話說了並沒有多大意義,不過自己也只能對小殤這麼說,因為如果實際站在姊姊面前,這些話一定說不出口。

  和別人家的母親、姊妹相比,自己的姊姊又肥又粗魯又愛喝酒,一點都不迷人,還有許多的人格缺點,可是,她依然是自己的姊姊,這麼多年來相依為命,給自己的呵護和關懷從沒有間斷過。就是因為有姊姊和老爹在,這個地方才會變成家,如果給自己選擇,除了鳳婕,自己不要其他人當姊姊,再美、再漂亮的女人都不能取代她,姊姊就是這麼獨一無二地存在著。

  但越是長大,自己也就越來越明白,姊姊那種畏縮而保守的愛,應該是錯誤的,自己是家裡唯一的男人,應該要支持姊姊、保護姊姊才對,但姊姊什麼都不讓自己接觸,總把自己與危險的事情隔閡開來,這樣子下去,自己只會永遠生活在溫室裡頭,沒有成長茁壯、保護姊姊的一天。

  (……所以,我一定要離開梁山泊,到外頭去看看世界的樣子,但無論旅途的終點是什麼,最後我一定會回來的……)

  姊姊不在眼前,孫武的話,其實是說給自己聽,並沒有預期小殤會有什麼反應,但是一番話說完,小殤大力地拍起手來,好像在鼓勵,但聽在孫武耳裡,覺得這很像是馬戲團觀眾給小丑的掌聲。

  「不要拍了啦!被妳這樣子鼓勵,我覺得自己好呆,居然對妳認真說話。」

  「你疑心病太重了,我是站在青梅竹馬的立場,對你的計劃表示關心啊!」

  「我會相信才怪,好了啦,今晚弄到這樣子就可以了,姊姊去喝酒可能會提早回來,我要早點回去,不然萬一姊姊回家看不到我,可能就會被識破了。」

  孫武扛起十字鎬,預備結束今晚的挖掘工作,提早回家。今天的進度比預期中更順利,如果能夠持續有這樣的進度,最多只要兩個晚上,就可以挖到自己估算的位置,然後就是等待雲路天梯的出現,順著天梯直通外界。

  小殤沒有離開的意思,反倒是伸出小手,攔住了孫武的去路,道:「小武,你以前親眼看過雲路天梯嗎?」

  「這個……其實沒有,每次雲路天梯出現,村裡都會發出廣播,讓大家回屋裡暫避、不准出來,然後就會發生小規模的地震,地震結束後就可能有新移民出現,這些妳我都知道的啊!」

  「所以你並沒有看過雲路天梯的樣子,也不曉得雲路天梯長什麼樣子囉?」

  「都叫做天梯了,當然是一條梯子啊!我沒親眼看過,難道妳曾經看過?」

  「嘖嘖嘖,你完全沒看過雲路天梯的樣子,卻敢計算它出現的時間與方位,真是勇氣可嘉啊!」

  「妳到底想說什麼,不要拐彎抹角啦!」

  孫武開始不耐煩了,他也覺得自己的計劃很魯莽,但除此之外,又沒有其他可行的方法,自己也是迫於無奈啊!只是小殤現在一副質疑的樣子,難道自己的計算果真有誤?雲路天梯的出現方位不在這裡?這條地道白挖了?

  「不,不,不,方位沒有錯,我很訝異你這個鄉巴佬的單純腦筋,會碰巧算出今年雲路天梯的出現方位。」

  小殤道:「但是你的時間計算有很大的誤差,雲路天梯發生的時間,並不是過兩天。」

  「那是什麼時候?該不會是明天吧?那今晚就要再趕工,不然一定會來不及的。」

  「今晚,現在。」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說完,孫武還來不及細想意思,腳底下驀地震動起來。

  「這個震動是……」

  一種十分熟悉的感覺,如果這時候是在外頭,一定早就聽見村裡的避難廣播,但地道裡頭聲音傳不進來,自己居然完全沒有聽到,而且更糟糕的一點是,過去在家裡聽到警報時,地面雖然會搖晃,但震動幅度卻很有限,可是自己現在所感受到的震動,卻只能用天搖地動來形容,地道周圍的泥土石塊不斷墜落,眼前所見的一切都在崩毀,腳下必須運勁才能站得穩固。

  (這種感覺……好像有什麼很強大的力量,正在攻擊這裡……)

  孫武腦裡快速閃過這個念頭,但他的第一反應,卻是想要照顧自己的同伴,因為小殤不會武功,在這種天搖地動的災變現場,她始終只是個十二歲的小女孩,自己有責任要保護她。

  這麼強烈的責任感,誠然讓人感動,但是當孫武轉過頭去,卻看到小殤不知何時撐起一把傘狀的法寶,周圍閃動著耀眼火光,所有的落石土塵全被火光隔開,根本傷不到她,而她一手撐傘,一手則向小武搖手歡送。

  「青梅竹馬,再見。」

  「啊?什麼再見?這是什麼意思啊?」

  話才剛剛問出口,驟然天崩地裂似的一聲巨響,整個山洞受到巨大力量衝擊,瞬間崩塌,孫武只覺得腳底傳來一股不能抗拒的強大吸力,自己雖然運起金鐘護身勁,想要穩住身形,但兩股力量卻相差太遠,身不由主地被那股吸力狂拉出去,墜入土中。

  「小殤∼∼∼」

  還擔心著小殤會不會在地道崩塌中受傷,孫武卻已是自身難保,在土中激烈旋轉,不曉得被拖過多少距離,才在又是一聲巨響中,身體陡然一輕,與無數的土石泥塊往下墜去,這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竟漂浮在空中,而所謂的雲路天梯赫然就在眼前。

  那……實在與想像中的梯子有很大差別,不知道是哪個白痴居然把這東西形容為「天梯」,害自己有錯誤期待,眼前的這個巨大東西,怎麼看都是所謂的「龍捲風」!

  一個半徑超過 五百公尺 ,高速激旋的黑色氣團,底部穿雲而落,通往看不見的遠處,可以想像必然是與地相連,因為龍捲狂風之中有好多東西都在激轉著,巨大的岩石、樹木、建築物殘骸,甚至還有哀嚎吼叫中的生物,全都是被從地面上吸扯而來,隨著龍捲狂風直達天際。

  這不是什麼天梯,根本就是一場天然災害,成噸重的龐然大物在強風中輕若無物,被上升氣流推昇到天際,捲到了狂風邊緣,像是根稻草般被拋甩出去,穿過厚密雲層,高速墜落地面,想都不用想,肯定是砸到碎得不能再碎。

  (原來……這就是雲路天梯!)

  耳邊大氣怒號,吹來的狂風刮體如刀,孫武竭力維持住一絲意識清明,心裡終於明白所謂的天梯入門是怎樣一回事。想要進入梁山泊的人們,在山下等待季節性風災的發生,當巨大的龍捲風出現,就運起最強的護身勁,或是裝配其他強力護身法寶衝入風中,被龍捲風吸扯上天,然後在被扯到邊緣的時候,看準方位縱躍出去,就有希望降落在被雲渦繚繞守護的梁山泊中。

  這種根本就是給瘋子用的爛方法!只要護身真氣稍弱一點,馬上就會在狂風中斃命,即使能夠被順利吸扯上天並且保住性命,如果時間與方位不對,也找不到梁山泊位置,那麼就只能含恨從高空摔落,粉身碎骨。整個過程中武功與運氣缺一不可,完全是九死一生的登天法,自古以來,不曉得有多少英雄好漢半途陣亡,死不瞑目。

  (果然,我就奇怪小殤怎麼會那麼好心,主動幫我把地面弄軟,她一定是早就算計到,我又中計了……)

  懊惱無濟於事,看到眼前這麼壯闊的天地大變,孫武腦中也閃過「這次死定了」的必然想法,儘管他一直告訴自己要鎮定,慌亂只會死得更快,但擺在眼前的事實是:自己身在萬尺高空之上,人非飛鳥,無處著力,除了往下高速摔落之外,哪有什麼別的事能做?

  更糟糕的是,龍捲狂風的吸力越來越強,自己身不由主,短短幾秒的抵抗失敗後,一下子就被吸扯過去,成為龍捲狂風中的一份子。

  (真、真的要死了……早知道就不用這方法偷跑了……)

  這是孫武腦海閃過的最後念頭,因為被吸扯進龍捲風之後,劇烈的風壓與氣壓恍若千百把小刀,激烈切割著他身體的每一吋,瘋狂拉扯撕裂,痛得完全失去思考,只是本能地運起金鐘罩,不顧一切地鼓催力量,才沒有立刻四分五裂。

  『金鐘罩•第五關!』

  第五關的金鐘罩,是孫武目前所能發揮的最高力量,儘管強橫,但由於才剛剛圓功未久,力量不純,孫武並沒有辦法維持太久,最多就是像挖地道時候那樣打個幾拳,長時間硬撐下去,失控的金鐘勁就會反噬內臟,創傷己身。這些道理他一清二楚,但現在為了保命,哪裡管得了這許多,一運就是金鐘罩的第五關力量,拼命抵抗著那碎骨撕肉的龍捲狂風。

  (每次警報的時間都不長,我只要撐過一段時間,這個龍捲風就會消失。)

  逃家壯舉變成了生死險關,孫武不是不怕,只是知道現在沒有時間害怕,強鼓力量支撐身體,金鐘護身勁硬抗龍捲狂風,所受到的衝擊力遠超過平時訓練,不管是鐵砂的高熱,或是粗大木棍痛擊身體,那都比不上現在短短一秒內就被狂風上下甩動數百公尺,巨大風壓一下子像是好幾雙大手,分別要把身體扯裂,一下又像是沉重的大鐵鎚,痛擊身軀,要把自己打扁。

  不同形式的重擊,轉瞬間密集地施加在身體上,金鐘罩第五關雖然號稱可抵千槍萬刃,但在這浩瀚的自然威力前,卻也相形見絀,撐不到多少時間就開始崩裂,迅速往下降低關數,一條一條細小裂縫出現,遍佈整具金身,正是金鐘勁徹底瓦解的徵兆,然而,在這生死關頭,十年來不論寒暑晴雨都苦練不輟的紮實修練,卻一點一滴地顯露出來。

  十年來不求躁進、不求速成,從不間斷地每日勤練,無論是多麼乏味或辛苦的鍛鍊過程,少年從來沒有逃避過,即使是一句普通的口訣,他都曾老老實實地練上幾個月。孫武的資質不算魯鈍,但他卻未因此而鬆懈過,十年辛勤累積的成果,在生死關頭完全展現,配合本身的意志力,崩潰中的金鐘勁赫然反向重組!

  第一關、第二關、第三關、第四關……一度降到谷底的金鐘勁反向重組,化作充沛真氣竄走百脈,不屈服於外界的龐大氣壓,反而在這惡劣環境中為了抗壓而提昇,奇蹟似地重組回頂峰的第五關功力,餘勢未止,還繼續往上提昇,在抗衡外界壓力的同時,將本身力量推昇上一個又一個的新高峰。

  (撐住!撐住!只要稍微一下失神,我就再也見不到姊姊和老爹了!)

  際遇千載難逢,孫武卻沒有察覺體內的真氣變化,腦裡只剩下最後的一絲堅持與意念,與周身劇痛苦苦支撐。

  激旋的黑色龍捲風中,隱約見到一絲微小的金芒閃動。半徑五百尺寬的龍捲狂風,像是一條雄偉的黑色巨龍,翻騰狂嘯,聲勢驚天動地,但任黑龍怎樣捲動身軀,強風之中的一縷金芒卻始終不衰,沒辦法被掩蓋,甚至還在濃密黑氣當中越來越強,不住提昇亮度。

  最後,當龍捲狂風失去動力,逐漸弱化減小規模,不再受到壓抑的金光陡然大盛,恍如一輪熾烈紅日,穿雲破月,光照四方,逼得人難以正視,而身處金色強光中心的孫武,只覺得腦裡轟然一聲,疼痛不已的身體頓時輕鬆起來,體內真氣飛快竄走,平常一些運行不到的地方竟豁然開朗,無處不暢快。

  (這感覺……和突破金鐘第四關時的感覺好像……)

  不及思索這感覺所代表的意義,意識昏沉的少年睜開眼睛,只見天上金光萬道,遍照遼闊雲海,波蕩起伏,氣象萬千的瑰麗景象,美得一如夢中,正是自己近日來每次作夢所出現的畫面。

  勉力往西方看去,巨大的緩旋雲渦中,梁山泊的村落建築隱約可見,距離並不算遠,如果自己懂得什麼上乘輕功,又會計算氣流風向,或許就可以成為那萬中無一的幸運兒,乘著雲路天梯的剩餘氣流,重回梁山泊。

  然而,這就是世事難以兩全其美的地方,苦練的金鐘罩能在雲路天梯中保住自己性命,但卻也限制住輕身功夫的能耐,縱躍飛騰的本事一直就是自己的弱項,當周圍的旋轉氣流全數消失,自己就只能順應最合理的結果,像個笨重石頭般往下砸落。

  呼呼風聲狂吹過耳,孫武高速摔墜,在因為脫力而昏迷前,他只覺得這一切無比荒謬,自己鼓起勇氣逃家的第一步,還沒碰到地面,卻要死得這麼莫名其妙,真是好沒意義。

  或許,這一切只是作夢,當自己清醒過來,會發現其實還好好睡在床上,一切都不曾發生過……


  「嚇………我在哪裡?床上?真的是在作夢?」

  驚愕中醒來,又是平常那種不真實的錯愕感,彷彿自己猶在夢中。

  孫武回溯記憶,腦裡還記得的全是高空墜落景象,給嚇了一大跳,跟著才發現自己好端端地躺在一張床上,身上還蓋著被子,之前發生的事如同一場夢境。

  (對了,我好像在夢裡有突破武功!)

  稍微提氣運勁,丹田裡一片空蕩蕩的,平日苦練的真氣赫然點滴無存,一運氣小腹就像千針亂刺般疼痛,孫武幾乎就叫了出來,但隨即便醒悟,這是過度催運真氣、內力耗竭的現象,休息幾天後就會康復。會有這種現象出現,證明自己的記憶並非夢境,一切都是真實發生過的。

  (現在雖然運不出真氣,可是在暴風圈裡的時候,我確實突破第五關了,那就表示我的金鐘罩練到……好酷啊,第六關耶!)

  梁山泊裡頭沒有彩券這種東西,孫武只聽人說過,而他現在確實有中了頭獎的興奮心情。

  金鐘罩第六關以上,被慈航靜殿立為不輕易外傳的機密武學,外界無法取得授權或是購買秘笈,梁山泊裡頭也沒有秘笈藏書,孫武練到第五關之後,本以為可能今生都沒有機會突破,萬萬想不到會在這等奇緣之下,突破修上第六關。

  (金鐘罩首三關很好上手,但越往上就一關比一關難練,要練到第五關,平常需要二十年以上的苦練,那練到第六關應該要三十年以上吧?我今年才十四歲耶!太棒了,要馬上告訴姊姊,讓她高興一下。)

  想到這一點,孫武才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房間裡,沒有點燈、沒有窗戶,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從屋內大小來判斷,這並不是自己的房間,也不是村中的任何一間房屋,全然是個陌生之所。

  再想仔細一點,自己剛剛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現在居然毫髮無傷,怎麼想都覺得不可能,難道自己已經死了,而這黑漆漆的房間就是地獄?

  「哦,你已經醒啦?沒有大礙吧?」

  在少年被自己的恐怖幻想嚇壞之前,一個低沉的女性嗓音傳來,跟著眼前燈光一亮,幾盞燈同時被打開,把整個房間照得透亮,瞬間給予少年極大的震驚。

  過去他從來不曾看過這麼華麗的房間,四方牆壁連同地板都是閃亮的金屬,這和只用木頭、茅草建屋的梁山泊不同,周圍的佈置看起來整齊明快,嶄新的沙發與辦公桌都是梁山泊所沒有的豪華貨色,就算是村裡最富有的人家,房間也都沒有這裡來得氣派,更別說這裡的燈光全是燈泡,這種電氣法寶簡直是超奢華的傢俱,除了小殤,整個梁山泊沒有人能這麼做。

  而站在這個豪華房間門口的,卻是一個陌生女人,約莫二十三、四歲的年紀,相貌娟秀,身穿一襲英武淺藍軍裝,腰繫軍刀、腳踩軍靴,肩上的繡飾應該代表軍階,但孫武卻看不出來,只是驚訝於這名女子的左眼上有一道傷疤毀去了左眼。

  如果她是穿著仕女的禮服,梳著典雅髮型,看起來一定非常醜陋,但一身軍裝的英武氣派、刻意剪短的俐落髮型,卻讓那道毀目傷疤看來別具魅力,整個人散發著一股勃勃英氣,讓人看了就生出好感。

  而這名看來煞氣騰騰的女軍官,卻表現得異常和善,來到孫武面前拉張椅子坐下,笑著向他自我介紹。

  「我叫納蘭元蝶,是本艦的艦長,歡迎你來到本艦。」

  沒有架子的態度,讓孫武僅有的戒心也消於無形,在接下來的簡短交談中,孫武知道自己在不久前從天而降,穿破這艘船的頂蓋,壓傷了三個水手後昏迷過去,然後被緊急送醫治療,幸好沒有什麼大礙。

  從高空摔落,僅僅壓傷一、兩個人就卸去衝力,聽來實在很不合理,孫武也覺得自己能夠存活簡直是奇蹟,不過當前最重要的,是想到那幾個因己受傷的水手,滿懷歉疚,想要第一時間去看看他們的狀況,並且誠懇道歉。

  「不要緊、不要緊,他們都沒什麼大礙,反倒是小弟弟你摔下來的時候,撞穿了幾層鋼板,卻沒受什麼傷害,這點令我們非常困惑呢!看你……好像沒練過什麼功夫啊?」

  這個道理孫武心裡清楚,只是不好說出口。自己摔墜下來的時候,肯定是金鐘罩餘勁尚在,以金鐘罩第六關的強猛護身勁,撞穿幾層鋼板並不難,而自己暈倒後真氣散盡,旁人當然驗不出個什麼東西來。

  仔細想一想,這是自己離開梁山泊後,首次與外界人接觸,從目前的情形看來,這真是一個友善的開始。自己遇到生命危險,外頭的人救了自己,而第一個接觸的外界人竟如此和善而優秀,一點都不像自己所擔心的那樣凶神惡煞,這樣子實在是太好了。

  「對了,小弟弟,你怎麼會從天上掉下來呢?你……是不是從那個傳說中的梁山泊來的呢?」

  「是啊……呃!」

  懊惱自己回答得太快,孫武連忙止住了話,但納蘭元蝶笑吟吟地解釋,自己正率領一艘探險船,追尋雲路天梯的蹤跡,想要探訪傳說中的梁山泊,了卻從祖父時代就相傳下來的全族心願,或許……也已經有長輩成功進入梁山泊了。

  「這……妳的長輩是哪一位?說出來看看,也許我知道。」

  梁山泊的人口不多,每個村民孫武都認得,但是女軍官連續報了幾個名字,孫武卻完全陌生。想到自己不久前的經歷,那些人可能都已經不幸喪命在登天途中,念及這點,孫武頓時難以正視納蘭元蝶的眼睛。

  「這樣啊……你完全沒聽過他們啊!」

  從孫武的態度中看出答案,納蘭元蝶的表情閃過一絲沉重與黯然,孫武看到這表情,更是由衷替救命恩人難過。

  「那麼,就算是悼慰我家的長輩也好,能不能對我說說梁山泊內的事物呢?一點也好,只要能接觸到一點,他們就能安心瞑目了。」

  如果能在這種時候表現出拒絕的態度,那孫武就不是孫武了。儘管為難,他還是點點頭,挑一些覺得可以說的東西來講,其實梁山泊沒有什麼秘密,除了方向位置勉強算得上重要機密,剩下的一切就是深山小村,沒有什麼需要隱瞞的。

  孫武所理解的事實是,梁山泊是個與世無爭的仙境,外界人之所以拼命想進入梁山泊,是為了躲避仇殺與恩怨,只要能進入梁山泊,就可以從此與這些擾人的事物永別,這便是梁山泊對外界人的吸引力,因此,孫武盡挑一些春耕夏收的田野風光,還有村民們純樸度日的種種美好來說。

  然而,這些話卻似乎不是納蘭元蝶想聽的,就連孫武都可以明顯地察覺到她的臉色越來越不好看,從本來的和善,漸漸覆蓋上一層怒意,彷彿正壓抑著極大的怒氣,與之前進來時候的模樣判若兩人,還時時打斷孫武的話,改問起梁山泊的方位。

  孫武本性質樸,但卻不笨,到了這個時候哪還不曉得事情有問題,再想到對方自稱是探險隊,卻身著軍裝,怎麼看都是一件很古怪的事,自己居然對這件事視而不見,真是蠢得可以,於是立刻閉口不語。

  「哼,小鬼,你這破綻百出的謊話,瞞得過我嗎?傳說中的梁山泊,藏有無數奇異法寶,還有當年西方異族的不世武學,怎麼可能會是這麼普通的地方?你以為這騙得了誰啊?」

  完全聽不懂的話語,讓孫武更加困惑,而知道套話策略已經失敗的納蘭元蝶也不再多費唇舌,看也不看孫武一眼,起身朝門口走去。

  「我們馬上要進行作戰會議,等到會議結束,我會再問你一次,如果你還繼續在我面前胡說八道,到時候肯定有你好受的!」

  納蘭元蝶開門離去時,門外赫然站著幾名衛兵,全數身著畢挺軍裝,顯然這艘船上多數都是軍人,隸屬於某個軍事集團,極有可能就是大武王朝正規軍。

  孫武見到這等陣仗,心中懊悔不已,知道自己可能已經闖下大禍,即將帶給村裡天大的麻煩,偏生目前處於完全脫力的狀態,什麼武功都用不出來,更無法做些什麼,正在煩惱時,卻聽見納蘭元蝶對士兵下令。

  「不要浪費空間,把兩個人關在一起,晚一點送去拷問。」

  還有人要被送來與自己關在一起?是什麼人?這艘船上還有別的俘虜嗎?

  孫武的困惑很快就變成錯愕,因為當門再次打開,幾名衛兵所帶進來的,是一名彷彿被嚇得失了魂,不住驚惶啼哭的小女孩,通紅的眼睛與淚痕,讓人看了滿心憐惜,就連幾名衛兵都好像心中不忍,匆匆把人送入房間後,立刻把房門緊閉關上,生怕那啼哭聲讓自己心軟。

  但孫武的嘴巴,卻像被連塞了幾個雞蛋般張得老大,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嬌弱啼哭的純真女孩,剎那間變了表情,似笑非笑地側過頭來,對自己比起大拇指。

  「青梅竹馬,恭喜翹家成功,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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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雲夢譚(卷一)第五章─鐵甲飛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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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外界的首次接觸,意外地變成了誤上賊船,孫武還沒有時間感嘆人心險惡,就被另一個大震驚給弄呆了。

  「這……妳……小殤妳也被他們抓了嗎?等等,這怎麼可能?當時只有我一個人被雲路天梯吸下來啊!」

  「鎮定!鎮定!不過是一點小場面,小小的鄉巴佬不要嚇得尿濕了褲子。」

  「我才沒有!妳到底是怎麼來的?」

  「嘖嘖嘖,原來你以為我是那種會放朋友一個人陷入險境的人啊!我會是這種人嗎?」

  「我哪知道,妳是心理變態啊!咦,這麼說,難道妳也被雲路天梯吸下來了,是這樣嗎?但那個時候……」

  孫武百分百肯定,當時被吸入龍捲狂風中的人僅有自己,絕對沒有小殤,如果有,以她的身體絕對無法承受那種巨壓。

  「你被雲路天梯吸走以後,我有跟著跳下去找你喔……時間大概相隔個十五分鐘吧。」

  「十五分鐘?那時候雲路天梯已經消失了吧!」

  「當然啊,我又不會武功,也不會金鐘罩,一定是等到雲路天梯消失以後,才能跳下去找人啊!」

  「等等!說到這個我就火大,妳是不是早就已經計算出雲路天梯出現的時間,故意讓我被吸進去的?這種惡作劇太過分了啦!妳知不知道我那時候有多危險?差一點、只差一點點我就沒命了耶!」

  想到當時的驚險,孫武又急又氣,自從金鐘罩練上第四關以後,自己已經好幾年沒有遇到九死一生的險境了,小殤雖然平常就愛惡作劇,但這次實在太過分了。

  「NO!NO!不只是一點,你距離沒命還差好大一截。根據計算,這次雲路天梯出現的時間一共十七分鐘三十六秒,你晚餐吃得飽飽,能量充足,金鐘罩第五關與風速風壓相互抵銷,支撐完十八分鐘的機率有六十巴仙,因此突破第五關的機會有三十八巴仙,恭喜你幸運中大獎了。」

  「妳……妳可以計算得這麼準?」

  「計算東西當然要準,不然如果像你一樣,時間、地點都算得一塌糊塗,這樣子還開挖地道,那不是註定白忙一場?」

  「完好無事的機率只有六成,這樣子妳也敢賭?」

  「完好撐過雲路天梯的機率有六十巴仙,加上輕度與重度傷殘的二十四巴仙機率,你會沒命的機率才十六巴仙,比被鳳姐生氣時候用力一抱的致死率還低,為什麼不能賭?」

  「妳這麼說我就……」

  答不上話了。至於為什麼從天上摔落會沒事,九成九的可能,小殤是降落而非墜落,孫武早就懷疑她有某些可以短暫飛行的法寶,畢竟老爹那台會飛天的哈雷是她維修的,就算依樣再造一台類似的東西,那也不奇怪,只不過問她一定得不到答案就是了。

  「重點不是這個,小殤,我們遇到壞人了,這是一艘賊船啊!」

  「這個世上只要是人,就都是壞人,你遇到壞人是很正常的,不過你不用難過,因為我已經替你報了大仇了。」

  「啊?什麼大仇?」

  「你掉下來的時候,穿破他們的甲板,壓傷了他們三名士兵,大概都是骨折一類的輕傷。」

  「這件事情我聽說了,對 那三位 先生真是十分抱歉。」

  「為了把那三個人抬去治療,附近的士兵都圍了上來,我在這個時候也掉了下來,穿過你弄破的那個洞,造成十六個人全滅的輝煌成績……這下幫你報了大仇吧?耶!」

  再次張開大口,孫武只能無言以對,打死自己都不相信小殤會只是簡單地落下來,她不會武功,一定是使用某些法寶降落,落地瞬間立即瘋狂掃射四周,可能是噴火,又或是噴發致命毒氣,敵人猝不及防,肯定死傷慘重。

  只是,即使對方是「賊船」上的「賊人」,即使立場已經是很明確的敵人,孫武還是對小殤的辣手很難釋懷。不管怎麼說,十六個人、十六條生命,就這麼樣地被毀掉,這是一件很嚴重的事。

  「不要多說廢話了,你想不想看看這是一艘什麼樣的船?」

  「想啊,但是我現在真氣提不上來,有武功等於沒有,怎麼跑出去看?」

  「唉,同學,昨天你一點都沒有學到嗎?要看什麼東西,並不一定要跑出門才能看啊!」

  小殤提起腰間的一個香囊,這是她成為法寶製作師的時候,村長老爹送她的重禮,也是太平軍國時期來自西方的珍異法寶,雖然外觀只是一個小小香囊,但內裡可以裝放的空間卻號稱近趨無限,是一件突破物理常識的不可思議重寶。

  法寶•藏天袋。

  從小時候開始,孫武不曉得看小殤從這香囊裡拿出過多少東西,很多法寶他雖然不會用,但卻早就看得眼熟,現在一看到小殤拿了個圓鏡出來,馬上就知道那是什麼。

  「四神鏡?妳落下之前,放了多少竊聽蟲出去啊?」

  小殤沒有回答,白嫩的小手在昏暗鏡面上擦了幾下,鏡面便漸漸浮出影像。經過一再的改良,竊聽蟲能夠竊取的早就不只是聲音,連影像也可以實況傳播。

  儘管之前就知道自己身在船上,但卻沒有想到實際情形會是這樣,本來小武就有點疑惑,因為自己偶爾在村子最高處,趁著天空晴朗無雲的時候往下看,下方都是青翠的山林,放眼望去也全是陸地,梁山泊的島基會隨風向飄動,可是也都在一定範圍內,從來不曾飄到大海之上,為何自己會摔在一艘船上?

  這些問題的答案,在看到這艘船全貌的瞬間,得到了解答。

  這不是一艘普通的船隻,是一艘威風凜凜的鐵甲軍艦,而且還不是一艘如書本中記載的那種普通炮艦,因為這艘鐵甲軍艦赫然漂浮於空中,正穿雲破霧地航行。

  難怪自己從雲端摔下來可以毫髮無傷,因為自己並不是從天空摔到地面,這艘船既然隱藏在雲層裡,自己摔下來最多二、 三十公尺 ,金鐘罩第六關絕對承受得住。本來自己對這房間裡的裝備感到驚訝,但現在也不足為奇,這並不是一個裝配了法寶的豪華房間,整艘飛空軍艦就是一件超大型法寶!

  看那洗練的外形、粗大口徑的重炮、飄揚的旗幟,孫武完全可以感受到這艘軍艦的威力。梁山泊長大的孩子,對使用法寶都不會陌生,可是這麼超大型的法寶別說看,就連聽也沒聽說過,太平軍國結束後的這些年裡,外界看來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而這樣一艘鐵甲軍艦,如今就為了梁山泊而來,以它超乎想像的裝備與技術,只要確認方位,就可以直上雲霄,在所有村民全然未覺的情形下抵達梁山泊。

  那個納蘭元蝶顯然對梁山泊有很大的慾望,船上的士兵也滿是肅殺之氣,這些人一旦進了梁山泊,會造成什麼後果簡直無法想像。村裡的人儘管當年也打過仗、混過江湖,但卻已放下兵器多年,成為安於和平的農民,假設碰上這群受過嚴格訓練、裝備精良的正規軍,如狼似虎,又怎麼會是人家的對手?

  想到梁山泊裡火光燭天,村民屍橫遍野的慘狀,孫武整顆心不禁狂跳起來,不安地望向小殤,希望能從她口中聽到一點好消息,像是這艘船未必找得到梁山泊之類的。

  「整艘船的外殼很新,是這幾年之內新造的,不是挖掘出來的遺跡。能讓這麼重的東西飛上天,導航技術應該不錯,只要計算龍捲風的軌道、風速、我們落下來的方位,就可以反推回去得到梁山泊的方位,幾分鐘之內就有答案,他們到現在還沒算出來,航行技術比我估計得低,但也該差不多了,把航行時間算進去的話,最快在幾個時辰內,你就可以和梁山泊說永別了。」

  「妳、妳不要說得好像事不關己一樣,那是梁山泊、也是妳的家啊!」

  「房子倒掉,再蓋就好了,不用傷心!」說得一派冷漠,小殤比了個房屋倒掉的手勢,聳聳肩表示無奈,還有餘裕拍拍孫武肩膀,像是安慰似的嘆口氣。

  「屋子被毀了可以重建,但是家人死掉就活不過來了啊!小殤,妳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嗎?那些都是妳的家人……」

  「吵死了,你不就在這裡嗎?」

  「啊!」

  短短一句話裡,好像包含很多意思,孫武一時間難以把握,卻看到小殤突然湊近過來,一張天使般的秀美臉蛋,表情非常難看。說得正確一點,平時就已經臭著一張臉的表情,現在更是「臭氣薰天」,完全表示了她目前的不悅。

  「一個用不了武功的傷殘病人,還在這裡噴什麼口水?鄉巴佬,倒下睡覺去吧!」

  就像平常一樣,雪白的小手突然間動作快如閃電,一下子就拍擊在孫武左太陽穴上,劈哩啪啦的紫色電流亂竄。沒有金鐘罩護身,被電流一殛,孫武全身顫抖不休,幾乎是立刻就翻著白眼暈了過去。

  (這一次……是太陽穴啊……)


  這一次的夢境似乎久了些,畢竟從昨晚折騰到現在,身體實在很疲憊,一倒下去就沒那麼容易醒過來。

  或許是因為擔心梁山泊即將發生的浩劫,夢裡盡是過去發生在梁山泊的種種,其中最多的畫面,還是與姊姊在一起的時候。

  姊姊是自己在世上唯一的親人,自己從不想讓她傷心難過,但是為了離鄉的問題,近年來姊弟兩人發生過無數次爭執。

  每次翹家行動失敗,自己被抓回家去,姊姊都會用悲傷的眼神看著自己,雖然也會重重處罰,但是比起那些落在身上的板子,更讓自己難過的……是她臉上那種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梁山泊有什麼不好?為什麼你一直想要逃出這裡?」

  梁山泊沒有不好,自己從小就知道它是人間仙境,但太過美好的仙境,反而顯得不真實,更會讓人喘不過氣來……

  「外面的世界人心險詐,看看那些新進來村裡的人吧!他們好不容易放下外界的恩怨,你一旦出去,外界的那些陳年糾葛,就會重新找上門,那不但危險,而且多年來的努力就會毀於一旦了。」

  但即使是危險,即使會在外頭遭遇不測,自己還是想要出去看看……因為那是自己的人生,現在這樣的生活,不僅無法獨立,還讓自己常常覺得像是被養在籠裡的鳥,氣悶得窒息……

  「啪!」

  熱辣辣的疼痛,伴隨著掌印出現在自己的臉頰上,自己與最不願意傷害的人發生衝突,還讓她首次破例打了自己耳光……在這之前,自己不管做什麼錯事,姊姊從沒有動手打自己的頭臉過。

  其實,離家所爭取的獨立,其中一半以上的用意,是為了不想再拖累人!

  姊姊長得並不漂亮,這點孫武想不承認都很難,以前小時候還被其他年紀的孩子嘲笑是「母豬的小豬弟弟」,結果沒等自己為了這個和他們打架,酒醉中的姊姊就夥眾衝到對方家裡,把那雙「教子無方」的父母打成重傷,一個飛仆到街尾,一個飛上了天花板,連他們家的那條狗都筋折骨斷。從此再也沒人敢拿這件事來取笑他,反倒是自己在之後的好幾個月裡,看到受害者全家就不停鞠躬道歉,又是送菜、又是送豬肉,幾乎沒臉見人。

  自己的個性其實沒有那麼溫和,也常常有忍耐不住想發怒的時候,但是有姊姊和小殤在,自己根本就沒有生氣的機會,甚至連衝動都還來不及產生,對方就已經被拆皮煎骨,灰飛煙滅了。這樣想很厚顏無恥,不過……還真是有些好笑。

  姊姊的相貌不美,年紀也已經三十好幾,不算年輕了。每個女人都該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幸福,姊姊最菁華的青春歲月全部耗在自己身上,要是自己繼續留在梁山泊,要是自己不離開,她的人生就會被一直耽擱下去,這點孫武已經明白許久了……

  村子裡還是有姊姊的仰慕者,像是賣豬肉的胡伯伯、教書的李叔叔,他們每天都跑來喝酒,又一直維持單身,儘管嘴上不說,但誰都看得出來他們的意思。這兩個男人的條件都不錯,胡伯伯高大英偉、李叔叔溫文儒雅,各有不同的魅力,自己完全搞不懂,他們到底看上姊姊哪一點?或許,他們也是和自己一樣,欣賞姊姊的開朗、熱心,還有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溫柔吧!

  或許,姊姊以前也曾經漂亮美麗,因為自己假設過,姊姊瘦下來應該不難看,只不過打從有記憶起,姊姊就是這麼肥嘟嘟的胖模樣,這個問題的答案變得無從想像。然而,姊姊少女時期的樣子卻不是沒有人看過。

  許久之前,孫武還很小的時候,村裡曾來過一個怪怪的新移民,他不像其餘移民一樣定居,而是每次雲路天梯貫通,他就會出現,最多幾天以後就離奇消失,也沒有人對此多問或多談。那個叔叔好像是姓洛,與姊姊是舊識,每次出現就是跑到酒舖裡來,別的地方都不去,與姊姊一杯又一杯的拼酒。

  「姊姊,洛叔叔是妳的情人嗎?」

  幼時的自己,曾經這樣問過姊姊,但姊姊當時的表情異於平常,看起來比小殤的招牌表情更臭,自己差點就被嚇哭了。

  「要當我的情人,必須是猛男中的猛男!這頭瘦皮猴的鳥樣子配嗎?」

  記憶中,洛叔叔的身材雖然瘦,但相貌卻非常俊雅,看起來比村裡的任何男人都更帥、更瀟灑,姊姊的說法是故意奚落人吧!而其中一晚在雙方都有醉意了之後,洛叔叔從懷中取出一張陶瓷版畫,無限傷感地對版畫中的女子落淚。

  「鳳凰兒,鳳凰兒妳到哪裡去了?我一直在找妳……」

  「喂喂喂,不要像死了人一樣鬼吼鬼叫,我人就在這裡,你是在找什麼東西啊?」

  當時洛叔叔的表情,自己記得很清楚,他抬頭看了一下姊姊,卻好像什麼都沒看到一樣,又把視線轉回手中的版畫,再次落淚。

  「瘦瘦的鳳凰兒∼∼∼」

  那聲呼喚情深意真,悲傷懇切,聽來著實令人感動,不過當事人的感覺似乎不是這樣,因為姊姊拎起地上的重酒罈,像使用殺人凶器般往洛叔叔的頭上砸下去,血光迸現,桌翻椅斜,地上頓時又多了一具蟑螂似的醉屍。

  自己沒有看到那張版畫中的人,但後來回想起這段往事,覺得姊姊年輕時候可能真的瘦過,而瘦瘦的姊姊是不是也漂亮過呢?這點無法想像了,但也問不出什麼東西來,因為洛叔叔只來了那短暫幾年,之後就如同他離奇的出現一樣,就此神秘消失,沒有人再提過他,彷彿這個人從沒存在過。

  但自己不會忘記,在洛叔叔曾經造訪梁山泊的一個夜裡,他陪自己做完金鐘罩的練習後,與自己做過的約定。

  「小武,這裡確實是一個好地方,我完全可以體會鳳婕的苦心,如果你能在這裡平平安安地過完一生,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但如果你對梁山泊有一絲懷疑,如果你覺得一個人該擁有自己的人生,那麼當你想要振翅高飛的時候,就來找我,我會盡我所能地幫助你,把你……所應得的東西還給你。」

  對當時年幼的自己而言,大人們總是喜歡說一些莫名其妙的怪話,不過洛叔叔說到「好地方」、「好事」時的表情,好似相當不以為然,像極了納蘭元蝶聽自己敘述梁山泊內情形的樣子。

  梁山泊到底有什麼不對呢?為什麼他們的表情都這麼古怪?自己在梁山泊生活了十四年,再沒有比自己更清楚梁山泊狀況的人了,如果有不對,難道自己這十四年的人生,全都是假的嗎?

  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


  不真實的感覺再一次湧起,睜開眼睛,眼前還是一片漆黑,自己昏睡在床上,感覺依稀有些相似,好像不久之前才經歷過這樣的處境。那麼,剛剛醒來所發生的那些事,全都是做夢嗎?梁山泊有沒有遭遇危機?這場夢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哦,你醒啦!那就轉轉頭,讓腦袋醒一醒吧!」

  「唔,是小殤嗎?我剛剛是不是在做夢啊?村子沒事吧?」

  「不要擔心,不要擔心,已經沒事了,一切都結束了。」

  聽到「沒事了」三個字,孫武頓時鬆了一口氣,不過小殤的話顯然沒說完,所謂的「沒事」有著不同解釋。

  「戰鬥已經結束,前後歷時八分十七秒,所有村民全部投降,半個抵抗的人都沒有,大家都很乖、很老實,配合度也很高,現在已經被分開囚禁與拷打,不要擔心、不要擔心。」

  「我哪有可能不擔心啊!」

  僅有的一點睡意立刻消散,孫武驚得從床上一躍而起,恰好看到黑暗中一抹幽光,小殤正在使用法寶四神鏡連結竊聽蟲,窺看外界的影像。

  情形就像小殤說的一樣,這艘鐵甲軍艦如今已不是漂浮在雲端,而是穩穩地停在梁山泊的土地上,前方主艙門大開,千餘名持槍配劍的武裝士兵排列隊伍,正把已降服的村民綑綁上銬,一部份送上艦艇,一部份則是與其他女眷老弱一同囚禁。

  地面上看不到血跡,但卻有明顯炮火轟擊後的痕跡,幾間屋子正燃燒著熊熊烈火,看來村人們並沒有抵抗,一看到這超乎想像的巨艦駛來,主炮威嚇性地連發數擊後,所有人就愛惜生命地投降了。

  (還好……沒有受到什麼傷害……)

  看到四神鏡裡的情況,孫武鬆了一口氣,畢竟想像中那種屍山血海的場面沒有出現,著實讓他安心不少。只是,這鬆下去的一口氣馬上又變得沉重,因為在士兵的刀槍威脅下,村人們顫抖著身體,恐懼地聽命行事,動作稍微慢一下,押送的士兵就一槍掃過來,馬上就是一道血痕。

  村人們的衣衫沾滿塵土,眼神空洞而無助,拖著蹣跚的腳步行走,有些人還已經被上了腳鐐與手銬,鎖鏈碰撞的叮叮噹噹聲,聽起來竟如何淒厲刺耳。他們都是孫武認識多年的老實人,也許不是每一個都和孫武親近,可是每個人都安分守己,孫武很喜歡他們,現在看到大家變成這樣,孫武難過得說不出話來。

  人群緩慢地行走,當中一個老人不停地咳嗽,原來是住在學堂附近的江爺爺,他平日就有氣喘的毛病,身體很弱,現在受了驚嚇,走起路來搖搖欲倒,旁邊的鄰人好心相扶,卻惹惱了押解的兵丁,故意伸腿一勾,結果兩個人都滾倒在地,立刻摔得鼻青臉腫,周圍士兵見狀,卻是哈哈大笑,引以為樂。

  孫武看到這一幕立刻呆住了,以前都是在書本裡頭才看得到類似的醜惡人性,現在卻活生生地在眼前上演,那個衝擊實在是太大了。尤其是以前看到書裡那些彷彿樣板戲似的惡人,他都還覺得有點好笑,覺得世上怎麼可能會有如何膚淺、像小丑般的惡人,可是現在他卻親眼見到了。

  「小殤,為什麼他們對這種事可以習以為常?他們……都還在笑,為什麼可以笑得出來?」

  「很意外嗎?書本裡頭應該有教過你吧?好聽一點的說法是軍紀敗壞,但實際上這就是軍人的本質。士兵的工作就是殺人,你怎麼能要求一個專門以殺害同類為職業的生物,還保存祥和仁愛的靈魂?他們笑,只是做了他們該做的事,用不著大驚小怪。」

  真的是這樣嗎?孫武一時間亂了思緒。小殤說的話不是沒有道理,但聽起來有道理的東西未必就是真理,而自己現在也沒時間去管什麼真理,最重要的問題只有一個。

  「大家被押解出去以後……會怎麼樣?」

  「梁山泊的住民,有不少都曾經在外頭犯過案子,現在被緝捕回去,一定會被多加一條逃亡罪,雜七雜八算一算,多數的人都是死刑,不然就是一些讓你寧願死了算的殘刑,特別是那些太平軍國的老幹部,叛國罪一律是死刑,九族以內不是流放就是賣為奴隸、娼妓。」

  「這……這太荒唐了,裡頭有很多是上了年紀的老爺爺啊,而且,即使是新移民,不管他們以前做過什麼,來到梁山泊以後,他們都已經改過,平平淡淡地度日,再也沒有傷害什麼人,為什麼就不能放過他們、讓他們安靜過完人生呢?」

  「為什麼?去問審判的法官,去問受害者的家屬啊!你知道他們會回答什麼的。」

  回答仍是那麼冷淡,卻又有著鋼鐵一般的正確性,讓孫武找不到話可以反駁,左思右想,腦裡的思緒越來越亂,胸口的沉鬱壓力越來越重,最後忍不住雙膝一軟,跪倒下來。

  不想露出軟弱的一面,可是淚水卻一滴滴從眼角滑落,壓抑不住的嗚咽哭泣聲在漆黑的房間裡迴響著。

  一開始,少年只是單純地想要離家追尋夢想,不管出去之後是生是死,那都是自己的選擇,由自己負起責任。可是,初次的探險遭遇卻急轉直下,碰上了一艘莫名其妙的軍艦,因此洩漏了梁山泊的位置,讓所有村民的生活毀於一旦,造成了無可彌補的大錯。

  看著村人們倉皇恐懼的表情,孫武覺得那全都是自己的錯。依稀記得上次製作滑翔翼逃家失敗,被姊姊抓回家去,自己強烈主張自己可以為選擇負責,無論離家的結果是什麼,自己都會扛起責任來,一向對自己離家意願為之暴怒的姊姊,那時卻閉上眼睛,很疲倦、很凝重地說:

  『蝸牛的殼很硬,牠以為自己什麼都能承受,等到有一天離了殼,牠才知道自己其實是很脆弱的………這世上有些責任,是你一個人擔不起的,等到你遇到後才瞭解,那時就已經太晚了。』

  姊姊的話現在全都成了最椎心刺骨的痛楚,自己終於明白也遇到了,但卻也真的為時已晚。

  「……小……嗚……小殤……嗚嗚……大家就這樣被抓走,梁山泊就這麼完了嗎?嗚嗚嗚……」

  少年的慟哭獲得了回應,在他最傷心與懊悔的時候,一隻細細的小手放在他肩膀上。

  「小武,別難過,梁山泊並沒有完。」

  哭聲剎時間止住,孫武抬起頭來,驚愕地望向小殤。眼前的情形確實是絕境,但小殤的腦袋很好,身上又藏了一堆神奇法寶,甚至還放了一堆竊聽蟲出去,自己看來已經無可回天的絕路,或許小殤已經找到了一線生機。

  「完蛋與死,都只是人生的一種形式,他們並沒有消失,只是用另一種形式繼續存在,只要你還記得他們,梁山泊就永遠不會完。」

  「……妳現在就開始說這種話,會不會嫌早了一點?」

  「人生大事的準備,永遠要趁早!」

  碰到這樣子的青梅竹馬,孫武不但無言以對,連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了。他也搞不清楚,小殤到底是神經粗線條,還是真的天生冷血,不過,或許小殤只是不想看男生哭哭啼啼,所以才故意這麼說的。

  腦筋稍微清醒後,孫武馬上想到一件更重要的事。

  「小殤,姊姊呢?姊姊怎麼樣了?」

  「鳳姊也被抓了,目前被單獨關在船上的一間囚室裡,不過房間裡的衛生環境和我們比起來差很多。」

  「單獨?為什麼單獨被關?她有沒有受傷?」

  「沒有受傷,所有被帶上船的女性都是單獨囚禁。船長是女人,特別命令過士兵不准姦辱婦女,不過以鳳姊的體型與相貌,小武你可以完全放心。」

  「聽妳這麼講,我現在應該笑著說謝謝嗎?」

  「不用,你只要趴下來說『小殤大人』就可以了。」

  很荒唐的要求,但不久之後孫武卻照做了,因為小殤手上握著交涉的王牌,只有透過她操作竊聽蟲,孫武才能與被單獨囚禁的姊姊對話,而小殤的技術從不曾讓人失望,沒過多久,四神鏡中就出現模糊的影像,認出姊姊身影的孫武立刻呼喊出聲。

  「姊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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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雲夢譚(卷一)第六章─喪心病狂的鄰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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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神鏡中浮現一片漆黑的影像,似乎只是間單純的囚室,什麼傢俱都沒有,但卻聽得到鐵鍊鎖銬叮叮噹噹響的聲音。

  小殤調整四神鏡的亮度後,終於看清楚裡頭的景象。鳳婕的雙手被鐵鍊鎖在牆上,整個人像是意識不清似地靠坐在牆邊,身上看不出有傷痕,應該是沒有受傷,但一副昏昏沉沉的模樣也頗讓人擔心。

  孫武非常焦急,生怕姊姊出了什麼事,連續呼喚幾聲,得不到回應,四神鏡中卻隱約傳來鼾聲,他心裡就閃過了一個念頭。

  「小殤……姊姊她被抓的時候,是不是……」

  「對,完全醉得不醒人事,叫都叫不醒,踢打踹扁都沒用,最後敵人是派了五個壯漢,把她抬到這裡來的。」

  酒醉時的鳳婕有多難叫醒,這點孫武當然十分清楚,一方面他覺得很糗,因為相較於村民們的苦狀,姊姊居然是這麼荒唐地被抓;但另一方面他又覺得很慶幸,因為姊姊如果發起酒瘋來反抗,她從不曾修練武功,只是徒具蠻力,對上這些凶狠的軍人,一定會受重傷,那就真的不妙了。

  所幸,鳳婕沒有酒醉太久,漸漸醒來的她,終於聽到孫武透過竊聽蟲的發聲。

  「小武嗎?這裡是什麼地方?我為什麼會在這裡?又是你和小殤在惡作劇嗎?」

  這個答案非常難以啟齒,但孫武還是鼓起勇氣,把目前的處境向姊姊簡短說明了一下。

  「哦,我們的梁山泊已經完蛋了嗎?」

  酒意未全退,鳳婕的甜美嗓音聽來有些模糊,但孫武卻覺得奇怪,因為姊姊的口氣與小殤一模一樣,聽不出多少難過與恐懼。

  「那就走一步算一步啦!我們又沒犯什麼殺人或謀反的大罪,不會被判死刑,頂多也只是被賣去當妓女,反正只要有酒喝,我到哪裡都很方便,如果來的客人是猛男,還可以閉上眼睛享受,人生就是這樣,時時刻刻都有變化,習慣就好。」

  「姊、姊姊,妳怎麼可以這麼……豁達啊?不是被嚇傻了吧?妳不用害怕,我一定會保護妳的!」

  「哦,聽你這麼說,姊姊好感動啊,但你的金鐘罩好像只能保護自己,沒辦法罩住你以外的人吧?那你又要用什麼來保護姊姊呢?還有,你們是怎麼被抓的?」

  孫武還沒有交代自己逃家的經過,現在被問起來突然有些不好開口,但又不能不說,幸好,旁邊一個聲音插過來。

  「鳳姊,我和小武本來在學校埋東西,那艘軍艦突然降落在村裡,好多軍人跑出來,我們就這麼被抓了。」

  適時的圓謊,幫孫武解去了一次危機,但姊姊所問的東西,也讓他心中一震,金鐘罩雖然可抵萬刃,但再怎麼樣也只能護住自己,保護不了自己以外的人,就算自己站在姊姊的前面擋刀,那她的背後呢?自己要怎樣才能保護她?

  一時間,兩邊都陷入沉默,只有鐵鍊拖地的聲音隱約傳來。孫武想到姊姊現在正被鐵鍊纏身,被鎖畜生一樣地綁著,就覺得心急如焚,但自己力量未復,連破門而出的力量都沒有,要怎麼去救人呢?

  「有人來了。」

  小殤悄聲警告,預備切斷四神鏡的畫面,但是在畫面消失之前,那邊卻傳了一句話過來:

  「小武,如果現在給你機會,你還是想離開梁山泊去外面的世界闖蕩嗎?」

  鏡面中的影像瞬間切斷,無光無影,只有那句話的尾音還在耳邊迴響。孫武心亂如麻,一面覺得懊悔愧疚,一面又感到困惑,自己這次的離鄉壯舉無疑變成了一場大浩劫,本該擔負起全部責任,但是外面的世界如此遼闊,自己依舊相信有美好的東西存在,就這麼放棄實在是不理智的行為。

  不過,孫武已經沒有資格再做什麼選擇了,從這艘軍艦登陸梁山泊的那一刻開始,自己就失去了選擇的資格。惹出這種大禍,哪還有資格再說什麼追逐夢想?

  (現在想這些都沒有意義,就算我想要從此不與外界接觸,但我們馬上就會被送到監獄,想不接觸也不行了……)

  懊悔之中,房間的艙門被打開,幾個持槍的士兵站在門口,要孫武出去應訊,納蘭船長要召見他。

  刀在別人手上,反抗完全沒有意義,孫武無言地站起身來,像個將要被處決的死刑犯,踏出沉重的腳步,但才一舉步,小殤突然拉著他的衣袖,用楚楚可憐的表情無助地看著他。

  「嗚嗚……小……小武哥哥……」

  呃,小武哥哥?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被妳這樣叫……

  「小殤殤……會害怕……嗚嗚嗚……」

  妳會知道什麼東西叫害怕嗎?聽妳這麼說,我真的是好害怕啊!

  「……你離開之前,留一個東西給小殤殤好不好?」

  有……有很不好的預感……

  「小武哥哥……」

  聲音清脆嬌嫩,小女孩用童稚嗓音的哭泣聲,確實讓人心中不忍,連站在門口的幾名士兵都不敢多加催促,預備等這位少年安撫好他妹妹的情緒後再走。

  孫武順著小殤的拉扯蹲跪下來,猜想小殤是不是要和自己說什麼悄悄話,但又覺得不可能,如果真有什麼東西要說,剛剛那麼長的時間裡早就說了。

  「小殤,妳要我留什麼東西給妳?」

  「……一個吻。」

  「啊……嗚!」

  這一驚非同小可,孫武嚇得差點坐倒在地,但是小殤的動作瞬間敏捷如電,不讓他有掙扎反應的機會,一下子已經吻在他的嘴巴上,蜻蜓點水般地印下吻痕。

  珍貴的首次初吻,由於過度驚嚇,完全沒有任何美好的回憶,甚至由於撞擊力道過於劇烈,孫武的兩排牙齒都痛得想流淚,不過在那短短的一吻中,小殤用舌頭頂了某樣東西到少年嘴裡,一下子就讓他吞了下去。

  身為當事人,孫武理應是最清楚這件事的人,但是他卻因為初吻的震驚,還有首次被人把舌頭伸進自己嘴裡的錯愕感,整個人變成了一尊徹底僵化的石像,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瞳孔放大,陷入失神狀態。

  「小武哥哥,掰掰。」

  浪漫的吻別後,就是殘酷的分離,但是孫武感覺不到這些東西,那些衛兵甚至是分別架著他左右兩臂,硬拉著把人給拖了出去。

  「磅!」

  房間艙門重重地關上,身影被覆蓋在黑暗中的女孩,回復到她所習慣的正常表情,冷冷地坐下來,豎起指頭,一隻彷彿螞蟻般的奇異蟲子停到她食指上。

  蟲子的外型與螞蟻相似,卻更小了些,翅膀拍起來有細微的「嗡嗡」聲,如果不用儀器放大幾十倍來看,絕對看不出這隻蟲子是由機械所拼組而成,還具有傳送聲音與影像的功能。

  法寶「竊聽蟲」在小殤降落這艘軍艦時就大量地放了出去,專門替她蒐集與傳送情報。孫武在的時候,為了易於說明,還需要用四神鏡來播放影像,但如果是自己使用的話,單單一隻竊聽蟲就足夠了。

  「梁山二號呼叫一號!梁山二號呼叫一號!OVER。」

  使用西方異族的傳呼用語,這是身為法寶製作師的應有學識,畢竟目前法寶技術的源頭是西方異族,如果不懂相關文字語言,根本就看不懂文獻。而在她重複到第二聲後,竊聽蟲傳來另一頭的回應。

  沒有發出實際聲音,竊聽蟲藉由肌膚相觸,把聲波震動直接傳到收波者的耳裡,完全不怕有人二度竊聽。

  「……小武被帶走了嗎?」

  另一頭傳來柔柔甜甜的女性嗓音,非常好聽,也說明了發話人的身分。

  「已經被帶走了,目前狀態不明。這艘船的頭子似乎不弱,使用竊聽蟲有相當的風險。」

  竊聽蟲雖然體型微小,卻終究不是無形無影,如果碰到武術高手,就能從異樣的振翅拍風聲中發現它,甚至察覺到法寶運作中的能量流動。納蘭元蝶的實力不明,竊聽蟲如果距離她太近,就有打草驚蛇的風險。

  如果事先知道會遇到這樣的情形,那麼也有比竊聽蟲更高段數的法寶可用,不過敵艦來襲事發突然,就連小殤也措手不及,除了香囊中十幾件常用的隨身法寶外,其餘什麼針對性道具都沒帶在身邊。

  「如果小殤妳發現敵艦的時候,選擇回去通知村裡,大家就有充裕的時間應變,但妳卻選擇跟著他跳了下去,所以村裡才會被殺了個措手不及啊!」

  「……對我來說,這是理所當然的選擇。」

  「嗯,身為小武的姊姊,我衷心地謝謝妳的選擇。這些年來別人都只看到小武照顧妳,卻不知道妳也在守護著他,妳一直都很有分寸,讓他鍛鍊,又不讓他承受太多的危險,這次協助他突破金鐘罩,也是靠妳的計算……」

  「但最後的結果有誤算,現在要怎麼處理這個偏差值?」

  梁山泊能夠長久漂浮於空,是靠巨大的漂浮系統與超級法寶,由法寶提供動力,經由超精密設計的系統發揮功效,而處理這個系統的人就是小殤,所以較諸旁人,她知道更多的機密與情報。

  長久隔絕於世,外界對於梁山泊的想像,讓無數謠傳滿天飛,加油添醋的後果,就是有無數不自量力想入寶山奪寶的蠢人。雲路天梯可登梁山泊的方法,是故意傳播出去的,光靠這個爛方法就可以自動清除九成五的蠢蛋,而每次有什麼組織要大規模搜尋梁山泊,也可以讓梁山泊藉由風力飄移,暫時躲避。

  但外界的法寶技術也會進步,特別是當國家級的勢力開始運作後,梁山泊終究不能單獨隔絕於歷史潮流外。最近一、兩年,可以飛行的巨大艦艇在附近空域屢屢出現,所使用的搜尋法寶一次比一次進步,梁山泊被發現是早晚的事,雖然這次的誤算讓這一天提早到來,但即使沒有孫武的從天而降,梁山泊的位置最多也只能再藏半年。

  只是,比起梁山泊的未來,鳳婕與小殤所在意的,卻只有一個人……

  「小殤,妳覺得……我是不是做錯了?」

  「事情還沒結束,影響沒有到最後就沒有對錯可言,重點只在於妳現在想要怎麼做?」

  「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事情還可以瞞下去嗎?」

  「絕對可以。大家對那個人的恐懼太深,體內血烙又印得牢牢,除非妳下令解封,否則他們到死都會維持這個模樣,只要稍後妳帶著小武逃跑,再找個窮鄉僻壤躲起來,保證沒有人能發現,我們甚至可以重建小一號的梁山泊,這次受過教訓的小武不會想往外跑,危機可以變成轉機,妳甚至是一勞永逸地解決了問題,算起來還賺到了。」

  「確實是這樣呢……但這麼一來,卻要拿所有村民的命去換……」

  「那又如何?他們裡頭有哪個人是不該死的嗎?」

  斬釘截鐵的回答,在黑暗的艙房裡吹起一陣寒風,就連竊聽蟲的另一頭都沉默了下來,但卻不是因為回答的人冷血,而是因為那個答案的無比正確性。

  「小殤,鳳姊沒有辦法向妳解釋……人不是只做對的事情,有時候一些事情妳明知道最好的方法,但就是做不下去,我想……這就是人了。」

  「不懂。」

  「其實妳也懂的,只是妳還不能體會……算了吧,現在告訴我,大家被拘捕的分布狀態如何。」

  一句話之間已經做了抉擇,小殤沒有多勸什麼,她從來就不對已成定局的事多費唇舌,既然主事者已經有了決定,配合她的決定做事,這樣最有效率。

  「一部份與老弱婦孺囚禁在學堂裡,但是大部分的男人都被帶入這艘軍艦,接受囚禁,分別拷打,換一個角度來看,我們的主戰力已經成功進入敵人根據地每一處,而且敵人完全沒有察覺。」

  「通訊方面確保住了嗎?」

  「沒有問題,竊聽蟲已經散落到艦內各處,隨時可以把妳的命令傳出去,我想他們也正在等妳的一聲令下。」

  「唔,既然如此,我們就不要浪費時間了,是時候讓這些外來者知道梁山泊的入場券……很貴!」


  「……我被吻了……我吻了一個十二歲的女孩……我是禽獸!我真是罪大惡極!我……」

  在被帶到艦長室的路上,孫武最初有一段時間是渾渾噩噩的,徹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不過當周圍士兵嫌煩似的踢了他幾腳後,孫武的意識立刻回復過來,開始觀察敵我情勢。

  自幼習武多年,但卻幾乎沒有實戰經驗,這還是孫武第一次抱持著戰鬥的準備,仔細評估周圍每一個敵人,判斷勝算的可能。自己現在處於虛脫狀態,運不上真氣,但只要休養兩、三天,就會功力盡復,到時候利用敵人對自己的誤判,大可發動奇襲,儘管不能扭轉大局,但要帶姊姊與小殤逃出生天,並不是沒有希望的。

  不過,用這樣的眼光去看,孫武才發現事情困難重重。路上看到一些別著徽章的軍官,力量似乎都不弱,很難判斷他們比自己強或弱,就算自己能稍勝他們一籌,但卻不能忽視敵人群起而攻的棘手狀況,更何況這些敵人都會使用法寶作戰,再考慮到武器方面的差距,幾乎找不到勝算。

  (怎麼辦?敵人很強,我要怎麼樣才能帶姊姊和小殤逃出去?)

  還在思索這個問題,人就已經被帶到艦長室。雖然是一船之長,但艙房內卻稱不上奢華,除了幾件桌椅,就只有一張床,比起剛才的囚室好不到哪兒去,別說是艦長的氣派了,就連女兒家的香閨氣息也沒有。

  納蘭元蝶坐在一張單人椅上,仍舊穿著一襲軍裝,但卻多戴了一塊眼罩,遮住左眼的傷疤,看到孫武被帶進來,她放下手中的文件,抬頭說話。

  「小弟弟,你叫做孫武是嗎?你們村裡人的口供上說,那個讓我們出動了五個士兵才抬回來的肥婆,是你姊姊?」

  「我姊姊不是肥婆!」

  這句話一說出口,不但納蘭元蝶仰頭大笑,就連孫武自己也覺得怪怪的,無疑自己是該為了捍衛姊姊而戰,不過在這方面……不是等於睜著眼睛說瞎話嗎?

  「有趣的小鬼,也許你能給我一些意外的收穫。」納蘭元蝶道:「我正式作一次自我介紹,我是大武王朝帝虎艦隊第九艦隊的上校,納蘭元蝶,負責統帥本艦飛雲,奉皇命搜尋傳說中的魔境梁山泊,除了掃蕩太平軍國的殘黨餘孽,也負責將逃避緝捕多年的一眾要犯繩之以法。」

  一番話說完,少年全然無動於衷,他是在梁山泊長大的人,外頭世界的官銜完全與他無關,嚇唬不了他。

  「沒有感覺是嗎?也難怪,鄉巴佬大概也搞不清楚什麼軍銜,聽不懂什麼是皇命,照理說,你現在應該被押下去,和你那些村人一起被嚴刑拷打,不過我對你還有興趣,可以給你一個機會,只要你說出我要的答案,我可以放你和你姊姊自由。」

  這個提案讓孫武怦然心動,完全命中要害,不管是什麼利誘條件,都比不上這個約定令他心動,要不是村民們的悲哀表情在腦裡一閃而過,他幾乎馬上就要答應了。

  一瞬間的動搖,並沒有逃過女艦長的獨眼,雖然少年很快就換上一副堅決抵抗的倔強表情,但納蘭元蝶已經確定,自己找這小鬼來問話果然沒錯。

  「你年紀小,沒做過壞事,你姊姊也沒有犯罪紀錄,算是這罪惡淵藪中的異數,只要提供情報,有功國家,我可以放你們離開,平靜度日。」

  「妳……妳想知道什麼?」

  「當然是梁山泊的寶藏!這麼多年來不斷有悍匪巨盜逃入梁山泊,他們可不是空手逃亡的,身上所攜帶的金銀珠寶、銀票債券,都是一筆龐大的數字,更別說還有當年太平軍國所失落的巨額軍費。這些寶藏一定藏在梁山泊內的某處,只要你能提供相關情報,我就放你們一家自由。」

  「寶、寶藏?」

  這個要求讓孫武愣住,自己在梁山泊一住十四年,從沒聽過村裡有什麼高價財寶。平日村人們種田養牲口,一切自給自足,就算有交易買賣,也幾乎都是以物易物,最多也只會使用銅錢,金子銀子這種高價品在村裡全然無用,更別說存在什麼寶藏了。

  (這個女人是不是瘋了?寶藏……梁山泊裡頭怎麼會埋那種東西?)

  太過荒謬的感覺,反而失去了緊張感,讓孫武只想發笑,但他突然意識到這可能是自己的最後機會,所以急忙緊繃著表情,裝做很認真思考的樣子。

  雖然自己認為,這一定是外界以訛傳訛,搞錯了梁山泊的實情,但無疑現在這女艦長有求於己,說不定有機會交涉周旋,爭取更大的空間。

  「怎樣?有沒有想起什麼?這個答案不只關係到你和你姊姊,也關係到你的村人。嚴刑拷打快幾個鐘頭了,真是硬骨頭,幾十個人一個字都不吐露,再拷問下去,就要開始有人沒命了,你也不想看到這種事發生吧?」

  默不作聲,孫武本來正努力想著該如何提出有利條件,誘騙敵人相信自己知道寶藏情報,但聽到這段話,怒意卻直衝腦門。

  「妳、妳太過分了,村子裡的叔叔伯伯,還有那些年紀大的爺爺們,他們都是好人,妳憑什麼這樣對待他們?」

  「都是好人?投奔梁山泊的會有好人?這些話還真是有意思。」

  獨眼的女艦長大笑了起來,對門口的副官作了個手勢,立刻就有人從旁獻上一本檔案簿。納蘭元蝶從檔案簿中隨意抽了兩、三張文件,拋擲到孫武面前,當少年看到文件上的圖像與文字,一時之間簡直沒法相信。

  看守廣播塔的呂大叔,原名呂強,是一名橫行江北的巨盜,專門掠劫大額鏢銀,後來因為夥眾劫走朝廷賑災銀兩,殺盡所有鏢局人員,更因此造成災區數十萬百姓死傷慘重,家破人亡,引起天下公憤,這才被逼得逃亡梁山泊。

  村裡的吳嬸嬸,腿有殘疾,平日靠著幫人理髮剃頭維生,自己和她兒子交情不錯,偶爾還會去他們家吃飯。她原名吳素貞,綽號「天殘刀魔」,自幼被賣入娼寮,因緣際會得到奇異法寶,之後殺盡妓院裡所有嫖客,將每個妓女點住穴道,活活燒死她們,從此變成江湖上聞之色變的女淫魔,總在深夜擄劫女子虐玩,折斷其四肢,聽其哭嚎,最後才將她們割喉殺死。截至她被逼逃入梁山泊為止,一共九十七名無辜少女遭其虐殺。

  但比起這兩位,學堂長就實在是猛得過頭了。平時看來人畜無害的溫吞老頭,出身武林大派,武功大成之日不但親手弒師、姦殺師母與幾名師妹,還生吞其心,之後投身太平軍國,一路積功至重要將領,但卻從此嗜吃人心,凡是亡命於其手中的敵人,一律被挖心吞噬,直至太平軍國覆亡,這名「噬心狂魔」才從世上消失。

  「就、就算他們以前幹過壞事,但他們進入梁山泊之後,都已經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妳……」

  「哈哈哈,真是可笑,小鬼,普通的盜匪有可能改過向善,但你自己看看文件,這些人哪個不是喪心病狂、殘忍嗜殺?連養他、教他十幾年的師父都能殺,還滅門吞心,這種人也會悔改?你是個白痴還是把我當成白痴?」

  答不出話,孫武知道村人們大多都有案底,之前可能都是悍匪巨盜,但他以為只是普通的強盜,從沒想過裡頭竟然有這麼多殘暴成性,幾乎說得上喪盡天良的變態狂魔。

  然而,自己與他們十四年的相處,他們不但為人和善,對自己也一直都很好,就與一般人毫無分別,這又是怎麼回事?難道這十四年的人生全都是假的嗎?

  「小鬼,我的耐心有限,說出梁山泊秘寶的所在地,否則不但這些罪人要死,就連你們姊弟都要陪葬!」

  孫武真的不知道什麼寶藏,但那些檔案文件的衝擊,卻讓他想起了一些事。村裡雖然沒有寶藏,卻不是沒有秘密,過去老爹常帶自己與小殤到後山去玩,多數都是在白天,但只有一次是在半夜,老爹的語氣和樣子都很奇怪,與平時的開朗形象大異,甚至讓自己有點害怕。

  老爹領著自己和小殤到後山,穿越了一些平時從沒走過,甚至從沒看過的石頭陣與草地,進入山腹,來到一處很大的秘密石洞前。時間太過久遠,自己記得不是很清楚,只是依稀記得看到一些金光閃閃的東西,難道那就是所謂的寶藏?

  這一下遲疑,讓孫武的表情立刻露出異樣,引起了納蘭元蝶的注意,孫武驚覺不妙,剛想收懾心神,不讓敵人發現破綻,卻不料納蘭元蝶突然伸手揭開眼罩,已盲的左眼竟綻放邪異紅光,剎時間紅芒迸現,籠罩整個房間。

  法寶•赤龍火眼!

  孫武猝不及防,被納蘭元蝶眼中紅芒照個正著,剛剛回憶過的那些訊息,立刻在腦中逆流重現,最後定在後山秘窟的畫面,迅速放大。

  (糟了,她……在讀我的記憶……)

  情知不妙,孫武想從這被束縛的狀態中掙脫,但紅光卻像是能夠麻痺人體,讓他連手指都動不了。

  (如果在這裡認輸,那大家就完蛋了……)

  想到村人們,少年的焦急如焚赫然激發出一股異力,空空如也的丹田,驀地生出一股熱流,由丹田湧向四肢百骸,迅速衝破每一個封閉的竅穴,化作滔滔洪流,衝向雙臂。

  「喝呀!」

  奔騰的力量不吐不快,少年順從體內最自然的反應,在滿室紅光中揮出重拳,剎那間,璀璨耀眼的金芒吞噬了紅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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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雲夢譚(卷一)第七章─佛血舍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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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傳自慈航靜殿的聖藥「小還丹」,對於慈航靜殿一脈的內息最有助益,培元養氣,讓少年因為虛脫而空蕩蕩的丹田,瞬間泉湧出真氣,內息竄走,在體內化作兇猛的真氣奔流。

  籠罩體外的金色氣芒,從微弱到耀眼熾烈,前後不過短短十秒,金鐘勁由第一關狂飆至應有的第六關,洶湧勁道不吐不快,逼得少年猛地一拳轟發出去。

  敵人官拜大武王朝的上校,最新銳戰艦的一軍之長,實力自非泛泛,但納蘭元蝶正以全副精神催動赤龍火眼,憑著法寶異能讀取記憶,並為著所讀出的景象而欣喜若狂,哪想到這個理應身無武功的少年,突然像頭小猛虎似的揮擊過來,百忙中只得揮手一擋。

  納蘭元蝶的軍裝袖子裡,同樣也裝配法寶,勁道一催,一面透明的能量光盾護住整個手腕,擋向孫武的重拳。本以為這樣一擊就能完美防禦,甚至將孫武整條手臂震斷,哪想到少年拳上力道如怒濤轟發,排山倒海而來,瞬間就將光盾碎裂,直擊而來,納蘭元蝶這時才察覺到眼前的金光代表什麼。

  「金、金鐘罩……」

  這招式並不稀奇,但少年所使用的,卻是在他這種年紀不可能練得成的金鐘第六關,在瞬間驚愕中,左臂骨折斷裂,金鐘重拳餘勢未止,像一根粗大木樁般直轟納蘭元蝶的小腹,鮮血狂噴中,整個人被轟飛了出去。

  「啊∼∼∼」

  撞凹壁板,納蘭元蝶好不容易才站起來,恰巧看到幾名衛兵發動攻擊,或是射出暗器,或是刀劈槍刺,五、六道攻擊同一時間沒入金光,擊中孫武,但在連串的金屬脆響聲中,刀槍應聲折斷、碎裂,暗器反彈回去,速度與勁道甚至是射出時的數倍,孫武在原地急轉一圈,全力以赴連出數擊,只聽見連聲痛呼,當他一圈轉完,周圍已經沒有其他站著的人了。

  「……你……金鐘第六關……怎麼有可能……哇……」

  大口鮮血噴出,腑臟受創不輕,納蘭元蝶正想要應變,孫武已經撲衝過來,奮力一拳轟向自己腰側。

  納蘭元蝶抽出腰間軍刀,卻沒有斬下去。金鐘罩第六關,慈航靜殿中的僧侶要練到這境界,起碼要到四十歲以後,修成之後除了罩門,尋常刀劍根本就斬不進去,砍了也是徒勞,所以面對敵人來勢洶洶,納蘭元蝶唯有選擇退避。

  艦外發生變化,納蘭元蝶沒有久戰的打算,只想儘快甩脫這小鬼,將他交給手下應付,自己則是率隊鎮壓村中騷亂,但這打算卻被孫武看破,一拳擊空後,立刻倒躍擋在門口,化作一堵黃金之壁,不讓納蘭元蝶通過。

  「小鬼,閃開!」

  納蘭元蝶軍刀疾刺,眨眼間刀鋒連刺孫武十四處要穴。孫武除了舉起右臂遮住眼睛,對剩下的攻擊全然不避不閃,只聽見一連串叮叮噹噹的金屬碰撞聲,十四記軍刀刺擊在衣服上留下傷痕,泛著金色光芒的皮膚卻連一點小傷也沒有。

  攻擊受挫,納蘭元蝶正要再攻,艦長室內的警報器狂響起來,投射出一個立體影像。

  影像的背景,是村裡的學堂,也是最大的公共設施,但因為天色黑暗,畫面有些模糊不清,而且發話的一方似乎無法好好站直說話,鏡頭不住晃動,也一直傳來鼓譟的雜音。

  「說話啊,你們那邊怎麼了嗎?」

  孫武看著敵人對影像喊話,自己也大為好奇,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突然回復力量,也不曉得敵人用來囚禁村民們的學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好不容易,螢幕上才出現一個人影,那是一個上尉軍官,嘴角溢血,臉上滿是傷痕,眼神渙散,用模糊的口吻吃力說話。

  「……艦、艦長……他們……好可怕……」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很快就變得名符其實,因為一句話才說完,軍官的喉嚨突然冒出一道淒厲血線,跟著,人頭就「咕咚」一聲滾落下來,大量狂噴出的鮮血染紅整個螢幕。

  在畫面被切斷前的短暫瞬間,孫武聽見連串哀嚎聲,看見火光竄動,還有平常幫自己理髮的吳嬸嬸,站在那具無頭屍體之後,像是見到一名久違的情人般,無限愛戀地舔著那把染血的剃頭刀。

  (哇!吳嬸嬸真的是女刀魔啊!)

  孫武驚訝不已,透過窗戶遙遙往學堂方向瞥去,只見那邊正燃起火光,顯然情形有了變化,甚至可以說是失控了。

  「飛雲號立即起飛,朝著敵人方向全面開火,一個活口都不留!」

  納蘭元蝶瞬間所下的命令,真是狠辣兼備,孫武又驚又怒,卻還來不及阻止,軍艦就已經漂浮昇空了。

  只不過,飛雲號雖然昇空,卻未必是服從艦長的命令,而且在昇空後的短短幾分鐘內,村裡學堂所發生的騷動,也同樣出現在軍艦內部。

  被派來梁山泊執行任務的納蘭元蝶,並非無能之輩,但此刻眼前的小強敵卻分散了她不少注意力,當她警覺到被拷打逼問的罪犯已經分布艦內各處,等若侵入整艘飛雲號,事情已經晚了一步,而艦內的警報系統也開始瘋狂地響了起來。

  「艦長……犯人們造反了……他們……好可怕……」

  到處都傳來這樣的慘呼聲,而且毫不例外的一點是,所有人說完這句話後幾乎都立即死亡,顯示敵我實力差距過大,艦內官兵完全抵擋不住,節節敗退,而各處監視器所投射出的影像,也顯示了這樣的結果。

  雖然早已知道這些人當年都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頭等重犯,但納蘭元蝶一直相信他們退出江湖已久,自己憑著兩千餘人的絕對優勢,再加上新銳戰艦與各類法寶軍械,一定能穩穩控制局面,問題只是怎麼找到梁山泊而已。

  然而,這些罪犯果然狡猾,看到大型巨艦並不正面抵抗,而是故意裝作一副老弱痴呆的模樣,束手就擒,藉機讓軍方毫無防備地把他們分置在艦內各處,等到掌握地形優勢後,再猝起發難,來一個措手不及的大奇襲!

  看看這些罪犯,他們不但武功強橫,招數圓熟老辣,打起艦內游擊戰來比正規軍更厲害,甚至還持有不俗的法寶。

  每個犯人被擒上戰艦的時候,當然都經過搜身,但是昔日太平軍國最強的特種部隊「魔戰兵」,卻是直接對人體進行強化改造,將攻擊性法寶植入人體,外表看來毫無異樣,便於潛入敵後,大肆殺傷。那些魔戰兵自從太平軍國首都陷落後,就已經在中土大地上絕跡,哪想到今天會在這裡出現一大票。

  幾十個重型罪犯,有老有少,如今全都成了殺人不眨眼的恐怖人物,在船艦內神出鬼沒,近兩千人的正規軍到處圍捕搜索,卻絲毫掌握不到敵人蹤跡,反而被各個擊破、殲滅,迅速地給削減人數。

  「……難道……進入梁山泊以後,他們又提昇了實力?這裡是人間地獄啊!」

  傳說中的梁山泊,其真正實力展現在納蘭元蝶的眼前,令她無比震驚,深深覺得自己是一腳從仙境踏入了鬼域。

  受到震驚的人不只是納蘭元蝶,死守在門口不讓敵人通過的孫武,也有著同樣的震駭。最初他只是守住門口,憑著金鐘罩第六關,死也不讓納蘭元蝶出去指揮幫助敵軍,但是那些外頭傳來的立體畫面,卻也讓他看呆了。

  知道戰場上會殺人,可是看到村人們的戰鬥姿態,孫武還是受到衝擊。驚訝的部分不是武功強弱,畢竟多年來的相處,自己早就想過大家「深藏不露」的可能,但他們的戰鬥方式……

  每個人的臉上都在笑,不是平時那種祥和開朗的微笑,而是打從心裡興奮出來的狂喜大笑,彷彿積壓十幾年的慾望獲得解放,恣意做著從前所愛做的事,從中享受到快要讓人翻起白眼的極度愉悅。

  而讓他們如此享受的東西,則是毫無保留的殺戮。

  和大武軍盲目的掃射與劈砍相比,梁山泊高手們的殺人手法簡直是一種表演。用拳,就一定是深深打凹進胸膛,把整條脊骨轟得破背而出;用刀劍,絕對當頭劈斬,把敵人身體剖成血淋淋的兩半;用爪,便是抓住敵人雙腿,整具身軀硬生生地撕扯開來,任那骨肉內臟灑了一地,鮮血瘋狂地沾染金屬地面。

  孫武無法理解,殺人為何不瞬間殺敵,要故意讓敵人承受這麼多的痛苦?特別是幾個熟識的叔叔,還把撕扯下來的人頭交互踢爆,放聲大笑,這又是什麼道理?

  而當孫武看到幾名女兵裸屍就地,死不瞑目的雙眼圓睜,村裡賣胭脂水粉的趙大哥正在其中一具身上前後蠕動,旁邊又一個大武軍的軍官倒下,總是目光萎靡的山羊鬍子學堂長,龍精虎猛似的出爪,破胸摘心,大口吞下,沾滿鮮血的嘴巴高聲大笑,這種種畫面都指向同一個事實,就是這些人在殺戮過程中滿足到極點!

  (這……怎麼會這樣?大家都發狂了嗎?我又在做夢嗎?還是這才是現實?)

  孫武腦中亂成一團,納蘭元蝶卻再下指令,啟動這艘戰艦內所藏的最後兵器,大武王朝仿造魔戰兵生產的「屍偶部隊」。

  那是軍部為了本次梁山泊行動,所秘密預備的最後武器,除了納蘭元蝶自己,整艘飛雲艦上沒有第二個人知道,因為那是一件不到最後關頭,不得輕易使用的危險兵器。

  屍偶是由高手的屍體改造而成,雖已腦死,但肉體仍殘存著生前修練武功的記憶,再經過特殊強化,刀槍不入,實力不容小覷。可是,如果讓這些屍偶的來源洩漏出去,立刻會引起軒然大波,後果連軍部都承受不了,所以納蘭元蝶直至此刻,才被逼得輸入艦長密碼啟動它們。

  再怎麼樣,這群罪犯也不過是武功高強的烏合之眾,沒有真正的一流高手,不可能敵得過大武王朝最新的秘密兵器,納蘭元蝶有著充分自信,就讓生前曾是高手的屍偶去對付這些魔鬼,以毒攻毒,一起摟抱著滾下地獄去!

  「艦長密碼,四三四二零二四,啟動屍偶部隊!」

  命令下達了,但照理說應該不會回訊的系統,卻傳出一聲古怪的回答:

  「喔∼∼∼喔∼∼∼四三四二零二四,收到了,謝謝艦長關照。」

  一陣陌生而古怪的嗓音,聽起來很稚嫩,但說的每一句話卻都像是在冷笑,納蘭元蝶不知道那是什麼人,孫武卻立刻認了出來,知道小殤現在一定已經脫困,甚至可能和姊姊會合了。

  屍偶戰隊立刻被釋放了出來,戰局也立即產生變化。這些屍偶雖已死亡,但卻不是每個都行動笨重、步伐緩慢,其中有些植入特殊法寶,再配合野獸的半腦,以獸性本能輔佐行動系統,一被釋放出來,就是四肢趴伏地上,流著口水,發出怪異咆哮,然後瞬間消失了身影。

  梁山泊的罪犯們擅長打游擊戰,在飛雲艦內神出鬼沒,但那終究只是「人」的範疇。屍偶們的五感被強化數百倍,眼睛看不到的東西,可以憑藉嗅覺掌握位置;超越人體極限的行動速度,如鬼似獸,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敵人身後,猛招襲擊。

  這麼一來,戰局登時改觀,梁山泊的罪犯們一時未露敗象,但已經不能再像之前那樣橫衝直撞,所向無敵。納蘭元蝶見到這幕光景,心中稍安,但卻漏算了一個重點。

  大武軍的王牌已經打出,梁山泊的實力卻尚未見底……特別是,從她以艦長密碼解放屍偶部隊的那刻起,一個躲在暗處取得密碼的小女孩,就利用這密碼攻陷了飛雲艦的中心系統。

  「嘖嘖,大家都在勞動,如果我什麼都不做,老爹回來就很難交代了……」

  一個按鍵按下去,戰場局勢再次生變,飛雲艦內所有武裝系統全部被啟動,對著身穿軍服的士兵猛轟,頃刻之間,不但所有士兵傷亡慘重,就連屍偶部隊也都受到牽制,在艦長室看到這一幕的納蘭元蝶,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能、能做到這種事,難道梁山泊除了罪犯,還有法寶製造師?」

  梁山泊有的東西,其實不只是法寶製造師,當戰局進入最後反攻,真正的主戰力才要登場。

  飛雲艦內一角,驀地暴射豪光,強光幻化出一頭白色猛虎,吼嘯狂撲,把最近的一個屍偶戰士撲倒,在光焰暴熾中,刀槍不入的屍偶戰士發出慘嚎,迅速化做一堆潔淨的白砂。

  「這武技……慈航靜殿的『靼羅虎魂』?」

  不是金鐘罩那種一般神功,當慈航靜殿真正的秘傳刀法出現,納蘭元蝶不得不開始懷疑,梁山泊之中可能有慈航靜殿的高僧潛伏,所以才會使用這種近乎失傳的高段禪功,而這懷疑並沒有持續太久。

  屍偶戰士似乎對白光感到畏懼,但是被戰鬥本能所驅策,仍是不顧一切地往裡頭衝,這時只聽見一聲吼嘯,震天動地。

  「吽!」

  吼喝聲中一隻雄渾巨掌往外推出,擊在當先一名屍偶戰士身上,那具屍偶周身骨節赫然扭曲反轉,整個身體迅速蜷曲縮小,變成了一個不住縮小的大圓球,就連後頭幾具被碰到的屍偶都受影響,在骨碎聲中扭曲變形,蜷曲縮小。

  「是……是乾坤一氣藏,芥子須彌掌!」

  太平軍國之亂,為了戰陣廝殺,就連素來講究不殺生的慈航靜殿都有僧侶鑽研狠辣殺著,其中最出名的一套武技,就是這套碎人骨骼、扭曲血肉的芥子須彌掌!以正宗禪功為根基,具有無比殺性的一套武學,隨著太平軍國之亂結束,早已失傳於烽火中,就連慈航靜殿之內都沒有人會使用,為何梁山泊會有人得傳?

  而且,當年創出芥子須彌掌的那名還俗武僧,在戰爭結束後就生死不明……莫非……

  白光漸漸消散,從白光中走出的偉岸身影,是一名滿臉虯鬚,手提一把殺豬刀的巨漢。在孫武眼中,他是每天都來喝酒的胡伯伯;但是納蘭元蝶卻叫出了另一個名字。

  「破戒虎僧胡燕徒!他真的沒死?」

  昔日慈航靜殿的第一俗家高手,也是斬殺西方異族無數悍將的救國英雄,如今卻出現在梁山泊這罪惡深淵中,納蘭元蝶發現軍部的實力估算完全錯誤了。

  而在白光消逝之中,十多道淬藍厲芒激射,在半空化為燕形,恍若十多隻藍燕編織成組,翩翩飛舞,燕身虹光掠飛交錯,在空中劃出軌跡,既似劍光,又如軍陣,眨眼間飛射向前方的屍偶群。

  沒有芥子須彌掌的雄霸聲威,藍燕翱翔的美妙姿態像是一首美麗的詩篇,一迴一盪,渾不著力地從屍偶戰士身上透體穿過,但沒有一個屍偶戰士被藍燕貫體後還站得起來,全數仰倒地上,在抽搐中停止了動作。

  至陰柔勁,入體瞬間自動探測經脈弱處,集中破壞,在活人身上是碎心裂腦,在屍偶身上則是粉碎操控行動的法寶。

  河洛劍派絕學,斬燕劍陣!

  尾隨胡燕徒身後踱出的,是一名看來面有病容的中年文士,堪稱俊美的臉蛋略嫌蒼白,身上連一把劍都沒有,但一隻隻翱翔藍燕卻從他十指間發出,翱翔左右,看似守護,卻是對四周敵人毫不留情的快速殺戮。

  「是……是失蹤了十六年的河洛劍派第一公子,李慕白!」

  納蘭元蝶當然認得這個人,李慕白當年與胡燕徒齊名,分別是河洛劍派、慈航靜殿年輕一輩的首席高手,與陸雲樵義結金蘭,共同號召佛、道兩宗有志之士,抵抗天妖入侵;喪命在兩人手下的太平軍國將領,數也數不清,到現在都還被軍部視為救國英雄。

  但這一釋一道的兩大高手,卻在戰爭末期先後離奇失蹤,變成十多年來江湖上的一大謎團,很多人都以為他們早已身亡,卻不料這兩人全都藏身在梁山泊。

  假使早知道有這兩大高手在此,納蘭元蝶絕對不會這麼魯莽行事,就連軍部也會慎重考慮對梁山泊採取動作。但現在,這兩個人從艦尾一路往艦首行去,步伐看似緩慢,推進速度卻是極快,沿途不管是士兵軍官亦或是死亡屍偶,沒有任何事物能接他們一招,走過之路,染滿了黑紅色的怨血……

  照這速度推測,這兩大殺神很快就會到艦長室來,納蘭元蝶沒有放棄身為軍人的職責,還考慮使用飛雲艦當做最後手段,例如引爆能源爐,與敵人兩敗俱傷之類的極端戰術,或許還有絕地重生的機會,但這場梁山泊反攻戰的最後一擊,讓她不得不放棄這主意。

  飛雲艦昇空之後,終於來到了村裡學堂的正上方,並且靠得極近,結果裡頭的人早已跑得精光,只留下滿地大武軍的殘屍碎塊,跟著就是轟然一聲巨響,整間學堂從地下發生大爆炸,無數土石隨著爆炸衝擊波掀向天空,連續貫穿了飛雲號的艦身,讓這艘鐵甲戰艦淒慘地墜落下來。

  「真是心狠手辣的梁山泊,居然在學堂底下也埋了炸藥!」

  在學堂裡上課的應該都是年幼孩童,居然在這種地方埋設炸藥,以備「不時之需」,這就是納蘭元蝶之所以震驚的理由,而看到她震驚表情的孫武,糗得不曉得該怎麼解釋,因為實在很難讓人相信,村子裡頭住了個沒事就預備將學校炸上天的心理變態。

  飛雲艦墜落,整艘船艦都承受著巨大的衝擊,孫武在衝擊中死守門口,怎麼也不讓納蘭元蝶出去,卻發現她放棄了闖門,好像失神落魄般,被撞擊弄得滾倒在地,異常狼狽。

  「……完了……都完了,連飛雲號也毀了,我要怎麼回去見人……對了,佛血舍利!只要有那個東西,就算賠上飛雲號,我也……」

  好像想起了什麼,女艦長的獨眼中精芒四射,猛地縱身躍起,卻不是衝向唯一的艙門,而是從旁邊的窄小窗戶中穿破飛出,被玻璃割傷,窗口立刻灑下數道血痕。

  「啊!」

  孫武吃了一驚,急忙要追,但全身澎湃的真氣卻突然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金鐘罩解體,他一步跨出,整個身體失去了力氣,一腳跪倒在地。

  (為、為什麼身體沒力氣了?小殤那時候給我吃的藥,到底是什麼?)

  孫武暗叫僥倖,因為如果自己早一分鐘失去力量,現在肯定已經變成無頭屍首,死在那個獨眼女艦長的刀下了。

  幾分鐘後,艙門被人一拳轟破,率先踏入艦長室的不是別人,是一拳就把金屬艙板打得凹毀的鳳婕,在她身後,兩名不平凡的酒友看到孫武安好,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


  戰鬥接近尾聲,剩下來的只是掃蕩殘黨,然而,眾人眼前突然一花,牆壁上的立體投影設備,交織投射出小殤的身影。

  「鳳姐,我剛剛檢查過敵人的資料庫,發現一些很好玩的事。這些傢伙是大武王朝正規軍沒錯,但全都出身特務單位,執行秘密工作,來梁山泊完全是為了尋寶,緝捕犯人什麼的只是藉口。」

  「那就是說,這票傢伙可以當作空中海盜來看待了?」

  「基本上是這個意思。從命令清單上來看,他們對梁山泊還真是寄予厚望啊!又要找什麼洛書,又要找什麼第一美人,這些東西如果真的找到了,不曉得會不會有人立刻挾物叛逃耶?」

  「哼!憑這點本事就想來梁山泊打劫,想得美!」

  鳳婕看了一眼周遭的殘破景象:遍地的血腥與屍首,替她的自負作了最佳註解。

  「……喔,剛剛又破解了一條密令。皇室特別指定,這次奪寶行動的首要目標,無論如何都要找到佛血舍利並且將之帶回,只要有佛血舍利,其餘什麼寶物都可以忽視。」

  「什麼?」

  一直表現得滿不在乎的鳳婕,在聽見「佛血舍利」之名後,立刻變了臉色,但隨即鎮定下來,神色如常地說話。

  「佛血舍利的位置,梁山泊裡沒幾個人知道,周遭又有機關守護,除了老爹自己,就算是絕頂高手也很難進去,他們這個如意算盤恐怕很難撥下去了。」

  聽姊姊說得簡單,孫武卻感到那個佛血舍利必然關係重大,而自從被納蘭元蝶眼中紅光給套取記憶後,自己一直覺得不安,或許應該提醒姊姊一下。

  「姊姊,那個什麼舍利的,是不是……埋在後山?」

  「你怎麼知道?唔……老爹帶你去過是不是?是晚上帶你去的嗎?」

  一聽見這答案,孫武急得快要跳起來,才不過短短一天之內,自己到底給梁山泊製造了多少麻煩呢?

  匆匆把納蘭元蝶用法寶讀取記憶的事情作了交代,鳳婕的臉色立變,就連一旁的李慕白、胡燕徒都面色大變,不約而同地飛身急掠出去。孫武馬上知道事情非同小可,硬著頭皮追問。

  「姊姊,那個什麼舍利的,到底是什麼東西啊?」

  「佛血舍利是魔門重寶,妙用無窮,當年創造了天妖的無敵神話,其中的細節現在不用解釋。小武,你知道梁山泊能夠漂浮天上,是靠著巨大的浮翔系統在運作,而每個法寶器械的運行,都需要一個能量源,對嗎?」

  「對。」

  對的同時也有疑惑,因為稍微強力一點的法寶,對能量的需索一個控制不好,就會瞬間把力量不足的宿主給吸成乾屍。梁山泊雖然只是一個小島小山,卻比一艘軍艦大得多了,要讓這麼一塊陸島浮空,所需要的能量簡直超乎想像,絕不是人力所能負荷,孫武從小也在猜想,到底梁山泊浮空飄翔的動力源是什麼?

  「姊姊,妳是說,我們梁山泊的動力源是……」

  「對,就是那顆佛血舍利,秘藏在後山,有複雜的機關與法陣守護,正常情形下,就算是當世絕頂高手也不可能輕易進去,但老爹……」

  鳳婕似乎在懷疑某事,但說到最後,實在找不到理由去否定這個可能性,滿腔怒意化作重重的一拳,大手捶在地上,把金屬壁板給打凹下去。

  「……可惡,死老鬼到底在想什麼東西?」

  孫武不知道姊姊在氣什麼,事實上,這一天之內發生的事情太多,自己所習慣的世界似乎一夕崩毀,到底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他現在完全搞不清楚了。

  不過有一件事情可以肯定,既然佛血舍利如此重要,那麼當務之急就是趕到後山,阻止梁山泊的動力源失落。

  「姊姊,我想到後山去。」

  少年眼神中的激動,他想做什麼,鳳婕一眼就看出來了。

  「如果是平常,你的武功是足夠自保,但現在你吞下去的小還丹,只能讓你短暫回復力量,剛剛又消耗得差不多了,這樣的你到後山去,能做什麼呢?」

  「單單比武功的話,有胡伯伯和李叔叔就夠了,但是後山的佈置,當初老爹只帶我們看過,我想我能在這上頭幫到忙。」

  孫武口中這麼說,心裡卻忐忑不安,那畢竟是近十年前的舊事,自己幾乎完全遺忘了,現在去後山重新搜索,其實一點把握都沒有,而納蘭元蝶是直接讀取自己的記憶畫面,說不定所得的資訊還比自己多。

  但怎樣也好,再沒有什麼事比枯站在這裡更難受,孫武希望能做一點事,有點實際貢獻,不然他真的快要瘋了。

  「那方面確實是需要你,但以你現在的力量,跑也跑不快,怎麼去後山呢?」

  「我本來就跑不快,不過沒關係,我現在就開始跑,早到一步是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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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雲夢譚(卷一)第八章─梁山落•天魔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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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武預備趕去後山,鳳婕則是要留在艦上,收拾一下這個已經變成血肉屠坊的淒厲戰場,讓那些獸性被壓抑多年,一朝解放後完全失去控制的嗜血狂魔們冷靜下來,不過,孫武這種緩慢的趕路法,在某人眼中看來毫無效率可言,所以當他快步跑出軍艦,從三公尺高的閘門口一跳落地時,旁邊一道光影風馳電掣般飆來,將他一下子接了過去。

  「啊,妳……小殤!」

  本來躲在暗處操控軍艦設施的小殤,不知何時弄了一輛飛空法寶,底部造型是一塊滑板,下頭有六個噴射氣輪,上頭則是接了一個簡單的操縱桿,雖然簡陋,但卻能夠飛空滑行,比奔跑的速度快捷多了。

  不僅如此,本來穿著吊帶裙娃娃裝的小殤,居然換上了一件與納蘭元蝶相同的軍服。飛雲號裡頭全是大武王朝的軍人,要搶一套軍服過來毫不困難,但就算蒐遍整艘軍艦,也未必能找到一件這麼小尺碼的迷你軍服,看到小殤軍服上的徽章、軍階印一個不少,軍帽、軍靴也都有模有樣,孫武為之瞠目結舌,不曉得她是怎麼做到。

  「又……又是用法寶嗎?」

  「對。整套軍服三分鐘搞定,看起來很帥吧?」

  「我一直想不通,妳身上隨隨便便都帶十幾件法寶,對元氣的耗損也很大,妳到底是怎麼支撐這些消耗的啊?」

  「呵呵,這是梁山泊的第一機密!」

  法寶「磁航浮板」的速度比奔馬稍慢,但卻不受地形限制,在距離地面六公尺左右的高度破空而行,穿越樹林,翻過小山丘,很快就繞到了後山,看到了孫武最擔心的一個畫面。

  胡燕徒、李慕白站在樹林外,目光所視的方向,正是當年村長老爹帶孫武和小殤來遊玩的秘窟。在那個狹窄的岩壁洞口外,本是一片與人同高的白蘆草地,現在卻浮現三個弦月形的圖騰,裡頭隱約見到無數紫電光影,如劍似刀,高速飆走,切割大氣,就連周遭溫度也同受影響,吹出來的風冰寒刺骨,附近的樹木甚至罩上了一層白霜。

  當年……不,即使是現在也一樣,如果不是這個護法陣被觸動,孫武根本不會察覺這裡設了如此厲害的護法結界。正常的情形下,闖入者才一踏進蘆草叢中,雷刀電刃就會瞬間啟動,把人千刀萬剮,瞬間就粉身碎骨,法陣甚至還不會顯現形影。

  「胡伯伯、李叔叔!」

  孫武在半空喊了一聲,但是兩人似乎過於專心,對他的叫喚沒有反應,跟著,一道黑色刀氣、一道雪白劍芒同時綻放,中間夾雜著兩道身影,朝著岩縫入口飆射而去。

  找不到護法陣的破綻,情急之下,唯有甘冒奇險,憑著一身修為強行闖陣。「慈航靜殿」、「河洛劍派」兩大高手聯合施為,人兵合一,威力有若萬鈞雷霆,鬼哭神嚎,頃刻間便直破陣中深處。

  只是,這個號稱「能拒世上絕頂高手於陣外」的護法結界,也不是浪得虛名!佛、道兩大高手在岩縫洞口的十步外,遭到極為強大的反擊,霹靂巨響聲中,刀氣劍芒迸炸成滿天光雨,現出兩人的形影。

  勢如破竹的刀氣劍芒一破,無數紫電鋒刃立即狂削斬來,兩人聯手一擊被破,嘴角立即溢血,尚未來得及回氣,千百紫電鋒刃已逼身而來,正是最危險的一刻,半空中的孫武一顆心狂跳得幾乎躍出嗓子,卻見兩人似是早有預備,背靠著背,消去死角,腳下開始繞圈,手中刀劍激旋如舞,猛虎霸嘯、飛燕迴翔,將高速飆刺而來的紫電鋒刃全數擊碎。

  紫電鋒刃無窮無盡,不但發射角度刁鑽,速度更是快絕,兩人連擋數輪,身上多出十數道傷口,鮮血淋漓,但卻又再向洞口推進五尺,越來越接近目標。快捷無倫的應變、卓越的戰術,讓孫武看得精神大振,不自覺地握緊拳頭。

  (這就是……一流高手的戰鬥嗎?不避諱受傷,事先算好每一個傷口能換來的戰果,就算是在戰鬥中受挫,也能立刻化危機成轉機,進一步奪取勝利……這真是太厲害了!)

  實戰經驗不足的孫武,還是首次目睹一流高手的戰鬥方式,一股熱血猛然從心頭湧現,亢奮之中又若有所悟,一時間竟忘了眼前的危機。

  然而,當佛、道兩大高手即將來到岩縫洞口時,卻陡然發生奇變,周圍繞著他們猛攻的紫電鋒刃一下子消失無蹤,整個護法陣像是失去能源似的,耀眼光影剎時間消失,就連僅容一人通過的岩縫入口都應聲而開,變成一個寬達三尺的洞門。

  洞門大開,看似危機解除的情景,反而讓人不敢擅闖,畢竟誰也不敢保證,是否岩縫門口另有機關,如果整座護法陣的能量,全數吸納在洞門口集中一擊,那種毀滅性的威力,誰也不敢保證能接得下來。

  (這件事情是我的過失,該由我去試!)

  孫武一有決定,立刻從磁航浮板上躍下,朝岩縫洞口奔去,但胡、李兩人卻快他一步,搶先飆入洞內,一時間洞內無聲無息,只聽見半空中的小殤冷冷說了一句。

  「……慢了一步,嘖!」

  話聲方落,劇烈爆炸聲震天響起,不是從山腹內傳來,而是在距離山腹岩洞甚遠的峰頂,一道紅光像是火山爆發般直沖雲霄,強烈震動撼搖了整個梁山泊,剎那間山動地搖、土崩石碎,恐怖的自然衝擊讓孫武險些站不穩腳。

  「胡伯伯、李叔叔!」

  孫武情急之下,竟不避狂砸落石,猛往岩縫方向跑,生怕兩名叔伯在洞內遇到什麼凶險。快要到山洞口的時候,兩道人影一前一後閃電從內奔出,與孫武錯身而過的瞬間,分左右將他一拉,轉眼間飆離洞口百尺之外,又是一聲震天爆響中,整個山洞轟然塌倒下來。

  強烈的爆炸衝擊波,讓三人身形不穩,狼狽地跌出數步後才重新穩住身形。胡燕徒的戒刀已然回鞘,凝望著山峰頂上的沖天紅光,怒形於色,憤聲道:「可惡,竟然給她跑了!」

  李慕白的反應沒有友人那麼激動,但眼中的憂色卻更濃,嘆息道:「真的慢了一步,我們進去的時候,山洞裡已是空蕩蕩的一片,什麼人也沒看到,什麼也沒剩下……可惡,被人設計了。」

  「那……那就是說……」孫武緊張地望向兩位叔伯,希望能從他們口中得到好一點的答案,但那個結果卻令人失望,因為就在他們的沉默中,撼動梁山泊的劇烈地震越來越強,周圍的地面翻捲起來,出現了好大一道裂痕。

  「該怎麼……啊!」

  驚呼聲中,被身後偷襲給封住十多處大穴的少年軟軟地倒了下來,眼睜睜看著那位曾以「破戒虎僧」之名揚威天下的胡伯伯將自己抱起,往天上擲去。

  「小殤,小武就交給你了,不管梁山泊的結局是什麼,妳都要好好守護他,知道嗎?」

  「拜託妳了,小殤,這孩子是我們與鳳姐兒的最後希望,我們把他交給妳了。」

  「喔,好,人我收下了,相信這個少年會永遠記住今天。」

  不知道已經是這一天內第幾次碰到生離死別的場面,小殤的反應仍像是聽見一句笑話似的,舉手平放在軍帽邊緣,向站在地面上的兩個人敬了個漂亮軍禮。

  「……兩位安息吧!」

  沒有任何多餘的話,冷冷扔下這一句後,磁航浮板的噴射氣輪就火光大盛,「呼」的一聲飆衝而去,留下在原地相顧愕然的兩個人。

  「我說……惡德和尚啊,我本來一直以為小殤會感動一下,然後回來載我們兩個一起走的。」

  「她壓根就不認為我們會死在這裡吧,梁山泊的罪人們就算超生掉九成九,也不會算到我們頭上,真正棘手的……是另一個大問題……」

  動力源失落,導致梁山泊即將墜落,這問題在兩人看來並沒有什麼了不起,但卻沒有什麼人知道,佛血舍利背後所隱藏的另一個秘密:當梁山泊由天空墜地,即將引起的滅世浩劫……


  孫武橫趴在磁航浮板上,雖然整個身體無法動彈,喉嚨也發不出聲音,意識卻仍然清楚,把梁山泊崩毀中的末日景象全看在眼裡。

  大地破裂、狂風激嘯,村子各處的房屋先後倒塌,跟著就被裂開的地面所吞噬。仍有行動能力的村人爭著逃離,但卻又無處可去,唯一的大型航艦飛雲號又在戰鬥中損壞,沒有飛行能力,村人們縱有不凡武技,面對此情此境,卻是全都束手無策。

  幾分鐘後,強烈的地震、狂風一下子全部停息下來,微風輕輕地拂過地面青草,平靜祥和一若往常,讓人幾乎以為危機已然過去。

  但這平和的假象卻只維持了短短幾分鐘,緊跟著,整座梁山泊猛地下墜,速度好快,眨眼間就墜入下方雲海,不到幾十秒便穿透雲海而出,只見下方是一片綠色大森林,山嶺重重,林木茂密,千里之內了無人煙,景色堪稱壯闊,但卻沒人有辦法欣賞這景緻。

  由高空急速下墜,氣壓與風壓的劇烈差距,將所有村民硬生生壓得趴下,沒有人爬得起來,甚至有人整個被壓得凹陷地上,在慘叫中隨著這塊陸地一同往下墜落。

  孫武看著這一幕,很想大叫出聲,卻發不出聲音來,眼中不知不覺盈滿淚水。親眼看著自己生長的家鄉崩毀,悲傷與絕望的情緒如洪水般沖激胸口,腦裡唯一存在的念頭,就是要小殤解開自己,寧願與村人共存亡,也不要自己一個人像條狗似的逃跑。

  「哦,巴啦巴啦巴,主人啊!您的願望就是我的命令。」

  什麼話都還沒說,駕駛浮板的小殤突然開口,像是燈神傳說中的精怪,說出連串怪異話語。

  (……妳……妳幹什麼……)

  彷彿聽得到背後孫武的無聲問話,小殤騎著磁航浮板往前飛,頭也不回地解釋著。

  「愛哭鬼,你可能不知道梁山泊有引力吧?嗯,很難和你解釋引力是什麼東西,總之,計算失誤,這輛浮板車的動力不夠脫離引力圈,我們被梁山泊吸住,現在就要下去了。」

  不愧是說幹就幹的辣手人物,話才一說完,磁航浮板就突然失速,朝地面衝去,與梁山泊一起瘋狂墜落。

  (完蛋了,小殤這傢伙……我連死也死得莫名其妙……)

  孫武覺得和小殤在一起實在很倒楣,別說沒有開心的時候,就連自己難過悲傷,都會被她亂七八糟的行為給打亂心情,然後變成驚愣的哭笑不得。這時,突然一陣奇異的聲音傳進耳裡,起初很細微,像是蚊蟲拍動翅膀,但很快就變得大聲了起來,彷彿與下墜中的梁山泊共鳴,整個大地都動搖起來。

  『……梁•山•落•地•天•魔•破•封……』

  詭異的字句,無間斷、無節奏,彷彿僧侶唱誦經文,震天動地而來,在強風狂嘯的轟隆聲中,怪異誦經聲響徹梁山泊的每個角落,只是所有人的聽覺都在承受氣壓巨變,不能肯定聽到的究竟是什麼。

  恍恍惚惚中,人們的眼中彷彿見到異象,無數金色梵字由後山方向升起,串聯並鎖,繚繞著整座空中島,末端全數集結於最高處的山頂上,像是某種束縛用的鎖鏈,但卻又彷彿受到劇烈衝擊,搖搖欲斷。

  『……梁•山•落•地•天•魔•破•封•梁•山•落•地•天•魔•破•封……』

  反覆的八字真言迴響耳中,逼得人難受之至,鬱悶欲狂,驀地,一道清亮高亢的鳴叫,劃破長空,耀眼金光之下,不知是幻是真,孫武依稀看到一頭燃放著熾烈火光的……鳳凰!

  火羽熾盛,鳳影娉婷,瞬間從孫武、小殤上方急掠過的燎原火鳳,看在眼裡,竟是美得出奇,好像把末日最後一刻的壞滅之美集於一身,燦發著炫目的光影,隱隱約約,鳳凰火影中好像有人存在。

  那應該是個女子,雖然只有背影,可是體態輕盈,窈窕婀娜,曼妙的肢體曲線,小武這輩子從沒看過這樣驚艷的美人,但那美人形影只顯露一瞬,下一刻就迸放出更強烈的火焰光影,熾焰鳳凰以更強、更猛的爆發力,衝上梁山之頂,飆向那無數金光鎖鏈的匯集之處。

  不知道鳳凰在上頭做了什麼,孫武好像看到鳳凰扛起了經文鎖鏈,試圖沖天而飛,但卻又不太肯定,只是,從鳳凰衝上梁山頂的那一刻起,梁山泊下墜的速度確實減緩,風壓也沒有剛才那麼劇烈了。

  (這是奇蹟啊,大家……得救了嗎?)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因為下墜的速度雖然稍緩,卻仍不停地往下摔墜,其勢不止。那個太過渺小的奇蹟,並不足以阻止末日的降臨,而震耳欲聾的誦經聲,彷彿做著最後的警告,再次響徹全島。

  『……梁山落地•天魔破封……』

  這次聲音清晰許多,孫武想要聽得清楚一點,但另外一個由遠而近的雜音,卻干擾了他的注意力。

  (剛才是鳳凰,這次難道是龍嗎?梁山泊真是一個怪地方。)

  不是龍,是某種機械。轟隆轟隆的聲音,勾起孫武的回憶,熟悉的法寶能量從上方急速靠近,孫武抬起頭,清楚看到一台體積龐大的重型機車,拖著長長的灰煙飆天而過。

  騎在哈雷機車上的,是一個留著白色鬍子的威武老人。一身土黃色的夾克與長褲,臉上戴著飛行員愛用的護目鏡,但炯炯目光卻穿透厚厚鏡片,直視金光閃爍的山頂,右手一催油門,哈雷機車劃破天空,以一個完美的拋物線直墜梁山頂上,立刻被萬道金光所吞噬。

  (那是……老爹,他回來了嗎?)

  距離太遠,沒有人看見山頂上發生什麼事,但一聲霹靂雷霆卻再次震動梁山泊。在那聲怒雷轟炸似的巨響後,風聲、奇異誦經聲全都消失,梁山泊的地面也不再震動,而是回復平穩,甚至緩慢地向上漂浮拔昇,重入雲端。

  當小島穿雲而出,梁山泊回復到原有的高度,村裡各處分別站直身子的人們,茫然望向梁山之巔,只見哈雷機車之上,一個精神抖擻的白鬍子老人揭開護目鏡,高高舉起雙手,從山巔向全村高聲喊話。

  「梁∼山∼泊的各位∼∼∼大家今天也仍舊在追逐夢想嗎?」

  在老人的身後,晴朗的太陽盛放金光,在萬尺高空之上遍照梁山泊的大地,人們的歡呼鼓譟聲在稍後響徹雲霄。


  佛血舍利被盜,竊盜者逃逸無蹤,及時趕回的村長老爹,帶來了取自南海的「萬年火龜膽」暫時充作動力源,可保梁山泊半年不墜,造成的後遺症是梁山頂上每隔兩小時就會噴一次火柱。

  一場騷動暫時落幕,村人們開起了慶功宴,然而,高度不協調的夢幻感覺,仍舊困擾著孫武。

  所有戰死者的屍體,埋的埋,埋不下的就直接從空中丟下去,鮮血沖一沖,很簡單就洗去戰火所帶來的痕跡,梁山泊又迅速回復成往日的和樂仙境,人們圍著營火唱著歌,開起了慶功宴,一天以前所發生的血腥戰鬥,就像是從未有過一樣。

  但孫武記得很清楚,他記得外界人們的野心與貪婪,記得戰鬥中村人們所釋放的猙獰獸性,也記得梁山泊墜落時候的驚險與絕望,還有那種種不可思議的光影異象。

  這些……絕對都不是夢!

  遠離人們的慶功宴,孫武獨自坐在村口的石碑下,腦裡似是迷濛,又像是剛從一個作了很久的美夢中清醒,前所未有地清晰。

  當身後傳來濃濃的酒氣,孫武知道姊姊來了,他有些話想對姊姊說,卻又怕姊姊喝醉,神智不太清楚,沒法與自己好好說話。

  「……你走吧!」

  「咦?姊姊?」

  才一轉過身,孫武就被塞了一個滿滿的包袱入懷。從慶功宴上脫身出來的鳳婕,一手提著酒瓶,肥肥的臉上還沾著烤肉醬,樣子看來很滑稽,但眼神卻很沉靜。

  孫武想告訴姊姊,自己預備離開梁山泊,去尋回失落的佛血舍利,因為那是自己應該彌補的責任,但是還沒開口,就被鳳婕搶先說話。

  「……包袱裡頭有一封抗議書,你出去以後有機會,找個大官遞交出去,表示我們梁山泊對這次侵略事件的抗議,這是全村委託你的公務,現在你有理由可以離開了,滾吧!」

  臭著臉把話說完,鳳婕轉身就走,好像不想再多看弟弟一眼。這個出乎意料的變化,讓孫武呆了一下才回過神來,急忙衝上前去,抱住姊姊的腰,但卻沒法穩穩的抱住。

  「姊!」

  溫暖的掌心,撫上了少年的頭髮,鳳婕沒有轉頭,悠揚好聽的聲音慢慢傳來,任誰都聽得出裡頭的不捨與黯然。

  「小武,姊姊不能轉過來看你,因為如果多看你一眼,姊姊可能就會想把你留下……對不起,姊姊一直都忘記了這一點,我想給你最好的生活,但……你有你自己的人生。」

  「姊姊,其實我……」

  「到底什麼是真實,什麼是虛幻,你就用自己的眼睛去確認吧……展開翅膀,在你的天空放心地飛,但如果累了,那就回來吧!不用怕拖累什麼人,這裡是你永遠的家。」

  溫柔的聲音,讓少年的淚水再一次奪眶而出,但姊姊只是摸著他的頭,沒有再多說什麼,因為離別的時刻已經到來,駕駛著磁航浮板的小殤,一身軍裝從天而降,向鳳婕舉手敬禮。

  「小殤,這個愛哭鬼就交給妳了。」

  「YES,BOSS!」

  「啊,為什麼小殤會和我一起出去?」

  「你說錯了,其實那封抗議信是給我的,是你和我一起出去才對!」

  不可抗辯,也沒有其他選擇,孫武踏上了磁航浮板,在火焰噴射聲中沖天而去,看著地面上不住縮小的人影,他拼命地揮手。

  「姊姊,我一定會回來的!」

  少年的聲音越來越遠,凝望著他消失身影的鳳婕,要用手緊緊壓住嘴唇,才能忍下那股泣不成聲的衝動,肥肥短短的手指沒什麼美感可言,但滑落下來的淚水,卻有如珍珠般晶瑩剔透。

  十四年的幸福生活,終於在今天做了結束。或許早就已經結束了也說不定,只是自己不願意醒來,一直拖小武繼續做著美夢……

  淚水在落地的瞬間化為蒸氣散發,跟著被巨大的腳步踏過,烙下一個高溫熾熱的腳印。

  「……夢……醒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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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雲夢譚(卷二)第一章─流星閃逝轉命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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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踏著敏捷的步伐,軍靴在地上踩出響亮的聲音,獨眼的女軍官昂首走在一條長廊上,兩旁的衛兵直挺挺地站著,目光不敢斜視,但卻偷偷投以羨慕的眼光。誰都知道,這位年紀輕輕就榮昇上校之位的傑出女性,是帝都名門納蘭家的女兒,從投身入軍職開始就備受矚目,憑著本身才幹與家族後援,一路官運亨通,連連破格提昇,到最後更被選拔進入直屬皇帝的特種部隊「龍牙」。

  軍服兩肩的獠牙形護甲,就是龍牙軍的身分象徵,也是目前大武軍至高無上的榮譽,至少……表面上是如此。每個人都知道,這支直屬皇帝的特種部隊,其真正意義就是特務組織,專門為皇帝打探情報、刺殺叛逆,做盡一切不能見光的黑暗工作,只不過與普通黑暗組織不同的是,龍牙不但在暗影中活動,還被賦予了光天化日下的戰鬥能力。

  經由皇帝特許,這個特務組織擁有大批精良軍火,甚至最先進的軍事設備都歸屬於其麾下,變成一支比御林軍更親近皇帝的特種部隊。龍牙,天子之牙,大武王朝的所有臣民都知道,這支部隊就是皇帝的爪牙!

  像龍牙這樣的特殊單位,只憑關係與背景,那是進不去的,只有千中選一的優秀英才,才夠資格被選拔進入龍牙。曾在龍牙中擔任領導軍職,後來因此拜將入相者不計其數,因此,在士兵眼中,納蘭元蝶的飛黃騰達是指日可待,特別是此次還被委以機密任務,分外證明了皇帝對她的信任。

  這些欣羨的目光,納蘭元蝶全都感受得到,但心中卻殊無半分喜意,也許之前自己還會為這些目光感到狂喜,可是在飛雲艦墜毀殞落的那一刻,什麼欣喜都化為烏有了。

  龍牙確實是直屬皇帝的禁衛軍,存在目的也是為了充當皇帝爪牙,這些士兵的理解並沒有錯,但他們不知道的是,龍牙內也有等級之分,只有極少數、極少數的首腦人物才可以謁見皇帝,其餘像自己這一類的中階軍官,還是只能像其他普通部隊一樣,接受軍部的命令。

  「搜尋梁山泊並且奪寶」的任務,並非出自皇帝指派,只是單純由軍部策劃,用意是取得傳說中隱藏於梁山泊的多項重寶,最早也沒有想到真能成功,自己之所以爭取指揮這項任務,主要是為了把飛雲艦艦長之職搶到手。

  像飛雲艦這樣的飛空艦艇,製造一艘所耗的財力、時間都非常可觀,整個大武王朝也沒有多少艘,只要能爭取到一艦之長的職位,那可比擔任什麼高官更有實質意義,所以自己動員了所能使用的一切資源,好不容易才把這個任務搶到手。

  指揮飛雲艦,志得意滿,特別是在登上梁山泊的那一刻,彷彿踏在人生最成功的顛峰,只覺得一切辛苦都有了代價,從此眼前盡是光明坦途,哪想到事發突然,梁山泊的歹徒兇人無比奸滑,表面上看來驚惶恐懼,實際上卻是伺機突襲,打了自己一個措手不及,新造成的飛雲艦更因此墜毀。

  更可怕的是,想不到梁山泊內臥虎藏龍,居然藏有兩名失蹤多年的救國英雄,那是足以排入當今十大高手之內的一流強人,如果早知道有他們在,自己絕不會憑著這點實力就恃強硬闖,軍部也不會執行這個近乎送死的笨計劃。

  如今計劃失敗,軍部一定會找替死鬼規避責任,自己責無旁貸,勢必會被他們送上刑場,幸好事情還有最後一線生機,自己在逃離梁山泊的時候,取得了此行最重要的目標物:佛血舍利。

  這枚通體散發血光的珠子,究竟有何來歷與故事,自己並不清楚,但是看它巴掌大的體積,卻能夠支撐整個梁山泊漂浮於九天之上,長年累月地供給動力,這股能量委實驚世駭俗,從沒聽過世上竟有如此異寶。

  軍部在梁山泊計劃中所指名搜索的寶物,這樣東西排名首位,甚至還在當年太平軍國的鉅億財寶之上,可見軍部是知道它重要性的。而回想到闖入寶庫,第一眼看到內裡的景象,納蘭元蝶至今還無法平復心中的震駭,總之,如果不是在裡頭得到了一架個人飛行法寶,及時從密道裡逃脫,自己縱能取得佛血舍利,也絕不可能從那兩名救國英雄手中逃出。

  「喀啦!」走廊到了盡頭,納蘭元蝶開啟大門,步入通訊室內,預備與自己的上司進行報告,說出梁山泊之行的成果,但奇怪的是,通訊室內竟然空無一人,原本應該在這裡操作的軍官全被遣退。

  (難道……軍部有什麼機密要說?還是敵人埋伏?)

  納蘭元蝶腦中冒出兩個念頭,手也急忙放在軍刀刀柄上,但是當通訊儀器自動開啟,投射出立體影像,她就知道答案是前者。

  立體投影描繪出影像,大武王朝如今的技術,完全做得到等身比例的清晰傳輸,但是當影像漸漸清晰,納蘭元蝶卻吃驚地皺起眉頭,訝異於眼前所見並不是熟悉的軍部背景,而是一個視野極佳的陽台,如果不是因為現場煙霧瀰漫,甚至可以清楚看到後方的美麗星空。

  讓納蘭元蝶皺眉的,是那陣令背景模糊的煙霧。身為特種軍官見多識廣,她自然認得那是什麼:當前京都最受歡迎的毒品「神醉夢迷」。每一克粉末都貴比黃金,抽得起它的人肯定非富及貴,但為何自己與軍部聯絡的專屬頻道,會接到這麼一個荒唐的場景去?

  (搞什麼鬼?軍部有什麼人會在報告的時候吸毒?接錯頻道了嗎?這是不可饒恕的低級錯誤!)

  正自惱怒,一個驚人的念頭閃過腦海,讓納蘭元蝶身軀劇震,不敢置信地凝視著畫面,而當那個側坐在躺椅上的雄健身影,在煙霧漸散中慢慢清晰,納蘭元蝶立即跪倒在地,五體匍伏,表示自己的尊敬與恐懼。

  「參、參見陛下!草臣是龍牙軍一級上校納蘭……」

  「官階之類的廢話並沒有什麼意義,妳只要知道自己還能呼吸,便已足夠,說妳該說的話吧!」

  官階是皇帝所給,對皇帝報官階並無意義,但納蘭元蝶更在意後頭那句話。只要想到這位陛下平日的作風,她就明白其中的暗示,如果這輪報告結束後,自己不能令他滿意,自己將不會再有呼吸……

  竭力穩住顫抖的聲音,納蘭元蝶把整個任務的經過報告一次,最後請示該將佛血舍利如何處理。

  假若請示「由草臣將舍利護送回京都」的要求獲得允許,那麼這條命就算保住,不過納蘭元蝶不敢耍這種小聰明。過去每一個想在這男人面前耍小聰明的人,沒有一個能保住性命,而當天子之怒降臨,絕對不會單單只殺一人,而是滅家、夷族的去殺,讓人們充分明白惹怒真龍天子的後果。

  「唔……世上的亂臣叛逆真多,這實在不錯,因為在同盟會、萬紫樓之後,又找到一項能撩起朕殺心的東西,讓朕排遣苦悶……」

  微帶倦意的聲音,像是一頭飽食之後的猛獅,慵懶沒有精神,但只要凝神去聽,就會發現那聲音中蘊含著一股永難填飽的飢渴,隨時會掙破理性枷鎖,瘋狂吞噬、毀滅所能觸及的一切,就是因為聽出了這點,納蘭元蝶的頭叩得更低,生怕成為被吞噬的首個目標。

  「佛血舍利失落多年,也該是物歸原主的時候了,妳讓軍部委託同盟會,把東西送回慈航靜殿去。」

  「委、委託給同盟會?」

  「唔,妳對朕的做法有意見?」

  一句話讓納蘭元蝶驚覺到自己的失誤,唯一能夠彌補的,就是用力磕著頭,任鮮血橫流地面,表示自己的忠誠。

  「今晚的星空真是美麗,不該用鮮血來玷污它,妳的命保住了。朕派新的任務給妳,對梁山泊的探索就到此為止吧!妳的新任務是把那個叫做孫武的少年帶來見朕……不惜一切。」

  納蘭元蝶聞言大驚,飛雲艦已經墜毀,自己如何有本事上梁山泊去把人帶出來?但皇帝的命令不容懷疑,今日能夠保住性命已是萬幸,納蘭元蝶用力叩首,表示一定會完成皇帝陛下的敕令。

  這時,一顆流星劃過立體投影的背景,在那美麗星空中留下痕跡,納蘭元蝶微微一怔,卻聽見煙霧裡傳來一陣大笑。

  「哈哈哈哈……動了……哈哈哈哈……老頭子你終於動了啊……」

  起初像是非常歡愉的大笑聲,越笑越響亮,到中途更彷彿猛獅怒吼般,破天裂地,宣示著飢餓的雄獅已經結束沉眠,即將要用牠的爪與牙,染紅大地……


  貫穿中土大地的長河,在南方流域河道中分佈著眾多島嶼,其中有一座蓬萊島,島上奇峰突出,孤立險峻,產權為河洛劍派所有,從十年前開始劃為禁地,不許外人出入。

  山峰孤矗於島上,插天而立,直入雲霄,仰之彌高而不得見其頂,神如蒼龍九現而難覓其形,雲霧繚繞,遺世而獨立。

  窮山絕壁,紫竹遍栽,薰香裊裊,白石為階,冰晶作門,臨崖小閣,佈置典雅。

  小樓上,欄杆前,檀香慢燃,七弦方了,少女身著宮裝,纖細白皙的手指仍按放在琴弦上,一雙碧綠如玉的眼眸凝視著天上銀河。

  迎著微帶鹹味的晚風,少女那彷彿深海青玉似的綠髮,就像波浪一般地飛舞輕揚,身邊旋繞著三顆拳頭大的彩珠,彩光煥發,在黑暗中螢華流轉,將少女籠罩在一片朦朧輕霧中,衣衫飄飄,態擬神仙。

  空曠的視野,很適合仰望天河,斗轉星移,歷歷在目,無垠無涯的蒼穹,綴飾繁星點點,各自依循萬古恆新的軌道無聲運行,倒映海面上波光粼粼,海天一色,成為一幕無限遼闊的景象。

  凝望著滿天星斗,在少女美麗的碧綠眼瞳中,陡然映出西北方天際的一抹驚虹,小小的銀色閃光,用勾形的迴彎軌跡劃過天空,消失在漆黑天幕中。

  「紫鸝,星象動了。」

  幾個時辰以來,少女首次開口了,這是她今天一整日的第十七句話。

  應著她的聲音,一名俏麗美婢輕快地走到身後,逕自幫主人披上了斗篷,小聲道:「小姐,您的星占是本派一絕,但請您多多注意身體好嗎?您這樣我會很為難的。」

  「唔。」

  還專注於眼前的星宿,少女僅是隨口應了一聲。

  紫鸝無奈,卻也早已習慣,當下只得湊趣道:「星星又告訴您什麼了嗎?是紫微星異動了?還是您上月預測的西北方將出大事?」

  「不是……」少女輕聲說道:「只是一顆小星星而已。」

  「小星星?」紫鵑奇道,不明白一顆小星星有什麼值得注意的。她望向主子,等待進一步的解釋。

  「……十六年了,自從我進入本派……或許更早,從我出生那一刻開始,就是為了這一天……」

  少女輕聲自語,驀地,按放在琴弦上的指頭輕輕一顫,琴弦崩斷,白皙柔膩的指頭滲出紅色血珠,與晶瑩剔透的淚珠一起滴落焦木琴座……

  「紫鸝,我不喜歡殺人……但在這世上有一個人……一個男人,我與他只能有一個人活下去……」


  位於中土大地西方的青城山中,有一處著名溫泉勝地「百花谷」,在當地最大的妓館「萬紫樓」以重金買下後,便仿古代建築風格於此大興土木,建立許多溫泉別館,其中最富麗堂皇的一座,稱為「華清池」。

  由和闐千里迢迢運來的上等羊脂白玉,經由波斯巧匠的切割、雕琢,一切採仿唐風格設計,還引來谷底溫泉,花費如此龐大人力物力,終於在深山中仿建了這座華清池。

  池畔的出水口被雕刻成群鳥肖像,鷹、隼、鸝、鵲……環繞著半徑十丈的浴池,從無休止地吐出熱水。

  泉水中漂浮著玫瑰花瓣,受熱氣一蒸,花露香氣更是濃郁。八名青衣小婢不遠不近地站在一旁,各自手挽花籃。籃中之物,依其任務不同,分別是花瓣、花露水、毛巾、紗帳、洞簫、瑤琴、金玉首飾、衫裙、埋藏地底一甲子的女兒紅和剛從八百里外快馬運來並且剝好殼的新鮮荔枝。

  婢女們站在池畔,眼中的神情似是迷醉,又似無限愛戀,全都集中在池中那抹白膩如脂的美妙胴體上。

  溫泉水暖,飛珠濺玉,花露散馥,玫瑰飄香,瑩雪荔枝,女兒初紅,說不盡的奢華風景。

  比池底白玉更白的幼嫩肌膚,此刻因熱氣與醇酒而微微泛紅,水波蕩漾間,引人心頭狂震的至美曲線,纖裎畢露,雪膚櫻唇,嬌豔無雙,一如燦爛桃花。

  裸背上一頭昂首鳳凰,栩栩如生,直欲破空飛去,襯得池畔眾禽下拜,更是有若百鳥朝凰。這女子,是天生就讓人甘願拜倒足下的。

  「呼!」

  拭去額上粉汗,少女呼了口氣,芬芳馥郁,混在玫瑰花香中,竟是讓人難以分辨。

  「天象動了啊!」

  「咦。」

  聽到主子出聲,一名始終緊佇池邊的翠裳少女急忙走近,等候使喚,卻猶自不明 白 小姐剛才的意思。

  少女微笑不語,自顧自地仰望透明屋頂和上方的星羅夜色。

  「星星告訴我,十六年前的誓約,終於到了要兌現的時候,不過……」少女「噗嗤」一聲笑出,彷彿窺見了什麼有趣的事物。

  「梁山落地,天魔解封……看來,慈航靜殿與河洛劍派的老人們要開始睡不安枕了。」

  「寶姑娘,您又在說什麼讓人聽不懂的話了。」翠裳少女喚道:「您這麼相信天象嗎?」

  「當然信啊!」少女漫不在乎地拍打水面,濺起一大片水花。「因為太多人喜歡信奉天意,不動腦子,所以只要善窺天象就可任我信口雌黃,指黑為白,這不是挺美的嗎?」

  「寶姑娘,您……」

  「不過,香菱啊!」

  「嗯?」

  「天象運轉,也只不過是未來無數種可能性的其中之一,真正決定轉輪方向的,還是在人為。」少女頷首笑道:「沈溺天象空言,絕非我輩之為。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如果沒有『人謀』,是不會有『天成』的。」

  香菱微一欠身:「是,香菱受教了。快午夜了,您本來今晚還要和樓主商議與青桐派的糾紛,這一洗洗了兩個小時,如果再不去見樓主,她可又要嘮叨沒完了。」

  「好吧,省得妳們難做人。」少女嫣然淺笑,「扶我起身。」

  「是。」

  香菱伸手去扶,八名青衣小婢也急忙搶上,扯起紗幔,獻上毛巾,備好替換衣飾,準備侍候。

  三根水蔥似的纖指,輕輕搭在香菱腕上,少女緩緩起身。她起身的方式極怪,也不見她舉足踩階,盈盈嬌軀就像根浮在雲端的羽毛,渾沒半點重量,於碧波間冉冉升起。

  中土大地之上,能夠輔助飛行的法寶並不少,可是單純憑靠武技,令人如鳥雀般飄浮空中,久久不墜,卻只有一種功夫能夠做到。

  萬紫樓的「鳳娉翱翔」心法!

  這少女便是當今萬紫樓中,最嬌豔、最高貴的一頭鳳凰。

  甫離水面,少女皓腕一振,眾人尚不及看清發生何事,花籃裡的事物一齊捲動,又在轉眼間各自歸位,毛巾回籃,霓裳著身,寶釵束髮。和風拂來,飄揚的衫裙幻化出無數道美麗波紋。

  少女,仍娉婷浮於空中。

  香菱朝左右使了個眼色,婢子們會意,九人一齊欠身,朗聲道:「奴婢恭迎寶姑娘芳駕。」

  少女眼中笑意漸濃,嘴角亦揚起一抹狡黠的微笑。

  「妳們和我娘說,今晚我不回去了。」

  婢子們尚未會意,香菱心裡已大叫糟糕。

  「寶姑娘,您………」

  話還沒出口,一襲倩影乳燕般投往屋頂天窗,銀鈴似的悅耳笑聲響起,片刻間已在里許之外,倏忽消失。

  婢子們相顧愕然,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得把目光移向能下決定的香菱。

  「還能怎麼辦,照實回稟樓主吧!」

  香菱長長嘆了口氣,一對香肩脫力似的垂下。

  這個寶姑娘呀,從小就沒人管得了她啊……


  大武王朝的特種部隊執行機密任務,登陸傳說中的梁山泊一事,對外仍舊維持著絕對的機密,沒有任何人知道曾發生於萬尺高空上的激戰,也沒有人知道在那天晚上,兩個梁山泊村民從天空降臨大地……除了極少數能從星象窺見未來的人們。

  孫武與小殤,乘著磁航浮板騰空而起,飛離了梁山泊,飛離開這個「祥和安樂」的舞台,朝未知的世界駛去。

  在起飛的那一瞬間,除了離愁,孫武最擔心的問題,其實是這台磁航浮板不曉得能不能正常運作。畢竟不久之前它才墜毀在梁山泊的土地上,小殤短短時間內重新拼湊組裝,搞不好裡頭機件全是壞的,要是半途沒力,從萬尺高空這麼摔下去,就算是練上金鐘罩第十關,也絕對是十死不生!

  「小殤,妳駕駛浮板小心一點啊,我們……啊啊啊啊∼∼」

  才在擔心磁航浮板的狀況,駕駛員突然表演起高難度動作,油門一催,磁航浮板陡然拔昇,在半空中連續翻轉了幾圈,孫武猝不及防,險些就從浮板上摔了下去,百忙中趕緊抓住小殤的肩膀,才沒有成為倒楣的高空墜物。

  磁航浮板並不是只有進行高難度動作而已,在空中翻轉的同時,小殤發射了某種東西,爆閃成一道耀眼銀虹,隨著磁航浮板的翻轉,在空中畫出一條勾形弧線。銀虹很快消散無蹤,天空瞬間回復一片黑暗,但那道光度之強,卻讓孫武有好長一段時間都睜不開眼睛。

  「小殤,妳在幹什麼啊?沒事放什麼煙火啊?」

  「村子正在開慶功宴,放煙火助興很正常啊!老爹給了我一堆煙火,說這種煙火放起來像星星,要我昇天的時候放出去,他們在下頭看了會很高興的。」

  「喔,他們慶功宴玩得這麼開心啊?咦……事情只有這樣嗎?沒有什麼其他的理由?」

  過去一天的經歷,使得孫武現在不輕易相信身邊事物,特別是和小殤相關的,更讓他覺得不安。

  小殤並沒有直接回答這個疑問,只露出一個怪怪的輕笑,給了一個不知所云的回答。

  「……沒有啦,只不過除了梁山伯,還有些人喜歡看星星,不過她們可能不曉得星星也是會說謊的。」

  就這樣丟下一個怪異的答案,磁航浮板陡然加速,飆衝向底下的無邊大地,將梁山伯遠遠甩在後頭,開始了兩人與外面世界的真正接觸。

  而實際降落人間的體驗,簡單一句話來形容,就是「意想不到」。在最開始的一、兩天,孫武簡直沒想過自己會看到這麼一個世界。

  學堂裡頭教授的課程,是有提到外頭的世界,但 都只是 教授歷史課程,這點讓孫武如今想起,覺得學堂的設立可能是為了下一代離村作準備,所以近代史的部分銜接完整,只不過少了太平軍國之亂結束後這十幾年來的變化。

  納蘭元蝶率領飛雲艦空襲梁山泊一事,給孫武留下的印象,就是外頭世界的文明已經日新月異,甚至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卻怎樣都想不到,外頭世界和梁山泊比起來,簡直是……沒有變化!

  這個叫做「明德壩」的小地方,距離梁山泊數百里之遙,大半居民似乎也是務農為生,孫武看到很多人扛著鋤頭來來去去,身上穿的也是斗笠簑衣之類,與梁山泊村民們沒有太大分別,讓他幾乎以為自己回到家了。

  可是,為什麼事情會是這樣?如果外頭世界的建築技術仍只是造出這些瓦舍土屋,那麼飛雲艦這樣的飛空武器,是如何被建造出來的?而且,從這些破瓦與土牆看來,明德壩人們的生活只怕不算富裕,甚至過得頗為窘困,這是一個窮地方嗎?

  孫武懷著這樣的疑問,與小殤漫步在明德壩的街頭,沒多久,這個困惑便在腦中迅速擴大,到了完全不能理解的程度。

  人來人往的街上,突然一陣喧鬧聲由遠而近,來速很快,只見所有行人全都讓到兩旁,戰戰兢兢地跪下來,好像相當惶恐似的迎接什麼東西到來。接著,大隊人馬從路上呼嘯而過,從服色上看來,這群人應該是大武王朝的正規軍,但他們身上的裝備與座騎卻讓孫武為之瞠目結舌。

  與普通百姓的粗布衣裳不同,這群騎兵身上穿著的制服,不僅質地細緻,而且一看就知道是特殊技術所織縫。

  參與過太平軍國之亂的老人們,曾給孫武看過他們的戰袍,其中一些高階軍官的服裝,都是用特殊技術縫織的,不但又輕又軟,而且極其堅韌,雖不能說是刀槍不入,可是確實有相當的抗擊力,在近身廝殺時大大佔了便宜,軍服本身幾乎就是一件法寶。

  大武王朝殲滅太平軍國之後,無疑是取得了這項技術,而且還加以改良,在量產方面有所突破,所以這些中階軍官才能裝配防護衣。至於他們胯下的座騎,並不是尋常的駿馬,而是通體赤紅的三角公牛,不但體型雄壯,四蹄踏地時竟疾逾奔馬,孫武從來沒看過這樣的生物。

  記得以前聽老爹提起,法寶的製作技術中有一派支流,是以特殊技術改造生物,或是配種融合,或是無中生有,創造出不屬於自然的異種生物。照這樣看來,大武王朝已經充分掌握到這種技術,並且用以增強軍隊的戰力了。

  防護衣、異種戰牛,還有騎兵腰間所裝配的砍刀、胸口所別的徽章,都有奇異的能量流動,顯然是武裝型法寶,大武王朝的軍隊已不遜於太平軍國全盛時,若是歷史倒流,兩軍再戰,現在的大武軍一定會把太平軍殺得落花流水。但孫武卻覺得困惑,如果大武軍已能掌握太平軍國的技術,為何國內百姓的生活看來沒什麼進步?

  不僅如此,那些趴伏在地上的人們,望向騎兵遠去的眼神非常古怪,既像釋了重負,又流露著說不出的痛恨,就算沒有旁人解釋,孫武也知道那代表了什麼,更不難想像這些軍官老爺平日橫行鄉里的畫面。

  (難道說……大武王朝把所有技術都用在軍事上頭,一般老百姓的生活得不到改善嗎?這樣子太過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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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雲夢譚(卷二)第二章─無名臨終託遺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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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武起初只是稍稍懷疑,但那些猜想在稍後的觀察中一一得到證實,他和小殤又遇到了幾次騎兵呼嘯馳過,每一次人們都是相爭躲避,騎兵群在路上橫衝直撞,不但踢翻路旁的攤子,有時候遇到人們閃避稍遲,更是毫不猶豫地驅牛疾馳,硬生生把人撞倒,在斷骨慘嚎聲中揚長而去,就像踩死的只是幾隻蟲子,不是與自己同一物種的生命體。

  城裡頭的建築物,也不是每一處都那麼貧窮破落,當孫武和小殤進入明德壩的中心,看到幾棟應該是公家單位的建築物,十幾層的高樓,不但宏偉氣派,而且都使用了先進技術,人們在透明的升降設備中起起落落,俯覽著整個明德壩,將這小小世界踩在腳底。

  其中最高的一棟,門口甚至設有電流屏障,不讓身分不明的人物穿越,如果恃強硬闖,一大群嗡嗡作響的鐵殼瓢蟲就會從四方飛出,攔擋住硬闖者的去路與退路,再由急趕過來的法寶守衛將人逮捕。

  (務農的老百姓沒有享受到這些進步技術,只有從軍和為朝廷做事的公務員才能享有文明,這是對人民的徹底控制啊!劃分出兩個世界,如果不對朝廷效忠,永遠都只能停留在低等階層,這樣……好過分啊!)

  想到這些東西,就連孫武自己都有點訝異,以一個十四歲的少年而言,要懂這些事情似乎太早了。可是,自己真的懂,特別是當自己注意到,明德壩的人們是用什麼眼神在仰望那幾棟大樓,而透明升降機裡的人們又是怎麼俯視腳下,自己瞬間便明白了那些事。

  「外頭的世界……真的和想像中差好多啊!」

  「怎麼樣?要進樓試試看嗎?」

  看小殤躍躍欲試的樣子,大有一闖虎穴的打算,孫武急忙攔住,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多惹事端,硬拉住小殤往外走,意外到了城裡的商店街。

  這一區的商店街,應該不是賣給普通民眾,因為種種奢華的裝飾,即使不看裡面的商品,也知道不是普通人買得起的。每一家店舖門口除了招牌,都還另外放著一塊金屬台座,不時投射出一些招攬客人的影像或聲音,一條路走下來,各式各樣的聲光畫面,讓孫武看得眼睛都花了。

  投射出來的立體影像,有些是口吐人言的動物,很討小孩子的喜歡,當孫武看到一頭花色斑紋的可愛小老虎在地上打滾時,他的眼睛不禁笑的瞇了起來,立刻三步併兩步地跑過去,蹲在那個立體影像前面,幾乎捨不得離開。

  「唉,真是小鬼一個,居然對這種東西著迷。」小殤雙手一攤,好像很無奈似地說著。

  「小殤,妳不覺得這頭小老虎很可愛嗎?」

  「被你這麼一說,倒還真的有幾分誘惑力……嘿嘿,好像很可口的樣子。」

  「為什麼妳的腦筋總會轉到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去?」

  兩個人簡短交談,突然聽見有人高聲大喊,快速跑過街上,手李還拿著一疊黃紙到處灑發。

  「號外!號外!江南大水,朝廷賑災欽使人選出爐了!」

  孫武隨手接過傳單,上面寥寥數語,簡單說明日前江南連場大雨,河堤潰決,釀成洪水巨災,數百萬民眾家破人亡,流離失所,帝都的富商群捐贈鉅款,配合朝廷的政策合力賑災,而延宕多時的執行人選終於在剛剛出爐。

  「哦,原來南部正在淹大水啊!在梁山泊的時候一點都感覺不出來呢!咦,這個名字好奇怪,有朝廷大官姓正的嗎?」

  就算再怎麼不通世務,孫武也知道這類賑災必然是由朝廷大官擔任欽使,但這張傳單上寫的文字卻非常簡略,完全沒提到這個大官所任職位,看來也不像是正式名稱,只是簡單寫了三個字。

  「正氣哥?這個人姓正?好怪的名字啊!嗯,希望這筆賑災款能夠早點送到,江南地方的百姓就不用餓肚子了。」

  比起欽使的名字,孫武更在意的其實是江南的災情。本來自己還不會想那麼多,但現在自己已經發現,大武王朝是用何種手段在控制領內百姓,那麼洪水之後的江南,環境只會比這裡更為惡劣,那邊的人民一定很苦吧?

  想到這個問題,孫武就覺得一股熱血猛然衝向胸口,很想立刻到南方去看看,但這份熱血心情卻似乎得不到同伴的讚賞。

  「你擔心他們會餓肚子?你還是先擔心自己吧!告訴我,你預備怎麼吃飯?」

  初次離家的少年,在離家後的隔天中午,碰上了最難堪的問題。原本孫武的逃家計劃裡,是預備用自己長年存下來的一些銅錢來當資金,但鳳婕送他離開梁山泊時太過匆忙,根本來不及回家去拿錢,而他又以為小殤必然有備,哪想到問起資金的時候,小殤表示自己身上一個銅錢也沒有,一貧如洗。

  結果,才只不過是離家的幾個時辰後,孫武和小殤就流浪街頭,看著路上行人來來往往,不曉得應該要怎麼辦。

  「小殤,妳離家之前,沒有拿什麼東西嗎?多少應該準備一點吧?就算妳兩手空空,姊姊和老爹沒有交付給妳什麼嗎?」

  「鳳姐只給了一些你的換洗衣物,沒有給錢,老爹則給了一些信物。」

  「信物?」

  小殤從腰間的香囊寶袋裡取出十幾個信封,封口並沒有黏上,但信封都已經發黃,顯然是有相當歲月的舊東西。

  「老爹說,這是他早年雲遊天下時替你定下的親事,你只要拿著這些信物找上門去,就會有老婆了。」

  孫武還記得小時候常常聽老爹對自己炫耀,說他已經指腹為婚,幫自己訂下了好幾門親事,等自己長大,就有漂亮老婆和豐厚嫁妝會送進門來。起初孫武根本搞不清楚那是什麼意思,還跟著老爹一起歡天喜地,但後來年歲漸長,明白了所謂「訂親」、「指腹為婚」的意思,就覺得很彆扭,甚至開始生氣。

  婚姻是一件很神聖的事,不能隨便兒戲,能成為終生伴侶的人,一定要是自己真心愛戀的人才可以。

  一個見都沒有見過,連高矮胖瘦都不知道的女人,卻要與自己結婚,這不是太荒唐了嗎?而且,一生下來就注定要嫁給某個男人,對女方來說,應該也是一件很悲傷的事吧?正因為如此,後來老爹再提起這些親事,孫武就會明白地表現出不悅與反對。

  「小殤,老爹在外頭的面子很大嗎?是不是有很多朋友?可以好到指腹為婚的朋友?」

  「不太清楚,朋友應該有不少吧!看你對朋友的定義是什麼,只要大家有利害關係,你和那個納蘭元蝶也可以是朋友。」

  看來小殤也不清楚,雖然之前老爹總是拍胸脯保證,將來的媳婦都是一等一的大美人,不過孫武並不相信老爹的審美眼光,因為他常常與姐姐一起鬥酒,喝醉了就說姐姐是村裡第一美人,這樣的眼光,想想真令人不安,這種盲目婚姻萬萬不可行!

  但既然自己已經踏出來了,就有義務收拾善後,老爹不是搶親,而是替自己訂親,那自己怎麼說都有一份責任。

  搖搖頭,孫武想了想,用很慎重的口吻一字一字地說:「小殤,這些信物我不要,也不能要,因為我覺得指腹為婚這種事情是不對的,不管是什麼人,都沒有權力在一個孩子出生前決定她的一生,所以……」

  孫武的話說得很慢,因為這件事情對他而言確實很沉重,但當他一面說,一面整理腦中思緒時,旁邊這個超級行動派,馬上就有了動作。

  「喔,小武你不要,那就是垃圾囉!」

  小殤左手往右手的信封一擦,耀眼火光閃起,十幾個信封赫然熊熊燃燒了起來,孫武大驚失色,連忙伸手去搶。

  「小殤,妳幹什麼?」

  孫武的動作很快,一把搶過火光中的信封,但火勢燒得更快,一發不可收拾,眨眼間十多個信封就燒得乾乾淨淨,化灰飛散,想要搶救什麼都已經太晚了。

  猝不及防的銷毀行動,到最後,當孫武攤開掌心,除了一堆焦黑的灰燼外,就只剩下兩件東西:一塊金鎖片、一塊玉珮,在灰堆中瑩發著淺淺彩光,一看便知絕非凡物,只是孫武也認不出來那是什麼。

  「小殤,妳動作那麼快幹什麼?」

  「你不是說不要了?垃圾就燒掉啊!隨地亂丟垃圾是不好的行為,小殤是環保小天使。」

  翻白眼已經是正常反應,孫武幾乎想要當場暈過去。

  「沒有人會把妳當成天使的。我是說不要了沒錯,但是這件事情不能這樣了結,就算我不要,人家還是會提心吊膽的,我要把這些信物送回去,不管當初是威逼還是利誘,我要慎重向人家道歉,跟她們說沒事了。」

  「喔,那現在只剩下兩件,你可以少跑很多路了。」

  女孩說得理所當然,早已放棄生氣機會的孫武,只有接受這一切。

  「這兩件信物是哪兩家人的?老爹應該有交代她們的姓名和住址吧?就算只有兩家,我也要把東西送回去。」

  「姓名和出身都寫在信封裡,剛才已經被燒掉了,本來還可以用法寶試著救救看,但你出手那麼快,紙灰被你一搶全碎了,現在除非回去問老爹,不然誰也不知道紙上寫什麼了。」

  「……反正,妳就是要把我扯下去,讓我也有錯就對了。」

  「耶!」

  和小殤的討論永遠不會有正常結果,孫武把金鎖片和玉珮收了起來,心裡暗暗許諾,將來有一天自己絕對會把這兩件信物交還給對方,好好地向人家致歉,不過那時候……希望金鐘罩第六關頂得住吧?

  其實眼前的問題還不只這一個,自己最牽掛的事,就是失去佛血舍利的梁山泊只能在天上多漂浮半年,如果半年內不能尋回失物,讓梁山泊重得動力源,那麼屆時梁山泊勢必會墜落下地。

  盜走佛血舍利的人,當然就是納蘭元蝶。她拋下已經損毀的飛雲艦,把奪取佛血舍利當作是挽救這次戰鬥的最後手段,整個人還逃逸無蹤,但當時已經傷勢不輕的她,是怎麼從胡燕徒、李慕白兩大高手眼下逃去?又是怎麼離開梁山泊的?這些都是難解謎團。

  假設納蘭元蝶順利逃出梁山泊,那麼她現在會去哪裡?藏在何處?要怎麼把她給找出來?越想就覺得越沒有頭緒,小殤在這些事情上完全靠不住,只能靠孫武自己獨力行動,確實很困難。

  甚至再退一步想,佛血舍利到底是什麼東西?它除了供給能量之外,有沒有什麼特性?由何處而來?假如能有這方面的資料,或許就能夠從法寶特性上追蹤到蛛絲馬跡,進而找到佛血舍利了。

  越想越頭痛,孫武不自覺地抱著腦袋,輕輕搖晃,旁邊一隻小手伸了過來,扯了扯他的衣袖,轉頭一看,是小殤皺眉的表情。

  「……肚子餓了。」

  「我也餓了啊!但是我們身上又沒有錢,我想還是等一下妳騎著磁航浮板到附近山上,我看看能不能打一些野兔野鳥,就可以先解決一頓,反正妳放心,我不會讓妳挨餓的!」

  在同伴面前,孫武再次表現了自己的責任心,就一個十四歲的少年來看,這種精神值得嘉許,但同伴所聽進去的重點似乎不是這樣。

  「喔,自行覓食啊……早這麼說不就簡單了嗎?」

  小殤突然站了起來,朝街中心走去。街心有十幾個七、八歲的孩子,穿著相當體面,顯是出自富貴人家,正在嬉鬧玩耍,好像玩得很開心,看到一個小姊姊走過來,都嚇了一跳。

  (啊,小殤一定是要裝可愛了,不曉得真相的大人,很容易就被這招給騙了,但那些都是小孩子,她去裝可愛做什麼?)

  孫武納悶小殤的行動,卻發現她沒有轉換表情,還是那麼一副冷得讓人想打哆嗦的冰臉,叉腰站在那幾個孩子面前,冷冷地說話。

  「喂,小鬼,把你們身上所有的錢都拿出來!」

  不用說出什麼具體的威嚇,單純靠狩獵者的眼神與氣勢,被當成獵物的孩子們便湧現出一陣畏懼,立刻放聲大哭,驚動了在不遠處聊天的大人,九個成年大人趕了過來,把勒索者團團圍住,十二歲的女勒索犯就像什麼也看不到,繼續重複著剛才說的話。

  「喂,老鬼們,把你們身上所有的錢都拿出來!」

  「哈哈哈,小妹妹,知不知道當街搶劫是犯法的?」

  「……殺人也是。」

  聽見這些話的人們放聲大笑,沒有人會把這個小女孩的威嚇當真,只有一旁的孫武冷汗直流。從小到大的相處,他很清楚小殤在放狠話的時候有多麼言出必踐,這些人笑得這麼大聲,等於已經把一隻腳放入鬼門關了。

  小殤手掌微動,像是要做什麼,但身旁疾風閃動,孫武闖進人群中,一把按住小殤的手,一臉滿頭大汗,倉皇地向身前的人們道歉。

  「哈、哈、哈哈……我妹妹喜歡胡說八道,幾位大人有大量,請千萬不要介意,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聲中毫無歡愉之意,反而盡顯少年心中的緊張不安,偏偏掌心按住的那隻小手,還好像很不高興似的大力掙動,只要被她掙脫出去,這邊大概馬上就是一場大屠殺。

  「大家都不介意了對不對,哈哈哈哈哈!我就先走啦!」

  一句話說完,孫武不給小殤反悔的機會,猛地將人一把抱起,扛在肩上,飛也似地衝出人群。

  「那兩個孩子……真是怪啊!」

  以這句話為註解,人們為孫武與小殤的首日人間行為下了評判,站在街上的二十多名男女老少中,並沒有人感覺到剛才那一刻的危險性,也沒有人曉得少年為了避免慘事發生所付出的努力。


  孫武帶著小殤離開現場,一路上避開繞過注意他們的人群,專門挑一些僻靜的小巷子走,準備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好好與小殤討論一下她的行為。

  經歷了一番九彎十八拐的曲折繞路,孫武找到了一條死巷子,附近都是深門大院,兩旁圍牆又高又厚,完全聽不見人聲,長長的巷子裡堆了許多雜物,看來安靜到了極點。

  「好,這裡是附近最安靜的地方了,小殤,我很認真地和妳說,有一些事情妳要學一下,不能再像以前在梁山泊的時候那樣亂來,我們現在到外頭世界了,必須要……」

  嘮叨說話的孫武,覺得自己真像個囉唆的老太婆,不過如果自己不說,那麼又有誰來規範小殤的行為呢?既然離開梁山泊,就該有點新生活,絕不能再被小殤牽著鼻子走了。

  小殤對於同伴的這份堅持,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有些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點點頭,道:「說得沒錯,你確實很會挑選地方,附近很難找到哪個地方比這裡更理想了。」

  「呃?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不用小殤回答,因為答案已經在孫武身後出現:那堵又高又厚的石灰牆上,突然浮現黑紅色的血跡,正迅速大量地流出,然後好像噴泉似的到處飛灑。

  「啊!」

  孫武察覺不對,急忙側身閃避,這時不只是鮮血,甚至整個牆面都塌了下來,只不過倒塌的牆壁之後還有另一堵牆,再看得仔細一點,倒下來的東西不是牆壁,而是一個使用奇異障眼法偽裝成牆壁的人。

  這個人能夠用一張奇薄如紙的特殊絹布,把自己偽裝藏於牆上,絲毫不露破綻,可以說相當有一套,但是這個人如今滿身是血,氣息奄奄,怎麼看都是一副快要斷氣的樣子。

  「你……你……我能幫你什麼嗎?」

  孫武一眼就看出這個人已經沒救了,他身上有多處重傷,小腹上那一道尤其厲害,就連肚腸都流了出來,真虧他還能藏在這裡偽裝牆壁。

  不過,受了這樣的瀕死重傷,卻仍要苦苦偽裝成牆壁躲在這裡,顯然是在躲避什麼人,而且那個敵人應該仍在附近搜索,才會令他忍著重傷之痛,苦苦支撐,至於敵人的強弱與否,這點孫武就看不出來了。

  「小殤,妳有沒有什麼法寶可以幫這位大叔的?」

  不懂任何醫術,孫武只能把希望寄託在小殤身上,或許她各種鬼神莫測的法寶中,能夠有回天之術的東西。

  沒有辜負友人的期望,小殤立刻以義不容辭的姿態主動站了出來,手上一枚戒指發著紅光,指向地上的那名重傷者。

  「沒有問題!一次就讓他解脫,保證穩死不再拖,毀屍兼滅跡,絕對不給你留下麻煩。」

  「哇!千萬不要啊!」

  孫武急忙阻止小殤發射紅光,這時地上的重傷者似是自知將死,竭力睜著眼睛,向眼前唯一的這對小男女說話。

  「求……求求你們……把這東西……送給萬紫樓……寶姑娘……關乎重大……小心……鐵……鐵……」

  一口氣接不上來,這名不幸的重傷者就此斃命。孫武抬起他臨死前拼命舉起的手,打開緊握的五指,發現了一面灰濛濛的圓形透鏡,不曉得究竟是什麼東西,也不曉得萬紫樓究竟在哪裡,但這人既然是死在送東西的路上,那萬紫樓應該離此不遠,說不定就在本城。

  「小殤,我問妳啊,該怎麼……」

  「沒有問題!一次就讓他清潔溜溜,毀屍兼滅跡,絕對不給你留下痕跡!」

  「哇,我只是要問妳知不知道什麼是萬紫樓,不是要妳處理屍體啊!」

  小殤這次出手太快,孫武來不及阻止,只能從旁猛力一推,戒指上的紅光斜斜地發射出去,失了準頭,凝聚成的紅環沒有命中屍體,卻從左側牆頭斜掃上去,所經之處全被吞噬,還連帶把一棵好大的榕樹給吞去半截。

  無聲無息的砍樹並不是什麼大問題,但是大樹少了上半截後,樹幹卻突然剝落,露出一具少了人頭與左肩的殘缺屍體,這個問題就不小了。

  「這……這是怎麼搞的?」

  孫武還沒從驚愕中回復過來,旁邊小殤卻一下子拍他肩膀。

  「小武,你殺人了。」

  「是啊,我……」馬上發現不對,孫武正要咆哮抗議,卻突然注意到樹中的那具屍體不但服色古怪,是一種見所未見的白色軟甲,而且右手還拿著一只像是弩炮似的武器,瞄準著自己的方位。換句話說,如果不是這一下湊巧擊殺了他,孫武和小殤就會被冷不防地暗算到。

  「牆裡有人,樹裡也有人,這個城市的治安真是亂七八糟啊!」

  這是孫武現在唯一的想法,而無論他再怎麼反應遲鈍,這時候也知道情形不對,要儘快離開險地以求自保,於是趕緊拉著小殤離開了暗巷。


  最初的震驚過後,理智便慢慢釐清了整件事的脈絡,孫武想到第一名死者的致命重傷,可能是由第二名死者所造成,而那個人潛伏樹中,目的除了殺人之外,應該也是為了奪物,至於他所要奪取的東西,就是如今落入自己手裡的這面透鏡了。

  這面透鏡看來平凡無奇,但那位中年大叔死前曾說這東西關係重大,看來背後可能藏了什麼秘密。如果可能,孫武不想多所牽扯,但死人是不能拒絕的,只好替他跑這一趟路了。

  「這麼重要的東西,我們一定要趕快送到目的地才行,可是,怎麼去呢?」

  孫武所苦惱的問題,小殤想也不想就解決了,她走到街上,隨便拉了一個路人,一手指向孫武,開口就問:「我哥哥要找寶姑娘,萬紫樓在哪裡?」

  真是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不過那名路人聞言,竟是哈哈大笑。

  「什麼寶姑娘賤姑娘的,老子不認識,但去萬紫樓找姑娘準沒錯,你跟著前頭的那群人走,他們就是去萬紫樓的,不過小兄弟,你這年紀……唉……」

  孫武沒注意到他的古怪表情,只是嘆息於原來萬紫樓就在附近,那人差一點就可以把東西親自送到,卻仍落得一個傷重不治的下場,肯定很遺憾吧!小殤指著前頭的大批人潮問道:「你要跟上去嗎?」

  「嗯,他們都是去萬紫樓的,我們跟著過去,把東西交給樓裡的那位寶姑娘,就可以了一件心事。」

  「但是……你姊姊以前就常說,人多的地方不要去,那麼多人聚在一起,一定會有很多不好的事情。」

  「理論的東西歸理論吧!我發現姊姊教的東西,還是要視情形斟酌使用,去人少的地方容易碰到死屍,這次我們還是跟著人潮走吧!」

  生怕去遲了會出事,孫武拉著小殤跟上去,很快就混在人群中,隨著人潮向目的地而去。

  「你怕碰到死屍,但萬紫樓完全是個陌生地方,你不怕自己一去也變成死屍嗎?剛剛那個中年大叔傷成這樣,都是被敵人打的,你不怕也遇到這樣的敵人嗎?」

  孫武不是沒有想到小殤警示的那一點,不過他望向周圍奔跑的人們,每個人都是一副歡喜期待的表情,像是去迎接什麼好事,自己跟著這些人,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才對。

  (如果萬紫樓真的很危險,應該不會笑得那麼開心吧?既然笑成這樣,他們一定是為了什麼好事而去的。)

  這個推測堅定了孫武的想法,但他仍想問一問身邊的人群,想看看前頭到底是在熱鬧些什麼,如果是什麼黑幫壽宴、黑社會發錢一類的喜事,自己就敬謝不敏,不然梁山泊住的都是強盜巨匪,自己出身其中,若是在黑社會越陷越深,那就真的不好了。

  「白痴啊!怎麼可能有這種事?會發錢給老百姓的,就不會是黑社會了,天底下的流氓都是流氓,吃老百姓的都還來不及,會有那麼好心的流氓嗎?」

  被周圍的鄉民恥笑,孫武並不覺得難過,反而頻頻點頭,認為他們說得沒錯,不過,鄉民們笑歸笑,卻還是發揮了人情味,發現這一對小兄妹的衣著不妥,吆喝著幫他們張羅了一套衣衫。

  「你們穿成這樣,到時候怎麼上得了檯面?也太不像樣了,來來來,把衣服換上,等一下好好吃個飽。」

  聽說可以吃個飽,孫武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要赴某個筵席,主人對來客衣著有嚴格要求,不穿得體面一點就進不去,然而,當他把那件棉襖穿在身上時,心裡卻覺得有些不對勁,因為這件棉襖又髒又破,處處是補丁不說,外頭滿是污漬,內裡還有跳蚤,穿上去身體立刻就癢了起來,這種衣服何來體面可言?相較之下,自己本來的衣服雖然說不上稱頭,但起碼乾淨整齊,怎樣都比這套破棉襖要好!

  「幾位大叔,這衣服好像有點……」

  話問到一半就住了口,孫武愕然發現一個被忽略掉的事實。他跟著這些人一起奔跑,看見他們臉上的笑容與歡喜,卻沒留意到他們的穿著打扮,現在仔細看看,這些人個個面有菜色、衣衫襤褸,步履蹣跚,看起來就像是已經餓了很久,就算不是難民,也絕對是饑民!

  (不是要去萬紫樓嗎?為什麼我們會和饑民跑在一起?不妙啊!他們要去的地方該不會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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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東方雲夢譚(卷二)第三章─天上人間綺夢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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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祥的預感,似乎特別容易實現,這是少年最無奈的感慨。當那個不好的預感剛在大腦浮現,目的地已經出現在眼前,只見前頭一棟好漂亮、好有氣勢的六層樓大宅門口,所有人排成了十道長長的隊伍,在隊伍最前頭是一群衣飾華美、身著丫環打扮的少女,正用大杓從身旁的木桶裡舀出米飯,倒在人們高高捧起的碗裡。

  盛完米飯後,旁邊另有人拎過一個用荷葉蓋起的小包,雖然看不見是什麼東西,但孫武推測應該是紅燒肉之類的食物,領了燒肉的人們就捧飯拎肉而去,臨走時還不住鞠躬拜謝,整個場面顯然就是富豪之家賑災放糧,無關乎江湖大事,而門口匾額上寫著「天上人間」四個大字,更不是什麼萬紫樓。

  「哦,黑社會棄暗投明的第一份工作,原來是當乞丐啊!鄉巴佬入城脫貧越脫越貧,真是一項前途無量的美好職業啊!」

  小殤的揶揄語氣,又從旁邊冷冷傳來,孫武本來想回答她,說些什麼職業不分貴賤,當乞丐不偷不搶,不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光明磊落,不可以因為這樣就看不起他們。

  但是才一回頭,孫武就有噴飯倒地的感覺,小殤不但也換上滿是補丁的破棉襖,額上還纏了一條烏黑得油亮的頭巾,臉上擦得烏漆抹黑,兩手一邊捧著破碗、一邊拿著竹竿,就連腳下都踩著一雙開口露趾的破鞋,完全變成一副小小乞丐的模樣。

  不知何時進行的完美變裝,孫武無言以對,只有再次跪倒地上,承受這莫可名狀的精神衝擊。而他的同伴彷彿有意落井下石,繞著趴跪的他跳起舞來。「職業不分貴賤,只要不偷不搶,不做傷天害理的事,大家就光明磊落地當乞丐吧,喔∼∼轉職成功,耶!」

  孫武不是來這裡乞討,也不是來這裡找工作的,在確認這裡不是什麼萬紫樓,而是天上人間之後,他察覺到自己的失策,想要儘快離開,但是換穿了一身乞丐裝的小殤,似乎不願意浪費這麼完美的扮相,堅持不肯離開。

  小殤堅持的事,除非她自己願意放棄,不然沒有人能夠勉強她改變。十分明白這點的孫武,只好放棄堅持,轉而要求小殤最低限度的約束,那就是過完變裝癮後,拿了東西就走,不多惹麻煩,也別替自己已經夠沉重的頭部多加重量。

  (真要命,為什麼我要特別約束小殤這些事情呢?我是和一個十二歲的女孩在一起,又不是和吃人老虎上街,怎麼會搞到……唉!)

  避免節外生枝,孫武希望盡量低調,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這個期望卻事與願違,因為兩個單獨行動的孩子在人群中本就顯得矚目,用純潔面孔在活動的小殤,又特別惹人憐愛,所以附近的人們都特別注意他們,好心怕他們受到大人欺負,甚至主動讓出排隊位置,讓他們優先往前排去。

  「……拜、拜託……不要這樣子,排隊是一種優良的美德,我和我妹妹不介意多排幾小時隊的,啊啊啊,不要特別禮讓我們啦……」

  少年無奈的呼喚,被看成有禮貌與客氣的得體表現,沒有人發現他是真的不想被特殊對待,因為自己還摸不準梁山泊對外界的影響,如果被人發現自己的來歷,可能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為找尋舍利多增風險。

  因為這一點顧慮,孫武在人群之中左顧右盼,本來一臉坦然的正氣面孔,卻變成一副賊頭賊腦的模樣,看在旁人眼中,本來沒有疑心的人都多了幾分錯愕,覺得這少年的動作鬼鬼祟祟,莫非是有什麼問題。

  好不容易挨到了隊伍最前頭,孫武把小殤遞來的破碗高舉過頂,不讓那些看來很漂亮的丫環們瞧見自己面孔,希望早點領了東西好走人。怪異的動作,引來丫環們一陣嘻笑,看這一對小兄妹形單影孤,女的又如此純潔可愛,她們還特意多打了一杓飯,讓孫武的碗盛得滿滿地。

  孫武想說聲謝謝,抬起頭來,看到大門上的匾額,發現上頭除了用朱漆寫著「天上人間」四個大字外,旁邊還龍飛鳳舞地題著四個小字:萬紫千紅。

  (萬紫千紅?這一行小字是什麼意思?和萬紫樓有什麼關係?)

  懷著揣測不安的心情,孫武向眼前的婢女詢問。

  「這裡和萬紫樓有什麼關係嗎?」

  「這裡就是萬紫樓啊,你沒看到門匾上『萬紫千紅』四個字嗎?」

  「啊!這裡就是萬紫樓?那……我要找一位什麼什麼的姑娘。」

  因為太過緊張,孫武一時間忘記那個姑娘的名字,當他想起那姑娘叫什麼寶姑娘時,卻發現婢女們正以古怪的眼神打量著他,那個眼神……就好像他是一隻想吃天鵝肉的癩蛤蟆。

  「小乞……這位小兄弟,看看你碗裡的東西,你在這裡找姑娘,會不會過份了點?」

  「啊?碗裡有東西和找人有什麼相干?」

  孫武本能地回答,卻又發現有點不對,從他的角度看去,只見敞開的大門裡頭有人追逐嬉鬧,奔跑的都是女子,所著衣衫既輕且薄,不但胸前露出好大一片雪白肌膚,奔跑的時候裙襬飄揚,粉嫩大腿清晰可見,孫武看得臉都紅了。

  (這……怎麼會穿成這樣?看起來好不正經啊!一般女孩子怎麼會這樣穿?呃,難、難道萬紫樓是……)

  孫武腦中苦苦思索,但他腦中所想的東西,卻被身旁穿著乞丐裝的同伴先行叫了出來。

  「妓院!」

  無視周圍譁然的人群,小殤看著萬紫千紅的匾額,口中好像翻辭典似的冷冷說話:「妓院,提供妓女的營業場所。類似詞有:北裡、勾欄、章臺、娼寮,照樣造句:老子昨晚去了妓院,那裡的姑娘肌膚白嫩,滑不溜手,老子有衝動就多蹂躪一次。」

  這些話,小殤一連串毫不停歇地說了出來,孫武聽得臉紅心跳,又發現四周發飯的婢女們停住動作,臉上隱現怒容,情急之下,只好捂住小殤的嘴巴,在她耳邊婉轉說道:「小殤,不要這樣講啦!妳這樣子說,那發飯和肉給我們的這些小姐,豈不就是……」

  「妓女!」

  冷不防的一拳,動作快如閃電,重重命中了小腹,孫武的金鐘罩全然不及發揮作用,就捂著小腹跪倒下去,無能阻止小殤持續扮演辭典的角色。

  「妓女,原指古代表演歌舞雜技的女性藝人,後來泛稱以性交易為業的女子,傳統道德標準中,對這類女性有所歧視。類似詞有:娼妓、婊子、性工作者,照樣造句:你媽媽是個妓女!你姊姊是個婊子!你妹妹是未來的性工作者!」

  在「詞意解釋」與「類似詞句」的時候,半跪的孫武還承受得住,不過當小殤說到了照樣造句,他終於還是忍不住趴了下去,甚至用力把額頭碰向地面,叩叩叩叩地碰個不停,藉著這鴕鳥似的行動,來逃避同伴的文字凌遲。

  「……不、不要……拜託妳不要再說下去了……」

  這麼說的理由,不只是因為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不雅言詞,犯了眾怒,更糟糕的一點是,由於外頭的這陣騷動,大門裡一下子跑出了幾十個青壯男子,對口出不遜的人怒目相向。

  孫武和小殤被團團包圍在中心,外圍是幾十名橫眉怒目的漢子,更外圍是數百名領糧看熱鬧的乞丐。孫武不知道旁邊這些漢子是什麼人,但他們都穿著一樣的服色,可能是萬紫樓的打手、圍事,一個個不是很火大的表情,就是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樣子,實在很不友善。

  「各位,各位,請聽我一句話。」

  似乎忍受不了這種沒效率的混亂場面,小殤立刻站出來講話。沒有轉換成討人喜歡的天使面孔,這個表情冷漠的十二歲女孩,自然得不到一眾預備動手教訓人的漢子尊重,有人馬上就喊了出來。

  「聽什麼鬼話,滾一……」

  話說到一半就斷掉,孫武猛地揮過來的一記重拳,瞬間就把那個口出不遜的人打得飛了出去,噴出嘴巴的血沫中還有一顆斷牙。這麼暴力的動作,真是震驚全場,看不出這個貌似溫和的少年,一動手居然如此狠辣,而揮出的拳勁之重,也委實出人意外。

  孫武自己也有說不出的苦,剛才那個人一開口,小殤的眼神馬上就變了。這種混亂的場面,要說出令人不易反駁的話,最快的方式就是殺人立威,離開梁山泊之後的小殤出手似乎更無顧忌,孫武絲毫不懷疑她會這麼做,甚至可能一次殺掉好幾個人。

  小殤手上所戴的法寶,那枚可以發出血光的戒指,叫做「血穴魔戒」,動力源不明,但使用起來的威力,孫武已經親眼目睹過了,那個躲藏在樹幹裡頭的人,應該是實力相當不錯的好手,但是被血光掃過,竟連稍稍反抗的餘地都沒有,一下子就當場斃命,換做是自己易地而處,孫武可實在沒信心金鐘罩擋不擋得住這道怪異血光。

  「血穴魔戒」一旦發動,孫武自忖在速度上沒法競爭,更不可能在血穴威脅下救人,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搶先出手,在「血穴魔戒」還沒發動之前把人打倒,傷人立威,就可以阻止將要到來的大屠殺。

  這番彎曲的心路歷程,還真是令少年掬盡一把心酸淚,不過總算換來應有的效果,讓小殤可以好好的把話說完。

  「這裡是萬紫樓對吧?雖然招牌是天上人間,但應該是萬紫樓所屬產業,我旁邊這個鄉巴佬少年,是受人之託,帶東西來給萬紫樓的寶姑娘,裡頭有沒有一位寶姑娘呢?」顯然是有的,因為在小殤說出「寶姑娘」三個字時,孫武發現婢女們的眼神都變了,紛紛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這代表那位寶姑娘應該正在裡頭,而且自己開始有一種被人窺視的感覺,門內有人藏身暗處注意著自己和小殤。

  「多少達官貴人、少年名俠想見寶姑娘一面卻不可得,你們兩個小乞丐,以為寶姑娘是說見就見的嗎?你說有重要東西交給她,是什麼東西?先拿出來看看,寶姑娘也不是什麼禮物都收的!」

  被婢女們這樣阻路要求,孫武知道事關重大,自然不肯把那面透鏡隨便拿出來,不過,他也不能不做表示,因此便稍微描述了一下鏡子的模樣。

  「嗯,是一面鏡子……其實也不是鏡子,是一個雙面凸透鏡,巴掌大小,很重要的東西……」

  光是聽這樣的描述,孫武自己也不覺得那是什麼要緊物件,正苦思該如何取得對方重視,最外圍的人群突然傳來兩聲慘呼,跟著便是慘呼聲連響不絕,當孫武轉頭往那邊看去,起碼已經有七、八個人倒在血泊中,死於非命了。

  下這殘酷殺手的人,模樣十分奇怪,頭上戴著三角型的頭罩,只露出雙眼,裝扮十分滑稽可笑,頭罩之下則是一套白色軟甲,把整具身體包得毫無空隙,就連手掌都被軟甲套住,整體看來好像是某種小丑藝人,但軟甲上沾染的鮮血、橫死於地上的屍體,卻讓在場人們笑不出聲,只感到陣陣涼氣直冒上來。

  「鐵、鐵血騎團!」

  「殺人了,快走啊!」

  也不曉得是誰在人群中率先喊了這一聲,所有乞討群眾哄然做鳥獸散,比較積極一點的人甚至趁機偷搶了裝飯木桶,幾個人把大木桶合力扛在肩上,飛也似地開溜逃去,不久前還無比擁擠的場面,一下子就變得冷冷清清。

  孫武和小殤沒有逃開,一來是因為事情沒有了,沒有理由在這種時候離開,二來則是因為他們認出了那兩個怪人身上穿的白色軟甲,與剛剛被小殤誤殺的那具殘屍身上所穿一樣,兩邊應該是同一批人馬,而託付透鏡的那個人,臨死前曾說要小心某樣事物,卻只說了一個「鐵」字就斷氣,從人們的驚呼聲聽來,應該就是「鐵血騎團」的這個「鐵」字。

  「小殤,妳聽過『鐵血騎團』這個名字嗎?」

  「……你不覺得問廢話是一種很愚蠢的行為嗎?」

  同樣出於梁山泊,小殤所知道的東西,自然不會比孫武多。孫武本來期望同伴能給點出乎意料的回答,但顯然小殤幫不到什麼忙,而「鐵血騎團」之名,自己曾經從村裡的某位大叔口中聽過,回憶當時那位大叔的表情,他對這個組織似乎相當忌憚。以資歷來說,那位大叔來到梁山泊的時間並不長,還算是新人,所以「鐵血騎團」這個組織的成立時間應該不長,而每個進入梁山泊的人,之前在外頭世界應該都算厲害人物,能令他們忌憚有加,「鐵血騎團」想必不凡!可是這兩個人的樣子看來都很笨拙,感覺不出多少殺傷力,難道是有什麼地方搞錯了嗎?

  「把這兩個孩子護住,送到樓裡去!」

  好像得到了什麼無聲的傳音指示,門口婢女們發號施令,讓一眾打手護院包圍住小殤和孫武,要把他們送往門裡。但這個動作,卻有旁人並不同意,那兩名身穿怪異軟甲的鐵血騎士有了動作,看似蹣跚的腳步,行動卻快得出乎意料,孫武看到他們從後腰抽出一柄厚背長刀,略為有些彎曲的形狀,似是笨重,揮舞起來卻削鐵如泥,傾刻間就把面前的攔路者斬頭斷骨,開出一條道來。

  法寶•狼背砍刀!

  奇異的法寶,赫然有著不可思議的強大威力,像割草似地砍入人體,妓館的圍事、打手,全然不堪一擊,一眨眼就全部倒在血泊中,屍體碎成一塊一塊的,死得慘不堪言。

  「哦,很難得看到單純增力型的法寶,我還以為在中土大地看不到這種技術呢!


  小殤很難得地主動開口,眼光打量著鐵血騎士手中所持的狼背砍刀,似乎非常有興趣。

  各種法寶的異能盡皆不同,但其中也有揚棄花俏異能,專注於倍增本身力量的一門技術。只是這種技術流傳不廣,小殤不曾有過類似作品,孫武也是第一次實際目睹。

  「小殤,妳先找個地方躲一下,我要把事情解決掉。」

  本來孫武就無意接受他人保護,剛才眾打手與鐵血騎士開戰時,他有意相助,卻不料雙方實力差距懸殊,這些打手一下子就被殺個精光。現在看到滿地屍骸,後頭的婢女被嚇到花容失色,孫武自覺義不容辭,暗暗運起金鐘罩,想要抵擋這兩名鐵血騎士。

  不過,卻有旁人早他一步動作。被外頭的這陣騷動所驚擾,聽聞「鐵血騎團」之名,正在裡頭享樂的賓客紛紛大為震動,搶著出來看個究竟,一下子竟然來了數十人之多,個個都身懷武技,腰間還佩帶法寶,看來實力不弱,但唯一讓孫武感到遺憾的重點是,他們幾乎都服裝不整,單單只披一件外袍,還有不少人甚至赤裸胸膛,只穿一條褲子就跑出來了。

  「白狼戰甲!狼背砍刀!真的是鐵血騎團。」

  「殺人越貨的狗強盜,居然敢到這裡來逞威,真是不要命了!」

  「聽聞鐵血騎士每個都是以一擋百的強人,這個笑話今天就要被打破,你們這些狗種,預備為自己犯過的罪付出代價!」

  放話放得越來越狠,縱然孫武不太聽得懂兩邊人馬的關係,但也感覺得出這兩名鐵血騎士的身價搶手,各方人馬看了眼紅,搶著將之殺滅。鐵血騎士本身應該知道這一點,卻仍是現身出來,若非對那個凸透鏡志在必得,就是對本身實力非常有自信。

  或者……兩者兼有呢?

  在孫武的困惑中,兩邊人馬已經開戰。人多勢眾的這一批,似乎彼此都很熟識,有些還是師兄弟的關係,從他們的言談中,孫武得知這一群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都是出自河洛劍派,因為響應同盟會的召集令,來本城會合,對於惡名昭彰的「鐵血騎團」憎厭痛絕,誓要殺掉這兩名盜匪。

  最吸引孫武注意力的,是這場戰鬥中的幾個劍客。雖說這裡大多數的劍客都是持用光束武器,但還是有少數幾名持用實劍。使用實體劍不代表他們力量低微,相反的,那幾個人都是劍技高超的佼佼者,而手中造型奇特的實劍,也都是更高等級的法寶。

  造型古拙而奇特的實劍,有些刃口呈鋸齒狀,有些則是劍脊上生著奇異的半球體,還有些劍刃從中分成兩截,好像兩張薄鐵片似的上下揮舞。每一種不同設計都有不同的效果,或是大幅強化斬擊威力,或是揮動時生出火焰助威,種種異能將劍術威力提昇數成,甚至陡然增強逾倍。

  而要把法寶的功效妥善發揮,持劍者本身的修為也不能馬虎。透過這幾名劍客,孫武目睹了河洛劍派獨步天下的超凡劍技。

  梁山泊學堂曾教過,河洛劍派是中土大地淵遠流長的大派,創派者是一名道人,此後的掌門人也幾乎都由道士出任,雖然偶爾也有俗家掌門人,但九成的例子仍是出身道門,而河洛劍派最初的高深武技,則是來自兩部上古寶典《河圖》、《洛書》,謠傳洛書已然失落多年,如今河洛劍派內僅餘一部《河圖》。

  河洛劍派傳承千載,出過無數名震當代的偉大劍客,亦留下數不清的上乘劍術,但真正能夠代表河洛劍派的精要武技,卻是他們威震寰宇的劍陣。

  「劍陣」,顧名思義,就是由多名劍客編組成陣,聯手戰鬥。河洛劍派千年來在群毆技術上確實有獨到心得,但這個既有思維卻在十多年前的太平軍國之亂中被打破,新一代的河洛劍客們憑靠法寶之助,大幅度提昇本身的力量與速度,當每一劍揮出都能幻化殘影,令敵人眼花撩亂,一劍等若數劍時,單人就可以成陣。一劍化五劍,以一人之力兼顧五行生剋,聽起來似乎渺不可及,但只要能夠真正做到,這劍陣就能生生流轉、包羅萬象,進而誕出無數變化,匹敵千軍萬馬。而在這方面曾創下卓越成績的,則是劍派之主所必修的「太極八卦劍陣」,還有曾在太平軍中斬殺猛將無數,昔日河洛劍派第一公子李慕白的「斬燕劍陣」。

  河洛劍派的種種劍陣,無一不是以繁複變化為主,揮劍奇速,劍招變化莫測,敵人跟之不上,自然就被殺得大敗虧輸。在這邊的河洛劍客,並不是門派中的菁英份子,所施展的劍技變化有限,但輔佐以法寶的種種異能,風火共生、水木同擊,令手中劍陣生出眾多變外之變,孫武也覺得好像看見多個萬花筒交錯旋轉般眼花撩亂。

  「小、小殤,我的眼睛花掉了……」

  「眼睛花掉很正常啊!這些傢伙學藝不精,純靠法寶異能在撐場面,這哪是什麼河洛劍陣,根本就是放煙火。近距離看人放煙火,不做點防護措施的話,眼睛很容易就花掉了。」

  「妳又不會武功,憑什麼說人學藝不精?還有,妳臉上那套墨鏡是哪裡來的?穿乞丐裝,捧碗戴墨鏡,這樣子看很奇怪耶!」

  「我身為一個技師,身上帶一套護目鏡也是很合理的。至於憑什麼判斷學藝精不精,很簡單……閻羅王就是判斷標準!」

  小殤話中的殘酷意義,完全投射在戰局的演變中。相較於河洛劍派一眾子弟的繁複劍技,那兩名鐵血騎士所表現的,是最強勁、最直接的剽悍勇猛。

  面對光束武器的斬擊,幾乎不閃不避,在光劍斬上身的瞬間,那套密不透風的白狼戰甲竟也是種奇異法寶,將光劍斬擊的威力化去大半,跟著狼背砍刀水平推出,把因為斬擊無效而身形不穩的河洛劍客來個迎頭痛擊。

  那就像是鋒銳鐮刀斬上了細小木幹,毫不費力地便把人頭砍得灑血飛出,又或是直接將人連骨帶肉地劈成兩半。凶殘的手段像是一頭狂暴的野獸,為這勝利添上濃烈的血腥味,看在節節敗退的河洛弟子眼中,更是令他們膽寒。

  戰鬥似乎將近尾聲,狼背砍刀又是一下當頭猛斬,準備把一名嚇得當場撒尿的河洛弟子一刀兩段,卻聽到一聲叱喝。

  「住手!」

  一個瘦小敏捷的身影竄入,瞬間推開了那名被嚇傻的河洛弟子,當狼背砍刀斬下,鐵血騎士發現眼前阻礙者竟是那名少年,為了怕拿不到重寶,立刻想把砍刀收回,只是揮得太急,哪裡還收得住刀。

  當這無比威猛的一刀斬下,每個人都以為眼前會出現一幕骨肉折碎的血淋淋慘狀,不過,情形似乎不是這個樣子。

  瘦小的少年雙臂交叉高舉,硬生生擋住了這重重斬來的一刀。兩方面懸殊的體型差距,就像完全不存在一樣,少年臉上完全看不出一點吃力的表情,只是有少許怒意,火大敵人下手竟如此凶殘狠毒。

  鐵血騎士的一刀被擋住,還是被這樣一個瘦弱的少年給擋下,委實是個屈辱,當下第一反應就是刀下加勁,雖然不殺這個少年,卻要將他雙臂震得粉碎。然而,無論鐵血騎士怎樣加勁,都無法再壓下半吋,握刀的手反而越來越痛,巨大反震力道迅速增強,他不但壓不下去,反而被那一波一波的反彈強震弄得搖搖晃晃,快要拿不住手中兵器了。

  見到這一幕,在場群眾盡皆譁然,這時才終於發現,那個身上骯髒污穢的棉襖小丐,居然是一名身懷絕技的高手,而那一縷一縷透射出來的閃亮金光,無疑就是慈航靜殿正宗禪功金鐘罩。

  「你、你這是慈航靜殿的金……」

  始終在頭套之下悶不吭聲的鐵血騎士,突然有了聲音,但卻沒有把話說完的機會,跟著脫口而出的東西並非言語,而是大蓬血雨。

  就在他開口說話的一瞬間,某樣東西從他背後射入,穿透胸腔而出,無視其強橫護身戰甲,將他輕易殺斃。錯愕不已的人們,望向那從血雨中透射出來的東西,赫然只見一支長長的羽毛,釘在死者身前七尺的石牆上,猶自晃動不休,滴滴血珠滾落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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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雲夢譚(卷二)第四章─點滴熱血印紅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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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鐵血騎士身上所穿戴的白狼戰甲,名氣非常響亮,過往與敵人戰鬥時,這套尋常兵器難傷的護身神器,讓鐵血騎士佔盡優勢,配合他們獨特的座騎,還有威猛凌厲的斬擊兵器,簡直是來去如風,所向披靡!

  不知道有多少高手都曾經在白狼戰甲上吃過大虧,這套傳聞來自域外異族的奇特法寶,就成為中土高手極為頭痛的一件燙手山芋,伴隨著「鐵血騎團」的剽悍傳說,揚威大江南北,卻沒想到會在今天,這傳說被一根赤紅羽毛打破。

  在剛才的戰鬥中,白狼戰甲的強韌眾人都是親眼目睹的,看它承受過百記光劍斬擊而不破不裂,堅韌程度只有比傳說中更強。能夠以一羽飛擲之力,輕易將鐵血騎士破甲擊殺,這份功力之強,已經是江湖上第一流的好手。

  當前江湖中,同盟會的少主袁晨鋒是眾所公認的第一青年高手,除此之外也還有幾個名氣日盛的江湖少俠。在女性方面,日漸接掌萬紫樓實權的寶姑娘也被認為武功卓絕,今日以一羽之力射殺鐵血騎士,所展露的實力更在所享盛名之上。一次的成功,可能是個碰巧,在場有不少人都存著這樣的懷疑,所以接著第一道赤羽之後,第二發赤羽閃電破空而來,把另一名正要回頭撤退的鐵血騎士當場射殺。

  死法與先前那名一樣:赤羽激射而至,瞬間貫穿白狼戰甲,將鐵血騎士破胸擊殺後,餘勢未止,猶自釘上七尺外的石牆,搖擺顫動,灑下一滴又一滴的血珠。

  將一眾河洛劍派子弟打得落花流水的鐵血騎士,如此輕易就被擊殺,在場的河洛劍派子弟都感到臉上發燒,卻沒有人想到在那兩道赤羽之後,更要命的第三道赤羽自門內銳射而出,直指向仍在場中的孫武。

  赤羽速度奇快、認位極準,絕不可能是失手誤射。孫武不知道對方為何向自己動手,這種時候也來不及多想,當下急提一口真氣,氣隨意轉,金鐘罩已經護住全身要害。為了慎重起見,孫武抬舉起右臂護住頭臉,左臂橫在胸前,看準赤羽的來勢,預備一拳將赤羽擊毀。

  「鐺鐺鐺鐺鐺鐺鐺∼∼」

  一長串的金鐵鳴擊聲,發生在孫武重拳擊中赤羽之後。激飛的赤色羽毛與金鐘勁一撞,兩股大力對撼,整個爆碎開來,化作數百碎羽射向四方。孫武首當其衝,全身都在碎羽亂射範圍,四肢與胸腹痛得厲害,彷彿被人用鋒銳尖錐狠狠刺擊,不過痛歸痛,這種不集中的攻擊終究破不了金鐘勁,沒法對自己造成實質傷害,只有一股氣惱之意油然而生。

  (真是過分!無緣無故就出手,射錯了人之後都沒有一點表示嗎?我是幫忙送東西過來的,為什麼連我也打?真想要取掉我這條命嗎?)

  這種不分青紅皂白的做法,令孫武惱怒不已。當碎羽亂射的聲勢已衰,孫武預備怒喝質問,向對方表達自己的不滿,卻聽見耳邊傳來一聲小小的冷哼。

  「……白痴鄉巴佬。」

  會用這種口氣說話的自然是小殤,但孫武不解其義,正覺得奇怪,陡然間察覺一股銳利勁風破空而來,其勢奇疾、奇快,威力更比之前的赤羽還要更強,孫武心叫不好,正想全力催昇金鐘罩關數,可是剛剛硬頂完一輪碎羽亂射後,尚未回氣,金鐘罩催不上十成狀態。

  (糟糕!擋不住的,會被打飛出去,可能還會受傷……我真是太大意了。)

  孫武這時也已經看了清楚,那夾帶強大勁風、逼得自己氣息不順的高速飛行物,赫然是一根紫色的羽毛。這根比剛才三根赤羽還要更強的第四支羽毛,如擊殺鐵血騎士般射向自己胸口,當下別無他法,唯有以金鐘勁全力一擋。

  「波!」

  怪異的一聲輕響,紫羽在與金芒接觸的瞬間化作一團烈火燃燒,剎那間化為灰燼,什麼也沒剩下,就好像被金芒焚化消滅般。

  這手神功引起在場人群譁然,作夢也想不到這骯髒小丐不但護身硬功了得,就連內力修為也深厚若斯,只有孫武自己覺得奇怪,因為金鐘罩的反震特性,最多是把東西震成粉碎,卻不具有焚化物體的特性,更何況剛剛消滅那羽毛的異能也不像焚化,自己依稀看到紅光一閃,然後那根紫羽就……

  紅光……

  這道紅光孫武應該已經非常熟悉了,雖然之前在梁山泊沒什麼機會看到,但離鄉以後,這道紅光已用於實戰,擊殺過藏匿於樹中的鐵血騎士,絲毫無視於白狼戰甲的防禦,充分顯示其超水準的殺傷力。

  法寶•血穴魔戒!

  孫武想到這一點,第一反應就是回過頭找小殤確認,但他這反應卻早在同伴的預料中,才剛要轉頭,就被掐住脖子給轉了回去。

  「笨蛋,不要往我這邊看,你自己去承擔責任就好了。」

  「妳……妳矮我那麼多,是怎麼一手抓住我後頸的?」

  「……商業機密!」

  小殤難得想要低調,孫武也無意追問,眼見第四道羽毛射出後,門裡就一片寂靜,似乎這四羽連發令出手者大耗真元,必須回氣休息,怒火中燒的孫武想要討個公道,更想早點把東西送出手,大踏步朝著門口奔去。

  只是,想要闖進門去的孫武,面前立刻出現了攔阻的人群。那些之前被擊倒的河洛劍派子弟,這時不管有傷沒傷,全都撐著身體站起來,把孫武與小殤團團圍住,大聲叱喝,說他們必定是與匪徒勾結,才會遭受羽毛攻擊,要將他們擒下審問。

  「我們與匪徒勾結?有沒有搞錯?剛剛誰都看得出來,我與那兩個鐵血騎團的人沒有關係啊!」

  孫武正色抗辯,但是能夠替他說話的人,這時是一個也沒有,兩名鐵血騎士已經成了死屍,孫武也不可能和他們當面對質,而這群剛才被打得像堆死狗的名門子弟,現在居然氣勢洶洶地圍住自己,好像平常就很擅長搞這一手圍毆把戲。還有,剛才的情形,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得明白,這些名門子弟看來都沒有智能障礙,不會看不出自己是無辜受牽連,為何要這樣故意誣賴自己呢?

  「因為睪丸素。」

  在身邊的眾多吵雜聲中,小殤的冷冷語句仍是孫武最在意的東西。

  「什……什麼睪丸素?」

  「剛剛戰鬥開打之前,兩邊人馬體內的睪丸素加速分泌,比平時正常的情況高出百分之三十,現在則是高達十倍。文雅一點的說法,是為了在異性面前表現自己,實際一點的說法,就是精蟲上腦!」

  小殤點出了問題背後的原因,孫武卻仍有些不解。要在異性面前爭表現,那所謂的異性是誰呢?當然不可能是小殤,會是門裡那一群年輕美貌的妓女嗎?還是……始終沒有露出真面目,僅憑四道羽毛就掌握全場的那個寶姑娘呢?

  聽起來好像真的是這樣,因為這些人雖然忌憚自己的武功,卻沒有一個願意搶先出手挑戰,但口裡說的話卻越來越奇怪,不是罵什麼勾結強盜,也不是罵什麼下流乞丐,而是說自己冒犯了什麼萬紫樓的寶姑娘,大大不敬,要治自己的不敬之罪。

  這個罪名實在變得太快,孫武本就拙於言詞,眾口鑠金之下更不曉得如何替自己爭辯,還是小殤看不下去,替他站出來說話。

  「……這個鄉巴佬的武功很不錯,和他單打獨鬥,大家有信心可以打贏嗎?就算栽贓他是邪魔歪道,但你們都已經受傷了,圍毆不一定會有效果,如果輸掉了,大家以後怎麼做人呢?」

  「……大家努力爭取表現,希望給寶姑娘好感,這份苦心我很明白,但是不論這個鄉巴佬有沒有勾結匪類,你們幾十個人包圍兩個半大不小的孩子,不但說出去難聽,看起來也難看,寶姑娘坐視你們的行動,這個醜名與污點她也要承擔,大家等於陷她於不義,這樣子真的好嗎?如果弄巧成拙,那就是好心做壞事了。」

  十二歲的小女孩,還沒有開始殺人立威,這番話說出去當然沒有人聽,但小殤的目標對象本就不是這群名門子弟,而是用以擠兌藏身於暗中的那個人。

  孫武的強橫實力、小殤的處理手段,在某個方面來說,這確實也是文武雙全的一種表現,證實了兩人不可輕侮的份量。當暗中窺探者確認完自己所想要知道的東西,就不能再默不作聲,該把騷亂作個了結。

  「各路英雄也請聽我一言,小女子是寶姑娘的貼身使婢,萬紫樓的香菱。」

  同樣是開聲說話,這個清脆伶俐的嗓音,毫不費力地引來眾人注意,人人回轉過頭去,只見大門口走出了三名少女,兩名腰間配劍的武裝侍女在前開道,後頭一名同樣穿著婢女服色,容貌卻秀美得多的少女,一現身便做了個四方揖,向各路人馬問好,用清脆悅耳的嗓音說出萬紫樓的立場。

  香菱能言善道,說話婉轉好聽,頃刻間就把事情做出處斷。

  「鐵血騎團惡名昭彰,各位少俠苦戰一場,協助格斃凶徒,萬紫樓會代為將這義行宣揚江湖,讓有份作戰的少俠們大大風光,至於少俠們今日見義勇為,為了萬紫樓挺身而出,真是仁義風範,萬紫樓自當表示誠意,將招待他們欣賞萬紫樓聞名天下的艷絕妙舞,並且重金酬謝他們今日的義行。」

  「至於最後這一對小英雄……請隨我來,我會安排寶姑娘接見兩位。」


  進門的時候,孫武確實有些猶豫。梁山泊雖是個純樸的地方,但孫武不至於搞不清楚妓院是幹什麼的,對於男女之事也已似懂非懂,進入大門後,看見裡頭一眾打扮艷麗的鶯鶯燕燕,對著他頻頻指點,邊交談邊竊笑,令孫武耳根發燒,不曉得是不是應該立刻退出去。

  相較於孫武,小殤就像全然不知道自己到了什麼地方,笑得純真爛漫,天使般的秀美容顏,惹得附近女性紛紛圍攏過來,想要逗這個可愛的小女孩玩玩,而這個小天使看到那麼多大姊姊靠來,像是被驚嚇到的小白兔,躲回少年身後,扯著他的衣袖,從袖口後用不安的神情望著眾人。

  這幕可愛動人的畫面,令一眾成年女性愛憐不已,但同樣畫面看在孫武眼中,卻有著完全不同的解釋,彷彿是一頭惡狼刻意收起爪牙,裝作完全無害的樣子進入羊群,不懷好意地挑選目標。

  (啊啊啊,小殤又來這一套了,她想要做什麼啊?)

  孫武無法解釋同伴的行為,只能猜測小殤應該是感受到某種威脅,所以祭出了保護色,想讓人把她剛剛在門外的表現視為一種偶然,模糊掉對她的注意。

  這種行為起了一定的意義,因為在前頭帶路的香菱看到這景象,眼中閃過一絲困惑,像是很不解似的輕輕搖頭。

  之前在門外囂張的眾多名門子弟,則接受萬紫樓的安排,分別到更高級的房間享受更好的接待,而香菱則是帶著孫武與小殤去見她的主人,那個只聞名而未露面的寶姑娘。

  在路上,香菱對孫武解釋了幾樣東西。時值亂世,各地商行為求自保,都會團結組織以壯大勢力,妓館自然也不例外,萬紫樓就是當前中土大地上最具規模的妓館組織,這間「天上人間」妓館隸屬萬紫樓麾下,所以既是天上人間,也是萬紫樓。

  當前的萬紫樓主鳳凰夫人,一手建立萬紫樓的規模,更身為當世有數高手之一。其獨生女近年來步入江湖,協助打理萬紫樓大小事務,年方十七,閨名無人知曉,只有寶姑娘這個稱呼流傳於人們耳中。

  寶姑娘平日行蹤飄忽,在萬紫樓的各地產業周遊巡視,卻幾乎從不在外人之前露面。多數時候,寶姑娘都是乘著一輛似車非車、似轎非轎的法寶「七香車」,隱身於其內,即使難得地公開露面,也都是頭戴面紗,身邊更有多名武裝侍女組成護衛隊,從沒暴露過真面目。

  「從沒有嗎?那……外頭這麼多人,為了一個從沒露過臉的女人而瘋狂,這不是很沒道理嗎?」

  孫武提出了合理的質疑,卻換來香菱的微微一笑。

  「不會沒道理喔!眾所週知,寶姑娘她是萬紫樓的第一美人。萬紫樓裡的姑娘是中土大地上素質最好、相貌最美的一群,寶姑娘的天仙姿容卻令萬紫樓內每個姑娘都自慚形穢,這件事幾年前就傳遍江湖,不知道有多少英雄劍俠爭著見寶姑娘一次,和她說話下棋呢!」

  香菱作出了合理的解釋,但孫武仍覺得怪異,因為無論一個女人怎樣美,如果態度趾高氣昂,拒人於千里之外,再美的容貌都會失去吸引力,所以儘管還沒見面,孫武已經覺得自己不會對這寶姑娘有好感。

  認真說起來,眼前這位香菱姑娘倒是一等一的美人。純以容貌而論,她並不是那種明艷照人的類型,一張清秀宜人的臉蛋,面頰上還有輕輕的雀斑,看來就像是個鄰家的小姊姊,說起話來落落大方,典雅得體又不失詼諧,讓人如沐春風,孫武便覺得十分舒服。

  (給人的感覺很輕鬆、很愉快,一點也沒有緊張擔心的感覺,原來世上也有這樣的女孩子啊!和小殤完全都不一樣呢……)

  這樣想著,孫武和小殤被香菱帶入後堂,婢女們奉上茶水後,香菱揮手讓她們退下,單獨與兩名來客說話。

  孫武起初覺得奇怪,因為並沒有看到什麼蒙面的美少女來接見,但聽完香菱的解釋後,他才知道這究竟是怎樣一回事。

  「真是對不住,但是寶姑娘並不輕易接見外人,已經囑咐過東西由我代收,雖然對兩位很不好意思,但能否告訴我一下,你們是怎麼拿到那面透鏡的呢?」

  孫武這時候才知道,人家根本沒有打算接見自己,換句話說,自己和小殤完全被人小看了。照理說,自己應該要很生氣,不過想到茲事體大,關係到一條人命,拂袖而去這種事終究做不出來,便把自己和小殤意外遇到那名死者的事交代了一遍。

  「啊!原來是這樣,他們整隊人今天入城的時候被伏擊,死得一個也不剩,想不到還能把東西平安送到。」

  香菱的話讓孫武想到一些事,不久之前自己曾聽到一堆人大聲嚷嚷,說是城東死了很多人,幾十具屍體死得亂七八糟,全都是攜帶兵刃的中土武人,裡頭還包括了兩大聖宗的弟子。

  現在對照起來,這些莫名其妙被幹掉的人,很有可能就是那個死者的同伴。如果他們都是被鐵血騎團給幹掉,以鐵血騎團斬人時滿地碎肉的辣手,那確實是死狀極慘了。

  「兩位貴客,香菱無意冒犯,不過這件事牽涉到一件江湖秘辛,關係重大,兩位本是局外人,就不要被捲入無謂的江湖風波,惹來麻煩了。」

  香菱委婉地勸說,孫武想到那是有人臨死重託,務必傳到寶姑娘手上,自然不肯輕易交出,但香菱露出很為難的樣子,顯然寶姑娘真的無意接見自己,再加上香菱一直努力地表示歉意,孫武的想法終於動搖了。

  「這位孫少爺,請行個方便,別難為我們做下人的吧!」

  「別這麼說。我覺得香菱小姐是一個可以相信的人,就請妳把東西轉交給寶姑娘吧!」

  縱然不悅,孫武也沒有說些什麼「我們不敢高攀」之類的賭氣話,這種不出惡言的忍耐,是他對自己的要求,但在執行上仍是不免有些心浮氣躁,結果掏出那枚透鏡的時候,就不慎多扯了幾樣東西出來。

  一枚巴掌大的玻璃透鏡、一些身上僅剩的銅幣、一塊金鎖片,還有一塊玉珮。都不能說是什麼貴重東西,孫武誤掏之後自覺失禮,一面連聲道歉,一面把東西收回口袋裡。

  「真是不好意思,那枚透鏡在這裡,請妳……」

  「……不用了。」

  香菱的聲音突然變得很奇怪,儘管只是短短的一瞬間,但孫武確實感覺到她正極力壓抑著心中的激動,而從孫武的角度來看,赫然見到她白嫩的素手輕輕顫抖,似乎正被什麼事情掀起了內心狂濤。

  不過,那些都只是一瞬間的事情,當孫武吃驚地抬起頭來,只見香菱的臉上平和如常,堆滿了讓人覺得很舒服的親切笑容,向他點頭致意。

  「對不起,我剛剛想了一下,這東西如此貴重,是同盟會使者臨死之前交託兩位送給寶姑娘的,如果由我這個小婢女來接下,未免對兩位說不過去,還是由寶姑娘親自接見兩位,這樣才合乎禮數。」

  這完全說中了孫武的心裡話,但是被香菱這麼謙卑地說出來,孫武反而覺得不知所措,生怕因此傷害到這位小姊姊的自尊,趕忙出言補救。

  「這個……香菱小姐是寶姑娘的心腹,和她本人在此沒有兩樣,我把東西交給妳也是可以的。」

  孫武說得客氣,但香菱聞言卻露出了落寞的表情。

  「心腹啊……別人看起來是這樣嗎?貼身並不代表貼心啊……」

  輕聲說著這樣的話語,香菱的表情惘然若迷,有短暫的失神,不過卻很快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向孫武歉然一笑,堅持自己僅是個微不足道的婢女,不能代替主人收下,一定要等到寶姑娘回來,親自接收,這樣也才對得起貴客。

  說到這裡,不再給孫武反駁的機會,香菱拍掌喚來侍女,將孫武與小殤帶到貴賓客房暫歇,自己則是急急忙忙地先行離去。

  孫武被這一連串事情弄得摸不著頭腦,正猜想自己是不是說錯了話,無意中得罪了人,卻聽見後頭「波」的一聲,一直坐在後頭默不作聲的小殤,吹爆了鼓漲的泡泡糖,像是嘲諷似地說了一聲。

  「……真是鄉巴佬。」


  小殤的心意一向難猜,孫武也很少在意她每一下冷笑、每一句說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因為如果連這些東西都要一一在意,自己的生活就永無寧日了。

  不過,小殤對於孫武的想法卻總是能輕易把握,這點除了因為孫武的心思單純外,另一大理由則是兩個人實在走得太近,孫武的一下皺眉、一下甩頭,每一個細微表情變化,小殤都能夠清楚解讀出其中涵義與背後理由。

  也正因為如此,當孫武被安排進入貴賓客房休息,婢女們關門退去後,小殤才很訝異地在孫武面上閱讀出一個相當罕見的情緒:恐懼。

  和小殤在一起行動的時候,孫武常常感到不安,但因為太常處於不安情緒中,又習慣了履險為夷,所以反而難得有真正的恐懼。從取得透鏡到連場激戰,事情發生得太快,一件接著一件,完全沒有思考的餘裕,直到被安排進入貴賓客房休息,孫武才有時間把整件事情想一遍,細細回憶裡頭的每個關節,當那抹赤影掠過腦海,孫武身軀劇震,出了一身冷汗。

  「怎麼了?被什麼東西給嚇到了?你一臉被蛇咬到屁股的表情。」

  「……小殤,那個寶姑娘……她發射的羽毛,真的很可怕。」

  孫武在梁山泊的時候,就已經把金鐘罩練到第五關,雖然他從未因此而自滿,但卻也知道,自己能以十四歲的年紀把金鐘罩練上第五關,那已經是天下少有的優秀資質,後來機緣巧合,一舉練到第六關境界,就算是放眼慈航靜殿的千年歷史,也找不到幾個在十五歲之前練成第六關金鐘罩的天才。

  自己練武並不是單純倚靠天份,而是十多年來日夕不輟的辛勤苦練,無比紮實的鍛鍊過程才有了今日的成就,自己十多年辛勤鍛鍊的總時間,恐怕抵得過普通人的二十多年,正因為如此,才能夠以這樣的年紀,獲得超越正常年齡的成就,這不是什麼奇蹟,只是應得的豐碩果實。因為了解這一點,孫武雖不自大,但卻對自己的實力頗有信心。

  在飛雲艦上的那一戰更是印證了這個事實。金鐘罩第六關功力,讓自己幾乎是橫行無阻,彷彿成了一個刀槍不入、水火不侵的無敵戰神,無論是什麼樣的敵人,單挑或是群毆,自己都能屹立不搖,就連納蘭元蝶這樣的特種軍官都被自己的功力所震驚。

  連續的勝利,還不至於把孫武沖昏頭,但多少麻痺了他的警戒,讓他忽略掉一些事,一些……很重要的事。

  「……所以,你開始發現了,十四歲就練成第六關是很了不起,但第六關仍然只是第六關。」

  金鐘罩前五關讓修練者承受敵擊時只痛不傷,能夠修成前五關的人,實力都算是好手,足以在江湖上揚名立萬,但卻也僅是如此。所謂的好手,另一層意義就是「畢生成就只到如此」的江湖客,在地方上堪稱一霸,可是到了一流高手的戰鬥裡,他們就是雜魚一般的嘍囉角色。

  打贏嘍囉並沒有什麼好光彩,同樣的,假如刀槍不入的真實理由,僅僅因為遇到的都是鈍刀與破槍,那也實在沒什麼好高興的。孫武回想起來,自己在飛雲艦上所遭遇的兵器,都是普通的光束武器,算是法寶中最廉價等級的兵器,就連鐵血騎士的白狼戰甲都能抵禦,自己這刀槍不入實在欠缺考驗,想要自以為所向無敵,實在太可笑了。

  戳破自己這種飄飄然幻覺的,就是寶姑娘那天外飛來的一羽。

  當時自己已經運到第六關金鐘勁,可是那一抹當胸射來的血色羽毛,輕易破入自己的護身金芒,與自己的揮拳重重對撼,又震得自己手腕發麻,假如不是小殤出手暗助,那道更厲害的紫羽,就會讓自己吃上大虧,甚至身受重傷了。

  「就因為這樣子,你被那個什麼寶姑娘嚇到了嗎?鄉巴佬初次進城,就被外頭世界嚇到,以井底之蛙的程度來說,也是非常合理的,你就別浪費時間,滾回鄉下去孵蛋吧!」

  小殤的話依舊刻薄,聽在旁人耳裡,甚至會立刻惱羞成怒,掀掉桌子,但孫武卻沒有反應,只有他才知道,小殤是用什麼樣的心情在說話,她正在用側面的方式鼓勵自己。

  「……其實,並不是那樣。真正讓我覺得害怕的東西,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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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雲夢譚(卷二)第五章─可憐紅顏珠淚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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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曉得是誰曾經這樣對孫武說過,可能是村長老爹,可能是胡伯伯或李叔叔,也可能是很多年沒見的洛叔叔,孫武已經記不得了,但是那句話卻讓他記得深刻。

  「習武者最重要的修行,在於心的鍛鍊。這種鍛鍊的目的,可以詮釋為武德,但也有許多不同的解釋,總之,最後的定義都是要習武者能夠把持得住自己、認清楚自己是誰,無論在什麼情形下,隨時保有一顆清醒的心。」

  孫武很重視這番話,因為當時說這些話的人也提醒過他,如果心的鍛鍊沒有做好,自身的見識格局狹隘,那麼不管再怎麼苦練,成就都將十分有限,頂多是一個強一點的嘍囉,永無希望成為真正的強人!

  從結果來看,自己還真是失敗得很徹底,有一點微薄的修為就沾沾自喜,又被太過輕易的勝利給沖昏頭,差一點忘記自己是誰,真是丟臉到家。這一次是自己運氣不錯,及早發現這一點,不然自己很可能在慘痛失敗中得到教訓,付出的代價將非常可怕。

  枉費自己平時總是要求自律、自省,結果一離開梁山泊就得意忘形,這麼容易就墮落了下去,想起來真是汗顏,背後冷汗不禁涔涔而下,感覺到一種莫名的恐懼。

  「因為一點點小成就就得意忘形,這點確實不好;但如果因為一點點小挫折就灰心喪志,把自己弄成一條落敗狗,這也不是小武應該做的事。」

  沒有嘲弄,沒有諷刺,雖然不是那種天使般的脆嫩嗓音,可是小殤卻難得地正經起來,很認真地鼓勵同伴。

  「金鐘罩練上第六關以後,護身勁始能夠凝於體外,真正有和一流武技比鬥的資格,被視為步入高手的開始,所以慈航靜殿從不輕易放出金鐘罩第六關以上的秘笈。如果是普通人,大概三十歲以後才會碰到這個問題,但你提早了這個過程……」

  聲音平板得像是沒有半點情緒起伏,小殤道:「一件事情的兩面,端靠你怎樣去看待。金鐘罩第六關是高手的開始,如果小武你只注意到『高手』兩字,可能很快就會被人砍死,但是你注意到『開始』這兩個字了,這是你很好的優點,只要你能一直保持這樣的清醒,你很快就會有與新一代年輕高手競爭的能耐。」

  「我才不敢這樣想咧!那個寶姑娘的武功很厲害,光是那根羽毛射來射去的,就已經殺掉兩個鐵血騎士了,金鐘罩是超級偏重防守的武技,我頂多是挨打的功夫比她強,哪有辦法與她競爭呢?」

  「這個問題,鳳姊知道你早晚會問,但你能夠在被人打成殘廢以前問,還算運氣不錯,這也是你的優點之一吧!」

  「……我不想把運氣當成是優點,算了,告訴我姊姊說過什麼吧!」

  「鳳姊說,遇到瓶頸與疑惑的時候,就回想你這麼多年來受過的訓練,所有的答案,都已經藏在你鍛鍊的過程裡了。」

  小殤轉達的這段話,讓孫武有了一些聯想,姊姊應該是要自己相信刻苦鍛鍊所得的實力,畢竟自己的苦心付出不容忽視,只要對自己的實力有信心,實戰中應該可以發揮更強威力的。

  這是孫武所找到的答案,不曾修練武功的小殤也沒能力評判對或錯,只是看孫武漸漸回復精神的表情,滿意地點了點頭。

  「萬紫樓的《鳳凰寶典》,是馳名天下的絕世武功,足以和兩大聖宗最頂尖的絕學較量,但是那個寶姑娘年紀尚輕,正常情形下,不可能有本事一擊就破去第六關金鐘罩,所以有很大的可能是她使用了某種法寶,讓羽毛射擊的殺傷力激增,才會給你這種壓力與錯覺。」

  孫武沒想到這種可能性,被小殤一點醒,回想起自己重拳與赤羽對撼的瞬間,還真有點那種不尋常的感覺,對方有很大可能性使用了法寶。

  想到這一點,孫武不禁苦笑,站了起來。

  「……外頭的世界果然臥虎藏龍,有著各式各樣的強人呢!我是應該要有警惕,重新開始鍛鍊自己,因為仔細想一想,別說寶姑娘了,我就連小殤也打不過啊!」

  這句話有一半是認真的,姑且不論血穴魔戒那樣的強力法寶,就算是小殤的揮拳攻擊,配合上她自製的神秘法寶,那種穿透威力近乎無堅不摧,孫武明明已經運起金鐘罩護身,但每次都還是被小殤冷不防地閃電一拳打中小腹,痛徹心肺,滾倒地上,幾乎快把胃裡的東西全都吐出來。

  「我不會和你打的啦!我……討厭打架。」

  孫武聞言差點笑出聲來,但仔細回想,可能真的是這樣也說不定。小殤下手殺人從不心軟,但以她個性,應該很討厭糾纏不清的鬥毆打架,要出手就是單方面的壓倒性屠殺,絕不會與敵人你一拳、我一拳地打個沒完。

  想到這裡,孫武一時興起,做了一個許久沒做的動作,伸手到小殤的耳畔,撩起香香的髮絲,摩擦著她白嫩細滑的臉蛋與頸項。

  「……幹什麼啦……把手拿開啦……這樣子很噁心耶!」

  小殤露出厭煩的表情,要孫武把手移開,可是後者卻笑嘻嘻地充耳不聞。

  每個人的身體,都存在著一些特別敏感或脆弱的地方,孫武是這樣,就連小殤也不例外。從小一起長大,小殤固然知道孫武的每一個弱點,孫武當然也曉得小殤一些不為人知的習性,好比說現在這個動作。

  儘管小殤的表情看來像是非常厭惡,但她卻沒有把頭轉開,也沒有把孫武的手拍掉,而是放任他在自己的頸項上游移撫摸,過沒多久,小殤輕輕閉上眼睛,用臉頰貼著孫武溫暖的掌心,去感受那個溫度,像是很舒服般,隨著孫武的動作慢慢搖頭。

  每次小殤露出這樣的表情,孫武就覺得自己好像在逗弄貓兒,因為貓兒也喜歡飼主這麼抓著脖子,而小殤半閉上眼睛,似睡非睡的表情,像是正在享受一個美夢,非常幸福的樣子,就與一頭慵懶的貓兒毫無二異,總讓孫武看得想笑出聲來。

  小殤的這個喜好與反應完全是在偶然之下發現的,不過孫武很喜歡她這個表情。純以美觀程度而言,擺出一副純潔天使模樣的小殤,美得令每個看到她的人,無分男女,都只想逗著她玩,對她愛憐不已,就連早已知道真相的梁山泊鄉民們,有時候都仍會被迷住,但孫武看慣了這副偽裝面孔,再美的笑靨於他都是虛假,沒有半分感覺。

  不過,小殤本來就是個美人胚子,就算不刻意擺出天使面孔,只要她卸除緊繃的心防,回歸她這年紀女孩該有的自然,就會是一個很好看的小美人。

  熟睡中的小殤,應該是完全卸除心防的時候,但是就連孫武都沒有機會看到小殤的睡臉。小殤的自我防衛之強烈,就算是露宿荒郊,也一定是最晚才睡,最早醒來,絕不讓自己沒防備的姿態露在旁人眼中。

  所以,也只有這種時候,孫武才能看到一個表情完全和緩下來的小殤,靜靜的、柔柔的,彷彿是一隻被馴服的慵懶貓兒,那種享受幸福的表情,就連孫武自己也被感染,整顆心都平和了下來。

  可是這美好的一刻卻不長久,因為外頭突然響起了奏樂聲,雖然不是很大聲,但卻足以打斷這一刻的氣氛。

  小殤睜開眼睛,儘管沒有說什麼,也沒有揮開孫武的手,可是頸部的肌肉卻一下子變得很僵硬,讓孫武知道自己該停下了。

  「我……我去外頭看一看。」

  覺得有點尷尬,孫武鬆開了手,把握這個尷尬的藉口,急急忙忙離開房間到外頭去。


  戶外的天色正是夕陽西下,黃昏時分是「天上人間」一個較為清淡的營業時間,除了正在陪客的姑娘外,所有姑娘全都被奏樂聲給召喚出來,集合在「天上人間」裡一個較為清靜的院落,人人手持清香,好像在祭拜什麼似的。

  孫武所在的位置是五樓,居高臨下,只見遠處香煙裊裊,隱約傳來樂曲歌舞聲,這也讓他覺得奇怪,因為如果是祭拜死者,應該是肅穆誦經,為何會演奏這種輕佻的音樂呢?

  「呃,怎麼搞的?妓院也拜神嗎?」

  不自覺地,孫武這麼說了一句,卻沒料到背後傳來一個含著笑意的清脆女聲,回答了他的問題。

  「不是拜神,而是拜一位大恩人。」

  回過頭,一身素裳的香菱正站在身後不遠,微笑地看著自己。

  「啊,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偷看的。」

  「呵,沒有關係,你現在是萬紫樓的貴賓,一切請不要太拘束,有什麼需要直接告訴我就好了。」

  香菱語笑嫣然,絲毫沒有剛才離去時的怪異表情,讓孫武得以寬心不少,但因為仍感到尷尬,孫武另外找點話題,問起了祭拜的對象。

  「萬紫樓旗下的每一個產業,都有個小院落供奉著一個靈位,祭拜的對象就是大恩人西門朱玉。」

  「西門朱玉?這個人我好像聽過,但是沒有什麼印象,是什麼樣的人啊?」

  「這個嘛……西門大恩人生前是一個大淫賊!」

  「什麼?淫賊?」

  這答案令孫武目瞪口呆,過去只聽過忠臣烈士被人們敬仰,死後立碑或是蓋廟,從沒聽過淫賊也會被人們這樣紀念。

  「淫賊……我沒聽錯,真的是……」

  「你聽錯啦!」

  「喔,對嘛,我就說怎麼可能會有人紀念一個淫……」

  「西門大恩人不是淫賊,而是大淫賊,一生採花不計其數,自稱生平無大志,唯一志願就是與天下所有美女同床共枕!」

  居然真的是一個淫賊!孫武怎樣都想不到會有這種事,在自己的了解中,所謂的淫賊就是用各種軟硬手段壞女孩子清白、令女孩子痛不欲生的惡人。這樣的可惡東西,就算被抓去活活宰掉都是應該的,為什麼還會被這樣子紀念,甚至闢室膜拜呢?

  (啊,對喔!這裡的女孩子都是……嗯,也許是因為這樣才拜淫賊吧!)

  孫武腦中浮現了一個想法,他想要掩飾起來,但旁邊的香菱已經先笑出聲。

  「沒有什麼好奇怪的吧?這裡是妓院,所有姑娘都是妓女,妓女拜淫賊,適得其所,再合理也不過了,有什麼好奇怪的呢?」

  輕笑著說話,香菱的聲音聽來仍是親切悅耳,但平時太過熟悉嘲諷語氣的孫武,敏銳地把握到香菱的絃外之音,發現自己可能見樹不見林,被一些盲點給遮蔽了視野,沒有看到真正的事實,所以才會被這樣暗諷回來。

  為了表示歉意,孫武立刻深深一鞠躬,很坦率地認真致歉。這個表現看在香菱眼中,確實帶來不小的訝異。

  「有什麼不對嗎?香菱小姐。」

  「孫少爺真是很難得呢!在萬紫樓……很少見到男人會真心地向姑娘道歉,這點你與西門大恩人一樣,把我們當成人看,而不是某些花錢買來的玩物。」

  「那個西門朱玉,對姑娘們很好嗎?」

  「不只是好而已,在那個時代的很多姑娘心中,西門大恩人是最理想的夢中情郎,甚至是生命的寄託。」

  香菱站到孫武身旁,微風輕輕拂過髮梢,水嫩的臉蛋在夕陽下染上一層暈紅,專注的神情,在孫武眼中是說不出的好看。

  「在太平之亂時代,他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英俊多金,風流倜儻,最重要是他能夠理解每個姑娘的心情,給予我們所要的尊重。雖然他每到一個地方都留下數不清的艷事傳說,但不曉得有多少女兒家期盼與他相好,更期望他會在夜晚偷香進來呢!」

  這段話聽得孫武更是一頭霧水。三更半夜潛入女性香閨,這算是什麼尊重?為何這樣子反而更得到女性青睞?這道理不但解釋不過去,其中心態更是讓人難以索解。

  「很難懂嗎?現在對孫武少爺說這些,確實是難以明白,但相信以後有一天你能夠理解的。」

  香菱嘆道:「外面關於西門大恩人的傳言很多,其中也有頗多不盡不實之處,時隔十多年了,真相也不容易還原,但只有一點是千真萬確的,那就是西門大恩人生前從沒強迫過任何女孩子做她們不願意做的事。」

  雖然還是不解,但既然是兩廂情願,並非強迫威逼,孫武就不好說什麼了。不過,回想到太平軍國時代,有志男兒無不挺身而出,對抗外族侵略,為整個中土大地犧牲奮鬥,幹出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這個西門朱玉生在那樣的時期,卻只做一名採花偷香的淫賊,不思進取,孫武實在對這樣的人沒有好感。

  「孫武少爺是堂堂男子漢,當然會這麼想,可是在我們女性來說,比起一個遙遠的絕世英雄,我們更喜歡一個可以陪在身邊,常常見到、常常說話,不用擔心他一出去就從此永別的男人。」

  這一點,就讓孫武更是無言以對了,他能夠理解這樣的心情,但自己的價值觀又很難接受,或許這就是男女之間的不同,又或許……這就是自己為何還被人當作是孩子看的理由吧!

  香菱並不是來這裡聊天的,簡單寒暄之後,她告訴孫武約莫一個小時後,寶姑娘會預備接見他,問他整件事的詳細情形。

  「孫武少爺真是幸運,單是你今晚可以見寶姑娘一面,說出去不知道羨煞多少江湖少俠呢!」

  「我來這裡只是為了送東西,見什麼人並沒有差別,如果香菱小姐願意代勞,就請妳替我把這東西交給寶姑娘吧!」

  孫武說到這裡,越來越覺得自己站在這裡很荒唐。也許那位寶姑娘當真美若天仙、艷冠群芳,江湖上所有男人都想要一親芳澤,但自己根本不是為了美色而來,更感受不到見她一面有什麼好榮幸或驕傲的。

  事實上,這個寶姑娘不但行事詭秘,莫名其妙對自己重手出擊,而且姿態之高,簡直讓人難以忍受,自己已經明言是來送重要東西,她還擺出許多架子,遲遲不肯接見,驕縱無禮之至。這樣的女人,就算是長得再美,孫武也不覺得自己會為她所傾倒,與其忍著不快的感覺求見,還不如把東西交給香菱,早點離開這裡好了。

  但這要求卻被香菱再次婉拒,從她為難的表情,孫武才突然意識到,或許香菱這個貼身婢女並不是自己所想像的「心腹」,甚至與寶姑娘的關係也不親密,所以才不敢擅自替寶姑娘領取東西。

  孫武用眼神向香菱求證,香菱並沒有給予明白的答案,只是有些無奈地回答,寶姑娘的性子有些急,御下也素來嚴厲,自己如果觸犯了她定下的規矩,後果將會極為嚴重。

  「這……原來是這樣啊!」

  孫武頗受震驚,感覺自己好像知道了什麼不該知道的秘密,假如那些仰慕寶姑娘的少俠,知道這女子其實個性驕縱暴躁,那想必會讓很多人夢想破滅吧!「那,香菱小姐,妳在這裡待得並不開心了?」

  一句話出口,孫武驚覺到這不是自己該問的事,但香菱卻不以為忤,略帶幾分苦笑地回答。

  「如果能夠好好做人,有誰願意寄身煙花呢?但我是不能選擇的。三歲的時候,我就被家裡賣到萬紫樓,後來幸運被挑選成寶姑娘的貼身侍女,侍奉寶姑娘,無論她待我怎樣,可是比起那些凍死、餓死路邊的女孩,我已經非常幸福,也應該知足了。」

  香菱說得輕描淡寫,可是從她的眼神,孫武就知道不是那樣,因為在那眼神中,孫武看到了強烈的悲傷與無奈,還有一股極力掩飾的痛恨,隨著半滴令人心痛的眼淚,慢慢地滑過臉龐,孫武一時間不禁看得呆了。

  「啊,對不起,我和您說了這些沒意義的話,真是抱歉。時間已經差不多了,孫武少爺是不是可以準備一下,與我一起去見寶姑娘了呢?」

  從短暫的失神狀態中清醒,香菱回復禮貌的微笑,請孫武隨她一同前往,而在她伸手出來的時候,夕陽最後一抹餘光,讓孫武看見她手臂上有多道青腫淤痕,傷痕很新,看得出是被藤條一類的細韌物體所打過。「這、這些傷痕都是……」

  「啊!對不起。」

  香菱急忙用袖子掩住手上傷痕,向孫武彎腰一禮,搶著轉身離去,孫武看著她的背影,一生首次對某個女孩產生憐惜的情感。

  (香菱姑娘她……好可憐啊!)

  生而為人,卻不能像個人一樣抬頭挺胸地活著,從幼年起就被賣身為奴,過著低人一等的日子,這實在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

  孫武同情香菱,但在這件事情上頭,他又不能做些什麼,正覺得無奈,不知何時到來的小殤已出現在他面前,像是很不以為然似的對他搖頭。

  「生而為奴,並不算可悲,也不算可憐。」

  「呃……妳又知道我想什麼了。」

  「年少無知,這才是真正可悲和可憐!」


  小殤的話裡好像有什麼絃外之音,孫武一時間難以索解,事實上也由不得他慢慢思索,因為邀請他去面見的使者很快便到來,孫武和小殤終於得以見到那個姍姍來遲的寶姑娘。

  萬紫樓應該是一個相當有財勢的組織,否則外頭那麼多的百姓生活僅在溫飽邊緣,這裡不會裝修得如此富麗堂皇,大部分的姑娘都穿著綾羅綢緞,滿身珠光寶氣,而寶姑娘所在的院落,更是金碧輝煌,連院子裡頭裝飾的樹木都是用金子打造,掛上白銀樹葉,一陣清風吹來,滿院金枝銀葉發出豪華的「沙沙」聲,耀眼光芒粲然生輝。

  孫武只覺得自己眼前全是金色、銀色的閃光,眼花撩亂的程度,好像早上首次見到河洛劍術一樣。

  「哇,這個……真是有錢啊!」

  對於這幕誇張的奢華畫面,孫武恰如其分地表達了自己的震驚,但小殤卻像什麼都沒見到一樣,看也不看地邁步穿過,淡淡問了同伴一句。

  「喜歡啊?我可以做一份給你啊!」

  聽來非常有吸引力的一句話,孫武卻不敢接下去,因為小殤的技術再厲害也不可能無中生有,要提煉出這些金銀,就需要原料,根據過去的經驗,那些原料都是一些讓人問都不敢問的東西,最好不要自討沒趣。

  但有一件事讓孫武很在意,他覺得小殤應該也已經發現了。這座豪華院落雖然是金碧輝煌,但在滿院的金枝銀葉中,卻隱藏著不尋常的肅殺氣息,彷彿周圍隱藏著什麼伏兵,正在虎視眈眈一樣。

  (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是我的錯覺嗎?還是等一下真的會碰到危險?但沒有理由啊!我們只是負責送東西而已……)

  懷著這樣不安的心情,孫武和小殤進了會客廳,在那裡終於見到了寶姑娘。

  開門後看見的,是一條長長的紅色地毯,末端延伸進一道珍珠簾幕,整張簾幕都是由小指頭大的珍珠串組而成,單單只是這張簾幕,就已經是價值千金的昂貴物品。

  身為貼身婢女的香菱不知到了何處,六名面生的侍女分別站在珠簾兩旁,每一個也是千中選一的美貌少女,儘管都是穿著侍女服色,可是所用的料子卻是高貴絲綢,佩帶的飾物也全是一品珠寶,看來華貴之至。明明是婢女之身,卻比王公貴族家的千金小姐更具貴氣。

  眼中所閃爍的神采、進退之間的儀態與動作,孫武肯定這些婢女受過很好的教養,絕不是那種徒具美色、腦中空空的膚淺之人,而且從她們腰間所佩的兵器來看,這六名侍女個個武功不弱,只怕還猶勝早上那群河洛劍客幾分。

  國色天香、允文允武,這樣的婢女價值何止萬金;每一個婢女都是由主人調教而出,婢女已是如此,她們的主人更是讓人增添無數想像,尚未見面,就已經由衷讚嘆她的卓越手段。

  這樣一名女性,此刻正坐在珍珠簾幕之後。透過晶瑩剔透的珍珠,孫武運足目力,從簾幕間隙中看去,只見一個婀娜多姿的美妙倩影,端坐在一張潔白的象牙床上,臉上戴著面紗似的東西,一雙如天空般深邃的眼眸正朝自己這邊看來。

  「我是萬紫樓的副樓主羽寶簪,貴客遠來,怠慢之處請多包含。」

  悠揚的聲音,光是輕輕說話,就像演奏樂器般好聽,讓孫武肯定這聲音的主人,必然是個具有傾國之姿的天仙美人,而自己終於知道她的名字了。

  「孫武少俠仗義援手,從鐵血騎團一班凶人手中取得重寶,真是萬幸,不知道能不能請你把事發經過再說一遍呢?」

  不但聲音好聽,言語也很客氣,並不如想像中的那樣驕橫無禮,孫武感到些許的困惑,但仍是沒有遲疑地把整件事作個交代。

  小殤使用法寶誤殺鐵血騎士的事,孫武隻字不提,其餘細節早已對香菱說過,重說一次當然也不是什麼問題。在聆聽完孫武的奇遇經過後,寶姑娘問起孫武的師承來歷,孫武覺得與其支支吾吾地回答,不如直接表明不能透露。聽到這句話,簾幕後的寶姑娘說話為之一頓,卻沒有特別說什麼,跟著,就是孫武把那面透鏡交出。

  透鏡交給侍女,再由侍女穿過簾幕交給主人。看著那面透鏡消失在簾幕之後,孫武覺得如釋重負,卻又想問那面透鏡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唔,孫少俠似乎對這面透鏡有點疑惑。你這麼辛苦送來這面鏡子,是有權利知道真相的,其實……這面鏡子可以說是一個圖書館,它裡頭存在著肉眼所看不到的訊息庫,透過特殊的設備讀取,才能讀出裡頭所蘊藏的訊息。」

  悠揚好聽的聲音緩緩傳來,解釋了孫武的疑問。孫武並沒有打算追問下去,因為再問下去,就會涉及到自己不該知曉的秘密,侵犯別人隱私,但寶姑娘卻似乎沒有這層顧忌,繼續說話。

  「這些訊息非常重要,為了運送中的安全起見,有一位朋友秘密派人把東西送給我,既然都說是秘密,照理說是不可以讓人知道的,孫少俠誤打誤撞,讓這件事情見了光,請問妾身該怎麼辦才好呢?」

  沒頭沒腦的一問,孫武當然不可能知道,但語氣中一絲不友善的感覺,卻讓孫武暗叫不妙,想起了許多江湖故事之中,對於防範秘密洩漏的那些至理名言。

  (啊!該不會……只有死人才是不會洩密的人!不會真是這一句吧?)

  答案顯然是肯定的!

  就在孫武為著腦中想到的東西而震驚、警戒心略失的瞬間,一道血紅赤羽穿透珍珠簾幕飆射而來,直直釘向他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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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雲夢譚(卷二)第六章─鳳凰真火碎金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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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寶姑娘提到朋友委託的時候,孫武就隱約覺得不妙,因為假若這枚透鏡真是什麼見不得光的秘密東西,那麼,寶姑娘很可能就要殺人滅口,阻止秘密外洩。

  才剛想到這些事情,對面的珍珠簾幕中陡然飆出一道赤影,聲音有若羽箭破空,撕裂大氣,朝孫武胸口激射而至。

  事發突然,距離又近,孫武不及凝運金鐘罩,本能反應是揮拳抵擋,但身旁小殤在他腰間輕輕一推,讓他邁出兩步,揮出的右拳提早與赤色羽影接觸。

  兩邊力道一碰,赤羽激爆成滿天碎屑,孫武心中一奇,覺得這枚赤羽的威力沒有早上強,起碼減弱了四成,腦中想起小殤曾經說過,對方的赤羽可能被法寶增幅了力道。

  (法寶的使用特色,有強處必有弱處,小殤剛剛推我那一下,難道……這個赤羽必須要在一定距離外,才會越來越強,如果不給它發揮威力的距離,它的殺傷力就起碼掉個四成?)

  發現了這個可能的破綻,孫武精神大振,本來對要在窄小空間內接下暗器的顧忌立即少了一半,趕緊將金鐘罩凝運全身,防止敵人的二度攻擊。

  一擊失手的敵人,並沒有立刻進行追擊,反而是因為被識破了赤羽的秘密,冷冷哼了一聲,跟著一下「嘩啦」的清脆聲響,滿簾珍珠被掀開兩邊,一道美麗的倩影從簾後飄身掠出。

  剎那之間,孫武的感覺就是驚艷!

  見到六名姿容秀麗的美婢,孫武本以為自己會對「美」的感覺疲乏,可是在見到寶姑娘倩影的瞬間,他仍是感受到那股美的衝擊,覺得胸口一震,從沒有看過那麼美麗的東西。

  那道輕飄飄的倩影從象牙床上「飛」了起來,拖著赤紅色的曳地長袍,翩然落降在孫武面前,卻是足不點地,雪白玉足飄點在離地半尺的虛空,輕翔美妙的姿態,猶如一頭美麗而驕傲的鳳凰,瞬間讓孫武彷彿回到梁山泊崩落的那一刻,眼前重現那抹似幻似真的鳳凰火影。

  但這頭美麗的鳳凰卻極具攻擊性,一掠到孫武面前,赤紅色的大袖揮動,白嫩的手掌頃刻間化影數十,舖天蓋地擊在孫武上半身,動作奇快,孫武一時間也不曉得被打中多少下,奇痛徹骨,勉強出手還擊一招,但手才剛抬,露出的動作破綻就讓敵人趁虛而入,一雙素手幻化成數十朵蝶影,無處不在,轉眼間又被打上幾十下。

  一照面就落在下風,孫武暗凜於敵人的速度太快,若是單純拆招,自己絕不會是寶姑娘的對手,最好的策略就是不變應萬變,憑著金鐘罩的抗擊力,硬擋寶姑娘的迅捷痛擊。

  策略正確,但是當孫武將金鐘罩運上第六關,粲然金芒四射,寶姑娘揮出的滿天掌影驀地凝斂為一,如同一朵紅雲般襲向孫武,揮到半途,周遭空氣突然變得乾燥熾熱,跟著竟憑空生出火焰,令這一擊燦爛地擊向敵人面門。

  初時看見寶姑娘擊掌,孫武只覺得她的掌力雖強,卻還不如自己渾厚,正面硬拼,金鐘罩應該能夠佔到上風,哪想到掌力擊到中途竟生出這等異變,轉眼之間熊熊火焰撲面而來,不但面門灼痛難當,而且周圍空氣赫然全給火焰燒乾,呼吸維艱。

  這一下氣悶難當,金鐘罩護體威能頓時打了個折扣,發揮不出應有抗擊力。孫武被這一掌印在面門,好像給一塊燒紅的鐵板打中,痛得喊不出聲音來,而那一掌的五根指頭貼著五官,溫度不住往上遞昇,掌力也逐次增強,縱然有金鐘罩護體,孫武的臉還是痛得厲害,好像整張臉就快要變成焦炭了。

  「咦?」

  出掌的寶姑娘輕哼一聲,似是想不到孫武能在這種狀況下支撐,畢竟這套戰術專破護身硬功,過去不知道敗過多少此道高手,就算是修練金鐘罩的武僧,也常常在這中斷呼吸、高溫煉金鐘的戰術下一敗塗地,這少年能夠支撐不敗,實在很不可思議。

  極度灼痛之中,孫武覺得寶姑娘的哼聲有異,似乎與之前說話的悅耳語音有所不同,但腦裡痛得發昏,根本無暇思考這些閒事,只想儘快把臉上的熾熱手掌揮開,偏偏那五隻指頭就像牢牢烙在臉上般,怎麼鼓勁都震之不開。

  然而,在這難忍的高溫痛楚中,孫武彷彿回到梁山泊的陶窯裡,當時姊姊堅持要自己進入燒得通紅的陶窯修練,自己還為此受過幾次輕重傷,有一段時間光是聞到窯裡的特殊土味都會發抖,好不容易才終於克服高溫,把該段修行圓功,現在寶姑娘的掌力雖強、溫度雖高,卻終究及不上陶窯裡的高溫,只是因為熱能直貼面門發散,讓自己一時間慌了手腳而已。

  (姊姊果然說得沒錯,一切問題的答案……都藏在我平時的修練中,這就是我的答案了!)

  當孫武意識到這一點之後,這點熱度就不能再給他什麼壓力了,記憶中熟悉的運氣方式,一點一滴又回到腦中,讓他自動照著過去的鍛鍊般,淺淺吸一口灼燙的空氣,在高溫焚傷肺部之前,這口空氣迅速轉化為內息,新生內力竄遍四肢百骸。

  旁人看到孫武正被火焰焚首,連金鐘罩的金芒都被壓得黯淡無光,似乎隨時都會給鳳凰血焰一掌轟殺,根本沒人想到他已經迅速適應,穩穩地醞釀著反擊。

  一口新氣在體內越轉越旺,真氣每運轉一輪,意識就更清醒一分,孫武回復了十足狀態,蓄滿的金鐘勁也集中在右拳,等待著敵人回氣的瞬間。

  《鳳凰寶典》是萬紫樓鎮樓絕學,引動的高溫火焰熾熱霸烈,厲害之至,但這樣霸道的絕世武學卻甚為耗損內力,以女子之身修練,這聲威赫赫的一掌就難以持久,維持了幾分鐘後,寶姑娘雖未撤掌,但掌心所引燃的火焰威力卻開始減弱,讓孫武知道自己等待已久的機會終於到了。

  「喝!」

  虎吼一聲,孫武右拳猛地上轟,金鐘罩第六關功力有若怒濤爆發,隨著耀眼金芒大盛,重重轟擊在敵人柔軟的小腹上。

  這一擊的時間拿捏極準,恰好是寶姑娘一輪舊力耗竭、新力未生的間隙,以己之強攻敵最弱,一擊就將那纖弱的美麗倩影打得翻仰上去,只聽得一聲悽楚悶哼,寶姑娘在空中急旋數個觔斗,姿態美妙靈動,似是某種奇特的卸勁身法,化去孫武的一拳之勁,穿梭落回珠簾之後。

  整個動作充滿了美感,在空中急轉第二個觔斗時,已經沒有絲毫的狼狽,迴旋的動作輕巧俐落,最後投入珍珠簾後的那一下穿梭,更是猶如紫鳳穿雲,漂亮到極點,就只有一點不妥……那抹噴在雪白珍珠上的淒艷朱紅。

  (啊!糟糕,那一拳把人給打傷了嗎?)

  孫武暗叫不好,自己剛才那一拳,是被壓迫到極點後的爆發,近乎本能式的揮拳,一擊出就是全力以赴,毫無保留,直到命中敵人,接觸到那柔軟的肢體,這才警覺到對方是個纖弱女性,急收拳力,但大部分力道仍擊在敵人身上,現在寶姑娘受傷咳血,這一拳可能真的太重了。

  (那個《鳳凰寶典》真的很厲害,可是寶姑娘她的內力和抗擊力……沒有想像中厲害,比我還稍弱半籌,戰鬥開始的前一段時間她會佔上風,但只要我能撐過十五分鐘,優勢就會到我這邊來了。)

  金鐘罩在久戰時的長勁本就是強項,孫武對這點極有信心,但現在的重點卻不是戰勝,而是停止戰鬥。

  「請等一下,我無心撞進你們的交易,我和我妹妹什麼都不會說的,請住手吧!」

  「休想!」

  如樂音般好聽的女聲,從珍珠簾後再次傳了出來,寶姑娘抬起右手,遙遙指著孫武,說著嚴厲的話語。

  「小子,你看來不像是幫會中人,但這身金鐘罩難道是天生就會的嗎?你不肯說出自己的來歷,必然是心中有鬼。既然被你撞破了我們的秘密,今天絕不許你活下去,你就怨自己的命苦吧!」

  一番話說得孫武目瞪口呆,想不到寶姑娘看起來嬌滴滴的,行事作風卻如此狠辣,如果不是自己,東西早就被鐵血騎團給搶走了,說來自己也有功勞,她分毫不念,執意要殺人滅口,這會不會太過分了一點?

  實在是不想多惹事端,但孫武又明白今天的事情不是嘴巴說說就能了,眼看一場激鬥難免,只好開始分析敵人實力,做著戰或逃的盤算。

  正與自己對峙的寶姑娘是不用說了,那六名武裝侍女則是人人手按劍柄,臉現怒容,只待主子一聲令下,就會加入戰局圍攻自己,至於小殤……她現在正瑟縮在一旁,滿臉都是一副「人家好害怕」的驚惶表情,看來真是我見猶憐,孫武不明白她在想什麼,只清楚自己是暫時別想從她那邊得到任何幫助了。

  「閒話莫提,今天殺你,確實是我們對不起你,但江湖恩怨本就沒人情可講,你就怪自己看到不該看的東西吧!」

  口氣嚴厲,不過事情卻突然出現了轉機,簾幕內的寶姑娘頓了一頓,道:「但我也可以給你一個機會,不讓江湖中人說我以大欺小,只要你接得下我十招,今天你妹妹就可以離開,否則你們兄妹就認命吧!」

  莫名其妙來了個十招的賭約,孫武覺得很荒唐,怎麼說都沒有理由自己犧牲,讓小殤獨自離開吧?然而,這倒也是個機會,因為從目前的實力來看,寶姑娘強在本身武學與速度,內力卻遜己一籌。自己憑著金鐘罩作戰,別說是十招,就算是一百招也接得下來,所以聽完這個提案,馬上就應了一聲,預備撐過十招,再找機會突圍。

  「好,一言為定!」

  話音剛落,又是一抹赤色紅影當胸射來,尖銳破風,正是寶姑娘的赤色羽毛。

  孫武對付赤色羽毛已經有了經驗,再得到剛剛的啟發,這飆得飛快的東西,在他眼中已無奧秘可言。抬起左臂護住頭臉,孫武朝前方急衝出去,想要藉此削弱赤羽的威力,在粉碎赤羽的同時一舉闖入珠簾之後。

  這個戰術的前半截確實很成功,沒有足夠距離發揮威力的赤羽,被第六關金鐘勁一撞,立刻爆成粉碎,孫武也趁機把雙方距離拉得更近。金鐘罩本身是沉穩的近身型武技,對付寶姑娘這種以身法、速度見長的高手,如果搶不到近身作戰的機會,就會相當吃虧。

  然而,當孫武破碎赤羽,大步奔出,珠簾之後突然飆轉出一道火焰旋風,勢道雄強威猛,熊熊風火吞噬一切而來,滿簾珍珠瞬間被燒成灰燼,孫武眼前只見一片燎原火光,心中劇震,鼓盪金鐘勁硬闖入火焰旋風。

  高溫燒得皮膚灼痛發紅,卻終究還在金鐘罩的承受範圍,已經習慣這種溫度的孫武並不覺得很棘手,但這旋風的猛烈激轉,他從沒遇過,再輔以高溫火焰的殺傷力,孫武不得不停止衝勢,重重一腳踏在地板上,先穩住身形,免得給這狂飆的火焰旋風扯得離地飛起、任人宰割。

  金鐘罩第六關的威力極強,只是這樣一記頓足,孫武就把身形穩住,像是被釘在那裡一樣,任火焰旋風飆轉拉扯,他都穩穩地不動分毫。

  退到一旁去的婢女們見到這一幕,不住發出驚呼聲,孫武不解其意,卻不知寶姑娘已經用上了萬紫樓最高明的「鳳凰七絕」,而即使是慈航靜殿裡的金鐘罩高手,當時也無法在這一式「火鳳擒龍」之下穩住身形,自己能夠做到,這就是婢女們連聲驚呼的理由。

  但「火鳳擒龍」分為上下兩段,首段是以強烈的火焰旋風扯動敵人身形,讓敵人立足不穩,難以防禦,這時候真正的殺著才會出現,滿天火焰化作強橫無匹的一掌,重重轟向敵人要害,轟向孫武的要害。

  彼此的身高有別,這一掌直接擊向孫武面門,沿途吸盡周遭火焰熱氣,白皙柔嫩的手掌像是被蒸氣焚烤般,變得殷紅如血,看在孫武眼中,這一掌無疑有著威脅生命的壓力,他鼓起全力,揮拳硬擋。

  (寶姑娘的內力遜我一籌,正面硬拼,只要能撐住剛開頭的那幾分鐘,後頭就不足為懼了!)

  從剛剛的短兵相接中,孫武整理出這樣的結論,可是這結論似乎有了點問題,因為寶姑娘這一掌,速度比之前更快,明明在揮擊過來的途中,還能清楚看見揮擊路徑,但卻突然之間變增速度,手掌整個消失,來勢奇幻無方,一下子就穿過孫武防禦的左臂,驀地墜下印貼在他胸口。

  孫武擺出的防禦架勢全不奏效,更當貼在胸口的掌力爆發,孫武才知道自己錯得有多厲害,奔騰而來的掌勁之強,像是滾燙的岩漿瘋狂竄流奔騰,焚血灼脈,比之前印在面門上的那一掌陡然強了數倍。

  (她……她怎麼會突然強了那麼多?難道她剛剛一直在隱藏實力?我被騙了嗎?唉,我真笨!)

  這個大誤算所換來的代價,可不是一句「我真笨」就能了結的。之前寶姑娘的內力僅僅略遜孫武一籌,現在力量一下子暴增數倍,熾熱掌勁所造成的殺傷力不只是猛,簡直就是無堅不摧。

  自從練上第四關後就不曾有過的痛楚,流遍四肢百骸,彷彿全身骨肉正被人一根根拆解出來,正是金鐘罩破關散解的先兆,跟著孫武腦中轟然一響,徹骨奇痛燒烙著每一根神經,金鐘罩第六關竟被寶姑娘硬生生一掌摧破!

  「啊……哇!」

  金鐘罩被破,首先就是金光黯淡,修練者的護體關數下跌,令孫武暫時只能把金鐘罩運上第四關,力量大減,跟著就是嚴重內傷,「哇」的一聲咳出大口鮮血,整個人就像氣力全失般軟軟癱倒了下去。

  見到主子大發神威,一掌就把這少年擊倒,婢女們連聲歡呼,而寶姑娘似乎因為這一掌耗損甚重,孫武聽見她劇烈的喘息聲,面紗之外的少部分肌膚也變得蒼白,身體微微搖晃,明顯消耗了太多的體力,所以遲遲發不出第二掌。

  問題是,寶姑娘只是過於疲憊,但孫武卻是嚴重內傷,全身上下每一處都在痙攣疼痛,半分力氣也使不出來,只要寶姑娘或是任何婢女過來補上一掌,他肯定自己有死無生。

  (小殤在做什麼啊?還在那邊裝沒用嗎?再這樣子下去,我就要完蛋了啊!小殤,快點做些什麼吧!)

  命懸人手,但唯一能夠幫助到自己的人,卻還在旁邊偽裝純潔可憐的小天使,孫武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心裡越來越焦急,可是小殤就像看不見自己的求救一樣,還把頭轉到一邊去,而寶姑娘竟在這時候回復過來。

  「姓孫的小子,你年紀輕輕就有這樣的修為,實在很可怕,照理說我該封住你的力量,拷問你的師承來歷,但你給我一種很強的威脅感,為了永絕後患,只好請你今天死在這裡,我們會好好埋葬你,放你妹妹走路的!」

  說著,寶姑娘慢慢舉起了手,掌心凝聚熱力,似乎已預備一掌擊下,轟碎敵人的腦袋。

  面對死亡,孫武心中赫然找不到絲毫懼意。

  少年並不是不害怕,事實上,一直到剛剛為止,意識到事情有多嚴重的他,整個精神都處於高度緊繃狀態,覺得死亡隨時會降臨到自己身上,而自己完全想不到方法逃出生天。

  然而,當寶姑娘真的舉起手掌,那股深深的恐懼感突然消失了,精神雖然仍是高度緊繃,但卻好像進入另一種境界,眼耳鼻舌身意,六識感官都因為精神集中而百倍增強,感覺比催運上金鐘第六關的時候更敏銳。

  隨著寶姑娘的手掌慢慢落下,孫武覺得自己看得更準,清楚把握到她手掌的落點與方位;聽得更遠,就連旁邊婢女們的每一聲呼吸都清清楚楚;更有一種說不出的奇異感覺,來自垂下的右手,正隨著敵人的殺著逼近,右臂肌肉受到牽動,不自覺地輕微彈跳著,彷彿有一股力量正蘊含於其中,蓄勢待發。

  (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以前從未有過,這種感覺是什麼?讓人很安心,好像可以倚靠什麼,又有點興奮,這是……)

  難以言喻的複雜感受,就來自右臂的蠢蠢欲動,彷彿在告訴孫武,他還有著最後一張王牌,無論敵人有什麼厲害殺著,只要他仍牢牢握住這一張王牌,即使金鐘罩碎裂、即使要命殺著已經拍到頭頂,他仍有足夠本錢去扭轉局勢。只不過,若要把這張王牌掀開,還需要更多的危機感,需要更靠近死亡一步,憑著生死一瞬間的那種強烈危機,才能把這張王牌翻掀現世!

  因此,孫武動也不動,只是凝神去感受,整個心神全都集中在自己右臂,想知道這種第六感的源頭究竟是什麼。

  在無比緊繃的精神專注中,寶姑娘的重掌終於落下,拍在孫武頭頂。

  剎時間,孫武緊繃的精神整個疲軟下去,右臂蠢蠢欲動的感覺也消失不見,因為拍在自己腦門上的那一掌,軟弱無力,比一個三歲小孩都還不如,更沒法造成半點傷害,就只像是被輕輕摸了一下頭髮。

  為何會手下留情?

  逃脫一死的孫武瞬間還有點失望,但他隨即察覺到不是對方手下留情,而是寶姑娘身後不知何時竟來了個人,就是這人讓寶姑娘散了掌力,輕輕拍下一掌。是小殤嗎?

  顯然不是,小殤一直都在那個位置,動也沒有多動一下,更沒有多做什麼。那麼,來者是誰?是誰突然出現救了自己一命?

  孫武滿心困惑,而這疑問並沒有拖延太久,他聽見寶姑娘像是非常憤怒般,咬牙切齒地說出兩個字。

  「叛•徒!」

  叛徒的意思,不只是敵人,而且還是自己人,孫武一愣,這才發現寶姑娘的姿勢古怪,好像被人從後頭制住穴道。換做是平常時候,這種事情幾乎不可能發生,但孫武隨即明白,剛才寶姑娘與自己力拼一掌,內力耗損極大,尚在回氣當中,反應與動作都稍慢,竟然被人一舉偷襲得手。

  「小姐,我沒有要背叛妳的意思,請妳息怒吧!」

  香菱的聲音從寶姑娘身後傳來,也只有這個貼身婢女,才能讓寶姑娘毫不提防地讓她靠近,被一舉偷襲成功。

  「以小姐妳的聰明智慧,又怎會看不出孫武少爺的誠懇守信?他只是無意之間撞破我們的秘密,並非有意刺探,既然他已經承諾不會洩密,妳又何必非要咄咄逼人,一定要殺人滅口、取人性命呢?難道妳沒發現,孫少爺一直在戰鬥中留手啊!」

  開戰至今,終於有一個人肯出來說句公道話,孫武如聞仙樂,幾乎感動到熱淚盈眶,用力地點頭。

  「我受樓主所託,要輔佐與伺候小姐妳,就一定竭盡所能,不能讓妳做出錯事。滅了孫武少爺的口,固然可以掩蓋機密,但是讓一個無辜的人就此枉死,這種事往後妳又怎麼對自己交代呢?我不想妳往後幾十年都為這件事內疚難過啊!」

  香菱盡責地規勸,還從寶姑娘身後探出頭來,朝癱坐在地的孫武點頭。從她眼中,孫武看到滿溢的歉意,向自己說著無聲的歉疚;能夠遇到這樣知情達理的女性,孫武覺得自己真是幸運,但當他注意到寶姑娘的眼神,卻不禁心中一凜。

  那雙美麗眼眸中所燃的怒火已經漸漸冷卻,變成了一股冰寒的殺機,孫武心叫不妙,看來香菱冒險勸諫,出手制住主子,已經讓寶姑娘對她埋下殺意,待此事一了,香菱很可能因此惹上殺身之禍。

  (這、這該怎麼辦才好?這樣不就連累到香菱小姐了嗎?不能因為我們而害到她啊,那……要不要勸她和我們一起離開算了?)

  這想法似乎過於大膽,孫武正在猶豫,場面的變化卻比他預期中來得更快,香菱誠懇勸諫的話說到一個段落,寶姑娘突然冷笑起來。

  「香菱,妳說得很好,但如果妳那學藝不精的失神指能夠繼續制住我,如果妳還有命活得過今天,我就給妳機會讓妳把這些話一次說完吧!」

  這句話讓在場的所有人震驚,孫武尤其覺得不妙,但是當他想要提出警告時,一聲彷彿拉動弓弦的清亮聲響,已經迴響於室內。孫武以外的所有人都看到同樣一幕,寶姑娘不移不動,寬大紅袖驟然破裂,往後飛射出一支紫羽,聲若風雷,香菱甚至還來不及招架或閃躲,就被這記紫羽給命中。

  孫武自身得到的經驗,紫羽威力比赤羽更強,而且似乎還沒有距離限制的缺點,單是赤羽就能夠射穿鐵血騎士的白狼戰甲,香菱又沒有修練金鐘罩,這樣冷不防的一擊哪承受得住?

  鮮血激灑,紫羽從香菱小腹洞穿而出,帶著一蓬血雨灑了滿地,香菱露出不敢置信的眼神,似是想不到從小一起長大的小姐,會這樣對自己下毒手,但一句話都還問不出口,失去意識的身體已經軟軟倒下。

  寶姑娘早已回復行動力,側身一閃,避開血污的同時,也讓香菱倒向孫武。孫武接住香菱,發現她氣息微弱,不住湧出的熱血早已染濕衣裳,人也完全失去了意識,口中卻猶自喃喃自語。

  「……小……小姐……」

  說話的聲音細不可聞,孫武是判讀口形才認出是什麼話語,剎時間心中滿是悲痛,怔怔地說不出話來。香菱連倒下了都還掛念著她的小姐,但那個人卻不念多年情誼,對她下這樣的毒手。

  看到一名這麼好的女性因己而倒下,更憤怒於寶姑娘的無情辣手,偏生自己內傷嚴重,連抬起手的力氣也沒有,更別說替香菱討個公道,自己和她根本馬上就要沒命了。

  莫可奈何的無奈與氣憤,孫武做了一件平時絕對不會做的事,他低低的說了一句話,憑這一句話,他將要扭轉整個場面!

  「……小殤,拜託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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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雲夢譚(卷二)第七章─九龍神壁辟殃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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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香菱,沒有什麼人知道少年旁邊的那個女孩叫小殤,所以當孫武頭低低地說出那句話,沒有人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不過,如果是出身梁山泊的鄉民,全都曉得這短短六個字代表了什麼,更知道背後所蘊含的意義與代價。

  剛來到梁山泊時的小殤,還是一個需要旁人保護的四歲女孩,但是當她開始能夠獨立製作法寶,甚至成為法寶製造師之後,她就已經是梁山泊中一個無人膽敢忽略的存在。

  法寶製作師的能力範圍極大,再加上梁山泊的公共設施也由小殤負責建造,村民們經常有求於她,卻又要忍著不去求她,直至最後一刻。因為誰都知道,小殤不是一個很好的交易對象,更從不做沒利益的買賣,任何一筆與她有關的交易都會被索取報酬,一個不小心就會得不償失、痛不欲生。

  這個得不償失的交易原則,在孫武身上也一樣適用,唯一比較例外的,就是小殤索取報酬的代價,往往不是孫武自己支付,多數都是牽連旁人,而孫武為了避免這種尷尬,多年來不管遇到什麼困難事,都堅持自己應付,甚至主動攔著小殤,從不向小殤做什麼請求。

  假如只是自己遇到生命危險,孫武還不會向小殤求援,會賭一賭右臂的奇妙感應,看看這感應的源頭是什麼。畢竟除了牽連旁人的考量外,小殤從進萬紫樓開始,一直偽裝得不亦樂乎,代表她不願意露出真面目,孫武也尊重她的意願,不想強人所難。

  但現在卻已經不能再堅持下去,香菱因己而受重傷,自己絕無可能救得了她,如果不向小殤求援,就只能眼睜睜地看遺憾發生,為了彌補這個遺憾,孫武做了自己已放棄多年的事。

  「……小殤,拜託妳了。」

  這一句話,當時就沒有人聽得懂是什麼意思,反倒是小殤那邊「波」的一聲,吹爆了嘴邊的泡泡糖,這才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過去。

  不過,「波」的一聲只是小小預告,真正的主戲比這要大聲千萬倍,更為撼動人心。在「轟」的一聲震天響中,眾人所在的院落受到劇烈震撼,彷彿腳下大地快要翻掀開來,每個人都要提氣凝勁,才能站穩身子。

  「怎麼了?地震了嗎?」

  「地震怎麼可能會這麼湊巧?外頭還有聲音,是爆炸啊!」

  「什麼地方爆炸了?」

  超乎想像的連鎖騷動中,婢女們全都慌了手腳,因為劇烈爆炸而造成的衝擊波由遠而近,將門窗震得一塌糊塗,脫落掉地,勉強透過窗口往外看去,也只看到一大片煙塵席捲而來,視線被限制在幾公尺內,望不出去。

  到底是什麼東西在爆炸?這個問題不只是這裡,大半個天上人間內的賓客都在問,所有人一面忙著奪路逃出,一面錯愕不已地在心裡問同一個問題,究竟是哪裡在爆炸?

  這個問題,身在「天上人間」之中的人是答不出來了,但是在「天上人間」之外的路人們,卻萬分錯愕地看著那座富麗堂皇的莊園被火焰所吞噬,左半邊建築物慢慢、慢慢地倒垮了下去。

  倒下的速度並不快,以那樣的爆破威力來說,這種傾倒的速度甚至可以說是慢得出奇。會有這樣的效果,全都是因為小殤手下留情的關係,若不是顧慮到同伴的反應,這些建築會在遭到爆破的那一刻,就如同沙礫般整個垮掉,絕不會留給人逃生時間。

  儘管如此,這場混亂仍是非同小可,大半座「天上人間」毀於一旦,無數享樂中的人們為此流血受傷,狼狽地覓路逃生。至於在整件事的中心,早有準備的孫武在爆炸聲響起那一刻便站起身來,拼盡他努力積蓄的每一份力量,打橫抱起昏迷不醒的香菱,朝小殤的方向衝過去。

  萬紫樓的一眾婢女,作夢也想不到那個貌似天使的惡魔女孩會有如此惡癖,每到一處地方,若是看不順眼,就開始偷偷埋藏火藥、炸彈,隨時引爆,這點之前梁山泊的鄉民已經嚐過多次苦頭,如今卻輪到萬紫樓了。

  旁人為此鬧得手忙腳亂,孫武卻趁機搶到小殤的身旁。果然,煙霧瀰漫中,小殤已經打開了磁航浮板,當孫武一踩上踏板,磁航浮板立即啟動,幾乎是七十度仰角地沖天而起,把地上的東西迅速甩開,消失在漆黑的天幕中。

  在飛空而起之前,孫武本來還有些擔心,萬一寶姑娘追擊過來,負傷的自己並沒有把握將之擊退,但一直到磁航浮板離地飛起,孫武都沒有遇到任何阻攔,這一點就讓他覺得非常慶倖。


  能夠順利逃脫「天上人間」,這確實是極為幸運的一件事,但這份幸運裡頭也包含了實力,只不過如若可以,孫武實在不想再動用這種實力。

  「小殤,謝謝妳喔!」

  「有什麼好謝的?你心裡真的有謝意嗎?我不喜歡聽虛偽的應酬。」

  一眼就被看穿真實心意,孫武在小殤面前總是被搞得很尷尬,是自己親口向小殤求援的,無論小殤做了什麼,那也是回應自己的要求,自己沒有資格對她挑剔些什麼,但是話說回來,單單只是要從「天上人間」脫身,用得著搞那麼大陣仗,毀掉大半座「天上人間」嗎?

  「大多數人與我們都無冤無仇,甚至是完全無辜的人,這樣子連累到他們,是我們不對了。」

  「是嗎?萬紫樓的人要殺你滅口,搞到你重傷吐血,這樣也算無辜?那下次她們把你的狗頭砍下來,是不是就叫主持正義?而你就是惡貫滿盈了?」

  「這個……當然不是這樣子解釋。」

  要比口舌之爭,孫武再輪迴幾輩子都不會是小殤的對手,但即使萬紫樓的女子被視為同一團體,算不上無辜,但另外那些客人總不該扯進來吧!

  「那些客人,雖然到這裡來當客人並不好,但他們與這件事情並沒有關係,我們不能因此就……嗯,妳為什麼會把他們也扯進來呢?」

  「因為……因為那些人早上曾經……」

  「那些河洛劍派的子弟嗎?他們早上曾經怎麼樣?」

  孫武茫然不解,反覆把這句話問了幾次,小殤每次都是欲言又止的樣子,最後好像發了火,表情一下子變得冷淡。

  「囉唆!多死一些人會讓我比較有成就感,你管得著嗎?如果連這也要管,下次就不要找我做事!」

  說到最後,兩個人的想法與做法仍是南轅北轍,孫武也難以再說些什麼,因為這次得以解脫大難,全都是靠小殤的功勞,是因為有她幫忙,自己才能夠脫身到城外十數里的山區躲藏,覓地療傷,也是因為有她在,香菱才能夠進行急救,保住性命。

  孫武親眼看著紫羽從香菱破體而出,非常擔憂她的傷勢,不過男女有別,自己又不懂醫術,只好全都交給小殤處理。過去自己練功受傷,常常就是小殤掏出一捲繃帶或是一塊藥布,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捆上抹上,也不曉得裡頭是什麼珍貴藥材,反正總能醫治各類內外傷。

  「我只能做緊急處理,真正的傷還是要找醫生來看。」

  「那、那個意思是說沒救了嗎?」

  「沒有,她傷在要害,不過羽毛並沒有傷到內臟,所以傷勢不嚴重,只是失血多了一點,所以會昏迷一段時間……哼!」

  孫武不清楚那聲冷哼是什麼意思,不過只要香菱平安,心裡頭最擔憂的東西就少了一半。

  至於另外一半,則是所有逃亡者都會面對的麻煩。萬紫樓果然是勢力龐大的組織,孫武和小殤逃出不久,這個距離城市相隔十多里路的山區就開始有搜捕者進入,帶著嗅覺靈敏的獵犬,逐步搜索山區內每一塊土地,如果被這些人攔住,一場戰鬥便免不了要發生了。

  孫武內傷嚴重,金鐘罩只剩下四關功力,這種時候和別人作戰,情勢非常不樂觀,更別說只要爆發戰鬥,萬紫樓的真正高手就會隨跡趕來,單單只是寶姑娘一個人,孫武就不是對手。

  「雖然是個很過分的女人,但她真的很強,中土世界的一流高手就應該是這樣吧!」

  能夠硬生生一掌摧破金鐘罩第六關,這樣的厲害掌勁,由一個只比自己大上幾歲的少女擊出,著實給了孫武不小的震撼,也確認自己的想法沒錯,金鐘罩第六關雖強,卻還不足以在一流高手的戰鬥中耀武揚威,能夠早一步察覺到這點,真是太好了。

  不過,有件事情讓孫武感到不解。那應該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孫武也覺得很正常,但每次想到這件事,孫武心頭就生出一絲警兆,彷彿有什麼地方很不對勁似的。

  當時,自己與寶姑娘兩度交鋒,第一次自己稍佔上風,內力勝過寶姑娘一籌,可是當自己把寶姑娘擊退,她翻身掠回簾幕之後卻內力陡增,驟然提昇數倍,打了自己一個措手不及,連護身金鐘罩都被她一掌摧破。

  「……是她之前隱藏實力,故意騙我上當?還是那個珠簾後頭藏了什麼法寶呢?小殤,妳覺得會是怎樣?」

  與法寶有關的問題,身為製造師的小殤就是權威,不過小殤卻沒有任何回答,回望向孫武的表情,就好像他問了一個簡單到讓人不屑回答的問題。

  問題無解,而追捕者越來越近,小殤帶著孫武與香菱轉移陣地,無聲無息地逃跑。

  假若用磁航浮板飛上天去,這會是最快的逃亡法,地上追捕者沒有一個人能夠追上來,但逃跑路線卻也清清楚楚,以萬紫樓組織龐大,很容易就可以在落點當地召集足夠的高手來捕殺,對於一心避戰養傷的孫武,絕不是好事,所以小殤採取其他方法。

  她取出了一個巴掌大小,造型彷彿像鴕鳥蛋似的橢圓物體,通體潔白,迎風一晃,這個東西就變成了一尺半高的巨蛋,從中打開,內部是一個空心的圓槽,有許多光點頻繁閃動。

  法寶•九龍神火罩!

  孫武並不是首次見到這樣法寶,但是看到小殤拿出它來時,還是嚇了一跳,因為「九龍神火罩」是小殤所有自製法寶中最得意的一樣,已經很多年沒有看到她拿出來公開使用了。

  當初,受到孫武修練金鐘罩的刺激,小殤把手邊所有資源用上,傾全力製造一個將成為「世上硬度第一」的超級防禦法寶,用來與孫武的金鐘罩一別苗頭。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這個外表看來笨拙古怪的法寶,也成為孫武用來修練金鐘罩的輔助工具,藉由相互碰撞來提昇本身修為。

  隨著孫武的金鐘罩一關關功成,小殤也不斷改良「九龍神火罩」,提昇本身的效能與硬度,最後在孫武將金鐘罩練上第四關後,小殤就把「九龍神火罩」收起,只是自己做著改良,從沒有在孫武面前使用過。

  現在看到這久違的「童年玩物」,孫武覺得很懷念,但也知道小殤一定為它增添了很多新功能,才會在這種時候拿出來用。

  果然,當孫武抱著香菱進入「九龍神火罩」,小殤也跟著跳了進來,罩殼迅速合攏封閉後,整個罩殼就漸漸變得透明,把外頭的景物看得清清楚楚。

  「第九版新加上的功能,從外面看,看不見內部,只會看到一個白色的大蛋。」

  「啊,那不是很怪嗎?誰看到一個大蛋擺在山裡都會懷疑的啊!」

  「所以九點五版就加上了視覺屏障。」

  也不見小殤做了什麼,「九龍神火罩」的外殼開始慢慢變色,變得有若岩石一般,這點從內部雖然看不出來,不過靠小殤的解說,孫武知道「九龍神火罩」的外型已發生變化,變成了一塊看來普通的大岩石,而當追捕者牽著多條獵犬趕上來,那些獵犬到處亂聞,卻也只是在原地團團轉,沒個下文,追捕者更只把這當作是單純的大石頭,沒多在意。

  「喔喔,小殤,太棒了,九龍神火罩比以前更好用,為什麼妳之前不拿出來呢?」

  「因為第九點五版改版完後,我還沒有時間測試它最新硬度的承受狀況,還有我也不喜歡當烏龜。」

  「嗯,那……妳第十版改版的時候,可不可以把它增大一點啊?好擠啊!」

  「九龍神火罩的每次修改,都是配合我們兩個人的身高而造,你隨便帶其他人進來,當然會很擠。」

  小殤淡淡地說話,孫武沒什麼反駁餘地,但卻著實被這個問題給困擾。

  九龍神火罩沒有通風的問題,可是內裡空間不大,三個人塞在裡頭,連轉身動一下的空間都沒有,孫武抱著香菱,柔軟的嬌軀緊貼在懷裡,軟玉溫香,肌膚相貼,鼻端嗅到溫暖的香氣,秀雅容顏近在眼前,輕拂在手臂上的烏黑秀髮,讓少年覺得癢癢的,體內更是沒由來地一熱。

  這種感覺,孫武從來沒有過,他覺得自己好像有種衝動,想要站起來跳一跳,非常坐立不安;香菱小姐的身上有種濃郁芬芳,聞起來很舒服,但自己又沒由來地臉紅,整個身體都熱了起來。

  「你未成年,現在就嫖妓,是不好的行為。」

  小殤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孫武像是被一桶冷水當頭澆下,什麼身體發熱的感覺都沒了,第一時間忙著分辯。

  「小殤妳在說什麼啊!香菱小姐她是……她是……」

  「妓女啊!或是你喜歡叫她性工作者也可以,從萬紫樓出來的女人,你總不會認為她在裡頭只是吃素和洗碗吧!」

  純潔的情感好像被人當頭打了一棒,孫武覺得有這可能,但口中仍是為香菱辯護。

  「不、不能這樣說啦,香菱小姐是寶姑娘的貼身侍女,和那裡其他的姑娘不一樣,不一定是性工作者……呸呸呸,我怎麼也學妳一樣說話了。」

  「哦?你說她不是性工作者,意思就是說……她是良家婦女囉!」

  「對,對,對,妳總算明白我的意思了,其實妳也該改一下嘴巴,說一點十二歲女孩該說的正常話,比如說……」

  「那你抱著一個昏迷的良家婦女又是臉紅,又是心跳,接下來是不是要獸性大發,霸王硬上弓?你鼻子還噴著熱氣,下一步是不是要噴鼻血了?知不知道『逼姦不遂』四個字怎麼寫?」

  小殤連珠炮似的說話,讓孫武無地自容,幾乎想拿頭用力敲磕在地上,鴕鳥般逃避同伴的冰冷指責,但為了表明自己的清白,他仍努力提出反駁。

  「我沒有臉紅心跳啦!這……這算得了什麼,只不過是抱個女孩子而已啊!以前每天回家姊姊也都會抱我,早就習慣了,我不會因為這樣就被刺激到。」

  「鳳姊那種身材,從上到下都是肥肉和肥油,你分得出哪邊是胸?哪邊是腰?如果這樣都會被刺激到,你就是梁山泊第一奇男子了。」

  想替姊姊辯護,但回想起來,好像真的很難分辨,孫武張大嘴巴,說不出謊言,就只能無奈地垂淚。

  (姊,除了停止酗酒之外,妳真的該減肥了……)

  少年與女孩的對答,就像平時一樣是單方面的勝利,但勝負分曉的同時,一聲輕輕的呻吟響起,歷經了十多個小時的昏迷,重傷的香菱終於清醒過來。


  香菱甦醒之後,很快就從孫武口中得知了一切,在簡短的震驚與失神後,她一方面驚訝於小殤居然有這樣厲害的本事,更是萬中無一的法寶製造師,一方面也對自己未來的處境而憂愁不已。

  「……香菱小姐,真是對不起,因為我們的關係連累到妳,但我想萬紫樓妳是不能再回去了。」

  孫武滿懷歉意地說著,這時外頭所有的追捕者已經遠去,孫武三人離開「九龍神火罩」的保護,只見外頭荒山寂寂,鳥啾蟲鳴不時響起,卻聽不到任何人聲。

  香菱的臉色蒼白,看來一副搖搖欲倒的虛弱模樣,小殤為她裹上的繃帶在小腹凸起一塊,樣子看來有些可笑,但那楚楚可憐的面容,卻讓孫武心頭一熱,主動跨前一步說話。

  「香菱小姐,萬紫樓這麼惡劣,我看妳也不用回去了,天空地闊,妳那麼優秀的人才到哪邊都能有出路,何必非要拘泥在萬紫樓呢?而且,妳之前不是也說過希望得到自由嗎?現在就是妳的機會了啊!」

  聽見孫武說萬紫樓惡劣,香菱第一時間回答,「不,萬紫樓並不像你所說的那樣不好,只是小姐她與我………」

  說到這裡,香菱似乎講不下去,露出了一個苦澀之至的笑容,緩緩道:「也許你說得沒錯,該是我重新作選擇的時候了。萬紫樓是我從小生長的地方,不過我並不需要在這裡留一輩子,既然我不能再回去,那就離開吧!但天地之大,我、我該到哪裡去呢……」

  香菱低聲說著,眼中卻回復受打擊前的慧黠神采,瞥向孫武,而受到暗示的少年大力點頭,表示如果香菱不嫌棄,可以與自己一起同行,相互扶持。

  但這一句話說出,孫武突然覺得不妥,畢竟自己肩上重任未了,佛血舍利尚未尋獲,如果邀請香菱同行,她非但無法靜養,還會被扯入更大的麻煩事,這樣實在很危險,只不過話已經說出口,要反悔也來不及了。

  「孫武少爺好像在顧慮什麼?」

  一眼就看穿了孫武的疑慮,香菱對孫武表示,只怕自己會連累孫武,卻絕不怕孫武有什麼責任,因為自己成為萬紫樓的叛徒後,肯定也會被朝廷與萬紫樓兩方面聯合緝拿,與孫武同行才會更安全一些。

  「而且,恕我直言,孫武少爺為人正直善良,武功又好,但似乎涉世未深,很多江湖情勢與規矩都不甚了解,如果香菱能夠從旁協助,相信能夠給你一些幫助的。」

  這句話真是命中要害,孫武和小殤最缺的就是這一點,他們兩人毫無江湖閱歷,作什麼事情都跌跌撞撞,要在黑暗中摸索。本來孫武打算花一些時間慢慢了解天下大勢,不過現在似乎出現了更好的選擇。

  香菱長時間跟隨寶姑娘左右,萬紫樓內大小事務她都有份經手,雖是婢女之身,但卻見過不少大場面,江湖閱歷也很豐富,有她從旁指點協助,比盲目摸索要省得多了。

  「那麼……香菱小姐,歡迎妳加入我和小殤,與我們同行!」

  「我只是個奴婢,哪能算什麼小姐呢,孫武少爺以後就直接叫我香菱吧!」

  「沒有這種事啦,離開萬紫樓,妳已經自由了,從現在開始,妳再也不是奴隸之身了。」

  孫武認真地糾正著,本以為香菱聞言會很高興,但沒想到她卻搖搖頭,笑了起來。

  「小姐要殺我的時候,是少爺救了我,後來你又讓我留在你身邊,從今以後,我就是你專屬的侍女了,你大可以不用對我這麼拘束啊!」

  「不不不,千萬不可以,妳這麼一個好人家的姑娘,都脫離萬紫樓了,為什麼還要當人的奴隸呢?這種職業病太要不得了,之前妳不是說嚮往自由嗎?現在妳就是自由身了啊!這不就是妳想要的嗎?」

  「唔……有時候,人會嚮往自己所得不到的東西,可是一旦得到手了,反而會無所適從,我想我就是這種情形吧!從小就是當小姐的奴婢,現在你說我自由了,我……我也不知道普通的自由人是怎麼生活的……」

  香菱面上流露出落寞與孤寂,看到這副表情的孫武更說不出話來,想要勸解她一些話,又覺得自己沒有發言立場,正自苦惱,香菱嫣然一笑。

  「反正,你也說我是自由身,那我認你當我的少爺,也是我的自由啊!如果你不喜歡,可以把我趕走。只要一句話就可以,不會困擾你的。」

  儘管少不了香菱的見識與知識,但孫武仍不願意見她繼續扭曲著人生,決定出言表態。

  「香菱小姐,我不需要婢女服侍,也沒有資格讓妳這樣的好姑娘伺候我,所以我必須拒絕,但妳傷勢還沒好,等到妳傷癒了,我們就分開吧!」

  「知道了,既然少爺你這麼說,香菱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一句話平靜地說完,香菱手腕一翻,不知何時竟多了一把明晃晃的鋒銳匕首,雙目一閉,就要往小腹插下去,孫武大驚失色,慌忙阻止,用手握住了匕首尖端,不讓匕首刺入肉中。

  「哇!不用這樣子吧,妳的人生還那麼美好,現在這麼死了,太可惜了啦!小殤,我一個人說不動,妳也來幫忙啦!」

  明知道對方用的手法,正是最有名的「一哭二鬧三上吊」,孫武卻無力應付,想請小殤過來幫忙講話,可是話才一說,孫武就後悔了,因為小殤閃電出現在香菱背後,身上衣服換成了一套白得刺眼的長袍,頭纏白布條,雙手高舉著一把長刀,揮動作勢,好像隨時要斬下。

  「沒問題,妳就刺吧!刺完以後,我會負責把妳的頭砍下來,絕對不會給人添麻煩的。」

  「不、不是要妳幫這種倒忙啦!」

  當同伴中的兩個人連成一氣,處於絕對少數的孫武,除了跪倒趴下外,還能夠說些什麼?

  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但孫武仍覺得有點奇怪,因為當初香菱曾說過期盼自由,不想再為人奴隸,那時候所表露的心情,自己相信不會是假的,但為何當她得到自由身後,卻反而變卦了呢?

  孫武從沒想過自己需要人服侍,在梁山泊裡的多數時間,他總是忙著收拾鳳婕與小殤的爛攤子,照顧人的時間多過被人照顧,本身也以這樣的獨立個性為榮,現在突然被強塞了一個婢女過來,感覺真是很奇怪,在那一刻,少年深深覺得自己可能引狼入室了。

  「每個男人在結婚之後,都會覺得老婆和婚前不一樣,因而產生幻滅的感覺,你現在只是提早體會婚姻幻滅症而已。」

  如果說香菱的加入,變成了引狼入室,那麼小殤無疑就是牽狼進來的人,只是孫武不能理解一點,因為小殤的個性孤僻冷漠,一般情形下很難和人相處,讓香菱加入同行時,孫武最大的顧慮就是她會反對,但小殤卻反而促成了這件事,這讓孫武十分訝異。

  但是問小殤理由,得到的答案卻很奇怪。

  「每一個英雄故事中,英雄身邊都要帶幾名婢女,這種事情很流行,你不知道嗎?真是鄉下來的老土!」

  「妳一個小孩子,學人家趕什麼流行啊!而且……太多人幹過的事情,那早就退流行了。」

  「怎麼說都可以啦,反正你如果不答應她,她可能很快就要沒命了,就當是做做好事,日行一善吧!」

  又是一哭二鬧三上吊的要脅,孫武想不出該怎麼反駁,只好放棄反對,讓這個小團體的人數正式成為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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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雲夢譚(卷二)第八章─鐵騎奔馳迅如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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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了香菱的協助,一切的情形都變得不同,孫武就像是在迷霧中得到一根指南針,許多困惑已久的東西都得到了答案。

  寶姑娘的年紀雖輕,卻已經實質接掌起萬紫樓的大權,特別是當母親鳳凰夫人閉關練功,她就是萬紫樓的一樓之主,而香菱跟隨在這個主子的身邊,協助分憂解勞,不但被培養得精明幹練,更因此得知許多江湖秘辛,非常能夠幫到孫武的忙。

  一些比較現實的問題,可以開始有條理地解決。除了尋找佛血舍利的當務之急外,香菱更主動提出了一樣孫武所不知道的潛在危機。

  「雖然勢力沒有萬紫樓、同盟會那麼大,但鐵血騎團是一個不可忽視的敵人,孫武少爺和小殤小姐殺了鐵血騎士,他們一定會找你們報復。」

  香菱正式把孫武當成主人,聽出了這一點的少年,笑得很無奈,不過也沒法再出言糾正,就讓她這麼說了下去。

  然而,「鐵血騎團」確實是一個讓人錯愕的問題。當初小殤那一擊誤殺鐵血騎士,孫武察覺到可能會惹禍上身,之後看到鐵血騎士的強橫,才知道這個禍事不小,不過對於「鐵血騎團」到底是什麼組織,還真是一頭霧水。

  「鐵血騎團崛起於三年前,成員不超過五十人,專門掠劫豪門巨富,所到之處都不留活口,無分老弱婦孺,全都殺戮殆盡,手段凶殘之至。京師毛姓珠寶商一家六十八口的滅門血案,是他們成名的代表作。」

  「這個盜賊團最初的幾件大案子,都是發生在京師。膽敢在天子腳下作案,王朝將他們列為首要重犯,全力緝拿,兩大聖宗與同盟會也因為他們的殘暴而派高手協助,不過鐵血騎團來去如風,成員不但隱去面容,而且還持用非常厲害的法寶,王朝幾次大規模搜捕都捉不到他們,還被他們趁隙突擊,殺傷了很多官差,鐵血騎團四字從此聲名大噪。」

  「證實戰鬥威力後,鐵血騎團開始轉接傭兵工作,型態有點類似殺手,不過死亡數目大得多,只要雇主出得起價碼,他們可以襲擊運鏢隊伍,也可以消滅中小型的江湖幫派,甚至最厲害的一次,鐵血騎團攻破銅梁縣城,殲滅該地大武駐軍,盡屠裡頭三千八百人,震動大江南北。」

  香菱緩緩道來,聽得孫武暗暗心驚,這才曉得「鐵血騎團」實力強大,僅憑寥寥數十人,破寨屠城,殺戮萬里,將天下染遍血蹤,而各路英雄居然無一能阻,這確實是一等一厲害的組織。

  「經此一役,鐵血騎團的驚人實力再次撼動天下,但這時候有個謠言開始傳出來,那就是鐵血騎團的真實身分,並不是普通的江湖盜賊,而是大武王朝的密探特務,因為只有這些直屬皇帝的宮廷密探,才能夠有如此多的資源,取得高於現今製作水準的法寶,更能夠如此神出鬼沒,至於所謂的殺戮,很可能是以此為障眼法,替王朝消滅各種障礙。」

  「這個說法始終得不到證實,王朝更是嚴厲否認,更加強了緝拿力度,根據萬紫樓的情報網分析,這應該是個不實的傳聞,但鐵血騎團的真實身分、來歷為何,迄今也是無人知曉,這次小姐她出手擊殺鐵血騎士,本來是得知他們身份的重大突破,但鐵血騎士所戴的三角頭套,似乎有特殊作用,萬紫樓的驗屍人員檢測時,頭套下早已面目全非,所有可供判斷的特徵都被毀滅,還是得不到有用線索。」

  「除了機密性以外,還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鐵血騎團的組織性很強,紀律更是如鐵般堅固,只要有成員被殺,其餘的人一定合力為他報仇,從來沒有例外。」

  「鐵血騎團平時來去如風,極少落單或是公開現面人前,像今早被小姐她連殺兩人,這是極為罕有的情形,證明那個透鏡對他們意義重大,志在必得,所以才不惜甘冒奇險,現身搶奪,無論如何不讓你把透鏡交到萬紫樓手上。」

  做著正確的分析,香菱替孫武說出最後的結論。

  「小姐她殺了兩名鐵血騎士,騎團志在必得的透鏡也落到萬紫樓手中,我估計鐵血騎團會把目標移向萬紫樓,我們就大有餘裕趁這個機會逃開,躲避到萬紫樓勢力所不及的地方,也讓少爺有時間辦想辦的事。」

  「哦,妳看得出我有事情要辦啊?」

  「看出主子的心事,是做奴婢的專業素養啊!」

  香菱笑著回答,但可能因為牽動小腹傷處,表情顯得有些疼痛,只不過她確實遵守著自己的專業,並沒有主動問孫武的秘密,反倒是孫武問起她那枚透鏡的秘密時,她有短暫的猶豫。

  「萬紫樓是我的家,就算離開了,我也不能出賣它。但是,這次事情牽涉頗大,如果不讓少爺有個起碼的理解,以後可能會生出問題,所以……」

  香菱向孫武解釋那枚透鏡的意義,原來那是一個強大武器的重要樞紐。

  數年前,同盟會發現了一個古老遺跡,裡頭有許多損毀的法寶,可以用作軍事途徑,為了避免走漏風聲,又要躲開朝廷的耳目,同盟會的少主袁晨鋒選擇與萬紫樓合作,雙方一起開發武器,作為發展勢力的資本。

  最近研究到了瓶頸,同盟會把研究所碰到的問題,存在透鏡之中,送給萬紫樓,快要抵達時卻被鐵血騎團攻擊,意外落到孫武手上。

  「如果讓大武王朝知道這件事,那麼同盟會和萬紫樓就涉嫌謀反,大武軍隨時都會殺過來,這也就是小姐她為什麼會那麼緊張,非要殺人滅口,置少爺你於死地的原因。」

  「哦,可是,妳不是說,鐵血騎團很有可能是朝廷的特務密探,既然鐵血騎團劫殺掉送透鏡的使者,那這件事情朝廷應該就知道了吧?」

  「是啊,所以我想小姐她現在一定為了這件事十分擔心……」

  香菱輕聲說話,聲音中還有輕輕的顫抖,點醒孫武她小腹受創不輕,還是個重傷者,不能長時間說話。

  另一方面,孫武自己的情形也沒有好到哪去,嚴重內傷需要時間調養,被寶姑娘一掌轟潰的金鐘勁也需要時間重新組織,估計最少還要三天,才能夠平復內傷,重新將金鐘罩催上第六關。

  換做是普通人,這個過程起碼要十天,但孫武卻有了一個極好的工具:九龍神火罩。

  小殤最為得意的一件自製法寶,其神異效能並不只限於外部,內裡也存在許多旁人所不知的異能,其中一樣就是超高壓與超重力。孫武獨自坐在「九龍神火罩」裡頭,配合著適當的高壓與重力,就能加快組織金鐘勁,把旁人所需的十天療程大幅縮短為三天。

  香菱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小女人,但見識到「九龍神火罩」的異能後,仍是大吃一驚,表示縱使宮廷御用的法寶製造師,也未必能造出這樣的超水準法寶,更別說這法寶還有一個令人難解之處,就是完全找不到動力源的所在。

  經過幾個小時的休息,稍稍回復元氣之後,香菱仔細看過一次「九龍神火罩」的外部,向小殤提出疑問。

  「有僅供短時間使用的緊急動力,可是……主動力源在哪裡呢?這法寶是靠什麼動起來的?我對法寶知識略知一二,但『九龍神火罩』完全顛覆常理,這真是太厲害了。」

  香菱真的感到震驚,不過身為製造者的小殤卻面無表情,自顧自地吹著口中的泡泡糖,不回答任何技術問題,讓這個「梁山泊第一謎團」仍然是個謎。

  除了小殤的法寶,孫武的練功也讓香菱非常吃驚。看了香菱的表情,孫武才知道自己的練功有多麼異於常人。

  「少爺,請原諒我的好奇,但是……我第一次見到有人這樣練金鐘罩的。」

  香菱告訴孫武,普通的金鐘罩修行,雖然也有持粗大木樁襲體之類的鍛鍊,可是從沒聽說有人會進到火窯裡練功,或是利用法寶進行抗高壓的特訓,正因為如此,寶姑娘才會一出手就是以高溫火焰急襲,在一般正常的情形下,高溫空氣隨呼吸入肺,燙傷心肺,火焰襲擊表層骨肉,內外夾攻之下,專破金鐘罩之類的護身硬功,從不曾失手,孫武卻令她數招無功,必須要使到「鳳凰七絕」這樣的絕招才能敗敵,這可以說是非常罕有的異數。

  「是嗎?一般人不是這樣練的啊?可是我姊姊……不是,我是說我師父他教我的時候,就是這樣教的,而且課本上也是這麼寫的啊!」

  為了保持梁山泊的秘密,孫武沒有告訴香菱自己來自梁山泊,只是說自己和小殤都是跟隨姓名不詳的神秘師父修行,整個說詞雖然漏洞百出,但香菱是個體貼的婢女,並不會特別指出這些地方。

  「這樣啊,那我想……少爺你所用的課本,那本金鐘罩秘笈一定已經被人改過,要不然金鐘罩雖然是慈航靜殿四大神功之一,卻是四大之末,不會有那麼多變化,更不需要讓小姐她出動到鳳凰七絕,才能夠破碎你的金鐘護身。」

  「果然……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有很多東西根本是可以不用練的,害我練得那麼辛苦,還在火窯裡差一點就變成燒豬了。」

  想到從小至今練功的種種辛酸,彷彿五雷轟頂,少年差一點跌坐下去,好像遭受重大打擊似的嘿嘿笑了起來。

  梁山泊之中,確實有很多人每天閒得沒事幹,不過有機會對自己開這種惡劣玩笑的人,那是數也數得出來。

  最有可能的人就是老爹,他一向喜歡惡整自己,又堅持年輕人應該多受考驗,像這種「寓教於樂」,又能讓他玩上十幾年的大玩笑,他絕對有份。

  姊姊大概也有這個心,因為她總是主張練武要紮實,所以自己才會到火窯裡頭進行特訓,但是姊姊的武功似乎不怎麼樣,所以一定是另有專業人士幫忙,而且還是熟悉慈航靜殿武技的一流高手,否則怎麼會有本事重編並改寫金鐘罩秘笈?

  把這些想法匯集起來,答案就再清楚也不過了,孫武彷彿看到老爹、姊姊、胡伯伯和李叔叔,每個人都雙手環抱,臉上掛著邪惡的笑容,圍著自己「嘿嘿嘿嘿」地怪笑,為著惡作劇成功而大聲慶賀歡呼。

  「……等一下,還有一個人,絕對也有涉案。」

  在那一眾高大的邪笑身影中,應該還有一個小小的黑影,正站在自己的背後偷笑,察覺到這一點的孫武馬上跳了起來。

  「小殤!給我站住!」孫武轉頭就朝小殤奔去,但還是慢了一步,小殤雖然站在原地,沒有開磁航浮板飛上天去,但卻放出了「九龍神火罩」,一下子就躲到裡頭去。

  「出來!出來!不要像烏龜一樣躲在裡面!給我出來!」

  沸騰的怒氣,孫武用力捶打著「九龍神火罩」的外壁,但無論怎樣敲打,堅固的「九龍神火罩」穩若磐石,半分搖晃也沒有,更別說出現裂痕,而且雖然人躲在裡頭,孫武彷彿還可以聽到小殤仍在偷笑。

  「太過分了啦!我練得那麼辛苦,還有生命危險耶!你們這樣子拿我來開玩笑,太惡劣了啦!把我的人生還給我!還有我的童年,全部都還來啦!」

  因為鳳婕幾乎毫無生活能力可言,負責主持家務的孫武一直表現得老成穩重,難得有機會像同齡少年一樣表達情感,如果不是這一次的衝擊極大,他也不會好像發了狂般,又哭又笑地重敲著「九龍神火罩」。

  然而,這樣竄改秘笈,讓少年花更多時間迂迴繞路來練功的計劃,真的只是個大笑話嗎?

  香菱不這樣認為。當孫武全神貫注地敲擊著「九龍神火罩」,沒有注意到站在背後的她,她的微笑表情赫然開始僵硬。

  察覺到一個可能性,香菱用另一個角度來注視眼前的少年。這種修練金鐘罩的方法,與其說是開玩笑,其實更像是一種改造,把一個單純的武技改造得更具實戰性,先行考慮到實戰時候的種種隱憂,在修練過程中將金鐘罩加倍強化,消去本來存在的缺點。

  這樣的見識、這樣的用心,讓香菱為之顫慄,那個傳授少年武技、從小訓練他的人,到底對這個少年有什麼「期許」?而假若繞了那麼多迂迴彎路,孫武還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把金鐘罩練上第六關,那麼如果是完全不繞路的直線修行,這個少年今天會有何種進境?

  (這真的是……一流的教師與超級學生,超完美的組合啊……)

  察覺到這個事實,香菱不自覺地握緊了雙手,唇邊綻出了一個難以察覺的冷冷淺笑。


  小團體的成員由兩人增為三人,戰力雖然增加了,但因為其中兩人的傷勢都不輕,暫時都得處於調養狀態。

  山中無日月,只有不時前來搜山的追捕者,提醒三人外頭世界的變化,所幸「九龍神火罩」的藏匿效果奇佳,視覺遮蔽功能一開,追捕者明明已經來到旁邊,卻什麼也察覺不到。

  躲避追捕者的問題獲得解決,孫武反倒為其他的問題困擾。三個人一起擠在「九龍神火罩」裡頭的時候,香菱總是往他這邊靠,肌膚相貼的尷尬感覺,讓少年滿臉通紅,像是一個木頭雕像般動也不敢動一下,窘到了極點。

  孫武的這份拘謹,香菱也發現了,然而,自願服侍孫武的香菱並不是個累贅,相反地,她還幫了不少忙,不但幫孫武進行各種情報分析,還拖著受傷的身體去打水,當孫武一早醒來被伺候著洗臉時,著實為此嚇了一大跳。

  「不用訝異啊!伺候主子的起居,是我們的專業,也是我們的責任。」

  「我不是說這個,我已經起得夠早了,妳起得比我還早,那豈不是整晚都沒睡?」

  「呵,請不用擔心這種小事。」

  帶著幾分苦惱與驚愕,孫武接過了那條熱呼呼的毛巾,在不解她是如何弄出熱水的同時,也正式開始了被人伺候的幸福日子。

  在山裡療養的三天,孫武不只是被人伺候和療傷而已,他一方面利用「九龍神火罩」的高壓,重組護身金鐘勁,一方面則是思索自己本身武技的其他可能性。目前最大的指引方向,就是右臂的奇妙感應,但目前既無武學心法,也沒有確切的指引,最後孫武只能讓自己靜下心來,全神貫注回憶那一刻的感覺,試著找回在那生死一瞬之間,右臂異常緊繃的感覺,並且嘗試順著那感覺來動作,看看會有什麼成果。

  試驗剛開始非常失敗,不管怎麼嘗試,孫武都再也感受不到那次的肌肉緊繃,即使他強行把手推出去,也沒有發生任何異像,更談不上什麼武技。

  「難道我猜錯了嗎?還是說非得再去冒險拼命一次才行?咦?」

  在自我鍛鍊的過程中,孫武發現有些事情不對,儘管自己的盲目推掌毫無效果,可是這些揮掌的動作,卻讓他非常熟悉,因為打從修練金鐘罩的那天開始,自己也就被要求每天揮掌一萬次,無論力道、角度、姿勢都有特殊要求,卻從來沒人解釋過這個修練意義為何,自己一直以為這也是金鐘罩的修練之一,不過如今想來,可能有另外的意義。

  「啊!」

  發現其中關鍵,孫武為之雀躍,幾乎在「九龍神火罩」裡頭跳了起來,腦袋碰得好生疼痛。

  這個發現孫武沒有告訴任何人,甚至沒有對小殤說,自己一個人悄悄練習。最開始,這種盲目的推掌沒有任何意義,不過當孫武把那種異樣的感覺與推掌練習搭配後,某種難以言喻的奇妙感受就出現在四肢百骸之內,真氣自動運行,彷彿是某種練習多年的心法,在體內不住推昇力量。

  第一天的時候,孫武還是在尋找那份感覺,揮掌出去,就和普通人一樣沒有分別,更說不上是什麼武學,不過到了第二天,隨著手掌的推出,他發現自己周身開始有奇異氣流環繞,吹起了地上的樹葉,疾化為風。

  內勁的運行漸強,軌跡也漸漸清晰,如果再多一點練習,或許就能清楚掌握這奇異功法,正確運用施展。

  不過,這個餘裕卻需要運氣,而孫武並沒有這樣的運道,第三天他練習到一半,突然覺得附近的空氣異常緊繃,樹林裡的鳥鳴蟲吟整個靜了下來,好像有什麼不尋常的事情發生了。

  (這感覺……有敵人來了嗎?)

  從戰鬥中學習,孫武漸漸學會感受敵人逼近時的特殊氣息,不至於等敵人殺到面前才發覺。然而,現在卻不是戰鬥的好時候,縱有「九龍神火罩」輔助,目前自己只重組回五關多的功力,還沒有回到金鐘第六關的顛峰力量,敵人如果實力強橫,自己就會吃上大虧。

  (小殤和香菱小姐呢?唔,無聲無息啊……)

  香菱的武功未知,孫武無從評估,但即使是不受傷的完好狀態,應該也是稍遜自己一籌,如今有傷在身,更是不堪。但無論香菱那邊怎麼樣,孫武相信一件事,那就是普天之下大概很難有人可以無聲無息解決小殤,所以既然敵人來得毫無聲息,那麼小殤和香菱多半已經躲到「九龍神火罩」裡頭了。

  往好處想,戰鬥的過程中不會被累贅拖累,但往壞處想,就是戰鬥之中不會有援軍,然而香菱小腹上的重傷,短短幾天之內是好不了的,如果與人動手,癒合的傷口重新裂開,只會讓情形更加惡劣。

  「沒關係,靠我自己就行了,應付普通的追捕者,還難不倒我的。」

  孫武在心裡對自己這麼說,而敵人也終於現身,六個熟悉的白影從樹林中步出,分從多個角度將孫武包圍,白色的三角頭套與軟甲,說明了來人的身分,也讓孫武心中一凜。

  上一趟與「鐵血騎團」交手的時候,自己還不知道這些人的底細,不曉得他們名動江湖的殘酷戰史,現在雖然知道了這些,不過心裡並無懼意,從實質威脅性來說,這些人比羽寶簪差得遠了,唯一可慮者,就是自己現在只能發揮金鐘罩第五關的力量,與第六關有一段不小的差距,而敵方有六個人,不曉得還能否克敵制勝。

  鐵血騎士把敵人包圍後,喊了幾句話相互交談,聲音雖然大,但卻是某種孫武所不理解的語言,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跟著,六人當中的一個才站出來喊話。「小鬼,把東西交出來,今天就先饒你一條性命!」

  腔調很怪,並不是陰陽怪氣的那種怪法,而是說得很生硬,連抑揚頓挫都不會的那種聲調,孫武為之一愣,不能肯定他在說什麼,還為此想了一想。

  「你們要找的東西,不在我們手上,已經交給萬紫樓的寶姑娘了。如果你們要替同伴報仇,我人就在這裡,但要我交什麼東西出來,我給不了!」

  萬紫樓執意殺人滅口的行為,讓孫武相當氣憤,自然沒有理由替她們掩飾,而他也注意到,站出來喊話的那個鐵血騎士,胸口護甲上繪有特殊圖形,很可能就是其他五個人的小首領。

  「交出東西,饒你狗命!」

  這次聲音比較清楚了,或許是因為八個字較短的關係,聽起來字正腔圓得多了,孫武不禁有種感覺,那就是這些人很可能來自異域,並非中土大地的一般住民,所以說話才會這樣怪異。

  但若真是如此,那也就難怪他們作案從不留活口,動不動就滅人滿門,無分老幼了。孫武判斷不出「鐵血騎團來自域外」這件事有何不妥,不過牽涉到鐵血騎士真實身份的秘密,他們會異常看重,那也是情理中事。

  「我沒有你們要的東西,那個東西早就不在我手裡了,而且我也不相信你們,動手吧!」

  只要開戰,就能轉移敵人注意力,不去搜索與發現其他同伴,這是孫武的打算,不過他一句話說出去,對方似乎很生氣,口中嘰哩咕嚕地說了一通,然後轉頭與附近的鐵血騎士說話,又說了一堆聽不懂的話,可是所有鐵血騎士不約而同地大笑起來。

  「怎麼了?笑什麼啊?」

  謹慎戒備的孫武,被敵人的大笑弄得一頭霧水,總覺得自己好像被當成了一個小丑。

  但是在數十尺外的某處,一顆看來並不起眼的大石中,卻隱藏著孫武的同伴,正注視著這一幕的變化。香菱很擔憂地看著孫武,聽見鐵血騎士們囂張的大笑,皺起了眉頭。

  「這些人真是太過分了,盡說些讓人聽不懂的話,還笑得這麼奇怪,是在看不起少爺嗎?」

  身在「九龍神火罩」中,能夠聽見香菱這句話的也只有一個人,只是小殤似乎一點都不替孫武擔心,聽了這段話之後,還側頭瞥了香菱一眼。

  「我好訝異啊!香菱姊姊是寶姑娘最近身的侍女,素質是萬紫樓第一,沒有被特別安排學習外語嗎?」

  「小殤小姐,太平之亂結束後,王朝曾經下過嚴令,未得朝廷允許就不能學習外語,我們都是守法良民,聽不懂也是正常的啊!」

  「真是這樣嗎?反正也無所謂,既然妳聽不懂,那我就翻譯一次吧!」

  小殤望向香菱,兩眼閃閃發光,一副不懷好意的樣子在說話。

  「他們說,這個小子明明把寶物帶在身邊,卻一臉無知的蠢樣,肯定是個被人坑了的大笨蛋!非常好笑。香菱姊姊,妳想不想笑一笑啊?想笑的話,不用強忍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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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雲夢譚(卷三)第一章─陳倉暗渡•巧妙安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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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武在荒山上被鐵血騎士團團圍住。當戰局開打,他立刻處於不利的狀況,因為鐵血騎士們完全採用軍事作風,不把這當作是江湖武人的比鬥,甫開戰就五個人一擁而上,圍著孫武群毆,不給他絲毫喘息之機。

  最後那名首領模樣的男人,雖然沒有加入戰圍,但是營造出的壓力卻只有更大,因為孫武知道他正在外圍觀察自己的每一分破綻,只要自己在其他五人圍攻下露出疲態,致命的一擊將會由這個人發出。

  「可惡,這麼喜歡一起來,就通通上來吧!」

  少年面對比鬥,表現得豪氣干雲,這確實是勇氣的象徵,不過要在戰鬥中取勝,他需要的東西不只是勇氣。

  金鐘罩修練者的基本戰術,是先用金鐘罩硬擋敵人攻擊,再行反擊。整個戰術最關鍵的一點,就是必須先承受住敵人的一記重擊,避免在第一擊之內就被敵人破罩擊殺。

  面對鐵血騎士的斬擊,強悍直接的狼背砍刀揮來,孫武凝運金鐘罩抗衡。若他還保有第六關功力,這就不是什麼問題,但是當他只剩下五關功力,這些斬擊就是嚴重威脅,別說是身上的要害與罩門,就算是舉臂硬擋,在刀與臂硬撼的瞬間,劇烈疼痛也讓孫武面色凝重。

  「唔。」

  被一刀斬中背後,巨大的衝擊力立刻壓下來,孫武撐住了這一記,悍然反擊,重拳猛搗向敵人小腹,雖然命中,但拳頭卻被一樣柔韌的東西擋住,更因此化去大半力道。

  鐵血騎團的白狼戰甲!

  樸素不起眼的白色軟甲是由某種奇特金屬編組而成,毫不花俏,但確實是一等一的防禦法寶,它可以將孫武的重擊卸去大半,讓中招的鐵血騎士能夠輕易承受,並且把握住這個機會,狠惡地反斬一擊,削向孫武脖子。

  孫武緊急閃避,被這一刀帶過肩膀,雖是只痛不傷,可是背後與左腿卻同時被兩記重擊命中,痛徹心肺,覺得自己就連骨頭都快要被敲碎了。

  (嗚……好強,這些鐵血騎士真是厲害!不是那些木樁撞擊可以比的,我的戰術失敗,這樣子下去該怎麼辦?)

  只是短短一轉念間,孫武身上連中十七、八刀,全身骨痛欲裂,覺得金鐘罩即將被敵人強行摧破,不由得大驚失色。如果被打破第五關,自己將因傷重而跌回第三關,面對鐵血騎士的重刀連環斬擊,別說是再行支撐,恐怕半分鐘之內就被斬成一團肉泥巴了。

  孫武的擔憂,看在鐵血騎士眼中卻是人人驚疑不定。由族中長老所特製的厚背砍刀,能把力量強化一倍,輕易劈碑破石,尋常的硬氣功根本不是對手,之前碰到的成名硬功高手,全都在二十刀內就被幹掉,無一例外。可是眼前這位少年卻像一塊堅硬的小石頭,無論怎麼揮刀怎麼斬,他都倔強地挺住,這樣下去只怕再斬上百多刀他也都能硬撐下去。

  若是孫武看到敵人的震駭眼神,就會知道自己的奮戰表現有多足以自豪,但他現在所需的並非自豪,而是自救!

  明知道硬撐無用,還不設法突圍逃命,孫武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把一切都賭在右臂的感覺。當金鐘罩瀕臨崩潰,右臂的奇異感覺又再出現,肌肉不由自主地緊繃,好像隨時都會爆發出一股力量,如怒濤奔流般吞噬眼前的一切。

  (對!就是這個感覺,拜託再強一點,現在就只能靠這個了……)

  孫武專心感受右臂的異樣緊繃,但他這個看似分神的動作,落在正在旁觀的敵人眼中,卻是力疲將敗的徵兆。

  「傑特幸,列米喔佛幸!」

  站在戰鬥圈外的那個首領突然大喝一聲,飛身躍起。雖然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可是看他的動作,孫武猜測他是要同伴困住自己,由他來發出致命一擊,這時鐵血騎士已經開始行動,自己已被箝制一臂,如果僅餘的一臂也被制住,那麼不管右臂藏著什麼神奇後著,都來不及使出翻本了。

  迫於無奈,縱然那個感覺還不成熟,還沒有到應該使用的時候,孫武毅然決定把這感覺付諸實現,配合著平日習慣的練習揮掌,專心去尋找右臂所隱藏的感覺,尋找那一套即將浮現的心法,全力把手掌推揮出去。

  (太勉強了,一定不會成功的。)

  才一推掌,直覺就告訴孫武這一掌必會失敗,他咬緊牙關,預備承受接下來的連環重擊。

  然而,直覺有時候也會出錯,所謂的失敗,有時候只是不完全的成功,這揮出的一掌雖然沒有預期效果,但卻反而產生了另外的變化。

  全力揮出一掌,半途就因為後繼無力,打在白狼戰甲上,照理說沒有任何殺傷力,可是無論是孫武或是中掌的鐵血騎士,都露出奇怪的表情。孫武覺得自己的力量流洩出去,而中掌之處的白狼戰甲赫然輕輕皺摺,跟著更「嘩啦」一聲,堅韌難破的金屬軟甲竟然從中裂開,破裂出一道好大的口子,而這道裂口飛快延伸,從頭到胯下,只聽得撕裂聲連響不絕,整件白狼戰甲從中裂成兩半,露出了內裡僅著貼身衣褲的壯漢軀體。

  「啊!」

  孫武感到十分訝異,不僅是因為自己輕柔的一掌竟能破裂堅韌的白狼戰甲,更是因為戰甲破裂後,鐵血騎士所露出的真面目。那固然是一個身材高大魁梧的壯漢,可是金髮赤眼的怪異長相,卻是孫武從所未見,這是他首次見識到外族人士的面孔。

  但相較於孫武的錯愕,鐵血騎士們則是大驚失色。白狼戰甲的頭套部分有特殊設計,使用者殞命時會自動毀容,所以多年來鐵血騎士就是戰死,也不會洩漏身分,這還是首次暴露真面目。更讓他們驚訝的是,這種能夠一掌裂解白狼戰甲的神奇武技,並非這少年獨創,而是一門曾在十多年前名揚天下,令各路英豪又鄙視、又畏懼的神妙絕學。

  「隨心所欲神功!」

  不約而同地,每個鐵血騎士都喊出了這個名詞,其實不只是他們,換作任何一個見到這一幕的武者,都會喊出這個字眼。而當這套神功重現於世,這路掌法與其使用者的名字,也再次喚醒了人們的記憶。

  「大、大淫賊西門朱玉的無孔不入掌!」

  雖然喊得怪腔怪調,孫武仍感受得到敵人心中的震驚、恐懼與憤恨,那是許多強烈情感的混合,當年使用這套掌法的人,對他們一定做過很多事,這也確實勾起了自己的好奇心。

  但現在可不是討論好奇心的時候,因為那名鐵血騎士的首領,從上躍來,重重一刀直砍腦門,孫武百忙之中再出一掌,希望能夠再奏奇效,讓自己可以破甲退敵,趁機闖出重圍。

  可惜,一次的湊巧,不等於真正的實力,孫武認真揮出的一掌,看上去比前次更具威勢,但別說掌勁,就連掌風都沒帶起來,徒具外型的一掌,擊在鐵血騎士的白狼戰甲上,沒有實質效果,卻反而是白狼戰甲發生了異變。

  同樣是鐵血騎士,首領與普通騎士的戰甲竟也有所不同,儘管外表看來一樣,可是在孫武右掌擊中敵人腹部時,赫然擊了個空,跟著就是一下劇痛,定睛一看,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白狼戰甲裂開一道縫口,這一掌就從那邊打了進去,但卻沒有碰觸到敵人的肉體,內裡的感覺像是不著邊際。本來金屬編織的軟甲,竟然像有生命般長出利齒,兩邊一合就咬在孫武的右臂上,力道大得驚人,如果不是金鐘罩護體,利齒只咬出深印,未曾見血,這一下必定咬掉他一條手臂。

  (這是什麼怪法寶?太奇怪了吧!)

  一時之間,孫武被這聞所未聞的怪招弄得目瞪口呆,儘管他還記得防禦,但一隻手被箝制住,敵人的砍刀直劈頭頂而來,眼看就是重傷慘狀,可是敵人的動作卻突然停下,好像被什麼東西吸引住,不但這一刀沒斬下,還鬆開了戰甲上的怪口。

  「小子,算你走狗運,大家一起殺了他!」

  生硬的話語,伴隨著一記重腿踢出,側轟在孫武的腦袋上,把他整個人踢得橫飛出去。

  這一擊把孫武踢得眼冒金星,腦中更是錯愕,不理解敵人為何把自己扔給手下解決,卻不肯多花半分鐘時間親手宰了自己,難道是有什麼東西對他更具吸引力嗎?

  才剛剛這麼想,孫武就看見一道曼妙身影竄入樹林裡,步伐有些蹣跚,正是傷勢嚴重的香菱,而那名鐵血騎士領隊跟著她的去向,也衝進樹林裡,速度比她快得多了。

  (躲得好好的,香菱小姐為什麼要出來呢?啊!一定是因為我。)

  孫武頓時明白,香菱一定是看到自己遭遇大險,所以才冒險衝出護主,引走敵人,但她傷勢本來就重,奔跑之下如果傷口撕裂就更危險了,敵人兇殘如虎,她一個弱質女子被敵人追上,哪裡還有生路?

  心裡擔憂,後腦卻因為撞上一截樹幹而劇痛難當,好不容易掙扎起來,還不及站直身體,就看到五名鐵血騎士包圍四周,揮舞著狼背砍刀,只是好像顧忌著什麼,一時之間不敢靠近。

  孫武一奇,這才發現小殤不知何時已來到自己身邊,向自己比了個數字,臉上笑得非常得意。

  「相不相信?只要一分鐘,我就可以把這五頭大牛龜全部打發掉,一滴血都見不到!」


  為了把敵人引開,香菱離開九龍神火罩,刻意經過戰場外圍再竄入樹林逃逸,當這計劃成功,後頭敵人發狂似的追趕上來,香菱腳下不停,朝著樹林深處一再奔逃。

  香菱受傷的地方是小腹,並不是腳底,但她一路步履蹣跚,好像傷了腿一樣跑得不快,因此讓敵人越追越近,不過最奇怪的一點是,儘管敵人越追越靠近,但兩人之間始終也隔著一段短距離,任敵人怎樣發足急追,都始終差上一步。

  兩邊一追一逃,很快就到了樹林的邊緣,前頭出現了一個好大的深澗,香菱去路被斷,驚嚇之下跌了一跤,白嫩的小腿上血流如注,不能行走,敵人更因此追了上來。

  「你……你別過來,你再過來,我就從這裡跳下去!」

  從地點來看,這還真是一句毫無新意的老土對白,千百年來不曉得在這樣的懸崖邊發生過多少次了。

  素以兇殘而聞名的鐵血騎士,當然不會把一個小婢女的命放在心上,但是下面冒出來的那句話,卻讓他不得不有所忌憚。

  「……如果我摔下去的話,就、就讓你再也得不到你們要的東西!」

  「嘿嘿,東西果然在妳身上。這點雕蟲小技的障眼法,想要騙過我們,嘿嘿嘿……」

  聽聞所要追的東西果然在這俏婢女身上,鐵血騎士登時轉了態度,表示只要交出東西,就可以饒人不死。

  「別、別殺我……你們鐵血騎團從來不留活口,我怎麼相信你……」

  生死交關,看來嬌怯怯的小婢女好像被嚇壞了,淚珠在眼眶中打轉,楚楚可憐的模樣,讓鐵血騎士更是得意,特別裝出溫和語調,哄對方把重要東西先交出來。

  「在這裡……」

  香菱慢慢地從懷中取出東西,若是孫武在此,他就會非常吃驚,因為他了解的香菱外柔內剛,並不容易掉眼淚,而假使他看見香菱取出的東西,就更會嚇到連下巴也脫落,因為那枚透鏡應該早就交給了羽寶簪,怎樣都不可能出現在這裡。

  對這項重寶志在必得,一看到香菱取出透鏡,鐵血騎士頓時兩眼放光,連聲要香菱把東西扔出,軟硬兼施,保證她的人身安全,也厲聲恐嚇。

  香菱用畏懼的表情,把透鏡扔了出來,鐵血騎士接在手中,確認這正是騎團連追多日的重寶,並非假貨,自己已經立下大功,不由得心花怒放,長聲大笑。重寶到手,鐵血騎士根本沒有留活口的打算,算來外頭弟兄也該把那小子殺掉,只待自己把這小婢女給滅口,就可以立刻離去,正要提刀動手,眼光卻被那小婢女的纖足所吸引。

  因為跌倒,褲管被拉扯到將近膝蓋,露出一截雪藕似的小腿,腳上穿著一雙軟底的弓鞋,同樣是白色的緞子。艷紅的鮮血,在細嫩幼滑的玉膚上劃出痕跡,染紅如雪膚光,至美的畫面衝擊,讓人驚艷欲醉,恍惚之中,竟有種驚心動魄的媚。

  就是這一幕美得令人屏息的艷媚,讓鐵血騎士周身一熱,沒由來地生出一股強烈慾念,讓他想要立刻撲上去,將眼前這具嬌美動人的少女肉體瘋狂蹂躪一番,痛快折磨。

  「嘿嘿嘿,小丫頭,妳走運了,等一會兒……痛只是短短一下,接下來妳就要升天了啊!」

  「什、什麼意思啊?我不懂。」

  泫然欲泣的悽楚表情,讓稍嫌平凡的面孔更為秀美動人,像是一朵在風中輕顫的小白花,更刺激了狂徒的蹂躪慾望,令他止不住地大笑出聲。

  「哈哈哈,笨蛋,升天的意思就是,我可是很強的啊!」

  慾令智昏,再加上立下大功的欣喜,鐵血騎士完全被沖昏了理智,當那羞怯驚恐的嗓音輕輕問話,他竟不假思索地回答了。

  「為什麼知道透鏡在這裡?是哪個奸細告訴你們的?」

  「哈,沒有奸細,我們有法寶可以鎖定這透鏡的材料,所以知道透鏡被那小鬼帶進萬紫樓,又給你們帶了出來。」

  「你們的法寶做得到這種事?這樣的技術……你們與已滅的樓蘭一族是什麼關係?」

  乍聞「樓蘭一族」之名,迷亂的神智頓時清醒,鐵血騎士回復了警覺,心中一驚,第一反應就是連退數步,跟著持刀在手,用戒慎緊張的目光,重新打量眼前這個不再簡單的小婢女。

  鐵血騎士的清醒速度大大超乎香菱預料,既然對方的心神不易再被動搖,也就不必再花時間與他周旋,說到底,自己也忍得夠了。

  心念一轉,鐵血騎士眼前赫然出現一幕不可思議的畫面,本來皮破血流的小腿,發生奇妙的變化,傷口迅速癒合過來,就連雪膚上的血跡都被整個吸掉,入體重化為組織能量的一部份,幾乎只是短短一眨眼,光滑柔膩的小腿已經癒合完好,完全沒留下半點傷痕。

  「鳳凰七絕•涅槃不死身!」

  萬紫樓獨步天下的絕技,鐵血騎士也早有耳聞,但他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相信這套鎮樓絕學會出現在一名小婢女身上,或者說……能練成涅槃不死身的,怎麼可能只是一名小婢女?

  而當小腿傷處癒合完好,坐在地上的少女站起身來,好整以暇地看著面前的敵人,眼中非但沒有懼意,波光流轉之間,竟是艷得令人驚心動魄。

  「喂,大笨牛,你走運了,等一會兒……痛只是短短一下,接下來你就要升天了啊!」

  「啊!什麼意思?」

  自然不是鐵血騎士原先想的那種意思,這句話一出口,他面前陡然一花,失去了少女的身影,跟著兩眼就永遠地黑暗了下去。

  一幕鐵血騎士所不可能看到的景象:他的三角頭套連同內裡首級一起被少女提在手上,滴滴鮮血淌流,另一邊無頭屍首仍舊作著拔刀防禦的姿勢,完全不知道腦袋已經不見了。

  瞬間的錯身而過,香菱已經將敵人身首分離,而他不但來不及防禦,甚至就連敵人的身影也看不到,就在錯身的瞬間被殺,身上的白狼戰甲竟給不了他絲毫保障。

  「唉,笨蛋,升天的意思就是………」

  香菱回眸環顧,檢視出手的成績,只見那具失去首級的屍首這時才大量噴血,在滿天血紅中重重倒落地面。

  「我可是很強的啊!」


  香菱那一邊的戰況,孫武當然不會知道,也不曉得那名鐵血騎士已經在樹林裡死得莫名其妙了。孫武自己需要解決的,是面前這五個鐵血騎士,儘管實力沒有那個小頭目強,但自己目前又傷又疲,實在沒有能力再和這些人作戰。

  如果是正常的狀況,自己現在唯一所能做的,就是束手待斃,不過這次身邊卻多了一個口氣大如天的同伴。

  「相不相信?只要一分鐘,我就可以把這五頭大牛龜全部打發掉,一滴血都見不到!」

  小殤說出來的話,不管多誇張,從來沒有做不到的,孫武絕對相信她的話,但仍感到好奇。一來,孫武從不曾看過她與敵人戰鬥,不曉得小殤的戰鬥姿態是怎樣;二來,鐵血騎士實力極強,小殤就算有辦法退敵殺敵,但保證一滴血都見不到,那就不曉得是怎樣的神技了。

  (難道是血穴魔戒?唔,這種事情大有可能,如果是用血穴魔戒吞噬,很有可能一滴血都看不到的。)

  孫武腦中揣測,想像小殤可能使用的戰鬥方法,卻只看到她手放在背後,悄悄按下了某個開關,接著,一陣奇異的聲響就從不遠處傳來。

  「九龍神火罩。」

  小殤在孫武耳邊說了一聲,讓他知道聲音源頭來自偽裝中的九龍神火罩,雖然聲音是由小而大,不過經過特殊效果處理,聽來就很像是由遠而近。

  「轟隆∼∼轟隆∼∼轟噗噗噗∼∼∼∼」

  這段聲音放出來,孫武頗感訝異,儘管自己一下子就認出來,但他卻不認為除了自己與小殤之外,會有其他人知道這是什麼,因為那熟悉的機械聲響,分明是來自老爹的哈雷機車,只有那台重裝機車的排氣管,才會發出這種獨特的轟然聲響,自己可是從小就聽得熟了。

  不過實際情形卻與孫武的估計不同,因為那陣排氣管轟隆聲一放出,本來殺氣騰騰的鐵血騎士,居然對眼前的敵人視而不見,所有人擺出十足警戒的慎重姿態,左顧右盼,像是生怕有什麼強敵從暗處竄出。儘管他們每個人都是頭罩遮面,但孫武肯定在三角頭罩之下,他們人人都已臉色大變。

  (怎麼回事?他們被這陣怪聲嚇到,以為是什麼怪獸嗎?可是他們的法寶技術很高,見過很多世面,不是那種會被怪聲嚇到的人啊!)

  孫武大惑不解,但是令他困惑的事情卻連接發生,因為隨著那陣排氣管聲音越來越大,理應無懼一切的鐵血騎士似乎越來越承受不住心理壓力,不但腳步慢慢往後退,就連握刀的手也都顫抖了起來,彷彿生命中最可怕的東西即將出現。

  這件事說出去絕對沒有人會相信,鐵血騎團縱橫天下,其成員每一個都是凶悍無比,居然會嚇成這樣,孫武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當排氣管聲如轟雷怒響,一下子暴昇到最顛峰時,一聲無比豪邁的大笑,響徹眾人的耳中。

  「哈哈哈哈∼∼大家今天也一樣擁抱夢想嗎?每個男人都應該有自己的夢想喔!哇哈哈哈∼∼」

  再熟悉也不過的笑聲,孫武馬上就認出了是誰,但怪異的是,村長老爹的大笑聲聽在鐵血騎士耳裡,卻好像什麼恐怖大怪獸一樣,五個人不約而同地發出一聲慘叫,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落荒而逃。

  「巨、巨陽武神來啦!」

  「巨陽神來了,快跑快跑!」

  之前殺氣騰騰的時候,鐵血騎士是如此威風,現在卻這麼狼狽地倉皇逃跑,那個樣子實在是非常可笑,不過孫武卻笑不出來,在聽見鐵血騎士的嚎叫聲後,他全身半絲力氣也沒有,軟軟地跪趴下來。

  「我……我不行了……那個外號是什麼東西?小殤,妳給我翻譯一下。」

  「喔,這個很簡單啊!」

  小殤的臉一下子出現在孫武眼前,一雙大大的眼睛如貓似豹,瞪著孫武看,巨大壓迫感立刻直逼而來。

  「但是,你真的確定要我翻譯嗎?逐字翻譯給你聽喔!你真的要我翻譯出來嗎?」

  「不……不用了。」

  想到小殤充當字典的畫面,孫武再次敗得五體投地。「巨陽武神」是什麼意思,孫武自己也不至於完全不曉得,那個淫穢粗鄙的涵義一旦從小殤口中說出,只會對自己造成二度傷害而已,假如還加上「照樣造句」,那不如就地死了算了。

  鐵血騎士口中的巨陽武神,無疑就是村長老爹,姑且不論那獨一無二的爽朗大笑與夢想鼓勵,單是「巨陽武神」這個十足搞笑的粗俗名字,就很像老爹的命名風格,但孫武無法理解,為何鐵血騎士聽到他的聲音,會嚇成這副德性?而且從鐵血騎士之前的態度來看,他們對老爹好像不只是恐懼而已,還有某種敬畏。老爹和鐵血騎士有淵源,這是孫武唯一可以肯定的事,不過他馬上察覺到香菱的危機,急忙想趕過去幫忙,香菱卻已經從樹林裡頭慢慢地走出來。

  「鐵血騎士下手狠辣,不過腦子似乎不怎麼聰明,我帶他在樹林裡兜了幾個圈子,他追我不上,後來我也不知道他怎麼消失了。」

  香菱這樣向孫武解釋自己平安無事的理由,自以為曉得敵人撤退理由的孫武當然點頭,感謝香菱對自己的援助。

  「請不要這麼說,我是應該要服侍孫武少爺的人,怎麼能眼見您遇到危險卻無動於衷呢?我只是做了我應該做的事情而已。」

  香菱說得很謙虛,孫武聽了更是不好意思,卻沒有注意到小殤與香菱交視的奇異目光。

  這一戰雖然辛苦,但對孫武卻別有意義,特別是聯想到自己修練的金鐘罩曾被改過與強化,孫武便更認真去思索姊姊那句話的意思。

  「所有一切的可能,都已經蘊含在自己接受的修行中。」

  本來孫武以為這句話的意思,是要自己鍛鍊紮實,不怕任何考驗,但現在看來可能藏著另一個意思,那就是被大幅竄改的金鐘罩秘笈中,極有可能藏著其他武學秘訣,自己今日在右臂之內感應到的東西,還有因此使出的武技,或許就是姊姊想要告訴自己的東西。

  想到這一點,孫武不禁凝神苦思,仔細去回想自己修練過的每一段文字,試圖從裡頭找出不屬於金鐘罩的口訣,不過這個動作最後徒勞無功,因為孫武的能力遠遠還沒有到那程度,不能判斷每一句文字修練之後造成的效果,自然沒法把那些刻意混入的文字分離出來。

  要做到這種事,需要更長的時間與閱歷,無法急在一時,至於眼前,為了避免鐵血騎士去而復返,這裡並不適合再久待,香菱提議離開山區,藏匿到一般的市鎮當中,只要還在光天化日之下,鐵血騎團就比較不敢公然行事,孫武自無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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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雲夢譚(卷三)第二章─巨陽踹腹•立地頂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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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鐵血騎團在荒山內的一場戰鬥,給了孫武很大的啟示,讓他發現到已經陷入瓶頸的自己,另一條尋求突破的捷徑。

  本來孫武修練武功,就不是為了與人爭強鬥勝,只是為了讓自己能承受住姊姊與小殤所引起的種種騷亂。如果有意比鬥強橫,孫武就不會選擇金鐘罩來修練,這門武技雖然號稱攻守兼備,但由於修練後速度與身法都受了影響,變得笨重遲緩,所以實質意義上防禦性遠高於攻擊性,在梁山泊生活的時候不是什麼問題,但到了外頭世界,與高手比試武技,問題就變得很嚴重。

  再者,修練到金鐘第五關後,孫武本就已遇到瓶頸,卻意外在雲路天梯中突破到第六關,儘管這異遇百世難逢,不過接下來很明顯的事實,就是孫武短期內不可能再有所進境,更何況他即使想要苦練,手上也沒有金鐘罩第七關的秘笈,無從練起。

  金鐘第六關,假如只是要在江湖中揚名立萬,已是綽綽有餘,但偏偏孫武的任務艱鉅,必須要找回佛血舍利,讓梁山泊重得動力源。這項艱鉅任務藏著棘手挑戰,很可能會正面與官府硬碰硬,對上當前中土大地第一流的高手,金鐘罩第六關與之比較相形見絀,在寶姑娘一掌轟碎金鐘護身勁的瞬間,孫武已經很清楚地明白這一點了。

  所幸,在荒山中的那一戰,孫武替自己找到了另一個可能性:自己從小苦練的金鐘罩,早已被人重新編排過,內裡蘊含著其他武技的精髓,只要自己針對這點去發揮,就有可能獲得突破。

  與鐵血騎士們戰鬥的時候,自己揮出的裂甲一掌,引起了他們的驚叫,那時他們喊出了兩個名詞。

  「隨心所欲神功!」

  「無孔不入掌!」

  自己過去在梁山泊從沒聽過這兩套武技,典籍目錄中也沒有看過,如果不是鐵血騎士多喊了一句,自己還真不知道這兩套武技有這麼大的來頭。

  『大、大淫賊西門朱玉的無孔不入掌!』

  如果不是因為進過萬紫樓,聽香菱說過典故,孫武還真不知道西門朱玉是何方神聖,現在既然有了方向,他就向香菱請教,看看這套武技究竟是什麼名堂。孫武使用「無孔不入掌」的時候,香菱並不在旁邊,無從目睹所發生的事,一聽孫武提起「無孔不入掌」之名,立刻雙頰飛紅,非常靦腆地說話。

  「無孔不入掌是……是當年西門大恩人的成名絕技,據說幾乎沒有打在男人的身上,都……都是專門用來襲擊女性的。」

  「專門打女生?為什麼?這是淫賊專用的掌法嗎?但是用來打女生……」孫武陡然想到,鐵血騎士中了自己一掌後,並沒有受傷,只是白狼戰甲分裂瓦解,如果說這是「無孔不入掌」的特性,那麼這樣的一掌打在女性身上,直接導致的後果就是……

  一想到那個畫面,孫武不禁耳根發熱,滿臉通紅,急忙轉過話題,問起「無孔不入掌」的名字由來,哪知道這句話一問出口,香菱的臉赫然紅得更厲害,整個頭都低了下去,半天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啊?那個無孔不入掌有什麼問題嗎?」

  「令衣裳碎裂,是這套武技的獨特效能,至於無孔不入……那是……那是衣裳碎裂以後的事。」

  一句話就讓孫武倒了下去,作夢都想不到會是這種答案,他覺得問出這種話的自己,好像是一個正在調戲女方的淫賊,特別是看到香菱那張通紅的臉,少年真是覺得無地自容。

  這樣一幕少年與少女相視無言的畫面,由於兩人的表情非常生動,再加上本身出眾的外貌,看來還真是賞心悅目,所以唯一的那名旁觀者吹起口中泡泡,冷不防地插來一句。

  「你們兩個頭低低的樣子,好像在拜堂結婚啊,那下一個動作預備是什麼?小武你已經預備要對香菱姊姊無孔不入了嗎?」

  「沒、沒有啊!絕對沒有啊!」

  大叫一聲,孫武連退了幾步,慌忙搖著手,極力否認。

  「小殤妳不要亂說,妳根本不知道無孔不入是什麼意思,不要再……」

  「我知道啊!」

  輕描淡寫地否定了同伴的慌張,小殤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朝孫武比了一個中指,這讓孫武臉色大變,幾乎是以超越體能極限的速度飛撲過來,一掌握住小殤的指頭,不讓她再比著那不堪入目的手勢。

  「不要沒事就比中指啦!這樣子很難看耶!」

  「囉唆囉唆,是你自己問我無孔不入是什麼意思的,用說要說上好幾句,用比的一下子就明白了。」

  「這個年紀的女孩,不可以比這種沒教養的手勢啦!妳是和誰學的啊!」「鳳姊教的,還有………巨陽武神。」

  這個答案同樣讓孫武說不出話來,當時這個名字曾把不可一世的鐵血騎團嚇得落荒而逃,顯示這名字在他們心中是何等恐怖,而這個名字的主人,孫武是再熟悉也不過了。

  騎著哈雷機車橫越天空,笑容無比豪邁,追逐著風與夢想,這樣充滿活力的老人家,孫武只知道一個,恐怕普天之下再也沒有第二個,那就是梁山泊的村長老爹。

  老爹經常在外雲遊,即使因此與鐵血騎團相識,那也說得過去,但為什麼人家會怕他怕成這樣呢?

  是武功嗎?過去孫武幾乎不曾看老爹施展武功,也無從界定他的修為,不過從一些隱約的感覺,孫武相信老爹的實力肯定很強,非常、非常地強,特別是在梁山泊平凡面紗被揭開之後,孫武也開始覺得,如果老爹沒有相當的實力,是無法鎮住這麼多的村民,讓他們遵守著一定程度的規矩與秩序。

  不過,鐵血騎團的人們看來都像亡命之徒,悍不畏死,要讓這樣的人勇氣盡失,落荒而逃,應該不是單單武功高強就能做到吧?

  無從解惑,孫武抱著姑且一問的心情,問了問香菱,想看看她是否聽過類似的江湖傳聞。

  結果出乎意料,香菱對於孫武所描述的老爹,沒有任何印象,但對「巨陽武神」之名卻有記憶,表示曾在萬紫樓的情報紀錄中,看過相關的記載。

  事情發生在十多年前,天妖被陸雲樵擊殺後不久,域外異族天災連連,許多變種野獸成群肆虐,而數千頭群體行動的魔狼,就是域外各異族最恐懼的東西,當時域外異族的高手與壯丁,多數都參與太平軍國的侵略戰,死傷慘重,族中實力空虛,僅餘下老弱婦孺,被成群魔狼在深夜襲擊,有些部族甚至一夜之間被滅族。

  但也就在魔狼群肆虐的高峰時期,一個自稱「巨陽武神」的男人,隻身來到域外。萬紫樓的紀錄中,並沒有記載他的相貌與外型,不過這個男人卻非常之強,在五天四夜的激烈血戰後,他把為禍當時的數千頭魔狼全部殺滅,拯救了域外大小異族的百姓,獲得英雄式的歡迎,各族長老相爭邀請他到族內接受款待,並且發誓本族將永不與大恩人敵對。

  「喔喔喔喔!幹得好,小殤,這才是真正的英雄啊!老爹他幹得真是太漂亮了。」

  生怕從香菱口中聽到什麼慘絕人寰的故事,孫武一直提心吊膽,結果卻不料是這樣的英雄事蹟,孫武喜不自勝,拉著小殤的手又跳又叫,高興得快要飛上天去,覺得離開故鄉以後,總算聽見一則關於梁山泊的好故事。

  然而,小殤卻立刻為他澆上一頭冷水。

  「如果老爹真的那麼英雄好漢,為什麼人家會一聽見巨陽武神就嚇得跑掉?你所謂的英雄好漢是會吃人嗎?」

  「呃……對喔,老爹又不會吃人,為什麼那些人會怕得這麼厲害?」

  孫武把目光投向香菱,想確認是否這故事還有未了的下半截,而香菱也以尷尬的目光回望。

  真的有。

  在消滅魔狼群之後,巨陽武神受邀到各部族接受款待,每晚都是盛大歡宴,但卻也是悲劇的開端,因為在入夜之後,不曉得是否因為飲酒過多,巨陽武神性情大變,好像成了另一個人似的,四處騷擾各部族的美貌婦女,無論是神官之女,或是族長之妻,只要身懷有孕,都逃不過他的魔爪。

  孫武聞言愕然,因為姦淫婦女這種罪行,就連黑道巨匪也不輕犯,所以淫賊才會這麼讓人看不起。老爹如果真對異族婦女大肆淫辱,那麼無論他之前立下什麼大功,都不足以彌補,非但不是什麼英雄,反而是最讓人看不起的無恥淫徒,更別說這淫徒還專挑孕婦下手,那真是連淫賊也會唾棄的變態人物了。

  (老爹他……他真的做過這些事?)

  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東西,孫武只覺得老爹的光明形象一點點破碎,打從小時候起,老爹就是自己崇敬的對象,可是……這個偶像卻在瞬間破滅了,承受這打擊的孫武只覺得想流淚。

  「對不起啊,少爺,但……你可能有點弄錯了。」

  發現孫武面色蒼白,搖搖欲倒,香菱也吃了一驚,覺得他可能弄錯了自己的意思,連忙提出解釋。

  「所謂的魔爪,並不是淫辱婦女,巨陽武神從沒有做過那種事,他只是專門挑懷孕的婦女訂下親事,約定說倘使生女,十幾年後將要把女兒嫁給他的兒子。本來嘛,巨陽武神對部族有大恩,嫁給大恩人的兒子是無上光榮,人們也不會反對,但巨陽武神一訂就是幾十個,大大小小的部族加起來,他起碼訂了上千門親事,這就讓人難以接受了……咦?少爺,你的臉色比剛剛更難看了,有什麼地方不舒服嗎?」

  何只不舒服,孫武根本整個人都趴倒了下去,因為他再清楚也不過,老爹訂下的那些親事到底是給誰。只要想到那天小殤拎出來的一長串訂婚信物,孫武整個頭就痛了起來,現在自己終於知道那些親事是怎麼訂出來的了。

  (這麼說……原來一切罪惡的根源,就是我自己嗎?天啊!)

  這個發現讓少年渾身無力,但他隨即發現一個更重要的問題。

  「這些親事,只是單純騷擾與糾纏嗎?除了對恩人的尊敬外……這些指腹為婚裡頭有沒有威逼啊?」

  自從說到指腹為婚的話題後,香菱的眼神就變得有些奇怪,好像在看什麼有趣事物似的凝視孫武,而當孫武提出這個問題,滿眼的期盼,香菱當然知道他想聽的是什麼,不過她所能告知的,卻是完全相反的答案。

  「不可能完全沒有吧。雖然巨陽武神白天溫和有禮,但夜晚喝醉以後,整個人就變了樣子,根據萬紫樓留下的紀錄,他可是踹腹為婚的名人啊!」

  「踹、踹腹為婚?」

  孫武嚇了一跳,從沒聽過這句成語,但腦中很快就描繪出一個畫面:一身威武軍裝的白鬍老人,踏出軍靴,踩在孕婦的大肚子上,孕婦含著眼淚,哭泣著同意了老人的威逼。

  這個場面的背景該是什麼才好呢?孕婦應該在哭,那老人大概在仰天獰笑吧!周圍的背景不是全家人跪地痛哭,就是哀求饒命,反正不管怎麼想像,都是一副悲慘景象。

  「我、我家的老爹……原來是這種專門給人家帶來不幸的人嗎?小殤,我真的不行了。」

  之前小殤一把火將所有訂親信物都燒掉,孫武的反應還不是太大,不過現在他才明白,那一大堆信物到底有多沉重的意義。老爹對自己的疼愛確實沒話好說,不過這種愛人的方式,卻讓自己承受不起,況且這種無視當事人意願的婚姻,有什麼幸福可言?老爹作這種事有什麼意義呢?

  況且,其他的人那倒也罷了,但在老爹誇耀為自己訂的種種親事中,確實曾經有過那麼一次,老爹拿來了一張小女孩的畫像,讓素來反對未婚妻的自己,呆住說不出話來。

  那張畫裡頭的女孩,有著一頭翠玉般的碧綠秀髮,清秀可人,站在星空之下衣袂飄飄,彷彿神仙中人。

  幼年的自己,就看著那張畫,神醉夢迷,整整幾天的時間都受到影響。雖然沒有見過面,但……或許那也算是某種形式的初戀了。現在想到那張畫像,那個曾經給過自己初戀感覺的碧髮女孩,心裡就是一陣黯然,難道老爹也是用這種手段去脅迫她和她的家人嗎?

  「少爺,你對巨陽武神的事蹟這麼反應激烈,難道與這位前輩有什麼關係嗎?」

  「這、這個……說關係嘛,也不能說沒有,但要說有,卻又有點……」

  支支吾吾,孫武不曉得該說什麼才好,反而是香菱嫣然一笑,輕聲道:「真可惜呢,如果少爺和巨陽武神有關係,甚至就是他的那個兒子,那你就一下子多出幾千個未婚妻,真是艷福無邊呢!」

  「……妳們把我拉出去斬了吧!」

  倘使孫武夠敏銳,他就會察覺香菱語氣中有一絲異樣的揶揄,不像平時溫柔,然而,他的閱歷還沒有豐富到可以察覺這些女兒家情緒,所以他只是懊惱地搖著頭。


  預備離開山區,眾人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儘快擺脫鐵血騎團的追蹤,還有尋找佛血舍利的下落。

  這件事情最大的難處,就是蒐集情報,之前孫武對此無計可施,根本不曉得去哪裡找佛血舍利,可是這問題在香菱加入後,卻得到了解決。萬紫樓有獨立的情報體系,要探知納蘭元蝶的出身與下落,還有最新的近況與所在,並不是什麼難事,香菱雖然已經叛離萬紫樓,卻仍保證自己有辦法截收與竊聽,得知萬紫樓所得的最新情報。

  對於這說法,孫武表示些許的懷疑。

  「可是,真的可以嗎?我是說,妳明明都離開了,怎麼還會有權限能夠侵入竊聽?這種事情好像有點不合理,而且……」

  孫武提出合理的質疑,香菱笑了笑,預備要給一個毫無破綻的完美回答,可是發問的人卻馬上挨了一記重擊。

  「囉唆囉唆,合理性一點都不重要,人家只要把情報拿到,你管人家合不合理,自己拿不到情報,就不要給別人增添不必要的麻煩。」

  如果不是閃得快,孫武險些又要挨上一拳,最近他常常覺得,小殤的拳頭不只是快,甚至連手臂都很像章魚,渾似無骨,總能由意想不到的角度彎曲擊來,力道奇大,一擊命中後就連金鐘罩都幾乎承受不住,這實在是一種很怪的拳頭,或許在自己所不知道的地方,小殤也有修練武技呢!

  而被小殤這樣「主持公道」,香菱的表情變得很不自然,原本她可以做出很合理的交代,但是給小殤這樣一打岔,無論自己再說些什麼,都會變得很怪異,所以她唯有沉默下來,不再多做所謂的解釋。

  (會不會……我弄錯了什麼東西?這個女孩……黃泉殤她才是我該注意的人?)

  幾天相處下來,香菱對小殤的印象一點一點在改變,只是她還不能肯定,因為小殤的天使面孔實在是完美無瑕,縱然是香菱也受到影響,不能肯定這個看似童稚可愛的小女孩,是否另有一張不一樣的真實面目。

  以香菱素來的聰慧機智,能夠讓她迷惘與困惑的事,實在少之又少,不過這次她實在找不到答案,覺得自己還需要更多的資料,才能真正清楚地判斷眼前這對小男女。

  三人走出山區,花了一點時間,沿途風平浪靜,沒有受到任何不應有的騷擾,就連鐵血騎士都沒有再出現,似乎已經被「巨陽武神」給遠遠嚇跑。孫武後來想了想,鐵血騎士和老爹的關係還真是亂,照那傳聞來看,一方面域外異族還欠老爹很大的人情,一方面他們對老爹又沒什麼好感,兩種複雜的情緒混在一起,碰面後要打又不能打,當然就只有逃跑了,只不過他們會怕成這樣,還是有點說不過去。

  然而,孫武突然注意到一件事,那就是巨陽武神故事中所蘊含的另一個涵義。所謂謎一樣的鐵血騎團,其真正的出身背景,已經被揭開了,假如與老爹有所牽扯的人們都來自域外異族,那麼鐵血騎團的真面目,絕不是什麼朝廷密探,而是域外異族所組成的盜匪團。

  (對喔,我打中的那個鐵血騎士,他的真面目是金髮赤眼,看來就像是外族人。)

  涉世未深,孫武對這個發現只覺得有趣,並沒有想要拿去與香菱討論,也沒有想到這件事的嚴重後果,因為如果鐵血騎士的真面目從沒被人發現,而他和小殤成了當前唯一目擊者,那麼鐵血騎團肯定不顧一切地想要滅口。

  假如孫武察覺到這一點,那麼他就會了解到,眼前的短暫平靜,只不過是山雨欲來之前的寧靜,當鐵血騎團重組攻勢,再次出現於他們的面前,就將會伴隨著更為強大的力量,由鐵血騎團首腦人物所親自率領的狠辣襲擊。

  幸運的是,鐵血騎團的主力目前似乎並不在此處,所以一直到三人穿越山區,走到了最近的城鎮,都沒有受到任何騷擾,直至進入城鎮。

  香菱接受孫武的委託,設法去探查情報,先行離開一會兒,孫武和小殤閒著無聊,就走到城裡張貼各種徵人佈告的告示牆,隨意看一看。由於兩人都是囊裡欠金,孫武提到或許該打零工賺點路費,小殤好像很感興趣地答應了,可是在找什麼工作的上頭,兩個人就有了歧見。

  「小殤,我覺得我們應該找那種零工,因為我們只要賺點路費,就要離開這裡大城市去,所以長天期的工作不行。」

  「同意,不過時間短,賺錢又要多,最理想的就是從事危險性工作,短時間內便會有大筆進帳。」

  「否決!我不喜歡危險性工作。」

  小殤揚揚眉毛,像是不把任何危險放在心上,看見這表情的孫武只有嘆氣。「這就是我擔心的地方。讓小殤妳去做危險性工作,那感覺就像把火扔到菜油裡一樣,如果妳沒事,那妳身邊的人一定屍橫遍野。」

  彷彿真實想法被猜透,小殤露出一副無趣的表情,任由孫武挑選告示牆上的各種徵人消息。無論時代再怎麼進步,人們在求職形式上似乎沒什麼變化,在告示牆附近還是蹲了一大票衣衫襤褸的苦力,等著經過此地的行人僱用,打點零工,換取一些微薄的酬金。

  和這些苦力漢子相比,識字的孫武和小殤幸運得多了,可以閱讀告示牆上的文字,挑選適合自己的工作。然而他們馬上就遇到問題,因為不管是什麼工作,都有最低的年齡限制,沒有什麼人願意僱用十四歲少年或十二歲女孩,即使有這樣的工作,內容看來也都讓人不安。

  小殤的目光,停留在告示牆上的一角,孫武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那張紅紙上寫著:「誠徵十三歲以下女童,白璧無瑕,貌美乖巧,價錢面議,從優。」寫得這麼清楚明白,就算想要裝無知都裝不起來,孫武發現小殤好像越看越中意,顫抖著聲音阻止。

  「那個……好像是某個妓院在收雛妓,而且寫得這麼曖昧,可能是鼓勵販賣人口,我絕不會讓妳去那種地方的。還有,妳又不乖巧,到那裡去能做什麼?」

  「殺他滿門,為社會除害。」

  「如果後面那句話有一半是真的,社會一定會感謝妳的。」

  孫武與小殤坐在告示牆下,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孫武提到香菱,覺得能夠遇到香菱,真的是太好了,要不然兩人就像無頭蒼蠅一樣,到處摸索,根本不知去哪裡找佛血舍利。

  「就算沒有她,小武你還是可以找人投靠啊!你在外頭不是有個什麼親戚朋友的嗎?」

  並不是沒有,孫武還記得很清楚,當年洛叔叔曾經和自己約定,只要自己離開梁山泊,就可以去找他,雖然白吃白喝是一件丟臉的事,不過洛叔叔應該可以幫到自己的忙。

  「哦,那麼,那位洛叔叔的地址是?」

  不知道!當年洛叔叔說那些話的時候,自己年紀還小,根本沒想過要離開梁山泊,當然不會追問他這些資料,後來年紀大了,洛叔叔也不曾再來,自己不但沒有他的住址,想深一點,甚至就連他的名字叫什麼,自己都忘得一乾二淨了,這樣子說要去找人,那根本就是大海撈針。

  「真慘啊,未婚妻沒有了,洛叔叔也沒有了,前途看來真是一片黯淡啊!」

  「所以說都是妳害的啦!」

  兩個人的交談並沒有引來旁邊太多的注意,因為在這裡的人,每個都有滿腹的話想說。

  孫武起先並沒有留意聽,但和小殤說話說得累了,他便把注意力轉到旁邊交談的人們身上。

  「祈老兄,你上個月剛剛從南方回來,那邊的情形怎麼樣?」

  「一句話,亂啊!南方到處是民變,滅了一處,另一處又亂起來,當兵的疲於奔命,那些非我族類的賤民真是禍根,吃飽飯沒事幹,整天造反。」

  「嘿嘿,如果當真吃得飽飯,那就不會造反了,你祈老二心知肚明,就算是賤民,也不是個個都想亡命造反,只要吃得飽飯,賤民也想好好過日子啊!他們的叛亂……嘿,是官逼民反啊!」

  「你小聲點,這些話鬧了出去,不小心就是要殺頭的。」

  側耳傾聽的孫武搖了搖頭,看來經歷太平軍國之亂的大武王朝,縱然仍是強盛,但卻稱不上安定,南方的民變與叛亂與日俱增,北方只怕也好不到哪裡去。時逢亂世,各地山寨匪豪除了打家劫舍,也有不少是殺官造反,聚眾對抗官兵,躲在山裡大打游擊戰的。蹲在這裡談話的苦力,都是低下階層,背景不是那麼乾淨,一下當苦力,可能翻臉就搶劫雇主錢財,即使自己還算安分守己,也必有親友正在幹掠劫買賣,孫武連聽了幾處,暗自嘆息,不曉得坐在龍椅之上的那個大武皇帝在搞什麼東西,一個天下如果有這麼多人都在造反,這塊大地又怎會不亂?這時代又怎會不亂了?

  「唉,官不成官,兵不成兵,難怪這天下會如此之亂,成日都有民變起事,有時候想想,還不如太平軍國取代了大武朝呢……」

  這句話想必是很多人共通的心聲,一句說出,很多人都隨之嘆氣,但眾多嘆氣聲中,一下「咕咚」滾動聲聽來特別刺耳,當人們順著這聲音將目光望去,卻看到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在地上滾動,正是剛剛開口提到太平軍國的那人。

  「大膽反賊,居然敢公然稱讚太平妖孽,全都給我乖乖就擒,回官衙去!」五名與其他苦力打扮相近的男人,從人群中站起高喝,從懷中取出象徵身份的鐵牌,表明自己的秘探身分,喝令在場所有人接受逮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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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雲夢譚(卷三)第三章─金鐘少年•白馬王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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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入官衙和進入鬼門關似乎沒有多大分別,所有人一聽到這樣的呼聲,立刻一哄而散,分途而逃,可是附近的出路早已被堵死,十幾個官兵從四面出口竄出,手上持用的戰鬥型法寶,是一柄奇異的發光長劍,細長如針,斬上苦力們的銅扁擔,輕易削銅斷鐵,再順勢把人斬殺。

  實力相距太大,根本說不上是一場戰鬥,目睹這一幕的孫武只覺得荒唐,官兵們持有那麼優勢的法寶軍械,卻不用來剿滅盜匪,也不用來主持正義,竟對自己應該要保護的百姓拔劍相向,這是一個身為官兵、身為軍人該作的事嗎?

  只是,孫武氣憤得太早了,因為這些官兵不但把劍尖指向沒有還手能力的苦力,也指向了眼前的少年與女孩。

  「小鬼,你們兩個混在這裡,一定不是什麼好東西,小小年紀就成了反賊同夥,真是罪大惡極,跟著官爺們一起走吧!」

  有生以來第一次,孫武體會到何謂「官字兩個口」,自己一句話都還沒說,對方就劈哩啪啦地把什麼話都說完了,自己根本沒有還口的機會,當真是百口莫辯。

  但孫武沒話講,卻不代表身邊的同伴也沒意見,儘管她只淡淡說了兩個字,卻比任何的控訴和哭喊更具衝擊力。

  「……去死。」

  在混亂的場面中,女孩冷冷吐出的兩個字,被周圍雜音所掩蓋,除了孫武以外,沒有其他人聽見,甚至就連那名官兵也都沒有聽進去,但不久之後在場所有人都親眼看到,一團奇異的紅色光圈籠罩住那名官兵,在淒絕的慘嚎聲中,從手中的光劍開始,整個人從頭頂逐寸逐寸化為血水,最後,那恐怖的嚎叫仍迴響於人們耳中,而那名官兵已經完全消失,只餘下一地的鮮紅赤血。

  血穴魔戒奏功,具有無比震驚性的畫面,讓在場所有人都為之一呆,直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人反應過來,這次所引起的騷動,可比之前逮捕一眾苦力時更大得多。

  「那、那邊……有人非法持有法寶!」

  「是那個小鬼,我看到光是從他那裡發出來的。」

  「抓住他們!」

  孫武的腦裡一片混亂,完全搞不清楚目前狀況,「非法持有法寶」是什麼罪,會比叛逆謀反更重嗎?為什麼這群官兵的反應,比剛才喊叛逆的時候更激烈?還有,長得稍微高一點也是自己的錯嗎?只不過因為自己比小殤高,旁人看不清楚,非法持有法寶的罪名就落在自己頭上,自己渾身上下有什麼法寶了?

  一場混戰就這麼沒頭沒腦地展開,身為始作俑者的小殤,好像沒有再動手的意思,孫武也不打算讓她再動手,造成無謂的死傷,如此一來,整個責任就全部落在孫武的身上了。

  「不要管那些賤民了,所有人給我拿下這兩個小鬼,搜出他們的法寶!」

  叫喊聲中說得明白,敵人做著這樣的打算,即使那化血法寶出奇厲害,可是只要密集進攻,十幾把光劍多角度齊下,就有相當勝算,這早已是法寶交戰時候的常識。

  然而,橫亙於眾官差眼前的,並不是赤紅色的血光,而是耀眼的黃金氣芒。瞬間,十多柄或刺或斬,猛擊而下的光劍,全都在與金光接觸同時,迸射出燦爛火花;單純由能源柱所構成,並無實體的光劍劍刃,並不存在折斷這種問題,可是卻有三柄光劍刺入金光後,不堪承受能源逆走的反撲,末端握柄炸成碎片,連同持用者的手臂都變成半截焦炭。

  單純看孫武和小殤的外表,沒有人會將他們和這道金光聯想在一起,但光劍前端受激反彈的壓力、整條手臂骨痛欲碎的感覺,卻是再明白也不過的證據,幾個見識較廣的官兵直覺地喊了出來。

  「金鐘罩!」

  幾乎是當世第一護身硬功的禪門絕學,才一使用便技驚當場,金鐘罩第六關功力,無須刻意出擊,只要輕輕鼓勁便能將十餘把光劍拒諸金光外,別說傷及皮膚,就連突入護身氣罩範圍都做不到。當孫武承受光劍斬擊後,輕輕吐納呼氣,積蓄的金鐘勁反彈出去,掃向四面八方,早已被第一波金鐘勁震得半身酸麻的官兵們全部翻身栽倒。

  (傷腦筋,怎麼莫名其妙就戰起來了啊?不能被絆在這裡,要趕快帶小殤離開才行。)

  金鐘罩修練者的正規戰術,利用本身硬氣功擋住敵人首波攻擊,待敵人攻勢力竭後,便趁隙重拳反擊,孫武將身旁所有官兵震倒,就是漂亮貫徹這個戰術的結果,不過,這個少年不知該說是懦弱,抑或是徹底的和平主義者,將敵人的包圍圈攻破後,並沒有第一時間出擊,而是快步衝出逃逸。

  這裡的騷動似乎驚動了城防軍,左右兩條街口湧現了士兵的形影,揮動劍光,斬殺擋住路口的苦力們,隨著一具具屍首的橫倒,快速逼近孫武和小殤。

  孫武有金鐘罩護體,這點小陣仗根本就不看在眼裡,但是眼見情形失控,越來越多無辜之人受害,他心裡也開始緊張,不曉得該怎麼應付這種場面。

  (我應該開始戰鬥嗎?但這樣子一來,還沒找到佛血舍利我就與官府起衝突,後頭事情會很麻煩;可是就這樣逃走的話,這裡的人又怎麼辦?)

  在梁山泊的時候,孫武練功很認真,也有進行若干實戰的假想練習,但戰場情勢千變萬化,像眼前這種兩難困局,是孫武從來不曾想過的,現在第一次碰到,好像怎麼選擇都有問題,一時間竟猶豫不決,呆呆地站在原處。

  假如沒有小殤的催促,孫武可能要更久的時間才能回過神來。小殤一直被孫武夾抱在左側,剛才十多把光劍圍斬兩人時,孫武壓低身體,替小殤以身擋劍,而此刻看孫武毫無反應,小殤開始輕輕掙扎,像是要有所行動。

  (小殤要動手嗎?這些官兵那麼壞,讓小殤去處理也未嘗不……不可以,再怎麼說,生命就是生命,我們不會坐以待斃,但也沒有資格把別的生命判生判死,而且以小殤的作風……一定不只幹掉這些官兵就算,九成可能是方圓幾十尺的射程內只剩下我們兩個活人……)

  最後的那個顧忌才真是大問題,雖然能被小殤這樣另眼相看,該是種特別殊榮,可是孫武還是高興不起來。

  「住手!不可錯殺良民!」

  一聲及時響起的怒喝,適時地解去了孫武的難題。怒喝聲來自右邊街口,士兵們的陣營被衝出一個缺口,一匹雪白的座騎闖陣而出,通體沒有一絲雜毛,額上的長角看起來非常神氣,四蹄飛踏,將擋路的重甲士兵紛紛撞開,眨眼間就來到街中心。

  騎在這頭獨角獸背上的,則是一名對孫武來說全然陌生的青年……

  孫武從來不曾見過這樣的人。騎在獨角獸背上的那名青年,一身白衣如雪,和胯下同樣雪白的坐騎一樣,都是那麼地帥氣、那麼好看。

  青年的相貌十分英俊,但又不只是單純的樣子俊美而已,他動作裡有種孫武所陌生的氣質,很像是李慕白叔叔教學時候的書卷氣,但又更為優雅好看,彷彿連一下揮手、一下點頭都極為講究,是種讓人難以比喻的尊貴氣息,彷彿這青年生來就該是立於眾人之上的。

  這樣的感覺本該惹人討厭,但孫武卻對這個人很有好感,因為這個青年俊美的臉上滿是怒容,似乎對眼前的情景很生氣,與自己有著同樣的感覺。

  「全都住手!身為大武王朝的軍人,你們不思保境安民,居然把劍尖對準無辜百姓,這樣算什麼軍人?還有,密探的搜查權是針對叛國反賊或是意圖不軌的恐怖份子,不是讓你們隨便羅織罪名,陷人於獄的,像你們這種所作所為,難怪搞得處處民亂,天下不安!」

  一番斥責講得慷慨激昂,說出了很多人的心底話,只不過前車之鑑未遠,這次沒人敢再出言附和,只是心中暗暗納悶,不曉得這名文質彬彬、富家公子模樣的青年是誰,居然敢公然頂撞官兵,背後若非有天大背景,就是有天大的膽子。假如是在其他大城市,當地官兵們見的場面多,這種時候必然不敢造次,怎樣都要先摸清敵人的底子再說,但此處算是半個鄉下,不是什麼繁榮大鎮,地方官兵們自覺天高皇帝遠,素來肆無忌憚慣了,見到是陌生面孔,又公然頂撞官爺的虎威,眾人對望一眼,馬上就照著老規矩來辦事。

  「大膽反賊,你勾搭亂民,是不是不要命了?」

  「你口出叛逆言語,十之八九就是太平妖孽的餘黨,快快下馬就擒!」

  「少說廢話,看他也是要拒捕,大夥兒並肩齊上,把這小子給拿了!」

  說到最後的總結,就是這麼一句,聽見這句話的孫武不知該嘆氣,還是該笑出聲來,依稀記得老爹曾說過,夠本事的高手總是單打獨鬥,而沒本事的跳梁小丑總是愛喊大夥齊上,雖然人多確實有好處,但這些人就從喊出那句話的一刻起,就注定這輩子只能當戰場上的丑角了。

  丑角的存在,只是為了襯托英雄俠士的光彩,這位白衣英俠從現身登場開始,什麼都還沒作,就已經光彩耀人,而當他實際動起手來,更是讓人睜不開眼來。

  「錚!」

  當官兵們揮舞著光劍,從四面朝那白衣青年圍去,一聲奇異的金屬脆響,刺痛每個人的聽覺,白衣青年左手上的一個蛇頭護腕活動起來,往前延伸,覆蓋住手掌,黃金蛇牙則由中指兩側交錯箝住,與左手無間隙結合,釋放出清脆的高頻率震音,擾亂人們的聽覺與平衡感。

  法寶•蛇牙籠手!

  奇異的法寶,效果不只是亂人視聽,在一雙黃金蛇牙結合的瞬間,白衣青年的力量也隨之波動,馬上的身形陡然間增快數倍,人們眼前一花,只聽見「刷」的一聲,好像有什麼兵刃離鞘而出,跟著就是連串慘呼聲,當一切沉寂下來,所有官兵全都倒在地上呻吟,有些人手腕滲血,有些人大腿受傷,沒有一個人還能再戰。

  白衣青年用了什麼神妙手法傷敵,沒有人看清楚,但是倒在地上的官兵們,有幾個距離獨角獸超過八尺,正常來說,是絕不可能從獨角獸背上攻擊到他們,更別說還有幾個官兵受創位置是背面,除非白衣青年從獨角獸上下來,閃電繞到他們身後攻擊,否則絕不可能做到。

  正常情理難以解釋的問題,答案應該就在白衣青年所使用的法寶上,旁觀的眾人嘖嘖稱奇,卻看到白衣青年制服眾官兵後,亮出了一塊腰牌,上頭是一個光芒四射的太陽圖形,看到的人們頓時響起驚呼。

  「同盟會!是同盟會的人啊!」

  孫武記得書上說過,「同盟會」是當世第一大俠陸雲樵所改組的聯合勢力,曾在消滅太平軍國一事上立下大功,但看到人們這樣又敬又畏的神情,他覺得「同盟會」的勢力可能比自己所知的更大。

  大武王朝把私自持有法寶視為重罪,孫武自忖剛才小殤的那一手,這個白衣青年可能已經看到,以他這麼有「正義感」的個性,為百姓出頭懲戒完這群官兵後,麻煩可能就會落到自己頭上,為了安全起見,還是帶著小殤早溜為妙!

  「小殤,我們走了……」

  趁著場面混亂,孫武拉著小殤想要開溜,但是才走出幾步,最不願意看到的事情還是發生,白衣青年警覺到了他們的動作,整個注意力移到他們這邊來。「這位小兄弟,請留步!袁某有幾個問題想要請教。」

  背後的聲音聽來非常客氣,但孫武卻完全沒有停步打算,反而拔足飛奔,想要盡早離開這地方。

  「錚!」

  清脆的高頻率金屬敲響,再次迴響於耳邊,假如不是剛剛才親眼目睹整個戰鬥經過,孫武一定會因為準備不及而吃上大虧,但現在他一聽見這聲音,心中一凜,金鐘罩第六關力量立刻運遍全身,淡淡金光將他整個身體籠罩於其中。

  敵人速度來得好快,金鐘罩才一凝運,馬上就感到一股壓力直逼背門,只是敵人力量越強,金鐘罩的抗擊力量也相應增強,兩邊互相僵持不下,而金鐘勁的反激力道之強,顯然已經大大出乎對方意料之外。

  「這是……第六關功力?這個年紀……怎麼有可能?」

  十四歲就把金鐘罩練上第六關,這個驚人造詣讓對方錯愕不已,一度還以為是搞錯了,但孫武一腳抵著前方土地,穩住整個身體,重心一踩穩,金鐘罩的威力就相應增強,把敵人的兵器一點一點震離金光範圍。

  敵人的兵器微微顫動,似乎預備作第二波攻擊,孫武暗叫不好,金鐘罩雖能完全防禦敵人的斬擊,但自己卻不會什麼高速身法,可以找個空檔趁隙消失,難道就要被絆在這裡繼續打下去嗎?

  幸好,一個對眼前僵局感到不耐煩的人,動手把這情形打破,這次孫武看得很清楚,小殤抬起左手,無名指上頭不知何時戴了一隻紅寶石戒指,色澤淒艷如血,強大能量隱約流動於內,血穴魔戒蓄勢待發。

  「……去死!」

  血穴魔戒發動,赤紅血光發出,越過孫武左肩,直襲向身後的敵人,如果命中,會不會像之前的官兵那樣整個人化為血污?這是一件很耐人尋味的事。但敵人顯然識得厲害,才一見到血光粲然,立刻收劍急退,瞬間後躍七尺,躲過血光射擊。

  天大的好機會,孫武立即把握,帶著小殤奪路外闖,成功脫離現場,結束掉這一場沒頭沒腦的戰鬥。


  打了一場拙劣的戰鬥,帶著小殤跑到外頭去,回想起戰鬥中的一切,孫武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那個白衣青年很強,比鐵血騎士還要強得多,因為在交手過程中,雖然他有運用法寶,但孫武仍覺得他未盡全力,自己只不過是仗著金鐘罩第六關的力量,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而已。

  記得他自稱姓袁,自己所知道的江湖人物雖然不多,但是姓袁的青年高手卻曉得一個,那就是大俠陸雲樵的弟子,「同盟會」的少主,袁晨鋒。

  孫武被這個結論嚇了一跳,因為「同盟會」與萬紫樓齊名,照這樣推算,袁晨鋒的武功應該與寶姑娘相若,甚至有可能更強一些,寶姑娘有能力一掌粉碎自己的第六關金鐘,袁晨鋒當然也做得到,換句話說,自己還真是僥倖,如果袁晨鋒一開始就抱存敵意,全力出手,那麼不曉得他身份的自己……

  「不、不會那麼巧吧?同盟會少主,這樣的大人物怎麼會跑到這種小地方來?」

  「就是那麼巧啊,少爺你真是了得,居然這樣子接了袁少俠的劍,傳出去一定名動江湖呢!」

  香菱從旁邊巷子現身出來,向孫武躬身致歉,表示袁晨鋒認得自己,而且多半知道自己正被萬紫樓通緝當中,如果自己剛才也出手幫助,被袁晨鋒認出,勢必會出手擒拿,到時候孫武反而更不易脫身。

  「但少爺的金鐘罩真是厲害,袁少俠這幾年代替他師父打理同盟會,名聲雀起,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風頭人物,少爺你這樣和他比試一回,傳出去足夠讓你聲名大噪了。」

  「代理?怎麼江湖上的大幫派都很流行代理嗎?寶姑娘好像也是代理她母親在打理萬紫樓。 鳳凰 夫人是因為閉關,那陸大俠呢?他怎麼也不見了?」

  孫武對這個問題感到十分好奇,因為在梁山泊的時候,外界人物最如雷貫耳的大名就是陸雲樵,但是到了外頭,打混了幾天,卻幾乎不曾聽到人家提起他的名字,難道有什麼變故嗎?

  「陸大俠的近況嗎?這點就請恕奴婢答不了了,因為就連萬紫樓也查不出陸大俠的近況。」

  帶著幾分歉意的微笑,香菱向孫武提出解釋,把自己所知道的告訴主人。陸雲樵,同盟會主席,擊殺天妖的救國英雄,在之後的十多年裡頭被視為天下第一強人,但作風卻極其低調。太平軍國覆亡後,這名救國英雄拒絕朝廷任何封賞,雖然仍舊擔任同盟會主席,可是幾乎不涉足江湖,會中事務也都交由弟子與各階幹部打理,等若處於半退隱狀態,近年來更是行蹤渺然,無論江湖豪傑、朝廷達官登門拜見,全都見不到他一面。

  這樣一名武功絕世的英雄,卻在他人生最顛峰的一刻拋手一切,實在是很不可思議的事,人們對此有無數的謠傳。

  有人相信陸雲樵袖手世務,是為了閉門苦練神功,因為太平軍國一戰後,西方異族仍蠢蠢欲動,誓言復仇,陸雲樵高瞻遠矚,為了抵抗外族高手,所以從不鬆懈,閉關練武。

  有人認為陸雲樵在決戰天妖的那一戰受了重傷,傷勢遲遲未癒,在太平天國覆亡後,這傷勢變本加厲,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讓陸雲樵武功全失,不得不從人們眼前消失。

  也有人作著浪漫的想像,覺得陸雲樵或許是遇到了心愛的女子,沉醉於溫柔鄉中,更願意為了她而放棄名利權勢,退隱江湖。

  各式各樣的想像,眾說紛紜,每個聽起來都活靈活現,好像真的有那麼一回事,但卻又找不到可以支持的根據。自從三年前的最後一次公開現身,就沒有江湖人再見過陸雲樵的面,每次有人們問起,身為他弟子的袁晨鋒就推說師父不喜歡被打擾,因此不接見任何外客。

  「當然,也有一個說法,就是同盟會內鬨,陸大俠中了暗算,已經被囚禁起來,不過我認為那是無稽之談。」

  香菱道:「陸大俠武功蓋世,能夠成功暗算他的人,相信這個世上還不存在,所以萬紫樓內部的研判,他應該是閉關修練,把一身神功推向更高境界。」

  孫武無從判斷,轉而問起香菱所查的情報。對梁山泊的機密猶有顧忌,孫武還不敢讓香菱知道自己的出身,所以也沒有向香菱提起佛血舍利之名,唯一可以請她協助調查的,就只有納蘭元蝶這個名字。

  「關於少爺要婢子調查的飛雲艦,還有納蘭元蝶這個人,都已經有了眉目,但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可否請少爺隨奴婢走一趟呢!」

  一直站在小巷子裡頭說話,確實不是個辦法,貼心的香菱早就找到了地方,在城裡的一間小客棧裡頭備了房間,而且還是兩間乾淨的上房。

  「妳、妳有錢啊?」

  「嗯,這點就請少爺不用擔心,香菱以前在萬紫樓的時候,有一點積蓄,認真說起來,還是個小富婆喔!少爺身上好像沒帶多少盤纏呢!從今天開始,就讓奴婢我來打理生活開支吧!」

  「不,這樣子……不太對……」

  「請別這麼說,香菱是少爺的奴婢,這點小錢也全都是屬於少爺的,您無須感到任何不安啊!」

  「不,我說的不是這個。」孫武皺眉道:「這筆錢本來是存在萬紫樓裡頭的吧?妳現在叛逃出萬紫樓,不但情報可以竊聽,連錢都還可以拿出來,這樣子不會洩漏行蹤嗎?還有,萬紫樓既然在情報蒐集上很有一手,怎麼會讓妳這樣說拿就拿,這好像有點……不太合理。」

  香菱眨了眨眼,倒是有些訝異於少年的洞悉力。這些破綻與問題,她一早就察覺到,不過因為低估了少年的思考能力,所以沒有及時填補,想不到這平時魯鈍的少年居然察覺出問題來了。

  微微一笑,香菱預備提出一個漂亮的解釋,完美而合理,但話還沒說出口,似曾相識的場面再度上演,旁邊驟響起一陣急勁風聲,孫武甚至還沒來得及抵禦,就被一記高速旋轉的上勾拳擊中下巴,痛得仰身栽倒。

  「無聊!合理性一點都不重要!把這三個字從腦袋裡忘掉,從今以後都不要再給別人添麻煩。」

  「……妳……妳手上戴的是什麼拳套……嗚……風車拳……」

  「囉唆囉唆!快點忘掉,不然我就幫你忘掉它!」

  「……不、不要用腳踩我鼻子……嗚……」

  看小殤與孫武的脅迫劇,香菱覺得很有趣,剛才話被打斷的時候,她有短暫的微怒,不過看小殤趾高氣昂、孫武被迫無奈的樣子,又覺得很有意思。

  短短幾天相處,香菱還不是很清楚小殤的真面目,但卻大致摸清楚了這兩個人的相處模式。乍看之下,孫武好像總是被小殤欺負,被她牽著鼻子走,但真正做出決定的一定都是孫武,小殤都是跟著孫武的決定走,從不主動做什麼決定。小殤整天不是給孫武製造麻煩,就是冷不防地痛毆一記,表面上看來是在欺負人,但可能連孫武自己都沒有察覺到,他的金鐘罩就在這些過程中越練越強,能夠發揮出超出同位階的水準。事實上,即使真的找一個高手當教練,也很難把孫武訓練到這種程度,小殤能把這一切在無形之中完成,香菱真的很佩服。

  孫武對於小殤的無理,看似無力反抗,但香菱覺得他只是願意忍受,用這種方法來向小殤換取一些東西,至於是什麼東西,一時之間香菱並不明白,但這兩個人的關係若要比喻,應該就是像奔馬與韁繩之間的關係。

  只要有孫武在旁邊,小殤就應該是一個完全無害的存在,雖然小有任性,卻都還受到控制,不會出太大的亂子,然而,這個溫馴假象卻會在一種情形下被打破。

  (那天……天上人間所造成的破壞,確實是這女孩的傑作沒錯,真是可怕,至今我也不明白她是怎麼做到的,這是單純的破壞、洩憤,還是在對我做警告?)

  香菱察覺到,當孫武遭遇危險,小殤的理性之鎖就會斷裂,當那套韁繩不能再束縛住奔馬,釋放出來的能量絕不會只針對單一對象,而是會把所有關係人等通通包含在內,送上血祭之台。

  單單只是孫武受點小傷,就轟了半座天上人間,造成過百傷亡,如果孫武受到致命重創,抑或是有了不測,屆時這個女孩的反應……香菱無法想像,但她卻肯定一件事,那就是孫武初次向她介紹小殤的得意作品「九龍神火罩」時,她腦裡唯一的想法。

  如果有一天翻臉為敵,兩人之中,一定要先幹掉這個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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